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千人诺诺,数夫谔谔
崇祯十四年的上半年,对天子来讲,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先是李自成和张献忠前后脚攻破洛阳、襄阳两座重镇,而后又是福王、襄王两位亲藩被流贼所杀。这之后杨嗣昌又病死在沙市,李自成更接连纵横中州南北,连败官军劲旅,势不可挡。
今天上午给太妃请安时,崇祯皇帝居然半跪着就沉沉睡去,谁也不敢叫他起来。直到圣天子自己醒来后,他才惊觉到自己在殿前的失态,惭愧不已,可太妃和宫人、内侍们,则都更加忧心皇帝的身体了。
自从登极以来,皇上没有一天睡过好觉。他宵衣旰食,对于朝堂万机,从不敢有一丝懈怠之心,以至于损伤御体、殿前失仪,连太妃都忍不住流下眼泪,连连叹息天子如此苦心孤诣,为何换不来太平天下?
宫人们听从皇后的吩咐,为天子准备了几十种不重样的菜色,争欲使他高兴。因为皇帝曾说过,东虏、流寇一日不平,他一日就要简衣缩食。所以这几十种菜色,全无荤气,尽是御厨妙手所调制的精品,既富有营养和美味,看起来色彩又特别朴素。
可惜皇上尚未从洛阳和襄阳的打击下恢复过来,坏消息便又联袂而至:锦州东关守将吴巴什降清,清军已经攻占锦州外城。皇太极完成了对锦州城的包围,填埋护城河,毁坏城墙,明军的外援给养全部断绝。
祖大寿向朝廷报告:“锦城的粮米仅供一月余,而喂马的豆则不能支撑一月,倘若清兵再次急攻,宁锦两城就要攻破,那么松、杏、锦三城就岌岌可危、朝不保夕了。”
皇帝几乎要当场晕头过去,他抓住衣领,仰天长叹道:“这些年,我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为的是想做一个中兴之主,重振国运。不料今春以来,洛阳和襄阳相继失陷,两位亲王被害。这是做梦也不曾想到的事!谁知道,几年之后,国家会变成什么局面?”
他不再说下去,忽然喉头壅塞,滚出热泪。
周围的宫人们都不敢说话,皇帝自己沉默了很长时间。等到他的心中略觉平静,眼泪已干,才召兵部尚书陈新甲入宫禀明锦州的战况。
陈新甲入宫后便告诉崇祯,援锦大军如今大部分到了宁远一带,一部分尚在途中,连同原在宁远的吴三桂等共有八个总兵官所率领的十三万人马,刷去老弱,出关的实有十万之众。他认为洪承畴应该赶快出关,驰往宁远,督兵前进,一举解锦州之围。
崇祯将茶杯摔碎在地,愤愤问道:“洪承畴为何仍在关门逗留?”
陈新甲低下头来,跪伏在地,回答说:“洪承畴仍以持重为借口,说要部署好关门防御,然后步步向围困锦州之敌进逼。”
“持重!已到了什么时候,还要持重、持重!?劳师糜饷为兵家之大忌,难道洪承畴竟不明白?如此作为,岂能解锦州之围?”
陈新甲知道崇祯极为心疼钱粮的消耗,圣天子虽然对待亲戚藩王不薄,可是聚集在宁远附近的十几万大军并非宗室,每天就那样坐守关城、空耗粮饷,皇上怎么受得了?
他因此说道:“陛下所虑甚是。倘若将士锐气消磨,出师无功,殊非国家之利。”
崇祯走下高台,一手背在身后,绕着陈新甲走了两圈。想起当年他处决袁崇焕时,祖大寿擅自逃回关城的做法,心有余悸道:“祖大寿原不十分可靠,倘若解围稍迟,他献出锦州投降,如何是好?”
崇祯握住拳头,又咬牙说:“粮饷筹来不易,万一耗尽,再筹更难。更何况朝廷急待关外迅速一战,解了锦州之围,好将几支精兵调回关内,剿灭闯献。卿可将朕用兵苦心,檄告洪承畴知道,催他赶快向锦州进兵。”
天子的双眼因长年累月的劳累而布满了血丝,他天资聪颖,记忆力过人,脑中立刻又回忆起了洪承畴和祖大寿过去惹他不满过的一些琐事。
于是便又和陈新甲商议,如何逼使洪承畴尽快进军。他还召来曹化淳,要多派可靠的内侍到宁远去:“这个可恼的洪承畴,一定要想方设法,令他尽快出关!东厂要派侦事人到宁远去调查,洪承畴是否与东虏有议款的行为?他不立即出关,一再拖延时间,岂非是成了建奴的奸细?”
崇祯用力一拍桌子,大骂道:“谁要是葬送了八总兵的这支精锐军队,谁就是大明最大的罪人,谁就是东虏最大的奸细!”
跪伏在地上的陈新甲,小心翼翼抬起头来,同崇祯说道:“昨天大学士谢升在朝房中,同几个朝臣说皇上欲同东虏求和……此事,如何处置?”
崇祯脸色大变,怒气填胸,他右手颤抖着按在桌子上,沉声道:“你确定谢升说的是求和二字吗?”
陈新甲知道自从杨嗣昌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以后,崇祯就打定了和东虏议和,集中力量先平定流寇的主意。可是有明一朝,虽然也有过也先、达延汗、俺答汗的前例,可终究没有出现过明确、公开同胡人议和的皇帝。
自命欲为救时天子的崇祯,岂能容忍自己的贤名沾染如此污秽?
所以皇上是有心议和,但一定要先想出一个类似隆庆和议那样的办法,起码不能丢掉大明和天子主要是天子的面子。
谢升无意中把崇祯皇帝内心的想法捅了出去,陈新甲估计这将立即在朝野上引起轩然大波。不过这也是陈新甲的有意为之,自从杨嗣昌死后,陈新甲就跻身成为皇帝身边最贴心的重臣之一。
他用谢升做牺牲品,引出议和话题,一方面是要把议和话题公开抛出来,试试水温。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若没有预热,将来皇上一旦提出议和,而群臣又反对的话,主持和议的自己很可能会成为崇祯的替罪羔羊。
毕竟崇祯皇帝喜欢推锅给大臣,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了陈新甲可不想和薛国观一样,费尽心力,帮崇祯跟百官勋贵借钱,最后还要落得一个抄家身死的下场。
果然,皇上情绪激动,立刻便写好一道严厉的手谕,说:“大学士谢升年老昏聩,不堪任使,着即削籍。谢升应即日回山东原籍居住,不许在京逗留。”
陈新甲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可怜谢升做了自己的替死鬼。可是转念又想到,皇上刻薄寡恩、心思多变,将来自己又会否成为一只替死鬼?
谁又来可怜自己呢!
伴君如伴虎,诚哉斯言。
谢升被削籍罢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都下。这个五十几岁的老人,即便已经贵为吏部尚书和大学士,一旦无意间触怒皇帝,还是不免遭遇无妄之灾。
本来寄住在谢府中的谢徵,也只好搬了出来。他表字明弦,算是谢升的族侄,因为谢徵的祖父曾在辽东为官,他们这一支便没有住在山东老家,而是三代世居辽阳。
可努尔哈赤攻破辽阳以后,视汉人若豚犬,居然要杀尽“无谷汉人”。谢徵一族死难于辽东者有上百人之多,只有包括他在内的很少几个人得以逃回关内。
谢徵逃回关内时年纪还很小,便寄住在了族伯谢升府中,他勤于读书,虽然因年少而尚未获得举人以上的功名,但其文名在京城已为不少人知晓。
“大伯父才五十几岁,怎么能算得上年老昏聩呢?而且堂堂的一位大学时,突然遭到削籍,又如何不使得朝野震惊呢?看来坊间传闻,皇上是有意同东虏求和,欲以安内为重,恐怕是确凿之语。”
天色还很早,但谢府中已没剩下多少人,显得十分萧索。东方刚刚露出淡青的曙色,树梢上有疏星残月,从别家院落中传出来鸡啼、犬吠。
惨淡的月色照着从京城向南通往山东老家的大路,四处流动着朦胧的晓雾。还有一些运送货物的马车、骡子、船只,不顾辛劳,往南奔腾。
谢徵对自己的前途十分迷茫,和他关系最亲的家人,上百人身首异处,葬身在了建奴的杀戮之中。
他应该跟着谢升回山东的老家吗?
可是谢徵并不熟悉那里,而且他还有心于功名,想要取得一官半职,好有机会对东虏复仇。
难道随着伯父谢升的垮台,自己将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吗?
“千人诺诺。数夫谔谔。敕曰杀之,可。
千人诺诺。数夫默默。敕曰杀之,可。
千人跃跃。数夫谔谔。众曰杀之,可。
千人跃跃。数夫默默。众曰杀之,可。”
皇上的身边,似乎容不得一个谔谔之士。而京城的言官清流们,又好像比皇上还要容不得一个意见不同的谔谔之士。
谢徵心中莫名感到可笑,古时设言官,就是为了使得谔谔之士能够不畏权威,提出切中时局的正确建议呢。
可如今的言官反而形成一种舆论的霸权,反过来压迫别人,使得无人能说真话,所有人都只能讲同一套符合清流口味的话语体系。
“河南纷扰,听说中原各督抚和各镇总兵,都在重金招收幕僚谋士。或许可往豫中一观?”
一阵凉风吹过,雾又消散了,稀薄了,露出运河中向南流动的河水。
第八十三章 李过回来啦
崇祯十四年六月底,不仅李自成带领闯营的老本兵马,由豫北的灵宝一带返回南阳。就连本来活动在湖广北部的张献忠和罗汝才,也由于左良玉的压力,向北转移到南阳盆地附近。
只是张献忠和罗汝才意见不一,罗汝才曾经和闯军合营过,双方虽然有过夷陵的分手。可是夷陵分手后,李自成将大炮全数留给罗汝才,使得曹营和闯营间的关系不仅没有破裂,反而增添了另一种意味的友谊来。
所以罗汝才坚持联军北上,到南阳府和闯军重新联营,一起作战。可张献忠是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脾性,八大王知道此一时彼一时,闯将现在是旭日东升,走了好运,听说精锐的可战之兵已有一万多人到两万之多了。
西营虽然也曾攻破襄阳,缴获极多。但最近又接连败在左良玉的手上好几次,兵马损失很多曹营跟着西营作战,自然也在左良玉的面前一同碰壁,大家都是损兵折将,满打满算,不过各自拥众近万战兵而已。
这等实力,比起闯军就差一筹了。
罗汝才对张献忠还是非常感谢的,他们的合作有过不少值得纪念的时候,但也有令他很不愉快的时候。当他两人齐心协力的时候,便能够克服困难,获得漂亮的胜仗。
然而这样齐心协力的时候总是不能持久。
而且就是在齐心协力作战的日子里,罗汝才也常常感到某种委屈,操心着有机会就同西营分手。
攻破襄阳的时候,张献忠几乎独吞了襄阳和襄王府中绝大多数的财宝和缴获。罗汝才本来看中了襄王所养的一群漂亮歌女,他都已经托外甥杨承祖给八大王带过话了,可张献忠还是连一个歌姬都不肯分给他。
平心而论,罗汝才虽然是草莽强人,但也算通达世故。他绝不至于因为争夺几个歌姬,就和张献忠闹翻脸,可这件事反应出来的却是西营完全不在乎罗汝才的面子。
这就让他很难受了。
不过罗汝才纵然怀着一肚子牢骚,打算同张献忠散货,他也很好地把握着分寸,决不闹翻脸,也不出一句恶言。他一贯拿的一个原则是“朋友们好合好散,留下见面之情”。
正好张献忠担心闯军实力强大,与之合营将丧失主导权,不愿意继续北上前往南阳。罗汝才就和西营好好商量,又赔了不少笑脸和粮秣军资,总算和张献忠和平分手,由此单独前往淅川、内乡一带,准备投奔闯军。
而李来亨和刘芳亮在裕州和叶县一带完成休整以后,他们从流民口中得悉李自成已经穿过熊耳山,从豫北返回南阳后,也决定离开当地,率部前去邓州和主力汇合。
只是李来亨刚带着部队,从裕州走到南召县附近的小虎寨一带时,便意外遇到了同样前往此处寻找李刘二标的义父李过。
虽然谈不上父子情深,但李过平日里对李来亨也确实有所照顾,方方面面都上过心、帮过忙。两人阔别多日后,又在小虎寨前重逢,自然感慨良多。
而且李过还是刘芳亮在闯营中交情最深的好兄弟,这对莫逆之交,同样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大家一把全都抱在一起,互诉衷情,将士们也都放下这些时日来行军打仗的警戒和疲劳,卸下兵甲,全心全意欢呼在一处。
“李哥,我们实在是太久没见了!”
刘芳亮比李来亨动作还快,他不愧是一员善于奔袭的健将,像强风吹拂一般,转眼间就把李过一把拥了起来,欢呼道:“李哥,你们在灵宝干的大事,我们全都有所耳闻!你跟掌家用兵机变百出,将保定总督杨文岳玩弄在鼓掌间,兜了好几个圈子,实在厉害!”
“咳……长恭,你轻一点。”李过被刘芳亮一把拥抱的几乎都站立不住,他微笑着扶住刘芳亮的臂膀,用表字称呼着老友,轻声道,“我也耳闻了你奔袭北舞渡的事情……来亨还小,他处事或有不成熟的地方,也会有轻狂自负的时候,全赖你费心照看。”
刘芳亮笑声爽朗,加上清隽不凡的面容,很给人好感。他放开李过后,就一手搂住李来亨的肩膀,说道:“小老虎……不对,现在河南人都管来亨叫李公子呢!人们已经不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子了,来亨同李哥你一样,也是响当当的一只虎咯。”
他又拍了拍李来亨的后背,夸赞道:“李哥你高看了我,这段时间不是我照顾来亨,而更多是来亨在照顾着我。叶县的战事,困难艰阻的部分也差不多都是来亨一力担起,我只不过是负责一个奇兵穿插的任务而已。”
刘芳亮的夸赞让李来亨听得十分顺耳,他心里当然觉得,叶县之战能够歼灭刘国能所有兵马,功劳至少三分之二是在自己身上吧?
只是面对一向严肃的义父,李来亨也不好意思自己炫耀战功,有刘芳亮帮着夸赞,他也就顺坡下驴,故作矜持一会儿后回答道:“刘师傅赞誉太多,让我太不好意思啦!叶县的战事我确实是出了几分力,但闯塌天何等人物?若没有刘师傅奔袭北舞渡,我也不能歼其全军。”
李过左边的眉毛轻轻一挑,但很快便又回复了一贯严肃默然的神情来。他敞开两手,握住李来亨的双肩,沉声道:“你还年轻,行军打仗是一件危机四伏的事情,军务的繁琐辛劳也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将来再有战事,来亨,你多听听刘师傅的建议总归没错。”
李来亨歪了一下脑袋,嘿嘿笑道:“这段时间我独掌前标一军,确实感到军务的琐碎繁忙,很消耗人的精力。不过好在我有一功从旁协助,他跟随元帅多年,经验丰富老道。一般的细碎军务,我大多都直接交给一功去办理,他处事周全,从来没有犯过什么错误,实在是一位极好的副将。”
“哦?原来如此。”
李过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他看了李来亨好几眼,嘴巴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直到刘芳亮和李来亨都盯着李过好一会儿后,他才接着说道:“一功……一功是掌家的妻弟,算是你的长辈。他作为闯军的战将,也有将近十年时间了,不论攻城野战还是处理军务,一功从不比闯军中任何一员大将要差。你不要看一功年轻,就不慎重对待他的意见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李过说话比较慎重,他小心组织语言补充道:“你是晚辈,一功是长辈,很多时候,来亨,你还是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刘芳亮听到这里,眼中已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李来亨却没有听出李过话中的其他意味,他拍拍胸脯,答道:“义父你放心吧!一功在我手下是如鱼得水,表现得非常好,叶县之战他也立下不少功劳。我的前标里头,一功呐算是第一流的大将咯!”
“呃……好吧,这样的确很好。”李过半张着嘴巴,最后还是没有说的太露骨、太直接。
他知道李来亨之前在闯营里头,方方面面的心机心思都很深沉谨慎。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李来亨被掌家飞速提拔,独立统率一军,又接连取得大捷、立下大功。确实是变得有点轻狂起来,不复像前一段时间那样注意经营和闯营诸将的关系了。
虽然闯营的战将,一个接一个都是别无他肠、为人磊落的好汉子。但李过看着李来亨越来越有些口无遮拦的模样,还是升起一点担忧。
他拍了拍李来亨的肩膀,最后说道:“咱们在小虎寨休整一晚,然后一同往西走,去得胜寨附近同掌家会师。这才好议定下一步作战的方略步骤。”
李来亨眼睛一亮,问道:“我听说曹操罗汝才已经同张献忠分了手,现在跑到了豫西的淅川、内乡一带。咱们是不是又要和曹营重新搭伙了?”
李过微微一笑,为刘芳亮和李来亨两人介绍闯曹二度合营的具体进展:“罗汝才的使者数日前已经到了我们营中,定好了会盟的时间地点。应该最迟七月间,我们两家便又要联手作战了,只是这一回轮到我们做盟主咯。”
李来亨和刘芳亮两人均是一喜,只是刘芳亮对李来亨露出坏笑,小声跟他说:“你又能见着那个刀马旦啦!”
第八十四章 重回得胜寨
七月仲夏的熊耳山中气候依旧温和宜人,一到晚上,夜风吹起,山野间草树摇曳,真让人联想不到山外阿鼻地狱一般的饥荒惨状。
纤纤新月,温柔而多情地窥探着得胜寨的大门白旺本来就在山寨外,修建了一大片茅庵草舍供入山耕种的流民居住。
农民们居住的草舍被山峰黑沉沉的阴影遮盖一半,战士们的帐篷则为月光照射,蓬布映起一大片白茫茫的淡光。
这些房屋军帐前边耸立着茂若繁林的白果树,树叶被将士和战马们的走动摇晃出一片哗哗响声。
密林、杂树、野草还有很多茂密芬芳的野花,遮蔽了一半军帐。倘若不是轻烟一般在营地中悄悄流动的朦胧月色,可能就很难看清楚闯军的军营了。
李来亨还没走到得胜寨的近处,他刚到山坳出口,远远能够望到这一团、那一团,密密麻麻点缀在青山腰间的军帐、草舍、民房和刚被开垦出来的梯田。
山坳前的平地被农家们当成了公用的打麦场,因为季节还不到收获的时候,上边只堆着数量不多的麦秸,有的已经打过,有的还没有打。
可是从麦秸堆上散发出一股清新的、使人感到愉快的气味,还是让李来亨有了一种置身于太平时节的错觉。
这是新割下的、干了的庄稼所特有的香味。
打麦场附近的一颗榆树上,还拴着一头小黄牛。它已经用刚打过的新鲜麦秸喂饱,卧在地上,安闲地睡着,只偶尔用尾巴赶一下讨厌的蚊虫
因为李来亨身后带着的军队人数如此之多,小黄牛似乎被惊醒了过来。随着它的头轻轻一动,挂在脖子下边的大铜铃就发出叮咚响声,又吵醒了更多尚在睡梦中的农夫和耕牛。
李过将战马停住,缰绳上的铁环发出微微的磕碰声,在夜间显得十分清脆。他看着面前的田园景象,眼神中流露出怀念、叹息又怜悯的色彩来。
更多的骑士跟在刘芳亮身后,他们踏着马蹄走到了李过和李来亨两人身后。刘芳亮用手指掠一掠垂下来的鬓发,感到柔软的头发已经给露水打湿。
他对李来亨叹服道:“这场景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我们还在陕北做边民和农夫的光景。你让白旺留守得胜寨,领导饥民开垦这里的土地,真的很起到神奇功效……说出去都不敢相信,河南各地还有几百万的流民、饥民,得胜寨这里却好像和最好的丰年没有什么差别?真是不可思议!”
李来亨心知肚明,白旺能够这样快恢复得胜寨周边地区的农业生产,既是由于李来亨和他确立了一些闯军过去不甚重视的民政规章,一切按章程办事,也是由于攻破洛阳以后,大量的粮秣物资被运入熊耳山中,刺激了本地生产的复兴。
但他被刘芳亮钦佩,也就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仔细,多少有些居功自傲道:“我经营得胜寨、小虎寨这两山两寨的地盘,花费了很大苦心。如今看来还算是不负众望,多多少少收到了一丁点微不足道的成效,今后应该可以更好地支持闯营主力的粮、饷后勤。”
刘芳亮为之叹服不少,可李过却有一缕愁云浮上心头。
李过对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义子,是既亲又爱李过仪表堂堂,虽然不比刘芳亮的俊美,但长得也不算难看。只因家贫,娶妻很晚,而且不久就跟随李自成离家做了响马流寇,没有过过几天安稳日子。
他每每将全幅精力心血都投入到辅佐闯王的事业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没有过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了?
李过没有孩子,就把李来亨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子。他们之间虽然因为战事频繁的缘故,相处并不久,可李过确实是完全将李来亨视若己出。
这一回重新见到李来亨,李过既为他的成长、为李来亨渐渐具备的上位者气度感到欣慰,也为李来亨越发自负轻狂的态度做派,感到不小的忧虑。
星光照在李过的眼中,他提醒李来亨道:“两山两寨能有现在的气象,是所有人努力的成果。白旺也是闯营中资历近十年的老将了,很多时候来亨你也应该多听听白旺的意见。你一个人才华再怎么样横溢,也不会分身术,一定要学会如何同兄弟伙们合作,才让把握住局面。”
李来亨对李过也还是很尊重的,听到李过的建议,他不再多话,笑道:“义父提醒的是,知人善任是为帅者的基本素养,我一定加倍注意。”
李过还想再多说几句,但这时白旺已经亲自率领一队骑兵下山迎接大军。留守得胜寨的将士们全都举着火把,从半山腰上奔了下来。白旺还特地带来许多半熟的肉食和口味醇厚的酒水,一到军前就让手下下马,把犒劳大伙的酒肉分发下去。
李来亨和白旺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按照攻破洛阳时李自成划定的闯营五标编制,白旺隶属前标,算是李来亨的嫡系部下。
两人本来就因一同调整、改良闯军的老营而建立了比较熟络的关系,也有较多一同攻战的经历。重新会面,自然拥抱在一起,互诉这段时间来不同的遭遇和见闻。
白旺没有跟随李来亨参与洛阳之战、叶县之战,而是一直负责留守得胜寨的闯军老营。他是前标中处事最稳重成熟而且最圆滑周到的一员将领,留守得胜寨期间,不仅完成了招引饥民、开垦荒地的任务,而且还有余力在洛阳危急之时,两度出兵袭击贺人龙部秦军的后方,有力策应了前线的战事。
跟在白旺身边的则是李来亨最亲信、最私人的部下庆叔,他才具有限,在野战攻城上没有任何特异的能力。即便是经营后勤,庆叔的表现也远远不如白旺和新近提拔起来的小商人张玉衡。
可是李长庆是和李来亨有血缘关系的族叔,也是李来亨最放心的一个人。所以李来亨才留他在得胜寨监督老营,发挥几分余热。
庆叔对李来亨的感情,和李过差不多,只是李过地位较高,性格上也不容易将感情表露在外。而庆叔没有什么城府,他一见到阔别多日的子侄,就涨红了脸,左拍拍、右摸摸,连问李来亨在外行军打仗,有没有伤到哪里?
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一直神情肃然的李过,看到白旺、庆叔,还有其他很多留守得胜寨的将士,看到他们对李来亨表现出来的关切情感,心里忍不住松了半口气。
李来亨近来是有点自负轻狂了,可是他也确实才具过人,深得闯军将士的拥护和爱戴。
白旺让寨兵们帮忙喂喂李来亨等部骑兵的马匹,他一贯持重沉稳,但这时候也忍不住透露出半分兴奋,问李过:“元帅也要回来了吧?我们全都听说了!据说曹操是打算投靠闯营啦?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过去一年多吧?就轮到曹营来求着咱们啦。”
当初闯营和曹营在夷陵分手,多少是出于形势胁迫之下。闯军还为此丢弃了大量火炮,仓惶又狼狈地向北转移。
不过一年时间,闯军就攻破洛阳、俘杀福王,战兵已有一两万人之多。兵马之盛,远在献、曹之上,如何不让大家感到一阵快意呢?
李过没有说话,而是李来亨回答道:“现在这个时间,元帅应该已经在淅川、内乡同罗汝才会师了。我想最迟五六天之后,他们也会回得胜寨这边来届时闯曹合营,兵马应当将有二万多人?足可以打一场大会战了!”
李过对李来亨的抢话没有在意,他靠近过去,摸了摸李来亨的头,缓声道:“这段时间太辛苦你了,咱们都先跟白旺回得胜寨,好好休息几天吧。”
第八十五章 幼辞小妹妹
李来亨、李过、刘芳亮三支兵马一齐开抵山中,得胜寨周围便又多了一大片像云彩般数之不尽的军帐。到了早上,鸡犬声鸣,人音鼎沸,满目都是运送粮秣辎重、细软缴获的骡马、驴子。
山民们听着牲口铁掌踏在石头山路上,纷乱而有力的响声,苏醒过来。大家口口相传,都知道是“李公子”回寨了,很多人都捧着蔬菜和鸡蛋跑到账前犒军。
集中居住在老营的妇女家眷,也终于可以和她们在外征战的父亲、兄弟、丈夫、子侄团圆了。熊耳山里全都是热闹又感人的场景,家家户户都升起做饭的炊烟,米香充溢。
还有很多小孩子闻讯跑到寨外观看威武的大军,他们之中只有少数是自从陕北起义以来一直跟随闯军南征北战的乡人,大多数都是近来李来亨、高夫人、白旺招收的河南孤儿。
孩子们好奇心极强,他们眼里都闪着希望的光芒,全心羡慕着闯军战士的盔甲、刀枪和战马。
连李来亨都被不少孩子围了起来,大家都要听他亲口讲述闯军南征北战的传奇故事。让李来亨花了不少力气,才从小朋友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分别这么长时间,他实在很挂念自己的哑妹。
“幼辞!”
小妹妹长高了一点,但比起李来亨还是显得分外娇小和柔弱。她依旧说不了话,但眉间和眼神比之以前显得更有活力一些了。
幼辞手里端着一盘饭菜,那是她特意给李来亨准备的早饭:由小米和面麦做成的饼子,也有放了几颗红枣的白粥。
少女的指尖依旧柔嫩洁白,但指腹下也多了不少茧子。她在老营不仅协助高夫人做着文书笔墨的工作,而且女红手艺也越来越好,常常为将士们缝补、织作战袍。
李来亨心里升起星星点点的暖意,他轻抚幼辞的鬓角,随即又坏笑道:“这顿饭做得这样精致,应该不会再馊了吧?”
以前李来亨跟着曹营“刀马旦”罗颜清练习马术的时候,幼辞曾经给他送过好几回发馊的饭菜,令李来亨印象深刻。
幼辞则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李来亨,径直把一盘饭菜塞到李来亨的手中,然后拍拍手就转身回去老营了。
李来亨这才看出不对,手忙脚乱接好饭菜,连连道歉,才安抚好小妹妹。他苦笑着摇摇头,但又对得胜寨老营里温馨、太平、安定的气象,感到分外的满足。
幼辞又催促李来亨快点吃饭,她不能讲话,就用头撞在李来亨身上。两人身高差的很多,幼辞只能撞到李来亨差不多小腹高些的位置,正好磕在胃部上,差点又让李来亨喷饭出来。
经过这么多战事的锻炼,李来亨武艺虽然不算出众,但也高于不少一般士兵了。可被幼辞这么一撞,还是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
他心想,高夫人成天给幼辞喂了什么饭吃?把这么一个小妹妹,养的这样强壮蛮横!
嘿呀!
说到高夫人,她前一阵子刚刚给闯王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李来亨记不清楚李自成有没有后嗣,在他印象里李自成应该是没有男性继承人的,不过好像是有些史料提到过李自成有个女儿?
小宝宝还没长开,皱巴巴的脸蛋让人升起很强的保护欲来。高夫人还未给她起名,说是要等李自成回到老营后,再由李自成来亲自取一个意象深远的好名字。
“元帅有个女儿,总也有一个后人了!”
李来亨也知道李自成在情感经历上,实在是太惨烈了。
据说李自成最早在米脂老家的时候,就有一个叫韩氏的妻子和别人私通。后来老李揭竿起义,做了闯将,又娶了一位叫刑氏的妻子,刑氏不仅为妻,还负责管理闯营的军用物资,可她却和闯营部将高杰私通,酿成了高杰所部的叛逃。
直到娶了高夫人以后,李自成的感情生活才算稳定下来。或许也是因为这段惨痛经历,李自成对女色几乎到了仇恨的地步,完全不像张献忠和罗汝才那样坐拥众多妻妾,而只有年龄不小的高夫人一妻而已。
高夫人到了这样的年龄,还能顺利产下一女,也算是福德深厚,好歹让李自成拥有了一个直系后代。
提到李自成和高夫人的女儿,李来亨也突然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产生了一点想法。
他看着幼辞,说道:“双喜哥早和玉峰叔的女儿成婚了,一功和老白也各有妻子,我是不是哪天也该考虑考虑这个问题啦?”
幼辞眉上一挑,马上就跑回厨房,又给李来亨端来了一碗豆腐汤。李来亨刚吃完白粥、面饼,豆腐汤来的这样正好,他就浑不在意,马上把幼辞端来的汤水下了肚至于后来又拉一天肚子的事情,就属于后话了。
李来亨离开得胜寨的这段时间,白旺经营有功。本来这一带到处都是倾斜的山坡,但经过白旺的初步平整,修好了道路和水渠。寨前的平坦空地也被大大拓宽,校场面积增加了四五倍之多。
白旺还加强了对熊耳山各家山寨的控制力,不少山寨都把子弟送到得胜寨来,充任白旺的亲兵部下。他把这些人编成一队,提高口粮和生活津贴的待遇,也加强训练,使得他们成为了闯军延伸到熊耳山中的臂膀。
诚如白旺所言,闯军在熊耳山经营了大约一年时间,“各寨俱服”,后方比较巩固。虽然还没有攻占重要的城市作为根据地,但两山两寨的地盘,也可以供应闯军部队一段时间。
只是要长期维持,恐怕还是很难。
一旦李自成和罗汝才带着两万多人的大军,到山中就食。再加上这些军队数量更为众多的家属,还有其他入山耕种的流民、山中本来的居民,虽然也可以靠开垦荒地应付一部分。
可大头还是要靠吃洛阳缴获的粮食。
坐吃山空,难为长久之计。
“唉,闯军现在还是没有占住一块根据地,安稳种田发展的命啊!”
李来亨叹息不已,而前标的其他将领,则大多心情愉悦,在得胜寨中休息得非常轻松。
李世威被李来亨惩罚一段时间后,由于缺乏火器部队的野战指挥官,还是又回到了他铳炮队管队的位置上。
他生怕又惹怒李来亨,小心翼翼,做事情不敢有一点松懈和纰漏。回到得胜寨老营以后,还是不敢放松,天一亮就又严抓训练,带了一批士兵到校场练习队列。
而郝摇旗、郭君镇等其他将领就放松很多了。苗里琛在闯军中算是一个外人,所以总是谨言慎行,他虽然被郝摇旗他们一起抓去喝茶,但还是特别沉默,话非常少。
李来亨手底下这些将领,一到喝茶扯皮的时候,大半都是郝摇旗和郭君镇两人在讲话。郝摇旗是不用说了,他大大咧咧的,完全是粗神经,说什么都不奇怪。而郭君镇则是眼高于顶,什么样的话都敢讲得出口。
至于张皮绠,他是李来亨的重度崇拜者。每次一到大伙喝茶聊天的时候,都是先让张皮绠开口,说上一段掌哨近日来的“丰功伟绩”,然后郭君镇开始毒辣点评,郝摇旗无脑应和。
这回张皮绠便又添油加醋,胡乱吹嘘了一番幼辞小妹妹如何被掌哨迷得五迷三道,一颗心全挂在李来亨身上云云。
郝摇旗粗神经,马上就站起来,说是要去同李来亨好好讲讲这桩事,赶紧促成掌哨和幼辞的好事啊!
还是郭君镇将他死死拉住,笑道:“嗨呀,傻家伙。你可多瞅瞅吧,掌哨这一吃小姑娘的饭,就要拉肚子。还成好事?等掌哨能摆平这事儿以后再说吧!”
他喝光一杯茶后,又对苗里琛问道:“苗哥,南阳府的地理形势,这一路上你都有所关注吧?我看还是赶紧把图形绘好,咱们都仔细钻研钻研。熊耳山哪里养得起两三万大军,恐怕没多长时间,我们就又要杀出去,和李仙风、杨文岳、贺人龙硬碰硬一把了。”
第八十六章 罗汝才来投
时移世易,闯曹两营的实力和地位都已今非昔比。罗汝才急于同李自成会面,他到了淅川后,只带少数亲将和谋士率领亲标百余骑,奔赴李自成的军中。
李自成接到这个消息后,也很震惊,毕竟过去大多数时候,罗汝才的实力名望都在闯王之上。如今罗汝才将姿态放的这样低,既说明曹营的处境确实很困难,也说明罗汝才的合营意向十分强烈。
田见秀和牛金星两人亲自到营外相迎,田见秀对罗汝才这样主动很是吃惊,牛金星则想的更多一点他猜测罗汝才把面子看的这样轻,那想来在指挥权、粮秣分配上,就会看得很重了!
闯营数百名骑兵在路旁列队相迎,旗帜鲜明,甲仗耀眼,人强马壮,部伍整肃。这种军容气势,明显超出了落魄的曹营一大截。
即便是曹营中对闯军不太感冒的将领杨承祖等人,也全都在心中感叹说:“一年不见,闯军真是飞黄腾达,李自成确实不凡!”
在锣鼓与鞭炮声中,田见秀和牛金星一起欢迎罗汝才到营中休息。然后李自成也并不倨傲,他虽然没有亲自到营门外迎接,显得地位比罗汝才高了一点。但等罗汝才进到营中后,李自成还是极其隆重地欢迎,见面后还握手话旧,十分殷勤,似乎全把夷陵之事忘光咯。
酒宴上,李自成知道罗汝才好美食、好音乐,特地花费了不少钱财,从邓州雇来厨子和歌女助兴。闯军除了李过李来亨父子及刘芳亮以外的其他大将,也全在此相陪。
李自成先问了问近年来张献忠还有革左五营的情况,接着说:“曹哥,今日你来,我这里全军上下都是一片欢腾。你我齐心协力,不愁不能在两三年内打出个大好局面。”
闯王举起酒杯,对罗汝才说道:“我们俩原是换过帖子的盟兄弟,你是哥,我是弟,不是泛泛之交。遇到军政大事,我俩商量着办,我要多听你的主见。你我事事推心置腹,咱闯、曹两营几十万人马就变成了一股绳儿,可以无敌于天下。我手下的人马也就如你自己的人马,决不会有谁将你曹帅当外人看待。我的手下将领倘有谁对你有不尊重的地方,我或罚或斩,决不姑息!”
罗汝才哈哈大笑,也喝了两口酒,回答说:“我知道你不会像老张那样待人,咱们和老张都是多年朋友了,你也知道他常常盛气凌人,好像我曹操离了西营就没法活下去似的。我倒是从大处着想,可以忍耐,小事不去计较;不好办的是我的手下将士常常憋了一肚子气,再合伙下去反而更为不美,所以率全军前来就你。”
罗汝才说的是张献忠,但言下之意,似乎也是在暗示李自成,绝不要将他当成一个小弟部下那样看待。即便他罗汝才为大局着想,可以接受闯军的统一指挥,但曹营下面的兄弟,是绝不会容忍自己成为闯营小弟的。
但他很快又放低姿态,补充说:“我有言在先:我是来投你,奉你为首。你念起我俩原有金兰之谊,瞧得起我,叫我做你的帮手,我就心满意足了。今后用不着再说我是哥,你是弟。你是主帅,主帅就算是兄长吧!”
李自成微笑着摇摇头,他按住罗汝才一手,说道:“没有说以谁为主帅,咱两人还是共同当家,有事一起商量。”
罗汝才还摸不清楚李自成的态度,他不知道李自成是故意谦虚还是确实如此。但他想着自己需要设法从财大气粗的闯军手中讨要钱粮,便还是说:“我们两家合营,闯营的兵马比我曹营多这样多,就还是应该奉你为主,才好同心协力作战。你是元帅,我做你的帮手,天经地义。”
李自成低下头喝了一口酒,牛金星则笑道:“曹帅前来会师,要奉闯王为主,这话本来是早就说过的,也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今日请闯王不必谦让,还是商议大事要紧。”
宋献策接着说:“曹帅此次前来会师,自然是诚心尊奉元帅为主。两家将士必能和衷共济,戮力杀敌。事成之后,共享富贵。只是目下我们掌家已受河南百姓推戴为奉天倡义都元帅,我想曹帅既要合营,也应该使用一个类似的正式名号吧?”
罗汝才早在湖广的时候,就听说过李自成自称元帅的事情。只是他没有就此思考过,宋献策的问题不禁让他有些慌乱。
只好带着无可无不可的神情回答说:“我虽然也造了十几年的反,目前手下有不少人马,可是我从来没有雄心大志。将士们尊敬我的就称我曹帅,不客气的熟朋友也可以叫我老曹或叫我曹操。难道我来是争什么名号的么?我想便继续称曹帅不就好了吗?”
李自成赶紧劝道:“曹哥你为人恢弘,不拘小节,话说得确实很对。可是咱们的兵马越来越多,将来行军打仗,没有一个正式的称呼,对统军会有一些不利之处。所以我想还是尽快厘定军制,统一称呼比较好。”
罗汝才摸不清李自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故作大度笑道:“自成要给我一个什么官做吗?”
牛金星在旁抚须含笑道:“我们掌家是觉得曹帅地位崇高,所以想把奉天倡义都元帅这个头衔,交给曹帅来做。曹帅资望之高,自然不负众望,这样安排也可以稳定曹营将士的军心吧?”
牛金星这句话一出口,曹营诸将脸色全都为之大变,罗戴恩、罗颜清等人是惊色,罗汝才的外甥杨承祖、杨绳祖等人则是喜色。
罗汝才自己也很震惊,但他不相信李自成会真的把都元帅头衔让给自己,又看曹营的军师吉微微摇头,就一把将酒杯摔碎在地上,骂道:“这是谁给自成出的馊主意?分明是要离间曹营和闯营!”
“我罗汝才有几斤几两,我自己不知道吗?给我这么高的头衔,我这块料能受得了么?你们把我这块料抬得过高,岂不是硬要折我的福?”
牛金星把扇子一摇,接着劝说道:“曹帅在义军中资深望重,威信素孚,请勿谦辞,辜负闯营全体将士推戴之诚。”
罗汝才又猛拍一把桌子,指着牛金星大声说:“你们这不是瞧得起我,不是尊敬我,而是要折我的寿!自成,我们把话说得清楚吧,我是绝不会接受都元帅一衔的,我哪受得起呢?”
第八十七章 代天抚民威德副元帅
罗汝才几乎是做出了一副要把心窝掏出来的样子,牛金星便不再说话,宋献策则接着说:“奉天倡义都元帅这个头衔,确实听起来像是要让曹帅兼上闯曹两营的掌盘子,不大合适。但我想若把这个都字改成大字,该叫做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就只凸显威望之高,而不显得是可以直接管所有营盘了。”
罗汝才哼了一声,说:“不论都元帅、大元帅,我都受不起。诸位兄弟看得起我,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到这里,李自成终于站了起来,他用两手握住罗汝才说:“好好!曹哥不慕虚名,献策说得也很对,大家的意见都很好。我想事情就这样办吧,我就用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的名号,曹哥可以叫代天抚民威德副元帅吧!”
话说到这里,罗汝才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坑里。他盯着李自成,感觉自己这位老朋友变化很大,再不复过去的坦诚质朴。
他扯着嘴角笑道:“嘿!代天抚民,听起来真是气派,还是威德副元帅咯,也实在够尊敬我啦!我老曹也是受之有愧,心中只有感激的份儿,嘴里断无二话可说。只是我手下的将士们都叫惯我‘大帅’,别营将士也都叫惯‘曹帅’,怕一时改不过口来去叫副帅。”
一直沉默着的袁宗第,听出罗汝才话里不高兴的意思,就说:“虽然曹哥的正式称呼是代天抚民威德副元帅,但我们大家仍不妨叫你‘曹帅’,你的手下将士也不妨叫你‘大帅’。暂时用不着勉强大家改口。大家只须心中明白,两营会合之后,全军中只有一个大元帅就好。”
袁宗第这话说的已经十分明白,坐在罗汝才身后的曹营诸将脸色都不大好看。
罗汝才心中也很不愉快,他自己的本意是如果一定要弄个正式称呼,他可以退让几步,起一个叫某某大将军的头衔。这样既显李自成比他高半筹,又能保证曹营的独立性。
可眼下李自成、牛金星、宋献策几人一唱一和,硬给他戴上一个副元帅的帽子,摆明了是想要吃掉曹营。
他心里不满,可考虑到曹营现在的处境,还有同闯营合营后的好处,还是点头说:“这样好,这样好,理该如此。代天抚民威德副元帅,听着真是气派!”
罗汝才又转过头去,对曹营诸将喊道:“兄弟伙们,今后我就是副元帅啦!大家切记不要忘记这件事,今后我就是代天抚民威德副元帅了!”
李自成以下的闯营诸将,都知道曹营上下肯定怀有不满情绪。可就像牛金星之前提出这个主意时所说的那样,以闯营现在的实力,还有河南的良好发展环境,越早确定闯曹之间的尊卑之别,对义军的长远发展越有好处。
所以李自成也同意,即便罗汝才不满,也要硬性定下这点来,不能让曹营保持过高的独立性。
为此李自成还不惜将即将攻破的邓州让给了罗汝才,在粮饷分配、兵甲器械、军纪军令更大为让步,做出非常多倾斜,尽量优待曹营。
邓州由于饥荒严重,百姓本来就很苦了。而罗汝才攻破邓州以后,又不像闯营一样严格军纪,鸡、羊、牛、驴,随便被曹营宰杀,奸**女和掳掠丁壮的事情也不断发生,强奸不从的妇女常被杀害,遭到强奸的往往自尽。
这种情况自然都瞒不住李自成的耳目,也没有出他的意料之外。只有李双喜率部到邓州休息时,见到这般景象,忍不住大为生气。
李双喜直接跑去大元帅帐中,质疑李自成道:“义父,曹营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如今曹操奉你为主,远近百姓都把曹营的人马也看作你的人马。他们这样搞法,不是往你的脸上抹灰么?咱们天天说闯军的人马是仁义之师,一向剿兵安民,秋毫无犯,却在你的大旗下来个曹营,将咱们的好名声败坏啦。”
他气恼得很,居然就拍着李自成的桌子,直接指着自己的义父讲话:“义父你得请老曹来商量商量,严申几条军纪,不许再这样下去!”
李自成笑了笑,他挥挥手让牛金星和宋献策继续处理公务,对李双喜解释道:“双喜儿你坐下,急的什么?曹操能够率领他的全营前来投我,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军纪,过几天是要同他谈的。如今他的全营人马刚到,一切事乱哄哄的,咱们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李双喜依旧愤愤不平道:“曹帅自己就嗜酒贪色,女人弄了一大堆。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实在不好谈下去!”
李自成干脆按住李双喜肩膀,让他坐下来,说:“你也懂嘛!老曹喜欢享乐,他自己有那么多妻妾,被左良玉追的很落魄时,还养着戏班子和歌女,对手下将士们就不好管的严紧。不过你也放心,罗汝才是副元帅,以后咱们就要逐步把曹营吸纳进来,军纪也全要按闯营的规矩办。”
他们刚谈到这里,忽然一阵马蹄声在帐外停住。随即田见秀走了进来,李自成让他坐下,问道:“玉峰,你把粮饷器械的事情都和曹营谈妥了吗?”
田见秀点点头道:“我当面和罗汝才将这几件事情全都说定,他被压迫着受副元帅的头衔,是有些不高兴。可一看元帅给出的条件、待遇这样优渥,就又开心起来。罗汝才还设午宴款待我们,宴席间还叫出几个歌妓清唱陪酒,不免多耽搁了时光。若不是我急着回来禀报,可能还得同他再听几场戏。”
宋献策在旁笑骂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曹大帅军营中有歌妓,有戏班子,真有几分古名将之风。”
牛金星也嗤笑道:“酒色之徒,看来曹帅这个人虽然狡猾,却没有雄心远略。他不想失去独立地位,想做军中之军,国中之国。接下来就要看,元帅和曹副帅谁更有人君之望,咱们在物资上大可以随便退让,但在人心上,一定要步步紧逼,使曹营慢慢解体,为我吸收。”
李自成拍拍手,说:“启东所言有些过了,一切事情都还很长远。将来咱们同老曹打一段时间仗后,可能形势又有变化也不好说。现在的重点,一是要把曹营紧紧拉住,二是要让曹营兄弟感到闯营的不一样来。其他都是次要。”
除了李双喜对大家算计曹营的做法有些不理解外,其他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田见秀是李双喜的岳父,他拍拍李双喜后背,又同解释了好几番,最后才叹道:“你已成家了,不是个孩儿兵啦。今后很多事情不光是勇猛善战可以解决的,你在洛阳不是收了一个书办邵时昌帮忙做事吗?今后要多听他讲讲书里的学识,多学习一些。”
第八十八章 吨吨吨
今天三章,直接发,免得书友们今儿看不见闯军里的阶级异己分子李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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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破邓州的第二天,李自成就开始催促曹营尽快移营前往得胜寨会师了。但罗汝才刚刚攻破邓州,感觉自己都还没有在邓州劫掠到太多的物资,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多少有些不满。
李自成用心则就在此处,他知道曹营军纪较差,一直留在邓州,不仅会败坏闯军近来在河南较好的名声,也会使本地百姓多受一茬苦。
他虽然知道自己需要想方设法拉住曹营,牛金星也建议李自成牺牲一个邓州,让曹营的将士放开了劫掠烧杀抢掠的快感不是无限的,大部分普通士兵想要的并非纵兵大掠,而是更安稳、更有秩序的生活,现在纵容曹营,将来才更好收编曹营一般将士。
“元帅,放任曹营纵兵大掠,绝不会让将士们更加拥戴罗汝才的。为什么?士兵自己去抢掠财宝,抢到再多东西,他心里想的都是这是自己抢来的,而不是想的这是罗汝才给他机会抢的。相反,元帅禁止士兵劫掠,大头缴获全部统一分配,威福操于上,士兵因战功得到奖励,可心里首先想的却是此乃元帅赏赐。”
“简而言之,威福操于上,才能收揽人心。而曹操纵兵劫掠,虽然一时间能让士兵高兴,可长远来看却是使得威福操于下。时间一久,所有人都只记得元帅如何论功行赏,而会忘掉曹操给了士兵多少肆意抢劫的机会。”
牛金星的论断切中人心最深处的**,可谓鞭辟入里。只是李自成还是顾忌邓州百姓,无法狠下心来牺牲邓州百姓,来和罗汝才玩权谋游戏。
他也自嘲道:“我手上早就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又在这装什么清高呢?嘿,再有下次,我就听启东你的计策。”
牛金星捻着胡须,和老朋友宋献策感叹道:“元帅一切皆好,确有龙章之表、人君之姿。只一件不好,便是他都坐到大元帅的位置上了,很多时候还是将自己当成一个陕北的老农来考虑事情这一点若不改掉,迟早酿成大患。”
宋献策嘿嘿一笑,咧着歪嘴说道:“自古成帝王之业的人,都要先把屁股放到龙椅的位置上来做思考。元帅却依旧一屁股坐到老农的地方,究竟能否成就大业?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大明朝野上的一班伪君子好得多。”
牛金星挑了一下眉毛,感觉宋献策话中意有所指,不再多言。
这之后,罗汝才在李自成的连番催促下,终于遵照他的指示,将曹营兵马兵马开到熊耳山附近。
罗汝才没有直接前往得胜寨,而是在得胜寨西面十几里的地方,自己找了一处险要地盘,修建了曹营的老营来安置家眷妇孺。
这些时间,曹营所需粮食都基本上由闯营典粮饷的田见秀和吴汝义供给,不必由罗汝才操心。银钱、珠宝、布料、衣物、酒肉,这些东西也是只要罗汝才这边开口,闯营就没有不给的。
从这一点说,他和手下的将士们都认为来投闯军是走对了,曹营的待遇确实比和张献忠合营时好多啦。
李自成也是回到得胜寨后,见到白旺经营两山两寨如此成功,闯军的物质基础这样雄厚。又得到李来亨的建议,来下定决心如此处置。
李来亨在得胜寨迎接主力归来后,他一见到阔别很长时间的老掌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同李自成强调拉拢曹营的重要性。
“我们满足曹营的粮饷需要,一则借以笼络曹营将士的心;二则避免曹营过多地骚扰百姓。曹帅虽然能把姿态放的很低,可他内心里是一个极重面子的人,元帅若无必要,有事时还是应当尽量多地去曹营的老营商量,而不是把罗汝才请到得胜寨来办事。”
李自成和李来亨意见一致,他越看越觉得李来亨处事用心处处完满周到,年龄虽小,可却比李双喜成熟很多。
而且近来李来亨独自领兵,更是备受李过和刘芳亮的推崇。说他在武艺和用兵上都进步神速,已有了稳重战将的气度。李自成心中甚至感叹,近两年前在竹溪县的时候,自己就不应该生病,错失了将李来亨直接收为义子的机会。
他按照李来亨的建议对待曹营,罗汝才和他的亲信将领们过去常因张献忠的盛气凌人而心中不平,如今见李自成以礼相待,都觉满意。
原来罗汝才和他的将领们尽管口头上说要拥戴大元帅,但心里准备着倘不如意,随时离开闯军而去,自奔前程。如今在熊耳山驻扎下来,日子没过多久,便连最不喜欢闯营的杨承祖、杨绳祖兄弟,都不再说什么要回去找张献忠的胡话了。
到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官军大队兵马虽然还是很拖沓缓慢,但也终于都追到南阳来了。据确实探报: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即将亲到河南来,指挥贺人龙等部精悍的秦军,和保定总督杨文岳一起合力歼灭闯军。
过去因为“天德王”的事情,河南巡抚李仙风和秦军大将贺人龙都同闯军存在默契,半打半送,所以李自成在豫北豫西来回跑了好几趟,都是有惊无险。
可是一旦傅宗龙到河南来,他和他背后的督师丁启睿就可以统一指挥河南各部官军。李仙风和贺人龙再想放水,就非常困难了。
所以熊耳山中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另外李自成空囊供给曹营,也让得胜寨存粮急速下降,再不主动出击,大家就又要饿肚子了。
李来亨也感到风云骤变,空气都渐渐弥漫起硝烟味来了。他心里还挂念着“刀马旦”罗颜清,只是曹营没有和闯军驻扎在一处,两人实在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李来亨一说打算去曹营那边找找罗颜清的时候,他就会突然拉肚子,站都站不住,也是怪事一桩。
不过李来亨还没想好怎么找借口去曹营看看罗颜清的时候,就有不速之客主动上门来找他说话了。
“双喜哥?不好好休整兵马,来我这里作甚?我可不会喝酒,你要是想找人喝酒的话,还是去找摇旗为好。”
许久不见的李双喜突然找上门来,让李来亨微微惊讶。不过两人毕竟是老朋友,李来亨最初能够投入闯营,靠的还是李双喜和白旺的帮助毕竟李来亨现在连辈分上算他舅公的高一功,都每天直呼“一功”、“一功”了,还能管李双喜叫哥,算是很尊重他啦。
他看李双喜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便笑道:“到底是有什么愁事?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啊。”
李双喜手上提着半壶酒,举起来就是“吨吨吨”几声喝进肚子里头。苦酒入喉心作痛,他噘着嘴,唉声叹气道:“最近义父总是批评我不懂事,玉峰叔也要我多和闯营里其他人学习学习。我今天还和党守素讲,说要找小老虎你上上课,结果又给守素骂了一顿,真是愁死人。”
李来亨心知肚明党守素不太喜欢火速提拔起来的自己,但他并不点破,只是连连劝慰李双喜,叫他不要太过在意。
还帮李双喜分析,说田见秀要他多和别人学习,是要李双喜学习如何同妻子相处他不是娶了田见秀的女儿吗?这方面要多花点精力注意啊,不要总把精力全都用在行军打仗、操练带兵上面。
想来李自成也是这样的意思,李双喜没必要把自己绷得太紧。他应该学学怎么同家人相处元帅最近不是生了一个女儿吗?听说非常疼爱,亲自起名叫徽柔,你李双喜是不是也该在这方面加把劲了?
李来亨随便几句话就解开李双喜的心结,让他放下了沉重的压力,还捶捶他胸口,笑道:“双喜哥有娇妻在家,就要多照顾着点。军队的事情,我可以帮你照顾着,嫂子的事情可没人能帮忙分担,要你自己用心才行。”
第八十九章 校场练枪
罗汝才就把老营驻扎在离得胜寨只有大约十里的地方,两军交流自然十分密切。李自成有心拉拢曹营军心,便时不时派闯营将领送酒肉、夏冬衣物到曹营去李来亨自然就找到不少机会,拍马入曹营找罗颜清熟络熟络了。
他几次三番,也认识了不少曹营将领,除了杨承祖和杨绳祖两兄弟是一贯不喜闯军人物外,其他像罗汝才的叔叔罗戴恩、旗鼓赵应元等人,和李来亨都算是朋友。
这天天色尚早,李来亨就带了张皮绠在内的七八个骑兵,亲自押运几车粮食送到曹营来。他先下马和赵应元交割,手上做的是送粮的差事,口里惦记的却还是罗颜清在哪里。
赵应元是陕西人,在曹营中执掌罗汝才的旗鼓,算得上是罗汝才的心腹亲信之一。他留了一抹山羊胡须,面目棱角刚硬,收下李来亨送来的粮食后,便含笑道:“少虎帅大驾光临,又是来找刀马旦的吧?”
自从李自成迫使罗汝才受封代天抚民威德副元帅以后,除他自己称“元帅”、田见秀称“二府”外,也开始称呼闯营中掌哨一级的大将为帅。
例如李过被称为“补帅”(李过表字补之)、袁宗第称“汉帅”(袁宗第表字汉举)、刘芳亮称“恭帅”(刘芳亮表字长恭)。李来亨尚无字号,年纪又小,若尊称“虎帅”可能会同绰号一只虎的李过和绰号二只虎的刘体纯混淆,所以义军将士现在多尊称李来亨为“少虎帅”。
这也是一种温水煮青蛙的办法,罗汝才要么被称为“曹帅”、“大帅”,要么就被称为“副元帅”,即便他让曹营中人以“元帅”称呼他,同李自成的“大元帅”依旧有一些尊卑之别。
时间一久,想来多数人就会逐渐从心理上接受曹营的从属地位。
“赵旗鼓莫要挖苦我,我何曾专程来找过罗小姐?只是最近又手痒,相同她切磋切磋罢了。”
李来亨轻挑左眉,给赵应元打了一个眼神,问道:“罗小姐今天也在校场练习骑射吗?上回输给她我心中不服,今天难得刚好来趟曹营,确实也有几分心思,想找回场面来。”
赵应元露出一个你我皆明白的小眼神后,就给李来亨指明方向,笑道:“刀马旦勤于武艺,自然在那里……对了,她这段时间练武甚勤,胃口增长很多,你们要比试的话,可要备好酒肉。”
“好!幸好我特地准备了一些。”李来亨笑着答应一声,便提起之前用犒劳将士名义,从幼辞那里讨要来的酒肉走去校场。
等李来亨走远后,赵应元才同身边另一员曹营偏校嘟囔道:“闯营的少虎帅到底是在那场仗里伤了眼睛,眼神这样瞎!”
曹营的校场修在老营寨墙之外,处在一片平坦的谷地里,两面是山壁,一面是溪流,入口处竖着一支大旗杆,上面按照此时明军风行的做法,绘有五行神兽的图案,迎风飘扬,颇为威武。
校场里人不多,曹营军纪相对闯营比较松散,而且虽然得到李自成的大力接济,但在器械上还是没有闯军那么充裕,操练时间也自然少了很多毕竟军队操练,既要消耗肉食补充士兵体力,也会损耗很多兵甲器械。
足兵足饷足食,三者互相依存,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
李来亨一走到旗杆处,就听到熟悉的呐喊声罗颜清的声音不算好听,长年的征战生涯不仅让她的皮肤变成小麦色,也让刀马旦的嗓子粗了很多。
可她的身影确实矫健至散发光芒,虽然依照这时一般人的眼光,没人会觉得罗颜清好看,可刀马旦在马上左右开弓的姿态,还是充满魅力,引得将士们纷纷叫好。
李来亨的眼光先落在罗颜清过分优越的身材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从张皮绠手上接过一杆长枪,踏镫上马,驰到罗颜清近处,笑道:“罗小姐,上一次你连胜我七合,叫我好没有面子。这几日我专门同刘师傅又学了几招,罗小姐可否给我一个讨回场面的机会?”
罗颜清拉住缰绳,让战马停下,她把弓箭放到马鞍的左侧,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得像阳光一样明媚,说:“少虎帅折煞我了,少虎帅已经闯营执掌一军的大将,临阵冲杀的本领弱些也没什么,只要谋略用兵厉害就好了啊?”
她走到离李来亨更近的地方,毫无芥蒂地笑道:“你还是个半大少年,今后弓马武艺的长进还有很大空间。”
“哈哈,这还要等我们试过几招才知道吧?”李来亨将半袋酒水抛到罗颜清手中,然后将长枪挑起,以枪尖指着罗颜清说道,“这回只杀一合,让罗小姐看看的长进多少。”
罗颜清因相貌丑陋,很少受到他人的特别厚待,所以她对李来亨的主动和亲近,心中既有一些惊喜,又有一些因自备产生的畏缩。
“那……那就试着再打一合吧。”
罗颜清把头低的很低,她非常小口地喝了两口李来亨抛来的酒水,然后擦了擦嘴角,调转马头,很认真地将酒袋放到校场一旁的桌子上后,才将长枪举到身侧,双脚夹马,冲了上来。
李来亨也将眉头一紧,他眯起眼睛,轻轻提了一下缰绳,微微侧着身子冲了过去。李来亨将长矛夹在肋下,二人即将擦身而过时,突然探手将枪锋刺出。
两人的动作都很快,李来亨多次受刘芳亮指点骑术和枪法,早不复吴下阿蒙。两支长矛的枪杆碰撞在一起,速度猛烈到几乎要激起一片火花,枪锋则都偏离了半寸,未能刺中目标。
但李来亨随即用另一只手抓住罗颜清刺出的长矛枪杆,试图夺矛而走。只是罗颜清毕竟技高一筹,她将手腕向下一抖,一股剧烈的震荡力量就把李来亨甩下马来好在大家都很有分寸,马匹也未处在飞驰之中,结果有惊无险,只是轻轻落地。
但罗颜清还是十分紧张,她心中甚为挂念李来亨,赶紧翻身下马,急匆匆跑过来将李来亨扶起,脸上带着非常慌张的表情,连声问着李来亨有没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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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朝那些事儿第二部:妖孽宫廷》第四章节选
曾经有一个朋友让我帮他解决一个难题:他和他的女友关系很好,但是由于他的女友比他大两岁,家里人反对,他拿不定主意,想问问我的意见。
我想了一下,给他讲了一个故事,罗颜清的故事。
一般来说,皇帝的青春期或许不会快乐,却绝不会悲惨,不过李来亨的青春期不幸处在明末顺初的一段战争时光里。
当他第一次认识罗颜清的时候,绝想不到未来的种种事情。
那一年,她十九岁,他十七岁。
第九十章 二龙一虎
李来亨一只手扶在罗颜清身上,慢悠悠地半天才站了起来,他拍拍身上尘土,瞪着眼睛故作紧张,等罗颜清真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才微笑道:“我哪里有事?你每次出手分寸都是刚刚好,我就是信赖你的本领和武艺,知道你拿捏力道天下无二,才总是找你练武嘛!”
罗颜清这才吐了一口气,扶着李来亨右臂,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没有任何事情是最好的,否则我如何向大元帅、如何向补帅交代?大家都说你是义军在河南名声最大的人物之一,夸赞李公子如何如何仁义、如何如何得人心,我真怕不小心伤到了你。”
李来亨耸耸肩,他倒不知道罗颜清这样注意自己的消息,连他在河南被流民百姓传为“李公子”的故事都知道,心里颇感好笑,又觉得刀马旦着实可爱。
“那些都是谣传罢了!我有几斤几两,罗小姐你不知道吗?”李来亨嘿嘿一笑,“罗小姐,曹营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副元帅对合营的事情是否满意,下面的将士们又作何想法?”
“一切都很好……”罗颜清微微迟疑一会儿后,看了看左右,又补充说,“只是闯军的军纪太严格,曹营将士都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段时间待在熊耳山中,很多人都觉得拘束、觉得不够痛快,感觉生活里太多地方受到种种规矩的限制,自然有人不大高兴。”
李来亨心中了然,他知道曹营的将士还需要时间慢慢接受闯军的节奏。但就像牛金星此前分析的那样,乱世之中的普通人,最渴望的不是美女和金银财宝,而是安定的秩序和生活这是罗汝才给不了,只有闯营可以给出来的期盼。
他点点头,回答说:“嗯……大家毕竟合营不久,互相都还有很多不相适应的地方。但我想等闯曹两营,一起多打几次大战,将士们增添同袍之谊后,这一切就不会是问题了。”
罗颜清低下头又想了一会儿,问道:“少……少虎帅,我们在夷陵分手的那一夜,你还有怨恨在心吗?我不知道要怎么同你说道歉的话。”
“嗨,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李来亨笑着叹了一口气,“义军各家营头里,谁同谁没有过闹别扭的时候呢?我听义父说当年张献忠在谷城受抚的时候,还打算斩了大元帅的头来做保,现在不是也没人记仇吗?副元帅说过贼不杀贼,他是一条坦荡荡的好汉,闯营绝不会有人因为以前的事情,对曹营感到介怀。”
李来亨没说出口的话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闯营是打算设法和平吞掉曹营,表示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重提双方之间的旧仇呢?何况那也实在不算仇,若没有当初闯营单飞,也不会有今天在河南的大发展了。
罗颜清听了李来亨的话后,稍微放下一点心来。
这时候校场外传来一阵旗鼓之声,他们两人都转头望了过去,看到是曹营的大将杨绳祖带着一队骑兵赶过来,心中骤然升起紧张感来。
果然,杨绳祖一边奔入老营中,一边高声喊道:“大帅!贺人龙已到南阳境内,杨文岳、虎大威等保定兵,李仙风、高名衡、陈永福、高谦等河南兵,恐怕也很快要到了!”
李来亨歪着头,叹口气说:“官军终于来了,咱们在得胜寨,恐怕最多只能在休息两天……不,最多休息一天了!”
这时是崇祯十四年的八月上旬,新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在崇祯皇帝的一再催逼下,正准备离开陕西,往河南进兵。
傅宗龙离开西安前的时候,他的同僚,新任陕西巡抚汪乔年为他送行。汪乔年虽然是文人,但精通骑射,自认为是个用兵人才。他观察河南的形势,感到傅宗龙这次亲自前往河南督军,形势并不乐观。
秦军虽然强悍,可是将领骄横跋扈,军饷、粮草又非常匮乏,如何能够剿灭流贼?恐怕不惟无法剿灭流贼,就是连保全自己,都困难万分。
汪乔年把傅宗龙一直送到灞桥,愁眉苦脸道:“自从八队闯将破了洛阳以后,大非昔比,不仅是人马众多,而且河南百姓望风归顺;七月间,据守又来了一个曹操罗汝才,同他合营,如虎生翼,更难对付。”
傅宗龙心里为自己前景感到非常担忧,说道:“皇上近来性情越来越急躁,不断有上谕和兵部檄文飞来,催我速赴河南作战,根本不考虑各镇官军情况,也不允许我休整、整顿兵马。我这次奉旨剿贼,仓促出关,好比以肉喂虎,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为臣者,只能竭力弥补。”
汪乔年摇头叹息:“大人此去若有何不利,乔年一定立即跟随出关。”
“不,岁星(汪乔年表字岁星),你绝不要冲动。秦军虽然善战,可实在骄悍难制,你留在陕西,必须抓紧每一天的时间,不能懈怠,严加整顿秦军。只有秦军能够如臂使指,我在河南一切才能顺利,才能有可靠的后盾依赖。”
汪乔年明白傅宗龙的意思,他点点头,在灞上含泪送别了自己的老朋友。天下局势叵测,洪亨九在松锦能不能顺利?傅括苍(傅宗龙号括苍)东出中原,又会有什么样的难题等着他呢?
傅宗龙不是一个人前往河南,跟他一起出潼关的还有秦军战将牛成虎所部精兵。牛成虎也是农民军降将出身,他原本在义军中绰号叫“一秤金”。
傅宗龙取贺人龙、牛成虎一龙一虎的好彩头,再加上保定总督杨文岳手上的虎大威所部,就是一龙二虎,才选中牛成虎随他出关。
此外牛成虎是农民军出身,没有一般秦军将领在三边的深厚人脉关系,不会特别跋扈,比较易于控制这也是傅宗龙选中牛成虎,而不是带上其他秦军的原因之一。
“唉,陕西饷粮两缺,否则秦军精兵空关出击,李自成如何抵挡?罢了,牛成虎这一镇兵马再加上督标精骑,七千秦中虎狼之士,一定能够完成天子的重托!”
三边总督仰望北方京师的方向,随即下令全军出关东征。七千多名边军精锐,杀气腾腾,出了潼关以后,先到洛阳和河南巡抚李仙风等部会师,之后再一起到汝宁府同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师。
这场大战的主场虽然是在河南,但傅宗龙和杨文岳两人都是总督,官衔高于河南巡抚李仙风和河南巡按高名衡,军队数量和质量也超过豫军。所以傅宗龙多少自信他可以掌握南阳之战的主导权,他到洛阳以后,还想设法从李仙风手中多控制一些军队过来。
第九十一章 高谦日记
河南巡抚李仙风直接控制的两支嫡系兵马里,陈永福这个人主见很强,越来越难控制,甚至好多次和高名衡混在一起,让人很难放心。
高谦就好多了,高谦虽然在洛阳之战时,手下大将马宝被李来亨生擒,损失不少兵力。但他为人圆滑,又很听从李仙风的命令,便受到巡抚的重用,李仙风甚至还把自己的抚标也交给高谦指挥。
当傅宗龙到达洛阳后,李仙风忙于应对傅总督,便让自己最器重信用的幕僚陈荩联络好高谦这支部队。
陈荩有一定名望,又教过陈永福的儿子陈德念书,所以以前他都是负责拉拢陈永福这块。只是陈永福现在越来越看破了李仙风不能任事的面目,同高名衡越走越近,陈荩只好转而运动高谦这边。
其实以陈荩自己的想法来看,他很早之前就曾说服友人陈可新到南下到流寇营中一探究竟,对于朝堂的忠诚实在十分有限。
陈荩愿意帮助李仙风做事情,也不是因为李仙风能力才具如何高明。而恰恰是因为李仙风的无能和消极,李仙风越消极,官军和流寇打的仗就越少,对河南桑梓百姓就越好。
毕竟,官军无论是打胜还是打败,出兵前后都会先狠狠劫掠一番本地百姓。
“高将军,还在写日记吗?”
傅宗龙和他麾下牛成虎所部兵马都驻在洛阳南关的龙门一带,高谦则驻在西关。他是个附庸风雅的武人,一有时间就在中军大帐里写日记,前一阵收复洛阳的战事,更是浓墨重彩地写了好大一篇章。
陈荩略有文名,便被高谦邀请来帮忙润色文笔,他看了两眼后,信笔改好一段,念道:“抚各贼后,忽报闯贼寇洛阳,总兵王绍禹不能守,洛城失陷,福国主去世,世子出奔,城为贼所据。予闻之顿足。盖河南、河北,抚军与王总镇。虽曰奉旨分信,然抚军有全省之责,较之王总镇薄乎云尔?乌得无罪!”
高谦连连点头,赞道:“王臣文章真是漂亮,将来日记辑册刻印,一定送你十本。”
陈荩苦笑一会儿,高谦写的这段洛阳战事,把他自己捧成天降名将,内容全是如何大破闯军,还说李自成和他龙虎斗了数战,李自成将他当成一生之敌云云。
“而予又与抚军为分功分过之人也。尝得按台手札云:‘该营屡奏大捷,剿抚多冠,厥功甚茂,俟不日即当一一达之圣明。然洛城被陷,虽王镇误之,而本院与抚院,恐功不足以赎罪矣。该营可一达抚台,回汴议城守,发兵固守虎牢、辕二关,以杜贼东窥。此当今急务也。’不尽。予览此札,已真与闯贼势不俱生,遂会同抚军,先后统兵南渡。报闻世子在孟津,随至孟津,先护送世子至怀庆府,然后督兵往洛。闯贼知予先声,准备迎敌,盖闯贼目中有予,而予目中亦有闯贼也。”
这段“盖闯贼目中有予,而予目中亦有闯贼也。”,实在让陈荩感到哭笑不得,至于后面具体的洛阳之战描写,就更加魔幻了。
“战之日,先令中军邹虎领兵五百远闯贼之兵尽数出城,即将此五百兵离城远远扎住,截住贼之归路。又令守备马宝领长枪手五百,用长枪五百杆,离枪头尺许缀喷筒一个。其喷筒长尺许,所贮火药俱有毒,其火喷出计长丈许,为所喷者无不立毙。”
“此五百兵佯攻贼寨,略战即败,拖枪而走,遂暗点药线,回身转刺。予自统守备高旺、高亮、张奇雄、杜有捷等伏兵林中,见马宝往攻贼寨,略对仗,即佯败。贼兵见我兵伎俩如此,锐意穷追,予督伏兵冲出接住。贼兵果精勇,差堪对垒,然正中予计矣。乃我兵已暗施药线,号炮发,各回身从旁刺去。火以济,枪以清,火势既猛,火气又毒。贼不能当,大溃。我兵从而砍杀者,不能胜数。惜乎马宝亦中毒阵亡矣。贼欲入城,邹虎兵已据其故垒,铳炮齐发,白刃继加。贼魂胆俱丧,弃城奔窜。天已晚,予因不追。”
后面剩下的段落,就是描写高谦是如何生擒“天德王”的了。不过陈荩心中自然知道,根本没有什么“天德王”存在,高谦连这都要写进日记里,也是很厉害。
他只好又帮忙修缮一番,写成:“洛阳城内,尚有闯贼弟天德王等据住,不开门。予令各兵呼谕城民曰:‘官兵与若曹情同父子。洛阳原为闯贼侵占,非尔城民造反也。我所以来,为恢复洛城。故闯贼既窜,则尔民自当开城。若执迷不悟,顺贼拒我,则破城之后玉石不分。岂不知我兵无攻不破,无战不克者乎?’于是洛城乃开,予随进城安抚百姓,擒天德王等献京师正法,仍获总镇王绍禹监候。闯贼遗下伪奉天金刀、倡义金箭、闯王银牌等齐解京师,又往怀庆迎世子回洛阳。予谒抚军曰:‘洛城恢复,世子已安,功诚可以赎罪。旦晚擒斩闯贼,是则小将所以报朝廷、答知遇之日也。’抚军色喜。”
陈荩帮忙在润色完这八百字的日记后,又在高谦的一再要求下帮忙写了一段“读史者曰”:夫闯贼为中原剧盗。使其弄兵潢池,随即受创,则或剿或抚,势所不难。惟抚臣有掣肘,而不知方略;镇将知有张皇,而不知有歼击,遂致震动关河、毒流畿辅。使人尽高将军,何伏莽不静也?阅此可谓三叹。
可谓三叹,可谓三叹,陈荩倒真的是一叹二叹再三叹了,高将军有这功夫写日记,不如赶紧随军出征,进剿南阳。
高谦看完陈荩润色好的这一篇好文字,喜上眉头,拍拍手道:“王臣着实好文字,将来刻印以后,必使天下人知我之忠勇。”
陈荩暗自自嘲,回答道:“高将军……现在制台亲到洛阳督军,咱们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打仗了。抚台的意思就是,南阳这场仗,咱们必须真正出全力打。否则傅大人和杨大人两位总督一起盯着,恐怕从抚台到高将军这里,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高谦明白陈荩的意思,傅宗龙亲自来督军,这下可不好磨洋工了。他心中肉痛,但也只能咬牙道:“我明白!如今保、秦、豫三军会剿,说不定左良玉也会带一部楚军到南阳来,这一战我一定不顾艰难,着力表现,抚台与我同心一体,抚标上下绝不会使得抚台大人为之难堪的。”
陈荩拍手道:“高将军有此意愿就好,高按院那边盯得很紧。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皇上将河南剿寇的事情看得比东虏还重,绝不可再像洛阳时那样做,否则要被杀头的人就太多了!”
高谦起身拍着胸口,保证道:“王臣,你就告诉抚台吧。我已经抱定杀身成仁之心,不成功就成仁,流寇虽劲,亦难逃余之一握。”
“好好,如此便好。制台正连番催促出兵,我看也不要再等了,即刻将兵队带出,随同傅制台一同南下,摧灭贼寇。”
第九十二章 宋和记
艾卓是在李来亨攻破屏风寨以后,投靠闯军的河南寨兵。他在做土寇以前,本是官军中的夜不收,因为崇祯十二年时河南官军连续欠饷十一个月之久,艾卓苦于生计,才被迫落草为寇。
他是夜不收出身,自然不光是身手了得,而且警惕性极强,处事十分小心谨慎。
李来亨撤离洛阳以后,并不是做撒手掌柜,就此不管洛阳,而是将一批精悍过人的将士潜伏在洛阳城中。
李来亨从小虎队和流民、寨兵中,精挑细选了一批会讲河南话或者口音类似洛阳音的人,进行了五六天的紧急训练,教会了他们一些比较基础的情报工作技能。又给每人一枚特制的红绸香袋为标记,这支潜伏洛阳的队伍,也因此自称为“红队”。
艾卓就是“红队”的管队。
艾卓其实并不喜欢李来亨交给他的这项任务,他自认为武艺勇猛不下于闯军中任何一员战将,如今却沦落到在茶肆、客栈、商铺中蹲点,不知道错过了多少金戈铁马的大战。
近来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带着七千精骑抵达洛阳,城内形势骤然紧张了起来。据说这位傅总督为官清正、督军极严,本来散在洛阳城中悠游度日的河南官兵一下子全被拉回军营之中。
闯军红队的落脚点就是一处艾卓买下来的茶肆,之前每天都有多则数十人、少则十余人的官军在茶肆中喝茶听戏。傅宗龙来了以后,茶肆里的官兵就越来越少,但今天便连一个也无了。
茶肆前台的掌柜和伙计全都是洛阳城中的普通百姓,并不清楚红队利用茶肆进行的侦查活动。反倒是在茶肆中唱戏说书的四五名江湖艺人,全是柳敬亭的弟子,他们也隶属红队,利用自己的江湖人脉在另一条线上为李来亨搜集情报。
艾卓回到后院住房的时候,就有一名说书人从他身前走过,被门槛绊了一跤,突然跌到他的怀中。两人暗自会意,在一瞬间交换好了情报,等一回到后院里,安卓便从衣袖中取出刚刚说书人塞进来的信纸。
他本来识字不多,算是半个文盲。但李来亨早在闯军进入河南以前,就很重视在军中扫盲认字的工作,艾卓自己虽然不好读书,加入闯军以后也被迫上了好几期扫盲班,提高了读写能力。
等艾卓出任红队管队之职后,他心里虽然更渴望正面战场的捉对厮杀,但心里也知道这条潜伏战线同样重要。更加倍投入心血和精力,一到晚上便悄悄拿出李来亨和方以仁特制的一本《扫盲手册》阅读(除了《扫盲手册》外,李来亨为了增加闯军中的识字人数,还想出很多办法,甚至于在罩衣盔甲和行囊的背面印字,让士兵们在行军途中也盯着前面人的背部学习)。
他扫了一眼柳敬亭弟子送来的新情报,心中大吃一惊:柳敬亭手下这批说书人不仅在洛阳活动,还在灵宝、汝州、开封等好几个重要城市有眼线。他们已经确认,三边总督傅宗龙和临洮总兵牛成虎带来的七千精骑,仅仅是秦军东出的第一批部队。
据说陕西巡抚汪乔年正在西安练兵,又在潼关屯兵数千,等傅宗龙摸清楚河南的形势以后,秦军势必还会往河南不断增兵。
艾卓知道这是极为要紧的一项情报,因为闯军上下都还以为官军会剿的兵力至多在四万左右,以闯曹联军现在二到三万的战兵实力,只要充分发挥内线优势,机动作战,各个击破,战胜官军绝非难事。
可如果情报属实,秦军在这七千精骑以外,可能还会增加数千乃至一万、两万的兵马,那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大元帅若不重视这条情报,闯军将有覆灭之忧!”
艾卓心中惊惧,他折指计算:以保定总督杨文岳和总兵官虎大威统领的保定兵下限一万、上限二万,以河南巡抚李仙风、副将陈永福、游击高谦统领的河南兵为一万(红队对豫军的情报掌握最为有力),以河南巡按高名衡统领的河南社兵、团兵为五千,则不算秦军,官军兵力就有两万五千人到三万五千人左右。
而秦军兵力,贺人龙所部约有一万人左右,但根据红队的探查来看,贺人龙将很多兵马留在陕西,并没有积极进剿闯军的打算,因此仅将贺镇算作五千人。
那么大头还是三边总督傅宗龙和临洮总兵牛成虎了,现在他们带到洛阳的就有七千人。柳敬亭弟子搜集到的情报是,陕西后续还将有一万到两万兵马入豫作战。
也就是说官军这次围剿用兵,下限兵力将是四万七千人,而上限兵力可能达到六万七千人之多。
这远远超过了李自成估计的四万之数,也远比闯曹合营后的近三万兵马多得多。
艾卓把信纸收好,红队其他人员都分散在城中,扮做商铺伙计、酒楼小二从市井中搜集情报。他心想应该尽快将大家召集起来,即便要冒着暴露红队存在的风险,也必须尽快将这份情报从洛阳送到得胜寨去。
他从床底抽出一把腰刀,掖到外套下面,又把一大把金叶子揣到口袋中,便想先去召集红队人员。但这时突然有红队其他部下急匆匆跑到茶肆后院,艾卓心中立即升起一股不安感。
“怎么回事?这样慌张!掌哨当初培训的时候,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过,我们潜伏洛阳时,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镇之以静吗?”
那名红队成员名叫严薪,是陕州人,算半个河南人、半个陕西人。他上气不接下气,呼呼道:“管……管队,出大事了!”
艾卓心知不妙,他将手按在刀柄上,低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听我们收买的几名文书所说,官府马上就要出兵拿下宋和记商号。现在三边总督傅宗龙即将闭城大索,我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宋和记!?”
艾卓差点忍不住喊出声来,宋和记并不是红队发展出来的情报据点,而是大元帅的亲信宋献策那边搞的东西。宋献策本就是河南有名的卜人,他的人脉网络很广,李自成攻破洛阳以前,宋献策就已经以宋和记商号的名义在洛阳城内发展了一些情报据点,他们的效率一点不比红队差。
但傅宗龙到河南以后,立即加强了对方方面面的控制。一改过去李仙风时期的散漫风气,严抓严打,像宋和记商号这样大胆行事的反贼,当然难逃傅宗龙的掌中。
红队的办事作风比宋献策的人马低调许多,所以并没有同宋和记一起被拿下。可是艾卓也知道,傅宗龙要在洛阳城中大索的话,红队人员身份在严加盘查之下,必然出现漏洞,一根线被抓又势必牵扯到整个红队。
“可恨!宋矮子自诩张良、陈平再世,手脚怎么如此不干净!”
艾卓狠狠一拍桌子,他知道没有办法,红队在城中只有十几个人,如何是数万官军的对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在闭城之前,把情报和红队人员全部转移出去。
他在茶肆后院扫了一眼,吩咐部下严薪牵马,问道:“好在我们一直有所准备,从洛阳驿站里重金贿买不少马匹。现在我们马上可以用到的快马有多少匹?”
艾卓的部下严薪立即回答说:“快马尚有二十多匹,若一人双马、星夜疾行,一定能突出重围,逃回闯军的控制区去。只是宋和记那边就……我们实在没有多的马匹被宋和记的人骑乘,而且官军马上就要派兵去宋和记商铺拿人,我们也没时间救他们了。”
第九十三章 冲出洛阳城
他没说的其实还有李来亨在洛阳潜伏红队一事,并没有同李自成交底。红队在洛阳行事,很多时候还会用宋和记的人给自己当挡箭牌,如果他们出手相救,又势必将红队暴露在李自成和宋献策的眼前,不知道会对李来亨造成什么影响。
艾卓也明白这点,红队建立以前,李来亨专门给他上了两天的紧急培训,也特别提到了这种问题。但他想起李来亨所说的,红队一切行动的最高宗旨都是“保存自己”,便咬牙道:“我们的行动宗旨是保存自己,但宋献策的人马也是‘自己’的一部分。”
艾卓握紧拳头,说道:“快动起来,官军出兵向来迟缓。文书那边将军令传下去,层层传递,应该还有不短的时间才会直接到一线官兵那里。我们还有时间!马上召集红队人马,把宋和记的人也全都救走。”
艾卓将腰刀在衣服下藏好,立即带部下离开茶肆。茶肆外面有一家车马行也是红队活动的据点之一,他们重金贿买的驿站快马便都系在车马行里,那里还有六名身手过人的闯军锐卒,其中两人还是跟随李自成征战近十年之久的陕北老兄弟。
“形势急如水火,我们立即分头行动。快马除了留下十匹以外,其他全部以办货为名拉到洛阳南关严薪你负责这件事。”
严薪赶紧点点头,他神色十分紧张,毕竟区区十几人要在有数万官军的洛阳城中将已经暴露的宋和记人员全部救走,绝对是一个地狱级难度的挑战。
“剩下的人再分成两队,一队负责在西关放火你们也不用亲自放火,红队不是本来就招募有一群青皮无赖打探消息吗?放火的事情交给无赖们去干,你们只要看清楚官军动向就好。”
艾卓最后拍拍桌子,说道:“剩下的人全部集合起来,跟我去宋和记救人。一旦救出人后,大家全部到洛阳南关集合,然后不顾马力、全力南奔便可。”
“明白!”
红队人员都是李来亨从小虎队中精挑细选的锐士,即便现在是真正的以一敌万,他们也都没有什么惧色。只有严薪心里还觉得红队是红队,宋和记是宋和记,他们真的有必要为了宋献策的手下冒这么大风险吗?
艾卓很满意地点点头,马上下令各队开始行动。
还好宋和记的商铺位置本来就离洛阳南关很近,只要能够顺利救出人来,要冲出城去,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但等艾卓带着红队人马冲到宋和记商铺附近的时候,他们远远就看到一道浓烟升到空中,所有人相顾震惊:“官军这么快!?”
他们第一时间都认为是官军已经将宋和记商号人员全部拿下,然后有乱兵在焚劫。但等接近以后才发现,原来官军派来捉拿宋和记商号的兵力并不多,看起来顶多五六十人的模样,可能也是傅宗龙和李仙风觉得商号都是情报人员,绝无抵抗之力吧。
但实际上宋和记的商铺里还有六七名精悍的闯军锐卒,他们用重物封上商铺大门后,便用暗藏的鸟铳和弓弩在二楼上射击官兵。官兵毫无准备,只以为是缉拿犯人的轻松活,猝不及防间被闯军锐卒杀伤不少,顶着鸟铳冲了一波失败以后,便决定放火烧铺艾卓看到的浓烟就是这么来的。
“格老子杀的,我们冲开一条道,把人救出来!”
红队每人都牵着马匹扮做运货队伍的样子,但十匹马突兀出现在大街上还是很引人注目。不过都到这种时候了,艾卓也顾不上掩人耳目,他翻身下马,厉声喝道:“格老子杀!”
红队其他成员,也全是浑身杀气翻腾的精悍锐士。人人目含凶光,所有人都将外衣揭下,露出下面的一层盔甲,又将压在杂货中的雁翎刀、长矛、宣花斧抽出,金戈甲光闪耀,令正在围攻商铺的数十名官军大吃一惊。
艾卓冲在最前面,他做过多年的夜不收,武艺虽然不比刘宗敏、刘芳亮厉害,也没有郝摇旗那般天生神勇,但亦非寻常人可比。区区数十名河南官兵,根本封堵不住骑快马冲阵的艾卓。
跟在安卓身后的其余九骑,也随即跟进,大家一边冲一边挥砍兵器。被火势围在商铺楼中的宋和记商号人员,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状况,但大概也能看出艾卓是来救他们,全都为之大喜。
红队骑兵冲开一条道路后,便有人将准备好的震天雷合力丢到商铺大门前,轰鸣一声爆炸,硬生生炸开一条道路把困在楼中的人救了出来。
不过官军也没有傻愣愣着,他们除了一开始被艾卓打了个措手不及外,很快就反应过来,依靠兵力优势重新堵住道路,并开始放箭射杀红队将士。
而且随着宋和记商铺这一块的战斗越闹越大,遍布洛阳城中的官军也正在聚集过来,随便来个两三百人,都能让红队和宋和记全都死于葬身之处。
“唰唰唰~”
又是一排箭雨射了过来,两名红队成员被飞矢射中落马,艾卓返身入阵再战,也只从官军阵中救出一人,另一个落马者则被十几名官军乱刀砍成肉泥。
“他妈的……咱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全往洛阳南关冲,能冲出去几人冲出去几人,一定要将官军兵力的情报带回得胜寨!”
红队成员其实不少人都对艾卓营救宋和记的决策怀有芥蒂,毕竟如果不救宋和记的话,红队完全可以悄悄离开洛阳,把情报带回去,根本不用付出惨痛的牺牲来。
可是闯军同官军的不同之处,不正在于大家的同袍之谊吗?如果都和官军一样,友军有难、不动如山,那都他妈投官军去好了,又何必做穷酸的闯军呢?
“轰!”
官军刚刚堵住一条道路,就听到轰的一声,宋和记的两名将士合力抬着一门弗朗机在大街上开火,拳头大小的铁丸飞射出去,立即便将官军打倒一大片。艾卓两眼一亮,马上下令红队骑兵每人驮起宋和记一人,从这条道路猛冲过去。
红队骑兵全部顶着官军箭雨,一人掩住一名宋和记的探子飞冲出去,又有两骑躲闪不及被官军射中落马。此时围在宋和记商铺附近的官军已从五六十人增加到一百多人,兵力愈来愈多,红队的人只要落马,绝难逃过一死。
艾卓心中如刀切之痛,他并非闯军的陕北老兄弟,可自从加入闯营以来,他就深为闯军不同于官兵的作风所感染。
这次冒险营救宋和记,究竟是对是错?他不清楚,可艾卓现在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是闯军团体真正的一份子这就是闯军!
“冲啊!”
官军没有上峰命令,还不知道现在是否能够关闭城门,而艾卓一定抓住时间,拼死冲到城门口处了。追在红队身后的官兵全都在大声呼喊着“关门、关门、快关门啊”,可这时候已经完成纵火任务的红队其他人也已经在城门附近集合。
严薪收买了一批青皮无赖将红队作为活动经费的一批金银丢的满地都是,官兵们一下子陷入混乱之中,不知道应该是先拿钱好,还是应该先追贼好。还有不少青皮无赖丢钱丢到一半,就自己拿起钱跑了,结果反吸引许多官兵不再追击红队,而是跑去和无赖们抢钱。
艾卓心中大喘了一口气,飞也似地冲出城门,城门外严薪另外准备了许多匹快马供宋和记的探子骑乘。如此大多数人都可以一人双马,疾行如风,转眼间便奔过龙门一带,直往得胜寨而去。
官军虽然在洛阳南关驻有不少部队,可以官军的行动效率,想从满是流民饿殍的道路上抓住几十名流贼,实在太为难人了。
第九十四章 大行不顾细谨
红队一人双马,日夜不停向南飞驰。官军兵力虽多,可想捉拿几十人的小目标,在混乱的河南大地上也非常困难。
最后艾卓和严薪也没有花费太多的功夫,便成功将红队主力和宋和记的探子一起转移回熊耳山。他们一队数十人的骑兵,飞驰过境,直入闯军在熊耳山最北面的山寨之中,然后寨寨传递,迅速将消息传回军中。
洛阳那边发生的变化,使得李自成和李来亨均大为震惊。只是李自成惊的是官军兵力大增,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料;而李来亨惊的则是艾卓感情用事,暴露了红队的存在,不知道李自成对此会有何看法?
毕竟不管怎么解释,李来亨等于是瞒着李自成在洛阳另外建立了红队这种情报机构,如果李自成想的深一些,事情就很糟糕了。
但李自成虽然近来受到牛金星的劝说和影响,越来越开始重用权谋之道起来,可他本就将李来亨视为自己的后嗣之一,更兼李自成此时的权术只对罗汝才这等盟友使用,而没有用到闯营自家兄弟上面。
所以李自成获悉红队救出宋和记的事情以后,不仅没有因此忌惮李来亨,反而大为嘉奖,夸赞李来亨未雨绸缪,准备充分,立下了有可能将挽救整个闯曹联军的大功。
李自成一手搭在李来亨的肩膀上,爽朗笑道:“来亨儿你做的太好了!如果不是你早在未雨绸缪,这回宋军师的探子出问题以后,咱们可就真成了瞎子,将会不明不白地让傅宗龙打一记闷棍。”
宋献策在一旁嘿嘿笑着拱手谢了谢李来亨,牛金星则若有所指道:“少虎帅手下人才济济,这回立了大功的两人是叫艾卓和严薪吧?虽然全是河南新晋之人,而非闯军的陕北老兄弟,但表现确实比之许多老人都厉害。”
李来亨暗暗扯了一下嘴角,他知道牛金星对自己擅自建立红队一事已经怀有芥蒂,但牛金星有什么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闯王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来亨抱拳回道:“元帅和军师都过誉了,只是此前我留守洛阳的时候,担心官军势大,所以多做了一些准备,以免万一,也没想到这时候会派上用场。”
他接着单膝跪在地上,向李自成请罪道:“元帅不以我擅自留兵洛阳为罪,反以我救援宋和记一事为功,实在让我自感惭愧。还请元帅严格军纪,惩我私自留兵洛阳之罪!”
李自成还未说话,站在他边上的亲兵管队李双喜便扯开党守素的劝阻,冲到李来亨身前,替他辩解道:“义父!邵先生近来同我讲书,说过一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来亨此前在洛阳独自支撑一方,多做准备也在情理之中,显然只能算功,不能为过吧?”
站在李自成身后的党守素一手扶额,对李双喜的做法大觉无言。而李自成则含笑将二人都扶了起来,慢慢说道:“看来双喜儿近来确有认真听邵时昌讲解史书,长进了不少。”
闯王接着对李来亨说道:“启东最近也给我讲解史书,讲到汉高祖鸿门宴的一节,樊哙说了这么一句话: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来亨在敌军之前巧计百出,多做布置,绝没有任何罪过,只应有功。”
李来亨心道鸿门宴是项羽和他名义上的部下刘邦最激烈的一次暗流交锋,李自成这时候提鸿门宴,到底是无心之举、随口一谈,还是在敲打自己?
无论如何,李来亨自觉他近来一些举动确实是过分了。即便身怀自立之心,但闯军对他有恩,若一切顺利,无论是扶保李自成称帝,还是扶保自己的义父李过接班为太宗,自己都可以和平争取上位者的地位,何必如今就打这样多的小算盘呢?
在李自成表露出来的坦率真诚之前,自己的小心思岂非显得十分拙劣和可笑?
唉!
李自成拍拍手,示意大家跳过这桩事情,谈谈正事,他先对李来亨说道:“以现在的情势来看,官军若猬集五六万兵马进剿南阳。那么不管闯曹联军如何回旋,也只能设法突围离开河南,可是河南为用武之地,一旦离开河南,义军的发展势必受到重大影响。看来我们还是必须要破釜沉舟,与官军大做一场。”
李来亨双手抱拳应道:“前标将士尽皆枕戈待旦,只等大元帅一声令下,虽赴山蹈火,亦在所不辞。”
李自成微笑着点点头,其他亲兵管队从李双喜以下,党守素、谷可成、辛思忠、李友等人也全部表明战意,人人斗志高昂,并未被官军庞大的兵力所吓倒。
宋献策摇着扇子,尖声笑道:“闯军斗志昂扬,人人只问敌之所在,而不问敌之多少。大元帅,军心可用,破敌必矣。”
他接着向李自成分析道:“官军兵力虽众,但根据情报来看,官军兵力分布比较分散,一部在洛阳、一部豫西、一部在汝宁;从时间上来看,秦军大部尚在陕西,未至河南。若我们抓住时间差、地理差,分官军之势,集中兵力破其一路,各个击破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万历末年满洲人以集中兵力攻破一路的战术,取得萨尔浒之战的胜利,为患至今。即便闯军多出身西陲,也基本都听说过萨尔浒之战的情况可是萨尔浒所在的战场位于辽东边墙之外,气候严寒,地势险峻,官军机动、筹措粮食都特别困难,这才给了老奴努尔哈赤各个击破的机会。
而河南战场正同关外相反,地势利于机动,即便如今饥荒空前严重,也比辽东边墙之外要更容易筹措粮食。
大的形势不一,宋献策所谓各个击破,真的能够成功吗?
李自成沉思良久,并未给出直接的回答,他说道:“嗯……军师之策颇有见地,只是如今我们既然已经和罗汝才合营作战,我想也需要考虑一下曹营的意见。大家稍等一会儿,等曹营诸将过来以后,再一起商议军事。”
他挥挥手,让诸将们先下去休息。李来亨还因为擅自建立红队的事情而心有余悸,牛金星就走在李来亨的跟旁,对他悄声道:“大元帅无唐公之柔懦,反倒颇有汉武雄风。少虎帅才资纵横,何不静待阳武侯之封?”
李来亨眉毛一挑,他知道牛金星话里暗藏的意思:唐公即唐高祖李渊,李渊性格柔懦,最终无法控制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之间的斗争;汉武帝自不必说,阳武侯指的则是汉武帝的曾孙汉宣帝刘病已,他曾经受封为阳武侯。
李来亨看着牛金星,见他半笑不笑的模样,便冷冷道:“军师当好做之,此我家事,元帅自有处置。何况天下尚不得十之一,谈此何益?”
牛金星低头笑了一声,说完一句“少虎帅也好做之”后,便转身离去。
“呵。”
李来亨呵呵一声,出了李自成中军大营后,便召来负责红队的艾卓和严薪两人,说道:“这一次洛阳情况突发,你们应急处置表现极好。艾卓你带队冲杀,很有勇将之风,我听摇旗说你早想做骑将上阵冲杀了?那今后便调回马队,充任骑将。”
他接着拍了拍严薪肩膀,笑道:“红队今后就交给你来带了。”
第九十五章 闯曹军议
闯王为人宽仁有余,李来亨也是料定这点,才会做出一些小动作来。不过经过这回敲打以后,李来亨也实在应该多约束自己一些了,李自成并非是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是出于种种缘故,不愿破坏大家的关系罢了!
“元帅宽厚有余,开诚布公,令人折服,但将来也要败这点上啊。”
李来亨微微苦笑,他知道后世历史上李自成最终的失败,很大程度上就在于闯王为人的“宽厚有余”。
李自成将射瞎自己一只眼睛的陈永福封为伯爵,将挖了自家祖坟的边大绶赦免,还放过了反复无常的姜和唐通,给他们封官授爵,保留旧部。
结果一片石闯军大败后,姜、唐通等明军降将便蜂拥叛变。这其中姜以诈计暗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过天星”张天琳,夺取大同,更使得闯军在山西的防线彻底崩坏,最终造成了潼关大战时左右为难的被动局面。
可以说闯军在甲申年的失败,很大程度上便因为李自成性格上的宽厚过度。
但也因此,闯王才能聚拢人心,有别于张献忠、罗汝才等其他枭雄吧。
李来亨刚想到罗汝才,曹营诸将便也抵达营中。曹操罗汝才骑在一匹饰以金片和彩色绸带的高头大马上,两边是十多名衣甲华丽的卫兵,最前面的两名卫兵手上分别拿着写有“代天”、“抚民”字样的大牌。
罗汝才没有着甲,而是穿了一件看起来便十分舒适的苏绣锦袍,外衬灰鼠皮披风,看起来倒有一些朝廷疆吏的模样。
跟在罗汝才身后的则是曹营其他大将,有同李来亨交好的罗戴恩、罗颜清、旗鼓赵应元,也有李来亨不大熟悉的杨承祖、杨绳祖、朱养民等人。
曹营的排场很大,队伍前面还有专门负责开道的步卒,队伍后面则有一队比刘体纯专业太多的乐手吹奏音乐。
这种大场面让过惯清苦生活的闯营将领都大为咂舌,郝摇旗贴到李来亨耳边挖苦道:“老曹这排场,不知道的人简直以为他是来招抚闯军的朝廷大官嘞!”
被闯王召集来商议军机的其他闯营将领,田见秀、袁宗第、李过等人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只有刘芳亮性格气盛刚直,他冷哼一声说:“曹营人人衣锦绣、乘高马,还专门养了一队乐师。这花费的还不全是闯营的钱粮?”
李过一手按在刘芳亮的后背上,示意他一会儿罗汝才入营商议军机时,不要再这样胡乱说话。同李过关系甚好的袁宗第副将,二只虎刘体纯则吐槽道:“老罗打仗如何咱们不好说,但人家这支吹鼓队确实堪称义军里最好的,咱大元帅什么时候也给我发几个银子,招这么一支吹鼓手啊!”
李来亨看着刘体纯满脸羡慕的表情,忍住笑意,安慰道:“二虎叔,理解万岁、理解万岁。等咱们多打几个胜仗以后,总有机会给您佬的乐队再加几个人手进去,理解万岁。”
老罗尚不知道闯营诸将对他的编排,下马后还同田见秀、李过两人寒暄一阵,才带着曹营将领们走进李自成的中军大营。
李来亨看到罗颜清站在曹营队伍的尾巴处,向自己招了招手,也微笑着举起手挥了两下。
李自成亲自站在中军大营的门外欢迎曹营诸将,牛金星和宋献策也迎了上来,同曹营的将领攀谈起来。然后李双喜才将大家引入大营内,又把一副南阳府的地图悬挂到照壁上,供诸将了解现在的形势。
那副地图上根据红队送回的最新情报,在洛阳、汝宁、豫西等处分别标记好了官军各支队伍的兵力数字。
罗汝才入座后,略扫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指着地图道:“这是吓唬老子的?官军将有六万人会剿吗?”
曹营其他将领看到官军的兵力分布,也全都相顾惊骇失色。他们本来就是因为跟着张献忠,总是被左良玉的主力围追堵截,处境特别糟糕,才同西营分手,来投奔李自成。
哪想得到闯曹刚刚合营,联军就要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围剿!
牛金星苦笑着耸耸肩,让宋献策给曹营诸将介绍军情:“官军兵分五支,其一为河南巡抚督率的河南官兵一万人,兵卒不甚强劲;其二为河南巡按高名衡督率的社兵团防若干人,不善野战,估计此役只会守城,不会参与进剿;其三为三边总督傅宗龙所率秦中精兵,约有二万人以上,兵甲强盛,是我们的大敌;其四为保定总督杨文岳督率的保定兵一万多人,也很精锐。”
一直不说话的袁宗第又沉声补充道:“此外左良玉那里也有动向,楚军或许也会有数千至一万的兵力,从南方进入南阳府参与围剿。”
罗汝才大惊失色,看向李自成,重新问道:“秦楚会剿河南,自成老兄,你这是给我们曹营挖下好大一个坑!”
“哈哈哈!曹哥难道怕了官兵不成?”李自成大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罗汝才身边,按住他的双肩说,“官军兵力虽众,可分布各地,进兵又有先后之差。而义军精兵尽在得胜寨,我们只要集中兵力,破其一路,官军势必胆寒,摧军歼敌绝非难事。”
曹营的二号人物罗戴恩坐在桌边,低声问道:“请问大元帅,是否已经定有用兵的方略?这回叫来曹营诸将,是不是就是要下令出兵了。”
罗戴恩问出的才是曹营诸将的心里想法,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李自成独断专行,将曹营当成闯军的附庸甚至部下。
好在李自成用兵一向集思广益,少有专断,他微笑答道:“官兵大军压境,我一人又怎么有足够智、力设法抵御?叫来兄弟们,正是要大家集思广益,一起想想办法。”
罗戴恩这才舒缓了紧皱的眉头,罗汝才的外甥杨承祖则反道:“官军若真有六万之众,以联军现在两三万人的兵马,绝不是对手。我听说革左五营在淮北一带攻城略地,发展比较顺利,不如我们突出南阳,前往江淮与革左合流。”
曹营一般将领,听到官军六万兵力的消息后,都不大愿意留在南阳和官军硬拼。杨承祖的意见比较符合多数人的想法,但闯营将领大多感到闯军在河南发展最为迅速,不愿意轻易离开中原。
李过便反驳道:“同革左五营联合,不失为无计可施时的一条出路。但目下形势绝非完全的无计可施,小袁营拥兵数千,早已有意向西进与我联合。等到小袁营抵达,届时联军兵力将达到三万以上,强于官军任何一路军队。”
李来亨听到义父的反驳,暗暗点头,他看田见秀和袁宗第默然不语的样子,皱了一下眉毛,便跟着附和李过道:“官军兵力虽众,但事权不一,三边总督傅宗龙虽然位高权重,可他也不能直接指挥保定总督杨文岳的兵马。何况左良玉向来跋扈,他绝不会轻易配合傅宗龙的会剿之策。”
李来亨敲敲桌子,又强调说:“事权不一,指挥各异,兵力虽众,却不能齐心。官军形势如此,我看已有必败之理。我们何必舍必胜之战,而去狼狈投奔革左五营呢?”
革左五营指的是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争世王刘希尧、乱世王蔺养成,这五支当时比较有名望的义军首领合兵组成的联军。
他们依托大别山的险要地势,辗转游击于英、霍一带,袭扰安、庐、池,太等府,声势颇大,精兵亦有万人以上。
第九十六章 李自成定策
闯军诸将全都知道河南是用武之地,也都清醒认识到闯军的茁壮发展必须依托于河南百姓的力量,所以坚决不同意杨承祖的东投革左之议。
李来亨说完以后,刘芳亮、李双喜、刘体纯等人也全都出言反对。杨承祖自讨没趣,罗汝才也只好转而说:“如果曹营打算投靠革左五营,当初又何必来就闯军?我们既然已经合营,第一要务就还是团结齐心,打垮官军的围剿。只需自成一句话定下来,曹营上下便不会有半点异议,我老曹提头也要吃下这一仗!”
“曹哥,我看补之和小老虎说的很对。”李自成对罗汝才笑道,“官军兵势虽众,可是事权不一、指挥各异,而且崇祯皇帝又急躁刻薄,不断催促。按牛军师所说的,自古以来都没有大将在外,后受君忌、前后将妒的情况下能够取得胜利的。”
李自成走到罗汝才面前,帮他倒了半杯茶水后说:“我是赞成补之和来亨意见的,我们集中全力,只要速度够快,要打垮官军单独一路部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官军一向动作迟缓,而义军纵横天下,不敢说攻战如何厉害,至少在‘走’的方面,绝非官兵可及。但不管怎样,曹营的意见我们绝不会忽视,曹哥你有什么想法,尽可说出来。”
罗汝才低头喝了一口茶,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罗戴恩则代他答道:“大元帅,如果地图上标记的官军兵力没有错漏,那我看杨文岳和虎大威的保定兵单独垂在豫中南一带,拿他们开刀如何?”
中军大营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地图上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总兵虎大威部一万多人,驻在河南中部再稍微偏南边一点的汝宁府,相比集结在豫北洛阳一带的秦军和豫军,确实是有孤军之势。
罗戴恩的意见其实正中闯营的下怀,但李自成还是故意问道:“贺人龙所部秦兵驻在豫西,同样是一支孤军,而且兵力应该少于保定兵。我们为何不先拿下贺人龙呢?”
罗戴恩摸不清李自成的真实意图,小心说道:“贺人龙是秦军宿将,恐怕没有那么好拿下吧?”
这时候一直不怎么发言的闯军二号人物二府田见秀也说:“对,贺人龙深悉义军的内情。来亨守洛阳时,就忽略了这点,吃了贺人龙的亏,差点造成大局糜烂。贺镇是官军中一支很难应对的精兵,如果第一刀没能拿下贺镇,那我们的全局都可能被拖累。相比之下保定兵虽然也称精兵,但他们已多年未曾同秦中义军交战,虎大威也不比贺人龙的狡猾,我想先打保定兵更加合适。”
李来亨听着田见秀的话脸上毫无波动,心里却对田见秀特意重提他吃了贺人龙的亏,“差点造成大局糜烂”的事情,怀有几分不满。
但李自成和田见秀显然是事前通过气的,闯王立即接道:“不错,贺人龙是秦军骁将,自从曹文诏死后,秦军中除了曹变蛟外就属贺人龙最为厉害。我们第一刀要旗开得胜,那么选择杨文岳和虎大威开刀,确实更加合适一些。曹哥对此还有什么意见吗?”
罗汝才看李自成和田见秀一唱一和,心知闯营早有定策,何必在自己面前故意唱戏?
他大笑两声,站了起来,说:“早听说保定兵之精悍,不下于三边、宣大、关宁。这一战就由我们曹营来打先锋,杀一杀虎大威的威风!”
李自成和牛金星、田见秀对视一眼后,牛金星便笑道:“曹帅龙行虎步,歼灭这股保定兵必在反掌之间尔。不过这一战既然是我们的第一刀,还是应以狮子搏兔之势,万不能有所纰漏。先锋军事关胜败,不若自闯曹各营,拣拔精锐,合成一股作战,这才更容易打开局面。”
罗汝才明白牛金星说的冠冕堂皇,但他们从曹营中抽调精兵,同闯军的精锐合成一支新军。那么这支新军将来要归谁管辖呢?它还能算是曹营的嫡系吗?
这不光是要掺沙子,还是要拆散曹营了啊。
他有心反对,却没有合适的理由,紧接着田见秀、宋献策等人也连声附和。特别是宋献策强调这支精兵应以老成大将统帅,推荐了罗戴恩来掌兵。罗汝才对自己的这位亲叔十分信任,他自虑罗戴恩手腕老辣,应当不会吃亏,说不定还能将这支部队控制到曹营手中,便终于松了口,答应了下来。
中军大营的军议结束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罗汝才这么配合是挺出乎牛金星等人预料的。看来曹操所谓“贼不杀贼”的宗旨确实不错,罗汝才能以大局为重,倒是让在幕后设计的谋略牛金星自嘲自己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来亨则出营和罗戴恩、罗颜清、赵应元三人又寒暄了一番,他估计闯军若抽调精兵参加先锋军,很有可能抽调刘芳亮、李双喜或者小虎队的兵力,便先同罗戴恩说了这些事情,话里话外表示若有需要,自己定当竭力相助。
罗汝才的旗鼓赵应元在之前曹营休整的时候,从李来亨手中收受了不少好处,所以也多为李来亨说话。而罗颜清对李来亨更是怀着特殊心情,她憋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干脆直接抓住罗戴恩的衣角,请他若同李来亨合军作战的话,一定要多加照顾。
罗戴恩苦笑许久,握住李来亨的手,叹道:“我也不瞒少虎帅,贵营兵马器械都强于曹营,我也能理解大元帅的用心。只是我想有时候逼迫太甚,或许反使得曹帅为之不快,从而影响元帅的大计。”
李来亨笑笑说:“我明白这点,只是我毕竟不是元帅。大元帅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但也请罗叔放心,闯营和曹营之间永远只有小冲突,不会有大矛盾。”
其实现在曹营的表现已经让李来亨颇为惊喜,他记得后世历史中的曹营远比现在独立性高得多。看来自己的存在,已使得闯军实力相比历史增强许多,也让李自成有了更多筹码和实力来约束、控制罗汝才。
如果这样顺利下去,或许真可以用和平手段兼并曹营,而不至于演出历史上的那出火并惨剧!
李来亨看了看天色,最后对罗颜清说道:“罗小姐率领的骑兵也是曹营精锐之一,恐怕也将参与先锋军吧?义军从未有过主动进攻万人以上官军兵团的前例,而且杨文岳、虎大威这支保定军,还是守在汝宁府城。想把他们吃掉,一定是空前困难,罗小姐一切万请小心。”
罗颜清微微点头,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嗯……少虎帅也要万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