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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搢绅降为编户,衿佩等于仆隶

    “安陆杀了多少人?”

    李来亨将笔搁到一边,随州之战结束以后,为了安堵地方,他要处理的公务也日渐繁忙起来。现在闯军开始翻旧账,处置那些吃里扒外的骑墙派,大兵下乡捕拿宗族长老,不免发生一些流血冲突。

    新体制的法规法条主要是出自方以仁之手,不过具体的实施则多由行军司马顾君恩牵头,然后由各支部队具体去完成。

    顾君恩自从随州之战以后,就几乎不再穿着文士儒服,每天都着短衫箭衣,外出时还常常披挂明甲罩衣,尽是一派武人作风。

    他回答说:“安陆境内已经处理了十四桩逆案,处决了十名乡绅族老,另外还抓了七八人。这中间偶有抗拒情形,大兵弹压,不免出现死伤情况,各乡、庄、村,大体死伤三四十人。”

    “很好,随州和安陆的形势算是比较稳定。陈可新这个德安府府尹,手腕确实高明,他是有治才的人,将来还是要接着大用。黄州府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陈可新刚从随州牧的任上被提升为德安府府尹,成为了李来亨现阶段幕下排名第一的封疆大吏,在治理地方的过程中,展现出了较为出色的长才。

    但是李来亨一提到黄州府,顾君恩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他回答道:

    “黄州府……因为闯军当初直接收编了沈庄军,黄麻士绅保存的力量和影响力远比德安士绅雄厚。这回清查逆案,搜捕通左内奸,受到的抗拒阻碍也远比德安府那边严重。”

    “你直接说一说情况吧,不要这样打马虎眼。”

    “黄州府……黄州府清查逆案有近百起,但其中处理完的只有二十起。艾将军在黄麻大开杀戒,已经杀了地方上有名有姓的乡绅族老七八十人。有一些深孚威望的领袖人物还聚族抗拒,弹压过程中又死伤了好几百人。现在……现在黄麻一带到处有人倡言,说大元帅在河南不杀不淫,节帅在湖广却是大杀大掠。”

    “呵呵,这帮鸟人知道朝廷没有指望了,居然指望起了大元帅?大元帅来了,像他们这种不可理喻之人,全都要活活拷掠夹死的!”

    李来亨冷冷一笑,神情冷酷,他让艾卓带兵去黄州府弹压民变,本来就是预料到了黄州府的情况远比德安府复杂,士绅力量也更为强大。艾卓这个人虽然以前做红队的工作不是很称职,可他为人刚烈,嫉恶如仇,最适合去当这把开路的大刀。

    顾君恩平素在闯军文武官吏面前,总是摆出一副眼高于顶、夸夸其谈的样子。但他这回知道自己并没有将事情处理的很好,何况又是在一手将他提拔起来的李来亨面前,多少收束了气焰,小声说道:

    “易道三等一些黄麻有名的士绅,已在帅府外等候许久,节帅还要不要见他们呢?”

    “哼。”李来亨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他们是来讨要公私合营的分红吧?这帮鸟人,左军来攻时倒未曾见他们这样积极。现在艾卓在黄州府大开杀戒,他们心里大概是慌了,这是变着法子想给我施加压力。”

    李来亨用手拍了一下桌子,狠声道:“这些手里没刀的人,还想给我施加压力?好直,你去让严仲升把红队这段时间清查的通敌情况整理一番。他们若安心在家收钱收息,我还能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可这些人非要自己跳出来找死,又让我如何是好?正好免去一大块分红的损失!”

    随州之战以后,左镇几乎全军覆没,连左良玉本人都被生擒斩首,闯军在围城大营中,更是缴获了一大批本地士绅里通左军的信件。

    如果这些人能够安分守己,李来亨也不介意效仿一把三国曹孟德,把这些信件全部付之于火。可偏偏他们手上没刀,根本已是闯军案板上的鱼肉,却依旧找不准自己的定位,在艾卓领兵清查田地、逆案之时,庇护一些个为非作歹的宗族长老也不排除这些士绅中,不少人自己就是为非作歹的族老。

    究竟要怎么拯救这样的人?

    李来亨也很苦恼!

    他已经是在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了。先是以营庄制保留了士绅的固定田息,又用公私合营让士绅可以分润闯军的利益,这步步的妥协和退让,结果还是换来他们的抗拒、通贼乃至于武装叛乱吗?

    究竟要如何拯救你们?像这样的人,大约真的只有死亡能够拯救了吧!

    作为黄麻士绅代表的易道三,已在帅府外等候了几个时辰,他站了太长时间,膝盖都快支撑不住。

    初夏的温度,也让易道三汗流浃背,他自己是没有给左军提供任何帮助的,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正派的人物。可即便是这样一个比较正派的易道三,难道他会不知道自己的朋友里,很有不少人在暗通左良玉吗?

    明知道那些人在挖闯军的墙角,他却不揭发出来,还不是起到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作用。

    只是今天李来亨考虑到恐怕杀人会比较多,才决定把像易道三这样犯错不大、尚能“挽救”的士绅,暂时放过一马。

    易道三的老朋友耿应衢是个老实人,他满心以为今天大伙来帅府,纯为了催要公私合营分红一事。对于闯军在随州大破左良玉的事情,耿应衢还将之引为谈资,大谈特谈李来亨“破贼”的种种逸闻趣事,俨然是将闯军当做了朝廷、将朝廷当做了贼人。

    正在耿应衢谈到马宝单骑入营劝降马进忠一段的时候,李来亨突然带着一批红队干员走了出来。大家都认识李来亨,也认得少虎帅边上那个人是行军司马顾君恩,可是另一人就让不少人心中一凉湖广士绅最恐惧的红队管队严薪,这时候出来是要干嘛?

    严薪将手中的名册抖开,依次念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李来亨和严薪虽然还没说是要做什么,可是被念到名字的人自己心里都有鬼,一被念到,就如遭雷击,有人当即瘫倒在地,居然还有人被严薪吓得屁滚尿流、满地秽物。

    易道三和被念到名字的几个人颇为熟悉,他虽然没有参与其事,但也隐约知道这些人和左良玉有所联络。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既忧虑朋友,又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最后还是大着胆子问道:

    “使……使君,李使君意欲何为!”

    李来亨用眼角瞟了易道三一眼,冷笑道:“这些人里通左贼,罪证确凿。红队已从左良玉的围城大营中搜得若干文书信件……本来若你们安分守己,本帅也无意再大动干戈。可是闯军设置庄使、捕盗使、巡官,这是我的大政!你们阻碍大政,已经是罪在不赦,居然还聚众谋变,用武力抗拒闯军大兵清查田地,要我如何救你们一命?”

    “严管队,给我按照名册,将这些人一一拿下,送交判官,择日公审!”

    耿应衢不明所以,他虽然和那些事情没有半毛钱干系,可胆子本来就小,这时候已经突发状况吓得一动不敢动。易道三心知李来亨绝不会再放过他们,只能苦笑道:

    “使君如此做法,我恐怕本已倾向闯军的民心,又要再起不必要的变化啊。”

    “民心?呵呵,我看易先生说的是绅心吧!”

    易道三并不是对闯军特别仇视的死硬分子,实际上这段时间闯军对于德安、黄州两府的成功治理,已经大大改变了易道三的看法,使他确实感到李来亨和湖广闯军具有安定天下的潜质。

    只是他作为黄麻士绅的代表,立场和角度自然也是从士绅阶层出发。易道三正是因为心理上已经渐渐倾向于闯军,所以反而更加认为闯军有善待士绅的必要,此时他对李来亨的劝说,甚至于已经超越了个人的利益得失,而全将目光着眼于闯军和士绅阶层的整体关系上。

    易道三顾不上自己和通左逆案不清不楚的关系,冒着牵连自己的风险,依旧竭力“劝说”李来亨,想要引他走上“正道”。

    “使君,闯军推行营田新法,已经闹得三楚动荡。绅大家身无完衣,仓无颗粒,吞声忍气,莫必其命,屡世衣冠之人,朝供负载,暮则息肩,使君以为这难道是能使天下长久的常道吗?使君重用穷户,庠中弟子,日谋生已经不暇,荐绅之徒,又藏匿于穷巷,乡闾小儿,居然能够得而呵斥,长此以往,我恐怕斯文扫地,上下尊卑之别,也将荡然无存。”

    易道三叩头在地,哀求道:“此方绅,幸生为天地之间明理识字人,可妻子却辱于系累,田舍又没于营庄,绅降为编户,衿佩等于仆隶。如此上下颠倒,我所虑者实非为一方绅,而是为使君之长远啊。还请使君刀下留人,暂为天下留得此一方文章之士。”

    易道三的话并不是出于自己的个人私利,而是出于他的阶级意识、他的阶级公义,可说是“大公无私”了。

    可这反而令李来亨更为恼火。

    “屡世衣冠之人,就一定要世世富贵,一时朝供负载就是失却了令天下长久的常道吗?幸生为天地之间明理识字人?难道士绅明理识字,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绅降为编户,衿佩等于仆隶?这又是什么鬼话!编户齐民,方是天下之本,易先生居然觉得士绅降为编户可耻吗?”

    李来亨再不多言,命红队干员将里通左贼的士绅一并铐走,该杀的杀,该关的关,绝不可以轻饶一个。

    当然,他们的家产也要全部抄没,田息、分红,就更不要再提了!

第九十章 处置士绅

    这场“镇反”运动,很快就席卷了李来亨治下全境。自从闯军进入湖广以来,他处处向士绅妥协退让,力求形成一种稳定的平衡局面,然而现在看来,这种妥协和退让只是平白无故增长了士绅的气焰,削弱了闯军用于控扼地方大政的筹码。

    艾卓这把尖刀,正好可以用上一用了。

    这回李来亨就没有再提醒他,要“少杀多抓”、“少抓多放”,而是在不刻意追求扩大打击面的情况下,该杀就杀、该抓就抓。

    可怜的易道三,被李来亨一番训斥以后,惊吓生疾,当场晕倒。不得已,李来亨只好又自掏腰包,安置他在帅府休息看病。

    易道三的好友耿应衢倒也算是一个妙人,易道三“怒斥”李来亨的暴政时,他虽然被吓得一句话不敢讲。可当易道三晕倒,被“软禁”于帅府以后,耿应衢却一直跪在帅府门口,恳求李来亨网开一面,放过易道三一条性命。

    李来亨哭笑不得,他对易道三的那套“大公无私”之论虽然极不感冒,但易道三毕竟没有真正参与通左之事,他本就没有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耿应衢为了朋友,不惜一己之身,这种表现倒是让李来亨对黄麻士绅的看法有所改观。这些士绅之中,在后世历史里,他们之中的许多人都会成为蕲黄四十八寨的领导者,有相当数量的人英勇牺牲在抗清战场上。

    李来亨投笔感叹:“如此挚友,天下何寻?”

    正拿着一份文书走进帅府书房的方以仁,听到这话,对李来亨难得流露出来的真情点了点头。方书记坐到李来亨的侧座,笑道:

    “府主可是觉得黄麻士绅,尚有一二吉光片羽之处?”

    “乐山是来为易道三说情?”

    “府主本无处置易先生的打算,又有什么劝说的必要?”

    “呵,你今天怎么不藏拙了?直接就把话说了出来,不跟我打哑谜。”李来亨把笔墨放置一旁道,“乐山啊乐山,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方以仁不急不忙,先帮李来亨将茶水补满,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品茗,一边缓缓说道:

    “绅不能将民杀光,那民又岂能将绅杀光?府主用营田新法和公私合营,让这么多士绅身怀巨款,可又只能闲居家中。他们每日无事可做,一旦有小人从中挑拨,想要不出坏事都难啊。”

    “你的意思是给这些士绅安排些差事来做?我又何尝没有考虑过呢,可是这些士绅和闯军终究不贴心,即便易道三、耿应衢这种人,我都没法放心将闯军的大政交给他们来做。”

    “一直闲置下去,总归也不是办法。”

    李来亨眯起眼睛问道:“乐山已有腹稿?快说吧。”

    方以仁哈哈一笑,说道:“这不是我想的法子,这法子前一半是温故所想,后一半是萧掌柜所想。”

    “不管是谁想的,既然你来献策,将来出了差错,我都得把责任算在你的头上。”李来亨哼哼笑了两声,“快说吧,什么法子?”

    “温故这段时间做了德安府府尹,公务繁忙,按他的话来说是事机千头万绪,而闯军能用的合格官吏还不足十之三四。所以他留心最多的地方就是随营学堂和乡官学堂,天天都想着怎么和白旺、怎么和各位将军们抢人用。温故想的法子就是可以适当安排一些闲置乡绅,让他们到学堂讲课去。”

    李来亨怀疑道:“这样下去,黄麻士绅的门生故吏岂不是遍天下了?”

    “这个可以控制使用嘛,府主不放心他们教兵学、舆地、经世致用之法,那可以让他们纯教识文断句啊。”

    李来亨对这个法子还是很不放心,接着问道:“你还是说说萧维崧的法子吧。”

    方以仁答道:“萧掌柜的法子是跟着公私合营走的,既然许多士绅都入股了恳德记。萧掌柜的意思便是我们可以在各州县设立商铺、工坊,让这些入了股的闲置士绅去负责具体的经营。”

    “好!”

    这个方法倒是让李来亨眼前一亮,他连连点头道:“这个办法还算可行!这些人反正都交了钱、入了股,与其在家闲居,不如去做做掌柜、账房……不,掌柜账房什么的,这些绅之辈又要觉得有辱斯文啦,我们可以改叫做董事、改叫做经理……对,还有该叫做厂长!”

    “是这样,不过这些士绅可得自负盈亏才行,否则免不了他们要侵占闯军的公产。”方以仁补充道,“看来还是萧掌柜最了解府主的心思呀。”

    李来亨又轻笑一阵,答道:“得了吧,知我者非乐山而复有何人?除了这件事情外还有什么事,让我看看你拿来的这份文书又是什么情况?”

    李来亨提到这件事情,方以仁脸色才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把文书递给李来亨,说道:“大元帅扫荡中原以后,在开封聚义会师,战斗之士已有十万之众。柳老先生从宋献策那里打听到消息,大元帅受牛金星的几番劝说,打算派补帅和陈荩率军三万南下湖广。”

    “什么?”

    李来亨大吃一惊,自己的便宜义父李过居然要率领三万兵马来湖广了?

    牛金星的这个主意……看来李自成对自己在湖广的所作所为,终究是怀有芥蒂了!

    三万人……

    中原闯军的实力增长也着实惊人,李自成现在居然已经有了随便就可以分兵三万人的力量。不过湖广这边也不差,按照李来亨的估计,等他将左镇残部完全吸收、消化以后,再将基本上无兵把守的襄阳、承天、荆州三府拿下,湖广闯军应当也有一个四五万人的实力。

    要对抗李过的三万兵马,并非难以做到的事情……

    只是现在似乎还并没有丝毫和中原闯军分手的必要。

    “府主……府主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李来亨还是觉得十分头疼,现在革里眼贺一龙、老回回马守应还盘踞在承天府,张献忠也正在武昌一带和丁启睿作战。如果李过不来,他一个人花几个月时间,摆平革里眼和老回回,甚至把张献忠挤出湖广,都不算难事。

    可是李过带着三万“援军”过来以后,形势反而更加复杂了起来。

    最大的问题就是李自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柳敬亭从宋献策那里打探到的情报,似乎是牛金星建议李自成这样做的,那么看来李自成的目的还是在于想要制衡一下李来亨在湖广的一家独大?

    可是李过和李来亨是义父子啊,闯军内部如果硬要分派系,他们两人肯定算是一派的。异论相搅,制压平衡,那应该派田见秀或者李双喜来湖广抢夺胜利果实吧?

    还是说李自成担心李来亨已经完全自成一家,派别人来反而会刺激李来亨和中原闯军的决裂?

    “罢了,我相信义父。大元帅和义父都是开诚布公之人,义父对我更是恩重如山。义父亲来湖广,为示我的至诚、为示我和义父之间的感情,我肯定要亲自去迎接。”

    方以仁问道:“府主要带多少人去迎接?”

    李来亨心里一阵没底,犹豫道:“这……现在咱们调动三万人出去,有没有问题?”

    “呃……刚经过随州大战,这么短时间要调动三万人去迎接补帅,问题大概相当大啊……”

    李来亨哭笑不得道:“好吧好吧,我带个一两万人,总不成问题吧?”

第九十一章 迎接李过

    五月二十二,李来亨最后还是只带着两千人到桐柏山迎接李过的大军。他毕竟放心不下盘踞在承天府的革里眼贺一龙和老回回马守应,革、回两营趁着闯军歼灭左镇的空当,不光把承天府府城占据了,还将周边的州县如京山、景陵一并拿下。

    闯军一边要扫荡左良玉的残兵,一边又要提防革、回两营,甚至于正在武昌一带活跃的西营,李来亨当然也就腾不出手来了。

    李来亨自己又放心不下左金王贺锦和治世王刘希尧虽然贺锦因为防守随州时的失误,被李来亨抓住痛脚,于诸将面前狠狠训斥了一番,威望大受影响;可刘希尧在南水门之战表现杰出,和蔺养成一样,又是李来亨夹袋中少有的水战人才,李来亨不得不重用治世王来收编左镇水师。

    少虎帅前怕狼、后怕虎,又担心革回两营盘踞承天以后,发展为尾大不掉的军事集团,又担心贺锦和刘希尧不能同他一条心。

    这时候李过带着三万大军抵达湖广,其实若以常人眼光来看,无疑是对嫡系兵力捉襟见肘的闯军一大利好。李来亨正可以借助他义父的这三万生力军,在接下来争夺左镇遗产、鲸吞湖广各府的征战中,取得最大一块果实。

    可是李来亨又怎么是常人呢……

    他在湖广一贯是自己“另搞一套”,甚至于有“另立中央”的嫌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就多多少少会害怕李过是来夺权的。

    “牛金星献策请大元帅派遣一大将南下楚地,这当然是有意图谋府主……可是大元帅不用别人,而用补帅领兵,又显然是信任府主之举。只要府主胸无二心,何必担忧?即便只带护卫一二人相迎,我也料定不会有任何意外之事。”

    方以仁持扇轻摇,微风将初夏的炎热慢慢吹开,他对李来亨“鼠目寸光”的小心思颇觉好笑。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且不说李自成不久之前还派谷可成南下增援李来亨,若大元帅真有图谋李来亨的意思,又岂会只派三万人来呢?

    只是李来亨自己心中有鬼,才这样慌乱。在方以仁的几番劝说下,他抹了好几把汗,才最终定下来:

    第一件事,是让刘希尧和蔺养成二人,整编左镇投降的水师船队;

    第二件事,是命谷可成和高一功两员大将,率兵万人南下驻扎大洪山一线,提防盘踞承天府的革回两营李来亨在这里有没有调开闯营老兄弟的小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第三件事,是以防守随州时指挥不利为名,对贺锦罚俸若干、减免其部的战后奖励,随即再以法外开恩之名,免去此罚,一求得削弱贺锦威望和部队控制力的效果但实际上是真能收得奇效,还是会弄巧成拙就不得而知了。

    这三条策略,除了第一点是方以仁建议的以外,第二点和第三点都出自行军司马顾君恩的赞画。

    方以仁对此微有意见,不过李来亨既然最终接受了他的办法,只带二千人出桐柏山迎接李过,方以仁也就不再多言什么了。

    这回李来亨还把正在德安府府尹任上的陈可新也带了过去,因为李过并非一人率兵而来,李过的副手陈荩,这位在开封投靠了闯军的大明进士,和陈可新也是老朋友了。

    陈可新之所以能够投入李来亨的麾下,也是因为陈荩早早建议他南下一观闯军的施政。他听说陈荩投奔闯营,又被委为李过的副手后,便主动请缨,跟随李来亨一起前去迎接。

    二陈既是老友,陈荩又似乎对李来亨颇有好感,这自然就大大踏实了李来亨的内心。

    李来亨走到出山镇附近,就看到了李过大军张贴出来的安民檄文:

    为剿兵安民事:

    明朝昏主不仁,宠宦官,重科笫,贪税敛,重刑罚,不能救民水火;日罄师旅,掳掠民财,奸人妻女,吸髓剥肤。本营十世务农良善,急兴仁义之师,拯民涂炭。今先定中原,兵临三楚。遣牌知会:士民勿得惊惶,各安生理。各营有擅杀良民者全队皆斩。尔民有抱胜长鸣迎我王师,立加重用。其余毋得戎服,玉石难分。

    此檄。

    “好,闯军已称王师,再不复流寇之像,大业几定。”

    陈可新这份剿兵安民的檄文连连称赞,李来亨看罢后就下令兵马在出山镇扎营休整,等候李过大军抵达。

    为了迎接李过的三万大军,白旺和白鸠鹤专门从后方的黄麻一带,调来一批粮秣物资。除了夏粮以外,还有各色衣物、草鞋、箭矢、火药,甚至于是一些如草扇、麻绳、头巾、毡帽的日用品,真是百货齐全、无一不缺。

    这也是为了向中原闯军,展示一下李来亨经略楚地的物质成果。

    “节帅,补帅已到了!”

    亲军标威武将军张皮绠带着十几名骑兵先行奔了回来,远处烟尘滚滚,一望可知大军将至。李来亨在心里吐了口气,把当年李双喜赠送的虎头腰刀取了下来交给陈可新,自己不带一把兵器单骑出营。

    “义父!”

    李来亨高呼了一声,不过走在最前面的却不是他义父李过,而是担任李过副手的进士陈荩。

    陈荩骑在马上,略微有些尴尬地向李来亨拱手道:“少虎帅单骑远迎,我立刻禀报补帅。”

    “哈哈哈,闹了个笑话。”

    李来亨轻轻笑了几声,耸了耸肩膀,感到心中压力骤然失去一半。过了一会儿许久未见的义父李过便骑马奔来,李过的神情面容还是那般的肃穆,但在肃穆之下又难掩久别重逢的感慨和思念。

    他飞驰到李来亨的身旁,同样没带兵器,一手按在李来亨的肩膀上,眼中微微泛红,低声道:“好……真好!你的个子又长大了一些,身体也壮实了许多!”

    李过见到李来亨后的第一句话,终于让李来亨胸中的各色小心思烟消云散。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到胸中突然翻腾起了一种让人难以忍耐和抑制的的感情。

    平心而论,李来亨对于李过这个便宜义父,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人非草木,此时此刻李过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关心,终于让他忍不住也红了眼眶。

    “义父……”李来亨悄悄了擦了一下眼角,握住了李过伸过来的右手,“左良玉已被我杀掉了,官军在湖广的州县虽然还很多,但实际上力量已很薄弱,估计恶战不多……我只担心张献忠、贺一龙、马守应等人会作乱!”

    李过点了点头,用他标志性的低沉嗓音说道:“湖广的情况你最了解,我们北来的都是客,还要听你分说清楚才行。大元帅在开封建基立业,招揽了各路的中原豪杰,袁时中、李际遇、沈万登这些人全已投入闯营。可袁时中近来便突然扯旗叛逃,脱离了闯军,祸乱梁宋之间……所以我很明白你的用心。”

    他接着将陈荩拉了过来,给李来亨介绍道:“这位是陈荩,表字王臣。他是个有大学问的相公,有进士功名,连牛军师都比不上。大元帅已内定他来做荆襄节度使了。”

    荆襄节度使?李来亨心中一惊,但还是淡定回答道:

    “我和王臣虽然没有见过面,但通过温故已往来过不少书信了……温故是王臣的老朋友,现在正在我的幕下做德安府府尹。”

    陈可新也对李过突然提到的荆襄节度使一词,大感惊异和好奇,他暗自和陈荩对了一下眼神,见陈荩微微点头,心中又安定不少。

    果然李过随即便解释道:“大元帅已知道湖广闯军白手起家歼灭左镇的事情,牛军师也认为闯军席卷三楚大地不过数日之间。所以在我带兵南下之前,大元帅已委任好了三楚各地的节度使。”

    李来亨心知自己的湖广节度使将要不保,心中重又紧张了起来,小声问道:“大元帅的意思是如何安排?”

第九十二章 解决革回两营的办法

    李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李来亨带着大军先到出山镇一带休整。等到大家都入营休息时,李过才取出李自成交给他的委任文书,说:

    “因为湖广地域甚广,来亨你又将有重任在身,牛军师便建议分割三楚,设置三个节度使来分区管辖。”

    李来亨面色不变,但双手已经紧紧按在了桌上,他咬了一下嘴唇,问道:“王臣先生是荆襄节度使,那么还有两个节度使是怎么安排?”

    “大元帅知道你劳苦功高,除了荆襄节度使是用来酬王臣之功,剩下两个节度使……”李过看李来亨有点紧张的样子,便赶紧回答说,“剩下两个节度使,牛军师虽然有意让袁宗第和双喜出任,但大元帅认为中原那边还走不开他们二人,便拍板叫你自己来推荐人选。”

    “啊!”

    李来亨本来因为自己的湖广地盘,似乎马上要被李自成拆分,正感到一阵焦虑不安。这时候又听李过说李自成力排众议,依旧让他自己安排两任节度使的人选,心中大感安慰,又不得不钦佩李自成的用人不疑。

    李过接着解释说:“荆襄节度使……荆襄节度使的辖区是现在湖广闯军还没打下来的襄阳、郧阳、承天、荆州四府。另外两个节度使,一个叫汉东节度使,辖德安府、黄州府;一个叫武岳节度使,辖武昌府、汉阳府、岳州府。”

    “原来如此。”

    李来亨眼睛转了一圈,这个拆分湖广的计划应该还是出自牛金星之手。牛启动的算盘打得不错,襄阳、承天、荆州一带已经是闯军囊中之物,这块最大的肥肉显然是要让李过和陈荩直接吃下。

    而汉东节度使,只辖德安、黄州两府,这两府本来就是李来亨已经经略了大半年的根据地,让他自己安排人选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武岳节度使,武昌府是湖广省的省会。现在不仅有丁启睿的两万兵马盘踞武昌,而且张献忠也视武昌为盘中餐,闯军未必还能拿到手呢!

    所以牛金星的安排,其实就是以默认李来亨的汉东地盘,换取他把唾手可得的荆襄四府让给李过、陈荩来占领。

    李来亨心中忍不住哼哼起来,可是牛启东大约真想不到李过待自己犹如亲子,陈荩更是早同自己书信往来,非常支持自己吧?

    “嗯,这是启翁的手笔吧?我看十分合适。”李来亨并无压力地笑答道,“老白在随州劳心劳力,现在湖广的好局面,大半都是靠他辛苦踏勘努力出来的。老白对汉东一带的情况最熟悉,让我推荐人选的话,我当然推荐老白出任汉东节度使……”

    李来亨接着说道:“武岳的话……武昌一带现在官军和西营兵力都很强大,需要一个文武兼资,又有大局观的人来负责。嗨,这样看来除了一功大哥以外,也没有其他合适人选。”

    李过看李来亨这样乐于接受大元帅的安排,全然放下心来,随即将话题转到了承天方面,问道:

    “你只提到老革和老回,看来左、治、蔺这三营和闯军相处尚算融洽?”

    李来亨嗯了一声,回答说:“左金王资望太高,难免有些倨傲。不过这回随州之战,他处置失当,威望多少受损,姿态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高了。刘希尧和蔺养成这两人,蔺营实力很弱,早已投诚,刘希尧精明强干,有特别擅长指挥水战,我现在正在极力拉拢他。”

    李来亨说完左、治、蔺,才开始介绍承天府的情况:

    “革里眼跟老回回……这两营兵马都甚强,合计万人以上。这回拿下承天府以后,据我所知他们每日都在招兵买马,兵力已经充实到了两万人以上。又在承天府自设官署,隐然有割据称王之意。”

    “原来如此。不过来亨你也不要担心,大元帅令我带兵三万南下,除了收取荆襄以外,也是要我帮你解决革、回二营。”

    有李过三万援军的撑腰,李来亨底气确实足了不少。可他现在最担心的问题是,牛金星拆分湖广以后,自己也不出任节度使了,李过又说大元帅对他有重任这重任到底是什么?

    “义父,你说大元帅对我另有安排,有重任委托。究竟是什么重任?”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已经隐约猜到自己很有可能被调离湖广,不知道要硬着头皮顶过去,还是要接受下来。

    毕竟李自成允许他委任汉东节度使和武岳节度使,已经是保留了他在湖广的经营。

    李过看了一眼李来亨后,让陈荩拿来另一份委任文书道:

    “袁时中你知道吧?近来大元帅开始统一各部军令,在开封颁布了废除各营单独编制名义的法令。连兵力最强大的罗副帅都没有意见,直接废除了曹营的编制,不再独立为一军。可是袁时中不满大元帅统一军令的做法,在我南下前突然率领部众万人叛变东逃……”

    李来亨心中不安,似乎明白了李自成的打算,忍不住问道:“这……莫非大元帅想要我离开湖广,去解决袁时中。”

    “嗯。”李过答道,“正是如此,袁时中兵马甚强,闯军之中也只有五营大帅能和他交手。但是中原闯军现在正要面临和孙传庭的一场决战,腾不出手来,而你在随州消灭左良玉以后,声震华夏,正是解决袁时中的不二人选。大元帅有意以你为江淮经略使,提湖广兵一万五千人,再从我的兵马中调出一万五千人,合军三万,追击袁时中、经略齐鲁两淮。”

    “这……”

    李来亨揉了揉额头,好不容易解决了左良玉,他还想着终于可以全取湖广,怎么马上又要去做什么江淮经略使?

    “可是湖广尚未平定,我一下抽调走这么多兵力,恐怕官军甚至张献忠、贺一龙这些人会反攻倒算啊!”

    李来亨心里还没打定主意,究竟是要服从李自成的命令去追击袁时中,还是要设法把这件事糊弄过去,随口辩解了两句。

    李过便先说:“让你去做江淮经略使的事情,也不是现在马上的事情。这肯定要等我们扫平湖广,至少先将湖广三节度的地盘全部稳固下来以后再说。”

    “好好好,这样可以,这样对。等闯军先巩固湖广以后,我肯定接受大元帅的调令,率部去追击袁时中。”

    李过的话让李来亨感到有了拖延时机的好借口,他当即就开始和李过商议收取荆襄之事。李来亨本来想让李过和陈荩先到随州休整,他也好多拖延一些时日,可是李过坚决要求直接进攻襄阳,不能给官军喘息之机。

    李来亨没有什么好的借口,只好答应下来。

    六月初二,李来亨带着从随州调来的八千闯军,跟在李过的三万大军之后,先开抵枣阳,再进攻襄阳。

    防守襄阳的是闯军的老朋友,开封决堤的罪魁祸首黄澍,他知道不敌,跑得飞快,在闯军开抵开封城下的前一天就逃去了郧阳。

    襄阳百姓饱受官军肆虐之苦,又素来听说李来亨在随州一带的善政。他们听说闯军快要到来,纷纷焚香顶礼,牲酒远迎。有的人更主动充当向导,带领闯军绕过官兵设防的地方,从白马洞口渡过汉水。

    还有的人不惜性命,为闯军抬架铳炮,协拥大队过滩。

    这样不过前后一天半的时间,闯军就轻而易举地攻克了天下名城襄阳。战事之轻松,让李来亨心里十分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动手,以至于落到现在颇为被动的局面里。

    从闯军占领襄阳的当天,傍晚到初四上午,各营人马陆续抵达。李过和李来亨于初四下午召开会议,决定大军稍作休整,就继续向南进军。同时占领谷城、光化、宜城等襄阳周边县城。

    十天后,义军攻克荆门,又过两天,抵达荆州。明朝的惠王朱常润和偏沅巡抚陈睿谟及文武官员早于多日前已相率潜逃。荆州士民焚香树旗,迎接义军入城。

    荆州人口稠密,是湖广比较富庶的一个府,闯军大队兵马先在荆州休整。李过和李来亨,还有许多其他陆续抵达的湖广闯军文武大员,则开始商讨如何对付贺一龙和马守应的办法。

    革里眼和老回回盘踞在承天府,挡住了闯军继续向湖广南方大进军的道路。

    李来亨认为以现在闯军兵力之强,直接以摧枯拉朽的攻势,把革回军事集团一举消灭最好。

    不过李过还是坚持先礼后兵,试图以和平手段让贺一龙他们让出承天府。李来亨对先礼后兵的方案勉强可以接受,但还是坚持为了以防万一,武力的部署也要同时进行。

第九十三章 汉东节度使

    闯军的会议没有在宏敞的议事厅举行,而是在荆州官署后花园内,一个三面环水的六角亭中摆放了几把椅子,大家围坐在一起,看上去颇像是在欣赏桃红映水、柳绿摇风的初夏景色。

    正在诸将谋划如何对付革里眼贺一龙与老回回马守应的时候,严薪和萧维崧也把武昌方面的战事情况送了过来:

    张献忠在团风镇和鹦鹉洲渡江十分顺利,明朝的江汉重镇武昌已经岌岌可危。当时武昌城内一片混乱,丁启睿的两万兵马严重缺乏粮饷,朝不保夕。

    分封在这里的楚王,累世搜括,积聚了庞大的财富。省城里留下的文武官员,唯一的指靠,就是希望楚王朱华奎拿出钱来养兵设防。丁督师,还有湖广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官员们齐集王府,跪在朱华奎面前请他借给几十万两银子充作军饷。

    家居的原任大学士贺逢圣也面见朱华奎,商量措饷事宜。朱华奎却叫人搬出洪武年间分封诸子时赐给楚王的一张裹金交椅,说道:“此可佐军,他无有!”

    李来亨好奇道:“贺逢圣这名字有点儿熟,他是个什么人?”

    熟悉湖广情况的恳德记大掌柜萧维崧说:“他是江夏人,万历进士。当年湖广建魏忠贤生祠,魏阉听说上梁文出自贺逢圣之手,高兴地亲自登门致谢。贺逢圣却说这是别人借他名义写的,乃是一种陋习。魏阉一怒之下,第二天就将他革了职。”

    “这么看来,此人还有点骨气。”

    萧维崧接着说:“崇祯即位后他才复官,后来升得很快,做过礼部尚书、内阁辅臣,又是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人称贺相国。据说他为官比较清廉,告老还乡以后,回到武昌,威望不比丁启睿低多少。”

    李过点点头说:“原来是个大官,怪道我听着十分耳熟,大约是王臣同我提到过。”

    李来亨也笑道:“武昌有丁启睿和贺逢圣在,算是给八大王给了点小麻烦。不过我看那个楚王又会把这些麻烦全部消除掉。”

    “节帅说得不错,楚王像洛阳的福王一样,是个一毛不拔的主。他听了丁启睿和贺逢圣要他出钱的话后,一言不发,后来竟闭起眼睛睡着了。贺逢圣是个老实人,丁启睿却很有手腕,丁督师出了王府,就不再约束部下,于是士兵们到处抢劫、掳掠,武昌城人心惶乱,一片恐怖。”

    一起参与军机会议的顾君恩拍掌叹道:“朱胡子不晓事,这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却叫武昌百姓平白受了许多苦。”

    萧维崧接着说道:“武昌位于汉水的入江口。江面浩瀚,波高浪急。武昌城倚蛇山而建,居高临下,控扼大江,形势十分险要,所谓天堑,莫此为最。张献忠渡江的时候,北风劲吹,江中波涛汹涌,西营每只船上载的兵士又过多,因此未到江心已连续出现翻沉事故。可是楚王和丁启睿勾心斗角,就这样坐视张献忠渡过了大江,等到西营开始攻打武昌府时,朱胡子才慌了手脚,开始哀求起了贺逢圣出面帮忙。”

    “贺逢圣先是替丁启睿要来一笔钱,接着又收募从襄阳、承天逃窜而来的散兵游勇,指定楚府长史徐学颜统领,号称楚府新兵。这支兵马和丁启睿联手,给八大王增添了许多麻烦,所以西营到现在都没能拿下武昌府城,粮食又很短缺,只好分兵旁略他地,收集夏粮,以供军需。”

    李自成在河南为贫苦农民提供种子和耕牛,恢复生产,又利用没收的明朝宗室和一些官僚劣绅的土地以及无主荒地实行屯田,以满足部分军需。

    李来亨在湖广更不用说,通过推行营庄制,已经建立起了雄厚的物质基础。

    而张献忠相比较之下,在物质基础方面和闯军的差距就很大了,到现在还需要通过带有掠夺和打粮性质的办法来征集军需。

    攻破襄阳以后,正式出任荆襄节度使的陈荩端起一碗茶水,淡淡说道:“张献忠取武昌不成,看来他对外援一定是欢迎的。若我们将革里眼、老回回二营礼送出境,让这二位豪帅去帮助张献忠拿下武昌,八大王已经是举双手赞成的。”

    “这也是一个办法。”李来亨端详着陈荩,问道,“但革回已经占据承天,他们又为什么要吃力不讨好,放弃已经占领的大好地盘,去给张献忠做长工?”

    行军司马顾君恩听了陈荩的话,眼睛突然一亮,他立即出谋划策道:“只要我们制造出围逼承天的态势,革、回若不想玉石俱焚,一定会在闯军合围之前逃离承天……而他们能去的地方,恐怕也只有武昌那边。这样闯军既不必因排斥友军而影响声誉,又可以收回承天府,还可以留革、回二营牵制湖南。”

    陈荩微微一笑,补充道:“革、回若同张献忠合营,表面上看是增强了西营的力量,但实际上也是给张献忠增添了一项新的麻烦和包袱。长期来看,这就让西营没法在湖广和闯军为难了。”

    李来亨和李过父子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对陈荩和顾君恩提出的办法拍案称奇。这个方案确实比李过的先礼后兵更加合适,若顺利的话,大约不用让闯军和革回两营撕破脸,就可以顺利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已经被内定为武岳节度使的高一功又问道,“让革、回与张献忠合营,这样西营势必会攻下武昌。武昌是湖广的首府,西营占据武昌,这个麻烦岂非比革回占据承天更大了吗?”

    李来亨对此倒并不在意,这既是因为他知道后世张献忠会主动放弃武昌的历史,也是因为湖南和江西现在均十分空虚。

    李来亨为高一功解释说:“襄阳势居武昌的上游,如果张献忠有建基立业的大志,他绝不会选择在武昌开府,势居闯军之下,把自己放到一个不利的位置上。湖南的沅兵早在几年前,就让我在夷陵消灭了大半,江西的守军也很少,张献忠如果不傻,在攻破武昌、夺取楚王府财货积蓄以后,一定会南下湘赣,避免处在闯军的下游位置。”

    李过对李来亨的分析也很赞同,他细细考虑以后,认为闯军现在虽然羽翼丰满、兵强马壮,但若断然用武力驱赶革、回两营,强行收回承天府的地盘。

    对于正在开封统一军令,强化中央集权的李自成来说,势必会造成很大的不利影响,也会闹得非闯军嫡系的义军诸将人心惶惶,特别是可能让近来和闯军越发接近的曹营感到不安。

    前一段时间袁时中的叛逃,已经在义军内部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李自成为此又不得不加强了罗汝才的笼络,好在闯军嫡系相比于曹营,在体量和实力上占据着巨大优势。袁时中叛逃以后,罗汝才在河南又是孤掌难鸣,他缺乏外援和盟友,也只能接受了李自成给出的好处,自己降低了曹营的独立性。

    这一点也多亏了李来亨设法将革左五营留在了湖广,李来亨把革左五营留在湖广,虽然减弱了河南闯军的兵力,可是也让罗汝才失去了一个本应该有的外援,大大增强了中原闯军在派系和解构上的纯洁性。

    现在李自成初定河南,李来亨又以狂飙突进的态势,席卷了汉东。闯军兵力大大增强,已经不再需要和革左五营合营作战,像革、回这样的异己分子,将他们推给张献忠,便是一种最和谐的解决手段。

    李过和李来亨都赞成此议后,便开始布置兵力:高一功督兵万人,从大洪山压向显陵卫一线;刘希尧和蔺养成率领新近收编的左镇水师,从襄阳沿汉水南下,进至乐仙桥一线,控制承天府的渡口;马宝带骑兵三千人,从应城出发,绕道至景陵一带,威胁革回的后路;李过和李来亨,则率领闯军主力,分别从荆门和荆州一线向承天进军,形成包抄之势。

第九十四章 天下与我何加焉

    这个部署故意放开了潜江一线,如果贺一龙和马守应晓得道理,应该就会从潜江一线转进去武昌。若他们非要玉石俱焚,就只能被闯军彻底包围歼灭了。

    李过还坚持表示需要先知会贺一龙、马守应一声,准备先写信去承天府,劝说他们主动离开,不成的话再布置兵力进行包围。

    但是李来亨认为闯军有必要完成包围态势以后,再先礼后兵,用武力做后盾,劝说革、回离开承天府:这样革、回在被包围的态势下,大概也就没有暇余大掠承天以后再转进了,可以给闯军留下较为完整的遗产。

    崇祯十五年六月二十二日,李来亨认为包围承天的态势已经完成,夺取承天府的时机已经成熟。这才让掌书记方以仁代为写信给贺一龙、马守应,劝说他们“顺天应人”,把承天府还给闯军,东下与张献忠合营去。

    革里眼贺一龙和老回回马守应,对于闯军这种“卸磨杀驴”的做法极为愤怒。可是本质上,他们在消灭左良玉军事集团的大战中其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过是靠捡漏占据了承天府而已,于情于理都没有和闯军抗拒为难的道理。

    眼见闯军合围态势已经完成,更要命的是贺一龙接到了闯军骑兵标威武将军马宝率精骑三千抄袭景陵的消息。

    无奈之下,革回两营只好在当夜稍稍掳掠府城,将府库席卷一空后,先从潜江逃往沔阳州。革回两营在沔阳州休息一夜后,马守应听说李过已经从荆州出发,攻占了沔阳州附近的监利县,深怕闯军是真的要将他们消灭,就极力劝说贺一龙从嘉鱼渡江,南下去武昌府投奔张献忠。

    至此,闯军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便完成了占领襄阳、承天、荆州三府全境的任务。

    七月初,马宝又带着那三千骑兵席卷了汉川一带。由于武昌附近的官军全都在长江南岸和张献忠作战,马宝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官军抵抗,经过的县城官吏不是投降就是逃跑,他轻而易举地就占领了汉阳府全境。

    湖广闯军的地盘,就这样从德安、黄州两府,以迅猛惊人的速度,扩张到了德安、黄州、襄阳、承天、荆州、汉阳六府。

    财力物力的大大丰沛,也对闯军的干部储备提出了更大要求不过好的情况是,现在增添了李过带来的三万援军,而且据李过所言,李自成有意将闯军的老营家眷安置到襄阳来。

    因为孙传庭在关中练兵治谷,即将和闯军在中原大地上展开决定明朝存亡的一场大决战。李自成也是无暇他顾,他认为湖广附近无强敌,把老营家眷安置到襄阳,显然比把他们留在河南要更为安全。

    李来亨首先想到的是,他和幼辞、庆叔等人,终于可以团聚。

    再之后他才想到,中原闯军现在仅仅是战兵就有十万人之多。那么老营的家眷老弱,恐怕得有数十万之谱。

    把这么一大群人突然安置到湖广来,固然会因为猛地增添了许多张吃饭的嘴,给湖广闯军造成颇大的物质包袱。可是换一个角度来思考,老营并不全是无用之人,其中还包括了数量极多的伤残军人、老弱子弟,这些人全都是闯军的自己人,只要稍加培训,岂不等于是平白增加了数以万计的干部储备?

    现在闯军在湖广的地盘从两府,急剧扩充到了六府。李来亨之后肯定要把营田使、捕盗使、巡官这些新体制,全部推广到六府的范围上,这对于闯军的人才资源,当然也就毋庸置疑地提出了一个相当尖锐的挑战。

    这样的情况下,李来亨对李自成要把老营安置到襄阳来,就并不觉得是增添了什么包袱,而是感到这就和之前谷可成带着几百骨干南下一样,是一项久旱逢甘霖的增援,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了。

    李来亨借着又向李过了询问了幼辞的近况,李过知无不答,不仅将幼辞的情况,而且将河南的事情悉数道来。

    “阿辞在老营过得很好,高夫人极喜欢她。你还记得大元帅和高夫人的那个女儿吗?”

    李来亨嗯了一下,回答说:“记得,是徽柔吧?李徽柔,大元帅也算有一个后人了……论资排辈,徽柔还算是义父的堂妹,我的小姑啊。”

    “嗯,论资排辈是这样算,不过咱们都是粗人,也不用讲究得那么细。真要论资排辈,一功还是我的舅父,你岂能管他叫大哥?得要叫舅公啦。”

    李过微笑着调侃了几句,若真要排资论辈,讲究这个亲戚关系,那么不仅高一功是李来亨的舅公,李双喜也是李来亨的叔父了。

    李过笑着说:“咱们不讲究这些……高夫人喜爱阿辞,就让她每天带着徽柔,现在徽柔张口闭口就喊阿辞叫小姨呢。”

    李来亨拍拍额头,翻着白眼无语吐槽说:“嗨,我的小姑管我的妹妹叫小姨……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他又斜眼看着李过,笑道:“事情都坏在义父的身上,谁让你和大元帅名分上是叔侄,实质上又是兄弟呢?”

    “哈哈哈,”李过乐得开怀,接着说,“总之高夫人对阿辞十分疼爱,老营的事务,包括粮秣后勤这些,现在高夫人年事高了,很多就都交给阿辞来管理。她虽然说话还不流利,可办事却很利落,从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啊!”李来亨惊讶道,“阿辞已能开口说话了吗?”

    “算是能,也算是不能……她现在能够开口说几个简单的字词,但要完整的说一整句话,还是不行。”

    李来亨对自己没能一直守护在幼辞身边,慢慢照顾她恢复起来,心里略微感到一些遗憾。但是想到阿辞现在已经渐渐能够开口说话,想来她已成为了一个更加独立的人,李来亨心里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幼辞并不是自己的附属或者玩物,只要她过得更好,于自己来讲也能感到心安。

    “恍惚间……快要三年了。”

    崇祯十二年的竹溪往事,已经快是要三年前发生的故事了。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李来亨从一个路倒、一个饥饿的民夫,成为了手握数万雄兵的一方诸侯。

    三年来生活的巨变,让李来亨不禁升起强烈的感慨情绪。

    物是人非吗?

    他从李过的临时宅邸出来以后,带着几个亲兵回到住处。这是汉川一个劣绅的私家花园,不大,却颇幽静。

    今夜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一席话,让李来亨想到了许多往事,他辗转难以入眠。于是干脆披上一件薄纱披风,信步来到花园中。但见鹅卵石的小径上月华如水,微风过处,飘来一阵腊梅花香。

    汉川虽在江北,却似乎已经透出仲夏的气息。

    仲夏夜中,李来亨想念起可爱的幼辞,还有他十分挂念的罗颜清,不知今夜他们如何消遣?

    他在花园中徘徊许久,思绪纷繁,竞无端地忆起龚自珍所作的《自春徂秋偶有所触》。

    李来亨边走边默诵着:

    黔首本骨肉,天地本比邻。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

    圣者胞与言,夫岂夸大陈?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

    念到末句“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的时候,他忽然有一种作诗的冲动,于是回到房中。这三年来,他虽然戎马倥惚,忙于政事,但闲暇时也常听方以仁讲解经史文学,尽量去掌握着这个时代文化人所应具有的技巧。

    李来亨随便取张毛边纸,一面吟诵一面用小楷写出一首诗。落款时他想起闯军已不再用崇祯年号,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想法,便写下“竹溪布衣起兵三年李来亨未是草”一行字。

    写完后,他拿起纸来就着烛光又长吟一遍

    才过清明花似旧。风影渐移春叶瘦。万家情绪远明星,独夜时空温软酒。

    寸指荧屏千面后。胜语尽观人事透。镜窗对我满凝尘,杯酒逢君嗟叹又。

    李来亨本想明天把这首诗交给方以仁看一看,让他斧正一二。可是长吟以后,又突然觉得十分矫情,他看了看窗外,随即拿起墨迹未干的诗稿就着蜡烛烧掉,笑道:

    “天下与我何加焉?繁花盛景,杯酒逢君,足矣。”

第九十五章 马绍愉使团

    松锦大战以后,明军在关外的最后一线希望也几乎破产。到了这种时候,崇祯即便感到十分的难为情,可是朝廷官员、内阁辅臣,上上下下,要求议和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皇帝渐渐感到时机成熟,特别是在左良玉兵团覆灭的消息传抵北京以后,崇祯终于觉得,此时再提议和之事,应该不至于招来朝野的反对。

    何况现在国势风雨飘摇,此一时彼一时,自己即便款和,人们也只能说皇帝顾全大局,而不会说他出尔反尔了至于之前那些帮助崇祯谋划款和之事,反被皇帝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可怜人,只能说他们没有活对时候。

    以马绍愉为首的议和使团,已经是第二次前往关外。松锦大战刚刚结束时,使团就来过一次,可由于当时皇太极尚未将关外残存明军清除干净,他就借口使团的敕书是伪作,声称“南朝”无和谈的诚意,拒绝接见使团。

    等到左良玉败亡以后,急不可耐的崇祯,终于下定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决心。这回他不再担心朝野的舆论,给了马绍愉使团真正的国书印信,对使团的款和寄予了极高厚望。

    马绍愉在七月间抵达了沈阳,不过当时老汗皇太极并不在满洲人所谓的“盛京”。皇太极为了笼络蒙古人和许多还保持着渔猎传统的“野人”,并不像明朝皇帝那样被种种的枷锁,整年、整辈子困在紫禁城中。

    皇太极主持了洪承畴一群人的投降仪式之后,又处理了几项军政大事,就偕皇后和诸妃骑马出外,巡视皇家草场,看了几处放牧的牛、马,还随时射猎。

    但是在他离开盛京期间,一应军国大事,内院大学士们都随时派人飞马禀奏。关于款待明朝议和使臣的事,都遵照他的指示而行。

    使团上一次前来时,马绍愉在满洲人对敕书发难以前,还算受到了隆重的待遇。当时几位清国大臣出迎明使臣于二十里外,设宴款待。

    按照双方议定的礼节:开宴时,明使臣向北行一跪三叩礼,宴毕,又照样儿行礼一次。皇太极当时委派了礼部承政满达尔汉、参政阿哈尼堪、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刚林、学士罗硕等人,前往使团住宿的馆驿,宴请明国议和使臣。

    但这一次的情况就不同了,这回皇太极甚至不再设宴招待马绍愉。满达尔汉等人以极粗暴的态度向他索要议和国书,声言使团上一次来时没有携带国书,只带有崇祯皇帝给兵部尚书陈新甲的敕谕一道,毫无诚意。若此次依旧没有国书,免不了刀兵相见,“必遣大军巡猎中原”。

    马绍愉则表示他带来了国书,但国书必须由他亲自交给皇太极,而不能由满达尔汉等人代为索取。可满洲官员对他的要求毫不在乎,依旧表示必须先验证国书,皇太极才会接见使团。

    无奈之下,马绍愉只能破例将国书交给满达尔汉。大明的权威在此时当然受到无情的践踏,只是此时此刻,以大明为中心的传统朝贡秩序其实早已破碎不成样子。

    这还只是第一步,因为皇太极不在盛京,而是在外巡游。马绍愉使团又不得不离开盛京,前往辽河附近满洲人的临时驻地等待接见。

    第二天上午,辽河岸上,小山脚下,在一座黄色毡帐中,皇太极席地而坐,满达尔汉、范文程和刚林坐在左右。

    这时最大的争议是满洲人要求马绍愉实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样的耻辱是使团所坚决不能接受的。可马绍愉又负有同满洲人款和的重大责任,如果因礼节问题而致使议和失败,他又如何向崇祯皇帝交代?

    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于松锦大战后投降于清廷的洪承畴提出了一个办法,他让皇太极移座于西,令马绍愉面西行三跪九叩之礼。

    使团认为面西朝拜,回到北京以后还可以同崇祯解释,说是遥拜京城。这样一个折中的办法,也为皇太极所接受,而洪承畴出现在皇太极大帐中,也终于彻底坐实了另一桩早在北京流传开来的消息洪亨九终究是做了汉奸!

    他不仅未能成为张巡,也未能成为文天祥,他不能如苏武一样稍作坚持,甚至不如家眷被杀后才投降的李陵。

    马绍愉难以置信,但亲眼在皇太极的大帐中见到洪督师,还是让他不得不承认了这样的现实:洪亨九真的就是一个厚颜无耻、卖国求荣的汉奸国贼。

    圣天子在京城为洪亨九修建的祠堂,圣天子亲手为洪亨九所写的御赐祭文,这一切又要如何收场?

    唉!

    一场无可奈何的大礼以后,皇太极却又在国书的称谓上发难,他用满语说:“本是派使臣前来求和,明国皇帝却不用清国、满洲、皇帝等称谓。我听说明国是礼仪之邦,怎么不礼如此?”

    皇太极体态魁梧健硕,眉眼细长,看着既像狡猾的狐狸,又不乏虎狼的凶恶和残忍。他胡须留的很长,随着嘴巴说话,微微上下跳动,让马绍愉心中升起强烈的恐怖感来。

    皇太极笑了一笑,他的笑脸比冷峻的模样更为可怖,散发着一种阴寒的气质。

    他还是用满语说:“哼,他明国皇帝自以为是天朝,是上天之子,鄙视他人。”

    皇太极把国书递给范文程,让这个通晓满汉语言的大学士用满文,将国书内容念给所有人听。

    满洲群臣听完以后,除了洪承畴几个听不懂满语的人,全都大笑了起来。

    满达尔汉也笑起来,说:“大汗,听他的口气,倒好像他明国打败了我国,是我国在哀怜求和!”

    马绍愉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已从所有人的表情和气氛中感到了事情似乎十分危急。他试图保持一种冷静,用据理力争的态度来达成和议,可是满洲大帐中阴森可怖的氛围,还有皇太极那张仿佛狡狐的面庞,却让马绍愉的神经完全麻痹,说不出话来。

    皇太极冷冷道:“上次经过我的驳斥,南朝皇帝这一次的敕书,口气老实一点,可是也不完全老实。我不管南朝是什么打算,在你们摆出足够诚意以前,大清是不会和南朝和谈的。”

    他让范文程将这段话翻译给马绍愉听,马绍愉听罢以后,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皇太极则挥挥手,命人将马绍愉带下去,他自己则在两天以后才优哉游哉返回盛京。

    从锦州前线返回的诸王贝勒都在等着皇太极,以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为首的众人,一个个轮流屈一膝跪在他的面前,抱住他的腰,头脑左右摆动两下,而他则松松地搂抱着对方的肩背。行毕这种最隆重的抱见礼,一起回到京城,先到堂子祭神,然后才回宫。

    关于议和的事,有一群满、汉大臣,以从前投降的汉人、现任都察院参政祖可法、张存仁为首,主张拒绝南朝求和,趁此时派大军“南伐”,迫使崇祯逃往南京,纳贡称臣,两国以黄河为界。

    但皇太极并不同意他们的建议。

    的确,他也有一个进入关内,重建金太宗勋业的梦想。但皇太极有自己一套切实可行的步骤,不像这些满汉大臣一样随时局的变化改变方略。

    皇太极的能力远远超过老汗努尔哈赤,满洲人能够从努尔哈赤晚年“杀尽无谷之人”,从那种濒临崩溃的混乱局面中走出来,并走向日益强大正规,全赖皇太极的奠基和努力。

    他改革了努尔哈赤残暴的奴隶制度,将清国发展为虽然比之汉人政权依旧十分落后的农奴制国家,但比之老汗努尔哈赤那种原始又野蛮的奴隶国家,又进步许多。

    更且不论皇太极两征朝鲜,强迫朝鲜每年向清国输入大米、布匹等岁贡,使清国脆弱的经济得到输血。

    至于皇太极击灭察哈尔、收服土默特、征服漠南蒙古,还有拉拢三顺王建立起东亚最强炮兵部队的种种勋业,简直无法书尽。

    毋庸置疑,努尔哈赤不过是也先太师、达延汗、俺答汗一流的人物,唯有皇太极才是使得后金清国政权超出蛮族范畴的造国者。

    对于诸王、贝勒、大臣们所说的南征灭明之议,皇太极感到时机还是很不成熟。

    对于马绍愉使团,皇太极百般挑刺,给马绍愉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但他只从礼仪等方面挑刺,并没有否定议和的可能性,这无疑给了使团很大的希望。

    三天后,皇太极命范文程等人前往馆驿宴请使团,并暗示只要明国以对等的礼仪书写国书,清国就会同意议和。

    随即满洲人就将使团送回宁远,一切看似平淡。可是使团刚刚离开,皇太极就召见了多罗饶余贝勒阿巴泰和内大臣钮祜禄图尔格,准备再毁边墙,入关大掠。

    “取燕京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砍之,则大树自仆。”

第九十六章 剿总行辕和绥寇公署

    “该死!该杀!”

    崇祯原以为马绍愉此去会有成就,使他暂缓东顾之忧,专力救中原之危。可等他一目数行地看完密奏,惊惧的心情稍释,换成一种混合着恼恨、失望、忧虑和其他说不清的复杂心情。他将这密奏再草草一看,用拳头将桌子猛一捶,恨声怒骂:

    “洪亨九!”

    洪承畴终归是投降了。

    虽然这之前宁远总兵吴三桂送来的飞奏,已经暗示了不少情况。可是当马绍愉真的确认这条消息以后,崇祯还是大为失望。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崇祯向王承恩猛一挥手,转身走回乾清宫大殿,进入西暖阁。王承恩手中拿着从河南来的十万火急的军情文书,不敢呈绪皇上,他想暂带回司礼监值房中去,但被崇祯看见,又叫他递上来。

    崇祯重新在龙椅上颓然坐下,长叹一口气,又恨恨地用鼻孔哼了一声,他打开军情文书,更加如遭雷击。

    “孙传庭……也败了!”

    祸不单行,襄阳刚刚失陷,崇祯还没有从这条坏消息里缓过来,马绍愉又确认了洪承畴投降的事情。紧接着,孙传庭又在柿园被李自成打败,噩耗连连、噩耗连连啊。

    皇帝终于抑制不住,突然热泪奔流,泣不成声。他的身心几乎要全部崩溃,此时此刻,崇祯突然感到左良玉是这样的高大宏伟,这个过去皇帝觉得最难应付的跋扈武人,好歹从容就义,为朝廷保留了几分颜面。

    他突然想到左良玉死了,可是朝廷还没有对他的就义进行什么褒奖。崇祯于是信笔疾书,他不顾身体的疲劳,迅速写出一篇稿子,然后噙着两眶热泪,用悲痛的低声读了一遍:

    呜呼!劫际红羊,祸深赤眉。昊天不吊,折我股肱。

    青犊肆虐于中原,铜马披猖于西陵,乃命卿总督平贼之旅,扫荡豫、楚。千里驰驱,天下知上将之辛劳;数载奋剿,朝廷纤封疆之殷忧。中原板荡,君臣共休戚之感;三楚糜烂,朝野乏战守之策。

    ……

    无奈壮士掘鼠,莫救三军饥馁,叛将投贼,终至一朝崩解。然将军犹督兵死战,狂呼杀敌;弱马中箭,继以步斗;手刃数逆,血满衣甲;两度负伤,仆而再起;正欲自刎,群贼遂致被执。当此时也,战鼓齐唁,星月无光,长空云暗,旷野风悲,微而忽零,浙沥不止,盖忠贞格于上苍,天地为之愁惨而陨泣!

    闻将军被执之后,矢志不屈,蓬头垢面,骂不绝口。贼渠百般招诱,无动卿心。古人云: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大将军兼而有之矣!

    又闻将军绝食数日,气息奄奄,病不能兴,鼓身余力,奋而坐起,南向而跪,连呼“陛下!陛下!”气噎泪流,欲语无声,倒地而死,目犹不瞑。杀身成仁,有如是耶?呜呼痛哉!

    封妻荫子,国有褒忠之典;议谥议恤,朕怀表功之心。将军志节功业,已饬宣付史馆。呜呼!大将军虽死矣,死而不朽。死事重于泰山,豪气化为长虹;享俎豆于百世,传今名于万年。

    大明崇祯十五年七月

    崇祯写完以后,自己又又忍不住反复小声诵读数遍,声调凄苦,热泪双流。他为自己想象出来的左良玉“就义”壮举所感动,因而满怀酸痛,泣不成声。

    他告诉王承恩,要追封左良玉为宁南侯,以表其忠节。接着皇帝又愤怒谩骂,叹息杨嗣昌、左良玉这一对“将相和”外,剩下的全是庸才不知杨文弱和左昆山九泉之下,如何看待崇祯对他们二人相处的评价。

    对于孙传庭的柿园之败,崇祯认为希望还没有断绝,柿园之败并非官军战不利,而是因为中了闯贼的狡计:闯军先被官军打败,可在撤退时却在沿途故意丢掷金银,官军互相争夺,军势大乱,贼兵趁机反击,才招致此败。

    但据孙传庭所说,柿园之败,官军只损失了一千余人,伤亡不大,元气尚存;何况柿园之战并非由孙传庭亲自指挥,而只是白广恩所部为了抢夺闯军的金银孤军冒进,秦军大队兵马并未与战。所以崇祯对孙传庭只是下旨切责,要求他整兵再战,以补前愆。

    对于还在武昌坚守的丁启睿,崇祯也是下旨嘉奖了一番,又保证会发给丁启睿补充饷银,并派援军解围但实际上到底有没有办法,崇祯自己也不知道。

    他心灰意冷,在灰心失望之中,想着幸而周延儒被他起用,回到内阁任首辅。

    尽管从崇祯六年六月他将周延儒罢黜归里,但他知道周延儒原是个做事敏捷的人,只因朝廷上门户之争,使他一怒之下将周延儒斥逐。

    经过他换过几个首辅,看起来都不如周延儒练达有为,不愧是“状元宰相”。所以他不久前听了朝臣们的意见,重新起用周延儒,对他期望甚殷。

    现在崇祯为急于挽救豫楚形势,就召首辅周延儒到文华殿来。

    周延儒一听太监传谕他单独去文华殿召对,便猜到**分是和闯军攻陷襄阳有关。他这次能够“东山再起”,回朝重任首辅,也借助东林和复社人物张溥的银弹活动。所以周延儒复任首辅,意图就在于使得东林势力重新出山,现在当他随着一位御前太监往文华殿走时,他的主意已经打定了。

    崇祯对周延儒寄望深重,他给周延儒行礼赐座,跟着问计道:“如今襄阳失陷,柿园又败,卿看如何才能扭转局势,以救中原?”

    周延儒没有顺势坐下,而是在崇祯面前保持着谨慎态度,站立说:“宁南侯慷慨就义,京城百姓都说因为有这样圣君,故有那样忠臣。可见人心民气在我,大为可用。”

    崇祯平时自认为是英明之主,对于辅臣的话,除了杨嗣昌外,都并不完全相信,惟独对周延儒现在这番话他句句信以为真。

    崇祯轻轻点头:“朕也有所闻京师百姓对左良玉的追思之情。”

    周延儒接着请来一副地图,为崇祯分析说:“如今宁南虽然已经就义,可是左镇兵马甚众,散落湖广者极多。左良玉曾受侯恂提拔之恩,陛下可曾听人说过?若以侯恂南下,收拾左镇余部,立住脚跟,整军再战,大可以先解武昌之围。”

    周延儒的复出,靠的是东林人物张溥采用入股法筹集贿金,出钱的大头者,就是冯铨、侯恂、阮大铖等人。所以他投桃报李,也给侯恂谋取官位。

    崇祯心中急躁又没底气,先点点头,接着又着急问道:“还有什么办法吗?”

    周延儒为了东林的复起,早有全盘谋划,此时便一一道来:

    “寇患积十五年而始大,非可一朝图也。闯贼的用兵,往往以数万骑为一队,飘忽若风雨,过无坚城,因资于兵。官军只能尾追其后,问其所向而已。欲制贼,必不能以一省地域为限、不能以一督抚为限。督抚虽有赐剑之灵,也常常因省界地域之分而受制于贼,陛下必开新制,方能力挫贼氛。”

    崇祯想到朝廷为了围剿闯贼,早已设置过了跨越数省范围的督师,看周延儒的意思,这个制度还是不够,需要继续强化,他点点头,示意周延儒继续说下去。

    “以今天的情况来看,督抚之力不能制贼,而为贼所制。请陛下以杨嗣昌之先例,广授尚方剑,于保定、西安、武昌、徐州设立剿总行辕,于各省省会要津专设绥寇公署。”

    周延儒图穷匕见,终于说出他的目的来:

    “请以孙传庭为西安剿总大臣,以塞秦关;以徐淮抚臣史可法为徐州剿总大臣,以遏贼冲;以保定抚臣北护黄河,以丁启睿为武昌剿总大臣固守武岳,最后以侯恂总督各剿总及绥寇公署,断贼奔逸之路。以臣计之,闯贼号称百万,暂且以人五十万、马十万计,人日食一升,马日食三升,中原赤地千里,望绝人烟,贼必饥困自灭。”

    按照周延儒的设计,剿总大臣即总督数省剿贼军务,如西安剿总全称就叫总督陕西、三边、河南、山西、郧阳剿贼军务,保定剿总全称就叫总督保定、河北、登莱剿贼军务,武昌剿总全称就叫总督湖广、江西、南赣、偏沅剿贼军务,徐州剿总全称就叫总督山东、凤阳、应天、安庐剿贼军务。

    如果早些时候周延儒提出这样的计划,势必为崇祯所反对。可经过连续的打击以后,崇祯心态崩溃,全为周延儒口中设计出来的“剿总行辕”、“绥寇公署”一类新瓶装旧酒的东西所糊弄。

    崇祯甚至未意识到周延儒如此出谋划策,只是为了让东林势力的侯恂和史可法占据要津。

    他也是实在别无善策,只能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好!”崇祯下定决心,“设立四大剿总,必能成功。贼势虽张,但朕料其必不能成事,终难逃朕之一握也!”

第九十七章 天下名镇

    周延儒的设计是很好的,可他没有想到,侯恂还未南下,事情就起了变化:武昌居然迅速被张献忠攻破了!

    楚王被八大王沉了江,贺逢圣投江自尽。丁启睿丁督师倒是督率楚兵成功突围,可他才冲出武昌城没有多长时间,刚刚跑到咸宁一带,就撞上了老回回马守应的部队。

    马守应的部队编制分为五大队、五小队,其中五小队包含了一支十分精锐的骑兵部队,番号叫做小左队。

    小左队的骑兵大多一骑就装备数支手铳,骑术、射术都远超常人,即使在飞驰疾奔之中,也能百步穿杨,堪称奇技。

    丁启睿带着数千楚军残兵南奔咸宁,不幸在这里撞见了自嘉鱼渡江以后,被张献忠安置在武昌府南面的马守应。

    小左队的管队叫做古太白,他是个灵敏果敢的人物,发现楚兵的踪迹以后,不待回报马守应,便迅速率领小左队主动出击。丁启睿正在风声鹤唳之中,楚军士气亦处于极低谷之中,被小左队冲驰急射,几乎是一触即溃。

    可怜丁督师还未知道朝廷新设的“剿总”方略,就在乱军之中,被古太白一枪射杀。这数千楚兵,死伤倒是不多,其中多数为后来赶到的马守应收编。

    不过这又引发了一件意外之事,张献忠攻破武昌以后,已经自称为“大西王”,口气更在号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李自成之上。他又改武昌府为天授府,江夏县为上江县,隐然有天命在我之意。

    这回张献忠搬进楚王府后,于门前树立两面大旗,上面写道:“天与人归,招贤纳士!”;武昌九座城门也都树起两面旗帜,上写:“天下安静,威镇八方”。

    张献忠的志得意满是不用多说了,他迷信“天命在我”,对于马守应擅自收编楚军的做法,视为是在违抗他的“天命”。自然十分地不满,西营和革回两营的合作,就这样在双方刚刚开始合作之时,就产生了不祥的阴影。

    对于正在汉川县休息的李来亨来说,武昌为西营拿下,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闯军将革回两营“挤”到江南去了,有贺一龙和马守应这几万生力军的增援,张献忠再没有道理拿不下武昌。

    对此郭君镇即使颇有意见,他认为革回虽然在攻占承天以后,兵力从万人上升至二万余众。但革回两营的兵力、军械,和湖广闯军差距依旧很大,更何况李过带领三万援兵抵达以后,双方实力更成为天壤之别。

    拥有这样巨大的优势,何必将贺一龙和马守应放到江南去?直接消灭掉他们岂不是更好!

    对此李来亨只能苦笑,郭君镇近来越发是一副武人头脑。他的用兵虽然高明,战术嗅觉远在自己之上,可是政治的眼光就差得远了。

    张献忠攻下武昌,这是必然之事。即便不把革回放去江南增援西营,张献忠一样可以在短时间内攻取武昌。

    而西营现在兵马不过二万余众,革回两营在承天府扩军后,亦有兵马二万余众。双方实力相当,合营以后,令出多头,以李来亨的估计,张献忠的实力不仅不会增加,反而会因为革、回的掣肘,更不能同闯军在湖广争衡。

    这次马守应在咸宁之战后收编楚军,似乎就预示了西营和革回的冲突,同样是不可避免的。

    “马宝已经攻占了汉阳城?他冲的真够快呀!”

    马宝带着三千骑兵,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拿下了汉阳府全境。最让李来亨惊喜的,则是马宝赶在西营之前,兵不血刃,占领了时人称之为天下四大名镇之一的汉口镇。

    所谓的天下四大名镇,指的是朱仙镇、汉口镇、景德镇、佛山镇。这四个商镇,虽然行政区划级别很低,连县城都算不上,但是经济、人口规模却十分庞大的工商业市镇。

    汉口镇的繁荣在湖广堪称首屈一指:水上,是帆樯林立;岸边,是一排排吊脚楼各具特色;岸上,是粮行商号,栉比鳞次,各种小贩的吆喝声、手艺人的锣鼓声,此伏彼起……

    街上的烟囱冒着黑烟,把天空熏成一片昏暗,白昼交易频繁,嘈杂喧嚣之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游摊小贩、码头工人、水手、船夫,也不难找到富得流油的大商人。

    马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汉阳府全境,汉口镇上有钱的富商,本来自费筹组了一支多达数千人的商团武装,试图抵抗闯军的进攻。

    若双方展开在此展开激战,不免使得繁盛冠于三楚的汉口镇受兵火涂炭。

    但马宝依靠他过去做官军将领的经验,找到了商团武装中的一位老熟人。那人本来亦是河南官军将领,开封被闯军占领以后,他就随左良玉一路南逃,最后在汉口镇被富商们聘为军官。

    有内应从中发难,加之汉口镇长期以来都是恳德记重点经营的要点,镇上不少商铺都在萧维崧的控制之下。

    不用马宝进攻,商团武装便纷纷弃甲倒戈,闯军不费吹灰之力,以兵不血刃的和平态势,占领了长江边上的这座繁荣商镇。

    张献忠虽然也对号称“楚中第一繁盛,九省通衢”的汉口镇虎视眈眈,派遣了曾经以三百骑奇袭襄阳、逼死了杨嗣昌的大将张定国,让他率水陆兵马三千人进攻汉口,试图虎口夺食,从闯军手里抢过这个重要的商业中心。

    张定国用兵神速,于夜间悄然渡过长江,在黎明前骤然出兵奇袭汉口。当时马宝已将商团武装遣散,闯军驻在汉口的兵力只有骑兵九百人和火铳兵八百人,兵力只及西营的一半。

    可以说马宝此时对于汉口的守备相当松懈,他并没有将长江对岸的西营当做敌人来警戒,结果当遭到张定国的突袭时,不免仓皇失措,几乎奔溃。

    张定国出兵虽然急速,可他准备却很充分,用民船于夜间把不少火炮运至长江北岸。当西营发现汉口闯军守备并不森严,反而十分松懈后,张定国便立即决定调集火炮进行强攻。

    当时马宝十分托大,为了安定汉口镇的民心,没有将骑兵安置在镇内,而是于镇外另行建造了数座营垒,供骑兵部队居住。

    现在这些镇外的营垒,立即成为了张定国眼中的活靶子。西营集中火力,专打镇外骑兵,铳炮齐放,猛烈进攻。一时间闯军棚帐皆为炮裂,士卒伤痍,樵汲几断,危在旦夕。

    慌乱之中,马宝只能带领亲兵死守营垒。好在他的护卫焦大,虽然文化水平很低,头脑却很灵活,焦大单骑驰回汉口镇中,由于他不识字,只会写主人马宝的姓氏,于是在纸上大书一“马”字,外加圈数重做标记,把镇外闯军和西军的态势画得极为清楚。

    驻扎在汉口镇内的八百名火铳兵,是由掌旅李凤梧指挥。他出身于杨文岳、虎大威的保定兵,投降闯军以后先在随营学堂教书,随州之战时被调入前线作战,因战功卓越,又被调任为了铳炮标的掌旅。

    李凤梧对焦大书写的形势图啧啧称奇,他看过形势图以后,手下两个部总洛彬和李玮群,便纷纷献策救援。

第九十八章 武昌和岳州

    洛彬和李玮群都是随营学堂一期的毕业生,两人对铳炮标精兵的战力都极有信心,便提议铳炮标要急速冲入马宝的营垒里,一边帮马宝反击西营的猛攻,一边还要抓住时机修补营垒。

    因为汉口镇在行政区划等级上特别低,所以它虽然人口稠密、工商兴旺,可是却没有修建任何城墙。

    也因此,李玮群才认为闯军要击退西营的袭扰,就绝对不能放弃镇外的营垒不仅不能放弃,还要在增援、作战的同时,继续修补和扩建营垒。

    一边作战,一边要给自己建一个新的营垒,这难度确实很高。但是铳炮标本来就是闯军中的精锐,他们作战时历来有先行修筑野战工事的传统,此时又用了一种取巧的办法:李凤梧命人从汉口镇中征集了大量竹筐,再于竹筐中填充砂石,再将砂石竹筐堆叠为“城墙”,于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修复营垒的重任。

    砂石竹筐被绑在地桩上,又相互捆绑,对于枪炮的防御力相当强。不过张定国毕竟是西营名将,在他指挥之下,西营的攻势依旧异常猛烈。

    李凤梧虽然成功带着数百名火铳兵,成功冲进了营垒中,又把垒墙修复,给了遭到当头一棒的马宝所部以极大支持。

    马宝被张定国的这一波渡江奇袭,打得是眼花缭乱、五脏六腑惊裂,到这时候才总算慢慢缓过了气来。闯军重整旗鼓以后,便依托垒墙和占据数量优势的西军展开了激烈的角逐,马宝的骑兵部队还组织了好几次短促突击,甚至杀出垒墙,给了环攻营垒的西营造成极大震动。

    马宝毕竟是一个军事天赋相当不错的将领,他的才华虽然不能同张定国相比,但手中的兵马和营垒却较西军具有一定的优势。

    双方打得越久,闯军部队在质量上和战术上的优势就越发明显李凤梧所部火铳兵,表现最为明显,他们使用的新式鸟铳,火力远胜于西营,铳手的射速和命中率也大大超过了西营的将士。

    在鹰子山大战时,铳炮标的“雷霆”之威已经震烁三楚。此时李凤梧又让他们发挥出了相同的威力来,猛烈的急射在早晨的薄雾中,像是从乌云中透出光亮的雷电,给张定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仅是官军称呼闯军的火铳兵为“霆军”,不久以后,张定国又把“霆军”这个称呼带回了武昌,更之后,西营和革回两营,则又把“霆军”的威名传播到了更为广阔的地理范围上。

    不知不觉中,闯军自己也开始用“霆军”之名来代称精锐的火器部队。

    砰、砰、砰……

    霆军猛烈的火力让环攻营垒的西营士兵损失惨重,随着远处太阳的升起,张定国已经嗅到了不利的气息。他率领三千兵马趁夜潜渡长江,如果在短时间内不能攻略汉口,将大批财富运回长江南岸,那之后绝对无法抗衡闯军的反扑。

    不仅无法对抗长江北岸闯军的反攻,而且由于身后长江的隔阻,一旦形势不利,张定国的这三千兵马,甚至连退回长江南岸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虽然西营攻破营垒的希望还没有断绝,可张定国还是下令吹响了退兵的海螺。霆军的实力令他大开眼界,更加感到西营和闯营之间的差距不仅没有日益缩小,反而在日益地扩大。

    必须将这些情报全部带回武昌!

    张定国的用兵毫不拖泥带水,他决心一定,强攻营垒的西营士兵便如潮水一般退了下来。马宝虽然有心追杀,可他又担心这是张定国的诱敌诈计,考虑到汉口镇的重要性,马宝最后还是放弃了追击的打算,以一种更为审慎求稳的态度,坐视张定国收拢兵力,撤回长江南岸。

    闯军和西军在汉口镇前的这一场短促冲突,西军依靠战术的突然性,取得了前期的优势。马宝第一时间的慌乱,几乎使得闯军被张定国一举击溃,但是焦大的勇敢沉着和李凤梧的果断行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闯军相对于西军的质量优势,使得胜负的天平又倒向了闯军的一方。

    当马宝炫耀他全取汉阳府的战绩时,也需要从汉口镇的冲突中学到更多东西当然,马宝大约料想不到,在后世历史中,他会作为李定国的重要副将活跃于史册当中,并从李定国的身上学到无数宝贵经验,最后于三藩之变中取得李定国、郑成功身后最大的抗清战果。

    正在汉川县休息的李来亨,是从顾君恩口中听到的汉口镇之战战况。因为这场战事规模很小,所以李来亨并没有多么在意战役的具体过程,他更关心的是汉口镇的财富是否受到了损伤?闯军和西军接下来的外交关系,又将怎么样发展?

    顾君恩试探性地问道:“节帅,西营在武昌立足未稳,若我们将已经收编的左镇水师全部调来,全力渡江,未必不能击破张献忠,夺回武昌。”

    李来亨轻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自有定见,并没有听从顾君恩试探性的这条建议,而是自顾自道:

    “柳老先生已回来了吧?老营将在这段时间迁至襄阳,我和幼辞、庆叔也是阔别时日,倍加思念啊!”

    方以仁果然比顾君恩更为了解李来亨的心思,他一听李来亨提到说书艺人柳敬亭的名字,就明白了少虎帅的用意,缓缓道:

    “柳老先生目下正在荆州,西营袭扰汉口失利,估计张献忠短时间内不会再冒然兴兵于我,或可以用请老先生到武昌一会西营,表示我们不与张献忠为难的态度。”

    “嗯,乐山的办法很好,就这样去做。”

    李来亨拍了两下手称赞方以仁的主意,他并不打算现在就拿下武昌强取武昌,不仅会让闯军付出大量额外的损失和代价,而且过快取得武昌,就意味着高一功可以很快出任武岳节度使,也意味着自己这个“江淮经略使”,将不得不暂时离开湖广大本营了。

    李来亨心中打定先和李过磨一段时间洋工的打算,何况他也想等老营迁到襄阳以后,回去襄阳见一见许久未曾谋面的幼辞小妹妹啦。

    未能摸准李来亨心思的顾君恩不明所以,他看着方以仁似笑非笑的表情,皱着眉头,接着汇报说:

    “刘希尧、蔺养成督率投降的左镇水师,已经攻占了位于长江南岸的宜都、枝江、松滋、公安、石首、华容等县。宜都、枝江、松滋、公安、石首皆在荆州府境内,而华容已在岳州府境内,是不是要趁水师之利,直趋岳州,控扼洞庭湖?”

    岳州控制着洞庭湖和长江的交汇口,也控制着从湖广北部进入后世称为湖南的偏沅地区,地位十分紧要。但李来亨现在还着眼于拖延时间、磨洋工,他不想过快攻取武昌府和岳州府,而且李来亨对于被刘希尧控制大半的水师也有些不放心。

    权谋自用的少虎帅放着几乎无兵把守的岳州不去取,反而对顾君恩说:

    “水师收编不久,尚未做正式的改变,其部中依旧为左镇旧人,军纪很差。如果让刘希尧他们督率水师,继续攻略长江南岸,我恐怕左镇那些旧人迟早会闹出什么大篓子来。还是这样办吧,水师暂停南下,先撤回荆州稍作休整,之后再从随州等处调些可靠人士过去,咱们很有必要对左镇的水师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否则如何放心使用?”

第九十九章 闯军水师

    崇祯设立四大剿总的消息也传到了襄阳,李来亨从汉川才刚刚回到襄阳,就被李过和陈荩叫了过来。他们两人都收到了李自成和牛金星送来的信件,眼看着中原一带很可能又发生大规模的战事,湖广的动作也很有必要加快起来。

    这件事情本在李来亨的预料之中,秦军在柿园小挫以后,孙传庭退回关中治谷练兵,现在崇祯皇帝又设置西安剿总,大大加强了孙传庭的权力。以崇祯皇帝的性格来看,他已经对孙传庭给予了这样强而有力的支持,又怎么会容许孙传庭继续在西安呆坐下去呢?

    看来中原大战又将再起,这一场大战势必决定了明朝的生死存亡和闯军发展的关键一步。

    这就并不奇怪,为什么李自成和牛金星会同时来信,这样急促地催促李过、陈荩平定湖广的局势后,尽快提兵北上,参与这场大战。

    李来亨心中微有喜意,李自成既然这样催促,看来李过在襄阳停留的时间不会很久了。牛金星虽然出谋划策,把湖广节度使拆分成荆襄、德黄、武岳三镇节度使,但看来依旧不能制衡自己独霸楚地的图谋。

    李过想到中原之事,缓言道:“孙传庭的用兵比之傅宗龙和汪乔年厉害的多,关中之地易守难攻,以孙传庭的才略和兵力,如果固守陕西,我们要强行进攻,损伤必然较大。”

    陈荩也说:“如果把他引到河南来打.那就容易多了。以义军目前居压倒优势的兵力,几乎肯定能打嬴这一仗,而一旦歼灭了孙传庭的主力,取关中就易如拾芥了。只是朝廷在徐州也设置了一个剿总,如果徐州剿总的史可法侧击豫东,义军要分兵两翼,难免左支右绌,陷入被动。”

    “徐州剿总还是交给我来对付。”李来亨笑道,“既然大元帅任我为江淮经略使,待义父提兵北上后,我也即刻领军东进,先兼并袁时中,资其兵力,再击徐州。”

    李过对于湖广形势了解不深,对于牛金星分割三镇,意图控制李来亨的用意也很不感冒。所以他很快就一锤定音,赞同了李来亨的意见,并立即和李来亨、陈荩二人商议起了安置老营,以及接下来分兵北上增援、东进解决袁时中的问题。

    李过对孙传庭还是比较担心的,他知道,孙传庭正在陕西征兵筹饷,操练兵马,修缮器械,并实行屯田,积储军粮。在军力方面,不像之前傅宗龙、汪乔年只调动陕西、临洮两镇,孙传庭这次征调了三边五镇三巡抚的绝大部分兵力。

    此外,孙传庭又学戚继光、俞大猷的办法,制造战车数千辆,上载火炮甲仗,以便对付义军的骑兵。如果秦军倚仗地利,坚守潼关,又将火车营布置在从武关到蓝田的某个路段,那么,想一举拿下关中是极困难的。

    陈荩很了解官军的军事情况,对于孙传庭的火车营,他如此评价道:

    “春秋战国之时,打仗本以车战加步兵为主;但车战只宜在宽阔的平地进行,地势稍微局促坎坷,车子转动前进就都不灵便。所以自从赵武灵王采用胡服骑射取得成功后,各国也先后仿效,骑兵就逐渐取代战车,成为战场上最活跃的主力军。后世虽也有人采用战车作战,但大都以失败告终。如唐朝房以车战对付安禄山,便在陈陶斜遭到惨败。至于近世戚继光和俞大猷重新使用战车,一来是因为在平原作战,二来是因为大量使用了火炮和火统。将炮放在车上当然比人扛马驮要方便得多,同时车又能屏蔽火器,使之免遗矢石攻,所以戚、俞使用战车是成功的。”

    陈荩接着分析孙传庭的兵力,据宋献策以及湖广这边红队严薪的探报,秦军主力约有六七万之数,孙传庭又用三户一丁的办法,增加了大量民夫,号称部众三十万,实力强劲。

    然后陈永福的数千人马,现在还活动在豫东一带,不知道究竟是敌是友。陈荩虽然给陈永福写过好几次书信,但陈永福依旧没有彻底投靠闯军。

    最后陈荩说道:“孙传庭如果出关与闯军作战,一定会檄调郧阳的高斗枢前来夹击。高斗枢兵力有限,肯定不敢离开郧阳,可只要他活动在闯军的后方,就一定会牵制我们的部分实力。”

    李来亨马上明白了陈荩的用意,笑答道:

    “高斗枢是自守之贼,他依仗的王光恩也是我的老朋友。我听说之前张献忠围打武昌时,贺逢圣几次催促高斗枢前来救援,郧兵也一动不动,还让楚王嘲笑什么‘便若骑母猪,亦应至矣’。”

    李来亨指着地图上郧阳府的位置说:“义父放心北上,郧阳就交给我拔除。待我拔除郧阳,助一功大哥略取武昌、岳州以后,便立即以江淮经略使旗号东行,为大元帅牵制徐州剿总。”

    李过对李来亨当然是一切放心,不做任何多想。只是在之前牛金星的谋划中,为了能够说服李来亨领兵离开湖广,是要将李过手中三万精兵中一万五千人交给李来亨统帅。

    现在时势发生了变化,朝廷设置剿总,合力剿除中原,李过急于带兵北上参战,这时候再把一万五千精兵交给李来亨指挥,似乎就有些不合于情理。

    但这件事情之前都已经商议好了,而且李来亨又已经卸任湖广节度使职务,让陈荩、白旺、高一功领了三镇节度,出尔反尔似乎更加不合情理。

    还是李来亨给了义父一个合适的台阶下,如今湖广大定,闯军可以支配的人力和物力资源十分充沛。李来亨的建议是,从李过的三万精兵中挑选二千锐士做骨干,再从襄阳、荆州等地征募新兵万人,编组一支新军。

    这样李过不需要减损太多兵力,就能帮李来亨补充上相当多的部队。

    对李来亨而言,有李过帮忙提供大量军官、老卒,也可以加速他扩军的速度。现在闯军占领了德安、黄州、襄阳、承天、荆州、汉阳六府,原有的三万多人湖广闯军完全不敷使用。

    即便通过收编左镇余部,已经可以把三万多人的湖广闯军扩充到将近五万人。但李来亨现在又在筹建闯军的正规水师:

    按照李来亨的规划,湖广闯军水师由刘希尧和蔺养成指挥,除了原本的左镇水师以外,为了稀释左镇旧将的影响力,他还把治营、蔺营中水性较好的人也全部编入水师之中。这样不仅可以有效刷新左镇的种种不良积习,也通过陆军转水军的办法,无形中消化了刘希尧的力量。

    由于左镇水师的战船多以临时改装的民船为主,所以李来亨采取了将多数民船放还原主或拍卖兜售于行商的办法,只保留了部分质量较好的战船。为了保证今后战船的补充,李来亨还让白鸠鹤在襄阳、萧维崧在汉口,都设立了新的造船厂,用于打造内河作战的小型战船。

    闯军水师编制十标,共约一万一千人左右。每标配置数量不等的炮船、战船、坐船、辎重船数十号,帆如叠雪,樯若丛芦。

    而水手船夫们,除了左镇的旧人和刘希尧、蔺养成的老兄弟以外,在闯军占领汉口以后,李来亨便因地制宜,充分利用了汉口九省通衢的优势,从汉口镇聚集的商船船队里招募了许多老水手从军。

    闯军的水师占用了一万余人的人力,再加上占领荆襄数府以后,闯军又要在各州县城镇设置分守兵,李来亨手里直接掌握的野战兵力,就被削减到了必须立即进行扩充的地步。

第一百章 扬武蓝

    湖广闯军本已建成了行之有效的征兵体制,营田司体系控制了土地,自然也就能很容易控制依附于土地之上的人口。

    而在控制土地、人口的营田司之后,就是统一征募兵员并进行初步训练的招练司体系了。担任都招练使的还是随营学堂的总教官,出身于杨文岳、虎大威所部保定兵的军官李破虏。

    李破虏有相当过硬的军事素养,训练士兵自然不在话下。

    统一征募兵员的招练司既可以限制诸将的独立性,也可以避免像李过、陈荩这些空降过来的大将随意夺权、改变湖广的体制。

    而到了需要扩充兵力的时候,分布在各府、各州、各县的招练司,配合上不仅处在各州、府、县,而且下潜到了乡、庄、村一级的庄使,足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动员民力的任务。

    虽然是借用了李过带来的精兵老卒和许多军官,但只用不到一个月时间,李来亨便能将除去闯军水师和各地分守兵后,不足三万人的闯军野战部队,又扩充到五万人规模以上。

    这足可以见证湖广闯军体制的动员能量。

    经过这番大扩军以后,湖广闯军的水陆总兵力,已在六七万之数,实力已经超过了中原闯军的一半以上,力量之雄厚,既让陈荩大开眼界,也让李过颇受震动。

    不过李过考虑的更多还是,以这样雄厚的兵力,李来亨应该确实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完成拔除郧阳、略取武岳的任务。

    这样自己北上以后,湖广后方大基地应该是不需多虑,东线的徐州剿总,想来李来亨也有足够力量应对!

    对于李来亨越发强大的实力,李过所考虑的全部都是这个竹溪路倒少年的成长,而未虑及其他任何方面。

    李过确实是个毫无他肠的真诚之人。

    李来亨对于李过处处表现出来的理解和礼让,心中也是微有愧疚,毕竟李过是将他视为了闯军的忠贞干将,而他自己却又是确确实实存在不少私心。

    出于这种愧疚感,一贯厚脸皮的李来亨也忍不住道:

    “义父即将北上,不若先在襄阳换取一批新锐衣甲、器械。马宝取汉口以后,我们又征募了许多工匠,原来在随州闯军只能铸造出发射一二斤铅弹的小型红夷炮,现下便是铸造五斤、六斤以上的大炮也不在话下。其他如衣甲,刀枪,弓箭,库存数量都很多,除了鸟铳制造较为繁琐费事外,其他器械都可任义父随取。”

    李来亨心中愧对于李过的真诚相待,又急着想要李过尽快北上返回河南,便接着说:

    “另外粮食方面,夏粮已收,不久又要收秋粮,湖广存粮十分富裕,义父北上时也可以带去几万石粮食做军需之用……对了,还有棉布,再等数月北方天气就要转凉,我们占领汉口以后,恳德记已经可以从九江、安庆采购到大批棉布,待做成军装以后,义父可以带去中原一大部分。”

    军装问题是李来亨一直在重点考虑的事情,只是过去条件不充裕,现在占领汉口以后,闯军的对外流通渠道大大增加,棉布和染料也都比较容易获得。

    所以李来亨便把统一军装的问题提上了日程,他知道用草木灰和动物血液可以配制出低成本的蓝色染料来。这种配制染料,因为成本低廉,在历史上被普鲁士用作军装染料,这种蓝色也因此被称为普鲁士蓝。

    因为闯军的染料工坊是设在承天府,而承天府本来是因嘉靖皇帝出生于此,才起名叫“承天”,闯军占领以后,便把承天府改名为了扬武州。

    李来亨便用了扬武州的名字来命名这种蓝色染料,称其为“扬武蓝”,也算是跨时空的致敬一下普鲁士人。

    虽然五德学说在明朝已经衰落,不过正要按照德运转移的理论来讲,明朝炎运而生,属火德、用红色,闯军若取代明朝,就当属水德五德德运学说中水德应该用黑色,不过蓝色染料的成本远远低于黑色染料,在战场上的辨识度也更高,所以姑且就让李来亨用蓝色充作水德之色吧。

    “扬武蓝”这种合成染料的成本极低,色泽深沉又有质感,虽然价格低廉,却处处显露出十足的高级感来。不仅一般士兵们对深蓝色的新军装爱不释手,就连郭君镇、郝摇旗等高级将领,也纷纷换上了“扬武蓝”色的战袍罩衣。

    统一的蓝色军装,使得湖广闯军的军容风貌焕然一新,比起官军更有了正规军的气度。

    正在李过踌躇不决的时候,李来亨不断加码的援助物资,加强了他北上中原增援李自成的信心。李过对李来亨本来就很倚信,听了他这番话更感欣慰,当即表示同意,说道:

    “有你在襄阳,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李过随即便安排起了分配一些老卒军官给李来亨用作扩军的事务,他急于北返参加对付孙传庭的一场大决战,很快又催促陈荩把安置老营的事情落实下来。

    李来亨心中一动,他对老营的南下十分关心,不仅是因为能够见到幼辞和庆叔等阔别已久的家人,也是因为老营可以为湖广闯军提供大量的储备干部人选。

    不过让李来亨有些意外的则是:带领老营南下之人,居然是牛金星的儿子牛铨。

    七月中旬,牛铨组织的十多万老营人马,终于过了桐柏山,经随州到襄阳安置。幼辞、庆叔也都跟着这支浩浩荡荡的老营队伍,来了襄阳,李来亨对他们十分关心,专门借用了以前襄王王府的一处花园,设宴招待老营来客。

    李过虽然事务繁忙,但也没有慢待众人,一起参加。其他如陈荩、方以仁、高一功、白旺、顾君恩、谷可成、郝摇旗、郭君镇……等等谋士武将,都到王府花园招待老营的家眷代表。

    这顿饭比较简单,比起李来亨平时的伙食,除常吃的素菜和羊杂碎外,又添了烩羊肉和卤猪头两样荤菜。主食除窝头和小米粥外,又摊了一些薄饼。此外,因为有幼辞在内的一批女子在,李来亨又特地让厨房准备些滋补身体的汤水。

    “阿辞……”

    李来亨对幼辞想念倍极,真的重新见到这个女孩时,却又有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幼辞已经长大了许多。她本就处在身体飞速成长的年龄段,此时已经完全不复小女孩的气质光彩,而全是一种少女温柔绮丽的感觉。

    她的面容依旧是一派清丽的模样,但比之过去,因为眼眸中闪烁的青春活力,让李来亨突然感受到强烈的性别差异感来。

    阿辞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李来亨在心中这样感叹着。

    他本想紧紧抓住幼辞的手,或是将她揽入怀中,可是这种性别差异感的意识,突然间就让李来亨有种不知道把手放到什么地方去的尴尬感。

    还是幼辞要更加自在从容一些,她看着微微红着脸,尴尬擦着手的李来亨,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她的笑声倒还是那种小孩子的感觉,像风铃一样灵动又通透,把李来亨从乱七八糟的想法里一下抓回了曾经龙驹寨的初见时。

    幼辞已能够勉强说出几个词汇了,她微微动着嘴巴,小声道:“少爷……”

    李来亨多想让这种美好的时刻维持更长一段时间,他心中久已不见的温情又上升了起来。李过也好,幼辞也好,这个世界中善待自己的人,似乎终归是多数。

    那么自己,或许也应当更加善待这个世界,还有身边各色各样的人。

    不过李来亨的这种想法,毕竟还只是万千思绪中如星火般偶尔闪烁过的小小一个瞬间。他考虑更多的问题是牛金星的那个儿子牛铨,据陈荩所说,李自成已经把牛铨委任为了襄阳尹,对自己意见不小的牛金星,还是借着老营南下,把手插进湖广来了呀。

    酒宴上众人都在欢声笑语,李来亨则在细细打量着牛铨这个新任的襄阳尹:他看上去年岁很轻,大概和方以仁、顾君恩岁数相当,脸上没有那种特别干练的精强之色,虽然穿着是个读书人,但整体气质却更像个朴实的农民。

    看起来,牛铨似乎是个偏向比较老实的人物不过李来亨还是打算酒宴之后,马上就让严薪调查一下此人,并设法在他身边安插一些红队的耳目。

    李来亨接着喝了半杯酒,他静静地听着众人笑谈,没有插话,心里却在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事。突然,他无意中看到,顾君恩在吃烩羊肉时把汤汁弄到了手上,正拿起一张薄饼来擦手。

    虽然他对这位颇有见解、为人又颇机敏的行军司马一直都很赏识,但这个用饼擦手的举动却让李来亨有些看不惯。

    太浪费了!他想,许多老百姓现在连窝头都吃不上呢,就算是表面做法,自己手下的人也不该这样糟蹋粮食!一面想着,一面不由皱起眉头注视顾君恩,但顾君恩却毫不在意地继续擦他的手。

    另外有两个人也注意到了这件事:一个是坐在顾君恩对面的方以仁,一个是与顾君恩邻席的陈可新。

    方以仁早就发觉,自从闯军席卷湖广以来,随着一批明朝的降官、举人、秀才不断来到李来亨的身边,一股自己颇为熟悉的明朝官场习气也开始在各种场合蔓延。由于李来亨本人没有表示出反感,甚至颇为享受,别人也都不便对这种风气加以指斥。相反,由于拍马渐成习惯,连自己和李来亨谈论事情时也不得不带点儿奉承语气。而在所有这些人中,顾君恩虽然不像自己那样熟悉李来亨的想法,可是却是最为善于迎合李来亨的一个人。

    现在突然发现他用饼擦手而让李来亨显露出不悦的神色,方以仁心中暗自好笑,默默吐槽着顾君恩的无谋。

    陈可新的想法则单纯很多,他第一个看到顾君恩拿饼擦手,又看到李来亨那十分明显的不悦眼色,不禁为顾君恩感到担心。陈可新很想提醒一下邻座,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

    正当李来亨、方以仁、陈可新怀着不同的心理看着同一个人的动作时,顾君恩已经擦完了手。出乎三个人的意料,顾君恩把刚擦完手的薄饼折叠了一下,不顾饼上的污迹,直接送进嘴里慢慢吃掉了。

    看到这样的动作,李来亨顿时眉头舒展,露出满意的神色。方以仁嘴角却闪过一丝讽刺的微笑,而陈可新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忽然觉得这一幕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苦思片刻,猛然记起早年读过的《新唐书》中关于唐太宗身边的佞臣宇文士及的一段记载。也是取饼擦手,也是引起太宗的不悦和注目,最后也是将饼吃掉,与今天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

    陈可新不由得侧过脸,去望望顾君恩。他看见顾君恩正微露得意之色,于是更加断定,顾君恩刚才是完全知道李来亨的反应的,只是佯装不知罢了!

    难怪方以仁会露出那样讥刺的笑容来,嗨,这些人的心眼可真够多呀!

第一百零一章 天气晴朗夏雨正凉

    在迎接完了老营的到来后,为了安置好这十几万家眷妇孺,从李来亨到湖广闯军基层的庄使、捕盗使们,全都奔波行动了起来。

    李过提议直接将抄没的许多士绅房屋让给老营家眷居住,不过李来亨另有别种的考虑。

    这时候担任掌书记的方以仁和兼任着副都营田使的德安尹陈可新,正在忙于废除一切卫所军田、寺社庄田的工作在明太祖初创卫所军制的许多年中,这种依托于土地的世兵制度曾经动员起巨大的能量,修复了被蒙古人摧残的华北大地。

    可是时至今日,卫所军制已经彻底败坏,残留在三楚大地上的卫所军田,已经成为了一种不合时宜,而且会降低行政效率的负面资产。

    这些东西,当然都成为了李来亨要求彻底消灭掉的“左镇残余”。

    他有意把老营的安置工作,和摧毁卫所屯田的任务结合在一起。在李来亨的安排中,闯军的老营将不再像过去那样,十多万人、数十万人全部聚集于一处,而是分散开来部署到湖广各州府中去。

    这些老、弱、病、残,将会在卫所制的尸体上,分担庄使、捕盗使、巡官等闯军基层官吏的行政压力,全力推进清田和垦荒的工作。原本因左军大肆破坏而荒地化的汉水流域州县,还有被闯军没收的王府、卫所荒田,都将重新慢慢兴旺起来。

    这对于湖广本地的士绅无疑又是一种充满惊吓感的事情,特别是在刚刚被闯军占领不久的襄阳、荆州、汉口等处,人们不禁疑虑了起来。

    只是这种恐惧,在缺乏外部军事支援的情况下,尚不足以演变成一种群起响应的大叛乱最起码在目下,李来亨的营庄制、公私合营,都给了士绅一条生存之道,让他们不得不犹豫,在军事叛乱条件甚为缺憾的情况下,与闯军进行有限的合作,是不是一种更好的做法呢?

    不过闯军的老营家属,大部分都是陕西人和河南人,李来亨也会有所担心,这样多秦人和豫人,突然来到湖广大地上,会否引起本地土著百姓的疑虑和不满?

    好在很快到来的中元节,削除了这层疑云。

    由于战事基本平定,乡间的山寨武装或被闯军消灭,或被闯军收编,残余的官兵也被悉数讨平,闯军控制区内的治安情况大为好转。本来因为战争缘故而在鄂东已经流行了将近一年的瘟疫,也在闯军统治秩序完全安定下来以后,逐步中止。

    支撑闯军对外商贸系统的恳德记商人,本来就以活跃于汉口和九江的江右行商为主。江右行商之中,又素来以药材商人最多,如恳德记的大掌柜萧维崧本人既是来自樟树镇的药材行商他们努力从九江、南昌、安庆等地购入草药,也是鄂东瘟疫渐渐平息的一大原因。

    当中元节时,从随州到襄阳,从荆州到汉口,成千上万的居民和近郊四乡的农民都进城或到临近的市集祭拜那些因长期瘟疫、干旱、饥荒和战乱死去的家人。

    襄阳四周到处都是青烟升起,城里则张灯结彩,每家铺子前都有一面涂抹了“扬武蓝”的“闯”字小旗子迎风招展。大街小巷,还有家家户户的门前还张贴了无数张小小的黄纸,有的黄纸被用几乎看不见的细绳挂在街上,上面都写着“奉天倡义”或者“剿兵安民”四个字。

    四乡的农民从附近的城门涌了进来,与他们的牲畜和车辆在街上挤作一团。从枣阳来的是骡车,它的木轮十分粗大,车上载满了夏粮;从谷城来的是便于在山区行走的小驴车,它有三尺见方的车板,上面常常坐着一两个来看城中热闹的小孩子。

    吸引农民们进城的主要是李来亨让老营组织起来的种种娱乐活动,这其中以陕西人唱的梆子戏最受欢迎。

    梆子戏的内容多是一些贴近农民日常生活的滑稽故事,另有一些则在讲述闯军从陕北起兵到潜伏商洛,再到挺进中原和南下湖广的经历。

    不仅有人唱,而且还有人在跳舞。陕北边民并不忌讳女孩子家在外抛头露面,有许多老营的妇女就在梆子戏中起舞,舞蹈的动作虽然简单,可是这些免费又漂亮的场景,已经足够让枣阳和谷城的乡人们大开眼界。

    剩下还有几台戏,主要是在讲述营田改革中发生的种种戏码:内容主要是着重表演一些本地豪强企图破坏营田新法,一般会设定一个左镇的兵将和土豪同谋,一个自耕农害怕营田新法会让自己多给公家交钱,还会有一个混进闯军里的小文人去出卖农民、讨好富人。最后当然也会有一名闯军的庄使、捕盗使或者巡官,他们会得到本地百姓的帮助,告诉自耕农营田新法的好处,并最后解决那些土豪和乱兵。

    这些梆子戏的台词大多是提点学政谢徵和一些刚刚通过节府试的新投文人所写的,以李来亨的标准,他们都属于不大可靠的人士。所以李来亨也没有让他们自由发挥,而是给出了十分呆板的模板,要求全部剧情都必须在他钦定的这几个模板上展开。

    表演梆子戏的老营家眷们,其实演技、动作和热情也都不太好,他们中有不少人其实打着来湖广好好享受、做大爷小姐的盘算,被李来亨硬顶来唱戏,积极性当然不高。

    但即便如此,对于湖广各州府朴实的平民百姓来说,今年的中元节还是令他们大开眼界。那些剧情尴尬、演技捉急的戏目,却给农民们增添了数不完的欢笑声和喧闹声,成千上万的乡下人熙熙攘攘地游逛,来自汉口的商贩们叫卖着热气腾腾的米汤、香甜的水果和做工精细的棉布。

    按照大家商定的时间,李过将在中元节之后的第五天,也就是七月二十日,带兵北上离开湖广。而李来亨则将在李过北上后的次二日,也就是七月二十二日那天攻打郧阳。

    所以李过把中元节的这场盛会当做了告别的仪式,他看着成百辆大车运载着粮食川流不息,被强烈的不真实感所折服了。

    “荆襄治盛如此,真是多亏了少虎帅的功劳。补帅回汴以后,是当将此事回报于主上,以彰少虎帅的治楚之功。”

    刚刚被牛金星派来担任襄阳尹的牛铨,他倒是比较老实,知道襄阳能有这种太平景况,全赖李来亨一手打造出来的湖广新体制,口中夸赞不停,令李来亨对他刮目两眼。

    李来亨对牛铨的夸赞,还是自谦说:“襄阳这么快就能安定下来,不是我的功劳,而是那许多乡官的功劳。”

    “我为大明做了数年的知县,深知大明为政之难,就在于不重乡政,一切乡村之事,俱委于村老乡绅之手,一旦有事,知县之令不能出城垣。”

    现在襄阳名义上的一把手荆襄节度使陈荩曾经做过几年的莱阳知县,他切中朝廷的弊政道:

    “朝廷无乡官之政,这是朝廷今天束手无策的病灶根源之一。我听温故说少虎帅在随州已经办了乡官学堂,闯军着意于乡政,真是刷新吏治的最好办法。我看乡官学堂不能只在随州,现在到处人手不足,襄阳也是应该把乡官学堂办起来的。”

    大家说话间,街上有个耍猴艺人的动作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灵巧的小猴腾跃翻空,大群观众都爆发出惊人的喝彩声来。

    从来都严肃着一张脸的李过,此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连连鼓掌拍手,又转过头去对李来亨说:

    “大元帅一直担心你在湖广孤军奋战,能不能把一切事情处理好?看来他真是多虑了,本来大元帅和牛军师,他们都以为宋一鸟和左良玉的先后覆灭,是覆灭在了张献忠的手下,殊不知全是你的功劳。而且湖广闯军不仅战功震烁,治绩也是这样的好,王臣说的乡官之政很好,我回到开封以后,一定把湖广的情况悉数禀明大元帅,不能让他们对你再有什么误解。”

    说着李过又拍了拍李来亨的肩膀,他想到和义子重逢时间不久,就又因为孙传庭的缘故,即将北上参战。想到分别处,李过不禁把眼睛眯了起来,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辽阔晴朗的天空,一朵朵棉絮般的白云乘风向东南飘去,云朵摇曳间,几滴雨水落了下来。

    李来亨轻轻摸了一下被打湿的毡帽,笑道:

    “天气晴朗夏雨正凉,待我拔除郧阳后,必和义父会师中原……抑或长安。”

第一百零二章 湖广大扩军

    湖广的扩军任务完成得很快,在李过临行前的一天,顾君恩已把湖广闯军新的番号名单,送到了襄阳城内的新帅府新的帅府是改建了过去襄王府的一处花园,用作荆襄节度使陈荩的办公场合,不过实际上李来亨也以前营制将军和江淮经略使的名义在此帅府办公。

    闯军实行右武制度,制将军可以节制驻军处的文官节度使,所以李来亨即便没有湖广节度使的官职,在权责上同样可以节制荆襄节度使陈荩。

    李来亨和陈荩合部办公,顾君恩的行军司马本是湖广节度使帅府幕职属官,现在湖广节度使已经不存在了,李来亨便将这些幕职属官改归于前营制将军的名下。

    这本是很不合理的一项举动,但是陈荩对李来亨的湖广新政深孚信重,李过对这个倍加信赖的义子更无怀疑之心,所以李来亨的做法虽然于理实在不合,却也没有在襄阳引起什么波澜。

    “王臣兄,这是顾司马呈上来的新军编制。你现在是荆襄的节度使,理应过目一番,等你过目以后,我也会把湖广兵力、物资的情况文书送到义父那里一份。”

    陈荩对李来亨素有好感,微笑道:“我在少虎帅面前岂敢称兄?少虎帅的乡政另出心裁,真让我有别开生面之感,叹为学生罢了。”

    李来亨哈哈一笑,赶紧叫顾君恩把新军编制文书放到桌上。新的编制中,首先是消化了革左五营中投靠李来亨的三支部队,刘希尧和蔺养成皆被编入水师之中,资望、名位全都不好安排的贺锦,则被李来亨打发给了李过,叫他一起带去中原。

    贺锦在随州之战中表现不好,自知于湖广发展前途已经不大,他与李自成本来又有旧交情,自然也乐于前往开封。

    闯军水师,现在共有一万一千人的兵力,这占据了湖广现有兵力的约六分之一,剩下的五万部队,则被李来亨分为地方卫军和野战军两部分。

    地方卫军由节度使管辖,共有兵力约二万人,以训练程度较低的新兵部队为主,其将官也略低于野战部队同等将官半级:

    襄阳卫有兵七千人,分为襄阳城防标、扬武州城防标等几支部队,由襄阳尹牛铨和襄阳卫果毅将军叶云林1共同节制,麾下各州县城防各有一队至一旅不等,由本标威武将军和地方牧令共同节制;其余则部署在府城和境内重要关隘,由威武将军单独管辖。

    其他各地也大体如此,荆州设有荆州卫,有兵六千人。荆州卫虽然设在荆州,但按照李来亨的部署,只等闯军占据武昌和岳州,荆州卫就会调去武昌驻守,所以荆州卫果毅将军便由高一功的部下路应标出任。

    德黄则设有德安卫,兵力有八千之众,负责防守德安、黄州,乃至汉阳、汉口等处,地位最为紧要,李来亨便令为人最为沉着坚毅的苗里琛出任德安卫果毅将军。

    除了以上二万余人的地方卫军外,另有三万人的野战部队,计有步兵标六个共一万八千人,骑兵标四个共八千人,炮兵标二个共四千人当然还有一支雷打不动的亲军标。

    因为野战部队的兵力剧增,所以李来亨又在原先高一功、谷可成这两个左右果毅将军的基础上,改设为前、后、左、右四个果毅将军:

    高一功已经转任武岳节度使,不再担任果毅。四名野战军果毅将军便由郭君镇、谷可成、郝摇旗、张皮绠出任。

    为了填补大扩军以后新增出来的大量将官空缺,李来亨又将许多在随营学堂完成速成培训的陕北老兄弟、米脂乡人以及湖广本地的投效军官,提拔到了威武将军、都尉和掌旅的位置上。

    这其中被火速拔擢到威武将军衔上的李复荣、高凌云、贺宏器、刘文炳2,大多都和李来亨关系特别亲密。

    李来亨估计解决据守郧阳的郧阳抚治高斗枢和叛徒“花关索”王光恩以后,再从张献忠手里取回武昌和岳州,湖广的守军大约还可以增加一万人左右。

    这样地方守军兵力已很充裕,他作为江淮经略使东征,带走两万野战部队应当不成问题。

    李来亨现在虽然一再拖延,但他本身对东征还是十分上心。毕竟李自成也不可能永远坐视他躲在襄阳发展实力,更何况若能顺利兼并袁时中的小袁营,那么李来亨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继续提升实力。

    不过最最关键的还是松锦大战以后,清军势必趁着关宁军的无力,再度入关劫掠,南下肆虐淮徐一带。李来亨预感这次他作为江淮经略使东征,很可能不仅仅要对付袁时中,也不仅仅要对付徐州剿总,还有极大的可能性,会需要对付这股毁边墙南下淮徐的满洲军队。

    他心里很是打了一阵退堂鼓,可是清军战力究竟如何,李来亨也很感到自己必须去亲身体会和感受一下。

    湖广闯军虽然已经以势如破竹的态势彻底消灭了左良玉军事集团,可是后世的李自成同样打左良玉甚至孙传庭都很容易,可碰上清军,照样吃了极大的亏。

    东虏兵强马壮,火炮部队的实力更在李来亨之上。李来亨在随州虽然已经可以铸造能够发射五六斤重铅弹的中型红夷炮了,可是相比较之下,清军的红夷大炮可是能够发射十斤甚至十二斤以上的炮弹,堪称超重型火炮。

    所以无论如何,李来亨都决定自己必须亲自出马一趟。这回清军破口入关劫掠,兵力规模应当不大,至多数万人,打到淮徐的兵力可能更少,他带着两万人去和清军进行一些小规模的作战,了解一下清军的实力和战法,应当不成什么问题。

    “呼……好直做得很好。”李来亨想得很多,说得就比较少了,“王臣兄,你看可否?”

    陈荩只是简单看过两眼,便连连点头,表示认可。虽然牛金星让李自成派遣大将南下湖广,是为了拆分和制衡李来亨的势力,可是李自成选择的李过、陈荩二人,都同李来亨有很大的渊源。李过不用说了,堪称是闯军里最心疼李来亨的人之一;而陈荩也因为德安尹陈可新的这层关系,于李来亨书信往来频繁,两人也算朋友。

    陈荩很快就把兵力编制的文书合上,对李来亨说道:“补帅即将北上,楚事皆委于大帅。但郧阳、武昌、岳州平定以后,大帅又将东征,到时候湖广由何人统领全局?”

    李来亨听了陈荩的话,暗自点头,感到陈荩的想法确实多落在公心上。牛金星劝说李自成把湖广拆分成三镇,虽然制衡了李来亨的力量,可也使得湖广形成了政出多头、军令不一的局面。

    李过和李来亨在时还好,可以用制将军名义节制三个节度使。可是现在他们北上的北上,东征的东征,到时候陈荩、白旺、高一功三人之间如何相处配合呢?

    万一有事,全局可都会受到影响!

    李来亨细细考虑以后,看了顾君恩一眼。顾君恩显然很希望能够在李来亨东征以后,用行军司马的名义留在湖广统领全局军事。

    但是李来亨对顾君恩的性格和可靠程度都有所怀疑,便回答说:“我东征时会留郭君镇在襄阳或武昌,他通晓兵事,军事大局就交他掌握。政事方面,白旺在德黄节度使以外,尚且兼任都营田使,营田司体系是湖广政事的关键所在,王臣和一功若能多听听白旺的要求,湖广自能安定。”

    陈荩明白李来亨的这种安排既有稳定湖广形势的用意,也有维持他个人势力和影响力的考虑在。只是陈荩和李来亨关系较好,他又素来钦佩李来亨在楚地的新政,所以李来亨让他听命于白旺,虽然有违背李自成安排之处,但陈荩也没有表示反对之意。

    两人谈妥将来湖广政事的布局以后,便一起离开帅府,前往李过的临时行辕,准备送别补帅。不过大概用不了多久,大家还要在襄阳再送别李来亨一次。

    毕竟郧阳虽然易守难攻,可是高斗枢和王光恩手中的筹码并不多,李来亨估计郧兵就算临时抓丁扩充,也至多近万部众,是很难抵挡住闯军水陆夹击的。

    至于武昌和岳州,甚至不需要李来亨动手,张献忠自己就已经有了撤离之意。

    据红队探报:中元节后,张献忠只在武昌留下一千多人的兵力,自带西营主力南下咸宁、蒲圻,汇合了贺一龙和马守应后,向湖南岳州进发。

    偏沅巡抚李乾德同总兵孔希贵领兵二万守城陵矶,但不敌西营的攻势,不久又退到岳州,打算凭城抗拒。

    只是据严薪的估计,沅兵尽是新募之兵,绝非西营的对手,估计岳州被张献忠拿下也不用太长时间。而红队观测武昌的情况,张献忠几乎不留兵守城,反而将重要的大将、文臣、谋士还有辎重财宝全部带去岳州附近,估计还是不愿和闯军距离太近,有意从岳州进入湖南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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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叶云林,河南郏县人,明诸生。崇祯十五年二月,李自成、罗汝才攻克郏县,作为明朝秀才的叶云林投入闯军。十六年三月,李自成在襄阳建立政权后,以八等军衔分任各级将领,叶云林虽然是文人出身,却被任为都尉,并奉命防守荆门。

    在本故事中,叶云林则属于牛金星的嫡系,随同牛铨一同南下,同样以文人身份出任襄阳卫果毅将军。

    2李复荣,陕西人,早期活动经历不详,李自成死后他跟随李过和南明达成联合抗清的协议,被授予总兵之职,后成为夔东十三家创始人之一,永历时受封渭源侯,十三家兵败前病逝。

    高凌云,为夔东十三家时期李来亨麾下后军右都督镶怀将军,或为高一功亲属,战死于茅麓山之战。

    贺宏器,潼关大战后陕西失守,贺宏器留在西北一带继续抗清,他说服投降了清军的表弟开城夺取了宁州,“不杀人,不令兵入民家”,军纪甚佳。后与王老虎等义军联合,数度击败后来平定三藩的清朝名将张勇,后因寡不敌众战死牺牲。

    刘文炳,事迹与贺宏器相同,郭君镇、贺宏器先后牺牲后,刘文炳从“鸟道崎岖”的山区“攀山赴岭”突围,后因妻小被俘为清军所杀。

第一百零三章 高斗枢怎么办

    成华年间朝廷在郧阳安置了荆襄百万流民,今天郧阳却成为了朝廷在楚地最后的一座城池。郧阳城原为郧阳抚治院所所在之处,可是郧抚王永祚早已逃亡对,即便现在,守卫郧阳一年多的高斗枢也并不是真正的郧阳抚治。

    朝廷对于高斗枢的猜忌极深,这主要是因为正牌的郧阳抚治王永祚离开郧阳,先后移驻襄阳、武昌等地后,作为王永祚副手的高斗枢联合了郧阳府知府徐启元、郧军游击王光恩和李茂春等人,自行委任均州、谷城、房县、竹溪等处的官员和守将,招兵买马,编成了一支实力颇强的郧军力量。

    于高斗枢来说,他的做法是在闯军席卷湖广的狂潮中,拼尽全力的自救之法;可是于朝廷来说,他的做法就是无视国家的纪纲,招揽兵众,成为藩镇割据之势。

    朝廷也因此对高斗枢分外的不信任,即便王永祚已然败逃,亦迟迟不授予高斗枢正式的郧阳抚治名义,反而是一再要调高斗枢去做汉中巡抚或陕西巡抚。

    中元节后,李过已经提兵北上,李来亨也在积极筹措着对郧阳发动总攻势。到了这时候,朝廷才从汉中、兴安一带接到了郧阳府的情况汇报,高斗枢托西安剿总将郧阳一切情况上禀于朝廷,希图获得朝廷正式承认为郧阳抚治,并取得一定的援助。

    可都到了这种时候,崇祯还以异论相搅为上策,皇帝没有任命高斗枢统领郧阳战事的全局,反而提拔郧阳府知府徐启元为郧阳抚治,只以高斗枢为太仆少卿。

    这种做法令高斗枢甚为失望,更让因为和闯军有仇才依附于高斗枢的王光恩等关营人马感到前途毫无亮光。

    不久之后,随着郧阳府战况的急剧恶化,高斗枢更加有意从汉中、西安一路回京,可是临时充任郧阳抚治的徐启元知道自己才资有限,百计哀求,无奈之下,高斗枢只好依旧留在了郧阳城中,在抚院之外另开别署办公。

    高斗枢从做刑部官员开始起家,是个通晓刑名钱谷的“技术官僚”,之后他又到地方上履任了荆州知府和长沙兵备道等职务,属于明廷官员中少有的一个强力人物。

    但此时此刻,高斗枢的心中却满是迷茫。他当然还坚守着对于朝廷、对于崇祯皇帝的绝对忠诚,可出于他对戎事的理解,高斗枢也能感到随着左良玉军事集团的覆灭,闯军似乎已经完全按不下去了。

    这团在中原和三楚大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不止是火焰。从这团火焰中,已经生出了新的柴薪,生出了新的燃料,它已经具备了将自己延续下去、推进下去的能量,成为了一种不再能够被“按”住的运动。

    即便现在孙传庭出关,假使他拥有了惊人的好运气,能够打败李自成,可是秦军还能够继续扫平楚地吗?更何况孙传庭的形势是这样的差,崇祯皇帝的催促又是这样的急,高斗枢并非不晓兵事之人,恰恰相反,他的精明强干更在告诉自己,朝廷快要完了!

    可是天下的形势、大明的江山,越是这样的风雨飘摇,高斗枢越是感到自己有责任为崇祯皇帝维持好这所剩无几的家当。

    他现在办公的别署就设在徐启元抚院的隔壁,徐启元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拔擢为郧阳抚治就不可一世,夺了高斗枢总领郧阳大局的权力所以现在郧阳守城的主持者,实际上还是高斗枢。

    “残山剩水,天公何日降汾阳?何日大明官兵可以再收取这汉南、汉北啊!”

    高斗枢看着郧阳城中萧条破败的气氛,胸中充溢着一股难以抒发的抑郁之气。他把笔摔在一旁,咔嚓一声竟然把砚台都摔出一道缝隙来。砚台开裂,这种文人眼中十分不祥的预兆,又让高斗枢的心情更为糟糕了。

    他站起身来,命仆人把窗户全部打开,夏雨润湿了郧阳城中,微风飘摇,把几许水滴扬进了屋内,打湿了桌上的文书信纸。

    “下雨了吗?”

    高斗枢半信半疑地问了身边的老仆一句,老仆弯下身子,对这个侍奉十多年的主人小心翼翼回答说:“是下雨了,从竹山回来的惠总兵说竹山县和竹溪县的雨下得还比郧阳大上好多倍。”

    “好,总算有一个好消息。这场雨来得还算及时,不仅可以帮我们将护城河的沟渠再填满一些,而且能将山路泥泞,闯贼如何攻城?”

    高斗枢长舒了一口气,这场恰逢其时的暮夏之雨,好像暂时浇灭了他心头的焦躁之火,也好像给了被闯军围攻的郧阳城以一线生机。

    “惠登相回来了吗?他带来多少兵马?走,我要快去见见惠登相。”

    现在防守郧阳的兵马是以王光恩为主,不过当年跟着王光恩一起投降官军的“混天星”惠登相,如今也盘踞在竹山县和竹溪县一带。

    花关索和混天星都是李来亨的“;老朋友”,他们都认为即便投降闯军,恐怕也无法得到李来亨的谅解。且不论李来亨个人的为人性格如何,就据他们的了解,即便是刘希尧、蔺养成这样身为闯军盟友的大将,再加入李来亨麾下后,其部署也受到了全面的改编。

    至于前一段时间投降李来亨的马进忠等左镇旧将,更是直到现在还在随州的随营学堂里上课呢。

    所以王光恩和惠登相自知不能侥幸于李来亨,便打足了全盘的精力,把兵马聚集到湖广北部朝廷控制的最后一个城池郧阳城内,既是垂死挣扎,也是绝境求生。

    因为闯军将领苗里琛从房县北上强攻竹山,他是河南嵩县屏风寨的矿徒军出身,最善于土木作业。这回攻打竹山县,苗里琛便在一夜之间筑起土台十几座:土台都用土堆一层,用麦秆铺一层,层累堆叠而上,高度比竹山县城墙还高出一点,每台长二丈,阔一丈,又用砖石堆垛,架铳击城。

    李来亨虽然把大部分的重型红夷炮都集中在了炮标中,但这段时间来闯军利用襄阳和汉口的物资进行大扩军,又生产了数量十分庞大的鸟铳和轻型火炮。

    现在除了装备最新锐、最重型的铳炮标外,闯军其他各支部队,也都装备了数量不在少数的火器。

    所以苗里琛在竹山县筑成土台后,便居高临下,以铳炮猛击城头。惠登相虽然竭力反击,鸟枪齐发,又丢掷火罐焚烧土台,甚至在次日夜间组织突击队出城拆台。

    但由于兵力不济,终究没有大的作为,只能选择放弃竹山、竹溪两县,北奔郧阳。

    高斗枢的心里是把撤回郧阳的混营当成了一支生力军,可当他亲眼目睹到惠登相所部官兵的状貌时,不仅是大为失望,而且是大惊失色。

    惠登相自从投降官军以后,长期厮混在左镇麾下,已经完全沐染了左军的“优良风气”。更何况现在混营是败回郧阳,军纪更是不堪入目,他们涌入城中以后,借口缺粮,不待高斗枢和徐启元调来军粮,就自己动手,冲进多户民家之中,不只把米、菜洗劫一空,而且连别人家的衣物甚至帽子、内衣、草鞋都不放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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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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