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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七章 闯军李公子

    杨文岳和虎大威的兵马并没有全部驻扎在汝宁府的府城汝阳城内,而是分散在汝宁府东北部同南阳府交界的西平、遂平、上蔡几个城池附近。

    皇上手诏和兵部催战檄文,急如星火,但杨文岳知道李自成经过河南的大发展,实力今非昔比,绝不能轻忽。所以他并不贸然同闯军交战,而是分兵防守西平、遂平之间,等待傅宗龙部署好大军后,再同傅宗龙夹击李闯。

    既然杨文岳不动,那义军就只好主动出击了。

    八月间的夕阳特别艳丽,在河南广阔的平原上更显得红彤彤的。平原尽头有一些零星分布的树梢,再远处则是连成片的田地,只是田地里并没有茂盛的庄稼,而倒处是歪歪扭扭的干枯枝丫。

    本地的老百姓们因为听说官军要来,要在这里经过,都害怕受到骚扰,又怕打仗,所以很多人都离开了村庄,躲开了大路。田地无能照顾,也就荒废了下去,河南还有许多地方同汝宁府一样,正渐渐化为无垠的荒地。

    汝宁府的老百姓过去害怕的主要是官军,特别是左良玉的兵马曾在这里驻扎过,烧毁了几十个村庄。

    但近来人们恐惧的则主要是河南巡按高名衡编练的“社兵”,所谓“社兵”是由富户士绅组织的一支民团部队,可他们滥收土匪,军纪极差,河南到处流传着“要使钱,做社兵”、“跟着巡按到处窜,给个参将也不换”等等歌谣。

    而且社兵还向各州县村庄派粮派饷,如有抗拒或交不足数,即攻破村寨,烧杀抢劫。

    上个月汝阳社兵以确山县未纳钱粮为由,焚劫本地的四个村子,烧杀奸淫骇人听闻。很多人被砍断四肢、大卸八块,还有一群小孩被用七寸尖刀从左耳刺进,右耳贯出,钉在墙上。

    女子受辱则更甚,许多人被施暴至死。有不堪受辱者跳入井中,社兵竟然用用辗辊子掷入井里将她们的遗体砸烂泄愤。

    “听说闯军到汝宁府境内了!”

    很多年轻人都在风传现在名声很大的闯贼已经冲到汝宁府界内了,可是大多数百姓并不觉得闯贼会比官军好多少。

    汝宁府的老百姓不相信世上会有所谓的仁义之兵,更不相信闯贼的兵马会不骚扰平民百姓。

    “流贼又能比官军、社兵好到哪里去?它好到天边儿也是贼,不是什么正经货色,和官军打起来那也就是狗咬狗。咱们都要躲起来才行。”

    因为这个村庄处在通往上蔡的大道上,所以村民既怕官军从这里经过,也怕闯贼从西边开来。大家打定主意,必须要把粮食酒肉全部藏好,然后躲进山里避祸。

    “等闯贼和官军打完以后,不论谁胜谁败,肯定会有很多溃兵跑出来。到时候咱们就把溃兵全部杀光,抢了他们的兵器和钱财,才算不吃亏。”

    这些村民也并非善男信女,之前几回官军围剿土寇时,他们就是这样打完仗以后捡漏,杀了很多逃亡的官兵和土匪村民们提到这件事,脸色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可这时候远处大路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烟尘,在渐渐浓起来的暮色中,一大队骑兵冲了过来。

    正在路上准备逃亡躲藏的村民们同骑兵迎面相遇,躲避不及。小孩子们被战马的嘶鸣声吓住,全都啼哭了起来,还有老人摔倒在地上,凄惨呼救。

    这群村民想看看走过的骑兵,却又不敢正面去看,眼色中充满了畏惧、诧异和好奇。畏惧的是,不晓得这是哪里来的人马,会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或者把他们中的年轻人裹胁走。诧异的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整齐的队伍,经过时竟然没有对他们作任何可怕的举动,也没有辱骂他们,连凶狠的眼色也没有。

    因为他们的心中感到诧异,便更加忍不住用好奇的眼光偷偷地观察这支部队。

    他们看见队伍中有一位过分年轻的将军,骑在马上,戴着一顶红缨白毡笠,身穿天蓝箭衣,披着红色披风。又看到年轻将军的前边打着“闯”字旗,恍然大悟:他不就是李闯王吗!

    河南人现在经常把李公子和李闯王的传说混淆在一起,演化出各种版本,那马上的将军就是闯王吗?

    人们互相暗使眼色,却没有人敢说话。有的人不自禁地跪了下去,因为按照千百年来的习惯,老百姓见官,不论是文官还是武官,都要下跪,所以他们看见闯字大旗来到,看到那骑马的将军,不管是不是李闯王,都跪了下去。

    可这支骑兵队伍却没有停留,而是从跪下的村民们面前直接走了过去。

    大家都感到十分诧异,这是怎么回事儿?村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军队,遇到村庄和百姓,既不要求派粮,也不要求征调青壮。

    而且这支骑兵的队列是多么整齐!他们的马匹排成紧密的队伍,道路两边的田地虽然早就荒芜了,可是也没有一名骑兵踩踏。

    还有一些年纪大些的妇女,她们看到有军队过来以后,本来都把自家的闺女藏了起来。可却没想到这支闯军骑兵,根本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更不会像社兵一样强掳妇女。

    有一名老妇双手合十,念经感谢菩萨的保佑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这些响马不在我们这里烧杀抢掠。”

    这时候一些村民突然听到那位年轻将军,对他身边另一个骑马的头目说:“张皮绠,你分一点粮食给他们去。”

    那名头目便带着十多名骑兵,奔到逃亡的村民和路上的流民面前,勒住战马,抛下了五六袋粗粮,说道:“乡亲们不要害怕,闯军一向恤老怜贫,每到一个地方,通常都会开仓放赈,救济饥民。今天因为战事紧急,我们带的粮食不多,刚才我们掌哨看见你们都是可怜的逃荒人,就命我松一点粮食过来。”

    他接着用马鞭指着几名年老的村民说:“你们谁是领头人?将粮食分一分,不论是本地村民还是路过此处的流民,大家都分一点,救救急。等到我们打败官军以后,就会从士绅富豪的仓库里拿出更多的粮食,分散给穷百姓。你们不要害怕,闯军只剿兵安民,并不骚然百姓。”

    当下从逃亡的人群中走出一位老人,他是本地一个村庄的族老。他给那名头目跪下磕头后,小声问道:“多谢闯军救济……敢问那‘闯’字旗下的将军,是不是就是闯王李公子本人?”

    “哈!”

    骑兵头目哑然失笑,他心里搞不明白闯王和李公子怎么会被混淆成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本来大元帅的绰号就是闯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连闯将内部都开始将高迎祥的绰号闯王安到了元帅头上其实高迎祥和大元帅并没有什么干系的。

    “他是李公子……他也是闯军中一个令人钦佩的人物!你们知道这点就够了,若有人问起,便说是奉天倡义、吊民伐罪的闯军李公子吧。”

第九十八章 上蔡乱局(一)

    闯曹联军的先锋军由罗戴恩统帅,多数都是精锐的骑兵。除了罗戴恩和李来亨麾下的一些老本劲兵以外,先锋军中还有闯营的李双喜、党守素、谷可成和曹营的杨承祖和罗颜清等战将。

    这支为大军开道强袭的精兵,从叶县和舞阳县一带进入汝宁府内,直扑西平。杨文岳和虎大威在西平留有三千守军,可是他们完全想不到义军在官军合围进剿之下竟然会主动出击,毫无防备,居然被先锋军一股摧破。

    先锋军在野战中击溃了三千守军过半兵力,而后城内饥民群起开门。李来亨麾下的郝摇旗和马宝一马当先冲入城内,连续冲破官兵十余阵,带着二十名骑兵便将西城门全部夺下,在联军面前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而后李双喜和杨承祖都不愿让李来亨独揽全功,也都拼命冲进城中,守军人数本就比先锋军少一些。在这样连续的冲击下,瞬间便崩溃了,约有近千人分裂溃逃,但多数也被罗戴恩和罗颜清手中抓着的预备队全数歼灭。

    但攻破西平只是第一道小菜,重点还在于后面的保定军主力。而且城破以后,李来亨清点各队兵力,也发现由于先锋军缺乏重型火炮,虽然有饥民开城响应,可在攻城过程中还是付出了大约五百多人的伤亡。

    保定兵的善战,确实远过于河南兵了!

    紧接着大家便马不停蹄,只留少数兵力在西平迎接李自成和罗汝才的主力大军,其他队伍则全速东进,扑往上蔡一带。

    李来亨亲自带领六百多名骑兵冲在最前头,又在几处村庄截杀了不少溃兵。跟在他身边的亲兵都几乎被累垮了,人人衣不解甲、人不离鞍,日夜行军,才终于赶在杨文岳的援军从汝阳开到上蔡以前,先一步赶到。

    连夜的强行军让张皮绠都差点喘不过气来,反倒是马宝这个明军里投降过来的人表现卓越,不仅在西平时和郝摇旗一起夺下城门,连续强行军后,也还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模样。

    李来亨对他颇为赞许,还特意让骑将艾卓给马宝送了一大块腌肉和半袋酒,犒赏其夺城之勇。

    他们之后只稍微休整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准备赶在杨文岳的大军抵达以前,浅攻上蔡附近的一处保定军营盘。

    李来亨刚刚准备下令部队出发,就看到张皮绠带来了十几个没见过的百姓。张皮绠同他介绍说,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庄的父老,因为李来亨之前在道路上放赈救饥的缘故,他们自愿来此,要见官军驻扎的内情告诉闯军。

    李来亨没想到会有这等意外的惊喜,赶忙让长老们坐下,先向他们说明了一番闯军奉天倡义、吊民伐罪的宗旨,而后又具体说了一些如何剿兵安民、将踩在村民父老头上的乡宦土豪彻底铲除的策略。

    他说完以后,一位族老便大着胆子说:“我们久已听说闯王的人马是仁义之师,河南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在焚香祝愿,想要闯军早些打过来,巴不得大王您来解救苦难。今天见到大王您亲率骑兵来此,我们才打定主意把官军营盘的内情全部通告给大王。”

    李来亨笑了笑,他知道这些村庄族老肚子里都打着不少算盘,绝不会因为闯军空口的几句“吊民伐罪”、“剿兵安民”,就来帮助他们。

    果然,那族老随后便说:“等到闯军攻破官兵营盘后,还请大王将杀害百姓、焚毁村庄的社兵全部铲绝,为西平、上蔡的平民百姓们出一口恶气。”

    其实汝宁百姓并不很相信闯军打出的“奉天倡义、剿兵安民”旗号,这和他们不相信官军打出的“仁义之师、忠孝之师”是一样的。

    过去上蔡一带也有官军和义军经过过,官军不用再说了,杀戮、抢劫都是家常便饭。可经过这里的义军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比官军是要收敛一些,可同样会放火杀人。

    在多数百姓看来,官军和义军打仗,那就是狗咬狗而已。只是河南巡按高名衡编练出来的社兵团防,穷凶极恶到了突破底线,他们才实在忍耐不住,准备借闯军之手报复汝宁府的社兵。

    李来亨点头应允下来后,便挥手让父老们离开。他随即同身边的郝摇旗说:“这些土著父老也并不好相处,你看他们一个个哭穷的样子,我还真不信这些人手里头没有粮食。说到底还是顾忌闯军,不愿露出。”

    但从来都大咧咧的郝摇旗,此时却神色肃穆,对李来亨反驳道:“农民是什么?我最了解他们,他娘的这帮农民大多都是骗子、都是王八蛋。可又是谁将他们变成骗子和王八蛋的呢?还是到处打仗的官军和我们啊。”

    李来亨为之默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低下头沉思一会儿后,又给张皮绠下令,嘱咐他再多拿出去一些粮食,送给本地的百姓。

    张皮绠咬着嘴巴,不情愿地说:“我们轻骑前来,粮食本来不多,只能维持两三天。放赈以后,粮食万一接济不上,如何是好?”

    “不要说三天,一两天打不胜,我们就等同于失败了。”李来亨伸出手示意张皮绠不要再反驳了,“三天以内,必有分晓。何况我们后面的大军明天一定可以赶到,他们带的粮食较多。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办。”

    张皮绠带着一些亲兵又下去分发粮食,李来亨则让大家再抓住这段时间,抓紧休息一会儿。

    他叫齐了自己麾下有名的勇将们,一一点名,郝摇旗、马宝、安卓等人先后出列。李来亨横刀在诸将之前,训话道:“所有骡马都摘去铜铃,不许大声说话,不许点灯笼火把。务使官军毫无防备,痛击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闯军骑兵们齐声应允下来,不久张皮绠分派完粮食也赶了回来。等到天色更暗的时候,李来亨便下令所部出击夜袭官军在上蔡附近的一处军营。

    因为土著父老们送来的大量情报,李来亨不仅全盘掌握了这一带的小路捷径,而且对官兵军营的规划分布也了如执掌。

    闯军人马在仲夏夜的耿耿银河和繁星下,迅速出击。由于汝宁府近来的大旱,到了夜间天气犹自炎热干燥,战马由于不断的强行军已经显露出了几许疲态,但在战士们的催促下,还是扯满了蹄子狂奔在小道上。

    李来亨用两只手抓紧了缰绳,按理说他也指挥过了许多次战斗,绝不再是从前一个小小的民夫。可这似乎还是李来亨第一次率领精骑,身先士卒,夜袭优势兵力且有营盘据守的官军,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没底,手心中不禁渗出汗来。

    骑兵队伍里的张皮绠也是如此,张皮绠那张年轻到过分的脸上,正因极度的紧张和兴奋显出一片异样的潮红来。

    这片潮红在夜色中也十分明显,老练的郝摇旗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地做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张皮绠才有些不服气地恢复了平常心。

    跟在后面的马宝看着李来亨和张皮绠这副模样,忍不住低下头来,不屑地笑了笑。他算是明军资深的军官出身,本来对流贼就不大看得上,只是因时势所迫不得不投闯作战,此刻还在腹诽李来亨有些缺乏大将气度。

    马宝由于此前几番战事中连续取得战功,已经从被俘后的一介小兵身份,被提拔到了中层军官的地位。曾经将马宝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焦大,则做了他的副官,这时候也跟在夜袭的骑兵大队里。

    焦大还是傻乎乎的耿直模样,他看马宝好像在笑的样子,对这位马老大大敌当前毫无惧色的气魄深为钦佩折服,还冲他比划了两下大拇指。

第九十九章 上蔡乱局(二)

    马宝还想压低声音,同焦大说些什么话的时候。大家便听到了好几声战马的鸣叫声闯军骑兵的战马都已经衔枚,不会发出声音,这自然是官军马匹的叫声。

    焦大睁大了眼睛,他视力本来就很好。加入李来亨的麾下后,又经常吃一些动物内脏作为训练后的加餐,没有官军中非常流行的夜盲症,借着一点月光看清楚了官军营地的情况:有十几匹老马被放养在营外的树林间吃草,营寨布局则同本地村民父老所说的一点不差。

    站在闯军队伍最前排的李来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的部队,闯军骑兵士气满满的样子令他十分满意。而队伍里没有一人随便开口说话、发出声音,就更让李来亨感到军心可用了。

    在一片寂静声中,夜风吹拂过树林,树叶儿沙沙作响,间杂有战马吃草的咀嚼声音。

    这时候李来亨看到一只啄木鸟,抓在粗树干上,用尾巴支持着身子,很有节奏地啄着木头,发出来类似敲小鼓的声音:咚咚哒、咚咚哒、咚咚哒……

    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底物声的时候,李来亨将虎头腰刀从腰间抽出,刀刃自刀鞘中拔出而造成的蜂鸣声,打破了最后的沉默。

    “官军分散得很开,大部分马匹也都卸掉了鞍子,甚至连守夜人都很少。看来他们未曾料到闯军会来得这样快……”

    李来亨停顿了一秒后,沉声道:“全军出击!”

    他话音一落,寂静的夜晚就被金戈铁马之声所彻底打破。数百精骑从小坡和树林中像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势如飙风。登时之间,马蹄声、喊杀声、战鼓声响成一片,几道烟尘向着官军军营滚滚而去。

    义军骑兵来势汹汹,瞬间就冲破了官军低矮的寨墙。正在睡梦中的官兵这时候才惊醒过来,他们处在一片惊惶里,根本摸不清李来亨手下骑兵的数量,登时惊慌大乱。

    有一些官兵反应较快,急忙穿戴盔甲、拿起兵器进行抵抗可这只是少数,多数官兵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营地里四处乱跑,还有更多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敌人,拼着命开始往外逃走。

    李来亨冲的太快了,他手中腰刀已带走了两名官兵的性命。但保定军毕竟是一支精兵,随着闯军骑兵全数冲入营寨中后,渐渐摸清形势的官军已在营寨深处组织起了好几个小阵。

    冲在最前面的李来亨当先撞在了官军小阵里,他四面挥砍一阵后才发现官军正在重新组织起来,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好在这时候郝摇旗飞驰过来,他手里举着一杆较一般长矛更硕大两倍的长兵器,横扫一通当即打倒了一大片官兵,硬生生杀开一条道路,把李来亨从官军小阵的包围中救了出来。

    “不要停下来!”李来亨看到形势还没有彻底倒向闯军一面,立即大喊道,“我到前面等你们,不要停下来啊!”

    他随即双腿夹马,矫健的黑色名驹猛地跳起,跃过一堆官兵尸首,带着重新聚集起来的亲兵队伍杀到另一头去。

    郝摇旗则转了回去,挡着几名部下就挡住了数十名官兵,左手飞起掷出一柄短斧击杀一人后,勉强聚集起来的官兵便又重新溃散。

    马宝和艾卓也带着其他骑兵在军营里横冲直撞,有一些没有找到自己战马的官军骑兵,只好仓促用三眼铳射击闯军,好几发流弹总算有一发擦伤了马宝。

    “哼,呃,啊啊啊!”

    马宝重重喘息三声,停也不停地冲了过去,飞铣掷杀一人,又用马鞍边上的长刀砍死一人。但焦大看到他被流弹擦伤的地方流出血来,还是惊恐道:“马……马将爷,你没事吧!”

    马宝狠狠啧了一声,表示没有什么大碍。艾卓则指挥其余骑兵穿插冲击,将最后一股结阵抵抗的官兵彻底冲散。

    天平渐渐彻底倒向了闯军一方,杀透敌阵的李来亨都已经冲到了官军营寨的另一头去了。他浑身沾满血迹,张皮绠则带着四五名亲兵卫士围在李来亨周围,抵死保护,每人身上的血迹还倍于李来亨。

    “官军全部溃逃了吗?”

    李来亨尚没有完全的把握,忍不住问了一句,看到张皮绠急急忙忙地点头,才放下心来,下令道:“各队继续冲击追杀溃敌,我们打的这样快,杨文岳和虎大威的注意力一定会全盘集中到上蔡来。闯曹联军的主力兵马,就可以从上蔡县南面的确山直抵汝宁府府城汝阳了。”

    联军具体的用兵方略,就是以罗戴恩、李来亨等部先锋军精骑奔袭汝宁府最北面的西平、上蔡,将杨文岳和虎大威的注意力集中到这里来。而后联军主力则从较南面的确山一带进军,直接冲往汝阳,抄击保定兵的后路和大本营。

    先锋军兵马虽精,但人数只有数千,若慢慢攻打,未必能够迅速解决西平、上蔡的官兵,造成令杨文岳、虎大威不得不来救援的局面。

    所以罗戴恩和李来亨、李双喜、罗颜清、杨承祖等了就商议,将他们之中最精锐的几支骑兵队伍冲到最前面,不顾体力和伤亡,夜袭西平、上蔡之间的官军营寨,不求战胜,只求造成偌大的声势。

    只是没想到李来亨所部不仅冲得最快,而且战斗力也十分引人注目,从进入汝宁府以后,一口气从西平打到上蔡,堪称无坚不摧、无敌不破。

    俗话说:“兵败如山倒。”

    官军崩溃以后,就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了。李来亨留下少数人收拾军营缴获,剩下人马则分队搜杀追剿,一路上又擒斩不少。

    这一场夜袭打的酣畅淋漓,一直杀到天明时才停歇下来。

    因不断追击搜剿而疲惫不堪的焦大,骑在马上摘下头盔,嘟囔道:“好家伙,马将爷,咱们这下可以回去睡个饱觉了吧。”

    马宝也打了个瞌睡,他露出那种一贯桀骜不驯、令人不快的笑容,说道:“先声夺人的目标已经完成,要不了多久先锋军其他各部也将赶到……嘿,这一仗无非是给咱们少虎帅在联军中长长威风。”

    “能休息就好啦!”焦大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傻笑了起来。但他耳朵突然动了动,仿佛听到大军行动造成的嘈杂响声。

    焦大看了看马宝,马宝则摊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感觉到。这个直愣愣的愚鲁汉子就自己下了马,爬到一处高坡上,迎着初升的晨日远远望去,然后便瞪大了眼睛,指着平原尽头的大军,张大了嘴巴。

    他本想大喊出来,但又怕被敌军听到,急忙捂住嘴巴,一溜烟儿跑回马宝身边,贴到他耳朵上说:“他娘的官军主力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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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中心开花

    保定兵的主力来得这样快,让李来亨大为震惊。他听马宝和焦大汇报敌情以后,立即带着几个卫兵攀登到高处,望敌情:前来救援上蔡的保定兵行动速度极快,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部队恐怕就在一两千人以上,旗帜弥漫山野,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们似乎因为过快的行军而造成士兵疲惫、队伍脱节。

    可是李来亨所部刚刚经历一场野战,体力的消耗比新到的保定兵主力要更为严重。

    张皮绠脸上几乎变成了绝望的神色,反倒是平常没有一点正经样的郝摇旗表现出了老将的沉稳和冷静,催促李来亨说:“掌哨,官军应该还没发现我们,请立下决断,要么逃、要么战!”

    “敌前逃亡,必成溃逃!”马宝和艾卓同时出言反对,两人相顾一眼后,艾卓向后退了一步,让马宝先说,他便向李来亨劝说道,“估算一下,保定兵兵力至少在一万人以上,我们区区数百人转身逃亡,一旦被其发现,就会在追击中演变成一场溃败。”

    李来亨紧紧咬住牙齿,他也没想到杨文岳和虎大威的动作会这样快!按照战前李自成等一班老将的预计,保定兵不是起码还要一天才会到吗?

    他妈的这些老将的经验,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他无法决断,郝摇旗又反驳道:“我们兵少,战必覆灭。闯军本来就擅长强行军,现在立即西逃还有一线生机。杨文岳有可能会先停在上蔡,休整兵马,未必会立即追击。而且罗戴恩等部也正在往这边走,可能我们往西走不了多久,就会和先锋军大部队会师。”

    郝摇旗所说也确实有些道理,可马宝一直觉得若闯军覆灭他大可寻机逃回官军中,若战胜他则立功可以升迁,所以坚持采取风险更大的战守之策。

    马宝又对李来亨强调道:“掌哨听我一言,我军抢在各队之前冲到上蔡,所为何事?不就是为了先声夺人,抢占有力的地形吗?现在我们夺占一处军营,正占据形胜之地,只要坚守营寨,等待先锋军主力援助,再等联军主力超级官兵后路,必可以中心开花,重挫官兵。”

    “中心开花!?”

    李来亨听到马宝所说的中心开花四字,心中立刻升起强烈的不安感。

    他连连挥手,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反对道:“什么中心开花!?这是自取灭亡之道!”

    李来亨马上就带着周围部队准备设法向西逃走,他心中一直漂浮着马宝说的“中心开花”四个字,越想越不吉利。

    这中心开花,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周围友军能否有力配合上面,实在不是李来亨的作风啊。

    但闯军部队还没有集合完毕,李来亨便看到自己放在后方的几名探马夜不收骑马奔了回来,夹在他们中间的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熟面孔。

    “杨承祖?”

    同样参加了先锋军的曹营将领杨承祖骑着快马,奔入闯军队列之中。他没戴头盔,发髻散落,盔甲和披风上还沾着许多血迹,显然刚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战斗。

    “少虎帅!”

    杨承祖看到李来亨的兵马,眼中亮起一片希望的光芒,他擦了一把脸上的尘土,苦笑道:“你们冲的太快了,我和颜清还有贵营的李双喜快马加鞭才堪堪赶上。我冲的最前面,却没料到凌晨时,在汝水渡河时被虎大威半渡而击,险些覆灭。”

    “什么?”李来亨的声音几乎颤抖了起来,“杨兄,你是在我们身后吧?虎大威怎么会冲到那里去了!”

    杨承祖低着头,叹气道:“那是虎大威的一支轻骑,我估计有一千人左右。他们应该是走小路,日夜兼程准备做官军先锋的,只是没想到咱们冲的太快,他的先锋就变成抄后路了。我率部拼死突围,才带出了五百多个兄弟。”

    李来亨投靠闯营以后,征战不少,他依靠一些后世经验,往往能够料敌先机、掌握局势,可这回却似乎完全对局势完全失控了。

    虎大威的轻骑已经截断了他们的退路,那岂不是退无可退?就像郝摇旗说的一样,现在逃跑,虎大威从后截击,全军势必瓦解。

    “我他妈……!”李来亨气的一把将马鞭摔在地上,他心里极度烦躁,耳边全是保定兵越逼越近的行军声,最后还是向杨承祖问道,“老兄,我们现在等同被官军包围,正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你到底还有多少可战之兵?只有携手死战才有出路!”

    杨承祖赶紧回答说:“突围出来的共有五百余人,其中有近百人是伤员,剩下的人都兵甲齐全,可以死战。”

    李来亨点点头,他手下的嫡系兵马还有六百多人,与杨承祖合兵一处,也有兵千人,或许可以以拖待变?

    “罗戴恩、罗颜清、李双喜、党守素、谷可成几支兵马都在不远处,只要我们坚守一段时间,情况必有转机。大元帅和曹副帅的主力大军更正在抄击杨文岳的后路,只要大元帅拿下汝阳,官军必定溃败……干他妈的,我还真是打了一出中心开花出来!”

    现在他们被虎大威截断后路,吸引了杨文岳的大部分注意力,还真是形成了中心开花的态势。杨文岳和虎大威包围住了李来亨、杨承祖,罗戴恩率领的先锋军各部则在包围圈外游走,李自成和罗汝才的主力大军则在更外围迂回间道,要抄袭官军后方。

    这就形成了一个同心圆的阵势,还真是妥妥的“中心开花”。

    “现在所有人全都进到营寨里,将破损的地方尽快修复起来。搜集官军遗落的铳炮,加强守御,打出脑浆子也要守住几个时辰再说。”

    李来亨兵力较杨承祖要多一些,而且杨承祖刚刚兵败,而李来亨刚刚战胜,双方气势也大相径庭。所以他一把夺得了全军的主导权,马上就指挥所有部队退进刚刚攻占的官军营寨,修缮其防御工事,将营盘充分利用起来,来抵抗杨文岳大军的进攻。

    这是一千对一万啊。

    军营寨墙的许多地方,已经在昨天晚上被闯军放火烧的倾塌,满地仓惶离乱,但将士们齐心协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重新修复起了一道还算看得过去的墙壁。

    郝摇旗和杨承祖都下了战马,充当起步兵指挥来。而马宝,据他自己说他曾有过不少使用官军三眼铳的经验,所以李来亨就安排马宝组织一批士兵,使用营寨里缴获的三眼铳等官军火器。

    绝大部分骑兵都下马作战,只有李来亨还抓着一支骑兵部队,作为关键时刻的反击之军。

    官军的行军声越离越近,有一股百余人的先锋部队还毫无防备地冲到营寨前,被马宝组织一批临时的铳手胡乱射击,杀伤了一大片。

    但杨文岳和虎大威兵多将广,兵力在李来亨十倍以上。他们二人又都是老于兵事的厉害疆吏,很快就发觉了保定兵包围住一股流寇的情况,立即下令部队调来火炮,猛力冲寨。

    保定兵的火炮其实不算新锐,可数量很多,而且斤数也都很大,众炮齐发,一时炮声震耳,硝烟腾起,让义军损失不小。

    李来亨心中焦急如焚,他不知道罗戴恩乃至于李自成的大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完成抄击官军的任务,如果自己没撑到那时候,一切可就全完了。

    他一反过去对士兵和蔼可亲的态度,以一种严厉到过分的程度,亲自带着亲兵在官军进攻的间隙里加强工事。

    闯军尽量把壕掘深掘宽,寨墙的缺口处,也用拆毁的房屋木料和砖头堵死,并用砍下的树枝塞断路口,使官军的骑兵不能直接冲杀过来。

    李来亨甚至亲自背土,亲自掘壕,与士卒同甘苦。今日情势危急,他为着鼓励士气,真是什么法子都想出来了说什么也不能因为一时的大意死在这里!

    自己可不能同后世的李自成、张献忠一样倒霉啊!

    大顺和大西的两位皇帝,就是在尚且坐拥十多万军队的情况下,冲到了太过前出的位置,死于意外。

    天意**!

第一百零一章 同心圆

    寨前的战斗极为激烈,炮声震天,硝烟盖地。保定兵不比河南官军,士气和冲击的势头都要强大太多了,他们中也有许多精锐的牌刀手,好几次翻过寨墙,冲到了军营之内李来亨和张皮绠亲率骑兵反击,才堪堪驱逐出去。

    可整体形势对李来亨还是极为糟糕,虽然保定军的兵力没有全部投入,但他估计杨文岳和虎大威也应该派上了三四千人。他们的攻势很有节奏感,火炮也是停一会儿、放一会儿,似乎是在刻意吸引寨内守军的反击。

    马宝向李来亨解释说,官军可能是想消耗闯军的火药。毕竟他们被围困在营寨中,火药全靠的是临时缴获搜集的那么一丁点,迟早会耗光。

    “这其实也是件好事……”李来亨呼了口气,和看起来就很紧张的杨承祖说道,“看来杨文岳是觉得我们已经被保定兵包围,全军覆没指日可待。所以不想太拼命冲寨,付出太多伤亡,只想半停半打进行消耗战,这样我们能坚持的时间就更久了!一定能等到援兵抵达。”

    和李来亨推测的差不多,此时杨文岳正在上蔡附近扎了一个营盘,他和虎大威都坐在里面,讨论着军机要事。

    杨文岳一再向虎大威强调道:“虎将军,保定兵是朝廷不多的精锐之一。我们两人又一起花了许多时间、许多粮饷,才把它造成一支锋芒毕露的强悍之军,你一定要善于使用兵力,不能有多的伤亡!”

    虎大威体魄健硕,看起来有两个杨文岳那么高大。明军里曾经流传过虎大威是被一只雌虎哺乳长大,所以才生的威武无比。

    不需杨文岳的提醒,虎大威也不会在死磕营寨上付出太多伤亡。在实力较大的总兵官中,虎大威算是比较服从朝廷军令的一员将领,此前卢象升战死时,虎大威就是死守在卢象升身边最后才溃逃的将领之一。

    但他身为总兵官,兵力就是他的本钱,那些家丁可有很多人都虎大威自己掏腰包养着的,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使其损耗的。

    “制台所言极是,闯贼火药不多,我看他们这几波发射的铳炮越来越少,应该是快到极限了。”虎大威点点头说,“只是闯贼绝不止这千余零星一股,想必周边必有他贼。我们还是需要留住主力,随时警备外围,防止贼军趁我围寨时从侧翼横冲。”

    杨文岳也对闯军兵力的分布颇为忧心,他虽然算是朝廷中最熟悉戎事的封疆大吏之一,可也是文人领军,多数时候不能亲到前线。

    杨文岳只好拜托虎大威,请他多带轻骑到周围游曳探查,一定要找到闯军其他部队的踪迹。同时杨文岳也意识到,闯军这样猛攻汝宁府,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就是要赶在官军多路合围进剿之前,专力打破一路。

    他估计闯军一定将全部力量集中在这个方向,很难独立应对,所以也抓紧时间派遣使者,赶紧催促傅宗龙、李仙风等部官兵南下。

    虎大威毕竟是宿将,他没有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李来亨和杨承祖这一支部队上,而是一面围攻营寨,一面派兵在营寨周围另外挖掘壕沟、修建营盘,以防备其余闯军的突袭。

    这种滴水不漏的做法,确实让已经赶到附近的李双喜感到分外棘手。

    罗戴恩和罗颜清的部队还有一会儿才到,李双喜、党守素、谷可成三支则已经冲到了距离李来亨所部营寨很近的地方。

    他勒住缰绳,缓辔徐行,立马土丘,左手揽辔,右手举鞭,指着远处官军的形势,对左右的党守素、谷可成分析道:“虎大威真是一员老辣的宿将!他动作真够快的,把小老虎和杨承祖围住以后,不急着攻寨,反而在外围掘壕修营,这就是要同时把小老虎跟咱们都吃掉呀。”

    同李双喜一起参与先锋军的谷可成,曾在夷陵和李来亨并肩作战,而且他还记得刘宗敏的遗言……心中总有一种要尽力帮助李来亨的责任感。

    谷可成看着官军挖掘的重壕,厉声道:“官军的工事还没有完全修好,军阵也还没全部合上。时不我待,还请快快下令,我们全军猛冲,或许可以打乱他们的布置,将少虎帅等人救出来。”

    但对于李来亨不断得到飞速提拔,渐渐凌驾于李双喜地位之上这一现实不满的党守素,就冷冷说道:“当年我在山西时,就和虎大威交手过多次。他用兵很狡诈,手里总握有不少的中军,还往往故意将阵形放开破绽和缺口,等你一冲,他就把中军兵力砸进去封口,让你吃一个大亏。”

    党守素骑在一匹枣红色战马上,劝说李双喜:“虎大威这是故技重施,现在我们如果冲阵,就是自陷罗网。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也下马掘壕修营,等待罗戴恩、罗颜清来汇合,然后同虎大威慢慢对峙,等到大元帅攻破汝阳,官军一定不战自溃。”

    李双喜皱紧了眉毛,党守素是闯军中同他最亲密的副手,意见一贯可靠。可是被围在官军重围之中的李来亨,也向来和自己交情莫逆,依照本心,李双喜是更偏向于立即出击救援的。

    他重新问道:“若我们下马掘壕,那小老虎怎么办?”

    党守素此时露出笑容,微微一笑道:“少虎帅不是很能打吗?听说补帅和恭帅都夸赞他最能打,那我想有我们在外围同官军僵持,牵制一部分兵力,少虎帅是一定能够支撑下去的。双喜哥,你不要太多虑了,难道你不相信少虎帅的能打吗?”

    李双喜不能决断,又望向谷可成,询问他的意见。谷可成是刘宗敏的副将,又算是同李来亨在夷陵并肩血战过的老朋友,他自然对党守素这种暗戳戳的话特别不满,断然答道:“情势如此紧张,怎么能就这么僵持着?双喜、守素,不论你们冲不冲,我都会带着自己的部队冲阵。”

    他将大刀长矛备好,又把强弓挽在臂间,说道:“我要率部冲入营寨内协助少虎帅防守,你们觉得不合适的话,就留下来掘壕吧!”

    说完这句话,谷可成便不等李双喜和党守素的答复,当即带着自己那队骑兵,抓住官军阵势的一个空隙直冲了进去。

    李双喜被谷可成所激,同样热血沸腾,他感到自己似乎被谷可成所轻视,马上也要带部队跟上去冲阵。

    可是党守素却把李双喜死死拉住,强调道:“双喜哥!你忘了邵先生说的话吗?你近来几次打仗,只顾着自己的痛快,不顾全大局,已经让闯王非常不满了!这一回你还要这样吗?邵先生不是教你要多学会顾全大局吗!”

    邵先生就是李双喜在洛阳时招募的书办邵时昌,在李来亨后世的历史中,这个邵时昌在闯军放弃洛阳时被官军俘杀,不过现在因为李来亨守洛阳,邵时昌便没有被俘杀,还成为了李双喜身边的要人。

    李双喜被党守素这样劝说,终于想起邵时昌近来的建议,又想到近一段时间来义父李自成对他的种种失望。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接受了党守素的建议,没有再跟在谷可成身后率部冲击敌阵。

    而是下令各部就地下马,听从党守素的命令,和官军一样掘壕对峙。

    虎大威则一面部署兵力阻击谷可成,另一面他见到李双喜和党守素的兵力也不是特别多,估计他们也不是全部的主力。便只派了较少的部队攻击掘壕的闯军,以较多的部队攻打李来亨的营寨和突阵的谷可成。

    虎大威向他左右的将领冯大栋、张鹏翼说道:“你们带上中军,先拿下那支突阵的闯贼。那些在外围掘壕修寨的闯贼则分兵袭扰,等歼灭突阵之贼后,我估计贼寇必定胆寒,到时候再一举攻破寨中之贼和掘壕之贼!”

第一百零二章 九条龙谷可成

    谷可成是刘宗敏的副将,在闯军之中素称骁勇,绰号“九条龙”。他左臂赤膊,显出狰狞的龙形纹身,在快马疾驰之中搭弓射箭,瞬息间便射杀了两名保定兵。

    跟在谷可成身边的骑兵,也全都是刘宗敏一手调教出来的陕北老兄弟,其中不少人还属于三堵墙精骑。他们由于急速的行军,大多有些疲累,战马也处在一个高负荷的状态,可在谷可成的带领下,依旧爆出了惊人的冲击力。

    这一支队伍全都边冲边射,左右开弓,中间还杂有数十人使用从官军手上缴获的三眼铳,快速发击,射倒了一片敌人。

    虎大威的副将张鹏翼领着一支虎大威的精锐家丁,截在了谷可成队伍的前方。他看着闯军骑兵驰射冲锋的样子,惊诧道:“此贼辈何能精骁至此?秦与关宁,亦不过如此!”

    “你们谁能将此贼毙杀?”

    张鹏翼见谷可成又射杀了几名官兵,将佩刀举过头顶,看向麾下裨将一一问到,是否有人能出马袭杀谷可成。

    一名守备拍马出阵,双手握住强弓,扬言一合便能射杀谷可成。张鹏翼犹疑一会儿,点头让他出击,却没想到这员守备才冲出去几十步,尚未将弓箭搭起,便被谷可成盯中。

    只见“九条龙”先行挽弓射出一箭,守备急忙将身子压到马背上才逃过一劫。但谷可成随即拿起马鞍边上挂着的一支铁凿,空手掷铣,不过一刹那便正中该员守备的头顶,将他开了瓢。

    官军阵中登时响起一片惊呼声,而谷可成也趁着掷铣杀将之威,立即带着骑兵队伍向李来亨那处摇摇欲坠的营盘冲了过去。

    “闯贼竟奸猾难剿至斯!”

    张鹏翼吃了一点小亏,但官军兵力富裕,依旧占据整体上形势的上风。他怒骂一声,便带着全队从斜面对着谷可成一部径直撞了上去虎大威布阵时,正如党守素所言,故意留下不少缺口,就等着闯贼自己切进来以后,再用中军的精锐家丁将缺口补上,吃掉闯贼精兵。

    张鹏翼便是遵循虎大威制订的战法战术,他亦是一员勇将出身,在山西时剿灭流寇胜多败少,心理上便对谷可成具备很大优势。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多年前闯军在山西时,还只是一支不成气候的弱兵。然而经过这么多年的纵横奋战,特别是在商洛潜伏的一段日子里,闯军已渐渐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张鹏翼还以鏖战山西时的闯军战力,视今日之闯军,如此大意轻狂,又怎么可能不吃亏呢?

    谷可成将弓箭收起,横枪直冲,他心中依旧记得刘宗敏的牺牲:那时刘总哨是怎么说的?谷可成还记得很清楚,刘宗敏死前说过今后很多事情要交给李来亨来办,他说过李自成、李过以后,李来亨一定会将闯军的前途和事业完成。

    所以无论如何,谷可成都深感他受到刘宗敏的嘱托,有一种必须保护好李来亨的责任感。他绝不会让李来亨等人因一时的大意,覆灭在上蔡。

    虎大威的确是用兵老练的宿将,可他还不够资格从我谷可成的面前拿下李来亨!

    “冲冲破他们!”

    闯军骑兵全都停止了驰射,所有人收起弓箭,在快马加鞭的疾驰中迅速换成长矛、大刀一类武器。每一匹战马的距离都越离越近,将士们相互间,甚至能听到战友的心跳和呼吸声。

    嘈杂的战场在这个瞬间,于每个人的耳中化为无尽的寂静。

    一只小小的飞蚊好像嗅到了空气中紧张的味道,飞离战马的鬃毛:谷可成用双腿夹紧了马腹,他眼睛瞪得很大,眼眶中充溢血丝和杀气,手中长矛的红缨正迎风飘扬。

    所有人一头撞在了一起,闯军将士们的耳膜都几乎被金戈碰撞之声所震破。所有人的面目都被狰狞和激情所扭曲,有人在笑着挥舞大刀,也有人咬紧了牙关和敌人交锋在一处,还有更多人负着伤、流着血,犹自向前,摧阵破敌。

    保定兵的这支家丁部队也属实精锐,人人武艺不下于闯军的陕北老兄弟,人数上又有优势。在猛烈的碰撞中,一个眨眼便将至少三四十名的闯军骑兵挑落下马但他们自己也付出了大概相同的伤亡数字。

    张鹏翼咬紧了牙关,他有些看不下去,挥手道:“我们全都冲进去,杀光流寇!”

    张鹏翼的呐喊几乎是声嘶力竭,这些家丁全是虎大威和他自己最宝贵的财富,一瞬之间就损失数十人,如何让他不深深为之肉痛呢?

    “冲!”

    闯军和官军都在冲锋,双方后队的骑兵也挤到了前排。弓弦和三眼铳的声音重新响起,急速接近、撞击的两军又付出更多损伤,连谷可成都被数发流矢射中,而官军这边则有好几名守备乃至于游击一级的将领被闯军击杀。

    战斗的激烈程度实在令人吃惊,闯军也曾同官军中最精锐的秦军交过手,谷可成本人甚至还和贺人龙本人交过手!

    可是那些官军大多没有眼前保定兵的战斗决心和不怕伤亡的勇气,这支部队果然不愧于曾受过卢象升的训练,的确气场大不一样啊。

    谷可成口中喘着粗气,他虎口几乎裂伤,身上的箭伤也加速了体力的流失,而四面的官军则约围越多。闯军骑兵则在冲入敌阵以后,渐渐丧失了冲击力,形成进退维谷之势。

    将士们都看向了他,谷可成看着周围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想到了刘宗敏的牺牲。他咬住嘴唇,情知形势不妙,但还是想冲一冲,看是否能冲到营寨那边去。

    可这时候官军合围的阵势却突然稍稍松动开了一点,谷可成感觉到了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那是马蹄踏碎大地的响动声。

    人们抬起头来,望向东面,清晰看到一队人数更少的骑兵从李来亨的营寨中主动杀了出来,连续冲破两道尚未挖掘完的浅沟,正切在了张鹏翼所部兵力最单薄的一角上。

    谷可成大受振奋,他怒吼道:“兄弟们,是少虎帅杀出来与我们合击啦我们再冲一步,和少虎帅汇合!”

第一百零三章 马三宝

    将士们轰然叫好,所有人都顶着飞矢和三眼铳的封锁,顶住最后一口气,纵马横冲。带头的谷可成更加是不顾伤势,这一战他已连杀官兵至少十人以上,手中兵刃已显露残缺,盔甲也沾满鲜红的血迹,但气势依旧分毫不减,怒发瞠目,形如斗鬼。

    开营出击逆袭的是郝摇旗和马宝,这两人可说是李来亨手中现下最拿得手的骁将。郝摇旗天生神力,有古恶来之威。而马宝虽然投入闯军不久,为人奸猾多变,首鼠两端,但在勇力一途上,也确实少有人可比,也无怪他短时间内立下如此多的战功,升迁之速更超过以往在官军时。

    “老谷”

    郝摇旗已在万军中望见谷可成,当即拍马而过,手中大棒飞转如轮,挡者披靡。即便头戴铁兜、身披铁铠,被这样一支飞转的包铁大棒砸到,也是必死无疑。

    战场中央杀气盈天,不可计数的兵甲散落一地,失去主人的战马胡乱充斥,虽然还不到流血漂橹的地步,可是惨烈的景象同样令人触目惊心。

    郝摇旗和马宝率部逆袭以后,官军的包围确实有所松动。但即便如此,张鹏翼还是握有很大的兵力优势,他尚有余裕调遣中军将郝摇旗这一支骑兵截在外围,使得他们不能同谷可成汇合。

    被围在中心的谷可成等人愈战愈烈,几乎所有人都已批挂重伤,谷可成的发髻同样散落了下来,加上他遍布全身的龙形刺青,在血光照耀下显得分外可怖。

    “再冲一次!”

    谷可成是个轻易不会放弃的人,身为刘宗敏的爱将,他的个人武勇在闯营全部战将之中也属于第一梯队。当情势紧张到千钧一发时,谷可成便狠下心来,他伸展了一下臂膀,全身的肌肉和骨节都发出了嘎吱的响声,盔甲上的鲜血也沿着缝隙流淌下来,形成一道道比纹身更华丽可怕的图形。

    其余的闯军骑兵,所有人也都深吸了一口气,大家全把长矛后端夹在肋下,枪尖直指官军堵截住郝摇旗的那一角。

    等到谷可成一声令下,近百名骑兵同时冲驰而出他们奔腾的空间十分有限,在官军的围堵和挤压下,战马缺乏足够空间来加速。可是战士们的武勇弥补了形势上的不利,一支长矛必定贯杀一敌,没有一个人的出手是落空的。

    在外围冲击敌阵的郝摇旗反应也很快,他看到谷可成所部向自己这个方向拼死冲来,便将部队的指挥托付给马宝,自己则带着身旁的亲兵锐士,身先士卒冲入敌阵。

    面对越聚越多的精锐保定兵,郝摇旗飞转大棒,朗声呐喊道:“郝摇旗在此,跪下或者死!”

    接过指挥权的马宝,心中苦笑,对闯营诸将这样一个个不要命的行径大感疑惑:你们他妈的都这么不要命,那底下的兵卒们还敢要命吗?可是这样一群上上下下全都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为什么人数却越打越多?

    这真是天下间的一桩怪事。

    马宝自诩也是一员骁将,勇力虽然不比郝摇旗,但以他的身手和经验,若突骑对峙,还不知道鹿死谁手。

    可是依照他的经验和世界观,郝摇旗、谷可成现在这种打法,就是在挖断自己的命根子将最亲信、最精锐的嫡系武装打完了,你们还有什么本钱呢?

    他搞不明白,但官军围攻过来的形势也让马宝来不及进行更多思考。他毕竟具备相当的军事天赋,在混乱至极的战场中还是保持着相当冷静,当谷可成和郝摇旗都热血上头,变成一个突骑斗将时,马宝却保留了对整个战场的极致观察力。

    “官军……在动摇了。”

    马宝嗅到战局的变化,虎大威还是托大了,他分出过多的兵力去袭扰李双喜和党守素,使得截击谷可成的部队不能在短时间内将谷部击灭。

    谷可成的韧性也确实超出大部分人的预料!

    这个刘宗敏的副将,带兵上确实是一把好手啊。

    虎大威的副将张鹏翼手上应该还有一支预备队,但看起来他很犹疑,还没有确定投入兵力的时机?可见他手中的部队实在不多,只有这么一支了,所以哪怕官军的围堵阵型已经大为动摇,他还在犹豫是否全军压上。

    “嘿嘿,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马宝冷笑两声,便下令手中控制的全部骑兵不要跟在郝摇旗后面继续去冲敌阵,而是抓住战场上的一个缝隙,直接冲到张鹏翼的大旗之下。

    他看着舍生忘死、拼命苦战的闯军将士,心中油然而生的一种壮怀激烈的雄心:朝廷的官兵们啊,你们若都有这股拼命的劲头,国家的事情会糟糕到今天这种地步呢?

    老马绝不是一个老人,老马奸猾、两张皮,他也喝兵血、也吃空额。如果周遭都是这样的人,老马就也是一个这样的人,可如果周遭有些埋头苦干、拼命硬干的人,那老马也可也做一个舍身拼命的那个之一。

    吃一口胆大的!

    马宝的战术十分高明,他突出的一击正切中张鹏翼的要害。从战场乱局中径直杀出的这支轻骑一下就把张鹏翼给吓住了,当时张鹏翼还在考虑是否到了将中军预备队投入战场,彻底绞杀谷可成的好时机。

    却没料到马宝主动出击,他完全猝不及防,中军预备队因为随时准备投入战场,全部盯准了谷可成,一点没有防备侧翼。

    这下被马宝率部侧击,登时大乱,几百人的队伍居然马宝一百人搅得彻底动摇了起来。

    张鹏翼心中发慌,他咽下一口唾沫,将腰刀拔出鞘,刚想呐喊一声带着家丁反击。便发现马宝冲的也太他妈、太他妈快了吧!

    怎么这么一眨眼就冲到眼前了?

    “走、走,先退半步,整军再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故事永远是少数,关键时刻掌握兵力优势的张鹏翼却被马宝的突袭所压倒,主动带着家丁撤了下去这直接导致绞杀谷可成的官军队伍士气大降,谷可成、郝摇旗两员勇将拼命一冲,就彻底撕开了官军防线,成功汇合在一处。

第一百零四章 官军炮火(三更)

    “哈哈哈,无胆鼠辈!”

    马宝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真的太了解官兵的尿性了。果不其然,他故作声势的一个逆袭侧冲,就把张鹏翼吓出了战场。

    说到底,这帮人打仗是其次,保存实力才是主要。张鹏翼如果把虎大威的那些家丁损伤太多,那就算他打赢了,下场恐怕还不如打输。

    所以只要一吓,这个无胆鼠辈势必以保存家丁实力为优先,立即撒腿跑路啦。

    突出敌阵的谷可成、郝摇旗两支部队这时候也折了回来,他们见到马宝大笑的样子,也禁不住发出了平地惊雷似的笑声。

    胜利转进的张鹏翼仓惶回首,指着远处的闯军,惊恐叫道:“他……他们在狂笑!”

    等到闯军顺利杀回营寨中的时候,李来亨亲自奔到寨门前迎接,为防官军的追击,他又亲自带着一批临时担当铳手的将士放了一排枪。

    “老谷!”

    刚刚走进营盘里,精神和身体都达到极限的谷可成身体就摇晃了两下,从马上栽倒下来。郝摇旗和他是老朋友,反应最快,赶忙跳下马将谷可成紧紧拥在怀里,紧张地查看一番伤势,确认他只是太过疲累才算送了口气。

    李来亨又清点了一下谷可成所部兵马的数量,同谷可成说道:“冲破官军长围,老谷居功至伟!现在又多了三百三十七名将士,我们守住营寨的希望大增。”

    同样被围在营寨里的杨承祖脸色也好转许多,惊喜道:“冲进来了三百多人?!”

    但是倒在郝摇旗怀中的谷可成却勉力站了起来,苦笑道:“我总共带着五百六十三骑冲阵……这一趟下来,居然折损二百人之多。”

    郝摇旗扶住他的身体,免得谷可成又摔倒,他劝慰说:“你在万军丛中掷杀一官军守备,保定兵本来就很精锐,能冲进来已经太难得了。”

    李来亨也点点头道:“对,这回算是轮到郝摇旗说得对了。能够杀进来就是成功,你看看周围的将士们,大家都因为你们的入援而士气大增,军心如此,如何不胜?”

    他接着又指着一个人抱胸站在角落里的马宝,赞叹道:“这一战打出一个万军丛中掷杀敌将的九条龙,也打出一个直取中军的马三宝。闯军藏龙卧虎,战将如云,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呢?”

    李来亨最后拍拍胸膛道:“这一回被围在寨中,全是因为我一人轻敌大意所致。诸将为我一人所累,付出如此伤亡,拼命作战,才把形势一点点扳了回来。我李来亨有愧于大家,失败的责任全是我一人所系,而刚刚战胜的原因皆因为诸将的奋战,此战之后我一定在大元帅面前为大家酬功。”

    李来亨坦言被保定兵围住,是他自己大意所致。

    这一点倒是博取了马宝的好感,马宝在官军中混了很多日子。他深知朝廷这边,上至崇祯,下至督抚大将,上位者们最擅长的就是推锅,除了一个卢象升以外,几乎没有肯为、能为手下承担责任、背黑锅的大将。

    说实在的,这帮皇帝大臣,既不要亲自下地劳作,也不需要上最前线冲锋杀敌,最后还连一点责任都不肯承担,连一个黑锅都不帮手下背,那到底要你们做个鸟用呢?

    那边李来亨又把自己的扎甲解了下来,披到谷可成身上,说道:“这副明甲是我义父亲手所赠,你身上那件铠甲破损很多,就直接换上我的甲衣吧!”

    谷可成颇为受宠若惊,推脱道:“少……少虎帅,这是补帅送给你的,岂能转送给我?何况战场上兵危战凶、刀枪无眼,你怎么能不穿盔甲呢?”

    李来亨不管他的反对,直接把扎甲套到谷可成身上,笑道:“闯军和官兵都死了很多人,我随便从死人身上拿一件甲来穿就好了。”

    谷可成这才不再反对,将扎甲穿好。

    一旁的郝摇旗则嘿嘿大笑两声,催着谷可成快点谢谢他们掌哨,谷可成终于忍不住说道:“少虎帅,当初总哨爷牺牲的时候,曾经嘱咐我和辛思忠多帮您一些。他说将来闯军的很多事情,都要看少虎帅来解决……之后若有机会,能否在元帅面前说上一句?将我们划归前标建制之下。”

    李来亨略感吃惊,他虽然有些时候会利用刘宗敏的死前遗言,在闯军内部为自己造势。但也没料到谷可成对此这样在意,甚至想要受自己的指挥作战。

    这算是桩好事!

    李来亨正为自己在闯营中影响力的上升暗暗惊奇,外围的将士们则抓紧了修缮防御。大家又用很多四处搜集来的小木料搭建炮台,在上面摆了几门从官军军营里搜出的小型红夷炮。

    但总体上官军的火力还是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张鹏翼虽然没能截住谷可成,可保定兵依旧牢牢控制营寨四周的许多制高点。

    虎大威狠狠训斥了张鹏翼一番后,便加强了对营寨的炮击。数不清的炮弹飞过李来亨等人的头顶,有些顺利打到寨墙上,有些则因为射的太远,直接飞到距离营寨很远的地方去。

    “官军的炮火还真猛烈。”

    李来亨不禁流露出几分羡艳的神色,明末的战场上,新型的红夷大炮正在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后来清军能够打垮大顺军,很大程度上就是太原之战和潼关之战中充分发挥了红夷炮的威力。

    太原之战时陈永福帮助大顺军守卫太原城,坚守一月之久,毫无动摇。可是固山额真叶臣的红夷大炮一到,集中火力猛击一角,立刻就攻破了太原城,使得陈永福只能无奈突围。

    后来的潼关大战时,闯军吸取了死守城墙而失败的教训,出动出击,在潼关之外挖重壕、立坚壁,又以刘宗敏、刘芳亮等骁将主动夜袭进行反击,可在豫亲王多铎所部红夷大炮的火力遮断下,始终不能取得决定性战果。

    “咱们闯军也必须设法建立起正规的火炮部队来。”

    李来亨手下有方以仁这个精通数学和西洋炮术、弹道学的人才,可是建立起正规的炮兵部队,依旧任重而道远。

    清军能够一下子拥有整个东亚地区最强的炮兵部队,那也是靠崇祯亲手送上的屠龙刀大礼包靠着吴桥兵变中孔有德、耿仲明的叛逃,白白得到登莱巡抚孙元化苦心孤诣训练出来的新式炮兵部队。

    “这一战我们如果打胜,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缴获保定兵的红夷炮!”

第一百零五章 直抵汝阳城

    就在李来亨被围于上蔡营寨的同时,李自成和罗汝才率领义军主力,经遂平、确山一线往汝宁府的府城汝阳进攻。

    他们路过确山县的时候,本无意攻城,可是城内饥民听说闯王大军抵达,便主动开城门响应。罗汝才闻之意动,他手下的曹营兵马已有一段时间没有攻入城市中掠夺一番了。

    但李自成刚好相反,他顾虑曹营入城以后军纪涣散,必然造成各种无谓的损失,也将影响闯军在河南的民气,便强硬下令不许将士入城,让城中官绅百姓各安生业,不必惊慌;只是接受百姓控告,派田见秀和罗汝才的旗鼓副将赵应元各领三十骑进城,将一些民愤很深的官绅就地正法。

    曹营上下对李自成的强硬都很不满,但形势比人强,他们人在屋檐下自是不得不低头。罗汝才的另一个外甥杨绳祖便苦笑道:“我们好不容易脱离了张献忠,可如今跟闯营合伙,又多了一个婆婆。”

    罗汝才的军师吉则摇摇头,不让他说下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当日曹帅要来河南投靠闯王,我们都觉得不是办法。曹帅不听,如今受制于人,只好吃后悔药啦,又有什么办法呢?”

    罗汝才假装听不到部下们的各种不满声音,他这回同闯军一起出兵,更切实感受到了闯营的进步。当日在夷陵时,闯军已表现出了整然的军纪,只是一年未见,他们的面貌似乎又是焕然一新,比之潜伏商洛时更为严整。

    “看看人家闯军,令行禁止,全随主将意思。老吉,你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呀。”

    曹副统帅多少有些羡慕李自成对麾下闯军的高度控制力,他看着曹营的将士,一到休息时间,要么聚在一起玩叶子戏,要么就在谈女人,实在是一派很不长进的样子。

    他又感叹道:“闯营诸将缴获的粮食、财物,几乎都是全部交公,将领不贪图财宝,士兵也不私藏金银。咱们曹营是四六交公,可即便如此,大部分人还是做不到,依旧把金银财宝都搬到自己的营帐里头去。”

    罗汝才这话说的就有些指桑骂槐了,本来按照他圆滑的性格,是不至于讲出这种刺痛手下人的话。可是闯、曹两相对比,确实给了曹副统帅很大的压力和刺激,让他不得不产生种种新的想法。

    而曹营其他诸将,听着罗汝才的训话,面上唯唯是诺,心里却都腹诽不止。他们都在肚子里腹诽:若说贪墨金银,谁又能同曹副帅相比呢?大家也是上行下效,曹副帅养乐队、养妻妾,难道还不能让底下的兄弟们跟着喝口汤?

    若曹副帅也和李自成一样自俸俭朴到清苦的地步,那兄弟们跟着咬咬牙、吃吃苦也不成问题。可关键是曹帅自己每晚莺歌燕舞的,让兄弟们怎么想?

    曹营弟兄也不是生来就贪财好色嘛,谁不想手下兵马如闯营一般令行禁止?前提是要副统帅带头吃苦嘛。

    不惟是罗汝才自己产生了种种新的想法,他左右的亲信大将们近来也有不少人萌发了新主意。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是生来天性贪财好色,听多了闯营那边常讲的“剿兵安民”、“仁义之兵”,也颇觉得自己当初起兵并不是为了吃口饭,而是为了救百姓水火之中云云了。

    像赵应元就和闯营那边的人走得很近,据说他甚至也开始在自己麾下推行闯营的军纪章程,跟那个少虎帅李来亨学了不少新规矩,使得部队确实有了些许改观。

    只是曹营的这种变化是润物细无声的被动变化,罗汝才也好,他的军师吉也好,都没有注意到曹营这种暗流涌动的缓慢变化。

    等到大军在确山县征集了一批骡马、粮食、豆料、柴草以后,李自成便下令留几百人留守确山县县城保障后路,其余各军向汝阳开进。

    他们还不知道杨文岳、虎大威的主力兵马已经在上蔡营同先锋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依旧按照战前的计划,以比较审慎和缓慢的节奏向汝阳推进。沿途上李自成又广派探马调查敌情,可一直没有发现保定兵的踪迹。

    到这时候众人才渐渐感到不妙,李过最先意识到了情势的关键所在,他拍马到李自成的边上,低声说道:“大哥,我们离汝阳城只有十多里了,路上居然没有发现一点保定兵的踪迹?我就怕杨文岳的决心太大、动作太快,直接带着官军主力跑去上蔡了。”

    李过和李自成私下说话的时候,会称呼李自成为大哥。他们两人虽然是叔侄关系,可由于李过的父亲早逝,二人年龄又比较相近,实际上更像是亦父亦兄的关系。

    李自成吐了口气说:“你和刘芳亮马上带上你们两标人马,全速北上。如果杨文岳和虎大威真的不顾汝阳城防御,那先锋军可能会撑不住被打垮的……你们二人立即前去救援!”

    李自成甚至没有和罗汝才通气,就当机立断决定派遣李过和刘芳亮去增援先锋军。等李过听命离开后,李自成才过去同罗汝才说明了战局变化,他担心罗汝才反感闯营的擅自行动,在话语里便说他之后会安排李过等部去增援,隐去了李、刘二帅实际上已经出击的事实。

    罗汝才到底也是纵横天下多年的一方渠首,他心中早就已经有了这种预感。等李自成告诉他之后,便立即下令曹营各队兵马,放下火炮、辎重,轻骑狂飙,急趋奔袭汝阳城。

    曹副统帅的旗鼓赵应元又问他跟在后队里的那些乐师和歌姬怎么办?是不是随同火炮、辎重一起留下。

    罗汝才冷冷一挥手,轻声道:“把他们全杀了。”

    李自成身边的田见秀、袁宗第几人眉头全都一紧,然后便一齐望向李自成,但李自成却什么劝阻的话也没说,众人也只能低头继续行军。

    赵应元犹豫一会儿,没有立即应答,罗汝才的外甥杨绳祖则抢先带着一队卫兵冲到后方。每一会儿后队就传来十几声惨叫声,杨绳祖随即拍马回到前队复命。

    罗汝才笑着点点头后,又对李自成拱手说:“自成,咱老子知道你这仗只想过胜,没想过败。曹营绝不会给你拖后腿,那些乐师、歌姬,就算是给咱们兄弟伙祭旗了。”

    李自成也跟着哈哈大笑两声,靠近过去挽住罗汝才双手,谢道:“那我还真要多谢曹哥了!”

    联军的两位大帅都放声大笑,杨绳祖也跟着哈哈直乐,曹营这边的赵应元则低头默然不语,田见秀和袁宗第也相互看了看,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了。

    大军策马飞驰而去,转眼间就到了汝阳城下。

    果不其然,杨文岳在汝阳城只留下了很少数的兵力防守。李自成心中半惊半喜,喜的是轻取汝阳城,截断保定兵的后路,那么杨文岳势必全军覆没;惊的是杨文岳、虎大威两人出手这么狠,即便联军主力有把握全歼保定兵,可保定兵也很有可能在被全歼之前,先把先锋军给歼灭了。

    他急忙叫来苗里琛,苗里琛的矿徒兵名声早在闯营中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他们擅长土木作业,在守城和攻城上都很有一手。

    李自成为了尽快攻下汝阳,好腾出手去歼击保定兵,也顾不上在罗汝才面前藏拙,直接用出了矿徒兵的杀手锏。

第一百零六章 崇王吊宫灯

    本来按照李来亨和苗里琛的演练,矿徒军如果攻城,主要是以挖掘坑道至城墙下方,再以火药炸毁城基。

    可是现在时间紧张,根本容不得苗里琛慢慢挖坑了。所以他直接带着一群豫西伏牛山中的挖矿人,每人带上一个“万人敌”的火药包,在袁宗第所部掩护下冲到汝阳城的城墙下面,直接在地面上将城基挖开一角填入火药,应声炸裂。

    墙洞处几千斤的火药包同时爆炸,立刻炸碎了一片城墙,数不清的飞石溅射出来。苗里琛虽然经过和李来亨的长久交流讨论,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让矿徒军都带上了门板、大盾防身,但还是有近百人被飞石杀伤。

    好在汝阳城城墙本就不厚,经此一炸,城墙虽然没有被直接炸塌。可是城墙上的很多民兵心惊胆战,人人担忧流寇马上就会把城墙炸塌,都觉得站在上面一会儿要么被炸死、要么就会摔死,因此一股脑地都跑了下去。

    保定兵拼命阻拦,甚至砍了三五颗脑袋,也挡不住守城乡勇从城墙上逃窜下去的大趋势。

    李自成和罗汝才望见这一变化,都欣喜道:“可攻矣!”

    闯曹联军主力兵马随即扑上攻城,他们虽然因为强行军没有携带火炮,但是人多势众,兵力十倍于汝阳城守军,士气又十分高昂。

    因此一鼓即下,大约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冲破了城墙和城门。

    不过保定兵虽然人少,但确实比一般官军善战许多。城墙失守后,还有几百保定兵退守崇王府死守崇王是被分封在汝宁府的藩王,首封之王就是大明战神明英宗朱祁镇的嫡六子朱见泽。

    现在的崇王是万历四十年袭封的朱由,他是崇祯的同辈人,但性格和崇祯完全不同,算是一个特别“识时务”的“俊杰”之辈。

    朱由看到一大帮官兵跑到自己的王府花园死守,生怕他们惹怒了闯军连累到自己。他马上派王府承奉带着几车金银财宝和降书去向李自成投降,自己则带着一帮王府家丁驱赶跑来死守的官兵。

    保定兵全都为之骇然,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是当年卢象升天雄军的余部,战斗意志极强。崇祯十一年那次满洲人入关劫掠,崇祯心中打定了议和的主意,百般刁难卢象升和天雄军,天雄军被清军围在巨鹿死战昼夜,一口水、一口饭都没吃上,而崇祯亲信的太监高起潜就带着数万兵马在边上按兵不动看戏。

    即便崇祯百般为难天雄军,将他们当成了同清军议和的弃子,天雄军的余部依旧百折不挠地奋斗在裱糊大明江山的第一线。

    可保定兵们却没想到,他们城墙失守了都可以巷战、都可以到王府死守,崇王却先降了?

    您佬可是藩王啊,向流贼乞命,这是什么笑话?

    我辈尚在死战,崇王何故先降?

    “他妈的,老子亲爹、两个亲叔父,还有一个大哥,都为了你们朱家死在巨鹿,你们怎生如此厚颜?”

    卢象升打造的老天雄军,将士多是老乡、朋友、兄弟、家人,一人战死、全队死战。

    可如今他们却为自己家族为大明朝廷的无限付出,感到分外的不值。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喊了一声“老子们杀了你还能同流贼取富贵”,剩下的保定兵便全都双眼发红,死死盯着崇王朱由。

    其实崇王府的家丁根本不是保定兵的对手,刚刚朱由可以驱赶这些保定兵,不过是欺负他们不敢还手罢了。

    现在官兵心中最后一道弦崩掉了,所谓的藩王,又有什么威严可言?

    “杀了崇王!同流贼取富贵!”

    暴怒的官兵们血洗崇王府,还把此前克扣他们军粮的几名王府承奉也搜了出来,用崇王库藏的锦带丝绸吊死在王府匾额上。

    至于崇王本人,王府中有一排装饰汉白玉和翡翠的宫灯,不知道是谁想出的主意,用玉带将崇王吊死在了宫灯上。

    “监军道和监军太监全部吊到衙门上,王府承奉吊匾额,崇王……崇王吊宫灯!”

    杀红了眼的官兵们,全都呐喊着“吊宫灯”、“吊宫灯”。

    到底凭什么,他们这些忠勇之人,岂无报国之志?可是那些监军道的文官,十分粮能给你“损耗”掉五分,剩下五分则要孝敬给监军太监一半,再剩下的二分半还要被庙小妖风大的王府承奉索贿一半。

    这样的仗怎么打?这样的朝廷还要怎么裱糊?

    他们早该跟着卢大帅一起死在抗清的战场上了,何至于在围剿饥民百姓的战场上,受辱于太监、承奉之手?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闯军!”

    “投闯!”

    连李自成也没预料到最难啃的保定兵,居然会主动投闯。

    李自成本无意杀死崇王,上次他奇袭开封失败就是因为开封的周王拼命死守,所以李自成有意在抓住崇王以后善待他,以此来降低其他藩王的抵抗意志。

    可没想到兵变的官兵们直接将崇王吊死在宫灯上面,然后又砍了他的脑袋献给义军。

    李自成哭笑不得,对罗汝才感叹道:“我不欲杀王,王却因我而死……唉、唉!”

    罗汝才则笑骂道:“杀一个朱王爷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尽快平定汝阳城,就赶紧北上,去抄杨文岳的屁股,不然……”

    “不然我恐怕罗叔和颜清儿他们有失啊。”

    想到上蔡营的战局,李自成神色也变得沉重了一些,他在心中默念:来亨、双喜,你们一定要撑住,你们等同于我老李的半个亲子侄,我一定救你们出重围。

    他看着被保定兵放火烧掉一角的崇王府,点头说:“苗里琛的矿徒兵损伤不少,把新降的保定兵都编到他们那队里,然后都留守在汝阳……不,还是从降兵里挑选一些人带上,说不定能起到劝降的奇效。”

    李自成心中担忧李来亨,也对他急于攻城使得李来亨所部的苗里琛伤亡很多。因此就将战斗力较强的新降保定兵补充进苗里琛的麾下,也算一个补偿。

    罗汝才虽然也对这支新降劲旅十分垂涎,可是毕竟苗里琛确实立下攻城大功。曹副统帅还是一个拎得起轻重的人,不至于在这时候和李自成闹别扭。

    李自成又叫来新降保定兵中的一名军官,询问他杨文岳和虎大威的出兵情况。他就将虎大威手下各员将领的名字和情况一一说了出来,并把官兵的数目也说了个大概,对于杨文岳的军粮草束情况,也谈了自己的看法。

    李自成听得频频点头,连说:“很清楚,很清楚。”

    接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军官回答说:“小人名叫李破虏,原是天雄军出身,巨鹿之战时侥幸不死,却受辱小人之手,情愿投入闯王麾下,以报此仇。”

    李自成看他说话极有条理,就笑道:“好,你同闯军的苗里琛一起留守汝阳,截断杨文岳的后路。保定兵多有忠勇之士,我若战胜杨文岳和虎大威,绝不羞辱他们和他们麾下的士卒,愿意加入闯营的都可以加入,不愿加入的我也会发给路费盘缠,让大家回乡去。”

    李破虏惊喜道:“多谢闯王!”

    李自成挥挥手,虽然他的正式名号是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但河南官民百姓还是习惯叫他闯王,他也便听之任之了。

    那边罗汝才和田见秀则已经点齐兵马,大军不做休整,直接由汝阳北上奔赴上蔡战场。

    闯军中用兵最为审慎的袁宗第则赶到李自成的身边,担忧说道:“如果补之和长恭不能救下先锋军的话,等我们赶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李自成脸色一沉,低声道:“如果来亨和双喜有事,我可以不杀保定兵,但一定将杨文岳祭旗。”

第一百零六章 少虎帅破阵(一)

    李来亨等人被围在上蔡营中已经将近一天,罗戴恩和罗颜清率领的二千多先锋军也陆续抵达战场外围。

    可这时候保定兵的长围浅壕、临时工事都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包围圈相比之前谷可成破阵突入之时,不知道坚固了多少倍。

    罗颜清听闻李来亨被围在营寨中,还不信邪,不顾罗戴恩、李双喜和党守素的劝阻,又带着自己本队骑兵冲了一波,结果除了徒增伤亡以外,连虎大威的第一道防线都未能突破。

    官军这边也试着进攻了几次先锋军,连续夺取了罗戴恩、李双喜等部搭建的数道木栅,擒斩联军将士数百人,取得了不小的战果。

    杨文岳考虑到上蔡营十分坚固,李来亨等部坚守又异常顽固,便同虎大威商议,决定先围困上蔡营,断却李来亨所部的粮食、水源,待其自溃,主力则转移过来先行攻打立足未稳的先锋军。

    虎大威则对杨文岳的意见并不完全赞同,他认为反复变更战役目标,无益于大局,便劝说道:“制台,被围在营寨中的闯贼是贼中精锐渠首,实乃群贼十数年练成之至狡至猾精贼。目下该贼被围营中,遁地无术,灭亡殆矣……只消击灭此股群贼之渠首,则外围之贼势必胆寒,将有不战自溃之势。”

    他手指上蔡营的方向,对杨文岳力陈道:“听闻营中贼即河南奸民传为李公子者,若擒杀此贼,必能惊破敌胆。再驱外围之贼,便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十年来流寇不解之局,亦将全盘舒缓。”

    虎大威的战术嗅觉颇为敏锐,他的意见切中战局,可是杨文岳却有别的考虑。

    杨文岳所想的是:李来亨等部困守上蔡营中,已呈待擒之势。所以关键是要先行杀灭外围之贼,否则先歼灭营中贼,到时候外围之贼一哄而散,又将流毒河南各地,剿之甚难。不若趁其集中在此的时机,尽量杀伤闯贼精兵,好使尔等流寇知其手段。

    除了军事方面的考量之外,影响到杨文岳判断的另一因素则是三边总督傅宗龙即将率军抵达。二人虽然皆是总督,但三边总督统辖秦兵,地位较保定总督更为要害自己若不抓住上蔡这个机会,多多杀贼,等到傅宗龙抵达以后,恐怕就只能将河南剿贼大局的主导权让给他了。

    所以他明知虎大威的建议是中肯之论,可还是坚持己见说:“虎将军,营中闯贼若做困兽之斗,我们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够拿下。到时候外围之贼若在趁机攻我侧翼,形势便更加麻烦。不若先扫除外围,断绝营中贼援兵,再断其粮食、水源,施以招抚手段,相信群贼必主动献上渠魁首级,降于辕门之下。”

    虎大威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心里不安感越来越强:流寇的兵力绝不止这些人,李自成和罗汝才等贼兵大帅又在何处?若李罗大兵杀到,那恐怕汝阳就已经陷落,保定兵不惟失去歼敌机会,而且只能设法向北面逃走了。

    保定总督虽然是他的上级,但实际上此时总兵一级的武人大多跋扈,像左良玉、贺人龙等人都不听从督抚的号令。

    虎大威如果性格强硬一些,他完全可以不理会杨文岳的命令,自行率部强行攻营。可是偏偏虎大威又是官军诸将中少数为人较正派的人物,他也是卢象升的旧部,当年巨鹿之战时和另一总兵杨国柱都是死战到最后的人之一。

    他心中暗叹,感到剿贼时机即将错失,可性格、作风使然,还是向杨文岳低下了头,同意只将上蔡营围死,主力调动进攻外围的罗戴恩、李双喜等人。

    他一声令下,副将冯大栋、张鹏翼都有些难以理解,特别是张鹏翼所部精兵被郝摇旗和谷可成杀伤很多,他怀恨在心,正欲报仇,怎么刀口就转到另一边去了?

    但虎大威治军极严,说一不二,部下即使游击、副将一流的高级将领,若敢违背他的命令,也会被押到中军帐前鞭打一顿。

    所以保定兵诸将即使心中有什么主意,也没人敢说出来,全然沦为亦步亦趋、缺乏主张的庸才。

    正在营寨中抵命死守的闯军各部,很快便发现官军的攻寨力度急剧下降。李来亨冲到一处望楼上,远远睹到官军旗号的变化,惊喜道:“虎大威犯了什么傻?熟透的果实不摘,最后一刀却砍到我双喜哥那边去了?”

    被围在上蔡营中的闯曹联军共有李来亨、杨承祖、谷可成三支部队,共约一千五百人左右。谷可成的部队本来在破阵入寨时就死伤很多,所以守营主力还是李来亨和杨承祖两部。

    由于缺乏新型的红夷炮,他们两支部队也被官军杀伤极多。甚至有一次保定兵副将张鹏翼带着先登锐士已经抢下了军营的大门,幸好李来亨听取了熟知官军战术的马宝建议,在大门后挖坑填刺,又集中全营铳炮反击,才将营门夺回。

    义军从早上激战到傍晚,携带的粮食又少,军营中存粮也所剩无多,要不了多久就真的要断粮断水了。

    虎大威突然调走大批攻营部队,着实让李来亨大大喘了一口气。

    可是谷可成却感到并不乐观,他担忧地说:“虎大威将部队调走,一定是要集中兵力攻打双喜他们。双喜他们不比我们可以利用上蔡本来的军营进行防守,他们能依靠的只有一些临时工事而已,我恐怕双喜的兵力虽然较咱们多一些,但却可能溃败的更快。”

    郝摇旗转眼望着李来亨建议道:“掌哨,不如咱们集中骑兵,趁着虎大威调动部队的机会,再冲他一次?或者等到保定兵和双喜他们斗到死处时,我们去冲官军的后背?”

    郝摇旗说完以后,营中诸将脸上都带着热切的求战之情,杨承祖、谷可成、马宝、张皮绠等人全部看向了李来亨。

    但李来亨却很犹豫,他知道营中义军的体力早已到达极限,马匹也由于缺乏豆饼、草束,状态特别差。

    这时候集中一支骑兵部队出营逆袭,很有可能就是给官军送人头了。

    可如果他在上蔡营中按兵不动,等官军真的将罗戴恩、李双喜击溃,那恐怕营中义军的士气就将全面崩溃,他有通天之能也不能带溃兵打仗。

    唉,李自成和罗汝才,到底还要什么时候才到?

    他们再不来,整个先锋军都要变成一盘菜了!

    李来亨下定决心,环视一圈,断然道:“你们体力都已经耗竭,现在出营反击等于送死,我坚决不同意!你们全都给我留在军营里守着!”

    郝摇旗愤然回答说:“他娘的,掌哨你是要老子们坐在这里看着双喜被打垮吗?”

    郝摇旗为人无他肠,说话直来直去,李来亨不以为意,他将虎头腰刀出鞘高举过头,大声喊道:“我的亲兵之前还没出寨冲阵过,体力保存较好。谷哥、摇旗,你们都守在营里,我和张皮绠带亲兵出营逆袭!”

    李来亨的话让众人都大吃一惊,因为大家都知道李来亨的弓马骑射虽然受过刘芳亮的调教,但他在闯营中实在不是以武艺和勇力见长。

    让少虎帅亲自出营反击……如果他陷在阵中怎么办?

    刚刚还直言直语的郝摇旗想到这点马上就慌了,他已经习惯了李来亨拿出主意、拿主意的局面,如果没有了少虎帅……他是真的没有底气。

    但李来亨一贯是表面上的广纳良言、虚怀若谷,肚子里的权谋自为、专断由我,根本容不得郝摇旗等人的反对,立即安排谷可成和杨承祖执掌防务,然后便准备率部出击。

第一百零七章 少虎帅破阵(二)

    虎大威的兵锋果然转向外围阵地的罗戴恩和李双喜,他们只有一些临时构筑的简单工事,兵力相比上蔡营的守军也没有如何雄厚,在保定兵的猛烈攻势下,立即显露出了支撑不住的迹象。

    虎大威焦急如焚,他有预感消失不见的李自成、罗汝才大家极有可能已经取道汝阳,抄了官军的后路,如果不赶快消灭这股流贼然后调整保定兵的态势,那么官军恐怕将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所以他不惜披坚执锐、亲自上阵,虎大威上一次亲上前线杀敌还是崇祯十一年时在巨鹿同满洲兵死战他抽出很长时间没见血的宝剑,带头冲破党守素设置的两道木栅栏,几乎彻底冲破了外围的流寇阵地。

    关键时刻还是罗颜清这个女将横刀立马,带着一百多名挂着彩的伤兵拼力反击,连杀了二十多名虎大威的精悍家丁,将守住了最后一道木栅。

    可是义军战列全线动摇,罗戴恩的部下甚至出现十几人、十几人零零散散向后溃逃的情况。

    李双喜气的咬牙切齿,他对党守素悔恨的说:“早知道保定兵这样凶悍,我们真该在他们长围合拢以前跟着谷可成一起冲阵!”

    党守素心下亦有悔意,但他相信李自成的主力大军一定很快就会到达,劝说李双喜道:“元帅的大兵一定马上抵达战场,我们只消再撑最后一口气,虎大威必定全军覆没。”

    “只怕我们撑不住这最后一口气啊……”

    虎大威见家丁骑兵强突木栅被罗颜清的反击击退,便转换战术,他令副将张鹏翼把原本用来轰击上蔡营的十几门红夷炮调了过来,使用大炮集中火力炮击外围义军。

    罗戴恩和李双喜对火炮的经验都远远低于李来亨,他们最多见过一些河南官兵的百子炮、灭虏炮,何曾见识过火力这样凶猛的红夷大炮?

    在官军猛烈的炮击下,义军终于支撑不住。

    罗颜清本人也被红夷炮渐起的碎石击伤,晕倒在地。罗戴恩情急下甚至和官军一样用武力弹压溃逃风潮,可是随着最后一道木栅失守,义军士气已到了全面瓦解的边缘,绝非人力可以阻挡。

    李双喜怒吼一声,他不甘心就这样被动挨打,双腿一夹马腹便带着最后一批生力军冲了出去。党守素怎么拦也拦不住,只能长叹一声,咬咬牙,也带着左右亲兵跟在李双喜身后进行绝望的反击。

    他们的反击确实给虎大威造成了一点麻烦,估计虎大威也没有料到闯军被红夷炮炸的立足不住时居然还有斗志进行反攻,一时间猝不及防,让李双喜和党守素连续突破数阵,几乎被他们杀到炮兵阵地的位置。

    但反应过来后的虎大威立即调集中军预备,左右包夹截住了李双喜和党守素的队伍这两人虽然都是闯军中的一流战将,可寡不敌众,左右突驰也难以冲开局面,几乎要覆灭在此。

    李双喜身上叫保定兵砍了数刀,若非扎甲护住了要害,这几刀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头上戴的铁盔也被几支流矢打歪,显得非常狼狈,脸上则沾满了自己和敌人的鲜血,面目狰狞。

    又有两名保定兵骑兵从左右两面包抄过来,李双喜嘿嘿冷笑几声,先把手中雁翎刀甩了出去掷杀一人,随后抽出腰刀格住另一人的长矛,等战马拉近距离后,便借着马力一拳打在那人脸上,硬是用蛮力将他击落马去。

    李双喜对着党守素大笑道:“我杀了官兵两人,已不蚀本了!”

    党守素则带着亲兵反复冲击,还在徒劳地想要杀开一条血路。他甚至已经感觉到官军的气力同样到达了极限,只要再多一队兵马……只要再多一队兵马他绝对有信心击退虎大威的这波攻势。

    就在这时候,党守素突然看到李双喜的眼中闪出惊喜之色,他随着李双喜的目光望了过去,发现官军后方的旗帜突然乱了起来是闯王来了吗!?

    但他看到的并不是李自成的大军,而是李来亨单独带着亲军骑兵,刀剑出鞘,闪着银光,在官军的背后横冲直撞。

    李来亨的队伍步伐整齐,气势雄壮,精神饱满,队形变化多端。他们在靠近官军之前,先用在上蔡军营里缴获的三眼铳射了一波,扰乱保定兵的阵列部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党守素绝没想到救自己一命的会是李来亨,李双喜则大喜过望,带着自己的兵马向着李来亨靠拢过去。

    而正在后方的罗戴恩看到战局的变化,也狠咬了一口牙,率领尚有斗志的剩下全部部队,放弃残破的木栅防线,全军再反冲最后一次拼了命也要把官军压回去。

    虎大威对李来亨主动出营反击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上蔡营的守军还有这么多的生力军可用,心中的不安感更为强烈。

    “先退下,调整一下阵势,不要跟流贼的困兽之兵死缠烂打!”

    虎大威下令各部全都后退一步,张鹏翼无法理解,劝说道:“镇台!流贼已经不行了,我们只要再拼一口气,流贼一定全军覆没啊,现在喘一口气,又不知道要花费多大功夫才能剿杀贼兵!”

    虎大威直接扬起马鞭抽在张鹏翼的脸上,骂道:“快去调整态势,全军阵地向北转移!”

    张鹏翼捂住右脸,不再反驳,转身拍马过去下令停止攻势,让保定兵各部将阵地稍微向北调整一些。

    正在中军观战的杨文岳见到官兵在即将击溃流寇的时候,突然停止进攻,又依次往北转向,大感愤慨,马上就带着一群幕僚去找虎大威说事。

    他痛骂道:“军无纪律,将令不行。我本以为虎将军是一员少有的忠勇之将,岂料亦是这等跋扈妄为之徒!”

    虎大威则默然不语,他看着李来亨和李双喜两支部队顺利汇合,流寇士气复振,心知歼灭这支流寇精兵的战机已经彻底错失。

    “制台大人,我们再不往北走,就走不掉了。”

    他抬头远远看着南面的方向,一大片烟尘正向着上蔡席卷过来,那是李过和刘芳亮先行赶到的增援部队,而李自成和罗汝才的主力大军也紧随其后。

    如果虎大威没有当机立断,放弃同李来亨的死缠烂打,恐怕保定兵就要全军覆没、栽在这里了。

    杨文岳大惊失色道:“贼自南面来……汝阳已失乎?”

    虎大威哀叹一声:“汝阳已失,大人我们赶紧北撤与秦、豫兵马汇合,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保定兵一万多人的大军仓促北撤,虽然虎大威有所准备,可还是显得十分慌乱。李过和刘芳亮抓住战机,在解开上蔡营之围后,便尾衔追击,连续追赶杨文岳和虎大威两天一夜,一直追杀到郾城城下才撤了回去。

    虎大威这一万多精兵,在上蔡营之战中折损近千人,又在北撤郾城的半途上遭到李过、刘芳亮追击杀伤近两千人。

    另外还有三千多人在李自成沿途招抚之下,投降加入闯军。

    经此一战,虎大威虽然当机立断,成功带领保定兵逃出了包围圈,可依旧损失泰半。作为中原官军的一支战略兵团,保定军已经丧失了独当一面的实力。

    但是闯曹联军付出的代价也很大,不仅没有能够像战前预计的那样将保定兵全部歼灭。而且作为全军精锐的先锋军四千人,也伤亡近半,损失了大约两千人。

    对义军和官军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个难以下咽的结果。

    但李来亨暂时顾不到这么多了,他的双手还在颤抖,此前的逆袭冲阵之中,若非张皮绠舍命相救,用身体帮自己挡下了好几次攻击,他几乎就死在保定兵阵中了。

    至今想来,犹自后怕。

    只是这样的胜利,哪怕是惨胜,都让李来亨增加了对自己的信心下一次,若再有下一次需要亡命拼杀的时候,他将更有自信和把握,用自己的十指取得胜利。

    “少虎帅!”

    从上蔡营中奔出的守军,谷可成、杨承祖、郝摇旗、马宝等人一起冲到了李来亨的身边,将他扶住。

    连一贯对闯军没有好感的杨承祖都赞叹道:“真是一只虎,难怪大元帅以你独掌一军。”

    李来亨则反问道:“兄弟们伤亡重吗?”

    郝摇旗默然不语,马宝在旁回答道:“守军一千五百人,亡四百余、伤不计其数。”

    “惨胜……!”

    杨承祖宽慰道:“保定兵投降的人很多,他们都是善战之兵,有这些降兵补充,义军实力只会不减反增。”

    “但愿如此。”

第一百零八章 少虎帅破阵(三)

    李来亨对保定兵遗落的火炮辎重非常重视,战役结束以后多次派部下沿途寻找虎大威仓促丢弃的重炮,又在路上的各个村庄,张贴告示,用高额赏格向本地的居民悬赏火炮。

    但前标将士这回伤亡很大,大伙士气都不算太高,也不太理解李来亨为什么这样重视官兵丢下的大炮:李来亨虽然在前标中推行了扫盲运动,可是时间尚短,成效还很不明显,多数将士依旧目不识丁。他们即便知道大炮的厉害,可都觉得自己又不会炮术,大炮缴获过来除了融化后铸成铜钱外,又有何用?

    所以前标将士对搜集大炮都不大积极,大家都因为这一场伤筋动骨的血战而深感疲惫,都想好好休整一两天,嘴上虽然不说,可行动中表现出来的就是对李来亨命令的敷衍。

    李来亨对此心知肚明,他肚子里火气越憋越大,可也知道这回前标的骨干精兵伤亡这样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用兵冒进,所以有气也不好撒。

    从汝阳那边赶过来的郭君镇,对他劝说道:“兄弟们连战数日,确实是累坏了。那些大炮又没有长脚,也不会自己跑掉,掌哨何必急于一时?让大家休息休息吧。”

    李来亨知道是自己太过急躁,自嘲道:“我就是怕这些大炮真的长脚跑了……真该去贴几个告示,说大炮无铜、取之无用……唉,我就是怕本地的村民们真把大炮拖回去熔掉。”

    郭君镇无奈地安慰说:“我们已经贴出赏格告示,想必可以起到一些作用。”

    李来亨叹气道:“唉!你们还是不知道火炮的厉害啊……大炮是战争之神,嗯?你懂吗?”

    “战争之神?”郭君镇对这个问题了然于胸,自信答道,“我懂啊,炮神嘛!我知道官兵以前开炮前会先拜关公和孔圣人,近来用了西洋的红夷炮后,好像是拜崇祯皇帝新封的红夷炮之神,名目很多,我不能全部记得……嘿,掌哨,这种事情应该问宋军师,他是卖卜算命,对这种事情一定门清。”

    “呃……”

    李来亨不知道怎么向郭君镇解释此炮神非彼炮神,他看郭君镇真的打算去找宋献策仔细研究一下开炮拜神的事情,才苦笑道:“炮神的事情先放一放了,起码等到咱们有红夷炮可用时再说吧?”

    郭君镇点点头,但还是好奇问道:“掌哨也很了解开炮拜神的门道吗?将士们之前从官军手上缴获了一些将军炮和灭虏炮,我听李世威那小子说他们开炮时常常有炸膛的情况,炮手因此损伤很大。是不是按规矩拜过炮神以后,就不会如此了?”

    “好了、好了,这件事先放一放吧!”

    官军的那些火炮大多偷工减料、粗制滥造,李世威又经常在紧急情况下发炮,填药往往过量,自然就经常出现炸膛现象。

    李来亨是没想到像郭君镇这样审慎冷静的高明将领,也会相信炮神之说。

    不过这其实并不奇怪,毕竟就连朝廷中的督抚大臣们,也大多相信什么红夷炮一炮可以“糜烂数十里”、“祭发无不击中”的神话。

    人间的兵器再厉害也到不了一炮糜烂数十里的地步,但如果是神迹的话,就并不奇怪了所以才会出现朝廷中明明很多人都见识过、了解过火炮的具体威力,但依旧会相信什么“一炮糜烂数十里”的鬼话。

    李来亨想着将来很有必要在前标军内部,进行一些较新的军事技术科普。不过从另一角度来想的话,等将来他可以将新锐的炮术、火炮在闯军中推广开以后,或许也可以用炮神之说来渲染神化?

    他越想越远,但这时候张皮绠过来禀报,说杨承祖和罗颜清带着一笔厚礼上营门拜访。

    杨承祖以前算是曹营中的反闯派代表人物,但经过上蔡营一战,他和李来亨并肩死斗,多少结下了一点“革命友谊”,起码对待李来亨的态度已经好转许多。

    李来亨心中吃惊,便带着郭君镇等诸将出辕门外迎接。他刚走到营门时,便看到杨承祖和罗颜清带着曹营上百名士兵,正在用骡马搬运五六门中型的红夷大炮。

    “杨兄……这么大的厚礼我怎么敢收下?你是从哪里搞来这么一批红夷炮的啊!”

    杨承祖拍拍黝黑的炮管,说道:“我们曹帅知道你派了不少人到处去找官军丢下的大炮,他说这回上蔡营之战,多亏了少虎帅死斗奋战,才扭转大局。所以专门托我和颜清四处寻找,总算给你找到了这几门大炮。”

    身材高挑的罗颜清在上蔡营之战中曾被火炮炸伤,她伤势还未痊愈,小麦色的面容显得较平常苍白很多。

    罗颜清还记得当初夷陵分手,李来亨特地将所有大炮留给曹营的事情,咬着下唇说:“少……少虎帅,这也是补偿我们当初的夷陵一别。曹营中很少有人懂得怎么样使用大炮,可我知道,义军之中再没有人比少虎帅更懂得炮术,就请你收下吧。”

    李来亨本来还打算推辞几句,可他的身体过于诚实,没说两句话就已经走近大炮,专注端详,大喜道:“对对,没有人比我更懂红夷炮了!”

    “李世威!李世威呢?”李来亨转过头去没有找到李世威,便对张皮绠说道,“你去元帅那边找一下李世威,让他带炮手过来接收这几门红夷炮……这可是红夷炮啊,绝非寻常大将军炮、灭虏炮、百子炮可比。”

    虽然保定兵被迫丢弃的这些红夷炮都只有几百斤,口径和倍径比也都不大,甚至连中型红夷炮的尺寸都不太到,只能算是轻型红夷炮。

    但是对于之前只能用用百子弗朗机这类轻炮、霰弹炮的李来亨来说,骤然获得数门高倍径比的前装滑膛炮,还是仿佛天降横财。

    它们的意义不仅在于增强前标军铳炮部队的火力,更重要的是可以在此基础上,寻找工匠在未来谋求仿制。

    李来亨禁不住感谢道:“曹帅实在有心,曹帅实在有心了!我是万谢难以释怀,还请杨兄帮我带话,好好谢一谢曹帅……嗯,下次我和曹帅再见面的时候,我也一定再亲自答谢一回。”

    杨承祖笑着说:“哈哈哈,少虎帅有这份心就好了。曹帅让我带话说,少虎帅是联军中少有的将才、帅才,又很年轻,曹帅是很想同你多亲近一些的。”

    “嗯嗯。”李来亨点头说,“我全都明白,曹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也请尽快开口,只要我李来亨做得到,一定全力帮助。”

    杨承祖又笑着和李来亨寒暄了一番,只有罗颜清眉头越皱越紧,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欲言又止,没说出口来。

    等李世威带着炮手们过来将红夷炮全部接收以后,李来亨又送别了杨承祖和罗颜清,马上脸色一变,对郭君镇冷冷道:“你看老曹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九章 曹帅乱弹琴

    郭君镇默然不语,他只对军事问题感兴趣,对联军的权力斗争毫无兴致。

    李来亨自己回答道:“他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竟然想拉拢我?真是奇了怪了……张皮绠,你亲自到中军大营去,把曹操给我们送红夷炮的事情,详细经过全部汇报给大元帅。”

    李来亨心中纳闷儿,他是李过的义子,李过又是李自成最亲信的左膀右臂,无论怎么看他都属于闯营嫡系中的嫡系吧?

    就算李来亨心中确实藏了一大堆自立的馊水,曹操又怎么知道?他又怎么敢于在这种微妙的时候来拉拢自己?

    “老曹真是乱弹琴!”

    而曹营那边,杨承祖和罗颜清离开以后李来亨的军营后,罗颜清同样忍不住问道:“这次我们给李来亨送炮,算是了却当年夷陵之别的恩怨。可是这种事情,我们不同闯王说一下,私下而为,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

    自从李自成在河南获得巨大发展以后,越来越多的河南百姓觉得李自成“闯将”的绰号不够味,很多人都开始用同样曾在河南活动过的高迎祥“闯王”绰号来称呼李自成。

    虽然李自成和高迎祥其实既没有亲戚关系,也从未统属一支部队过,但流言飘传之间,称呼李自成“闯王”的人越来越多。

    到了现在甚至影响到了义军内部,连罗颜清这样的曹营战将都渐渐习惯了私下称呼李自成为“闯王”。

    “你说的也有道理。”杨承祖挠挠头,他打仗还算勇猛,但对一些勾心斗角的细枝末节都很苦手了,“但这是曹帅和吉军师特地嘱咐的事情,小姨,咱们只消听从曹帅的命令就好。”

    杨承祖是罗汝才的外甥,罗颜清则是罗汝才的妹妹,所以两人虽然年龄相仿,但从辈分上来说罗颜清确实是杨承祖的小姨了。

    罗颜清并不知道,罗汝才突然费很大功夫送红夷炮给李来亨,原因还就在她自己身上。

    李来亨对于罗颜清的另眼青睐并不算一个秘密,他好多次借故到曹营见罗颜清,这也是曹营上下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

    而罗颜清长得什么样,作为亲哥的罗汝才自己难道还不知道?

    李来亨这个少虎帅长相也算清秀,年纪轻轻就是闯军中独掌一军的大帅了。

    难道他真的是眼睛瞎了,所以才看上了罗颜清?

    阅女无数的罗汝才自然不相信李来亨是喜欢罗颜清的,他和军师吉一盘算,就感到李来亨这样刻意接近、结好罗颜清一定是另有目的。

    吉一语中的:“李来亨是闯军五标大帅中,唯一一个崇祯十二年以后才加入闯营的新人。他在闯营里一定很受排挤,所以才刻意通过接近罗小姐来结好于咱们曹营……我看李来亨一定是有心同曹营暗中结盟,曹帅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啊!”

    罗汝才一听吉的分析,就深感有理。李来亨如果不是别有目的,干嘛这样刻意结好于罗颜清?难道是看上罗颜清的人了?那他牙口可未免太好了吧!

    “我既然决定奉李自成为首,明面上就绝不与他争。但咱老子也不能呆坐不动,总也要准备一些自保的手腕!”

    这正是吉的主意,他给罗汝才分析道:“我们当然不要招惹李帅的猜忌,但也不需要害怕他,该做什么事还是要做什么事。闯营会不会吞掉我们,不在于我们能不能讨好李自成,而在于咱们曹营有没有实力,到底是一块肥肉,还是一块硬骨头。”

    罗汝才笑道:“你我都想在一个路子上!只要曹营自己兵强马壮,再多结盟友,老李就算想火并老子,也要看看划不划得来。”

    但他随即又想到另一件事情,沉下脸问道:“老吉,自从咱们遵奉自成为盟主,自成的声威日隆,羽翼更为丰满。他手下那个军师宋矮子还献上什么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记,很能蛊惑人心。你说句老实话,他这到底是真是假?”

    吉阴沉道:“无论谶记是真是假,曹帅终究声威曾在李自成之上,是他以前的盟主。将来若李自成真的能够成就功业,诸将都可以在李自成面前三跪九叩,可是曹帅可以吗?”

    罗汝才摸摸后脑勺,缓声道:“磕头?如果就是要磕几个头,那有何不可?如果老李真的能善待曹营诸将,让我富贵晚年,我给他磕一百个头又如何?”

    罗汝才这话说的吉心中大惊,他生怕罗汝才消磨了斗志,急忙劝道:“即令李自成善待曹营诸将,可是只要曹帅活着一天,他难道能够放心使用曹帅的部下吗?到时候大帅自解兵甲,成了李自成案板上的鱼肉,还不是任人宰割?恐怕欲安享富贵而不可得呀!”

    “嗨!老吉,还是你说得对,我没有想到这一层,差点犯了错误。”罗汝才猛然惊醒道,“看来我还是有必要多拉拢一些盟友,不光是那个李来亨,张献忠、还有革里眼贺一龙和左金王贺锦咱们也要设法联络,这也是为了曹营自保啊。”

    其实罗汝才和李自成的矛盾并不是无法化解的,罗汝才这个人虽然在生活上存在很多毛病,耽于享受、沉迷酒色,可在为人和性格上却宽宏大度、不计名位。

    如果李自成真的能够在酒色富贵上满足他,罗汝才也完全可以甘于做一个富家翁。

    就像罗汝才的座右铭一样,“贼不杀贼”是他的人生信条虽然所有的起义者在最初起兵时都没有独占天下的野心,只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在不断的奋战后,其心中的野望都已壮大到了全天下才能容纳一人的地步。

    但罗汝才不同,他最初起兵只为了活命、只为了有一口饱饭吃,而后来坚持战斗,一方面是为了兄弟义气,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美女锦绣的酒色生活。

    他和李自成、张献忠不不一样,没有一定要捅破天下的觉悟。

    可是曹营并非罗汝才一人的团体,罗汝才的身边还有不少像吉这样仰赖他地位生存的人物。如果罗汝才退居二线,将曹营交给李自成,那像杨承祖、罗颜清这样的战将大可以继续领兵,可是像吉这样的心腹谋士,恐怕也只能跟着老曹去养老了。

    因此以吉为代表的罗汝才左右谋主,是坚决反对他向李自成妥协的。

    不仅是反对妥协,若有机会,他们还一定要设法激化双方的矛盾,扩大闯曹之间的分裂。

    等杨承祖和罗颜清回来汇报完赠炮之事后,吉便笑道:“只要曹帅能够善处嫌疑之间,调和群雄之中,与李自成不粘不脱,不即不离,明哲自保,蓄养力量。将来一定有咱们曹营复起的好机会。”

    曹操点头称是:“嗯!今后行事,还是要按照老吉你的谋划,多结外援,坐待时机。”

第一百一十章 承天府

    接着他又肉痛道:“这回曹营在上蔡营之战伤亡很大,罗叔、颜清儿和承祖麾下全是曹营多年积攒的老本儿,结果一战就折进去将近一半。还好老李已经答应了我,会从新降的保定兵中分出一半人马,编入曹营建制里。”

    吉却摇摇头说:“李自成用心歹毒,这些保定兵都是降的闯营,军官将领全部投靠了李自成。他这时候将保定兵编入曹营里,不见得是给曹营补充实力,更像是来掺沙子的。”

    但罗汝才没有办法,只能说:“不管老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目下曹营老本儿损失实在太大。临时征募一些河南饥民又很不堪战,只有先收下保定兵这份厚礼,不然接下来怎么死的还不知道呢。”

    闯曹联军虽然在上蔡营之战中击溃了杨文岳、虎大威的保定兵,杀崇王、陷府城,取得了一个很大的胜利。

    可是保定兵只是被重创,而没有被歼灭,虎大威北撤到郾城以后,收拢溃兵,还保存有五六千人的实力。

    一方面是联军自身的伤亡要比战前预计大很多,一方面是官军的损失未能达到战前的估计,此消彼长之下,义军的形势还是非常不利。

    正当联军在上蔡附近进行休整的时候,打着追击张献忠旗号在襄阳蹲了半年坑的左良玉也终于出动,亲自带着部将金声桓和马进忠,率兵万人自信阳一带入豫抄击义军的后路。

    而三边总督傅宗龙也终于凑齐了贺人龙和牛成虎两镇秦兵的主力,与河南巡抚李仙风所部一起南下,进至襄城一带,与退守郾城的保定兵形成掎角之势。

    这回傅宗龙吸取了杨文岳孤军战败的教训,十分小心,一定要等到诸军到齐以后才肯会战。他利用河南巡按高名衡组织的社兵团勇,在襄城、郾城一带设下严密防线,封堵义军进兵的道路,试图和左军一起把闯曹联军困死在汝阳、上蔡一带。

    李自成为此召集闯曹两营全部大将,召开军议大会,商讨如何冲出重围,并寻机歼灭官军一部。

    参加会议的诸将,虽然是在大捷之后,但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全显露出一副沉重的模样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上蔡营之战联军虽然击败了官军,但并没有改变被官军围剿、封堵的不利局面,而且还折损了许多骨干、浪费了很多时间,使得秦军和楚军的主力全部围了上来。

    只有李来亨因为刚刚收了曹营送的一批红夷炮,心中欢喜不止。他派张皮绠将此事全盘通报给李自成后,李自成只是哈哈大笑,批复说让李来亨大方一点,放心收下,以免罗汝才产生什么别的想法。

    牛金星先看了李自成一眼,等他点头后,便告诉了大家一个难得的好消息:“河南三大土寇之一的沈万登就在汝宁府,他过去得病时,曾受过宋军师的治疗,结下了一点交情。沈万登听说我们在上蔡击败官军的消息以后,便带领寨兵部众两千人来投,大大增加了义军声势。”

    宋献策虽然长得一副形貌丑陋、身材矮小的滑稽样,可他在河南黑白两道的人脉也是真广,连沈万登都能被他说动帮助联军。

    他介绍道:“沈万登为人豪侠,在河南绿林里威望很高,又是熟悉地理的地头蛇。有他投靠联军助战,将使得我们如虎添翼,大大裨益于接下来的苦战。”

    李自成看大家听到这个好消息以后,气氛还是颇为沉闷,便用手指敲了下桌子说:“除了沈万登以外,小袁营的袁时中也在袭扰郾城后方,傅宗龙应该不能全力南下围剿我们。”

    沈万登来投和袁时中助战的消息,虽然算是好消息,可又不够分量。因为这两人的战兵,都不过两千人左右,相比较官军五六万合围过来的兵马,实在是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李自成也知道敌我实力差距实在巨大,傅宗龙又用兵谨慎,他几次挑衅,都没能吸引秦军冒进。现在义军已经丧失了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机会,可要是硬拼的话,不到三万的义军是绝不可能打败五六万官兵的。

    “元帅……”李来亨看气氛沉寂,便主动开口道,“左良玉已经离开了襄阳,湖广是不是就空虚了?”

    李来亨这句话让在场诸将全都不明所以,田见秀摇摇头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们舍河南而入湖广吗?可咱们当初又不是没有在湖广打过,难道这回还要重新再钻进商、郧的大山里吗?”

    但李自成却眼睛一亮,说:“对!左良玉来豫会剿,那么湖广一定空虚。只要我们抓住战机,向湖广方向突围,一定能够令局面有所改观。”

    田见秀看到李自成意动的样子,情急反驳道:“左良玉手下有数万兵,他只带了一万人来河南,还有好几万人分布在湖广各府,我们舍河南就湖广,那真的要重蹈当年败入商洛山的覆辙了!”

    可是李来亨却嘿嘿笑道:“玉峰叔,谁说我们往湖广突围,就是要去湖广的?”

    田见秀闻言更为疑惑,罗汝才和李过却同时回过味来,两人异口同声道:“承天!”

    正德皇帝暴毙以后,由于没有子嗣继承皇位,在内阁首辅杨廷和的策划下,选取了正德堂弟朱厚继统,即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是明宪宗之孙,明孝宗之侄,明武宗的堂弟,兴献王朱的儿子。

    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朝中大臣,认为明世宗既然是由小宗入继大宗,就应该尊奉正统,要以明孝宗为皇考,兴献王改称“皇叔考兴献大王”,母妃蒋氏为“皇叔母兴国大妃”,祭祀时对其亲生父母自称“侄皇帝”。

    结果便引发了轰动一时的“大礼议”,朝中大臣要让嘉靖认正德的父亲明孝宗做爹,而嘉靖则坚持要追尊他已死的父亲兴献王为皇帝。

    “大礼议”最终以首辅杨廷和的致仕告终,而获胜的嘉靖皇帝则改兴献王的封地安陆州为承天府,又重修了兴献王的陵墓。

    所以承天府在明朝具备犹如凤阳府一般的特殊地位,当地有安葬嘉靖皇帝生父兴献王的显陵。

    义军如果向承天府方向突围的话,官军即便知道义军的突围只是声东击西,也不能不移师承天,否则显陵一旦有失,傅宗龙、李仙风、杨文岳,这些督抚疆吏,没有一人能够承担这种政治责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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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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