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9. 父子重逢
走道上的几个保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腰间拔出手枪,紧张地望着周围,但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凌云鹏早就把撤退线路熟记于心,他一把将康钧儒背起,沿着墙壁悄悄地下楼了,而康钧儒很是配合地趴在凌云鹏的身上,一声不吭,凌云鹏趁着众人大呼小叫地涌向出口时,也混入其中,随着人流离开了荣华楼。
“黄包车。”凌云鹏叫了一辆黄包车,随即将康钧儒拉上了黄包车。
“车夫,去光孝路88号。”康钧儒对黄包车夫轻轻地说了一声。
车夫抬起脚便朝着光孝路跑去,两人顿时消失在夜幕中。
而阿鑫和阿元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地被人群推搡着,出了荣华楼的店门。
凌云鹏拉着康钧儒的手,一边催促着车夫快点,一边不停地往后张望,看看后面有无人员追踪而来,等过了两条马路之后,凌云鹏并未发现后面有其他人员跟进,才松了口气。
康钧儒紧紧握着凌云鹏的手,看似面无表情,但内心波澜起伏,汹涌澎湃,四年了,整整四年了,他与凌云鹏分别了整整四年。
虽然康钧儒一路上一声未吭,但凌云鹏从他深邃的目光里闪着的泪光,起伏的胸口,紧握着的手,便知此时康钧儒与自己一样,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黄包车在光孝路88号前停了下来。凌云鹏走下黄包车,望着门口那个硕大的“和记”二字,愣住了,这个“和记当铺”不就是当年他父亲彭若飞送他来广州上学,带他来见康钧儒的地方吗?这也是凌云鹏有记忆之后,第一次见到康钧儒的地方,他记得当时还有梁伯,还有孝波叔叔经常出现在这里。
凌云鹏回头看见康钧儒正费力地拄着拐杖,从黄包车上下来,连忙走过去搀扶。
“康爸。”凌云鹏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进去再说,进去再说。”康钧儒从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店门,打开电灯。
凌云鹏望着空空荡荡的当铺,记忆一下子拉到了十多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情景。那时,他父亲彭若飞带着他走进了店铺,把手上的那块劳力士手表解了下来,放在柜台的托盘上,说是请康掌柜的掌掌眼,当时还是账房先生的梁伯见到此表,便拿着托盘匆匆上楼去了。
没多久身着绫罗绸缎,贵气逼人的康爸就下楼来了,望着彭若飞,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说道:“先生,这块手表可是稀罕物,能否请到楼上一叙?”
之后,父亲拉着他跟着康爸上了楼,一进房间,康爸就与父亲紧紧拥抱在一起,故友重逢,两人激动不已,之后他俩畅谈过往,当时凌云鹏拿起手表,望着表盖上那串陌生的俄文字,好奇地问父亲是什么意思,父亲告诉他,那串俄文的意思是:愿相会于中华崛起时。父亲和康爸都曾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而那块劳力士手表是当初父亲回国前,康爸送给父亲的礼物。
之后,凌云鹏就留在广州读书,父亲则回到了云雾山。康钧儒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学校,每个礼拜天都会带他去广州最好的食府,在广州的这几年,康钧儒带着凌云鹏几乎吃遍了广州所有的美食。如果说父亲对他是宽严相济,那康爸对他简直是宠溺有加。
之后,还是在这里,他得知了母亲坠崖牺牲的消息,是康爸和孝波叔叔带着他去云雾山为母亲收尸,把母亲掩埋在了云雾山的青山碧水之间了。
再后来,父亲被捕了,并被送往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康爸被派往上海重整地下党组织,在获知敌人炮制父亲叛变投敌的假新闻之后,为了还父亲清白,康爸和孝波叔叔深入虎穴,从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文件柜里把父亲的审讯记录偷了出来,然后经谭叔之手送往中央,中央领导得知真相之后,在报纸上痛斥了国民党的卑劣行径,使父亲的冤屈得以昭雪。
再往后,他的父亲被枪杀在了狱中,是康爸和孝波叔叔偷偷地将父亲的灵柩从上海运到云雾山,与母亲合葬在一起。
在他十五岁那年,康爸把他从广州接到了上海,从此他和康爸一起在上海生活着,康爸安排他在上海最好的教会学校里读书,三年之后,他高中毕业了,在父母的坟前,他立誓要去上军校,这也是父亲生前对他的期许,又是康爸亲自送他去了南京陆军军官学校,同时在那一年,康爸和谭叔作为他的入党介绍人,批准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他作为一枚我党的暗子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
可以说,康爸是他凌云鹏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是他父亲的同窗好友,生死兄弟,也是养育他长大的恩人,是他的指路明灯,是对他最为关心爱护的长辈,在凌云鹏的心目中,无人能取代康钧儒的位置。
但四年前,康钧儒突然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上海地下党组织也遭受了灭顶之灾,谭叔,金叔叔他们也杳无音讯,而他成了彻彻底底的断线风筝,在蛰伏的这三年里,他多次寻找,打听康钧儒的下落,但得到的却是支离破碎,各不相同的消息,而这些消息让他无从判断他的康爸到底怎么了,是牺牲了,还是叛变了,还是隐居了,他难以下定论。
这次来香港执行任务时,机缘巧合,他见到了曾经的谭叔,现在的林叔谭鸿铭。从谭叔口中,他得知了康爸最后是落入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唐崇信之手,然后唐崇信又在报纸上炮制了康爸因车祸重伤,生死不明的消息,谭叔不相信这事,但康爸的最后去向还是一个谜。
没想到今天在荣华楼里,他与康爸竟然不期而遇了,但此时的康爸却变成了军统广州站刺杀的对象,一个与日本人打得火热的汪伪政府的财政司司长陆尧久,彻彻底底的大汉奸。
670. 遥想当年
凌云鹏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一定要了解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所以他在荣华楼制造了这次绑架,他要亲口问问他的康爸,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康爸却把他带到了这儿,那个他曾经那么熟悉的地方。
凌云鹏再也忍不住了,他紧紧地与康钧儒拥抱在一起,像孩子般地嚎哭起来:“康爸,康爸!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儿了?”
康钧儒也不禁泪流满面,他紧紧地抱着凌云鹏,喃喃地叫着凌云鹏的真名:“云麟,没想到我们父子今生还能再见面。”
两人伤心了好一会儿后,平复了一下心情。凌云鹏给康钧儒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搀扶康钧儒坐下:“康爸,你曾经走起路来健步如飞,没想到四年不到,你就拄拐了,是得了关节炎吗?”
康钧儒淡淡一笑,然后将右腿裤管拉了起来,凌云鹏一看,顿时惊愕了,原来康钧儒的右小腿是假肢。
“康爸。”凌云鹏失声叫了起来:“你的腿……”
“被截肢了。”康钧儒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悠悠地说道。
凌云鹏蹲在康钧儒的面前,心疼地抚摸着康钧儒的假肢:“怎么会这样,是车祸造成的吗?”
凌云鹏从谭叔那儿得知,康钧儒在落入唐崇信之手前,曾经接到工部局尹修文的邀约,去赴宴,而那次是一次不折不扣的鸿门宴,席间唐崇信就粮食一事对康钧儒进行旁敲侧击和威胁逼迫,但康钧儒机智从容,应对自如。
之后,康钧儒和张孝波竟然从这场鸿门宴全身而退,然而就在回宏利商行的途中,却遭遇车祸,张孝波不幸丧生,康钧儒也受了伤,后被唐崇信逮捕,送进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因而凌云鹏认为康钧儒的右腿是在车祸中被截肢的。
康钧儒摇了摇头:“不是车祸造成的,就在我们的道奇车和大卡车迎面相撞的千钧一发之时,波仔把我推出了道奇车,我就势滚到路边,只是被撞晕了而已,而波仔却因此丢了命。”
一想到波仔的惨死,康钧儒眼睛又湿润了。
“谭叔跟说起过,孝波叔叔的遗体是他从变形的汽车里拖出来之后,运到郊外的乱坟岗掩埋了。”
“哦,你见过老谭?”康钧儒眉头一展。
凌云鹏点点头:“就在一个月前,我们俩机缘巧合见了一面,我们谈起了当年上海地下党组织遭受灭顶之灾的情况,他告诉我的,他说当时他亲眼看见唐崇信把你拉上了他的汽车,然后去附近医院稍微医治了一下,就把你扔进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监狱里了。”
康钧儒点点头:“老谭说的没错,我这条腿就是在监狱里被弄残的。”
康钧儒眼前又闪现了四年前的那一幕。
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审讯室里,唐崇信和龚培元手里拿着从他的宏利商行里搜出来的那些灰烬复原的材料对他进行审讯。
“康先生,把你请到这儿来,非我所愿,但是我手里的这些灰烬都是从你的宏利商行的火盆里找到的,我们经过技术复原,得到了原文,这让我们大吃一惊,所以今天把你请到这儿来,就是希望听听你的解释。”
康钧儒一声不吭地望着唐崇信。
“要不,我念几段给你听听。”唐崇信得意地翻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份材料,念了起来:“今年冬季北方异常寒冷,各部队普遍棉衣短缺,故命你部积极筹措棉纱,以确保我军将士安然过冬;目前战事吃紧,我方伤亡严重,前线部队缺医少药,故命你部尽快筹措多息磺胺等消炎药物,以及药棉,纱布等物资;近期投降派的言论甚嚣尘上,为了打击这股势力,积极宣传抗日,各地党组织可采取各类有效行动,对那些亲日派给予严惩。怎么样,还需要念下去吗?”
唐崇信说着,把手上的一些材料放在康钧儒的面前。
康钧儒翻了翻这些材料,这些都是当时他和波仔准备撤离时销毁的文件,上面记录的都是一些中央给他们上海站下达的命令,或是安排的任务。
康钧儒不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当时康钧儒和波仔已经决定去广州暂时避一避风头,所以两人将一些重要的文件烧毁,没想到这时尹修文来电,邀他去工部局一谈,而当时他已经获知淞沪警备司令部已经对他和宏利商行进行了监控,而如意轩被摧毁正是唐崇信一手炮制的,连他的宏利商行也已经上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黑名单了,所以谭鸿铭建议他赶紧撤离,而此时尹修文的邀约无疑表明这是一场鸿门宴,但为了稳住尹修文和唐崇信,康钧儒还是决定前往。
波仔得知康钧儒要去赴宴,便极力阻止,康钧儒为了让波仔能幸免于难,便佯装心脏病复发,趁机击昏了波仔,随后驾车前往工部局。
但在工部局门口时,康钧儒看见谭鸿铭坐着黄包车过来了,显然是波仔苏醒了之后,发现康钧儒走了,便打电话给谭鸿铭,希望能阻止他前往工部局,但此时,后面监视他的特务也已经赶到了,一旦谭鸿铭与他接上头,那谭鸿铭肯定暴露了,为了掩护谭鸿铭,他大声训斥那些特务,给谭鸿铭示警,然后直奔工部局,一场危机算是化解了。
但后来波仔还是赶到了工部局,佯装给他送药,一直待在他身边保护他,之后唐崇信出现了,从唐崇信的言谈中,他已经感觉到唐崇信怀疑他就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对他进行旁敲侧击,威逼诱供,但因为早已识破了唐崇信的计谋,因而他从容应对,让唐崇信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对他无可奈何。
而后,他和波仔坐上了尹修文的汽车前往紫云阁用餐,途中,尹修文问他要那份军政大佬参与投资和敛财的名单资料,这份名单记录了尹修文这些国家蛀虫贪赃枉法的证据,是尹修文的心病,但这也是他康钧儒的护身符,他早有预料,所以已将这份名单交给了金翊轩,让他好好保管。
671. 以攻为守
在紫云阁里用餐时,尽管唐崇信千方百计想要从他嘴里获取有用的信息,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唐崇信始终未能从他嘴里获取什么证据来指证他,最后只能悻悻而归。
他和波仔搭乘尹修文的汽车回到了工部局之后,便开着他们自己的道奇车回宏利商行,可是途中波仔发现汽车刹车失灵了,他当时就怀疑是尹修文派人对他的车子动了手脚,因为他担心那份名单公之于众之后,自己的乌纱帽不保,所以对他和波仔痛下杀手。
当时迎面驶来一辆大货车,为了保全他,波仔在千钧一发之时,将他推出了车外,而自己则来不及避险,与大客车相撞,当场殒命。
当时他看见空中的大火球,知道波仔恐难活命,而他当时也被撞晕过去了,后来被赶到的唐崇信带上了汽车,送往附近医院进行了检查医治,随后便被带往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看着眼前的这些文件的复原材料,康钧儒知道唐崇信已经对宏利商行进行了搜查,而这些材料无疑都指向他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纵然他有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也难以推翻这些指证,但康钧儒依然决定放手一搏。
康钧儒将这些材料合上,不屑地说道:“这些都是尹修文给你的吧!”
唐崇信一愣,确实,当初是尹修文从康钧儒的宏利商行给他打的电话,说是在宏利商行内发现了一个火盆,里面有许多纸张的灰烬,猜测是康钧儒想要在逃跑前销毁的资料。
于是唐崇信便命龚培元带人把宏利商行查抄了。唐崇信当时也奇怪,康钧儒刚出了车祸,而尹修文怎么会出现在宏利商行?尹修文当时自称是康钧儒把钥匙落在了他的办公室,他是来送钥匙的,闻到一股焦味,便开门进去,一进门就发现了这些灰烬,不过这些小伎俩在唐崇信看来不过是尹修文想进入宏利商行的借口而已。
康钧儒见唐崇信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随即说道:“我是怎么出的车祸,就算是我不说,想必唐司令也心知肚明吧,要不是尹修文在我的车上动了手脚,以波仔的驾驶技术,怎可能出此事故?尹修文这老贼,居然为了一份名单,对我痛下杀手,全然不念我这些年来为他立下的汗马功劳。”
康钧儒难掩心中的愤懑,继续说道:“尹修文既想让我为他挣钱,又对我提防,几次三番让我把那些账本名单交给他,我一直跟他解释,这份名单只是我的护身符而已,我只是保存这份名单,要一份保障,并无要挟之意,但他就是心魔难除,非要拿到这份名单不可,而这次唐司令对我的调查,无疑是提醒了他,他正好趁此机会逼迫我交出名单,见我拒绝了他,他便恼羞成怒,他担心如果不把我除去,万一我被你逼迫,交出了那份名单,那对他和他的那些大佬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所以他非置我于死地不可,然后把这些伪造的资料栽赃与我,这样一来,唐司令也就顺理成章地自以为抓到了一个共党地下组织的负责人而弹冠相庆。呵呵,这主意甚好,你和尹修文都能各取所需,可以高枕无忧,牺牲的只是我这个一介平民而已。”
听完康钧儒的一番愤慨的陈述,唐崇信觉得站在康钧儒的角度,这个解释也有其合理的一面,尹修文为了自保,所以故意制造车祸,想置康钧儒于死地,然后从他身上拿走钥匙,去宏利商行寻找那份名单,尹修文知道自己在怀疑康钧儒是共党负责人,索性就栽赃与他,将事先准备好的一些所谓的文件烧毁,造成康钧儒想要逃跑的迹象,然后再打电话通知他前去搜查,这样对他来说,无疑是除去了一个隐患。
唐崇信笑了笑:“康先生,你可称不上是一介平民哦,你家大业大,又与国府的一些军政大佬打得火热,背景深得很,怎可说是一介平民?”
“我无官无职,虽说还算是有点财力,结交了不少达官显贵,但若是有点风吹草动,还不是官官相护,说到底,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官本位的体制,以官为本,以官为贵,以官为尊,一个七品芝麻官都能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手里没有实权还不是任人宰割,一旦风云突变,便成为了祭品。”康钧儒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康先生,你放心,我唐某人做事一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如果确实冤枉了你,那我一定向你摆酒致歉,但如果你跟我耍滑头,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这样吧,我把尹修文叫来,你们当面对质。”
很快,尹修文被唐崇信请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唐崇信的办公室。
“唐司令,你有什么事找我啊?”尹修文满脸堆笑地问道。
唐崇信开门见山地说道:“修文兄,这康钧儒虽然是被逮住了,可他就是死不承认这些材料是他的,还推说是你栽赃陷害与他。”
“胡说八道,这些全都是在宏利商行发现的资料,怎么可能是我栽赃与他的呢,他这是反咬一口。”尹修文极力否认。
“那就麻烦修文兄跟这个康钧儒当面对质,也好让这个家伙哑口无言,也算是还了修文兄的清白。”
“这……”尹修文望了望唐崇信,他并不想与康钧儒见面,毕竟康钧儒的这次车祸是他一手炮制的,面对康钧儒,他多少有些心虚。但他抬头看见了唐崇信向他投来的狠厉的目光,那目光无疑是告诉他,拒绝的后果会很严重。
尹修文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好吧,我跟你去见一见这个康钧儒,康大老板,跟他当面对质。”
来到了审讯室之后,尹修文看见坐在审讯椅子上的康钧儒,头上包着纱布,脸上,手上都有些瘀青,知道这是车祸留下的印迹。
康钧儒一见尹修文,便有种热血上涌的感觉,要不是被审讯椅子固定了双手,他必定会冲过去,将尹修文生吞活剥,为波仔报仇。
康钧儒大声怒骂起来:“尹修文,你这个老贼,你竟然对我和波仔下毒手,你还波仔命来。”
672. 避重就轻
“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我没有。”尹修文见康钧儒那股要把他生吞活剥的气势,吓得连连摆手,极力否认。
“你还敢狡赖,你这个无耻之徒,敢做不敢当,是吗?你敢说,你没叫人在我的车子上动手脚,把刹车破坏了,造成了这场车祸,让波仔命殒当场?你敢说,你没有从我身上偷走了钥匙,跑到我的宏利公司里去,像个贼一样,想偷我的那些账本,名单?你敢说,你没有对我栽赃陷害,把那些子虚乌有的文件烧毁了,然后嫁祸与我?你个老贼,亏我这么年来,哥哥长,哥哥短的,鞍前马后,替你赚钱,替你理财,让你赚的盆满钵满,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你还是不是人啊?”
康钧儒慷慨激昂,怒斥尹修文的不义,一呵而就,让尹修文插不上嘴。而他那三个“你敢说”让尹修文感到排山倒海般的窒息感,就算是尹修文死不承认最后一项,烧毁文件,对他栽赃陷害,但这么一说,无疑是承认了前两项。
尹修文被康钧儒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发问弄懵了,他一进门,还没说上半句话,就被康钧儒暴风骤雨般的叱骂搞得昏头转向,他除了摇头否认之外,难以辩驳,只得向唐崇信投去求助的目光。
原本想让康钧儒哑口无言的,到头来却是尹修文自己哑口无言,这大大地超出了唐崇信的预料。
唐崇信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是个草包。亏你还是在上海滩上有权有势的人物,怎么在康钧儒面前,竟成了个窝囊废,别说是还手之力了,就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尹修文作为工部局的局长,虽说有一定的实权,也算是上海滩上的一个人物,但在唐崇信的眼里还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但尹修文的大哥尹修武则是一方诸侯,唐崇信当然掂得出其中的份量,所以必须撑一把尹修文。
“好了,康钧儒,你骂够了没有,这儿是淞沪警备司令部,不是任你撒野的地方。”唐崇信大喝一声,制止康钧儒对尹修文的怒斥。
康钧儒因为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感到心跳加剧,胸口有些隐隐作痛,浑身冒着冷汗。
“康钧儒,我现在就这些材料,问你几个问题。”龚培元开始向康钧儒提问。
“这些材料不是我的,你要问,问那个老贼去。”康钧儒矢口否认与这些材料有关。
“这些东西也不是我的,我当时进门的时候,闻到一股子焦味,我走进办公室一看,那里放着一只火盆,里面都是那些被烧毁文件的灰烬,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打算逃跑了,所以在销毁文件。后来我就打电话给唐司令了。”尹修文连忙向唐崇信解释。
“你进的是谁的办公室?”康钧儒死盯着尹修文,咬牙切齿地问道。
“当然是你的宏利商行的办公室。”
“你怎么会有我宏利商行办公室的钥匙?”康钧儒继续追问。
“是你落在我办公室的。”尹修文眼神闪烁。
“胡说,我的钥匙一直在我皮带上挂着,从不离身,怎么可能落在你的办公室?”康钧儒立刻反驳道:“那你告诉唐司令,我怎么会到你的办公室去的?”
唐崇信当然知道此事,当初就是他让尹修文打电话给康钧儒,想要试探一下康钧儒是否会赴约,如果赴约的话,说明他还没觉察到自己正在监视他,或是根本没有逃离上海的打算,但若是不肯来赴约,则说明康钧儒心里有鬼,想要逃离上海。
尹修文连忙说道:“是我打电话给你,让你来工部局,跟你谈一件投资的事项。”
“你觉得如果我想要逃跑的话,我还会去你的办公室,跟你谈什么投资,这种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吗?我要是想逃的话,早就一走了之了,难道还自投罗网?唐司令,你觉得呢?况且,我为什么要逃?我的资产,我的公司,我所有的一切都在上海,我为什么要抛弃所有的一切,逃之夭夭?”
“因为我们怀疑你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我们对你监视了很久了,而如意轩被我们摧毁之后,你马上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想要赶紧离开上海。”龚培元见康钧儒坐在那儿,理直气壮,振振有词,觉得康钧儒太嚣张了,便开始向他发难。
“你们凭什么怀疑我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有什么证据吗?如意轩?如意轩被毁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跟如意轩的老板金翊轩很熟吗?我记得唐司令当时在饭桌上也提到了如意轩的事情,我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我再说一遍,我把所有的资产都在黑市上购买了粮食,想要大赚一把,可宏利商行没那么大的地方来囤放这些粮食,我就跟如意轩的金老板商量了,借用他的如意轩来存放这些粮食,没想到金老板起了黑心,竟然把我这些粮食偷运出去了,至于你们说的,他已把粮食送往共区,这我不清楚,反正我的这批粮食全让他给吞了,而我原本也要与共党的一个后勤干部做成这笔买卖,就因为这点,被你们怀疑我是跟共党是一伙的,说实话,跟谁做生意不是做,我找共党做生意,只不过是他们讲信用,资金到位快,我只是图利而已,没想卷入什么政治争斗,像我这样的商人,上海滩比比皆是,难道他们都是共党分子?可我现在是有口难辩,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你们爱信不信。”
康钧儒的这番辩解,确实让唐崇信和龚培元感到有些棘手,硬是把康钧儒与如意轩扯上关系,把康钧儒视作金翊轩的上级,似乎并无铁证。
“我觉得在这件事上,我再一次犯了识人不明的错误,就像我把尹修文这个老贼当作是我的大哥一样,我把金老板也当作是我的至交,所以才会把这么多粮食放在他那儿,这两件事无疑是让我明白了一个最浅显的道理: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后一定要慎交朋友。不是所有的朋友都是值得信任的,那些嘴上说的好听的酒肉朋友是万万交不得的。”康钧儒似乎顿悟了他这次麻烦缠身的缘由。
673. 一张旧照
唐崇信和龚培元二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对康钧儒身份的怀疑,竟然被康钧儒用什么犯了识人不明,交友不慎的错误,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简直就是避重就轻,把他们当猴耍。
“可你那天为什么要乔装成菜农,挑着担出去?”龚培元又找到了康钧儒一处反常的行为,想以此为突破口,让康钧儒原形毕露。
听龚培元这么一说,康钧儒立即想起当初他得知如意轩被端了之后,急需通知谭鸿铭做好撤离准备,但当时担心电话被监听,所以便让波仔找了一个菜农,与他换装了之后,挑着担子去采韵书场找谭鸿铭,通知他赶快撤离,同时将那份记录着军政大佬贪赃枉法的证据的账本名单交给了藏在圣母院路那幢小楼里的金翊轩。
现在龚培元质问他这件事,康钧儒立即断定肯定是那个菜农被那些监视他的便衣抓获了,从而得知他摆脱了他们的监视,悄悄地溜出去了,但这些便衣只知他换装出去了,至于他去哪儿了,干什么去了,他们则无从知晓,但他们一定是怀疑他跟那些地下党组织成员去联络了。
康钧儒淡淡一笑:“对,我那天确实是找了一个菜农,跟他换了衣服,挑着担子出去了一趟。”
“没想到康大老板也有如此寒碜之时?”唐崇信讽刺了一句。
“要不是察觉到被你们监视了,我何必如此打扮,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算不得丢脸。”康钧儒坦然地回答道。
“你去哪里了,干什么去了?”龚培元紧追不舍地问道。
“我还能干什么,我怕被你们搜出那些账本,就把那些账本,名单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了。”康钧儒索性大方承认他去转移账本,名单这些他的护身符了,反正这事唐崇信他们已经掌握,也无需隐瞒,以此来掩饰了去采韵书场通知谭鸿铭一事了。
尹修文一听,果然是康钧儒早有察觉,所以先下手为强,事先把这些账本,名单转移了,怪不得他在宏利商行找了半天都没有见到这些账本和名单。
“你把账本,名单都转移去哪儿了?”尹修文急问道。
“这些账本,名单现在不仅是我的护身符,也是你的死穴,老贼,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康钧儒蔑视地望了尹修文一眼。
尹修文恼羞成怒,他冲到康钧儒的面前,一把抓住康钧儒的衣襟:“你说,你把这些东西放哪儿了,放哪儿了?你快告诉我,告诉我!”
龚培元连忙示意身旁的两个打手把已经失去理智的尹修文拉开,尹修文被两个打手架了出去,他一边走,一边发疯似地叫嚷着:“康钧儒,你这个混蛋,你把账本放哪儿了?放哪儿了?”
唐崇信见康钧儒始终不松口,不承认,觉得甚是棘手,虽然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康钧儒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人,但他苦于没有过得硬的物证,原以为那些从灰烬中恢复的材料足以置康钧儒于死地,没想到却被他轻易化解了,推说是尹修文栽赃陷害与他,而尹修文确实有害康钧儒之心,所以按照康钧儒的说法,这点也完全说的过去。
康钧儒矢口否认那些材料是他的,反而推在尹修文的身上,硬说是尹修文诬陷他所为,而尹修文这个蠢货也是有口难辩,无法批驳康钧儒,反而在刚才的对质过程中,一直是康钧儒占据主动,尹修文这草包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这件铁证变成了一张废纸。
这一回合显然是康钧儒胜了,唐崇信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龚培元见唐崇信解开风纪扣,拿着扇子,不停地扇着,一看就知道司令有些急躁了,他连忙将那张从康钧儒的密室里搜出来的凌云鹏的照片递给唐崇信。
唐崇信眼前顿时一亮,对,这张照片足以说明问题。
“康先生,这是从你的宏利商行的密室里找到的照片,请你告诉我,这照片上的人是谁?”唐崇信拿着那张凌云鹏当年在南京陆军军官学校门口拍的照片,在康钧儒的面前晃了晃。
康钧儒一看,心猛地一沉,这张照片是他珍藏在密室的一本古籍书里,没想到被龚培元发现了。
“这是我的儿子。”康钧儒很快恢复了平静,冷静地回答道。
“你的儿子?”唐崇信反问了一句。
康钧儒点点头:“准确地说,他原先是我的外甥,我没有妻儿,所以我大姐就把她的小儿子过继给我当养子了,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算不上什么秘密。”
“可你的这个养子怎么跟彭若飞如此相像呢?”唐崇信说着,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彭若飞的照片:“你看看,这两人是不是很像?”
凌云鹏确实跟父亲彭若飞长得很像,不仅是五官,身形,就连气质,神态相似度也极高,只是彭若飞身上多一份儒雅,而凌云鹏身上则多一份冷峻。
“彭若飞是谁?这天下长得相似的人多得是,有什么奇怪的?”康钧儒反诘了一句。
“彭若飞是谁?难道康大老板一点都不知道吗?”唐崇信质疑地望着康钧儒。
康钧儒摇了摇头。
“那好吧,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彭若飞是何许人也,彭若飞曾经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四一二事变时,仓皇出逃,到云雾山落脚,之后他对当地的土匪进行赤化,率那帮泥腿子,匪徒洗劫当地的财主,并筹划将那些云雾山的土匪带往广东,归入**军队,之后,在国军剿灭土匪的过程中,被击伤,抓捕入狱,后被发现其真实身份为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随即被移送到了我这儿。“
唐崇信也不禁沉浸在十多年前的这段往事之中:“这人应该算是我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共党分子,他竟然在我这儿设计揪出了上海地下党组织里的叛徒,并借用我们之手将这个叛徒除去,借刀杀人,这一招确实是高,我承认,我不如他心思缜密,否则也不会被他当枪使。怎么说呢?我虽然败在他的手上,但我不讨厌他,不恨他,各为其主嘛,共党能有他这样的人才,确实不容小觑。“
674. 难以核实
唐崇信呼了口气,深有感慨地说道:“老实说,撇开党派之争,我对这个彭若飞是相当钦佩的,他这个人意志坚定,足智多谋,博闻强记,又有牺牲精神,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我多次劝他弃暗投明,可惜他始终不肯改换门庭,是个不折不扣的死忠之士,最后我们也没有办法,只得将他除去了,否则留着他便是党国的心腹之患。”
康钧儒听着唐崇信的叙述,感到心在滴血,他最崇敬,最投契的同窗好友,同袍兄弟就是被这些刽子手杀害在这里的监狱里的。
唐崇信边说,边注意着康钧儒的神情变化,但他看见康钧儒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便继续说道:“我们当时就知道彭若飞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只是他把这个儿子保护得很好,我们一直未能找到他的儿子,就连最后在报上登载尸体认领的启事,也没见到彭若飞的亲属前来领尸,最后是一个牧师把彭若飞的尸体领走了,安葬在教堂内的墓园里了。”
“不过,当我看见这张照片时,我恍若见到了彭若飞一样,我敢确定,这张照片上的年轻人一定就是彭若飞的儿子,可为什么这张照片出现在你康老板的密室里?你说这是你的养子,难道说你收养了彭若飞的儿子当养子了吗?”唐崇信步步紧逼。
“唐司令,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是对这个彭若飞肃然起敬,要是我能收养他的儿子,那是我此生的荣幸,不过,这张照片上的年轻人确实是我大姐过继给我当儿子的外甥,我外甥长得跟彭若飞如此相像,对我来说,倒是三生有幸。”康钧儒不卑不亢,依旧死不承认。
“你这个养子叫什么?”龚培元问道。
“康大为,希望他能大有作为。”
“他现在在哪儿?”龚培元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可没有唐崇信这么好的耐心,跟康钧儒兜圈子,他喜欢直奔主题。
“已经出国了,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读书。”
“那这张在陆军军官学校门口拍的照片是怎么回事?”龚培元紧追不舍。
“那年我带他去南京玩,看见陆军军官学校前面正好在招生,他又好奇又羡慕,也想参军,但我们康家世代都是从商,所以我希望大为也能子承父业,况且兵荒马乱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舍得让他去当兵呢?可年轻人就是血气方刚,他赖在那儿不走,央求我让他圆一个军人的梦,所以我就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问军校里的学员借了一套军服,让他穿上,在校门口拍了一张照,算是了却了他的这一从军的心愿了。”康钧儒镇定自若,侃侃而谈。
康钧儒有问必答,但所有的答案都不是朝着唐崇信和龚培元预想的方向而去的,这让唐崇信和龚培元都甚是沮丧,况且康钧儒所供认的这些情况很难得到证实,抗战爆发后,南京陆军军官学校早已内迁,军校如今分散在九江,武昌,瑞金,西安,甚至是新疆迪化等各地,要想核实一个十年前入校的学员,简直是大海捞针。
至于康钧儒所言的如今他的养子康大为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读书,那更不可能核实清楚,总不见得派人漂洋过海去核实真伪,就算是拍电报,这一来一去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唯一可行的就是了解一下康钧儒的姐姐,是否曾经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了康钧儒。
于是,唐崇信又询问关于康钧儒姐姐的情况:“你说你的姐姐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你了,那你姐姐现在在何处?”
“我姐姐前年已经去世了。”康钧儒这次说的是实话,是当初梁伯捎信给他的。
康钧儒与他的封建家族决裂了之后,家里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只有梁伯还与康家有些联系,有时会把家里的情况告知康钧儒,年轻时的康钧儒意气风发,激进执拗,大少爷的任性让他毅然决然地与家族决裂,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人格的成熟,他对父母手足的思念之情与日俱增,但此时他却不敢再与他们有任何来往,怕自己的身份连累了家人,给他们带去危险,所以这么多年来,梁伯成了他和康家人唯一的纽带。
“已经死了?”唐崇信难以置信地望着康钧儒。
“是的,是病死的。”康钧儒心情沉重地说道。
“那你姐夫呢?”唐崇信继续问道。
“姐夫如今带着全家移民去了印尼了。”
康钧儒知道唐崇信想要对他姐姐一家进行调查,从而来证实他的供词的真伪,因此康钧儒谎称姐夫一家已经移民去了国外,这样一说,唐崇信自然是难以核实其真伪。其实,他的姐夫在他姐姐去世之后又续弦了,他的两个儿子如今由他资助,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读书。刚才他对唐崇信所言也并非全是虚言,而是真真假假,张冠李戴,让唐崇信难以捉摸。
审讯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唐崇信觉得康钧儒没有说实话,但又苦于手头没有证据来反驳他,于是他决定让龚培元派人去康钧儒的老家了解情况。
唐崇信跟龚培元耳语了几句,龚培元便离开了,他去安排下面的人去康钧儒的老家浙江吴兴了解情况。
唐崇信只得先把康钧儒那个有争议的养子一事搁置一边,随后将审讯重心又转移到了那些被康钧儒藏匿起来的账本,名单上来。如果他能掌握这些账本和名单的话,就能以此作为要挟,从而可以对那些军政大佬的操控自如。
尹修文想要这些账本,因为那是他授人以柄的证据,是他的死穴,康钧儒想要这些账本,因为那是他得以自保的护身符,是他的利器,而唐崇信想要这些账本,因为那是他开启财富的钥匙,是他的宝库,同时,他若是将这份名单上交,那他成了国府反腐倡廉的英雄,成为他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他若是将这份名单按下,那他就是那些贪赃枉法大佬们的恩人,真金白银就会滚滚而来。
所以,对于这份名单,唐崇信势在必得。
675. 筋断骨折
“好吧,康先生,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你藏匿起来的那些账本,名单的事情吧!”唐崇信转移了话题。
康钧儒知道下面唐崇信肯定是想要逼问他这些账本名单了,而这是他的利器,他要在关键时候将这些证据向大众公开,给那些贪赃枉法之徒以重击,自然是不会拱手相让。
“唐司令,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当然是你这上面记录了什么,又把这些东西藏在哪儿了。”
“这个问题,唐司令有点为难我了,我已经说了,那是我的护身符,有谁会把护身符拱手让人的呢?尹修文这老贼不能从我这儿得到它,其他人也一样,都别打这个主意,趁早断了这个念想。”康钧儒断然拒绝将账本交出。
唐崇信一听,脸色一变,凶相毕露:“康先生,我劝你最好识时务一点,这儿是什么地方,尹修文自然是拿你没办法,可我想要的东西,又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的?”
“唐司令,难道你是想要利用职务之便,逼迫我交出这份账本,想趁机升官发财还是想占为己有以敲诈勒索?”康钧儒针锋相对,毫不让步。
这时,龚培元又回到了审讯室里,他看见康钧儒正在质问唐崇信,唐崇信的脸上怒气冲冲,他立马冲到康钧儒的面前,扬手打了康钧儒一巴掌:“反了你了,竟敢这样跟我们司令说话,司令,甭跟他废话了,大刑伺候,我看他能狂到几时?”
康钧儒的脸颊上出现了五个明显的指印,嘴里有点咸涩的味道,他扭头将血水吐掉,冷冷地望着龚培元和唐崇信。
“康先生,我们先礼后兵,你要是识时务的话,就趁早把这些账本交出来,否则的话,可就应了那句话了,站着进来,躺着出去。”唐崇信继续威胁道。
康钧儒知道,自己今天恐难活着离开这间审讯室了,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外,也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尤其是被捕之后,他更清楚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其实从参加革命的那天起,他们这些热血青年就做好了为了实现心中的理想,为了建立一个昌明的国家,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心理准备,这些人中间,有彭若飞,有谭鸿铭,有金翊轩,有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也包括他自己。
“如果唐司令一定要这么做的话,我能奈你何,但我若是死也不交,你又能奈我何?”康钧儒大义凛然地说道。
龚培元见康钧儒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朝审讯室内的两名打手努了努嘴,两名打手会意,将康钧儒从审讯椅子上解开,直接按在了老虎凳上了。
康钧儒的膝盖被皮带牢牢地绑在了那张狭窄的长凳上,双手则被捆在了十字刑架上,动弹不得,打手在康钧儒的双脚下垫上了两块青石砖,康钧儒顿时觉得自己的双腿的膝关节处被反向外翻,小腿立马抽筋起来,他疼得脸憋得通红,冷汗直淌,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样,这才加了两块砖,你就受不了了?”龚培元见康钧儒一脸痛苦的模样,冷笑了一声:“还是快说了吧,否则你的这两条腿难保。”
“做梦,你们休想从我这儿得到。”康钧儒喘着粗气,怒视着龚培元。
“再往上加。”龚培元对打手命令道。
打手抬起康钧儒的双脚,又在他的脚下垫上一块青石砖,康钧儒顿时觉得双腿腿骨正在被用力反向掰扯,膝盖处的韧带像是被撕裂了,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哼叫起来,他感到自己心跳正在加速,一阵阵心悸让他感到胸闷气短。
“快说,那些账本到底藏在哪儿了?”龚培元大声吼道。
“放在……放在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你们……休想……休想拿到。”康钧儒用尽气力说道,他双眼充血,对龚培元怒目圆睁,但目光里没有丝毫屈服之意。
“加,再加,我看他能坚持多久。”龚培元被激怒了,他冲打手大喊道。
又一块青石砖垫在了康钧儒的双脚下,康钧儒忍不住惨叫起来,他汗如雨下,觉得自己的膝盖骨正发出摩擦声响,双腿肌肉剧烈颤抖着,而双腿似乎要离开他的身体了,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眼前出现了重影,康钧儒感到他快疼得窒息了。
“再不说,你的这两条腿就废了。”龚培元歇斯底里地冲康钧儒叫嚷道。
“你们……你们……枉费心机……,白日……白日做梦。”康钧儒紧咬牙关,忍受着车裂般的痛苦。
“再加。”龚培元咬牙切齿地说道。
打手继续将康钧儒的双腿往上抬,第五块青石砖刚垫上,就听得“咔嚓”两声断骨的声响,康钧儒的髌骨被折断了,碎骨破皮而出,膝盖处血迹斑斑。
康钧儒发出让人心悸的嘶叫声之后,便头一歪,昏死过去了。
在这第五块砖还没往上加时,唐崇信忽然想起康钧儒有心脏病,担心他万一受刑不过,心脏病复发而猝死,正要喊停,可还没等他喊出这个“停”字,康钧儒的双腿髌骨就被硬生生地折断了。
唐崇信连忙走到康钧儒的身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微弱的呼吸,连忙命令身边的打手:“快,快把上官医生叫来,让他过来接骨,还有,让他带上治心脏病的药剂。”
唐崇信怕万一把康钧儒给整死了,那他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家伙,敬酒不吃吃罚酒。”龚培元冷冰冰地望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康钧儒。
“我看他是敬酒罚酒都不吃。没想到这个康大老板还是个硬骨头。这点倒是跟彭若飞有点相像。”唐崇信摇了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康老板跟彭若飞是一路人,可惜呀,我们手上没有铁证。”
上官谦背着药箱匆匆赶到了刑讯室里,他看见一个身着白色衬衫,额头上缠着绷带的中年男子被绑在老虎凳上,脑袋低垂着,双腿下面垫了五块青石砖,腿部呈可怕的反折曲线,膝盖处鲜血淋漓。
676. 备受折磨
这么多年来,这种场面上官谦见多了,所以也就见怪不怪了。他走到康钧儒身边,瞥了一眼这名犯人的脸,这一眼,让他差点失声叫了起来,上官谦这才看清楚眼前的犯人就是多年以前跟自己打过不少交道的,说服自己协助他替彭若飞翻案,想要救彭若飞出狱的共党负责人康钧儒,当年神采奕奕的康钧儒风流倜傥,潇洒干练,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鬼地方见到他,而且还遭受着酷刑折磨。
上官谦不禁愣在那里,凝视着康钧儒。
龚培元见上官谦在愣神,连忙催促道:“上官,你怎么啦,怎么愣住了?你又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怎么跟一个新手似的?快,你快给他接骨吧!”
上官谦回过神来,连忙从药箱里寻找绷带。
“上官,你还是先给他打一针强心针吧,这人心脏有问题。”唐崇信提醒了一句。
上官谦一听,赶紧拿出听筒放在康钧儒的胸口,仔细听了听,发现康钧儒的心跳很不规则:“这人原先就有冠心病,重刑之下,心脏病更加严重了,现在不适合打强心针,我还是给他打一针舒心康吧,缓解一下他的心跳!”
“你是医生,你看着办吧!”唐崇信对上官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
上官谦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舒心康针剂,然后将针剂抽入针筒内,撸起康钧儒的袖管,给他进行注射,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康钧儒渐渐苏醒过来。
然而一旦醒来,康钧儒就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席卷全身,他忍不住痛哼起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夫正在给他进行接骨治疗。
康钧儒望着大夫的身影,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看,竟然是上官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会在这儿再次见到了上官谦,他竟然还在这儿从事着自己的老本行救死扶伤,只是在这个魔窟里救死扶伤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很快,上官谦用木板和绷带将康钧儒的两条断腿固定住了。他抬起头来与康钧儒对视了一下,尽管上官谦戴着口罩,但康钧儒还是从上官谦的双眸中读懂了诧异,疼惜和难过。
康钧儒赶紧将目光移向别处。
“康先生,怎么样,现在知道这筋断骨折的滋味了吧?我实话跟你说,你若是不识时务,不肯乖乖地招供,我会将这接上的骨头继续折断。”龚培元继续威胁恐吓着康钧儒。
“龚处长,这人心脏病挺厉害的,不适合用刑,否则性命难保。”上官谦一听,心头一紧,他知道心狠手辣的龚培元是完全干得出这种狠辣之事的,便赶紧加以制止。
“上官,你真他妈的嗦,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要是受不了这种场面,你就先回去歇着,等需要你的时候,你再过来。”龚培元不耐烦地赶上官谦走。
龚培元知道上官谦是个基督教徒,心软,看不得他们折磨犯人,总是在背后骂他们是魔鬼,不过,龚培元跟上官谦关系不错,也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也就不以为然,只是嫌他在这儿干扰他刑讯犯人,碍手碍脚。
上官谦把目光投向唐崇信:“唐司令,我说的是实话,这人不能再用刑了,否则心脏病突发,后果难料。”
“什么后果难料,大不了多一具尸体而已,这人手里捏着重要资料,不让他交出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况且这人极有可能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共党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上官,你就别在这儿捣乱了。”龚培元朝上官挥挥手,让他快点离开刑讯室。
“上官,这人对我们的重要性你大概还不清楚,先前我们已经对他晓之以理了,可惜这家伙软硬不吃,我们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要不,你就在一旁候着,如果犯人受刑不过,你就赶紧过来抢救。”唐崇信既不想让康钧儒还没吐露秘密就一命呜呼,更不想自己一无所获,所以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上官谦就在刑讯室里候着,随时对康钧儒进行抢救。
上官谦没想到唐崇信竟然让他在刑讯室里观刑,这对他而言简直是最为残忍的事了,难道他就待在刑讯室里,眼睁睁地看着康钧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既不能出手阻止,也不能流露出疼惜悲伤之情,这无疑会让他在那里备受折磨,痛苦不堪。
上官谦愣着那里,手脚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去给上官医生拿一张凳子过来。”唐崇信吩咐身边的打手。
打手将凳子递给上官谦,上官谦默默地坐在那儿。
“上官,你就坐那儿吧,如果你发现犯人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过来抢救。”唐崇信对上官谦又嘱咐了一句。
康钧儒此时无奈地望了上官谦一眼,他希望在接下来的受刑过程中,他能快点猝死,这样,他解脱了,上官谦也不至于因失态而被唐崇信怀疑与他有染。
“好了,康钧儒,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今天你要是不说出账本在哪儿,对你的刑讯是不会结束的,你最好识相一点,免得受皮肉之苦。”龚培元继续恫吓康钧儒。
“大不了这儿多一具尸体罢了。”康钧儒已经做好了死在刑讯室的准备。
“那好,来啊,继续让康先生尝一尝断骨的滋味。”龚培元朝打手招了招手。
上官谦眼睁睁地看着两个打手这次把皮绳绑在了康钧儒膝盖的下端,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增加新的骨折点,刚才康钧儒的两腿膝盖处的髌骨已经折了,那这次有可能双腿的胫骨也会被折断。上官谦知道老虎凳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不是一下子就把腿骨折断,而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增加痛感,让你亲眼看着,亲耳听着自己的骨骼在受刑过程中产生双腿的变形,发出骨裂的声响,直致筋断骨折,而像康钧儒这样,多次经受这种断骨的折磨,则会导致骨头坏死,面临截肢的危险,造成终身残疾。
上官谦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677. 生死一线
打手把两块青石砖放在康钧儒的脚下,康钧儒的双膝已经骨折了,稍微一抬腿,就感到锥心的疼痛向他袭来,他用力地咬住嘴唇,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淋。
“说,把账本藏哪儿了?”龚培元无视康钧儒疼得冷汗直淌,痛苦不堪,他们需要的只是口供。
康钧儒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见他喘着粗气,怒视着龚培元,不停地摇头。
“加砖。”龚培元让打手继续往康钧儒的脚下加砖。
康钧儒忍不住惨叫了起来,脖子上青筋直暴,面红耳赤,呼吸越来越沉重。
“没想到康大老板还挺能扛,康老板,招了吧,说出来了,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我们保证帮你医治,让你还像从前一样,潇洒倜傥。”唐崇信走到康钧儒的身边,蹲下身子规劝他。
“滚开,混蛋,少他妈的假惺惺的,有种你就弄死我。”康钧儒冲唐崇信咆哮道。
“妈的,还嘴硬,给他再加块砖。”龚培元向打手努了努嘴。
打手抬起康钧儒的双脚,又垫上了第四块砖。
康钧儒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持续不断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上官谦听得浑身颤抖起来,他睁开眼睛望着痛苦不堪的康钧儒,只见康钧儒双目暴突,身子后弓,浑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你们别再对他用刑了,他快挺不住了。”上官谦忽然站起来,冲龚培元大叫道。
“就差这点火候了。”龚培元狞笑着:“说,快说,现在说了还来得及。”
康钧儒对着龚培元的脸上喷出一口血水,瞪视着他。
龚培元抹了抹脸,一看全是血,又见康钧儒虽然疼得快背过气去了,可还是怒目圆睁,龚培元被激怒了,他伸出手去,按住康钧儒的右腿,然后死命地往下一按,只听得“咔嚓”一声,康钧儒的右腿胫骨被生生折断了。
康钧儒发出一声令人窒息的惨叫声之后,脑袋便垂了下来。
上官谦连忙冲过去,翻起康钧儒的眼皮,然后听了听他的心脏,发现心脏骤停,没了心跳,情况十分危急,便快速从药箱里拿出一支强心针,给康钧儒注射下去。
上官谦焦急地看着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可康钧儒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上官谦觉得不能再等了,赶紧给康钧儒按压胸口,做心肺复苏。
唐崇信也急了,走到上官谦的身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还能不能救活?”
龚培元见状,也挤了过来:“妈的,我没怎么用劲啊,怎么就不行了呢?”
上官谦瞪了龚培元一眼,龚培元自知自己有些过火了,在上官谦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之下,他还是一意孤行,对康钧儒施以重刑,从而导致现在康钧儒命悬一线,不省人事。
过了好一会儿,康钧儒苏醒过来,他看见眼前为了救他而累得满头大汗的上官谦,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而后,又晕过去了。
上官谦连忙用听筒听了听康钧儒的心跳,发现心脏已经能正常起跳了,又摸了摸他的脉搏,尽管还很微弱,但比刚才几乎摸不着脉搏的状态有了很大的好转。
“现在这个犯人情况很不稳定,不能再用刑了,我的意见是把他抬到我的医务室去,这人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监测。“上官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唐崇信建议道。
“行,就按你说的办,把他先送到你的医务室去,上官,你一定要保证他活着。“唐崇信知道,现在再对康钧儒用刑是毫无意义的,先得保证康钧儒还活着。
“这个我可不敢打包票,这人的心脏本来就有问题,现在受了这么重的刑,双腿至少三处骨折,还有韧带撕裂,肌肉拉伤,这些巨痛对他的心脏也是极大的损伤,他现在之所以还昏迷着,主要是疼痛引起的。“
龚培元挠了挠头:“上官,你也别说那么多了,你只要想办法救活他就行,只要能救活他,多贵的药都行。“
“哦,我把他救活了,再送到你这儿来,你再把他打得半死?再送到我那儿去?是你吃饱了撑的,还是我吃饱了撑的?“上官谦不无讥讽地冲了龚培元一句。
“咦,你这个上官,怎么这么说话呢?“龚培元被上官谦质问得张口结舌。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还是给他治伤要紧,来,你们两个,把他抬到医务室去。“唐崇信连忙过来打圆场。
两个打手将康钧儒抬到了上官谦的医务室,上官谦连忙赶过去,让打手把康钧儒抬到了一张旧床上。
“好了,你们出去吧!“上官谦将两个打手打发了之后,便给康钧儒接上了一台心电图仪,对康钧儒的心跳进行监控,康钧儒的心电图显示他的心跳很不规则,时快时慢,时强时弱,有时呈一直线。
上官谦给康钧儒注射了缓解不规则心跳的药物,然后开始处理他的断腿。刚才在刑讯室里,他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断腿固定,但之后康钧儒的双腿又经历了一次老虎凳的折磨,先前固定的夹板已经移位,髌骨处的碎骨刺穿肌肉和皮肤,因而膝盖处鲜血淋漓,而新增的右腿胫骨骨折也是呈开放性的,右小腿的表面就能看见胫骨的断骨,右小腿处一大片青紫,这是由皮下瘀血造成的。
上官谦无奈地摇了摇头,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这种刑伤很可能造成骨头缺血性坏死,康钧儒这两条腿极有可能保不住了,下半辈子或许要拄拐,或是坐轮椅了。
上官谦亲自给康钧儒清理伤口,然后用夹板将断裂处固定好,望着康钧儒血迹斑斑的两条腿,上官谦感到自己的心也一阵阵的绞痛,也许,也许康钧儒也将步彭若飞的后尘,被枪杀在这个魔窟里,一想到这儿,上官谦不由得泪眼婆娑,
旁边的护士小兰见状,不知上官谦为何落泪,轻声问道:“上官医生,你怎么啦?“
上官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用手擦去眼里的泪水:“没事,眼睛进灰了。“
上官谦赶紧跑到卫生间里,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捂脸,止不住痛哭起来,哗哗的流水声掩盖其憋闷许久的痛哭声。
678. 南京来人
此时在唐崇信的办公室里,唐崇信正手撑着额头,来回踱步,康钧儒生死难料,而那些账本,名单至今还是个迷,对康钧儒真实身份的认定也陷入瓶颈,原本十拿九稳的审讯现在变得骑虎难下,还真是应了康钧儒的那句话:“我若是死也不交,你又能奈我何?“
“唉,康钧儒啊康钧儒,我对你还真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唐崇信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卫兵手里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报告司令,外面有个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唐崇信连忙将信拆开,一看,连忙对卫兵说道:“快请。”
宋泽炎是正在筹建中的南京政府的实权人物周部长的秘书,自从日本方面打算扶植南京傀儡政府之后,便四处网罗各类社会贤才,或是直接招降重庆政府内的大小官员,以期与重庆政府分庭抗礼。
而淞沪警备司令部在抗战爆发之后不久便收到随军西撤的通知,唐崇信对此次西撤顾虑重重,一来,司令部西撤之后,人员将有大幅调整,届时他还能不能保住这个位置还真不好说;二来,他的家人都在上海和南京,尤其是八十岁的老娘,更是故土难离,说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头,埋在祖坟里,而唐崇信又是个孝子,不愿把老母亲独自一人留在南京老家,所以一直为这事左右为难。
正当他踌躇之际,这位周部长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说是给他在南京政府内留了个位置,无论是官职还是薪俸都比现在要高,并且“善意”地提出替他照顾在南京的老母亲。
唐崇信知道周部长是想以他的老母亲为人质来要挟他,同时又以高官厚禄来笼络他,而他权衡再三之后,便答应周部长,等淞沪警备司令部西撤之时,他便会率部分官员向南京政府投诚,而宋秘书便成为了他与周部长之间穿针引线的联络人。
此时,身着长衫,头戴礼帽的宋泽炎悄悄地跟在卫兵的身后,在进入唐崇信的办公室之前,他特意将帽檐拉低,东张西望了一下,确定周围没人,便很快闪入了唐崇信的办公室。
进入唐崇信的办公室之后,宋泽炎将礼帽脱下,唐崇信连忙上前迎接,双手握着宋泽炎的手,轻声问道:“泽炎老弟,今天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我每周六在雨溪茶室见面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贸贸然来我的司令部,要是让别人知道我跟你之间有掰扯不清的关系,那我可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要不是周部长命我必须来你这儿,与你见上一面,我才不会冒这个险来你的司令部闲逛呢!”宋泽炎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哦?这么说,你今天来我这儿是有要事找我?”
“是啊,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问你,康钧儒现在是不是在你手上?”宋泽炎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找他?”唐崇信有点纳闷。
“对,这是周部长点名要的人,报纸上说他出车祸了,我随即去医院调查了,医生起先不肯说,我亮明了身份之后,他告诉我其实康钧儒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已经被你接走了。可报纸上却说他被撞成重伤,生死难料,我猜这一定是你唐兄的手笔吧!他现在应该还在你手里吧?”
唐崇信知道瞒不过宋泽炎,便点点头:“实不相瞒,泽炎老弟,这个人现在确实在我手里,我们对他已经注意多时了。这人背景深得很,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在报纸上登了这则消息,免得那些大佬天天朝我这儿打电话,要人。怎么,周部长点名要康钧儒?”
“是啊,他是个难得的商业奇才,以前也找过他,接触过,但此人似乎对官场毫无兴趣,所以只得作罢,不过,现在正逢他落难之时,他也许会改变当初的想法。周部长对这个康钧儒真可谓是求贤若渴啊,说是他若是能为南京政府效力,那会让重庆政府在经济上一蹶不振。”宋泽炎向唐崇信坦言康钧儒对南京政府的重要性。
唐崇信眉头皱了皱:“泽炎老弟,其实我们对这个康钧儒已经注意多时了,我们怀疑他很可能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
“哦?真的吗?有证据吗?”宋泽炎一听,眼里闪过一丝警惕的目光。
唐崇信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铁证,我们找到的证据都被他一一驳斥了,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得到非常有力的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是怀疑了,你们呢,草木皆兵,好像每个人都有共党的嫌疑,这都成了你们的职业病了,唉,还真应了坊间一句话:天下谁人不通共,其实就算是真的共党又如何呢?周部长以前还是共党的创始人和早期领导人之一呢,后来呢,还不是脱离了共党,成为了老蒋的亲信,现在又成为南京政府的肱股之臣,这人啊,不是一成不变的,往往是此一时来彼一时。”宋泽炎倒是并不太计较康钧儒的身份,不管是重庆方面的,还是延安方面的,只要能为我所用,管他是哪个政党,哪个派系的,英雄不问出处。
“这倒也是。”康钧儒讪笑道:“确实,这个康钧儒在金融,商业方面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对于康钧儒是个经济方面的人才,这点唐崇信并不否认。
“他现在在哪儿?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他谈谈。”宋泽炎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康钧儒见面。
“这个,泽炎老弟,你来得还真是不凑巧。”唐崇信面露尴尬之色:“实话跟你说吧,他刚从刑讯室里出来没多久,可能现在还没醒呢!”
“你是说,你对他用刑了?”宋泽炎一听,惊愕地望着唐崇信。
“我事先也不知道他是周部长点名要的人,我要是知道的话,我肯定会关照下面的人对他手下留情。”唐崇信双手一摊,无奈地望着宋泽炎。
“唉,唐司令啊,你……你可真是的,好了,废话少说,你快带我去看看他。”宋泽炎对唐崇信投来不满的目光。
“好好好,他现在就在医务室里,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他吧!”唐崇信连连点点头。
唐崇信亲自带宋泽炎去医务室看望康钧儒。
上官谦见唐崇信带着一个陌生人走进了医务室,有些奇怪。
“上官医生,康钧儒现在情况怎么样啊?”唐崇信问道。
“哦,唐司令,他现在还昏迷着呢!”
“那他有没有生命危险?”宋泽炎连忙问道。
679. 追忆故人
“这位是……?”上官谦望了望宋泽炎,愣了愣,不知这是何许人也,这么关心康钧儒。
“哦,这位是上头派来的宋监察长,他特地来看看康钧儒。”唐崇信赶紧给宋泽炎编造一个身份,宋泽炎身份特殊,若是让人知道他出现在司令部里,给唐崇信扣上一顶汉奸的帽子也不为过,所以他很是提防,不过他一向把上官谦视作是不问政治,不懂权谋的书呆子,所以觉得对他也不必太过防范,便随口编了个借口。
“你好!”上官谦向宋泽炎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说道:“哦,宋监察长,最危险的阶段应该是已经度过了,不过目前因为他刑伤严重,恐怕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
宋泽炎听上官谦这么一说,便赶紧来到了康钧儒的床前,见康钧儒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且布满血痕,额头上则缠着绷带。
“他的头怎么啦?”宋泽炎怀疑康钧儒的脑袋受了刑伤,担心他的脑子受到影响。
“哦,那是车祸造成的。”唐崇信连忙解释了一下:“我们没对他的头部用刑,连电刑也没用。”
唐崇信知道宋泽炎在担心什么,怕宋泽炎责怪他把康钧儒的脑子弄坏了,不能为南京政府效力了,那周部长肯定要找他算账的,所以赶紧辩解。
宋泽炎看见床头有一台心电图仪,便问了一句:“他有心脏病?”
上官谦点点头:“是的,他原本就有冠心病,被老虎凳折断双腿之后,疼痛引发了心脏骤停,差点就救不回来了。”
上官谦实话实说,而唐崇信则不停地朝他使眼色,意思是要他避重就轻,可上官谦毫不领会,还在向宋泽炎谈及刑伤对康钧儒身体造成的影响。
宋泽炎一听,连忙把盖在康钧儒身上的被子掀开,看见康钧儒的两条肿胀变形的腿上绑着夹板,断骨处鲜血淋漓,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唐司令,你下手也太狠了,你让他以后还怎么走路?”宋泽炎瞪视着唐崇信,忍不住斥责了一句。
唐崇信连忙向宋泽炎解释:“泽炎老弟,你听我解释,这个康钧儒真的是软硬不吃,我们也是被他逼急了,才出此下策。本以为他一个生活优渥的大老板见到那些刑具早就吓得腿软了,肯定会屈服于三木之下,供出那些机密材料,可没想到这人骨子里还真的是挺硬的,死也不肯交代,我们也是一时心急,手里便失了分寸,我已经严厉斥责了负责刑讯的龚处长。”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机密材料让你们下此毒手?”宋泽炎不明白是什么机密材料让康钧儒死都不肯交代。
“这个……”唐崇信尴尬地笑了笑,他并不想让宋泽炎了解那些账本之事,于是编造了一个理由,搪塞了一句:“就是有关共党内部的一些文件。”
“你不是说只是怀疑他是共党分子吗?既然没有抓住真凭实据,就想让他屈打成招,你们也太过武断了,你看看,现在把人打成这样,你让我怎么向周部长交代?”
唐崇信无语,他不知道康钧儒在周部长的心目中份量这么重,早知如此,他一定把康钧儒奉若上宾。
“上官医生,根据你的经验,他大概多久能醒来?”宋泽炎转头问上官谦。
“这个……不好说啊!也许一两天,也许要三五天。这要看他的体质了。”上官谦模棱两可地说道。
“这么着吧,我先不回南京了,就在上海待几天,等康钧儒醒了之后通知我。”宋泽炎对唐崇信说道。
“好的,好的,泽炎老弟,那你住哪儿?”唐崇信恭敬地问道。
“我就住在华懋饭店314房间,你可以打电话给我。”宋泽炎将礼帽戴上,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唐崇信:“差点忘了,这张照片是你老母亲前两日在自家院子里拍的,你收好!你老母亲还是挺牵记你的。”
宋泽炎每个月都会为唐崇信的母亲拍一张照片,转交给唐崇信,以示他们对唐母照料有加,让他安心,同时也是为了提醒唐崇信,他的老母亲在他们的手里拽着呢!
唐崇信接过照片,望着母亲在自家庭院里,坐在藤椅上所拍的照片,百感交集:“唉,老娘又苍老了几分。”
“好了,唐司令,那我先走了,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好的,好的,我送你出去。”唐崇信亲自送宋泽炎离开淞沪警备司令部。
上官谦疑惑地望着宋泽炎和唐崇信的背影,感觉有些奇怪,从没见过唐崇信对谁如此恭敬,尽管嘴里不停地叫着‘泽炎老弟’,但浑然没有年长几岁的老资格,反而让人觉得他在姓宋的面前像是跟班的小弟。
康钧儒直至第二天半夜才苏醒过来,这两天上官谦一直密切关注着康钧儒的身体状况,所以一连几天没回家,在医务室里值班,守在康钧儒的身边。
见康钧儒终于苏醒了,上官谦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康先生,你终于醒啦!”上官谦兴奋地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康钧儒马上认出了眼前的上官谦,他想撑起虚弱的身子,向上官谦致意,被上官谦阻止了。
康钧儒只能躺在床上,微微地向上官谦点点头,轻声说道:“上官医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
上官谦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不过我真不希望在这儿见到你。”
康钧儒淡然一笑。
“这次你还真是命悬一线,突然心脏骤停,我当时吓得手脚冰凉,按了足足半个小时,才让你恢复了心跳。”上官谦回想起前天的那次经历,让他至今心有余悸。
“辛苦你了,上官医生,不过要是这颗心脏真的停跳了,也好,我就彻底解脱了。”康钧儒无奈地笑了笑。
“康先生,你别这么说,你和彭先生都是我这辈子最钦佩的人,我希望看到你们得天下的那一天,也希望你能活着亲眼目睹那一天。“上官谦看见了康钧儒,就不由得想到了彭若飞,他是多么希望彭若飞也能亲眼看见他的理想实现的那一天,可惜,彭若飞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上官谦一直视彭若飞是他的人生导师,是彭若飞开启了他对这个社会不同阶层的认识,是彭若飞帮助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的了解,是彭若飞豁达的人生观改变了他,是彭若飞那充满魅力的人格感染了他,他为此生能结识这样一位高尚的人而深感荣幸。
680. 誓言无声
一提到彭若飞,康钧儒的眼睛有点湿润了:“若飞兄已经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没想到我现在正在步他的后尘,不过我想就算是到了地下,我也不会感到寂寞,我又能和他见面了,又能聆听他那些说也说不完的历史典故了。“
“彭先生确实是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我记得他当时就躺在这张床上,跟我讲古代圣贤的故事,跟我讲古今中外那些英雄人物的事迹。“上官谦眼里仿佛又出现了当年彭若飞说起历史故事时,那神采飞扬的的模样。
“这张床是若飞当年躺过的?“康钧儒连忙支撑起身子,转头看了看自己所躺的这张床。
上官谦点点头:“是的,这张床以及被子,被单,枕头我一直都保留着,医务室几次更换用品设备我都极力要求留存下来,每次我看到这张床,我就会想起彭先生。“
康钧儒深情地用手抚摸着床架,床单,枕头,仿佛那上面还留有彭若飞的气息,曾经在这里,他与彭若飞见了最后一面,与彭若飞进行了组织交接,彭若飞将儿子云麟托付与他;在这里,他与彭若飞生离死别,肝肠寸断。
一想起这些,康钧儒悲从中来,眼睛湿润了。
突然,康钧儒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向他席卷而来,让他忍不住闭起眼睛,咬牙硬挺。
“怎么啦,是不是伤口又疼了?”上官谦知道康钧儒的腿伤会让他时不时地饱尝这种深入骨髓般的疼痛:“我这里有吗啡针剂,止痛效果不错,我还是给你打一针吧。”
上官谦说着,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吗啡针剂,然后将药水抽入针筒,给康钧儒进行注射。
“这是美国原装进口货,一般人都拿不到,不过姓唐的和姓龚的都放话了,只要能救活你,多贵的药都可以使用,现在他们都把你视若上宾呢!”上官谦一边注射,一边笑着跟康钧儒说。
“哦,是吗?没想到我还有机会从阶下囚转身成为座上宾的可能?”康钧儒自嘲了一句。
“这是真的,你还不知道吧,前天你还昏迷着的时候,那个姓唐的带着一个姓宋的,说是上头派下来的监察长到这儿来看你。”
“姓宋的?监察长?”康钧儒在脑海里检索着他认识的人里面有没有这样的人。
“我听姓唐的叫他泽炎老弟,好像是从南京来的,姓唐的在那人面前就像是跟班的小弟。”上官谦回忆着那天的情形,不屑地摇了摇头。
“南京怎么会有上头派来的监察长,汪主席不是打算在南京另立政府吗?”康钧儒马上觉察出其中的漏洞。
“是呀,从南京来的,怎么可能是上头派来的呢?“经康钧儒这么一提醒,上官谦也觉得这里存在着问题:”可我确实听他对姓唐的说,他暂时不回南京了,就在上海待几天,等你苏醒了之后他再来。对了,他还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姓唐的,说是他老母亲的照片,这应该错不了,姓唐的就是南京人。”
康钧儒听到上官谦提到这个信息,似乎有点明白了:“上官医生,你还听到些什么?”
“我好像还听这个姓宋的责怪姓唐的对你下手太重,说‘你让我怎么向周部长交代?’”上官谦将他所听到的原话向康钧儒陈述。
康钧儒立即明白了,那个宋泽炎是正在筹备中的南京汪伪傀儡政府的人。
康钧儒猜测,唐崇信给宋泽炎编造了一个监察长这个身份显然是想要隐瞒什么,从上官谦所陈述的内容上看,唐崇信对宋泽炎的态度很是恭敬,而且宋泽炎还把唐崇信母亲的照片交给他,显然唐崇信的母亲现在被南京政府所挟持,作为人质以要挟唐崇信,看来唐崇信已经倒向了南京方面了。
而宋泽炎来医务室看望他,目的应该也是想要拉拢他为南京方面效力,康钧儒记得前些时日,南京方面也曾派人来找他,想要以高官厚禄笼络他,但被他严词拒绝了,康钧儒自然清楚,一旦自己答应为南京政府做事,那就意味着自己成了不折不扣的汉奸了。
而现在宋泽炎在他被捕落难之时,特地来找他,其目的应该还是想要拉拢他去南京为汪伪政府效力,也许他们以为,此时的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之时,一定会因强烈的求生欲而对他们伸出的橄榄枝来之不拒。
康钧儒知道,在现阶段,正在筹备中的南京汪伪政府正拼命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此时若是能进入南京政府,肯定能被委以重任,掌握其重要的职能部门,这将能获取大量信息,不仅有汪伪政府方面的资讯,还能得到日本当局高层方面的情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能打入其内部,可以让我军对日军和汪伪政府的动向有一个准确而清晰的把握。
只是这么做,对他个人而言,今后或许就打上了汉奸的烙印,这将是他一生的耻辱,党内同志会认为他为了苟活于世而背叛信仰,出卖灵魂,屈膝投降,为虎作伥,即使他甘当无名英雄,但这段尘封的秘密也许在他死后都无法得到解密,也许他将背负着千夫指万人骂的罪名离开这个世界。无论在他生前,或是死后,他都将成为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不知那些史学家今后会如何评述他这个人,如何看待他今天所作的抉择。
康钧儒望着窗外的一轮皓月当空,不由得心潮澎湃,自己个人的荣辱得失与整个国家,民族的兴亡安危相比,是多么的渺小,心底无私天地宽,胸中有度是非明,勇于担当生前事,何必计较身后评。
如今有谁能体会到当初康钧儒痛下决心,立下誓言时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悲壮!
康钧儒决心已定,便对上官谦说道:“上官,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什么事,你尽管吩咐,我愿意为你们效劳。“上官谦对康钧儒笑了笑,对他而言,能为自己所钦佩的人做些事情,他是心甘情愿,荣幸之至。
“我想写一封信给韩牧师,麻烦你把这封信带给韩牧师。“
681. 受人之托
韩牧师是康钧儒的另一条与中央联系的通道,早在彭若飞时期,韩牧师就经常将中央下拨的活动经费通过他的教会善款方式移交给彭若飞,他与中共高层领导的关系密切,若是谭鸿铭那里的联络点受阻,韩牧师这儿则是备用联络站。
当年四一二事变时,彭若飞和他的地下党组织受到重创,地下党员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康钧儒接到命令,让他重振上海地下党组织,可当时彭若飞被捕,他两眼一抹黑,不知从何着手,是从凌云鹏的嘴里的只言片语,对彭若飞常去的场所才略知一二,随后从韩牧师那儿找到了突破口,逐步与各个党组成员联系上了,终于把那些散落在外和转入地下的党员们唤醒召集起来,才使得上海地下党组织重新开始运作。
康钧儒记得当年唐崇信想利用尸体认领的方式寻找那些暗藏的上海地下党组织成员和彭若飞的亲属,这一招极其阴毒,他和谭鸿铭都无法抛头露面,将彭若飞的遗体认领回来,结果由韩牧师出面将彭若飞的遗体领回了教堂,因为韩牧师有个美国基督教会神职人员这个身份作掩护,所以唐崇信对韩牧师并未产生怀疑。之后,康钧儒和张孝波将彭若飞的遗体悄悄地从卿恩堂运到了云雾山,与他爱妻薛莹梅合葬在了一起。
所以,韩牧师绝对是值得信赖的人,也只有通过他与中央取得联系,让青鸾知道自己的设想,从而建立与中央联络的秘密通道,以便今后将获取的各类情报通过这个渠道送达党中央。
“上官,你这儿有米汤水吗?”
“有有有,你等着。”上官谦知道康钧儒想要写密信给韩牧师,连忙走出病房,从桌上拿来了一盆作为宵夜的粥汤进来了。
康钧儒将粥汤放在康钧儒的手边,又从桌上拿了几根棉签递给康钧儒:“给,康先生,你写信吧,我去外面帮你看着。”
康钧儒会意地点点头,随后拿起棉签,在信纸上开始写密信。
上官谦将病房的房门锁上,然后回到办公室里,护士小兰见上官谦进来了,便迎了上去:“上官医生,你给那个康先生检查完了?”
“是啊,刚检查完。”
“那我给他打针去。”小兰说着,拿着托盘要往病房走去。
“哦,小兰,你不用去了,他还没苏醒呢,我刚给他打过针了,你先去休息吧。”
“啊,上官医生,你已经把我干的活都干掉啦?”小兰露出调皮的笑容:“上官医生,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去休息了。”
“没事,你去休息吧,有我看着就行了。”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之后,上官谦拿着托盘又来到了康钧儒的病房,此时康钧儒已经写完密信,正在将几张信纸折叠好。
“上官,我已经把信写好了,麻烦你送到卿恩堂的韩牧师那儿,你就跟他说,想办法把这封信的内容告知青鸾。”
上官谦接过信,顿时感觉沉甸甸的,他郑重地点点头:“天亮之后,我下班回家的路上去卿恩堂走一趟,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把这份信交给韩牧师的。”
“那就拜托了。”康钧儒对上官满怀谢意。
上官谦将信件放在他贴身的衣袋里:“不客气,康先生,你好好休息吧,好好静养,伤口才恢复得快。哦,对了,我还是给你吃颗安眠药吧,这样你就能多睡会儿了。”
上官谦怕自己走了之后,护士给康钧儒换药,喂药时,发现康钧儒已经苏醒了,便会向唐崇信汇报,上官谦担心唐崇信会对康钧儒再次进行威逼,所以就让康钧儒事先服下安眠药,这样的话,要到下午五六点康钧儒才可能醒来。
康钧儒点点头,上官谦给康钧儒服下了安眠药,看着他入睡了之后,才离开了病房。
等到天亮了之后,康钧儒便带着康钧儒的密信离开了司令部,随后乘坐黄包车,来到了福煦路上的卿恩堂,这里他已经来了多次了,跟教堂的看门人彼得已经很熟了。
“彼得,请问韩牧师在吗?”
彼得是个哑巴,他点点头,随后拉响了小铃铛,指了指教堂里面。
上官谦向彼得说了声谢谢之后,便朝里走,在教堂的走道上,上官谦遇到了韩牧师。
“韩牧师,你好!”上官谦连忙向韩牧师打了个招呼。
多年未见,如今韩牧师也已经头发灰白了,他觉得上官看上去很是面熟,仔细辨认了之后,认出上官就是多年之前为他与彭若飞,康钧儒传递消息的那个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医务科科长上官谦。
“原来是你啊,上官先生。”尽管分别了近十年,但韩牧师还依然记得上官的名字,见上官谦一大早就来找他了,便知道肯定是有要事找他:“上官先生,你到我这儿来,是不是有要事找我啊?”
上官谦点点头:“是啊,我这里有一封密信想要交给你。”
“请跟我来。”韩牧师一听,赶紧将上官谦带进自己的房间里。
走进房间之后,韩牧师轻声问道:“密信?谁的密信?”
“是康钧儒,康先生亲笔写的一封密信。”
韩牧师一听,脸色一变:“康钧儒,康先生的密信?他怎么会把密信交给你的?”
“康先生被捕了,他受了重刑,双腿断了,所以现在躺在我的医务室里进行救治,这封信是他在我医务室里,用棉签蘸着粥汤写的,他委托我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你的手里,并说希望你能将这封信的内容告知青鸾。”
韩牧师听罢,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了,赶紧将信收下,他沉思了片刻,对上官谦说道:“上官先生,你若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四点,你能不能再到我这儿来一次?”
上官谦点点头:“行,反正我今天在家休息,那我下午四点来你这儿吧!”
韩牧师点点头。
上官谦告别了韩牧师之后,便离开了卿恩堂。
等见上官谦走了之后,韩牧师便来到彼得那儿,把这封信交给他:“彼得,你把这封信交给青莲街的邱老板吧!”
彼得点点头,随后将这封信揣在怀里,迅速离开卿恩堂,前往青莲街的邱老板那里。
682. 孤狼来电
邱老板就是在青莲街那里专门替人代写书信的老板,代写书信只是门面而已,邱老板其实有一门绝技,就是擅长临摹,所以暗地里给人制作假证,凌云鹏后来就曾多次在邱老板那儿制作假证,邱老板的规矩是:拿钱办事,不问来处,不问去向,钱货两讫,出门不认。
但其实邱老板的真正身份是共党的地下联络员,代号孤狼,他负责与中央进行联络,但他与谭鸿铭,彭若飞,康钧儒等上海地下党组织负责人均无直接联系,当初是作为一枚暗子,由青鸾特地安排他蛰伏于此地,他也是韩牧师这条线上的重要一环,只有在重要时候才会启用,而彼得便是他和韩牧师之间的交通员。
当彼得把这封密信交给邱老板时,邱老板点点头,走进里屋,然后拿出一瓶碘酒,在信纸上涂抹了一下,信纸上显露出了字迹。
邱老板仔细看了看这封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对彼得说道:“彼得,你在门外望风,我去给青鸾发报。”
彼得点点头,走到了这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注意着来往的人群。
邱老板撬开床底的一块地砖,从里面拿出一部电台,然后架好天线,打开发报机,调好波段,向青鸾发出呼号。
在接到延安的回音之后,邱老板便把康钧儒的信件内容经过加密电码发送了出去。
远在延安窑洞里的电讯科报务员立即将这封电报抄录下来,随后将电文稿交给了电讯科科长丁学峰,丁学峰一看此电报的加密等级,立刻转交给了电讯部门的一把手潘荣之。
潘荣之亲自翻译电文,译完这封电报之后,觉得这封电报的内容非同小可,不敢怠慢,赶紧拿着这封电报前往三号首长的窑洞,向首长报告。
“报告首长,孤狼来电。”
青鸾一听,赶紧接过这封电报,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三遍,然后立刻走出窑洞,迈着矫健的步伐前往一号首长的窑洞,将这封电报交与他。
一号首长见青鸾面色凝重,便从他手里接过这封电报,看完这封电报之后,平时举重若轻的他也不禁心情沉重起来,他手持香烟,默然无语,窑洞里烟雾缭绕,手上长长的烟灰微微颤动。
过了许久,一号首长面色凝重地对青鸾说道:“你手下的兵,我绝对信得过,这确实是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比我们今后再派人打入南京政府内部要有利得多,不过他这么做,对他个人而言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也许他这辈子都等不到解密的那一天,这会让他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会背负骂名。“
“是啊,康大老板这次真的是完全豁出去了,这样的同志是我们党最为宝贵的财富,他们不惜生死,不畏严酷,不计个人荣辱,一心为党,一心为民,忍辱负重,这样的同志是我们事业的中流砥柱。“
一号首长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那些在隐蔽战线上的无名英雄为我们的事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没有他们默默无闻地奉献,我们这些人就是聋子,瞎子。“
一号首长沉思了片刻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将烟蒂熄灭:“你马上给他回电,同意他的设想,立即与他建立独立的情报站,同时,要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青鸾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将具体事务安排好了之后,青鸾随即给孤狼回电,向他转达了中央的意见,并让他转告康钧儒,待他到位之后,即刻启动联络程序,他的代号改为孤雁。
邱老板将中央的回电抄录好了之后,进行译电,然后将此译电文用密写的方式誊写在信纸上,随即将此信交给了彼得。
彼得拿到邱老板的信件之后,便回到了卿恩堂,交给了韩牧师。
下午四点不到,上官谦就来到卿恩堂找韩牧师,韩牧师随即将这封信交于上官谦:“上官先生,请你务必将此信件交到康先生的手上。”
上官谦点点头:“好的,我一定不辱使命。”
等上官谦来到淞沪警备司令部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了,此时康钧儒还昏睡着。
“怎么样,葛护士长,康先生醒了吗?”上官谦连忙询问葛护士长。
葛护士长摇了摇头:“没有,还没醒,不过唐司令已经来过几次电话了,询问康先生的情况。”
“哦,我知道了,这样,你跟我一块儿进去,我给他检查一下心脏,你给他换个药。”上官谦吩咐了葛护士长一句。
“好的,我这就来。”葛护士长赶紧去准备纱布,碘酒等用品。
上官谦走进了康钧儒的病房,此时康钧儒还在昏昏欲睡,上官谦给看了看康钧儒的心电图仪,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了。随后又搭了搭脉搏,这两天的情况已经相对稳定了。
不一会儿,葛护士长拿着托盘进来了,她来给康钧儒换药。
葛护士长将康钧儒双腿上的夹板除去,然后将断腿处的绷带解开,在掀开纱布的一刹那,突然听得康钧儒发出一声痛哼,葛护士长的手哆嗦了一下,此时康钧儒被痛醒了,他睁开眼睛,脸上冷汗直冒。
上官谦连忙拿了块毛巾给康钧儒擦汗,对葛护士长轻言了一句:“葛护士长,你动作轻点。”
葛护士长点点头,继续将伤口处的纱布揭开,但伤口处的皮肉与纱布已经黏连,揭开纱布的同时,把皮肉也一起撕裂,尽管葛护士长动作很轻柔,但对于康钧儒来说,再轻柔都无法消除这锥心的疼痛,他痛得眼冒金星,浑身直打哆嗦,但他紧咬牙关,双手紧紧抓住床上的铁栅栏,努力使自己不发出哼叫。
“上官医生,你来看,他右腿的伤口好像开始化脓了。”
上官谦一听,连忙弯下腰,低下头来仔细查看,果然,康钧儒右腿胫骨断裂处的伤口已经红肿得发光了,上官谦用棉签稍微触碰了一下,康钧儒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叫。
上官谦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一旦伤口发炎溃烂,可能就要面临截肢的危险。
683. 日月可鉴
“先用碘酒进行消毒,再给他注射多息磺胺。”上官谦立即采取抗感染措施,力保康钧儒的双腿。
葛护士长点点头,随后打开碘酒瓶,准备给康钧儒的伤口进行消毒。
当碘酒一碰到康钧儒的伤口时,康钧儒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向他袭来,疼得他头往后仰,身子扭曲起来,右手本能地想要去触碰伤口。
上官谦连忙抓住康钧儒的手,防止他碰到伤口。
康钧儒疼得死命地捏紧上官谦的手,把上官谦的手都掐成青紫色的了。
葛护士长终于给康钧儒换好了药,康钧儒疼得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望着上官谦的手,上官谦的手给康钧儒都掐得瘀青了。
“对不起,上官医生,把你的手都掐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了。”康钧儒不好意思地向上官谦致歉。
“没事的,比起你的疼痛,我这点算什么呀!”上官谦羞涩地笑了笑,然后转向葛护士长:“葛护士长,你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我来给他打针。”
葛护士长点点头,出去了,上官谦便给康钧儒注射了消炎用的多息磺胺针剂。
等康钧儒稍稍缓过来之后,上官谦将房门反锁了,然后从内袋里将那封回信递给康钧儒:“这是韩牧师让我转交给你的。”
康钧儒接过信,赶紧打开,里面是一张白纸,上官谦随即将一瓶碘酒和一支棉签交给他,康钧儒感激地向上官谦点了点头,上官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走出病房,并将房门锁上。
康钧儒用棉签蘸上碘酒在白纸上涂抹,信纸上的字迹便显现出来。
“飞鹰:来信收悉,同意你的设想,已成立了与你单独联络的情报网,待你到位之后,即刻启动,你的代号改为孤雁,首次联络可沿用百灵的波段,呼号。
孤雁,我谨代表全军将士向你致敬,君心如玉,日月可鉴,天降大任,共克时艰。青鸾”
当康钧儒看见最后十六个字时,顿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禁掩面而泣。
康钧儒已经明白了中央的意思了,飞鹰是他在上海地下党组织内的代号,如今上海地下党组织遭到摧毁,也许飞鹰这个代号已被敌人掌握,所以中央决定废弃这一代号,而改为孤雁,意味着今后他也许是独自一人战斗在南京政府的心脏中,这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这是中央对他寄予的厚望和信任。而他与中央的首次联络将沿用百灵的电台,呼号,也就是告诉他用谭鸿铭的联络途径与中央取得联系。
康钧儒又把这封信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信纸上的每个字都像是一团火,印入他的脑海,温暖着他的内心。随后他将信纸撕碎,揉成团,咽下肚去。
唐崇信又来电话了,来催问康钧儒是否已经苏醒,电话是葛护士长接的,她如实地向唐崇信报告,康钧儒刚刚苏醒。
唐崇信得知后,连忙给华懋饭店的宋泽炎打电话,宋泽炎听说康钧儒已经苏醒了,便化妆成一名大夫的模样,驱车来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宋泽炎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提着药箱朝大门走来,门口的卫兵连忙拦住了他。
“是唐司令叫我来的。”宋泽炎向卫兵解释道。
而此时,唐崇信已经到门口来迎接宋泽炎了,他见宋泽炎被卫兵拦下了,便赶紧上前:“这是我请来的医生。”
卫兵随即放行,唐崇信便带着宋泽炎来到了医务室。
上官谦见唐崇信带着一位大夫前来,不由得站起身来,望着眼前的两人。
“哦,上官,这是我特地请来的大夫,是来给康钧儒治病的,你和葛护士长都出去吧,我带他进去给康钧儒检查一下。”
上官谦见唐崇信要让他和葛护士长回避,觉得有点纳闷,照理,如果是同行前来会诊,他这个主治医生应该在场才是,现在让他和葛护士长出去,显然,他们是有什么重要的机密事情要谈,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
上官谦点点头,偷偷地瞄了一眼这个大夫,觉得跟那天来这儿的姓宋的很像,心里便明白几分了。
等上官谦和葛护士长离开了医务室之后,唐崇信便将宋泽炎领进了康钧儒的病房。
康钧儒见房门打开了,唐崇信和另一个陌生人出现在他的床边,康钧儒猜测这个陌生人应该就是上官谦提到的那个姓宋的所谓的监察长。
“康先生,听说你醒了,所以我特地带了一位朋友来看望你。”唐崇信赔笑地说道。
“托你的福,我还没死呢!”康钧儒冷冷地,不无讥讽地回敬道。
唐崇信面露尴尬之色,随后赔笑道:“康先生说笑了,唐某人也是奉了上头的指令对你进行调查审讯,得罪之处,还望康老弟多多海涵。”
“谁跟你称兄道弟?你他妈的少跟我套近乎。“康钧儒眼里冒着火:”在刑讯室里,你对我可没这么客气,你那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姓唐的,我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没想到你对我竟然下如此毒手,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恨我入骨,我现在也很后悔,对你确实是下手太重了,我已经训斥了龚处长,如果你觉得还不解气的话,我可以让龚处长摆酒赔礼,当众向你表示歉意。”唐崇信现在还真是骑虎难下,要不是康钧儒是周部长点名要的人,他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请求一个阶下囚的原谅。
“道歉?这是道歉能解决的吗?你让也他尝尝老虎凳的滋味吧!”康钧儒一腔愤怒。
“康先生,这事呢,我也觉得确实是唐司令做得过火了,他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特地过来向你道歉,他一个堂堂的少将司令能放下身段向你赔礼,康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宋泽炎连忙在一旁打圆场,在一旁开腔劝解康钧儒。
康钧儒望了望宋泽炎,冷冷地问了一句:“你是哪位?我不认识你。”
“哦,我忘了给你介绍一下了,这位是宋泽炎先生,他现在是正在筹备中的南京政府周部长的秘书。”唐崇信连忙向康钧儒进行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