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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文郡主     明末不求生txt下载     明末不求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七章 杨嗣昌的终局(一)

    杨嗣昌正在长江的船上,江流湍急,船如箭发。如今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沙市,方能知道张献忠的行踪,决定继续追剿方略。他孤独地坐在大舱中,久久地望着窗外江水,不许人进来惊动。后来他轻轻地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皇上,臣力竭矣!”

    去年,他将各股农民军逼到川东和鄂西一带,大军四面围堵,收复了夷陵,惠登相和王光恩等股纷纷投降,罗汝才也已经决定投降。

    他想,只剩下张献忠一股,已经被包围在夔、巫之间的丛山中,不难歼灭。

    无奈首先是四川巡抚邵捷春不遵照他的作战方略部署兵力,其次是秦军在开县鼓噪,奔回陕西境内,使堵御西路的兵力空虚。

    张献忠对罗汝才又劝说又挟制,使罗汝才不再投降,合兵一处,突入四川内地。

    他亲自赶往重庆,打算将张、罗驱赶到川西北的偏远地方,包围歼灭。无奈将不用命,士无斗志,尚方剑不起作用,一切堵剿谋划全都落空。

    半年之间,张献忠和罗汝才从川东到川北,回攻成都,又顺沱江南下,到川南沪州,再从川南回师北上,绕过成都,东趋通江,迅速南下,行踪诡秘,消息杳然,过了端日,突然在开县黄陵城出现,消灭了总兵猛如虎率领的堵截部队,从夔州、大昌境内出川。

    他奉命督师至今,费了上百万银子的军饷,一年半的心血,竟然毁于一旦!

    他望着江水,继续想了很久,苦于不知道张献忠将奔往何处,也苦于想不出什么善策,觉得心中有许多话要向朝廷申诉,可是常言道“一出国门,便成万里”,如今只好听别人的攻讦!

    他的心情颓丧,十分沉重,不自觉地小声叫道:“皇上!皇上!……”

    杨嗣昌出马督师以来的许多往事,不断地浮上心头。去年他收复夷陵,在鄂西招降诸贼,杨嗣昌最重视的是王光恩这一营,在大船上特予接见,给以银币,好言抚慰。

    王光恩也叩头涕泣,发誓效忠朝廷,永无二心。他的关营人马近来死、伤和逃散的约有一半。杨嗣昌命他挑选一部分精兵随军追剿,其余的由他率往郧阳、均州驻扎,整顿训练,归郧阳抚治调遣。

    接见了王光恩以后,杨嗣昌就在大船上批阅文书。他知道张献忠和罗汝才不久前破了大昌之后,继续向西。他还不明白张、罗的作战意图,但是更证实了他原来对幕僚们说过的一句话:“倘献、曹二贼合股,则剿局必多周折。”

    当天夜里,他同幕僚们商议之后,连着发出了两道十万火急檄文:一道给驻扎在竹山境内的左良玉,命他今夜驰赴秭归,使张献忠不得从夔东重入湖广;一道给川抚邵捷春,命他坚守梁山,使张献忠不能够奔袭重庆。

    第二天黎明,巫峡中黑森森的。只听得三声炮响,最前边的一只大船上鼓角齐鸣。稍过片刻,船队起锚,开始向夔州进发。

    巫山县文武官吏、士绅和王光恩等新降将领,跪在岸上送行。

    但杨嗣昌没有走出船舱,只是命一位中军参将站在船头上传谕地方官绅免送,严守城池要紧。

    每一只大船都有许多灯笼火把,照耀江中,照出大小旗帜飘扬,像一条一里多长的巨龙,在激流中艰难地蜿蜒西上,十分壮观。

    为着早到夔州,今天每只船都增加了纤夫。在悬崖峭壁的半腰间,稀疏的灯笼在暗影中飘摇前行,纤夫的号子声此起彼伏。

    杨嗣昌从船窗中探出头来,向下看,水流汹涌,点点灯火在波浪中闪动,几丈外便是一片昏黑;望上看,黑森森高峰插天,在最高的峰尖上虽然已经有轻淡的曙色和霞光,但是看来非常遥远,并不属于这深而窄的、随时都有沉舟危险的峡中世界。

    船一转头,连那染有曙色的峰尖也看不见了。

    他一路上已经经过不少暗礁险滩,从此到夔州还要经过瞿塘,绕过滟堆,一处失误,便将在艰险的征途上死于王事。他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从高处悬崖上落下来几声猿猴的啼叫,声音清苦。他的心中一动,叹息一声,不觉吟道:

    “巴东三峡巫峡长,

    猿鸣三声泪沾裳!”

    由于心情沉重、悲凉,杨嗣昌无心再看江景,将头缩回舱中。他昨夜同幕僚商议军事,睡眠很少,想趁这时再倚枕假寐片刻。但刚刚闭上眼睛,种种军事难题一古脑儿涌上心头,同时从舱外传进来猿声、水声、橹声、船夫的号子声,使他的心神更乱。

    他迅速起床,唤仆人进来替他梳头,同时在心中叹道:“朝中诸公,有几个知道我的为国苦心!”

    仅仅经过半年,杨嗣昌由希望到失望,到失去信心。这时他还不知道洛阳失守,不知道河南的局势已经大变,他所关心的只是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行踪,所以急于赶到沙市,重新部署军事。

    他在当时满朝大臣中不愧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去年从夷陵入川以后,尽管鄂北郧、襄一带已无义军活动,但是他不能忘怀襄阳是军事上根本重地,而且是亲藩封地。他命襄阳知府王述曾负责守护襄阳城,但是他常常感到放心不下,几次亲自写信给王述曾,嘱咐他切不可疏忽大意。

    现在因张献忠已经出川,他又想到襄阳,更加放心不下,但没有对任何幕僚提及。在半夜就寝时候,几位亲信幕僚都已离开,只有儿子杨山松尚未退出。他趁左右无人,叹口气小声问道:“你看王述曾这个人如何”

    杨嗣昌的儿子杨山松恭敬地回答说:“大人最有知人之明,用王述曾做襄阳知府自然比前任为好。他年轻有为,敢于任事,又为大人亲手提拔,颇思感恩图报。只是听说自从大人离开襄阳后,他有时行为不检,不似原先勤谨。还听说他有时借亲自查狱为名,将献贼的两个美妾从狱中提出问话。倘若日子久了,难免不出纰漏。”

    杨嗣昌说:“目前战局变化无常,襄阳守臣须得老成持重方好;倘稍轻浮,纵然平日尚有干才,也易偾事。所以襄阳这个地方,我有点放心不下。”

    “大人何不火速给王知府下一手教,嘱其格外小心谨慎,加意城守,严防奸细?”

    杨嗣昌摇摇头,轻声说:“此时给王知府的书信中不写明川中战局变化,他不会十分重视。对他说明,亦有不便。目前正是谣言纷起时候,万不可使襄阳知道真相,引起人心惊慌,给住在襄樊的降人与流民以可乘之机。

    “且朝廷上很多人出于门户之见,不顾国家安危利害,惟以攻讦为能事。倘若我们自己不慎,将新近川中战局的变化传了出去,被京师言官知道,哗然相攻,而皇上又素来急躁,容易震怒……”

    杨山松转而问道:“如不趁此时速给王知府下手教,嘱其小心城守事宜,万一献贼窜出四川如何?”

    杨嗣昌沉默一阵,说:“目前献、曹二贼也是疲于奔命,人马更少,只剩下三四千人,纵然能逃出四川,未必敢奔袭襄阳;纵然奔袭襄阳,只要襄阳城门盘查得严,奸细混不进去,也会万无一失。王知府虽然有些轻浮,然张兵备素称老练。看来我的担心未免是过虑了。”

    杨山松见父亲的心情稍安,也很困倦,便轻脚轻手地退了出去。

    有一些可怕的预感压着杨嗣昌的心头。过了很久,他苦于睡不着觉,索性起身出舱,站立船头。

    皓月当空。江风凄冷。两岸黑黝黝高山突兀。船边激浪拍岸,澎湃作响。他望望两岸山影,又望望滔滔江水,感到前途莫测,但又无计可想。他的老仆人杨忠和儿子山松站立在背后,想劝他回舱中休息,却不敢做声。

    过了很久,他们听见他轻轻地叹口气,吐出来四个字:“天乎!天乎!”

第三十八章 杨嗣昌的终局(二)

    杨嗣昌的船队从夔州东下的数天以前,快到黄昏时候,有一小队官军骑兵,共二十八人,跑得马匹浑身汗湿,驰至襄阳南门。

    襄阳因盛传洛阳失陷,四川战事不利,所以近几天来城门盘查很严,除非持有紧急公文,验明无误,一概不许入城。

    这一小队骑兵立马在吊桥外边,由为首的青年军官走近城门,拿出督师行辕的公文,证明他来襄阳有紧急公干。

    守门把总将公文仔细看了一遍,明白他是督师行辕标营中的一个小军官,官职也是把总,姓张,名定国。

    但守门把总仍不放心,抬头问道:“台端还带有什么公文?”

    名叫张定国的督师标营把总,露出轻蔑的神气,拿出来一封火漆密封的火急文书,叫守门军官看看。

    守门军官看正面,是递交襄阳兵备道张大人的,上边注明“急密”二字,背面中缝写明发文的年月日,上盖督师辅臣行辕关防。

    他抬起头来对张定国说:“请你稍候片刻,我去禀明黎大人,即刻回来。”

    从督师行辕来的青年军官不高兴地说:“怎么老兄,难道我们拿的这堂堂督师行辕公文是假的么?”

    守门军官赔笑说:“莫见怪,莫见怪。公文自然是真的,只是需要禀准黎大人以后,才能开门。”

    “老兄,这是紧急文书,误了公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不会误事。不会误事。黎大人就坐在城门楼上,我上去马上就来。”

    杨嗣昌驻节襄阳时候,每个城门都有一位挂副将衔的将军负责,白天就坐在城门楼上或靠近城门里边的宅院中办公。

    自从杨嗣昌去四川以后,因襄阳一带数百里内军情缓和,各城门都改为千总驻守,惟南门比较重要,改为游击将军。

    这位游击将军名叫黎民安,将呈上的公文正反两面仔细看了一遍,看不出可疑地方,但还是不敢放心,只好亲自下了城楼,站在城门洞里,将前来下公文的青年军官叫到面前,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眼,问道:“你是专来下这封公文么?”

    张定国恭敬地回答:“是,大人。”

    黎将军说:“既是这样,就请在南关饭铺中休息等候。我这里立刻派人将公文送进衙门。一有回文,即便交你带回督师行辕。”

    青年军官暗中一惊,赶快说:“回大人,我是来襄阳火急调兵,今晚必得亲自到衙门,将兵符呈缴,不能在城外等候。”

    “有兵符?”

    “有,有。”青年军官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半兵符呈上。

    黎将军很熟悉督师行辕的兵符式样,看明白这位青年军官带来的一半兵符不假,而且兵符是铜制的,别人在仓卒之间也无法伪造。他的脸上的神色开始松和了,说道:“你在吊桥外饭铺中稍候片刻,也叫弟兄们吃茶休息。我立刻亲自将公文、兵符送进道台衙门,当面呈上。兵符勘合不误,即请老弟带着弟兄们进城去住。这是公事手续,不得不然。”

    青年军官说:“既是这样,只得从命,但请将军大人速将公文、兵符送呈衙门。”

    说毕,行个军礼,便转身过吊桥去了。

    过了不多一阵,黎将军就从襄阳城内的衙门骑马回来,差人去将等候在吊桥外的青年军官叫到面前,说城内大人们拆看了阁部大人的火急文书,又亲自勘合了兵符,准他们进城住在承天寺,等候明日一早传见。

    黎将军随即问道:“你带来的是几名弟兄?”

    张定国回答道:“回大人,连卑职在内,一共二十八人。”

    “一起进城吧,我这里差人引你们到承天寺去。”

    当张定国率领他的二十七名弟兄走进城门往承天寺去时,黎将军又将他叫住,稍微避开众人,小声问道:“这里谣传四川战局不利,真的么?”

    青年军官说:“请大人莫信谣言。四川剿贼军事虽不完全顺利,但献、曹二贼决难逃出四川。阁部大人正在调集人马,继续围剿,不难全部歼灭。要谨防奸细在襄阳散布谣言惑众!”

    黎将军点头说:“是呀,说不定有奸细暗藏在襄阳城内,专意散布流言蜚语。前天有人劝知府王老爷要格外小心守城,王老爷还笑着说:‘张献忠远在四川,料想也不会从天上飞来!’我也想,担心张献忠来襄阳,未免也是过虑。”

    张定国笑道:“当然是过虑。即令张献忠生了两只翅膀,要从四川飞到襄阳来也得十天半月!”

    将军微笑着点点头,望着这一小队骑兵往承天寺方向走去。

    一线新月已经落去,夜色更浓。

    张献忠率领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骑兵,正在从宜城去襄阳的大道上疾驰。离襄阳城不到十里远了,他忽然命令队伍在山脚下停止休息。

    因为已经看见襄阳南门城头上边的灯火,每个将士都心中兴奋,又不免有点担心,怕万一不能成功,会将已经进入襄阳城内的弟兄赔光。但是献忠的军纪很严,并没人小声谈话。将交三更时候,献忠大声吩咐“上马!”这一支骑兵立刻站好队,向襄阳南门奔去。

    转眼之间,承天寺附近火光突起,接着是襄王府端礼门附近起火,随后文昌门内火光也起。

    街上人声鼎沸,有人狂呼道台衙门的标营哗变。守南门的游击将军黎民安率领少数亲兵准备弹压,刚在南门内街心上马,黄昏时进城来住在承天寺的二十几名骑兵冲到。

    黎民安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措手不及,被为首的张定国一刀砍死,倒下马去。

    转眼之间,这一小队骑兵逼着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守门官兵将城门大开,放下吊桥。张献忠挥军入城,分兵占领各门,同时派人在全城传呼:“百姓不必惊慌,官兵投降者一概不杀!”

    在襄阳城内只经过零星战斗,官军大部分投降,少数在混乱中缒城逃散。襄阳城有几十条街巷,许多大小衙门,就这样没有经过大的战斗就给张献忠占领了。

    张献忠进入文昌门后,首先驰往杨嗣昌在襄阳留守的督师行辕,派兵占领了行辕左边的军资仓库,然后策马往襄王府去。到了端礼门前边,迎面遇见养子张可望从王府出来,弟兄们推拥着一个须发尽白的高个儿老人。

    张献忠见到襄王已经被拿下,并让张可望派兵严密看守襄王王府,不许闲杂人出进。襄王本人则被张献忠自己带走刑审。

    等大家都到郧、襄道衙门的时候,八大王的另两个养子张定国和张文秀已经守在那里了。

    张定国到他的面前立定,笑着说:“禀父帅,孩儿已经将事情办完啦。”

    张献忠笑着骂道:“龟儿子,你干的真好!进城时没遇到困难吧?”

    “还好,比孩儿原来想的要容易一些。多亏咱们在路上遇见杨嗣昌差来襄阳调兵的使者,夺了他的兵符,要是单凭官军的旗帜、号衣和咱们假造的那封公文,赚进城会多点周折。”

    张献忠快活地哈哈大笑,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拍着定国的肩膀说,“好小子,不愧是西营八大王的养子!你明白么?顶重要的不是官军的旗帜号衣,也不是公文和兵符,是你胆大心细,神色自然,使守城门的大小王八蛋看不出一点儿破绽,不能不信!”

    原本在玛瑙山之役的惨败中,被官军俘虏下狱的西营军师潘独鳌及张献忠的几位妻妾,此时也被张定国和张文秀营救了出来。

    大家都到王府殿中吃饭,张献忠给潘独鳌斟了满杯酒祝贺他平安无恙。潘独鳌也回敬献忠,祝贺大捷。陪坐的众亲将一同干杯。

    八大王快活地向大家问:“你们猜猜,杨嗣昌下一步会走什么棋?”

    众人说猜不准,反正他没有什么好棋可走,大概会被崇祯逮京问罪,落得熊文灿那样下场。张献忠又望着潘独鳌:“老潘,你说?”

    刚刚被释放出来的潘独鳌笑着说:“据我看,杨嗣昌已经智尽力竭,连陷两座名城,失陷两处亲藩,必将走自尽一途。”

    西营众人还不知道闯营攻破洛阳的事情,张献忠闻之愕然道:“啊?你说清楚!”

    “我被关在襄阳城中时,已听许多人讨论了,李自成确实攻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如今又失了襄阳,襄王也将成大帅的刀下鬼。崇祯岂能轻饶他?即令崇祯有意活他,朝廷中门户之争一向很凶,平时他就是众矢之的,岂不乘机群起攻击,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

    “洛阳的消息可是真的?”

    潘独鳌点头说:“昨日我在狱中听说,襄阳道、府两衙门已差人探明是千真万确。”

    张献忠骂道:“他妈的,老子在路上听到谣传,还想着不一定真。瞧瞧,气人不气人?咱们又迟了一步,果然给自成抢在前头啦!”

第三十九章 杨嗣昌的终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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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营攻破襄阳以后,张献忠一面派出一支三百人的骑兵由小路越过南漳,日夜赶路,往南漳西南歇马河附近去迎接曹操,一面从襄王的钱财中拨出十五万两银子赈济穷人,并在襄阳城中和四郊征集骡马、粮食,招收新兵。

    去年闯营从夷陵撤走以后,罗汝才和官军且战且和,但由于杨嗣昌要求罗汝才必先杀闯、献、革、左等义军巨头以后,才能将曹营所部安置招抚。

    而罗汝才秉持着“贼不杀贼”的原则,在这一点上不愿做出任何让步,杨嗣昌的抚局也终以失败告终。

    只是罗汝才不降,花关索王光恩、混天星惠登相等人却纷纷投降,所部投入官军之中,成为了杨嗣昌追剿罗汝才的利器。

    曹营在杨嗣昌的大兵围剿之下,形势日渐惨淡。无奈,罗汝才也只好低下头,选择同张献忠合营,以求突破杨嗣昌的剿局。

    张献忠以奇兵攻破襄阳、突中襄藩,可以说是神来一笔,让罗汝才大感震惊。

    他也不得不感叹,先有李自成扫清河南府各县、瓜熟蒂落一般地攻破洛阳,后有张献忠神兵天降、劫了襄阳城。闯、西都已非吴下阿蒙,渐渐超过了曹营一大截!

    曹营的兵马从当阳沿着沮水向房县的方向前进,到了歇马河附近就停下来,等候襄阳消息。

    驻军房县和竹山之间的郧阳抚治袁继咸因手下人马单弱,不敢向曹操进攻,却没料到张献忠会智取襄阳。

    罗汝才和罗戴恩、杨承祖、罗颜清等曹营部将,看见张献忠派来迎接的骑兵,全营振奋异常,连夜赶路。直奔襄阳而去,准备到襄阳城附近和西营会师。

    张献忠在襄王宫中办了盛大宴席,一则为曹操和曹营中的重要将领们接风,二则庆贺联军打败杨嗣昌和袭破襄阳。

    在宴席上,大家又谈论一阵杨嗣昌,嘲笑他刚出北京和来到襄阳时有多么神气,有多大抱负,后来如何挨朝中言官的骂,如何指挥不了左良玉和贺人龙这班跋扈悍将。

    他们还谈到此前义军在四川周旋的时候,是如何和秦良玉作战,将这个大名鼎鼎的女将挫败一番。

    将领们的兴头极高,加上张献忠平时对将领们十分随便,谈笑风生,骂人也骂得俏皮,所以大庭中热闹非凡。

    潘独鳌同罗汝才坐在一起,他给曹操敬了一杯酒,开玩笑说:“曹帅,秦良玉大概还年纪不老,风韵犹存,你为何不将她活捉过来?”

    罗汝才笑一笑说:“你以为秦良玉还不老么?她比我的妈妈还老,已经是六七十岁的老奶奶啦,还说屁风韵犹存!”

    “不会吧?崇祯二年她带兵到北京勤王。崇祯在平台召见,赐她御制诗四首,一时朝野传诵。我记得那四首中有这样句子:‘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内握兵符。’‘蜀锦征袍手制成,桃花马上请长缨。’还有:‘凯歌马上清吟曲,不似昭君出塞词。’‘试看他年麟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看崇祯在这些诗句中用的都是艳丽的字眼,我猜想秦良玉那时不过二三十岁,不仅武艺好,容貌也美。如何现在就六七十了?”

    张献忠的另一位军师,潘独鳌的好友徐以显不不禁哈哈大笑,解释说:“崇祯住在深宫里,兵部尚书事前只对他说女将秦良玉带兵来京勤王,并没有告诉他说秦良玉那时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他的左右太监们都不清楚。”

    “他当晚就在乾清宫诌起诗来,第二天平台召见,将这四首诗赐给秦良玉。因为他是皇上,不惟秦良玉感激流涕,就是朝野上下也都认为这是秦良玉的莫大荣幸,谁也不敢说皇上诌的诗驴头不对马嘴。天下事,自古如此。他崇祯住在深宫中,外边事全凭群臣和太监们禀奏,能够知道多清?”

    这几句话引起来一阵哄堂大笑,张献忠笑的胡子都吹起来了,只有相貌“丑陋”的女将罗颜清脸色不好看,对大伙的这些俏皮话很不感兴趣。

    酒宴中,张献忠还将自己过去被官军俘虏的两位妻妾敖氏和高氏带在身边。二位夫人已经换了衣服,打扮的整整齐齐。

    她们都知道自己被官军所获,不管怎么说,恐怕也没人相信她们会是清白的。因此都很担心自己的命运,一脸闷闷不乐,甚至哭出眼泪来。

    但张献忠浑不在意,他笑着向她们打量片刻,特别用怀疑的眼神在敖氏的焕发着青春妩媚的脸上多打量一眼。

    然后对她们嘲讽地说:“哭什么?你们不是又回到老子身边么?酸的什么鼻子?怕老子不喜欢你们了?放心,老子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们。妈的,娘儿们,没有胡子,眼泪倒不少!你们的眼泪只会在男人面前流,为什么不拿眼泪去打仗?”

    最后这句话又引得诸将大笑,张献忠的为人确实同李自成差异极大。他虽然喜好美色,但又不像罗汝才那样特别沉溺于酒色财气,更重要的是张献忠这个人毫无架子,而且不是像李自成那般清苦的没有架子,而是一种人人都可以同他做朋友的没有架子。

    曹营的罗戴恩也笑了两声,但他随即便问道:“据说襄王王府之中,积蓄如山,不知道张帅抄了多少?”

    张献忠还没说话,八大王的一位义子张可望,就抢答说:“嗨呀,杨嗣昌在襄阳积存的军资如山,王府中的财宝和粮食也极多。可是我们奇兵袭击襄阳,人数很少,当时又四处放火,结果很多居民和官兵就将财宝哄抢了大半!”

    张可望紧接着笑道:“不过曹帅也不用担心,我和定国留了一点心眼。破城不久,就带着可靠将士,封存了一批仓库,又查抄了不少乡宦巨富的金银财宝,酒宴以后,便会往曹营里送去一批粮食了。”

    罗戴恩在张可望这里碰了一根不软不硬的钉子,酒宴的气氛又很欢快,他就不便再多说什么。但曹营诸将的眼中,还是不免闪过几分异色。

    第二天,张献忠派少数人马乘船渡江,饥民和士兵内应,在樊城的明朝文武官吏逃走,没有费一枪一刀就占了樊城,修复了浮桥。

    罗汝才的人马在襄阳休息一天,八大王将在襄阳所得的新兵、金银、粮食和骡马分给曹营一部分。曹营将士都认为西营发了大财,曹营分得的太少,暗中怨忿。

    曹操的亲信将领、外甥杨承祖就说:“掌家,你也该在张帅面前争一争,不能够他们西营吃饱了肉,扔给咱们曹营几根骨头!”

    罗汝才的心中也觉得不平,难道攻破襄阳,就没有曹营牵制的功劳吗?但是他不许将领们乱说,叫大家忍耐一时,将领们退出后,他悄悄向吉说:“老张如今志得意满,看来他不再将咱们曹营放在眼里啦!”

    吉回答道:“目前还不到同西营散伙时候,对此事万勿多言,忍为上策。等待时机一到,再谋散伙不迟。”

    罗汝才接着感慨说:“李自成破洛阳,杀福王。张献忠破襄阳,杀襄王。转眼之间他们二人声威大震,倒是我罗汝才没出息,像是吹鼓手掉井里响着响着下去啦!”

    吉冷笑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看未必天意一定亡明。将军不为已甚,为来日留更多回旋余地,岂不甚好?”

    曹操望着吉片刻,忽有所悟,轻轻点头。

    当日夜间,因听说左良玉统率两万人马从鄂西追来,离襄阳只有一百多里。驻扎在襄阳城郊的联军,全数移到樊城,烧了浮桥,并且在离开前放火烧了襄阳府和停放襄王尸首的西城楼。

    一到清晨,西营和曹营的联军就离开樊城,向随州一带进发。

    走到半途,太阳出来了。罗汝才策马追上张献忠,并辔而行,在鞍上侧身问道:“老张,听说自成杀了福王以后,一直逗留在洛阳未走,大赈饥民,人马增加极快。你看他下一步将往哪打?”

    张献忠摇头说:“难说,这家伙,眼看他的羽毛丰满啦,反而把咱们撇在后头!”停一阵,他又快活起来,回头说:“曹哥,说实话,我此刻倒不想自成的事,是想着另外一位朋友,一位没有见过面的朋友,你猜是谁?”

    “谁呀?”

    “杨文弱!曹哥,你想,咱们这位对手如今是什么情形?你难道不关心么?”

    罗汝才想到此处,也禁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四十章 杨嗣昌的终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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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自成带大军离开前,将闯营在官署衙门和福王府中缴获的印信和一大批钱粮,都交给了李来亨。

    高一功所部兵马,也被李自成留给了李来亨。

    这也意味着,李来亨在洛阳拥有了便宜行事、总统一切事务的权力。

    原本被牛金星安排留守洛阳,当诱饵用的牺牲品邵时昌,则因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得以跟随李双喜一起奔赴奇袭开封的战场。

    李来亨不免感到几分志得意满,一朝权在手,他大有山河任我驰骋的纵横感虽然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大军,即将抵达洛阳,小老虎的洛阳王,大约做不了几天。

    不过李来亨并不把李仙风放在眼里,他是很清楚崇祯性格的。洛阳失守、福王被杀,河南巡抚李仙风绝对难逃其咎,就算他收复洛阳,难道能免得了死罪吗?

    崇祯是何等人物!刻薄寡恩,只记得你的错误,绝不记得你的功劳,李仙风命都要保不住了,他就算攻下洛阳,把守城的这一千多闯军,全都歼灭,又有何用?

    自己的官位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李仙风攻打洛阳有什么用呢!

    现在普天之下,任谁都救不了李仙风。除非他在收复洛阳的过程中,立下了一个泼天的功劳就算没能擒杀李自成,至少也要达到玛瑙山之战的水平。

    可是洛阳城中,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兵力。即便李仙风将这支部队全部歼灭,将李来亨、高一功等魁首全部擒杀,也远远不够。

    洛阳的守军根本不足以撑起一场惊天大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河南巡抚李仙风并非什么高明的巧妇呢。

    不过只要李仙风识相,他未必就必死无疑。

    的确,洛阳的守军不足以撑起一场惊天大捷。可是李来亨却有办法帮助李仙风,无中生有变出一场大捷来。

    当然前提也要是李仙风能够认清现实,乖乖跟李来亨合作。大家一起演戏,帮他、帮河南许许多多的官员,瞒住崇祯和那些科道言官。

    那样说不定李仙风不光不需要承担洛阳失守、福王被杀的责任,而且还可以在朝廷一片失败的低沉氛围里,脱颖而出,博得崇祯皇帝的青眼,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为大家今后的更多合作,夯实基础。

    “乐山,那件事情办得怎么样?找到合适的人选和充足的人手没有?”

    李来亨和方以仁经过“据三楚之策”的讨论以后,又亲密了很多。李来亨计划中的这场大戏,也必须需要一个熟悉大明官场风气的人协助,才能推行下去。

    小虎队之中,显然也只有方以仁一人,具备这种能力和经验了。

    闯营攻破洛阳以后,缴获亿万,福王府的库藏中更获得珍宝不计其数。连方以仁都换上了一身锦袍,内衬丝绵垫肩,头戴一顶用两飘带束顶的眉公巾,颇为符合此时清流士人的潮流。

    他手上拿着一支白金骨折扇,也是福王府中藏有的珍品,先前李自成赐给李来亨不少珍贵的物品,李来亨便又从中挑选了几样,送给自己部下的几人。

    折扇扇骨象牙和玳瑁做成,素白金扇面,气息清雅,绘有竹林图影,图影旁则写着《诗经卫风淇奥》里以竹夸赞卫武公的君子风范的一句话,“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方以仁世家出身,见识高卓,一眼就看出这把折扇是苏州所产的吴扇。明代中期以来,苏州成为折扇的重要产地之一。谢肇《五杂俎》卷十二有曰:“上自宫禁,下至士庶,惟吴、蜀二种扇最盛行.……”,而这把白金骨折扇做工极为精良,应该就是大内岁时所发的中书官书诗扇里的精品。

    方以仁轻摇折扇,回答说:“事情已经办妥,不惟办妥,而且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掌哨让我去找的行商、江湖艺人,已经找到不少,更重要的是,这里头竟有一尾大鱼。”

    “嗯?”

    李来亨的计划,无论是下一步转移洛阳的壮丁和物资,还是忽悠李仙风合作,都需要用到大量稍微识字会算或者能说会道的人物。

    小虎队虽然善战,但在这方面就很欠缺了。所以李来亨才让方以仁,在洛阳城中大搜,搜罗一批具备这类技能的江湖人士。

    可是江湖手艺人里,怎么会有被方以仁视为大鱼的人物?

    “乐山,有话直说,不要卖什么关子了。江湖人中,何来的大鱼?同我们将做的事情有关吗?”

    “哈哈,有关、有关,当然是有关的。掌哨,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方以仁微微一笑,说,“寻常的江湖艺人,帮不到我们太多的忙,但这条大鱼却是江湖艺人中的巨擎,名达于缙绅间。正好可以为掌哨策动豫抚的事情,帮到极大的忙。”

    “乐山直需说话,你再这样七拐八转的,这回在洛阳缴获的一批善本、孤本藏书,我就一把火全烧掉了。”

    方以仁这故弄玄虚的话术,使得李来亨很不耐烦。他撇撇嘴巴,直接用从福王府中收缴的那些古书做威胁,根本懒得同方以仁废话太多。

    固然,经过“据三楚之策”的密议以及这段时间共同战斗的经历,方以仁正在渐渐融入到小虎队的团体中。但本质上来说,李来亨即使信用他,也只是作为幕僚使用,还没有将方以仁真正视为小虎队团体的一部分。

    “额……掌哨,好好,掌哨稍安勿躁,不要惊怒啊,那些古书都是天下奇宝,万万不可擅动呀!”

    “那你就快说,何为大鱼?什么江湖艺人,可以令绅瞩目?”

    方以仁将白金骨折扇合起,拍了拍胸口,安抚自己的小心脏,然后才说:“这位江湖艺人,名叫柳逢春,号敬亭。他是个说书人,在扬州、杭州一带说书,此前我在金陵求学结社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当时柳敬亭说书,一日一回、定价一两,常不得空,连侨居在南京的吴桥范司马、桐城何相国,也引他为上客。”

    “正月前,福王府特地邀请这位在江南名声极大的说书艺人到洛阳庆贺。元帅攻破福王王宫以后,因为柳敬亭并非王府承奉或官员,因此便将他释放。”

    方以仁又奉承李来亨道:“好在掌哨使人大搜江湖艺人,才找到了这个柳敬亭。他对豪猾大侠、杀人亡命、流离遇合、破家失国之事,本来就极感兴趣。柳敬亭到河南以后,对人们风传的李公子传说故事极感兴趣,我以掌哨事迹饵之,他便答应为我们做事了。”

    李来亨听到“以掌哨事迹饵之”这句话时,颇为不悦地盯了方以仁一眼。不过他对柳敬亭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印象中似乎是中国评书说书界的一位祖师人物,若能得他之助,或许事情就真的好办许多了。

    李来亨搜集洛阳的行商、账房、说书艺人,不仅是要为他“策反”河南巡抚李仙风的计划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为将来“据三楚”的大计,做“基层干部”的储备。

    像诸生秀才、举人进士这等人物,在明末都算统治阶级,李来亨几乎没有多少可能,能够收服秀才以上的人物为自己所用,更何况是需要大量人力的“基层干部”?

    但行商、账房和不少江湖艺人,都认识文字,或者懂得一定数学知识。这些人物,完全可以充任“基层干部”的任务。

    这里面江湖人士,自然是差点了。毕竟走江湖的人,一般各种习气毛病,都很严重。但是如账房行商就好一些,另外还有像车船店脚牙之类总被忽视的小人物,其实也都可以充分吸收起来,做“基层干部”储备之用。

    光用暴力,是无法支配地方,从地方上获取稳定的人力和税收的。但是如果暴力和庞大的“基层干部”储备队伍相结合,那么李来亨有信心使得三楚之地成为他的大兵营,为未来的大策打好基础。

    “如果这个柳敬亭,能够帮咱们和李仙风搭上线,打通这条河南官场的渠道,用处绝对极大。这样吧,乐山,你同柳敬亭讲一讲,我们不需要他参与造反的买卖,只要让他给李仙风传信即可你也不要将事情抖出去,就说是我们有意接受招抚好了。”

    方以仁思虑一会儿后,觉得这样安排比较周到,便点了点头。接着李来亨又问到关于杨嗣昌的事情,说:“据说杨嗣昌在洛阳、襄阳接连失守后,已经是重病在身、药石无医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是死是活?”

    方以仁笑道:“掌哨,今天有一批从武昌和襄阳一带过来的江右商帮将新的消息带到了。”

    “是吗?杨嗣昌究竟如何?”

    李来亨的好奇心不禁被勾起了一点。

第四十一章 杨嗣昌的终局(五)【第三更】

    沙市在当时虽然只是荆州的一个市镇,却是商业繁盛,在全国颇有名气。清初曾有人这样写道:“列巷九十九条,每行占一巷;舟车辐凑,繁盛甲宇内,即今之京师、姑苏皆不及也。”

    因为沙市在明末是这般富裕和繁华,物资供应不愁,所以杨嗣昌将他的督师行辕设在沙市的徐园,也就是徐家花园。

    他当时只知道襄阳失守,襄王被杀,而对于洛阳失陷的消息还是得自传闻,半信半疑。关于襄阳失陷的报告是在出了三峡的船上得到的,接到襄阳失守的报告,他对“剿贼”军事和自己的前途便完全陷入绝望。

    在接到襄阳的消息之前,左右的亲信们就常常看见他兀坐舱中,或在静夜独立船头,有时垂头望着江流叹气。出了三峡,得到襄阳消息,他几乎不能自持。到沙市时候,他的脸色十分憔悴,左右亲信们都以为他已经病了。

    今日是他的五十四岁生日。行辕将吏照例替他准备了宴席祝寿,但只算是应个景儿,和去年在襄阳时候的盛况不能相比,更没有找戏班子唱戏和官妓歌舞等事。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勉强受将吏们拜贺,在宴席上坐了一阵。宴席在阴郁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他明白将吏们的心情,在他临退出拜寿的节堂时候,强打精神,用沉重的声音说:“自本督师受任以来,各位辛苦备尝,原欲立功戎行,效命朝廷。不意剿贼军事一再受挫,竟致襄阳失陷,襄王遇害。如此偾事,实非始料所及。两载惨淡经营,一旦付之东流!然皇上待我恩厚,我们当谋再举,以期后效。诸君切不可灰心绝望,坐失亡羊补牢之机。本督师愿与诸君共勉!”

    他退回处理公务和睡觉的花厅中,屏退左右,独坐案边休息,对自己刚才所讲的话并不相信,只是心上还存在着一线非常渺茫的希望。

    因为他吩咐不许有人来打扰他,所以小小的庭院十分寂静,只有一只小鸟偶尔落到树枝上啁啾几声。他想仔细考虑下一步怎么办,但是思绪纷乱。

    一会儿,他想着皇上很可能马上就对他严加治罪,说不定来逮捕他的缇骑已经出京。

    一会儿,他幻想着皇上必将来旨切责,给他严厉处分,但仍使他戴罪图功,挽救局势。

    一会儿,他想着左良玉等大将的骄横跋扈,不听调遣,而四川官绅如何百般抵制和破坏他的用兵方略,对他造谣攻击。

    一会儿他猜想目前朝廷上一定是议论哗然,纷纷地劾奏他糜费百万金钱,剿贼溃败,失陷藩王。

    他深知道几十年来朝野士大夫门户斗争的激烈情况,他的父亲就是在门户斗争中坐了多年牢,至今死后仍在挨骂,而他自己也天天生活在门户斗争的风浪之中。

    “那些人们,”他心里说,“抓住这个机会,绝不会放我过关!”他想到皇上对他的“圣眷”,觉得实在没有把握,不觉叹口气,冲口说出:“自来圣眷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何况今上的秉性脾气!”

    他的声音很小,没有被在窗外侍候的仆人听见。几天来缺乏睡眠和两天来少进饮食,坐久了越发感到头脑眩晕,精神十分萎惫,便走进里间,和衣躺下,不觉入睡。

    杨嗣昌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已经被逮捕入京,下在刑部狱中,几乎是大半朝臣都上疏攻他,要将他定成死罪,皇上也非常震怒;那些平日同他关系较好的同僚们在这样情况下都不敢做声,有些人甚至倒了过去,也上疏讦奏,有影没影地栽了他许多罪款。

    他又梦见熊文灿、方孔一起到狱中看他,熊文灿低头叹气,没有说话,而方孔却对他悄声嘱咐一句:“文弱,上心已变,天威莫测啊!”

    他一惊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以后,才明白自己是梦了两个死人,一个被皇上斩首,一个自杀。他将这一个凶梦想了一下,心中叹息说:“唉,我明白了!”

    前天来沙市时,船过荆州,他曾想上岸去朝见惠王,一则请惠王放心,荆州决可无虞二则想探一探惠王对襄阳失陷一事的口气。

    当时因忽然身上发冷发热,未曾登岸。今天上午,他差家人杨忠拿着他的拜帖骑马去荆州见惠王府掌事承奉刘吉芳,说他就去朝见惠王。现在他仍打算亲自去探一探惠王口气,以便推测皇上的态度。

    他在枕上叫了一声:“来人!”

    一个仆人赶快小心地走了进来,在床前垂手恭立。杨嗣昌问杨忠是否从荆州回来。仆人对他说已经回来了,因他正在睡觉,未敢惊驾,现在厢房等候。

    他立刻叫仆人将杨忠叫到床前,问道:“你见到刘承奉没有?”

    杨忠恭敬地回答:“已经见到了刘承奉,将老爷要朝见惠王殿下的意思对他说了。”

    杨嗣昌下了床,又问:“将朝见的时间约定了么?”

    “刘承奉当即送启本1给惠王殿下,去了许久,可是,请老爷不要生气,惠王说……请老爷不要生气,不去朝见就算啦吧。”

    杨嗣昌的心中一寒,生气地说:“莫嗦!惠王有何口谕?”

    杨忠说:“刘承奉传下惠王殿下口谕:‘杨先生愿见寡人,还是请先见襄王吧。’”

    听了这话,杨嗣昌浑身一震,眼前发黑,颓然坐到床上。但是他久作皇上的亲信大臣,养成了一种本领,在刹那间又恢复了表面上的镇静,不曾在仆人们面前过露惊慌,失去常态。他徐徐地轻声说:“拿洗脸水来!”

    外边的仆人已经替他预备好洗脸水,闻声掀帘而入,侍候他将脸洗好。他感到浑身发冷,又在圆领官便服里边加一件紫罗灰鼠长袍,然后强挣精神,踱出里间,又步出花厅,在檐下站定。

    仆人们见了他都垂手肃立,鸦雀无声,仍像往日一样,但是他从他们的脸孔上看出了沉重的忧愁神色。行辕中军总兵官和几位亲信幕僚赶来小院,有的是等候有什么吩咐,有的想向他有所禀报。

    他轻轻一挥手,使他们都退了出去。

    一只小鸟在树上啁啾。一片浮云在天空飘向远方,随即消失。他忽然回想到一年半前他临出京时皇帝赐宴和百官在广宁门外饯行的情形,又想到他初到襄阳时的抱负和威风情况,不禁在心中叹道:“人生如梦!”

    于是他低着头退入花厅,打算批阅一部分紧急文书。

    他在案前坐下以后,一个仆人赶快送来一杯烫热的药酒。这是用皇帝赐他的玉露春酒泡上等高丽参,他近来每天清早和午睡起来都喝一杯。

    他喝过之后,略微感到精神好了一些,便翻开案上的标注着“急密”二字的卷宗,开始批阅文书,而仆人为他端来一碗燕窝汤。

    杨嗣昌首先看见的是平贼将军左良玉的一封文书,不觉心中一烦。他不想打开,放在一边,另外拿起别的。

    批阅了几封军情文书之后,他头昏,略作休息,喝了半碗燕窝汤,向左良玉的文书上看了一眼,仍不想看,继续批阅别的文书。又过片刻,他又停下来,略作休息,将燕窝汤吃完。

    但最后想了想,杨嗣昌还是拆开左良玉的紧急机密文书。

    左良玉除向他简单地报告“追剿”情况之外,却着重用挖苦的语气指出他一年多来指挥失当,铸成大错。他勉强看完,出了一身大汗,哇的一声将刚才吃的燕窝汤吐了出来。

    他明白,左良玉必是断定他难免皇帝治罪,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地挖苦他,指责他,将军事失利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他叹口气,恨恨地骂道:“可恶!”无力地倒在圈椅的靠背上。

    立刻跑进来两个仆人,一个清扫地上脏东西,一个端来温开水请他漱口,又问他是否请医生进来。他摇摇头,问道:“刚才是谁在院中说话?”

    仆人回答:“刚才万老爷正要进来,因老爷恰好呕吐,他停在外边等候。”

    杨嗣昌无力地说:“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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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明代对亲王上书,称为启本

第四十二章 杨嗣昌的终局(六)

    第四更,今天首订数据66……有没有大手子来介绍一下,这个首订是什么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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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元吉进来了。他是杨嗣昌最得力的幕僚,也是最能了解他的苦衷的人。杨嗣昌急需在这艰难时刻,听一听他的意见。杨嗣昌点首让坐,故意露出来一丝平静的微笑。万元吉也是脸色苍白,坐下以后,望望督师的神色,欠身问:“大人身体不适,可否命医生进来瞧瞧?”

    杨嗣昌微笑摇头,说:“偶感风寒,并无他病,晚上吃几粒丸药就好了。”他想同万元吉谈一谈襄阳问题,但看见元吉的手里拿有一封文书,便问:“你拿的是什么文书?”

    万元吉神色紧张地回答说:“是河南巡抚李仙风的紧急文书,禀报洛阳失守和福王遇害经过。刚才因大人尚未起床,卑职先看了。”

    杨嗣昌手指颤抖,一边接过文书一边问:“洛阳果然……?”

    万元吉说:“是。李仙风的文书禀报甚详。”

    杨嗣昌浑身打颤,将文书匆匆看完,再也支持不住,顾不得督师辅臣的尊严体统,放声大哭。

    万元吉赶快劝解。仆人们跑出去告诉大公子杨山松和杨嗣昌的几个亲信幕僚。大家都赶快跑来,用好言劝解。过了一阵,杨嗣昌叫仆人扶他到里间床上休息。万元吉和幕僚们都退了出去,只有杨山松留在外间侍候。

    晚饭时,杨嗣昌没有起床,不吃东西,但也不肯叫行辕中的医生诊病。经过杨山松的一再恳劝,他才服下几粒医治伤风感冒的丸药。晚饭过后,他将评事万元吉叫到床前,对他说:“我受皇上恩重,不意剿局败坏如此,使我无面目再见皇上!”

    万元吉安慰道:“请使相宽心养病。军事上重作一番部署,尚可转败为胜。”

    杨嗣昌从床上坐起来,拥着厚被,身披重裘,浑身战抖不止,喘着气说:“我今日患病沉重,颇难再起,行辕诸事,全仗吉仁兄悉心料理,以俟上命。”

    “大人何出此言?大人不过是旅途劳累,偶感风寒,并非难治重病。行辕现在有两位高明医生,且幕僚与门客中也颇有精通医道的人,今晚请几位进来会诊,不过一两剂药就好了。”

    杨山松也劝他说:“大人纵不自惜,也需要为国珍重,及时服药。”

    杨嗣昌摇摇头,不让他再谈治病的话,叹口气说“去年我在襄阳召开军事会议,原想凭借皇上威灵,整饬军旅,剿贼成功。不料封疆大吏、方面镇帅,竟然处处掣肘,遂使献贼西窜,深入四川。我到夔州,随后又去重庆,觉得军事尚有可为。不料数月之间,局势败坏至此!”

    万元吉说:“请大人宽心。军事尚有挽救机会,眼下大人治病要紧。”

    “要不要马上给皇上写一奏疏,一则为襄阳失陷事向皇上请罪;二则奏明下一步用兵方略?”

    杨嗣昌在枕上摇摇头,一言不答,只是滚出了两行眼泪。过了片刻,他摆摆手,使万元吉退出,同时叹口气说:“明日说吧!”

    万元吉回到自己屋中,十分愁闷。他是督师辅臣的监军,杨嗣昌在病中,行辕中一切重大事项都需要由他做主,然而他心中很乱,没有情绪去管。他认为目前最紧迫的事是杨嗣昌上疏请罪,可是他刚才请示“使相大人”,“使相”竟未点头,也不愿商量下一步追剿方略,什么道理?

    他原是永州府推官,与杨嗣昌既无通家之谊,也无师生之缘,只因杨嗣昌知道他是个人才,于去年四月间向朝廷保荐他以大理寺评事衔作督师辅臣的监军。

    他不是汲汲于利禄的人,只因平日对杨嗣昌相当敬佩,也想在“剿贼”上为朝廷效力,所以他也乐于担任杨嗣昌的监军要职。如今尽管军事失利,但是他回顾杨嗣昌所提出的各种方略都没有错,毛病就出在国家好像一个人沉疴已久,任何名医都难措手!

    过了一阵子,杨嗣昌的儿子杨山松突然来到。万元吉对他的来意不明,便轻轻问道:“大公子不曾休息?”

    杨山松苦笑一阵,回答说道:“监军大人,今晚上我怎么能休息啊!”

    “使相大人服药以后情况如何?睡着了么?”

    “我刚才去看了看,情况不好,我很担忧。”

    “怎么,病势不轻?”

    “不是。服过药以后,病有点轻了,不再作冷作热了,可是,万大人……”

    万元吉一惊,忙问:“如何?使相有何言语?”

    “他没有什么言语。听仆人说,他有时坐在案前沉思,似乎想写点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写。有时他在屋中走来走去,走了很久。仆人进去劝他上床休息,他不言语,挥手使仆人退出。仆人问他要不要吃东西,他摇摇头。仆人送去一碗银耳汤,放在案上,直到放冷,他不肯动口。万大人,家严一生经过许多大事,从没有像这个样子。我刚才亲自去劝他,走到窗外,听见他忽然小声叫道:‘皇上!皇上!’我进去以后,他仿佛没有看见我,又深深地叹口气。我劝他上床休息,苦劝一阵,他才和衣上床。他心上的话没对我讲出一句,只是挥手使我退出。万大人,愚侄真是为家大人的……身体担心。怎么好呢?”

    万元吉的心中一惊。自从他做了杨嗣昌的监军,从杨嗣昌的旧亲信中风闻前年杨嗣昌出京时候,皇帝在平台赐宴,后来皇上屏退内臣,君臣单独密谈一阵,声音很低,太监们但听见杨嗣昌曾说出来“继之以死”数字。

    他今天常常想到这个问题,此时听了杨山松说的情形,实在使他不能放心。他问道:“我如今去劝一劝使相如何?”

    “他刚刚和衣躺下,正在倦极欲睡,万大人不必去了。明天早晨,务请婉言劝解家严,速速打起精神,议定下一步剿贼方略,为亡羊补牢之计。至于个人之事,只能静待皇命。据愚侄看,一则圣眷尚未全衰,二则封疆事皇上也早有洞鉴,纵然……”

    万元吉不等杨山松说完,赶快说道:“眼下最迫之事不是别的,而是请使相向皇上上疏请罪,一则是本该如此,二则也为着对付满朝中嚣嚣之口,先占一个地步。”

    杨山松猛然醒悟:“是,是。我竟然一时心乱,忘了这样大事!”

    “我们应该今夜将使相请罪的疏稿准备好,明早等他醒来,请他过目,立即拜发,万万不可耽误。”

    此时已经打过四更了。开始听见了报晓的一声两声鸡叫,随即远近的鸡叫声多了起来。只是天色依然很暗,整个行辕中十分寂静。

    因为杨嗣昌后半夜平安无事,万元吉和杨山松略觉放心。再过一阵,天色稍亮,杨山松就要去向父亲问安,万元吉也想去看看情况。

    万元吉先处理了一点公务,忽听小院中有慌乱的脚步声跑来,边跑边叫,声音异乎寻常:“大公子!大公子!”

    杨山松和万元吉同时向院中惊问:“何事?何事惊慌?”

    侍候杨嗣昌的家奴跑进来,跪到地上,禀报杨嗣昌已经死了。万元吉和杨山松不暇细问,一起奔往杨嗣昌住的地方。

    杨山松跪在父亲的床前放声痛哭,不断用头碰击大床。万元吉的心中虽然十分悲痛,流着眼泪,却没有慌乱失措。他看见杨嗣昌的嘴角和鼻孔都有血迹,指甲发青,被、褥零乱,头发和枕头也略有些乱,断定他是服毒自杀而死,死前曾很痛苦,可能吃的是砒霜。

    他命奴仆赶快将使相嘴角和鼻孔的血迹揩净,被、褥和枕整好,向周围人们嘱咐:“只云使相大人积劳成疾,一夕病故,不要说是自尽。”

    “阁老大人一夕暴亡,关系非轻。你们二人不曾小心侍候,罪不容诛。本监军姑念尔等平日尚无大过,暂免深究。只是,你们对别人只说使相是夜间病故,不许说是自尽。倘若错说一字,小心你们的狗命。下去!”

    万元吉了解崇祯皇帝的性格,杨嗣昌是在任上病故的,那皇上就还会留有几分圣眷,给他一个体面。若皇上知道杨嗣昌是自杀,一定会觉得杨嗣昌是畏罪自杀而死,以崇祯刻薄寡恩的性格,无论杨嗣昌付出多少努力,他都会严惩杨家,杨嗣昌的身后事也将极为凄苦!

    他们接着又到处找杨嗣昌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终于在桌子上翻到一张文书纸张,上面赫然写着“调贺人龙入豫援剿”。

    看到杨嗣昌死前还忧心大局,万元吉忍不住流下热泪。他又将各事匆匆作了嘱咐,使各有专人负责,然后回到自己住处,在仆人服侍下匆匆梳洗,换上七品文官朝服,走往前院大厅。

    在乐声中行礼之后,万元吉以沉痛的声音向众文武官员宣布夜间使相大人突然病故的消息。

    由于大部分文武官员都不住在徐家花园,所以这消息对大家竟如晴天霹雳。有的人同杨嗣昌有乡亲故旧情谊,有的是跟随杨嗣昌多年,有的确实同情杨嗣昌两年辛劳,尽忠国事,与熊文灿绝不相同,不应该落此下场,一时纷纷落泪,甚至有不少人哭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杨嗣昌的终局(七)

    崇祯正在焦急地盼望杨嗣昌的消息,忽然接到万元吉的飞奏,说杨嗣昌在沙市病故,敕书、印、剑均已妥封,暂存荆州府库中。

    崇祯对杨嗣昌又恨又可怜,对于以后的“剿贼”军事,更觉束手无策。同陈新甲商量之后,他下旨命丁启睿接任督师。他心中明白,丁启睿是个庸才,不能同杨嗣昌相比。但是他遍观朝中大臣,再也找不出可以代他督师的人。

    在杨嗣昌的死讯到达北京之前,已经有一些朝臣上本弹劾他的罪款,多不实事求是,崇祯都不理会。杨嗣昌死的消息传到北京以后,朝臣中攻击杨嗣昌的人更多了,弹劾的奏本不断地递进宫中。

    崇祯想着杨嗣昌是他力排众议,视为心膂的人,竟然糜饷数百万,剿“贼”无功,失守襄阳,确实可恨。

    他一时感情冲动,下了一道上谕:“辅臣杨嗣昌二载瘁劳,一朝毕命。然功不掩过,其议罪以闻!”

    许多朝臣一见这道上谕,越发对杨嗣昌猛烈攻击,说话更不实事求是,甚至有人请求将杨嗣昌剖棺戮尸。

    崇祯看了这些奏疏,反而同情杨嗣昌。他常常想起来前年九月在平台为杨嗣昌赐宴饯行,历历如在目前。那时候杨嗣昌曾说如剿贼不成,必将“继之以死”的话,余音犹在他的耳边。

    他最恨朝廷上门户之争,党同伐异,没有是非,这种情况如今在弹劾杨嗣昌的一阵风中又有了充分表现。他很生气,命太监传谕六部、九卿、科、道等官速来乾清宫中。

    崇祯从文书上抬起头来,冷眼看着六部、九卿、科、道等官分批在宝座前三尺外行了常朝礼,分班站定以后,才慢慢地说:“朕今日召你们来,是要说一说故辅臣杨嗣昌的事。在他生前,有许多朝臣攻击他,可是没有一个人能为朕出一良谋,献一善策,更无人能代朕出京督师。”

    杨嗣昌死后,攻击更烈,都不能设身处地为杨嗣昌想想。”

    他忍不住用鼻孔冷笑一声,怒气冲冲地接着说,“杨嗣昌系朕特简,用兵不效,朕自鉴裁。何况杨嗣昌尚有才可取,朕所素知。你们各官见朕有议罪之旨,大肆排击,纷坛不已,殊少平心之论。姑不深究,各疏留中,谕尔等知之!下去吧!”

    众官见皇帝震怒,个个股栗,没人敢说二话,只好叩头辞出。他们刚刚走下丹墀,崇祯又命太监将几位阁臣叫回。阁臣们心中七上八下,重新行礼,俯伏地上,等候斥责。崇祯说道:“先生们起来!”

    阁臣们叩头起身,偷看崇祯,但见他神情愁惨,目有泪光。默然片刻,崇祯叹口气说:“朕昨夜梦见了故辅臣杨嗣昌在这里向朕跪下叩头,说了许多话,朕醒后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说:‘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朝中诸臣不公不平,连章见诋,故臣今日归诉皇上。’朕问他:‘所有的奏疏都不公平么?某人的奏疏似乎也有些道理吧?’嗣昌摇头说:‘亦未然。诸臣住在京城,全凭意气,徒逞笔舌,捕风捉影,议论戎机。他们并未亲历其境,亲历其事,如何能说到实处!’朕问他:‘眼下不惟中原堪忧,辽东亦岌岌危甚,卿有何善策?’嗣昌摇头不答。朕又问话,忽来一阵狂风,窗棂震动,将朕惊醒。”

    众阁臣说一些劝慰的话,因皇上并无别事,也就退出。崇祯只留下兵部尚书陈新甲一人。

    崇祯坐在武英殿的东暖阁中,看见陈新甲躬身进来,等陈新甲跪下叩头以后,他忧虑地说道:“丁启睿升任督师,遗缺尚无人补。朕想了数日,苦于朝中缺少知兵大臣。傅宗龙虽有罪下在狱中,似乎尚可一用。卿看如何?”

    其实丁启睿本来就是代替三边总督郑崇俭暂时理事,最好的人选就是让郑崇俭恢复秦督之位。可是郑崇俭被罢免,本来就是因为玛瑙山之战后官军搜剿张献忠时,杨嗣昌推锅说郑崇俭撤兵太早,导致贼兵猖獗。

    如今杨嗣昌病死,崇祯对杨嗣昌是又恨又怜又爱,对郑崇俭则只有仇恨和愤怒了。他痛恨郑崇俭没有给杨嗣昌充当犄角,助兵平寇,就把他逮捕入狱,责备他“唆使士兵擅自返回”,“无视军规”,已经将郑崇俭下狱,只好再找人选担任秦督。

    “宗龙有带兵阅历,前蒙陛下识拔,授任本兵。偶因小过,蒙谴下狱,颇知悔罪。今值朝廷急需用人之际,宗龙倘荷圣眷,重被简用,必能竭力尽心,上报皇恩。宗龙为人朴实忠诚,素为同僚所知,亦为陛下所洞鉴。”

    崇祯点头说:“朕就是要用他的朴忠。”

    陈新甲跪在地上略等片刻,见皇帝没有别事“垂问”,便叩头辞去。

    崇祯就在武英殿暖阁中立即下了一道手谕,释放傅宗龙即日出狱,等候召见,随即又下旨为杨嗣昌死后所受的攻击昭雪,称赞他“临戎二载,屡著捷功;尽瘁殒身,勤劳难泯。”

    在手谕中命湖广巡抚宋一鸟派员护送杨嗣昌的灵柩回籍,赐祭一坛。他又命礼部代他拟祭文一道,明日呈阅。

    第二天,崇祯在文华殿召见陈新甲和傅宗龙。当他们奉召来到时候,崇祯正在用朱笔修改礼部代拟的祭文。将祭文改完放下,他对身边的太监说:“叫他们进来吧。”

    等陈新甲和傅宗龙叩头以后,崇祯命他们起来,仔细向傅宗龙打量一眼,看见他入狱后虽然两鬓和胡须白了许多,但精神还很健旺,对他说道:“朕前者因你有罪,将你下狱,以示薄惩。目今国家多故,将你放出,要你任陕西、三边总督。这是朕的特恩,你应该知道感激,好生出力剿贼,以补前愆。成功之后,朕当不吝重赏。”

    傅宗龙重新跪下叩头,含着热泪说:“严霜雨露,莫非皇恩。臣到军中,誓必鼓励将士,剿灭流贼,上慰宸衷,下安百姓;甘愿粉身碎骨,不负皇上知遇!”

    崇祯点头说:“很好。很好。你到西安之后,估量何时可以带兵入豫,剿灭闯贼?”

    “俟臣到西安以后,斟酌实情,条奏方略。”

    崇祯心中急躁,下意识地将两手搓了搓,说道:“朕望你赶快驰赴西安,稍事料理,限于两个月之内率兵入豫,与保督杨文岳合力剿闯。切勿在关中逗留过久,贻误戎机。”

    傅宗龙怕皇帝突然震怒,将他重新下狱,但又切知两月内决难出兵,只得仗着胆子说:“恐怕士卒也得操练后方好作战。”

    崇祯严厉地看他一眼,说:“陕西有现成的兵马。各镇兵马,难道平时就不操练么?你不要等李自成在河南站稳脚跟,方才出兵!”

    傅宗龙明知各镇练兵多是有名无实,数额也都不足,但看见皇上大有不耐烦神色,只好跪地上低着头不再说话。

    崇祯也沉默片刻,想着傅宗龙已被他说服,转用温和的口气说:“汝系知兵大臣,朕所素知。目前东虏围困锦州很久,朕不得不将重兵派出关外。是否能早日解锦州之危,尚不得知。河南、湖广、山东等省局势都很不好,尤以河南、湖广为甚,连失名城,亲藩殉国。卿有何善策,为朕纾忧?”

    傅宗龙叩头说:“微臣在狱中时也常常为国家深忧。虽然也有一得愚见,但不敢说出。”

    崇祯的眼珠转动一下,说:“苟利国家,不妨对朕直说。”

    傅宗龙说:“目前内剿流贼,外御强虏,两面用兵,实非国家之福。朝中文臣多逞空言高论,不务实效,致有今日内外交困局面。如此下去,再过数年,国家局势将不堪设想。今日不是无策,惟无人敢对陛下言之耳。”

    崇祯心动,已经猜中,赶快说:“卿只管说出,勿庸避讳。”

    “陛下为千古英主,请鉴臣一腔愚忠,臣方敢说出来救国愚见。”

    “卿今日已出狱任事,便是朕股肱大臣。倘有善策,朕当虚怀以听。倘若说错,朕亦决不罪汝。”

    傅宗龙又叩了头,低声说:“以臣愚见,对东虏倘能暂时议抚,抚为上策。只有东事稍缓,方可集国家之兵力财力痛剿流贼。”

    崇祯轻轻地啊了一声,仿佛这意见并不投合他的心意。他疑惑是陈新甲向傅宗龙泄露了消息或暗嘱他作此建议,不由得向站在旁边的陈新甲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崇祯问道:“你怎么说对东虏抚为上策?不妨详陈所见,由朕斟酌。”

    傅宗龙说:“十余年来,内外用兵,国家精疲力竭,苦于支撑,几乎成为不治之症。目今欲同时安内攘外,纵然有诸葛孔明之智,怕也无从措手。故以微臣愚昧之见,不如赶快从关外抽出手来,全力剿贼。俟中原大局戡定,再向东虏大张挞伐不迟。”

    “朕已命洪承畴率大军出关,驰援锦州。目前对东虏行款,示弱于敌,殊非朕衷。你出去后,这‘议抚’二字休对人提起。下去吧!”

    等傅宗龙叩头退出以后,崇祯向陈新甲问道:“傅宗龙也建议对东虏以暂抚为上策,他事前同卿商量过么?”

    陈新甲跪下说:“傅宗龙今日才从狱中蒙恩释放,臣并未同他谈及关外之事。”

    崇祯点点头,说:“可见凡略明军事的人均知两面作战,内外交困,非国家长久之计。目前应催促洪承畴所率大军火速出关,驰救锦州。不挫东虏锐气,如何可以言抚?必须催承畴速解锦州之围!”

    陈新甲点点头,连连称是,说道:“陛下所见极是。倘能使锦州解围,纵然行款,话也好说。臣所虑者,迁延日久,劳师糜饷,锦州不能解围,反受挫折,行款更不容易。何况国家人力物力有限,今后朝廷再想向关外调集那么多人马,那么多粮饷,不可得矣。”

    崇祯脸色沉重地说:“朕也是颇为此忧。眼下料理关外军事,看来比豫、楚还要紧迫。”

    “对闯、献如何进剿,卿下去与博宗龙仔细商议,务要他今夜出京。”

    “遵旨!”

    陈新甲退出后,崇祯觉得对关内外军事前途,两无把握,不禁长叹一声。

    他随即将礼部代拟而经他略加修改的祭文拿起来,小声读道:

    “维大明崇祯辛巳十四年,皇帝遣官赐祭故督师辅臣杨嗣昌而告以文曰:

    呜呼!惟卿志切匡时,心存报国;入参密勿,出典甲兵。方期奏凯还朝,图麟铭鼎。讵料谢世,赍志渊深。功未遂而劳可嘉,人云亡而瘁堪悯。爰颁谕祭,特沛彝章。英魂有知,尚其服!”

第四十四章 李来亨的秘策(一)

    杨嗣昌的死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留在洛阳的闯营将士们都对这个重要敌手的死去,感到一阵快意和惆怅。

    过去的许多年里,杨嗣昌就像代表朝廷的一面大旗一样,始终是旋绕在义军们头顶的一片阴云。虽然郝摇旗常常调侃“老杨”如何如何无能,但他也不禁感叹一声,说:“老杨终于死了!可惜不是死在咱们的刀下,而竟然是自己活活气死的!不知道朝廷的下一位督师会是什么人物?”

    李世威也摇了摇头,这个为人正经又充满热情的小青年在闯营里资历还很低,不能同郝摇旗相比。他对着郝摇旗还有些拘束,不太自然地笑笑说:“或许是过去的三边总督郑崇俭,也或者是丁启睿、傅宗龙等名声比较大的疆吏。”

    “哈!丁启睿、傅宗龙?没听说过!”郝摇旗大马金刀地坐下,哈哈大笑几声,“郑崇俭这厮,以前倒同咱们交手过不少回,他确实有些本领!便是咱们老掌盘,也很少从郑崇俭手上讨到什么便宜。如果崇祯皇帝不傻,应该就是这个郑崇俭将取代老杨的督师地位,来围剿咱们咯。”

    “郝哥,这样看来,老杨虽然倒掉了,但咱们的形势并没有根本上的好转。”

    “呵!郝哥、世威,你们都不知道郑崇俭已经下狱了吗!”刚刚押送一批钱粮出洛阳的郭君镇,一回来听到郝摇旗和李世威在谈论这个话题,便一拍李世威后背,给出了新的消息。

    “郑崇俭未丧一军、未失一地,可惜他和杨嗣昌一贯不和。如今老杨死了,崇祯为着自己这个最怜爱的宠臣,就要郑崇俭给他陪葬,也是怪可怜了哈哈。”

    郭君镇放声一笑,依旧是眼高于顶、自负情况的的样子。他收敛起笑容,忽视了资望很低的李世威,只同郝摇旗讲话,问道:“郝哥,现在洛阳是什么情况?河南巡抚李仙风的兵马,应该没有几天就会抵达。我听说咱们管队……不,咱们的小李掌哨向元帅立下军令状,说要坚守洛阳十天到十五天,你们做了什么准备吗?”

    “哈,你问到点上。这两天掌哨的动作确实很多!大家最警惕的就是洛阳城里的那些绅商大户,这些人又有钱、又有名声威望,许多人家中还有家丁护院。一旦有事,这群家伙在洛阳城里里应外合,就可能成为咱们的心头大患。”

    郝摇旗嘿嘿笑道:“掌哨就干脆将这一大帮子家大业大的人物,统统集中管束起来。福王府本来就有山积海堆一样多的房间,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连咱们方先生都说啦,说让这些士绅住上王府,也不算亏待他们嘞。”

    “洛阳城内的巨族士绅确实是一股隐忧,不过掌哨为何不干脆将他们全部杀掉,以绝后患?集中管束起来,虽然可以让士绅脱离地方,无从发挥他们的力量,但也不免要浪费许多人手要看管。”

    郝摇旗也没细想过这里头的缘由,倒是李世威更加了解李来亨,他回答说:“掌哨是听从老掌盘的吩咐,老掌盘说对明朝的文武官吏、士绅巨族,不能滥加杀戮,免得今后闯营攻城略地,遇到的抵抗太强。”

    “这成什么体统!咱们造反还要顾忌明朝疆吏的性命!老掌盘和牛金星待久了,整天就听些没用的意见。”

    郭君镇眼高于顶,闯营之中他只佩服两个半人,一个是李自成、一个是李过,还有半个是已经牺牲的刘宗敏。但自从他献策攻破屏风寨后,就更为自负,隐隐有一种除了李来亨以外,便连李自成、李过都不再怎么佩服的趋势。

    他对李自成这条不许滥杀明朝士绅官吏的命令很不满,说:“这一定是牛金星的主意,他无非是想收取人心。却从来没有想过,士绅之心,只在闯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时候,可以做锦上添花之用。不管咱们怎么进行拉拢,都不可能给出像明朝朝廷那样赋予士绅的种种特权,否则咱们不是白造反了吗?回老家继续给大族做佃农军户得了!”

    “就算我们不杀官吏士绅,人家至多在闯营胜利的时候给你锦上添花,别想着雪中送炭了!一旦闯营失利,人家是念不到你不杀士绅的恩情,只记得闯营拷掠、丰田、给贫民佃农出头的仇恨哩!”

    李世威觉得话也不能这么说,李自成和牛金星的这条计策,虽然不能真正争取到士绅群体的支持,但至少也可以使得士绅不会全部散尽家财来拼命抵抗闯军。

    郝摇旗倒是听风便是雨,他一听老朋友郭君镇这么讲,便觉得很对,附和说:“嗨呀,你说得对。老掌盘也有疏忽的时候,等洛阳的仗打完了,咱们就要让掌哨跟老掌盘说说才行啊。”

    郭君镇轻笑道:“牛金星智略有限,他不懂得做事要做绝、斩草应除根的道理啊。反正咱们很难获得士绅真心的支持,那就应该干脆将这等人全部杀光才是。”

    “郝哥,除了将城内巨族富户,全部迁到福王府内集中看管起来外,掌哨这段时间还吩咐你们做了哪些准备?”

    郝摇旗掰了掰自己手指,一二三四五地数起来,依次说道:“还干了不少活嘞,第一桩是运洛阳的钱粮,你们之前只是第一队,你带队运出去一些后,掌哨又组织了上万人运粮。而且还是以极高的赏银招募人手!不光是招募搬运钱粮的苦力,我听一功讲,掌哨还重金聘来一批行商、账房和肯帮忙办事的识字人一起参与。”

    “上万人?!搬运钱粮到熊耳山中,也不至于动员上万人吧?那光赏银就极多了吧?”

    郝摇旗回答道:“对、对、对!我也觉得太奇怪啦,掌哨重金招人不奇怪,但给出的价码比寻常价格都要高出六七八倍啦,这就太奇怪了。就算咱们拿下了洛阳,家大业大,阔气了很多,也禁不住掌哨这样花钱呀。”

    “等等,这事情该不会是方以仁经手去办的吧?”

    常常跟在李来亨身边帮忙处理事务的李世威,点头说:“对,是方先生经手的。”

    “呵呵。”郭君镇嘴角扯了扯,说,“方以仁这个人和牛金星一样,全是一套读书人的权谋诈术。他让掌哨用这么高的价格招募人手运粮,还特地召来一大群识字的人。我看不是要运粮,而是要运人。”

    “洛阳是守不了太久的,最后无论如何,肯定还是会被官军夺去。城内帮助过咱们的士民,免不了要遭官军的荼毒。左良玉可是连接纳过咱们老营的村寨,都要鸡犬不留、尽数屠光的。”

    “我看方以仁这就是用一招骗术,让掌哨用重金招募大批洛阳市民运粮到熊耳山。之后只要拖拖时间,让他们在熊耳山待个十天半月,回头官军破城,大肆杀戮,这些人就无路可走,只能跟定小虎队了。”

    郭君镇对方以仁这种近乎于梁山好汉赚人上山的“诈术”很没好感,但他想到这个方法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避免洛阳市民遭到官军的报复屠戮,心中又不免觉得情有可原。

    只是再想到如今李自成受牛金星影响越来越大,不再完全像过去那般质朴诚恳,开始使用一些权谋诈术。郭君镇也担心自家掌哨李来亨,会不会也招了方以仁的道,变成一个权谋野心家。

    不过方以仁要是在场,听到郭君镇这般心声,一定要大力反驳:你家掌哨原本就是一个爱用权谋诈术的大野心家,不要怪罪到我身上好不好。

    “除了这些呢?”

    郝摇旗借着说道:“哦,还有就是方先生让我去找来一个说书人,听说名气很大,江湖地位很高,是什么鸟说书的宗匠人物。”

    “再之后就是掌哨亲自吩咐,让我们带队到洛阳城四面近郊、远郊,仔细查看地形。找了许多位置紧要、形势险固的地方,又重金招募了好多市民,连夜在这些地方修建营盘、木寨。”

    洛阳城城池虽然不比开封那般险固,但也远非临时修建的木寨营盘可比。李来亨不抓紧时间巩固洛阳城的城防,反而在城外险要处修建木寨,这种做法让郭君镇百思不得其解。

    接着李世威补充说:“还有一桩事情,就是我们在洛阳的府库中缴获了海量鸟铳、快枪、百子炮、灭虏炮、将军炮等火器。掌哨对这些火器极为看重,加紧督促我们训练人手,要让大家尽量把这些火器都派上用场。”

    训练铳手和炮手,这个倒在郭君镇的理解范围之内。

    可是不修缮洛阳的城墙,反而在城外险要处修建木寨,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

    郝摇旗又笑了笑,说:“君镇,你眉头皱成这样干嘛?别想啦,掌哨一定有自己的安排。你有疑问,不如跟我们一起去见掌哨,直接问清楚,不是最好吗?”

第四十五章 李来亨的秘策(二)

    小虎队诸将对于李来亨的谋划还在一头雾水当中,方以仁却在这件事里参与极深无论是要利用大明官场的风气,还是要同河南巡抚李仙风建立关系,方以仁这个墨水不少的世家子,都是李来亨必要的助手。

    这会儿方以仁正准备带名动江南的说书大师柳敬亭来见李来亨,不过在此之前,为了计划的周到严密,李来亨提前准备好了一个接见柳敬亭的对象。

    这个人就是李自成的亲弟弟,闯营的二把手“天德王”李自全。

    不用奇怪李自成哪里冒出来一个叫做天德王李自全的亲弟来,不必多说,这人自然是李来亨“安排”出来的。

    这位李自全原本是屏风寨一名被俘头目,因为杀害过不少小虎队的将士,便被囚禁起来。本应斩杀,但李来亨考虑到未来可能需要用到一些死囚办事,因此特地将其留了下来。

    死囚的家人将得到善待,他则将延续本来已经结束的生命,为李来亨上演一出荒唐至极的滑稽戏。

    “李自全”一身蟒甲,全是李来亨从洛阳城里找到的一流匠人打造而成,又用福王府中库藏的金银装饰,鎏金雕龙,金光溢彩,华丽纷呈。连甲衣下的内衬,也换上了王府内珍藏灰鼠皮袍子,并用锦缎镶边,做工精细至极。

    原来专门为福王服务的几名理发剃须师傅,现在也被请来,帮“李自全”改头换面,修建他的须发,李来亨还指点他们连眉毛一起修建,使“李自全”看着一点山寨之人的模样都没有,反而显露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气度来。

    他本来就是从陕西流入河南的民军头领,后来才加入屏风寨,因此口音无需专门培训,就正好是同李自成接近的陕北口音。虽然“李自全”作为老秦寇本来就对闯营颇为了解,但为防万一,李来亨还是又从小虎队里找来几名资历极深的士兵,给他教授闯营各个主要人物的形貌性格和经历过程,使得“李自全”能够将闯营掌故熟稔于心。

    方以仁对李来亨费尽心思培训“李自全”的做法有些不解,问道:“天德王落到朝廷的手上,就是死人一个,掌哨费这么多的力气恐怕也会是无用之功。”

    “就算崇祯皇帝傻,相信了咱们编造出来的这个天德王。可是李仙风不傻,我们如果只卖给他一具死尸或者一个一戳便穿的人物,你认为李仙风愿意出多少价格来买呢?”

    方以仁反说:“不管是死尸还是一戳就倒的假人,都是李仙风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丢失洛阳、失陷福王,罪在不赦,不管多小的稻草、多高的价格,他都只能同我们合作。否则崇祯将他逮入京城问罪处斩,他再吝啬这个价格有什么意义呢?”

    李来亨对方以仁越来越多站在小虎队的角度上思考问题,很感到欣慰,他解释说:“乐山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我考虑的是,李仙风在河南省内还有一些政敌,从洛阳士民那里收集来的情报都说河南巡按高名衡和李仙风分为两党,党争剧烈。李仙风失陷洛阳,河南巡按高名衡一定想将他置之死地,好升任巡抚。”

    “所以天德王的大戏,要尽量演的滴水不漏,使得高名衡短时间内无法拆穿。如果崇祯皇帝失了智,在四面楚歌的失败氛围里,也把天德王李自全当成了鼓舞人心的稻草,那么李仙风不仅不会丢官,还可能会升职。他将成为咱们在朝廷内部的一大盟友!”

    方以仁沉吟说:“是盟友,也是敌人。李仙风有把柄落在我们手中,将来免不了还要痛闯营继续深入合作。但他也一定希望将闯营赶尽杀绝而后快,彻底断绝他交通义军的罪责。”

    “你说得对,李仙风是亦敌亦友的盟友……好了,乐山你带柳敬亭老先生先去见见咱们的天德王吧!洛阳城中,我只是副手,天德王李自全才是闯营的大头目,一切文告落款都要写李自全的名讳除此以外,你也多安排李自全在洛阳绅商士民面前露露脸,使得所有的洛阳人,都可以为李仙风作证他生擒了闯营的副帅!”

    方以仁拱手答应了一声,他在江南游学时,就对柳敬亭这位说书界的宗师很有了解。知道他名声极大,在绅士林里颇具影响力,而且又喜好豪猾大侠的传说故事,对义军观感不坏。

    柳敬亭是一个义军和朝廷都可以接受的人物,最适合充任在双方之间翰旋、传递消息的任务。

    实际上杨嗣昌过去主持抚局时,他招抚曹操罗汝才、混天星惠登相、花关索王光恩等人时,所重用的冷水道人姚宗中,就是一个同柳敬亭十分相似的角色。

    他们都没有官身,在江湖绿林中具备一定威望,算是半个走江湖的人。所以朝廷可以用他们,义军也可以信任他们,因而常常成为双方谈判时的中间人。

    方以仁将柳敬亭接进王府后,一边同他接着谈“李公子”传说的事情,一边将天德王李自全这个人物引到话题之中。

    “贵营现在一切兵马事务,都是交由这位大王处置吗?”

    柳敬亭走南闯北,江湖见识十分高卓,李来亨跟方以仁也拿捏不住他跟义军往来的目的究竟何在。所以方以仁并不据实以告,而是不断渲染和夸大天德王李自全的事情,甚至说“李公子”的传说,其实都本于李自全的身上。

    “对对、天德王是闯大王的亲弟弟,在闯营里有一字并肩王的地位。他虽然读书不多,但很好学,每到一处一定要同本地的读书人交谈。我们将那么多士人‘请’到福王府里暂住,就是天德王的命令,说是洛阳人杰地灵,一定要请教请教洛阳本地可以代表民意的绅领袖们。”

    老先生年纪不小,他是万历初年生人,如今也是五十多岁的白发翁了。柳老先生的白胡须修剪的很有个性,两边都往上翘起一点。他被方以仁所说的“一字并肩王”所吸引,不禁对李来亨编造出来的“天德王李自全”充满了期待。

    福王府的花厅内,被李来亨重新布置了一番,一进去就看到两边门柱上挂着一副对联。左边挂的是:虽无半亩良田;右边挂的是:也是一伙人家。

    角色扮演就要做到家,被李来亨选中来扮演“李自全”的俘虏,本来五官就长得十分大气,浓眉大眼、宽颌硬朗。现在穿上流光溢彩的蟒甲锦袍,端坐在花厅之中,李来亨侍立其后,更加凸显出一种英雄气概。

    柳敬亭是说书一道的宗师,他熟悉各地方的风土人情、各处百姓的性格情态,技艺十分高明。本来以老先生的眼光,李来亨多方精心布置的假象,并不容易骗到他。

    但他先是被方以仁用“李公子”的传说引诱,对闯营中的绿林豪杰已有了许多分幻想。来见“天德王”的一路上,更是不断被方以仁用种种荒诞不经的故事洗脑。等到进到花厅的时候,见到洛阳城中威风八面的小李掌哨,居然很拘束地侍立在“天德王”的身后,就更加受到冲击和震撼了。

    “小民柳敬亭,拜见天德大王。”

    老先生倒是做足了礼数,双膝跪在地上,上半身拜伏在地。除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以外,也是因为方以仁灌输的种种传说,使得柳老先生,确实从内心中对这位事迹华丽到夸张的“天德王”充满许多说书人的浪漫想象。

    李来亨斜了一眼李自全后,李自全便“哼哼”地咳了两声,说:“老先生快请起,所谓天德王只是江湖上的朋友为我起的诨号,实在愧不敢当。我兄只让我充当奉天倡义三省军帅而已,老先生叫我李帅就好。”

    “拜谢大王,大王确实有龙章之姿。乐山先生同我说,大王有来身归命之意,不知其意确乎?”

    李来亨自然没有将全部计划透露给李自全这个演员,李自全所知道的只是他将扮演“天德王”,在之后到李仙风营中,协助招安的工作。

    没错,李来亨给柳敬亭和李自全说的,就是洛阳闯军自度不能抵挡前来收复城池的官军,已经打算在“天德王”带领下已经准备献城免死了。

第四十六章 李来亨的秘策(三)

    李自全在李来亨授意下,早把讲稿背了清楚,回答说:“不错,今闯王据手掌之地,察虚名而受灾祸,非良策也。我听说东虏犯边,辽锦危急,若皇上招抚我等,用招安秦兵击辽东东虏,则不必糜饷,即可收取万全之算。”

    柳敬亭又拜伏数遍,小心翼翼问道:“大王是要让小民,入官军营中为之说项翰旋吗?”

    “哈哈哈。”

    李自全虽然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但他还记得李来亨再三嘱咐过他,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只要故弄玄虚地大笑三声即可。所以李自全也不作答,只是用他那张颇有英雄气概的脸,爽快地笑了三声。

    李来亨则在边上说:“现在还未到时候,豫抚还不一定信得过老先生。而豫抚或许会存侥幸之心,认为能够有万一的可能性,复洛阳、擒闯王,还要李仙风在洛阳稍微碰壁一会儿,他才会明白过来老先生的重要性。”

    方以仁也跟着说:“现在老先生去到豫抚的营中,恐怕生死未卜,还是要在洛阳再盘桓一二日。等到局面更加清晰以后,自然要请老先生动身,为我们同河南巡抚牵线,翰旋招抚之事。”

    柳敬亭点头称是,说:“天德大王既然这样说了,那自然不错。我就在城中休息几天,等贵军的好消息。”

    李来亨又瞟了李自全一眼,他会意地哈哈笑了三声,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又不可测,随后李来亨便挥挥手,让方以仁将柳敬亭带了出去。

    柳敬亭和方以仁走出福王王府以后,老先生回望着富丽堂皇的王府宫殿,突然问了一句说:“乐山先生,天德王确实雅望非常,有几分英雄气概。”

    方以仁心中一惊,看着柳敬亭微微挂笑的表情,对眼前白发翁不得不重新做了一个评价,说:“若捉刀人是英雄,老先生愿意尽心帮帮这个小忙吗?”

    柳敬亭狡黠一笑,说:“闯王尚在,安问魏王?乐山先生是桐城人吧?我同密之有数面之缘,这个忙当然会帮的。”

    密之是方以仁堂弟方以智的表字,听到这处方以仁神色不变,反而更加淡然自处地笑了笑。等到柳敬亭走开后,他才脸色转为阴沉,说道:“一个优伶跟我玩什么隐言讽谏?”

    这桩大戏,其实亦是有所本。

    李来亨知道太平天国初起的时候,清军一班酒囊饭袋根本围堵不住,被连杀数总兵,丢弃名城大郡无数。

    钦差大臣赛尚阿依罪自然应当狠狠处置,形势比之现在的河南巡抚李仙风,好不了多少。

    但赛尚阿打仗的本领没有几分,脑洞却开的很大,他曾经给满洲小汗咸丰上奏折,提出收集二十万斤烂肠草投入河中,毒死太平军的计谋。为此赛尚阿不断逼迫手下人去寻找、采摘烂肠草,最后还是翼王石达开主动卖给绿营几万斤烂肠草交换食盐,才收集齐当然烂肠草投入河中,对太平军的杀伤自然是零。

    赛尚阿最厉害的一个脑洞,还是在于他为了讳败为胜,发明出了一个太平军的第二号领袖人物“天德王洪大全”出来。据说这个洪大全身材魁梧,面容壮伟,“杨秀清只是他臣崽而已”、“洪秀全叫他贤弟,尊他为天德王,一切用兵法,均请教于他”。

    其实洪大全只是湖南当地的天地会香堂小头目,在太平军中根本没有军事指挥权。只是赛尚阿为了讳败为胜,装模作样、大张旗鼓,给自己张皇装点,以稍掩已过而已。

    这一计建立在官场上下,欺上瞒下的基础上。李来亨自认为有不低的可能性,可以让李仙风上钩,但是他也不能不做好其他准备。

    “天德王李自全”的事情,就交给方以仁和柳敬亭去办了。李来亨自己则集中精力,去抓在洛阳近郊各处险要地方,修筑营盘木寨的事情。

    屏风寨归降的矿徒兵首领苗里琛正带着大批擅长土木工事作业的矿徒,在洛阳城外加班加点地干活。除了他们以外,为了在这极短的时间内修起更多临时的工事来,李来亨也花费重金,招募了不少洛阳市民和工匠帮忙。

    “可惜这些宝贵的工匠要留在洛阳,不能用运粮的名义,先把他们转移到熊耳山,之后再设法留下了。”

    李来亨感叹一句,随后郝摇旗、郭君镇、李世威三人在张皮绠带路下,也到花厅找到了李来亨。

    “君镇!你回来啦,洛阳的用兵大局,还需要你的协助嘞。”李来亨看到爱将郭君镇运粮回来,十分高兴,一边拍着他的臂膀,一边问道,“老白那边情况如何?”

    郭君镇不像郝摇旗那样大大咧咧,也不像李世威那样拘谨地行礼,他微微一笑,很随意地行了一礼后就说道:“得胜寨形势越发稳固,白旺头领又招引了一批饥民入山耕种。由于咱们发给农具、种子,所以山中情势反而比外面南阳府的平地处更加兴旺。只是近来旱情又加重了,山中人丁也越来越多,长久还是很难维持。”

    “白旺管队也担心掌哨守洛阳的事情,特地派来一批骑兵助阵,其中还有不少是刘师傅亲手训练出来的陕北老兄弟。”

    “君镇很有独处方面的才干,你办事、我放心,这不需说了。”李来亨点点头说,“世威,鸟铳队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了?接下来咱们跟李仙风要先打上两仗,你的鸟铳队将要负责很重要的任务。”

    李来亨不守洛阳城,而是在洛阳城外择险要处,修建木寨、分兵防守。是出于“守险不守城”的考虑:

    其一是洛阳城中大户极多,即便被集中管束到福王府,李来亨还是担忧一旦战事打到洛阳城墙上的时候,会有内忧。

    其二是“守险不守城”的重点在于利用战场空间和时间因素,指挥部队快速机动和集中兵力,它避免将部队分散在前沿漫长的战线,也避免作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守军可以凭对地形的熟悉,隐伏一定兵力进行夹击,具备弹性防御的特点。主要追求的是对士气的杀伤,很适合对付战斗决心薄弱的李仙风。

    其三是“守险不守城”本质上还是化守为攻,变守城为局部的野战。小虎队可以利用在城外险要处设立的木寨为据点,不断发起迂回、夹击和突击。扬长避短,发挥闯军善于野战、善于机动的优势。

    为此李来亨需要手上握有一定骑兵作为机动兵力,也需要李世威组织更多的鸟铳手和炮手来协防木寨而矿徒兵头目苗里琛修建的这些营盘,就将作为小虎队下一步作战的战术支撑点。

    “世威,你要再加紧些,多训练一些火铳手出来。这些人都要安排到木寨里进行协防,这样才能让官军短时间无法打破木寨,为其侧翼、后方木寨据点中的其他友军创造战机。”

    李世威做事虽然十分可靠,又很好学,但性格上缺少一些积极主动性,办事有些太循规蹈矩。这回李来亨让他全权负责火器方面的事务,李世威失去了以前方以仁的协助后,做事效率就下降了很多,而且行事也不太有章法。

    铳手、炮手的训练和集结上,问题还是比较多。

    但郭君镇听到李来亨这几句话,反而双眼一亮。郭君镇本名雄丽,但以字行,显然是读过一点书,在闯营中算是文化人了。

    他的战术嗅觉十分敏锐,很快就意识到了李来亨“守险不守城”战术的奥妙之处,忍不住击节赞叹道:“掌哨用兵初看荒唐,毫无章法,但仔细揣摩、钻研,实在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仿佛天授!”

    李来亨微微苦笑,他自己最了解自己。

    虽然投入闯营以后,在老掌盘李自成、义父李过还有师傅刘芳亮、好友李双喜等人指点下,他的用兵经验渐渐丰富成熟了起来。但比之老道的闯营战将们,他自己的水平,确实还就是“荒唐、毫无章法”的层次。

    天授之人并非自己,而是太平天国里那个烧炭工出身的文盲东王杨秀清。

    “什么天授,这只是一点经验教训罢了,君镇,你还是需要学习一个啊!”

第四十七章 李来亨的秘策(四)

    李来亨设在福王王宫中的帅府,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洛阳城的核心。人流往来不息,除了小虎队的将领军官以外,还有一大批方以仁搜罗来的河南本地行商、掌柜、账房出出进进因为李来亨暂时也万罗不到监生秀才这些文化人来为自己办事,便先用伙计们充任吧!

    这些人办事能力其实不差,特别是现在小虎队最重要的任务是抓紧时间抢运物资。掌柜账房们都精于计算,行商又熟悉地理交通,有丰富的贩货经验,在这方面的表现,其实说不定比之读书人更强。

    清朝中后期以后,捐班泛滥,有钱的商人都可以为自己捐一个功名出身,再买一个官职做。但这些所谓的捐班,既然有能力经营出丰厚富裕的家财来,许多人的能力也就不一定比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差。

    “幼安,洛阳城内运货的事情,先交由你负责。”

    李来亨现在成了一个大忙人,他还是深感自己手下缺乏能够独当一面的通才人物。各种各样的细琐事务,总还要自己分出许多精力关注几分。

    在小虎寨、得胜寨时还好,如今到了洛阳这样的名城大郡,事务之多,何止百倍于山寨之中?他繁忙困顿之中,也只能首先集中精力到军事上,像搬运物资这种细务,就交给旁人处理了。

    夹袋里人才还是不足啊,现在帮着李来亨管理洛阳物资的人叫张玉衡,表字幼安。他是内乡人,老家也算在小虎队势力较为深厚的“游击区”内了。

    张玉衡的父亲算是略有薄财的富商,只是连年的大灾下,连许多衣食无忧之辈也“阶级坠落”到了流民的人流之中。

    他还算幸运,被小虎队招引入山耕种,又因为能写会算,懂得一点行商的常识,而被庆叔提拔起来帮忙处理小虎寨的日常杂务。

    小虎队中负责后勤的庆叔还留在伏牛山,李来亨也只好先用张玉衡替代一下庆叔的工作能抢运一分物资,是一分了。

    “掌哨。”

    方以仁送走柳敬亭后,便回王府复命。方以仁虽然在李来亨面前,有时会表现出一种十分狗腿的姿态来,但这其中绝大部分,其实还是方以仁的刻意为之,他在用这种方法将自己定位为李来亨的一个狗头军师,减少李来亨对他的恶感和警惕性。

    方乐山自负才高,虽然不幸落入小虎队中,但他对李来亨了解愈多,愈觉得自己在夷陵战败实在非战之罪,而是李来亨确实是一个出于意表的特殊存在。

    但柳敬亭……一个优伶罢了,江南绅士人高看他一眼,不过附庸风雅而已,难道会有人真将一个走江湖的说书人奉为上宾吗?

    “天德王”的这场大戏,方以仁参与很深,“剧本”中不少内容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可柳敬亭一出王府,就隐隐表现出一种什么都出来了的模样,实在让方以仁异常气恼。

    他特地同李来亨讲了柳敬亭的几句怪话,说:“这个说书人倒很不简单,他在掌哨面前乖得很。一出王府却直言床头捉刀之人方为魏王……掌哨,为防万一,是否还是换一个人来演这出戏?”

    方以仁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柳敬亭过分聪明一些,不如将他杀了,另外找些僧人道人之流来充当使者。

    “魏武、魏武……魏武挥鞭,魏国也是建都洛阳,只是我虽然表字得胜,但才低德浅,岂敢同魏武相提并论?”

    李来亨的回答却让方以仁听得十分诧异,他心想掌哨过去倒不曾见过对曹操有什么特殊的尊崇,今日一提魏武,为什么又觉得同其相提并论,十分与有荣焉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曹操罗汝才的关系?方以仁的脑洞飞到天边,想得越发离奇起来。

    李来亨则笑了笑说:“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魏武之事至今也有千余年了,柳敬亭是走南闯北的说书人,看人很准。他知道我不会像魏武一样追杀匈奴使者,所以才放心同你讲出这句话来。由此观之,柳老先生的确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物,足够胜任这项重任,我不怒反喜才对。”

    方以仁暗中撇了撇嘴,感到自己对李来亨性情的了解还是不够深。本来按他的估计,依照李来亨那种权谋自用、自大自负、眼高于顶的性格,被柳敬亭隐语说穿了自以为完美的奇策,应该会非常恼火才对。

    平常真没看出李来亨尊崇曹操啊?魏武挥鞭又是哪一阙诗词?李得胜常常能有“妙手偶得之”的神来之笔,也真是莫名!

    “走吧,乐山跟我一起去看看,小虎队在洛阳郊外的种种防御布置,到底做的怎么样了。咱们人手还是太少,难以驾驭住洛阳这般偌大的城市啊!”

    方以仁作一个揖后说:“掌哨的用兵总从意料之外处下手,超出于戚少保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但仔细推敲,却又暗合戚少保的兵法义理。这番在洛阳的守战布置,已经让我大开眼界,想来豫抚见之,一定无所适从,将狠狠碰壁了。”

    “说笑了、说笑了,我哪有这种本领!只是集采前人之长而已!”

    看着李来亨尾巴都要翘上天了的自负模样,方以仁内心才松了口气:还行,掌哨的性情没变化,还是这样的自大,一夸到他的痒处,就要上天。

    在洛阳郊外,除了苗里琛带着矿徒兵同临时动员招募的市民佃农在抓紧时间修筑营盘外,高一功、郭君镇、李世威等部兵马,也已经入驻到修好的几处据点中了。

    高一功是被李自成特地留下的闯营嫡系战将,他同李来亨也有很长时间的搭伙合作关系了,双方的信赖程度自不必说。高一功甚至都没有质疑李来亨为何不守洛阳城墙,而选择在城外交战的策略。

    经过屏风寨的事情后,高一功对李来亨的才具已有了十二分的信心。本来他的为人和性情都较为稳重,虽然年纪很轻,但作战经验丰富,很有老将之风。

    见到李来亨后,却马上丢掉稳重的模样,兴致勃勃问道:“来亨,大家都很期待这一场硬仗你要怎么打。我听说老白又派来了一队骑兵增援,这样你的把握是否又增加了很多?快说说吧,李仙风将会败的多么惨淡?”

    “哈哈。”李来亨汗颜的尴尬一笑,高一功对这一战的期待似乎略高不少。虽说他准备了“守险不守城”的弹性防御战术,准备以攻代守,让河南官军知道一下闯军运动战的厉害。

    但他心中最得意,感到最有把握的,还是利用“天德王”的大戏,同李仙风达成默契性的合作。

    李来亨搪塞高一功两句后,又去看了看苗里琛方面的任务这个加入小虎队不久的矿徒首领,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他话很少,但做事却很专业,颇有一种老黄牛的气质,令李来亨心生几分好感,感到将来或许可以将苗里琛再放到一些更紧要的位置上毕竟闯营,也需要展现出吸纳陕西人以外人才的包容性来。

    他刚刚嘉勉了苗里琛两句,苗里琛还未回话,就听到一阵剧烈的马蹄声从西传到东。郝摇旗擎着一面虎头大旗,带着一队风姿飒爽的骑兵队伍,纵马而过。

    这些骑兵,不少人都是征战近十年的老秦寇,经验老道,马术过人,展现出来的气魄,完全不下于三边秦军中精锐家丁的水平。

    郝摇旗将大旗立住,张皮绠骑着马从他身旁小步走过来,说道:“掌哨!李仙风终于动了,官军自北而来,兵力不止于三千,或在四千以上!”

第四十八章 河南巡抚的稻草(一)

    河南巡抚李仙风和副将陈永福、游击高谦等人率领的官军,在孟津一带已经停留好几天了。

    本来在闯营初入河南的时候,李仙风其实就已经接到了不少情报,对李自成在熊耳山、伏牛山等豫西南地区的活跃,有了相当了解。

    但他惯于欺上瞒下,深知无过就是有功的道理,不仅将地方上汇报的“贼情”,都压了下来。而且还将开封的军队,大部分都调到豫北,借口追剿河南本地有名的流寇“小袁营”首领袁时中,而徘徊在豫北各州县。

    直到洛阳被攻破、福王被杀害的消息惊动天下后,李仙风才知道自己捅出了多大的篓子、惹了多大的愤怒。皇上的惊怒已如雷霆将至,而河南本地与他素来有间隙的政敌巡按高名衡,更加是磨刀霍霍,准备借着洛阳失陷的由头,抢夺自己的乌纱帽甚至是性命。

    “唉!唉!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仙风在孟津是一日三叹,悔不当初。他也没料到闯军会这么厉害,一出手就攻破洛阳,干出这番令中州大地天翻地覆的事业来。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能够率领陈永福、高谦等部官军,尽快收复洛阳了可是李自成是天下剧贼,闯军又都是百战余生的精悍老贼,凭自己手头这些久居内地的河南官军,真有办法做到吗?

    好在李仙风很快便收到了闯军主力离开南阳,越过嵩山进攻汝州一带的消息。他推测李自成是想攻破汝州,再攻取南阳府,将豫西南一带的“贼占区”连成一片。

    而汝州和洛阳之间隔着嵩山,李仙风估计闯军主力短时间内是无法赶回洛阳的,那以他手头的官军兵力,要收复一个空虚的洛阳,应该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皇上为人刻薄寡恩,就算收复洛阳,难道真能抵得上丢失洛阳、致福藩陷于贼手的罪过吗?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如今只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撑几天是几天了!”

    对于绝望中的李仙风来说,不要说是一根稻草了,就是一根头发、一根蛛丝,他都愿意不惜代价,去抓一把。

    “高仲平啊高仲平,大家同朝为官,你不拉兄弟一把就算了,何苦还要推我入火海呢?”

    李仙风现在最忌惮的一件事,不是留守洛阳的闯军有多少兵力,而是自己麾下的大将陈永福到底还听不听话。他知道高谦和高名衡不和,应该不是隐忧。

    但陈永福虽然是个老实人,很少参与河南官场的事情,可这段时间同巡按高名衡往来却增加不少。

    如果高名衡和陈永福相互勾结,故意战败,那自己真的是万死不能辞罪。而且不光是自己要丢官丢命,恐怕皇上震怒之下,连家人都会受牵连!

    李仙风又扼腕叹息、捶胸顿足了一会儿,才对自己的幕僚陈荩1说:“王臣,陈永福那边的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光靠高谦那点兵马,要收复洛阳,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要稳住陈永福!”

    陈荩表字王臣,取《诗经大雅文王》中“王之荩臣,无念尔祖”的用意。他是河南本地人,洛阳籍贯,崇祯七年中进士后曾做过莱阳知县。但陈荩在莱阳做了三四年地方官后,就越发对大明官场的种种因袭风气感到绝望,遂于十一年辞官,返回洛阳故里讲学。

    洛阳失陷以后,陈荩恰好在郑州讲学,避免了落入“贼巢”的危险。因为他常在河南各州县讲学,讲究实学,有经世致用、通晓兵略的美名,便被四处乱投医的河南巡抚李仙风百般恳请,纳入幕中,暂做僚属,以襄赞收复洛阳之事。

    李仙风让陈荩去试探高谦的态度,是因为陈荩在河南各州县讲学,交游广泛。现在陈永福营中一个地位重要的说客陈可新,原本因在湖广老家时,有交通流贼的嫌疑而被治罪。他到河南求官时,就是得到陈荩的赏识和推荐,才得以做了巡按高名衡的幕僚。

    现在高名衡蠢蠢欲动,就将陈可新派到副将陈永福的营中进行游说其意为何,已经十分明了。

    李仙风唯一能够寄望的,就是陈荩可以靠他的恩情,说服陈可新放过自己一马,最起码也不要干扰到收复洛阳的大局吧!

    这是大局啊!做大明的官,你要学会大局观!

    陈荩也感到十分无奈,他本来就是因为不齿于官场因袭相陈的风气,所以才辞去了莱阳知县的官职。回到河南老家后,他一心讲学,不再过问政事,可是事情还是自己找上门来,又被迫卷入巡抚和巡按的斗争中,也实在无奈!

    “抚台,温故态度圆滑,我也不好把握。目下河南形势危殆,旱情越发严重,流民一日多过一日。是灾情大于贼情,治灾优于治贼。我闻贼众不过数千,邑人所谓十数万云云,多系裹挟之众。一旦灾情平息,裹挟之众皆我豫省土人,必各回其乡,则贼势自破矣。”

    “嗨呀,王臣你这是书生迂腐之见!眼下的问题就是在于无钱无粮啊,皇上不拨钱粮,我怎么做到你说的事情?无钱不能济军,无粮不能救灾,不能济军则贼势日益猖獗,不能救灾那饥民自然也是有增无减呀。”

    陈荩叹叹气,说:“就算皇上不拨钱粮,难道河南没有钱粮吗?福藩身死贼手,王府亿万金钱还不是尽归于闯贼?河南尚有数家亲藩,任何一家,拿出百万钱粮都不成问题,抚台何必担忧无钱无粮呢?”

    李巡抚无奈地看着陈荩反问道:“你是洛阳本地人,你不了解藩王们的脾气作风吗?万历三二十二年的楚藩劫杠案,两个王府宗室就赶公然抢夺助工贡银。湖广巡抚赵可怀提讯这两名宗室时,竟然被他们当堂脱下刑枷,活活打死。这还不是藩王,只是王府宗室而已!谁敢同藩王要钱?”

    “抚台……罢了,陈可新的事情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劝他,绝不使得抚、按争执,影响到剿贼的大局。”

    其实陈荩心中明白,如果完全依照大明法度,要收拾这些身怀亿万金钱的宗室并不难。他们谁家没有干涉地方、巧取豪夺甚至私蓄家仆、门客的?这些做法,放到成祖、宣宗的时候,哪一桩不是除国之罪?

    只是大部分官员都抱着得过且过、无罪便是有功的心态,任谁也不敢触犯崇祯皇帝的逆鳞。

    谁不知道前不久辅臣薛国观,因为财用困难的缘故,向崇祯皇帝提出了同勋贵百官借款的主意?

    崇祯答应薛国观,向群僚百官借款的事情由辅臣负责办理,向宗室勋戚借款的事情则由皇帝自己亲手办理。恰好武清侯李国瑞薄待庶兄李国臣,李国臣气愤不过,就给崇祯上密折揭了武清侯的小金库,说要把自己应得而被武清侯霸占的四十万两拿出来资助国家作为军费。

    崇祯因此向武清侯借款四十万两,可武清侯装模作用,玩命哭穷,自己拆毁房屋,到处贩卖家具器物,惹得皇帝震怒,最后惊惧而死。

    可是武清侯死后,崇祯皇帝又不能自安,居然把已经拿到的四十万两全部还给武清侯的儿子不说,自己还贴进去一笔钱。

    可怜的薛国观反而因此被皇帝嫉恨,认为是他出的主意导致皇帝逼死自家亲戚(武清侯是外戚),反而将薛国观治罪抄家。

    这就是为崇祯皇帝尽心办事的下场!

    就算你有头脑、有办法从百官群僚手上弄到钱,可一等到崇祯皇帝觉得这影响到自己“圣君”的贤名后,你自己就将成为皇帝泄愤的对象。

    人家是卸磨杀驴,皇上却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末了还要马儿自己贡献马肉。

    陈荩也只能大摇其头,他少年时也曾说过大话“愿为诚意伯”,可朝廷却没有自己一身所学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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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陈荩,崇祯七年进士,洛阳人士,不少书目记载他曾担任过荥阳知县。不过明朝本地人是无法在本省做知县的,根据《洛阳县选举志》的记录来看,荥阳知县应为莱阳知县之误。

    他应当早在崇祯十五年前加入闯军,是较早加入闯军的高级知识分子之一(进士功名,而且做过知县,社会地位远高于牛金星)。

    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李自成称帝分封爵位时,陈荩是唯一一个文官而封伯爵的人物这是连牛金星和宋献策都未获得的殊荣。

    陈荩是应担任大顺政权的扬武州防御使时,因弹压士绅叛乱有功而受封京山伯的。

    但普遍认为大顺政权采用“右武”制度,文官受到同级武官节制,陈荩作为文官的扬武州防御使,是如何立下足以封伯爵的军功,爵位不仅高于牛金星、宋献策,而且还高于许多陕北出身的老将,由于资料匮乏,暂时尚不清楚原因。

    但其人具备文武兼资的卓越才干,是明末大顺政权中一个被忽视的人物,应当不错。

第四十九章 河南巡抚的稻草(二)

    陈荩对陈可新有举荐之恩,陈可新因为之前在夷陵时,组织的民团曾被小虎队征募,左良玉收复夷陵后,他便因此被治罪。

    结果堂堂一个举人,居然险些居无定所、沦为饿殍。到河南受到一些同年接济后,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但因为他过去有从贼的嫌疑,做官几乎是不可能了。

    多亏了在河南颇有名望的陈荩推荐,他才能到河南巡按高名衡的幕中忝居僚属。

    所以现在双方虽然分属抚、按两个阵营,但陈可新还是不得不见自己这位恩人了。

    “中州扰攘,温故在按院幕中如鱼得水,如今受命张仪之任,想来也是能够一展长才和抱负了。”

    陈荩对自己这位得到高名衡赏识的朋友恭维了几句,陈可新却苦笑道:“张仪之任?小弟在湖广时就因官场积习的**风气所害,几乎家破人亡。幸而得到我兄的举荐,才能在按院幕中混口饭吃,可所作所为终究还是一些党争倾轧的事情,一切不过逢场作戏,其实不值提,何必言贺。”

    “哦?上回在南阳时,我还未详细问过,温故你在夷陵的家人都如何了?”

    陈可新回想到夷陵之战的往事,恨恨道:“全是闯贼之过!闯贼攻破夷陵州城,以重金相诱,使得我组织的一批民团帮助他们修缮城防。城破以后,大将军因此怪罪于我,我家家人大多因此治罪!”

    陈荩心中对陈可新把这件事情怪罪到闯贼头上,而非左镇头上,感到一阵无语。不过他毕竟身负任务,还是劝慰说:“温故身怀才具,绝不会和光同尘,将来总有一番事业。现在抚台正在收复洛阳的关键时候,温故能否听我一言,先放下抚按倾轧的事情,等剿贼以后,再论其他?”

    陈可新看了陈荩一眼,突然笑了一声,说:“兄长,你竟然是这般看我?我岂是醉心党争倾轧之人?流贼已经涂炭于中州,而抚台、按院还为几顶乌纱帽不顾一切,我亦深恨之。这回我到陈永福的营中,正是劝说他不要顾及按院,尽力进兵,收复洛阳。”

    “好极了!只是弟如此为之,按院那边如何处置?需要我尽一分臂助之力吗?”

    “按院那里……”陈可新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在开封见到高按院后,被他的才具所折服。我曾在高按院家中,听他谈过一席话,他认为如今朝政**、灾荒连年,东虏内犯、流寇四起,既是局面崩塌之时,也是刷新政治之机。”

    陈荩抚须沉吟说:“按院这句话倒确实卓有远见,如今朝廷正将有土崩瓦解的不可言之势。但若我辈仁人志士,能够有用武之地尽抒长才,未必不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哈哈!按院曾给皇上写过一份奏疏,提出‘选贤任能,不必循资论俸;整顿吏治,亟严逗怯之诛’的方略。这奏疏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可又何曾见到朝政因此有所好转?反而按院自己到河南出任巡按以后,每日同巡抚斗得不可开交,初心何在!”

    陈可新说到这里,突然将话题转了一个方向,反问陈荩说:“王臣我兄,你敝屣功名,无意青云,襟怀高旷。我听说兄辞官后,也曾在江南等地游学?不知江南情形比之中州、三楚如何?”

    陈荩眉头一皱,回答说:“江南如一座大厦,根基梁柱已朽,外观仍是金碧辉煌,彩绘绚丽。没有意外变故也不会支持多少年,倘遇一场狂风暴雨,必会顷刻倒塌,不可收拾。”

    “江南情形亦如此可怕么?难道一班士大夫都不为国事忧心忡忡么?”

    “目前江南士大夫仍是往年习气,到处结社,互相标榜,追名逐利。南京秦淮河一带仍是花天酒地,听歌狎妓。能够关心大局,以国事为念的人,千不抽一。那班自命风雅的小名士,到处招摇,鼠目寸光,纸醉金迷,根本看不到大厦将倾的危机。”

    陈可新大叹道:“北方已经糜烂,南方犹且如此,天下事几不堪问矣。”

    他回到正题上,对陈荩说:“我可以为兄确保,陈永福一定会尽心作战。我在开封观河南诸军,稍有兵略者不过陈永福、高谦二人,但高谦十分油滑,陈永福则颇为质朴,将来支撑中州大局的,或许正是斯人。”

    陈荩拍拍陈可新肩膀说:“按院那边……这件事我会为你尽力瞒住,假使抚台还是不能逃脱皇上的追责,被逮京治罪,也绝不牵累到你,也不会让你失去在按院那里的僚职。”

    “唉,天下事越发不忍言了。我兄是否有避居江南之意?”

    陈荩摇摇头说:“江左一样是干柴堆积,只差烈火。到处是佃农、奴仆起事造反的佃变和奴变,而且文气太过、质朴不足,一旦天下有事,我恐怕永嘉、建炎之事难为矣。”

    突然间,陈荩心中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他突然问道:“五季之初,唐室分崩,天下未入藩镇之手,亦未入门阀之手。反而是边贼李克用和流贼朱温争衡天下,温故,你说今日的天下,是否会有边贼、流贼角力之事?”

    陈可新对陈荩说的这番话感到不可置信,他瞪大了眼睛说:“老兄你在想些什么!朝廷虽然困顿,但岂曾如唐室之分崩,天下纵使有事,也绝不至于让边贼和流贼登堂入室。”

    “哈……的确,大明之患不在于四肢,而在于朝廷腹心啊。”陈荩摇摇头,同陈可新确认了一番陈永福出兵的事情后,感到把握增加许多。

    高谦的兵马约有两千人,他同高名衡不和,不会为按院做事,应该会尽心尽力攻打洛阳。陈永福的兵力则有两千人到三千人之多,是河南官军的一支主力,如果陈永福所部可靠的话,收复洛阳应该不成问题。

    根据他们从饥民那里拷打来的讯息来看,闯贼留守洛阳的兵马,可能在一千人到两千人之间。

    虽然洛阳城防算得上坚固,但洛阳作为河南府的府城,又是福王就藩的地方,城内豪绅巨族不少。一旦官军围城,城内士绅必然发起内应,闯贼是很难依靠洛阳的城墙进行防守的。

    想到此处,陈荩感到事情应该已很稳妥,除非闯贼留守洛阳之人是太原公子复生,官军才可能失手一着吧!

    他看到远处标着陈字的旗帜已经飘动了起来,知道陈可新所言非虚,陈永福的确用心于收复洛阳的战事。陈荩很快返回巡抚李仙风处汇报了相关的情况,让绝望中的李仙风终于稍稍增加了半分信心。

    驻扎在孟津的数千官军,也渐渐开始行动了起来,金戈、旗鼓之声响彻黄河南岸。这支军队是河南官军的精华,在保定总督杨文岳麾下的虎大威部和傅宗龙督率的秦军抵达前,是支撑中州大局的唯一有力力量。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忽略了杨嗣昌遗言中,调往豫西恢剿的秦军贺人龙部。

第五十章 河南巡抚的稻草(三)

    驻在孟津的官军终于要出动了,总共约五千兵马聚集在一处,金鼓动地之声响动于洛阳之北。

    河南巡抚李仙风穿着一袭三品以上大臣特赐的红色斗牛服,做足出师派头,在他身后是四名侍立的持扇童子。右边则是陈荩、陈可新两名幕僚,他们分别穿着蓝色和绿色的交领衣,头戴一顶圆形笠帽,静候抚台大人的命令。

    在陈荩等幕僚、书记之后,则站着一些身穿青衣,头戴耗笠的人员。他们从事传令及仪仗的工作,有的举牌,有的传令,有的牵马,还有的人手持仪仗性质的刀枪剑戟。

    再往前就是副将陈永福和游击高谦了,这两人都穿着金色甲片的山文甲和红色的罩衣战袍。陈永福生的宽额大面,看起来很是忠厚,他戴一顶金盔,盔顶有一撮高高竖起的红色缨毛,头盔上绘有六甲神的图案,并塑有一个真武大帝的小像。

    这种类似飞碟帽的笠帽,叫做“笠盔”,明军中装备有不少。游击高谦也是类似的装扮,只是他头盔上没有像陈永福那般塑有一个真武帝君的小像。

    高谦的身后另有一排传令小兵,传令小兵只穿红色或绿色罩衣,外套一件齐腰甲。手持写有“令”字的三角形小旗,胸口挂有一面红底黄字的“令”字圆牌。

    传令兵之后才是真正军阵厮杀的精兵,约有数十百人,皆为陈永福和高谦厚币贿养的精锐家丁。人人顶盔掼甲,外套白色罩甲,手持长刀,气质同其他人决然不同,是李仙风这回收复洛阳的真正倚仗。

    明军普通士兵则多穿着大红色和暗红色的布料罩衣,部分人在罩衣之外披挂有红色和蓝色的布面甲。

    精锐的家丁部队则穿着白色鱼鳞罩甲,而高层以上的将领,才穿着被时人称为“明甲”的扎甲和山文甲。

    明军的军旗,除了主将会使用带有自己姓氏的大旗以外,绝大部分情况下所用的都是代表五行的星图,或者代表金木水火土的神兽图。

    从黄河的北岸,吹来一阵暮春时节的威风,旗帜便扬卷招展。金色、白色、蓝色和红色的甲衣在日头照耀下,也有波光粼粼之感,令李仙风对自己官途的前景,增加了稍许信心。

    “闯贼已经南下汝州,有嵩山之阻,短时间内绝对无法回援洛阳。流贼在洛阳拷掠杀戮,驱民如蚁,民不堪其害,人人皆抱有有贼无我、有我无贼的效死之心。只待我等朝廷经制大兵一到,城内士绅巨族必将群起响应,破城杀贼不过翻掌耳!”

    陈荩先站出来鼓励了诸将一番,接着巡抚李仙风也正式誓师说:“诸公戮力杀贼,不要辜负朝廷。一俟大兵收复洛阳,本抚一定保奏诸位将军,同左帅一样挂印开府!”

    陈永福为人忠厚,他经过陈可新的劝说后,已经打定主意,为剿贼一事献绵薄之力,立即抱拳应声。

    而高谦则想的更多一些,他知道李仙风在失陷洛阳以后,官途已经十分渺茫,可是自己同高名衡矛盾很多。若李仙风倒台,巡按高名衡极有可能替任河南巡抚之位,那时候就更麻烦了,所以为自己的前景考虑,眼下也只能为李仙风尽力作战了。

    李仙风誓师以后,两队士兵吹起号角,五千兵马也在将领军官们的带头上,高呼起来“戮力杀贼”、“戮力杀贼”的口号。

    可惜场面功夫做的很足,各人心中却各有自己的盘算和心思。

    官军自孟津南下,陈永福一路官军走谷城山和函谷新关东面的大路,高谦一路官军则从北邙山西侧道路进军。

    闯贼似乎兵力不足,没有将兵力放在新安、偃师一带,控扼洛阳的左右侧翼,使得朝廷大军南下畅行无阻。李仙风看手下官军迅速占领函谷新关后,悬着的半颗心也放下来了一半,感到最起码收复洛阳这件事,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陈可新也看着关城,对陈荩说:“王臣兄,闯贼实在不会用兵,守洛阳而不守新安、偃师这两座城池。你说闯贼是朱温,那都是高看了他们,充其量不过方腊一流罢了。”

    陈荩摇摇头说:“听流民说,闯贼在洛阳至多只有一千到两千兵力。他们留守洛阳的兵力捉襟见肘,也确实没有余力分兵防守新安、偃师,若真的分兵,才是落入下乘,将被抚台各个击破。”

    陈荩说的也有道理,但陈可新同闯贼有夷陵旧恨,心中偏见颇深,因此还是对闯贼的用兵十分鄙夷。很快前面的探马和先头部队赶了回来,禀报在石碑凹一带发现了贼军的踪迹。

    石碑凹位于洛阳北郊,是谷城山往东延伸出来的最后一点余脉,横亘在孟津到洛阳的大道上,地势颇为险峻。流贼据险苦守,凭借谷城山东面的丘陵地势,依山傍水,修筑了数个互成掎角之势的营盘木寨,驻兵防守。

    石碑凹的地名来源于宋初名将西平郡公石保兴和其弟石保吉的的坟墓,墓前有两座连碑带座高达五米多的神道碑。

    石保兴和石保吉两人都是宋太祖赵匡胤的结义兄弟石守信的儿子,只是现在宏伟的神道碑早就被闯贼推倒拖走,用作了修筑工事之用。

    胆大心细的陈永福发现这处地势颇为险峻的石碑凹木寨后,就请示河南巡抚李仙风说:“豫军自离开省垣,追剿小袁贼以来,未发一矢、未交一刃,徘徊孟津、怀庆,几有半载。将士们对流贼的根底和深浅没有把握,只知道流贼攻破洛阳,因此心怀畏惧。请抚台下令,以狮子搏兔之势,先下此小寨,以壮豫兵胆气。”

    李仙风考虑一会儿后,也认为石碑凹一带地形险峻,虽然兵法有“城小不攻”的道理。但河南官军自从被自己打着追剿袁时中的旗号带到豫北以后,确实很长时间没有作战过了,正好用这个小寨来试刀,增长一下本军的士气。

    “好!将军勇猛骁悍,求敌若渴,此次露布飞捷,本抚一定为将军表功!”

    陈永福马上让自己的儿子陈德,率领五十名精悍的家丁和五百名官兵为先头部队,抢攀丘陵,进攻石碑凹寨。但部队才刚刚派出去不久,就有作为后卫、后劲的后队传令兵赶到中军,向李仙风禀报,说是后队突然遭到了闯贼的进攻。

    李仙风和军中幕僚书记陈荩、陈可新几人都相顾失色,陈荩赶忙问道:“流贼都在洛阳,岂会攻到我军的后队,你们不要弄错了,同自己人打起来!”

    传令兵再三确认无误,回禀说是在官兵侧后的东北面黄凹处,闯贼另外结有一个营盘。由于黄凹寨不处在大军南下的必经之处,而且寨小兵少,没有被官军注意到,直到豫兵大多经过后,闯贼才趁机袭击了一支后队兵马。

    河南人将“凹”念作“洼”,某某凹指的就是在丘陵地中的一片洼地。李仙风估计这未必是闯贼,也有可能是一些趁乱聚啸山林的土寇,不足为惧。

    可还没等李仙风放下心来,就又有传令兵赶到,说官军后方另一处小乔凹,也有贼军结寨自守。官军大队兵马一过,贼军就出寨逆袭,抄击官军的后路。

    陈可新大感困惑,说:“闯贼这是什么兵法?用兵如此之怪!”

    但老于兵事的陈永福脸色却很糟糕,他赶紧派人去联系正在抢攻石碑凹寨的儿子陈德,询问具体的战况细节。

    “回禀将军!闯贼据木寨死守,木寨之外掘有两道壕沟,壕沟中遍立竹签、木刺。壕沟之后又立有低矮的土墙和胸墙各一道,皆造有铳眼、炮口,铳弹如雨爆射,我军攀爬抢攻,缺乏防护,死伤颇重!”

    陈永福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对李仙风说:“抚台!闯贼在北邙遍筑山寨,是欲据寨自守、分我兵力,趁势夹击抄掠。要破闯贼的阵势,还请抚台集中大炮,摧灭闯贼木寨,使贼势无可凭借依仗,则流贼自破!”

    李仙风还未回答,就又有夜不收纵马驰到,马未停稳,人就急跃下马说:“高镇大兵在叶沟为贼伏击,损失颇重,丢失军资器械若干,已先北退至姚凹寨一带固守!”

第五十一章 河南巡抚的稻草(四)

    高谦所部在空额不计其数的河南官军之中,也算上的是一支劲旅了。这支兵马没有同李仙风、陈永福的主力一起从新安附近南下,而是靠近偃师的一条路向南进攻洛阳。

    他的兵力约有两千人,整体实力上逊色于陈永福,器械装备也没有陈永福所部精锐。而且由于大炮多被控制在李仙风直接掌控的抚标手上,所以高谦手下火炮虽然很多,但大部分都是百子炮一类发射铁砂、霰弹的轻炮。

    只是大家都觉得,洛阳城中有大量富户士绅做内应,应该不会围绕城墙发生激烈的攻防战。即使同留守洛阳的流贼交战,可能也是收复洛阳以后的追击,应当是以野战为主。

    所以高谦对自己手下兵马的情况还算满意,他让守备马宝1先率部抵达了姚凹寨一带驻守,自己则一边写着日记记录行军途中的逸闻趣事,一边缓缓进军。

    高谦想的是既然李仙风和陈永福意见已经统一,要尽心尽力收复洛阳。那自己也没必要同他们争功,不管李仙风将来会不会倒台,但陈永福一定还会是自己很长时间的同僚,处好关系总归是有必要的。

    他在官军将领之中,算是薄有文采之辈。而且高谦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写日记非常勤快,他将自己跟随李仙风北上南下以来的行军具体内容,全部写到日记之中,十分详全唯一问题,就是高谦日记中的内容,总有几分美化。

    当他信手写下“我兵自孟津疾驰南下收复洛阳,贼以三千众于姚凹寨拒守。豫兵守备马宝领二百人骁勇先登,发炮杀贼甚多,贼势力屈,大溃往偃师,我兵枭首九百级。”的内容后,却突然接到马宝的敌情回报,说闯贼在郑家凹和叶沟都设有山寨,官军久攻不下,请高谦再发后劲援兵。

    “怎么回事?马三宝骁悍果决,他还带有五百多人的兵马,怎么可能被几个木寨挡住?洛阳的闯贼不是总共才一千多人吗!”

    唐代有骁骑将马三宝,因为马宝在高谦军中最为骁勇魁梧,所以豫兵也尊称马宝为马三宝,以示其勇。

    马宝所部是高谦手底下的一支精兵,实力不低于陈永福的家丁精骑,怎么会被山寨所阻?

    高谦知道马宝这个人虽然很有将才,但为人乖张,军中也有人给他起绰号叫“两张皮”,意指马宝两面三刀、反复无常。

    所以高谦也怀疑,是否是马宝不愿意损失太多自己的兵马,所以不过遇到一点贼兵,就开始卖惨求援?可是再一想,他又觉得这于理不合,收复洛阳这样一桩唾手可得的大军功,以马宝的为人,怎么可能会不去争抢呢?

    不管怎么说,高谦也觉得自己不能总在后方优哉游哉地走着了,写日记的事情,只能等到战事结束以后咯!

    可惜他尚未搞清楚状况,正在郑家凹和叶沟一带攻打闯军营寨的马宝送来的消息亦不够具体。使得高谦没有做足准备,就仓促南下,结果反而遭到了更大的损失。

    马宝先期南下后,先是在郑家凹发现了闯军修筑的木寨。他最初就和陈永福、陈德父子一样,并没有特别重视,而是轻易带兵攀登丘陵进行强攻,结果在闯军木寨的壕沟、胸墙、土墙和强大的铳炮火力下败退下来。

    豫军虽然携带的火炮不少,但几乎都是以发射铁砂和霰弹为主的轻炮,缺乏可以摧毁木寨的重型火炮。即使临时就地取材,制作石弹或就地铸造铅弹,可靠性也大成问题,而且缓不济急,马宝还没反应过来,其后队就遭到了叶沟寨闯军的夹击,一时支撑不住,败退了下来。

    “马三宝!抚台下令两路进军,限期克复洛阳,郑家凹一个小小的山寨,至多一百多人的贼兵,怎么就把你挡住了?都这样进兵,我们如何收复洛阳,以酬圣恩?”

    高谦见到马宝所部兵马损失颇重的情况后,也很心疼,这些人算到底,也都是自家兵马啊。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马宝打仗这样无能?竟然在白给的军功里,摔到了阴沟中。

    马宝无奈道:“将军,秦寇战法和土寇大为不同。贼巢依山傍水,处处均藏枪炮,掘有陷坑,绝非一般群盗土寇窜扰可比!”

    “且闯贼前筑土墙,上开炮眼,我兵攀山越岭仰攻,极为困难。贼又于隘口山路陡绝处,挖掘深坑,遍埋竹签,我兵误陷其中,非死则残。山麓处闯贼还修筑厚土墙,我兵以炮轰之而不能塌,贼得以从容排列铳位,竭力抵拒,我军屡有伤亡却实在难以得手!”

    高谦却还是不信,他等自己的主力兵马接近郑家凹和叶沟一线后,便又强令损失惨重的马宝所部为先锋,以自己的中军主力为后劲,重新进攻这几处的山寨。

    可是闯军依靠有利地形和坚固的木寨,令高谦主力扑上以后,也久久不能取得突破。其实郑家凹和叶沟两处营盘,守军分别只有一百多人,但如此弹丸之敌,高谦也只能为之感叹“即弹丸小寨,久而益坚,其攻拔之难,亦不在名城之下”!

    其实马宝实在不能算怯懦,他在郑家凹和叶沟,两次带领家丁亲自攀登仰攻,为闯军流失流弹击伤三四处,手底下的五百兵马,更是伤亡近百人之多。但他还犹有几分胆气,能掌握住部队,继续进行对两处木寨进行围攻。

    只是高谦却被这两个小营寨惹得极为恼火,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高谦便决定先行集中兵力,将地形更为简单易攻的叶沟寨攻破再说。

    可闯军除了分配在山寨中的一些几百兵力外,主力就正潜伏在丘陵地中,高谦的主力刚一行动,郝摇旗、张皮绠掌握的骑兵部队就同时行动了起来。

    而郑家凹的守军,也竭力抵拒,趁着官军围攻兵力减弱且部队调动的机会,守在寨中的郭君镇立即组织兵马出寨突袭。

    马宝骁悍而有胆气,在遭到闯军逆袭的情况下,立即下马组织步战截击。可是由于他的部队在前一阶段的围攻中伤亡很大,士气更被闯军的各种花样招数影响得极为低落,友军又大多在调动转移之中,即使以马宝之悍勇,也再无法掌握住自己的部队,迅速被郭君镇击溃一角。

    在此情况下,正带主力兵马转往叶沟寨一带集中兵力进行强攻的高谦,闻讯又不得不重新掉头,准备调拨部分兵力,回援郑家凹。

    可是在敌前,如此反复地调动部队、重新配置兵力,简直是将自己的脖子顶到了闯军的刀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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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马宝是明末清初时期的一位杰出军事家,但他资历较浅,直到三藩之变时才真正崭露头角,成为吴三桂大周政权的顶梁柱,在永兴一战中创造了李定国衡州大捷、郑成功厦门大捷以来所未有的辉煌胜利,歼灭以满洲人为主的上万八旗大军,击杀都统、护军统领以下高级将领数十人,尤其是给予八旗军队号称最精锐的前锋营以歼灭性的打击。

    当然,马宝往往被关注明清历史的人所忽略,也是由于他前半生的表现并不出彩。

    他参与大顺军后,地位很低,没有什么表现。直到因投降清军后,又随李成栋反正后,才因为跻身李成栋的“东勋”集团而崭露头角,但也不过是一个同“东勋”大部分人相同的反复无常之小丑。

    直到李成栋败亡后,马宝同大顺军余部刘希尧合流,在粤西北独立抗清,渐渐展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华。

    并在李定国进入湖南后,配合李定国在粤西北、湘南一带取得大量胜利,钱澄之甚至记载敬谨亲王尼堪就是被马宝亲手斩杀。

    此后一直到南明覆灭为止,马宝都作为李定国的副将,展现出了独当一面的军事才华。南明覆灭后他率部投降吴三桂,三藩之变后,马宝即作为吴周政权的重要大将,数次歼灭清军,甚至取得了永兴大捷这样尽歼清军一个战略兵团的胜利。

    可惜老迈的吴三桂无法利用马宝取得的战役胜利,吴周政权还是渐渐覆灭,马宝则为保全部众而慷慨赴死,向清军投降,被押解至京,凌迟处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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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不求生介绍:
螳臂当车,向死而生。
流寇守国门,海盗死社稷。三百年的煌煌大明,为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
崇祯做不到抵御外寇,就应该把抵御外寇的权力交给做得到的人。
守卫华夏的人,不分明军、闯军、西军还是郑军,只分站着的人和跪下的人,留发的人和剃发人。
李来亨要维护的不是一家一系的帝统,而是天下万民的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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