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 痛不欲生
彭若飞只听得自己的小指指骨发出碎裂的声音,一股揪心的疼痛弥漫全身,他发出一声凄惨的喊叫声,浑身冷汗直冒。他睁眼望着自己的左手小指,小指指骨顷刻间被铁锤敲碎了,碎骨破皮而出,鲜血直淌。
“怎么样?说不说,不说,我就挨个往下敲。”鲁克明望着仰着头直喘气的彭若飞问道。
“畜生。”彭若飞从喉咙口发出一声怒骂。
“我让你嘴硬。”鲁克明又举起铁锤,狠狠地敲向无名指。
彭若飞的无名指指关节也随即被敲断,彭若飞发出长长的一声嘶叫,本能地想要逃离这手腕处的铁环,他拼命地挣扎着,但一切都徒劳的,身体被绑在椅子上,左手被打手牢牢地按住,丝毫动弹不得。彭若飞痛得脖子后仰,面红耳赤,脖子和太阳穴上的青筋血脉贲张,衣衫都被冷汗和凉水浸透了,像是从河里捞起来一般,他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不知道这无休无止的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快说。“鲁克明像是发疯似的吼叫着。他在用肉刑不停地折磨着彭若飞,而彭若飞又何尝不在精神上折磨着他。
鲁克明举起铁锤,狠狠地敲在彭若飞的左手中指上。彭若飞发出一声惨叫之后,脑袋终于又耷拉下来了。
鲁克明用手探了探彭若飞的鼻息,还一息尚存,望了望他左手的三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肿胀开来,碎骨穿出皮肉,鲜血淋漓。
“妈的,还真够硬的,我不信你的骨头能硬过我的铁锤。来啊,弄醒他,给我继续敲。”鲁克明已经像是疯魔了一般。
打手将一盆冷水浇在彭若飞的身上,彭若飞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浑身颤栗着,这地狱般的苦痛令他深刻领会到了书本上所说的“炼狱”二字的真正涵义。
“说不说,不说,继续敲。”鲁克明将彭若飞那湿漉漉的头发一把揪了起来。
彭若飞瞪视着鲁克明,本能地朝鲁克明啐了一口,鲁克明的脸上立刻多了一摊血水。
“啪。”彭若飞的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
“我让你硬气,来啊,把他的手摁住。”鲁克明咆哮着,随后命打手紧紧摁住彭若飞的手背,举起铁锤继续敲击剩下的几根手指,彭若飞又不停地仰天发出一声声惨叫,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角流淌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左手食指被敲断了,拇指被敲断了,随后右手小指,无名指,中指……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起来,意识开始有些游离了,他只听见鲁克明在他耳边不断地咆哮着,然后他的手指一根根地被铁锤硬生生地敲碎敲断,骨碎筋断,血肉模糊,十指连心的痛楚令他痛不欲生,他终于再一次昏死过去了。
鲁克明把铁锤往桌上一扔,把军服一把扯开,拿了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随后一抹嘴,骂了声:“妈的,这都敲断了八根手指了,居然还不开口,老子今天还真是碰到了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死硬分子,我就不信,这人能熬得过这里所有的刑具。来啊,把他锁到电椅上去。”
彭若飞的宁死不屈更激发了鲁克明的施虐兽性,他不信三木之下还有人能硬挺过来。
戴天旭原本在一旁冷眼观看着彭若飞受刑,但越看下去他越感到心惊肉跳,彭若飞的惨状简直是不忍直视。
彭若飞又被拖到了电椅上,双手手腕被铐在电椅扶手上,手腕和脚踝处都被电夹牢牢夹住,电夹的另一端则被连接在电椅旁边的一台手摇式电话机模样的电刑设备上,这种设备连接的是二百伏以下的低电压,但低电压强电流的话,对人体产生的痛苦是非常显著的,这台设备就是根据手柄摇动速度的快慢从而产生大小不同的电流,电流的强弱通过电椅上面三盏灯显示,第一盏灯是最小的五毫安电流,这盏灯亮起时,人体会感到电流像钢针在体内左刺右穿;第二盏灯是十毫安电流,这盏灯亮起时,人犯会感到胸闷气短,心脏被拧紧的感觉,这电流像是炭条一般在体内戳刺,把五脏六腑都烧灼得燃烧起来,如果时间稍长,则人犯会大小便失禁;而第三盏灯是十五毫安,这盏灯亮起时,人体已进入危险阶段,呼吸不规则,或是停止,心室会产生不规则的纤维性颤动,若是有心脏病的犯人会直接导致死亡。
打手开始摇动手柄,一阵突如其来的电流穿过彭若飞的身体,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被钢针戳刺着,电椅上的第一盏灯亮了起来,随着手柄摇动速度的加快,彭若飞越发不受控制地肌肉颤动,抽搐起来,感觉一根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横冲直撞,那种痛苦无以言表,他大张着嘴却吸不进气,喉咙口不停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叫声,电椅上的第二盏灯亮起。
彭若飞痛不欲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但就在他快昏死过去时,鲁克明示意打手暂停,这时那股诡异的电流便消失了,彭若飞得以喘息一下。
“说。快说。”鲁克明冲着彭若飞咆哮着。
彭若飞机械地摇摇头,鲁克明见状,又示意打手开始摇动手柄,那股电流再次在彭若飞的体内肆意妄为,彭若飞又开始了不停地颤抖,痉挛,挣扎,惨叫,呕吐,在他快要昏死过去时,鲁克明又让打手停下,再次问同样的问题,得不到答案之后,打手又开始摇动手柄,如此这般经历了数次之后,彭若飞在周而复始的折磨中,便溺失禁了,他终于垂下了头。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五六个小时过去了,彭若飞在刑讯室里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非人折磨,但始终坚不吐实,鲁克明和几个打手也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但审讯还是没有丝毫进展,那本审讯记录本上还是一片空白。
“先关起来再说吧。”鲁克明吩咐了一下打手,两个打手把昏死过去的彭若飞从电椅上解了下来,拖到了保安队的地牢里。
刀疤也被关在地牢里,他双手抱膝,惶恐地坐在地牢的角落里,不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这时,牢门被打开了,刀疤看见一个被打得浑身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人被拖进了地牢里。
打手们把彭若飞朝地上一扔,便走了出去,刀疤害怕地望着这个趴在地上的人,他颤颤巍巍地爬过去,把彭若飞翻了个身,这才看清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正是凌先生。
刀疤仔细地查看着彭若飞身上的伤情,脚趾甲已经全部被拔光了,甲床上不断渗着血水,而膝盖部分已经黑乎乎的,皮肉已被烤焦了,露出了焦黄的膝盖骨,十根手指除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以外,都已经粉碎性骨折了,碎骨破皮而出,手指头又粗又肿,血肉模糊,手腕和脚踝处还有一些焦斑。
刀疤难以想象在过去的五六个小时里,这位凌先生遭到了怎样的折磨,这要是换了他,恐怕连一个酷刑也扛不下来,他不得不佩服凌先生的意志是那么的坚强。他觉得这位文弱的凌先生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190. 竹篮打水
刀疤望着凌先生遍体鳞伤的惨状,内心不由得震颤起来,由于他的出卖,使凌先生遭到了那伙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的严刑拷打,刀疤心里很是愧疚,说实话,在云雾山,凌先生对他不错,大当家的自然是威仪十足,旁人不敢靠近,但凌先生对那些兄弟却总是和颜悦色,对他也很器重,有重要任务时,总能想到他,让他有立功的机会,得到更多的赏赐,使他在兄弟们中间颇有威信。
但这次他却因为贪生怕死,准确地说是怕被活活折磨而死,因而恩将仇报,出卖了凌先生,让凌先生吃尽了苦头,这让刀疤背负着心灵的折磨,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嘤嘤地哭泣起来。
“水,水。”昏迷中的彭若飞本能地从喉咙口发出一丝声音。由于长时间的拷打,他已经严重脱水了,嘴唇上全是裂痕和血泡。
刀疤连忙把自己的一碗水拿了过来,托起彭若飞的头,把碗放在彭若飞的嘴边,轻轻地给他喂水,彭若飞的嘴唇已经被咬烂了,刀疤猜想这是凌先生熬刑时自己咬破的。
彭若飞渴极了,一碗水很快就被喝完了。
彭若飞像是有了一点力量支撑,渐渐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但眼睛还是紧闭着。
为了能让这位凌先生躺得稍微舒服点,刀疤把凌先生身下的草料铺得厚实点,随后把自己的一件外套脱下来,折成小枕头,垫在凌先生的脑袋下面,不时地给他喂点水,但即便这样,也不能丝毫减轻凌先生身上的刑伤所带来的痛苦,整整一夜,凌先生都紧闭着双目在不停地呻吟着,有时还会全身肌肉不停地痉挛和抽搐,刀疤整夜不敢睡,蜷缩在角落里,担惊受怕地度过了一夜。
鲁克明和戴天旭二人也和衣在办公室里将就了一夜,鲁克明在等待着上峰传来的捷报,按他的测算,现在冷面虎和他的主力应该在武宁这儿被围歼了。
但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六点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鲁克明不禁有些坐立不安,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难道他推断错了?他忍不住给上峰拨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沙广达旅长,他一听是鲁克明的电话,便没好气地问道:“鲁团长,你的情报有没有问题?我已经派了两个团的兵力前往武宁围剿,可他们告诉我,已经在那儿监守了八个小时了,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土匪主力部队。如果方向没错的话,这伙土匪就算是蜗牛,爬也应该爬到了嘛!”
鲁克明一听,像是被当头棒喝:怎么会这样?要是过了八个小时还没到武宁,那冷面虎肯定没带着队伍朝长沙方向挺进了,他肯定走了其他的线路了,那他到底要去哪里呢?
“沙旅长,我当初的判断是冷面虎要率领他的主力朝长沙方向挺进,与秋收暴动的那些泥腿子会和,我根据他们的行军速度,推测是朝武宁方向过去,会不会是他们行军速度加快,已经过了你们的防线?”鲁克明不愿承认是他的失误,而把责任推给沙旅长的两个团布防太慢,让冷劲秋一伙逃之夭夭了。
“鲁团长的意思是说我贻误战机,把这些土匪给放跑了?”沙旅长一听,火直往上窜,他咬牙切齿地反问道。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鲁克明听见电话里沙广达气势汹汹的质问,吓得大气不敢出。
“我已经按你的线路,问过武宁的下一站修水县的守军,他们也没见到什么土匪的主力。难道这些云雾山的土匪都是飞毛腿,一下子突破了武宁,修水两道防线,直扑长沙了吗?”
面对沙广达的质疑和讥讽,鲁克明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鲁团长,要不是你去云雾山剿匪不力,又怎会有如此后患,你拉了屎,要别人帮你擦屁股,我告诉你,老子不伺候了。”沙广达说完,恨恨地挂断了电话。
被沙广达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之后,鲁克明脸上露出一股杀气腾腾的神情:“马上提审凌志远。”
戴天旭一听,知道他又要对彭若飞用刑了,连忙上前阻拦鲁克明:“鲁兄请息怒,这个凌志远现在恐怕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呢,你现在提审他没有任何效果,就算是你再给他上几道大餐,他也未必会开口,恐怕人死了,口供还是零。”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冷面虎一伙逃离我们的辖区吗?”鲁克明横了戴天旭一眼。
“鲁兄,昨夜你四道大餐下去,那个姓凌的疼得死去活来,可还是坚不吐实,你现在再用刑,恐怕这个姓凌的身体已经熬不住了,很可能就死在刑讯室里了,这个姓凌的可是一条大鱼,他的身上可不止冷面虎这一桩事情,我已经派人把姓凌的照片送交上海的淞沪警备司令部,等他们把这个姓凌的资料传过来,肯定能牵扯出许多我们还没掌握的情况,我们若能把握住机会,找到突破口,那就能顺藤摸瓜,找到许多共党分子,这功劳可远比抓住冷面虎大啊!”
戴天旭显然知道彭若飞的价值所在,在他看来,剿共远比剿匪更重要,只要把这些带头闹事的共党分子一网打尽,那些乌合之众也就兴不起什么大浪来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鲁克明听了戴天旭的一番话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确实如戴天旭所言,那个姓凌的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了,若再用刑的话,恐怕就一命呜呼了,这个姓凌的可不是那两个土匪小喽,他身上确实有许多东西可挖,虽然剿匪失利了,但若能抓住几个共党,也算是大功一件,可以弥补先前的过失。
“好吧,这件事就依你吧。”鲁克明呼了口气,重新坐下。
“好,多谢鲁兄成全。”戴天旭向鲁克明抱了抱拳。
第二天上午,戴天旭派出的那位随从终于回来了,他将一个公文袋交给戴天旭:“戴队长,这是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让我转交给你的公函。”
“总算是来了。”戴天旭眼前一亮,连忙接过公文袋,朝随从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戴天旭从公文袋里取出公函,上面写着:该犯为上海共党组织重要骨干成员彭若飞,其于四一二事变之后已失踪数月,今获悉该犯已被你处抓捕归案,可喜可贺。该案犯涉及多起案件,故请贵处将该案犯移交我处,我处现已派人前往你处办理移交手续,望予以配合。
戴天旭一看,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自己好不容易抓住的这条大鱼现在居然要拱手让人,这千辛万苦,苦心积虑,累死累活的半个多月就这么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戴天旭又把这份公函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气得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191. 安全抵达
鲁克明走过来,接过公函,扫了一遍,气得直骂娘:“奶奶的,这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手也太长了吧?老子死了一半的人才抓住这个姓凌的,上海的那帮人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想摘现成的桃子?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不行,老子不答应。”
“你不答应又有什么用呢?鲁兄,你难道没看见这份公函下面的公章了吗?除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公章之外,还有上海市政府的公章,我一个小小的县保安队能跟他们作对?就算你鲁兄是堂堂的上校团长,能压得过淞沪警备司令部和上海市政府吗?”戴天旭把公函上的两枚公章指给鲁克明看。
鲁克明一见这两枚公章,刚才还忿忿不平的样子,转眼就垂头丧气了,嘴里嘟哝着:“奶奶的,老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结果是替别人做嫁衣,就换回可喜可贺这四个字,上海那帮家伙真是欺人太甚。”
“哎,鲁兄,我倒是有个主意,也许能让冷面虎自投罗网。”戴天旭忽然眉毛往上一挑,计上心来,他想到了一招以捉拿冷劲秋。
鲁克明一听,眼睛也顿时一亮:“什么妙招,你快说,戴老弟。”
“我从那个韩宝良的嘴里得知冷面虎跟这个姓凌的,也就是真名叫彭若飞的共党分子关系很是密切,我在云雾山上待了几天也感觉到了,这个彭若飞深受冷面虎的器重,我还听说冷面虎认彭若飞的儿子为义子。冷面虎虽是危害一方的土匪头子,但这人讲义气也是在这一带出了名的,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前去投奔他。我想我们不如设个局,让冷面虎飞蛾扑火,自投罗网。”戴天旭那双眼睛里露出一丝阴险的目光。
鲁克明点点头,但还是没明白具体怎么做才能让冷面虎自投罗网:“那戴老弟决定怎么做呢?”
“我们先召开一个记者会,然后让各大报纸的记者们在报纸上刊登彭若飞被抓捕的消息。”戴天旭将他的计划透露给鲁克明。
鲁克明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让冷面虎知道他的军师现在就在我们的手里,对吗?”
戴天旭朝鲁克明伸了伸大拇指:“不错,鲁兄一点就透,随后我们通过报纸告诉冷面虎他们,我们将对彭若飞进行公判之后执行枪决,我估计这些土匪将会来公判之地进行劫囚,到时我们在四周埋伏好,等冷面虎上钩之后一举歼灭。”
“这主意不错,戴老弟,你这招确实是个请君入瓮的妙招,不过,如果把这个彭若飞当诱饵的话,到时候枪林弹雨的,难免不会伤及这个共党分子,要是上海方面问我们要人可怎么办?”鲁克明知道彭若飞的份量,他怕万一在交火过程中把彭若飞给杀了,那他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鲁兄,你忘了,我们手上不是还有韩宝良这个软骨头吗?我们犯不着跟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人一争高下,就让他们把彭若飞悄悄地带走,但我们可以把韩宝良装扮成彭若飞的模样,让他当诱饵,这样岂不是更稳当?”戴天旭知道他们对彭若飞已无法掌控了,但还是可以利用公判大会这出戏来引蛇出洞,让冷面虎束手就擒,这样的话,多少还可以挽回一些颜面,否则这次剿匪什么都没捞着。
“好,戴老弟,那我们就好好筹划一下吧。”鲁克明这时对戴天旭确实是钦佩有加。
“嗯,我们要把这次记者会规模做大,尤其是赣,湘,鄂,粤等地的所有报社记者都要邀请到,让他们把这则消息散布开来,而且要求报社连续几天连篇累牍进行报道,这样就不愁冷面虎看不到这则新闻,就算是他不看报,若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此事,他也一定能听到。”
“嗯,没想到戴老弟还是操纵舆论的高手。”鲁克明朝戴天旭翘了翘大拇指。
“鲁兄抬举我戴某人了。”戴天旭谦虚地朝鲁克明拱了拱手。
谢继涛带着部队从云雾山西南隘口下山之后,根据既定路线,在过了鄂赣边界线之后,朝武汉方向挺进,进入湖北境内之后,谢继涛为了掩人耳目,将这五百多人化整为零,分成若干个小组,每组指定负责人,分别乘坐长途汽车,马车等交通工具,或是直接骑马而行,分期分批地抵达武汉,随后在武汉上火车,乘坐粤汉线到达广州站,之后再辗转进入潮安。在到武汉之前,他们在鄂州搞到两辆大卡车,于是便把长枪和其他辎重都装上卡车,走公路运往潮安,而其他五百多人则身上只带一把短枪乘坐火车,因而尽管路线远了些,时间长了些,但一切都很顺利。
谢继涛把大队人马在郊外安顿好了之后,便只身前往潮安的三元塔与康钧儒所派的人接头。
三元塔矗立于潮安韩江江边,是明朝万历年建造的,但在一次地震中被震坏了塔身,震去了塔尖,但却依然屹立不倒,成为潮安一景。
谢继涛走到三元塔附近的一张长凳旁,坐了下来,随后从长衫里拿出一张《大公报》,《大公报》的报首三个字中的“公”字用红笔圈画起来。
这时,附近有个穿西服的小青年朝他走了过来,手上也拿着一张《大公报》,报首中的“公”字同样是用红笔圈画起来的。
谢继涛见此人手里拿的《大公报》与自己的一模一样,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没有直接上前相认。
彭若飞在云雾山上曾经把接头暗语和暗记都交代过他,这是彭若飞与康钧儒约定的接头方式。
“先生,你像是远道而来的吧,来找亲戚?”穿西服的小青年对谢继涛微微一笑。
“正是,但就是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不知能不能碰到我的亲戚?”谢继涛回答道。
小青年朝四周望了望,轻声地说道:“莫道前路无知己。”
谢继涛一听,内心一阵狂喜:“不破楼兰终不还。”
暗记,暗语都对,眼前的小伙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同志,终于等到你们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六天了。”小伙子一把抓住谢继涛的手:“我叫张孝波,你就叫我波仔吧,你是彭若飞同志吗?”
“不,我叫谢继涛,是江西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组织上派我去云雾山策反云雾山的大当家冷劲秋,结果遇到了彭若飞同志,他其实早就打算把云雾山的兄弟争取到我们的队伍中来,所以我去了之后,他就跟我交代了一下情况。上次彭若飞同志来广州就是来安排接应事宜的,原本打算一回云雾山就与冷劲秋摊牌,让他带着队伍过来,但没料到县保安队协同一五六师的第三团前去围剿云雾山,情况危急,所以彭若飞同志让我带着大部队先走,他和冷劲秋断后,说是随后就到,但我们一路上也没见他们赶上来。也不知道彭若飞同志和冷劲秋他们情况如何。”
谢继涛把情况向波仔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说完之后,他和波仔二人都不由得为彭若飞和冷劲秋二人捏了把汗。
192.赎罪补过
“广东省委派我来接应大家,一听说有这么一支队伍要前来跟我们并肩作战,大家都喜出望外呀,目前广东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南昌起义的余部在这里也遭到了几次重创,现在部队正在这儿休整,我带你们去见他们吧。”张孝波拉着谢继涛的手往外走去。
“好,云雾山的弟兄们就在郊外。我们一起去吧。”谢继涛又打量了一下波仔:“波仔,你天天穿着这身西服没日没夜地在这里守着,没引起别人注意吗?”
谢继涛警觉地朝四周望了望。
“你放心吧,谢继涛同志,我白天穿西服,晚上就换成破衣烂衫了,我就装成流浪汉待在三元塔的四周,所以没人会注意到我。”
“这可辛苦你了,波仔。”谢继涛拍了拍张孝波的肩膀。
“干我们这行的,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呢?”
谢继涛带波仔去郊外集合部队,随后大家朝起义军的军营进发。
两个时辰之后,谢继涛和老六等五六百人终于与朱德,陈毅所带领的南昌起义的起义军队伍会和了,大家相谈甚欢,尽管目前起义军遭受了一些挫折,但他们依然很是乐观。
老六等云雾山的兄弟们很快就与他们交上了朋友,大家在一起唠嗑,一起谈论自己的经历,一起进行军事训练,云雾山上弟兄们的军事素质和能力让起义军的战士们刮目相看,他们没想到一群靠打劫为生的土匪居然在射击,投掷,体能,搏击等方面一点也不落下风,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在云雾山上有位高人指点,平日里山上的军事训练跟这儿差不多,而且他们的攀爬功夫令很多起义军的战士大开眼界。
云雾山的兄弟们跟南昌起义的起义军余部就在潮安这里一边休整,一边等待彭若飞和冷劲秋等人的到来,谢继涛派两名云雾山的兄弟一直驻守在三元塔那里,一有消息就去通知他们。
彭若飞自从被拖进地牢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刀疤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见彭若飞伤得很重,便一直在一旁看护着他,他怕他的伤口因发炎而有什么不测,便想给他稍微医治一下,他记得以前弟兄们打劫时受伤后,一时找不到消炎药时,就用一些盐水来洗伤口,用盐水洗过的伤口不化脓,好得快,但盐水遇到伤口时会令人疼痛难忍,不过现在凌先生一直昏迷不醒,恐怕也感受不到疼痛了,现在给他用盐水洗伤口是最佳时机。
于是刀疤偷偷地把藏在鞋底的一块银元塞给了狱卒:“兄弟,我求你个事,成不?”
狱卒手上多了块大洋,自然是开心不过了,像他们这种当差的,一个月的军饷也不过一块大洋而已,现在居然有人送钱上门,自然是满口答应。
“你说吧,什么事?”
“能不能给我弄点盐水进来?你看我这位兄弟伤得这么重,如果伤口发炎的话,命就没了。我想用点盐水给他擦洗伤口,你看行吗?”刀疤指着彭若飞,央求着狱卒。
狱卒一听,也不是什么难事,弄点盐水,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彭若飞,叹了口气:“真是遭罪啊,算你有良心,我这就给你拿去。”
没多久,狱卒端了个水盆进来了,手上还有一个盐罐:“你悄悄地弄,别让人看见了,否则我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刀疤见狱卒给他拿来了水盆和盐罐,很是感激:“哎,我知道,我知道。”
刀疤把盐罐里的食盐往水盆里倒了一些,然后用手搅拌了一下,把水盆里的一块棉纱布挤了挤,随后轻轻地托起彭若飞的左手,给他擦拭。
盐水一触碰到彭若飞那断指上,彭若飞的手猛地一抽搐,刀疤吓了一跳,但彭若飞并没有醒来,只是身体对痛楚的本能反应。刀疤怕彭若飞会被痛醒,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虽然彭若飞的手不停颤抖着,但却没有发出惨叫声。
当刀疤把彭若飞的左手擦洗完了之后,手上的棉纱布上全给血迹印红了,他把棉纱布放入水盆里,水盆里的清水随即被染红了,刀疤接着给彭若飞擦洗右手和脚趾甲,等刀疤再要搓洗棉纱布时,水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一盆浓稠的血水了。
狱卒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我去给你重新打盆水吧。真是造孽啊!”
狱卒换了盆清水过来,刀疤往盆里倒了些食盐,等食盐融化后,便搓了搓棉纱布,给彭若飞的膝盖和身上的那些枪伤进行擦洗,刀疤看了一下凌先生身上的枪伤,左臂,右肩,右腿上都有弹孔,除了右肩上的一处枪伤是贯穿伤,子弹没留在伤口处,左臂和右腿上的所中的枪伤,子弹都嵌在肌肉里,伤口周围红肿着,尤其是左臂,胳膊都粗了一大圈。
终于将彭若飞身上的所有伤口都用盐水擦洗了一遍,刀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他希望自己此时的善能够弥补彼时的恶。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彭若飞醒来了,他想动一动四肢,但稍稍一动,刺骨的疼痛立即向他全身袭来,疼得他不禁痛哼了一声。彭若飞朝四周望了望,方才清楚自己现在身在牢房里。
刀疤见彭若飞醒了,连忙过去:“凌先生,你终于醒了?”
“刀疤?你怎么也在这儿?”彭若飞见刀疤也被关在地牢里,有些惊讶,照理,刀疤出卖了他之后应该有更好的去处。
“我不在这儿,我能去哪儿呢?我的小命还不是拽在那些人手里?”刀疤苦笑了一下,随后向彭若飞跪下磕头:“凌先生,是我害了你,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
刀疤如捣蒜一般向彭若飞磕头赔罪。
彭若飞见刀疤向他负罪忏悔,有些于心不忍,反而反过来宽慰他:“刀疤,你别这样,其实就算是你不出卖我,他们迟早也是会知道我的身份的。”
“不,凌先生,都是我的罪,我的罪,我真不是个东西。你对我这么好,可我却出卖了你。”刀疤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泣不成声。
彭若飞见刀疤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在向他忏悔,觉得他又是可怜又是可恨,也很无奈,便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好了,刀疤,这事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你帮我一下,扶我起来。”
刀疤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随后过去把彭若飞扶了起来,靠在墙上。
彭若飞无力地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钻心地疼,他咬紧牙关,忍受着阵阵袭来的伤痛,而脑子里却没有一丝停歇,他现在最牵挂的就是冷劲秋有没有到达潮安,他在猜想他们目前到了什么地方了。
彭若飞习惯性地抬起手,想看看时间,但那块劳力士手表已经不在手腕上了,彭若飞这才想起,自己被抓进来之后,那块在激战中破损的手表就被没收了。
“刀疤,我们进来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
“哦,现在应该是下午了吧?”
“嗯,现在大概是下午两点多吧。”
“哦,已经下午两点多了。”彭若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193. 心怀执念
刀疤见彭若飞有气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刑伤让他不时地皱眉,但嘴角却荡漾着笑意,不禁好奇地问道:“凌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彭若飞回过神来,轻声地说道:“我在想大当家的现在应该已经逃离危险区域了。”
“凌先生,没想到你来云雾山才半年多,对大当家的却是那么死心塌地,那么重义气,我比起你来真是差远了。”刀疤觉得自己与凌先生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彭若飞听罢,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刀疤,江湖上以道义为先,我们共产党人也是讲道义的,大当家的当初救下了我们一家,此恩此德我没齿难忘,有机会能报答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
刀疤听后,惭愧地低下了头,试想当年要不是冷劲秋收留了他,他早就饿死了,如今他却忘恩负义,真是猪狗不如。
“凌先生,我一直以为读书人都怕死,没想到你一个满肚子都是学问的大秀才却比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土匪还硬气,你真的不怕死吗?”在刀疤的固有思维中,读书人都没吃过什么苦,细皮嫩肉的,靠嘴皮子过活,而不像他们这些粗人,风吹雨淋的,打小就被打惯了,肯定比那些读书人扛得过苦痛,可没想到凌先生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人,却比他们有骨气多了,这么重的酷刑都能扛下来,不吐一字。
“刀疤,其实怕不怕死与是不是读书人没有必然的联系,自古就有许多有气节的读书人,文天祥是南宋大才子,他就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名句;于谦,明朝名臣,自幼饱读诗书,曾在《石灰吟》中写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谭嗣同,著有《仁学》,也是戊戌变法六君子之一,他在《绝命诗》中写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还有辛弃疾,陆游等等,他们都是一代文豪,却爱国爱民,不惜生死。”
彭若飞像是在给刀疤作解释,但更像是对自己的勉励,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些铮铮铁骨的文人志士:“刀疤,人活百年,终有一死,人生的价值不在于生命的长短,而在于他的有生之年有没有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其温暖和力量。”
刀疤并不完全明白彭若飞的一番言辞,但他知道凌先生是个令人感到温暖与力量的人。
彭若飞望了望一知半解的刀疤,微微笑了笑,忽然瞥见了墙角的一个瓦罐:“刀疤,那个瓦罐是干什么用的?”
刀疤回头望了望,知道彭若飞指的是那个盐罐,便轻轻地说道:“我见你浑身上下伤重得厉害,怕伤口发炎,当年云雾山的老四老五就是因为伤口感染发炎丢了性命。所以我塞了一块银元给牢头,让他帮我弄了点盐和清水,我趁你昏迷时用盐水给你擦洗了一下伤口。”
彭若飞一听,看了看手指和脚趾的伤口,果然伤口已不再渗出血水,正在结痂,心中很是感激刀疤对他的救治:“刀疤,多谢你。”
刀疤羞愧地把脸扭向一边,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正在这时,牢门打开了,戴天旭走了进来,他用手绢捂住口鼻,对着身后的两名打手说道:“把彭若飞给我带出去。”
彭若飞听戴天旭叫他的真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戴天旭查明了,这对他来说并不意外,当初戴天旭给他拍照,他就推断出戴天旭会拿着他的照片去查验核实他的身份,现在看来,戴天旭肯定是从上海的淞沪警备司令部那里获悉了自己的身份。
两个打手立即走了过来,把彭若飞从地上拖拽起来,往外拖行,彭若飞的双膝因为被火链烧烙过了,根本无法站立,而脚趾甲全部被拔去了之后,伤口直接被拖拽着在地上摩擦,痛得他几乎背过气去。
彭若飞被带到戴天旭的办公室,戴天旭也不多言,指挥着身旁的两个人给彭若飞更衣,理发,穿上新布鞋。将彭若飞那件溅上了不少血迹的外衣换下,换上一件干净的白色长袖衬衫,只是这衬衫显得又长又肥,正好遮挡住他那被铁锤砸烂而血肉模糊的双手,外裤也换上了新的黑布长裤,遮挡住了他膝盖处的烙伤。而彭若飞那双脚因为被拔了脚趾甲刚刚被拖拽了之后,又有血水不停冒出,而且红肿地厉害,那双新布鞋根本就穿不上,只能趿拉着,露出脚后跟。
彭若飞的额头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那是鲁克明用鞭子抽打时留下的血痕,戴天旭连忙将彭若飞的头发往下扒拉,遮挡这处伤痕。这样一来,差不多掩盖了彭若飞所受的刑伤。
但即便这样,也难掩彭若飞痛苦的神情和惨白的面容。
彭若飞不知道戴天旭又有什么花招了,但从他的这些举动上来看,他是想要掩饰对他进行的刑讯,难道是想要让他以良好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以掩盖他们的非人道?还是有重要人物前来视察,怕被斥责对自己用刑过重而制造假象?
那两个人把彭若飞饬一番之后,便退到一旁,戴天旭走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就这么着吧,不过不能让他开口说话,去,把军医叫来。“
不一会儿,军医喊报告,走进了戴天旭的办公室。
“严医生,我记得你上次对我说过,你那里有一种可以让人安静异常的针剂。“
“哦,戴队长,你说的是一种麻醉剂,注射了之后会让人神智昏聩,不想言语。“
“对,就是这种针剂,你给这人注射一针麻醉剂,让他两个小时之内不说话。“
“好的。“军医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彭若飞不知戴天旭是何用意,但他现在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任戴天旭摆布。
不一会儿,军医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注射针筒和一小瓶药水,随后当着彭若飞的面把药水抽入针筒中:“把他的右手袖子撸起来。“
打手把彭若飞的衣袖往上一撸,严医生马上在彭若飞的右臂上扎了一针,没多久,彭若飞就感到脑袋昏沉沉的,舌头麻麻的,想说话也说不出的感觉,但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来啊,把彭若飞带到会议室去,注意,从边门进去。别让那些记者逮个正着。”
彭若飞一听记者二字,便知道戴天旭想要干什么了,他想通过报社记者把他被捕的消息给报道出去,以起到震慑其他共产党员的作用。
彭若飞被一位高大魁梧的壮汉背起,走向会议室的边门,进入会议室后,把他安排在主席台上,后面站着两名警卫,没过多久,戴天旭和鲁克明都从边门入场,两人分坐在彭若飞的两侧。
“好了,把会议室的大门打开,让这些记者进来吧。”
194. 制造舆论
戴天旭一声令下,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一大批记者涌了进来,他们手持各式相机,对着主席台上的三人一阵狂拍。闪光灯刺得三人频频眨眼。
“我是《中央日报》的记者,请问鲁团长,您身边的这个案犯是何许人也?”一位油头粉面的记者问道。
“这个人犯就是我们这次云雾山剿匪过程中被抓获的云雾山二号人物,彭若飞,据查,此人还是中共上海市委的重要成员,是共党的骨干分子。他已经对他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鲁克明不无得意地回答道。
“听说共党分子都是死硬分子,这个彭犯身为共党骨干分子,竟然这么快就变节了,是不是屈打成招啊,鲁团长?”有一位戴眼镜的记者问道。
鲁克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戴天旭连忙替他解围:“这位记者,人犯就在你面前,你看见他满身的刑伤了吗?在大量证据面前,他无法抵赖,且我们对他晓之以理,终于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所以不打自招。”
“鲁团长,既然这位彭犯是共党要犯,那这么说的话,云雾山已经被赤化了?”一位女记者拿着笔记本问道。
戴天旭见鲁克明紧蹙眉头,连忙接过问题,向女记者解释道:“是的,据我们观察,云雾山有被赤化的嫌疑,所以这也就是我们这次剿匪的重要意义所在。集剿匪与剿共两项任务于一体,既消灭了匪患,也肃清了赤党,一举两得。”
“鲁团长,我是《赣江日报》的记者,我想知道你们这次剿匪共剿灭了多少土匪?我方伤亡怎样?”一位有些秃顶的五十岁上下的老记者问道。
鲁克明望了一眼戴天旭,随后清了清嗓子:“云雾山上的匪徒非常凶悍,但即便这样,我们也消灭了他们五分之四的力量,除了匪首冷面虎在逃之外,其余匪徒被击毙的击毙,被抓捕的抓捕,收获还是很大的,至于我方的伤亡,比我预料的要多一些,具体数字还在统计中,这说明我们三团这次打了一场硬仗,我团全体官兵不畏艰险,奋勇杀敌,才取得了如此傲人的战功。“
“对,鲁团长带领的三团以及我们的县保安队这次取得了辉煌的战绩,可以这么说,经过这一仗,云雾山再也不是土匪的安乐窝了,我们已经荡平了云雾山上的匪徒,还云雾山四乡八邻一个安宁而祥和的环境。当然,这也是我们保安队保境安民的职责所在。”戴天旭不失时机地接过话头,随后似乎不经意地把自己的保安队的功劳也添加上去。
“那你们打算对这些云雾山的匪徒如何处置呢?”一位中年男记者问道。
戴天旭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于那些血债累累的首犯,要犯,我们绝不姑息,绝不放纵,坚决消灭之,所以我们决定将于三日后在李家坳进行公判大会,公判大会之后,将对首恶彭若飞执行枪决,以慑同犯,以儆效尤。恳请各位记者把我刚才的话都记录在案,我们想通过你们手中的笔,表达我们的决心,我们将把一切与政府为敌的恶势力铲除干净。”
下面的记者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很快,记者招待会结束了,等记者们离场之后,两个打手把彭若飞架了起来,随后朝边门拖拽过去。
这时,正好刚才戴眼镜的那位记者把礼帽落在会议室了,折返回来,见打手正拖拽着人犯,而脚下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刚才那位戴队长还信誓旦旦地说没有用刑,但事实胜于雄辩,这个人犯连行走都困难,需要拖拽而行,而双足虽穿着布鞋,但仍掩饰不了斑斑血迹,于是他连忙举起相机,连按快门。
各大报纸很快就刊登出来了这次记者招待会的内容和照片,居然有不少报纸都采用了那张人犯被拖拽而行的照片,照片中,打手们一脸冷漠,而人犯则一脸痛苦,脚下还有两行深深的血迹,此外当然还有记者招待会的现场照片和戴天旭给报社提供的他所拍摄的彭若飞的正面照。
戴天旭对各大报纸刊登的那张彭若飞被拖行的照片很窝火,这照片无疑是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明明把人犯折磨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还粉饰说人犯是受其感化,不打自招,这分明是自相矛盾。戴天旭把那两个打手叫来臭骂了一顿。不过既然已既成事实了,再追究也是枉然,好在各大报纸把他想要提供给冷劲秋的信息都传播出去了,这些小节问题就一笔带过了。
现在舆论是造出去了,就看冷劲秋上不上钩了。
但没想到首先上钩的却不是冷劲秋。戴天旭突然接到来自淞沪警备司令部审讯处处长唐崇信的电话,电话里还未等他开口,就把他训斥一顿。
“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瞒着我们淞沪警备司令部,私自处置人犯,告诉你,戴天旭,你要是敢杀了彭若飞,你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电话里传出唐崇信怒气冲冲的声音。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想制造舆论,将云雾山外逃的匪首冷面虎捉拿归案,想利用彭若飞这个诱饵引冷面虎自投罗网,怕万一走漏风声,我们这一计划落空,所以事先没有跟你们打招呼,还望见谅。“戴天旭对着电话点头哈腰,连连赔不是:“唐处长,你放心吧,我肯定将彭若飞毫发未损地送到您手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了,我知道了,我已经派了情报科科长龚培元前来办理移交手续,估计今天下午就到了,你跟他办理完了交接手续之后,就将彭若飞押入囚车,由他直接押回上海。“
“好的好的,卑职一定照办,一定照办。“戴天旭点头哈腰地回应着。
对方挂了电话,戴天旭终于舒了口气。
下午,果然那位龚科长带了几名随从来到了戴天旭的县保安队,戴天旭本想设宴招待一下,但这位龚科长根本没工夫跟他多嗦,直接出示了一下公函,随后到地牢里见了一下彭若飞,确定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共党分子,于是彭若飞被人拖拽上了囚车,戴天旭将彭若飞的那份只写着凌志远名字的空白口供的审讯记录册和一些收缴的私人物品也一并交给这位龚科长。
龚科长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官场客套话之后,抱拳向戴天旭和鲁克明致意了一下,便坐上了囚车,吩咐司机开车,离开了戴天旭的县保安队,自这位龚科长进入保安队到离开保安队,前前后后不超过十分钟。
戴天旭愣愣地看着囚车扬长而去,叹了口气,嘟哝了一句:“唉,官大一级压死人呢!到手的鸭子飞了。“
戴天旭随后命令手下把刀疤带到他办公室,吩咐手下把刀疤的头发剪成彭若飞的模样,把刀疤身上的衣裤都换成跟彭若飞身上一样的白色长袖衬衫和黑色长裤,这样远远看上去跟彭若飞还有几分相似。
接下来戴天旭要做的就是去把李家坳的校场周围伏击点布置好,让他的手下化妆成李家坳的村民,随后静等冷劲秋自投罗网。
195. 惊悉凶讯
冷劲秋和其他三四十人下了山之后,也沿着谢继涛的这条线路朝武汉进发,他们避开大路,专走小道和密林,但因为这些兄弟中有不少人受了伤,包括冷劲秋本人,手榴弹的弹片还留在体内,所以伤口一直渗着血水,虽然有百宝丹治伤,但一路奔波劳顿,伤口虽没有化脓,没有继续恶化,但人总感到很乏力,所以走走停停,速度很慢,走了两天,才刚到黄石,一行人在黄石郊外的一片竹林旁休息。
“春芽子,水生,你去给大家弄点吃的来。”冷劲秋坐在路边,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银元交给春芽子。
“哎,大当家的,你歇息一下,我们这就去弄点吃的。”
春芽子和水生二人跑到附近的小吃店里,听说黄石烧饼是当地最有名的小吃,于是,两人把店里所有的烧饼都包圆了,两人四只手无法把这些烧饼都拿下,正犯愁时,春芽子看见桌上有张报纸,连忙用报纸把这些烧饼包了起来带走。
“大当家的,给,烧饼,这是这里最好吃的点心了。你先尝一尝。”春芽子把一块烧饼递给冷劲秋。
“好。”冷劲秋接过烧饼,随后吩咐春芽子把烧饼分给众人:“来,大家都来尝一尝这美味烧饼。”
冷劲秋咬了一口,不停地点点头:“嗯,不错,又香又酥。”
大伙也吃得津津有味,很快买来的烧饼被大家一抢而光。
忽然,冷劲秋的目光凝结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那份《楚天日报》上的几幅照片,连忙把报纸上芝麻和烧饼屑掸掉,把报纸拿在手上,仔细阅读,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双手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
“怎么啦?大当家的?”春芽子见大当家的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很是惊讶,连忙把报纸从冷劲秋手上拿过来,一看,也倒吸一口凉气:“大当家的,这不是凌先生吗?他被俘了?”
水生识字多,他连忙接过报纸仔细阅读起来:“真的是凌先生,报纸上说凌先生真名叫彭若飞,是共党要犯,不日就要被进行公判,随后执行枪决,好让那些土豪劣绅和地主老财出口恶气。”
其他的弟兄们一听这消息也愣住了,对于这位凌先生,云雾山上的兄弟们都很敬重,要不是这位凌先生出谋划策,打劫那些土豪劣绅,他们都快吃不饱饭了,要不是这位凌先生给他们找了条出路,也许他们早已被保安队和第三团剿灭了,要不是这位凌先生最后关头拼死掩护他们下山,他们早已喋血云雾山上了。
“这是今天的报纸吗?”冷劲秋问了一句。
水生看了看日期,点点头。
“水生,你腿快,快去再买几份有这个内容的报纸来。”冷劲秋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
“哎,我这就去,大当家的。”
大家都纷纷走过来看这份报纸,忽然有一个人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说道:“大当家的,这人不就是当初来我们云雾山的吴旭吗?”
冷劲秋一听,连忙接过报纸仔细盯视着照片,仔细辨认:“你是说这人就是砸死老廖,火烧粮食,后来失踪的吴旭吗?”
“是的,我敢肯定这家伙就是吴旭,我以前跟他住一间房的,原来他就是保安队长戴天旭。”这个小兄弟拍着胸脯说道:“肯定是他,没想到这个人是个奸细,他居然冒充村民上山,装作来投奔我们的样子。我们都是被这个家伙害惨了。”
事情果然如凌先生所预料的那样,这个吴旭就是官府的人,他就是来打探他们云雾山的探子。冷劲秋对着那张戴天旭的照片,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老子要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不一会儿,水生捧着六七份报纸回来了,冷劲秋把每一份刊登彭若飞的情况的文章都仔细看了一遍,情况确实像水生说的那样,凌先生,不,是共党骨干彭若飞,他即将被公判之后押赴刑场被执行枪决。
虽然直到刚才那一刻冷劲秋方才得知这位凌先生的真名,但这并没有让他对彭若飞产生任何的龃龉和隔阂,认为彭若飞欺骗了他,他能理解一位亡命天涯的人改名换姓的无奈。彭若飞在云雾山上为他所做的一切以及在最后关头奋不顾身地以一己之力掩护他和兄弟们逃离云雾山,所有这一切让他心存感念,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与彭若飞二人是惺惺相惜的刎颈之交的朋友,所以,他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他要前去营救彭若飞。
“走,回去,公判大会是后天中午在李家坳的校场进行,我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冷劲秋挥了挥手,号召兄弟们往回走。
“大当家的,我们这样回去是不是太危险了?”向佑拦住冷劲秋:“大当家的,你看报纸上刊登的照片,凌先生被打得浑身是伤,他根本就走不了路,保安队一定在李家坳的校场周围都布置了兵力,我们这样前去劫囚无疑是送死啊?”
冷劲秋一把拉开向佑:“我冷劲秋能在江湖上撑到现在,还有这么多的兄弟跟着我,投奔我,靠的就是兄弟义气,凌先生是我的生死兄弟,我不能让我的兄弟替我受过,替我去死,赵家村的赵大江和李家坳李永全都是我杀的,我不能让凌先生替我背这个黑锅。老三,你要么让开,要么杀了我,但谁想要阻止我,别怪我冷面虎六亲不认。”
冷劲秋这些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跟随他的兄弟们一个个都热血沸腾:“大当家的,我们都听你的,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跟定你了。”
向佑双膝一跪,泪流满面:“大当家的,向佑无意冒犯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执意要去营救凌先生,向佑愿当马前卒,生死无悔。”
“老三,你的一片赤心大哥明白,不过你还是留在此地,我把如霜托付给你和铁柱,你们帮我好好照顾她,如果五天之后,你们等不到我,你们就带着如霜去凌先生说过的地方。”
冷劲秋说完,望了一眼趴在铁柱背上熟睡的女儿,随后一狠心,招呼大家原路返回。
从云雾山到黄石用了两天的时间,但现在因为要去搭救彭若飞,所以一刻不敢耽搁,冷劲秋忍住伤痛,骑在马上,不停地挥舞马鞭,他一定要赶在公审之前到达李家坳。所以披星戴月一路狂奔,他胯下的马儿也跑得精疲力竭,不停地吐舌喘气响鼻子,最后跪地不起。冷劲秋是个爱马的人,平日里总是很顾惜他的坐骑,可现在,他顾不得许多了,换了匹马,继续赶路,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赶回去了。
冷劲秋和他的三十几名兄弟在李家坳村外的一个破庙里暂时栖身。
“春芽子,你对李家坳的情况比较熟,你跟两位兄弟先去李家坳校场附近查看一下,看看我们在哪里伏击比较合适。”
春芽子曾经跟老茂一起去李家坳打听情况,所以相对来说,对李家坳的地形更清楚一些,于是他招呼了两位机灵点的兄弟,化妆成要饭的,混进李家坳,去摸清情况。
而冷劲秋腹部的伤口因为得不得有效的治疗和休息,感染得越发厉害了,除了不断有血水渗出之外,已经开始有些化脓了。水生担心大当家的伤情,便在一边悉心照顾,帮他清洗伤口,看着一盆盆的清洗下来的血水,大家伙的心都揪起来了,水生给大当家的清洗好伤口之后,便将百宝丹粉末撒在伤口上,再将伤口用干净一点的土布包裹起来
大当家的虽然没哼一句,但从额头上冒出的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来看,大当家的深受伤痛的折磨。大伙想劝大当家的就在破庙内休息,其他的事情交由他们去干便是了,但冷劲秋哪听得进这些,他现在哪管得了什么伤痛,只要有口气在,他一定要把彭若飞给救出来。
196. 血溅校场
春芽子带着两个兄弟化妆成要饭的前往李家坳摸底,他看见村里前前后后都张贴了公判彭若飞的告示,看来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了,他们来到校场附近勘察地形,发现校场右侧的一棵老槐树是个不错的狙击点,而校场左侧有个小土坡可以埋伏几个人,其他的人则可以假扮村民混入其间。
把李家坳的情况摸清了之后,春芽子便和其他两个兄弟回到离李家坳五里之外的一处破庙里,这里现在成了冷劲秋一行人的临时居所,春芽子把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冷劲秋,并且在地上用烧成炭的树枝画了一张草图。
“大当家的,明天上午八点就要开公判大会了,我们可以在校场附近的这几块地方设伏。“春芽子边说边画:”这一处是校场右侧的老槐树,这一处是位于高台左侧的小土坡,这两个地方都可以安排狙击手,剩下的人可以化妆成村民或是卖货郎混在开会的人中间。”
冷劲秋看了看草图,点了点头:“我看可以,这么着吧,等明天凌晨的时候大家分批混入李家坳,现在我们就分配一下任务。”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钟时,冷劲秋就带着这三十多人朝李家坳进发,大家化妆成乞丐,货郎,相面算命的,走亲戚的,悄悄混入村子里。
戴天旭在李永全家设立了临时指挥所,一早就有人来报,今天一早村里就多了好些个陌生的面孔。
戴天旭一听,心花怒放,不禁击节叫好:“好,看来上钩了。去,告诉大家各就各位,这次一定要活捉冷劲秋。”
冷劲秋化妆成皮货商,带着伙计春芽子朝校场走去,他警觉地朝四周张望,他发现有许多村民脸上都很是紧张,眼睛也在不停地左顾右盼,有种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升腾起来,看来今天将有一场恶战。
春芽子朝那棵根深叶茂的老槐树望去,他想看看安排的狙击手有没有到位。
忽然,他看见老槐树上面已经有人了,但那人并不是他们的兄弟,而那人的手上竟然有一支毛瑟枪。
“不好,大当家的,老槐树上的狙击手不是我们自己人。”春芽子一惊,他马上觉得周围危机四伏,老槐树上的兄弟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干掉了,那小土坡那儿的兄弟呢?他感到自己的血一下子凝固了:“大当家的,这里有埋伏,我们快撤吧。”
冷劲秋一听,心头一怔,但现在快到八点了,既然已经来了,说什么也要想方设法救下凌先生再说。
冷劲秋对春芽子悄声说道:“别慌,再等会儿,马上就快八点了,等见到凌先生再说。”
校场里的人越聚越多,除了李家坳的村民之外,还有一些记者也到场了,大家站在那儿,等待着公判大会开始,果然八点一到,戴天旭和鲁克明就登上校场里的高台,手拿喇叭对着下面喊了一声:“大家静一静,公判大会现在开始,把罪大恶极的共党分子,云雾山匪首之一的彭若飞押解上来。”
刀疤被两名警卫押上高台,冷劲秋和春芽子一见,大吃一惊。
“大当家的,这不是刀疤吗?这可不是凌先生。”春芽子惊呼道。
尽管戴天旭把刀疤照着彭若飞的模样精心装扮了一番,远观还有几分相似,但近瞧,就暴露无遗了。对于不熟悉刀疤和彭若飞二者的人而言是有几分相似,但对于同刀疤和彭若飞朝夕相处的云雾山兄弟们来说,则无论如何是欺瞒不过去的,大家一眼就认出此人并非凌先生,而是刀疤。
“不好,大当家的,我们中计了,这个姓戴的以刀疤为诱饵,骗我们前去营救凌先生,随后想要把我们一举歼灭。”春芽子这才恍然大悟:“大当家的,我们还是快点往外冲吧。”
冷劲秋此时此刻也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知道这次凶多吉少了,他红着眼望了望春芽子:“刀疤也是我兄弟,把刀疤救下一起走。你打左边的两个,我打右边的两个。”
冷劲秋说完,朝高台方向移动,他悄悄地从腰间拔出枪,准备击毙刀疤身旁的戴天旭和鲁克明。
刀疤站在高台上,看见有人在悄悄地朝高台靠近,定睛一看,是大当家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刀疤使劲全力挣脱两名警卫的手,把身上的那件白色衬衫拉开,只见刀疤的腰间捆着两颗手榴弹。刀疤朝身边的鲁克明扑了过去,把他压倒,随后把手榴弹的引线一拉,高声叫道:“大当家的,快走,刀疤与你来生再见。”
只听得“轰”的一声,刀疤和鲁克明同归于尽,两人被炸得身首异处,同在高台上的戴天旭的胳膊则被弹片划伤,人被气浪掀起,重重地摔在高台上,其余两名警卫也被炸伤了。
刀疤在最后的时刻,脑海里出现了凌先生的声音:人活百年,终有一死,人生的价值不在于生命的长短,而在于他的有生之年有没有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其温暖和力量。
所有这一切都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发生了,人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血肉横飞的场面,大家尖叫着,推搡着,踩踏着,争先恐后地一窝蜂地逃离了校场。
戴天旭决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当初他在地牢里把两颗手榴弹绑在刀疤的腰间,其目的是怕万一冷劲秋冲上高台来抢人,就算是不能活捉冷劲秋,也要把他炸死,而他也清楚刀疤是个软骨头,怕死鬼,所以他以为这么做能确保这次冷劲秋有来无回,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刀疤居然会有此壮举,不仅自己视死如归,而且还拉上鲁克明,一个堂堂的上校团长当垫背的。
冷劲秋也大吃一惊,没想到刀疤为了救他,竟然拉响了手榴弹,血洒当场。
“刀疤兄弟,一路走好!”冷劲秋眼里含泪,默默地说了一句,随后招呼其他兄弟:“弟兄们,一起往外冲。”
李家坳的村民们都逃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不走的,手里拿枪的无疑就是冷面虎的人了,戴天旭和鲁克明所布置的各个狙击点的抢手此时都把枪瞄准了冷劲秋的三十多个兄弟,一时间枪声大作,好几个兄弟倒在了血泊之中。
春芽子见戴天旭想要挣扎着离开高台,连忙飞奔上前,一个跃身跳上高台,随后把戴天旭拖拽下来,拉到冷劲秋的面前:“大当家的,我把这家伙抓来了,我们把他当挡箭牌吧。”
“好,带上他,一起走。”冷劲秋向春芽子投来赞赏的目光,有戴天旭当人质,无疑可以增加了几分突围的胜算。
197. 报仇雪恨
躲在老槐树上的狙击手见戴天旭被冷面虎一伙人逮住了,而那些人正以戴天旭为肉盾,拖着他朝外冲,于是他连忙瞄准这伙人开枪,一枪击中了春芽子的脑袋,春芽子一声未哼,轰然倒地,冷劲秋回头一看,心中一怔,连忙举枪朝老槐树那儿开枪,把狙击手击毙,从树上掉了下来。
“春芽子,春芽子。”冷劲秋见春芽子的头上一个血窟窿,知道难以活命,春芽子是他倚重的后生,见他惨死,不禁大吼一声,朝四周那些便衣连连开枪射击,试图冲出重围。
冷劲秋所带的三十多个兄弟被戴天旭的保安队围的水泄不通,大家只能以死相拼,很快就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了,冷劲秋的左臂,右肩,后背等处也中了几枪,而他手上的戴天旭早已吓得晕过去了。
“大当家的,你快走。”
水生不知从哪儿牵来了一匹马,把冷劲秋扶上马,把戴天旭也扛上马,随后朝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马儿扬起四蹄,飞奔向前,水生随后从腰间拔出几支飞镖,朝冲过来的那些便衣飞了过去,瞬间两人倒地,一人被扎破了颈动脉,另一人的眼睛被飞镖扎瞎了。但同时水生也身中数枪,倒地而亡。
经过这场激战,只有冷劲秋一人逃离,他的三十多个兄弟全部血溅校场了。
冷劲秋一个人浑身是伤地跑回了破庙,他使出全力把戴天旭拖进破庙里,用绳子把他紧紧地捆绑起来,冷劲秋浑身像个血人似的,他无力地倚靠在墙边。
冷劲秋等了很久,也没等到自己的那些弟兄们过来,他知道他的这些弟兄们一定是回不来了,心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痛煞心扉。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朝戴天旭走了过去。
戴天旭吓得浑身颤抖不已,连连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说,你们把凌先生弄到哪儿去了?”冷劲秋双眼喷射着怒火。
“是……是上海的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人用囚车把……把彭若飞,就是……就是凌先生给押走了。”戴天旭吓得如筛糠一般,连话都说不清了。
冷劲秋一听,仰天长叹,他知道,凌先生此去恐怕难以生还了。
冷劲秋冷冷地盯视着戴天旭:“你就是冒充村民,投奔云雾山的那个吴旭,对吗?”
戴天旭一听,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否认:“不,不,我……我不是吴旭,我不是吴旭。”
“你就算是被烧成灰我也认得你,当初就是你用石头砸死了老廖,火烧乌龟洞的粮食,然后趁乱逃离云雾山,随后你就带兵来围剿我们云雾山了,我说的对吗?”
戴天旭知道自己无法抵赖,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大当家的,饶命啊,饶命。”
“你们还杀了我的媳妇,杀了我这么多的兄弟。我要替他们报仇,报仇。”冷劲秋双目喷火,咬牙切齿,冲戴天旭怒吼着。
戴天旭自知今日是他的大限之日了,苦着脸,涕泗横流:“大当家的,请高抬贵手,高抬……”
冷劲秋一步一步向戴天旭紧逼过去,随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手一挥,戴天旭的脖子上突然喷溅出一股鲜血,戴天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从脖颈处向外飞溅,没等血流尽,便倒地而亡。
“秀芹,老二,凌先生,云雾山的好兄弟们,我给你们报了仇了。”冷劲秋仰天长啸。
忽然冷劲秋感觉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嘴里喷涌出一大口鲜血,他感到自己已经心力交瘁,眼前渐渐黯淡起来,随后进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忽然他看到了一丝光亮,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他回头一看,是秀芹,她正站在远处,向他微笑着。
“秀芹,我来了,等等我。”冷劲秋朝秀芹走去,但不知为何却迈不开步子,转眼一看,秀芹不见了,他茫然地望着四周,大声地叫喊秀芹的名字,却没人回应。
“爹爹,爹爹。”冷劲秋转头一看,是女儿如霜在朝他挥手,呼唤他。
“霜儿,霜儿。”冷劲秋朝女儿跑过去,但却始终碰不到女儿的手。
“霜儿!”冷劲秋猛然醒了过来。
冷劲秋睁开眼睛,看见的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出家人。
“施主,你终于醒了,贫僧已经在这儿守了你三天三夜了,佛祖慈悲,阿弥陀佛。”那位僧人双手合十,轻言细语道。
“师傅,你怎么会在这里?”冷劲秋见自己身上的伤口都缠着绑带,知道自己这条命是这位师傅所救。
“贫僧乃云游到此的和尚,法号觉恒,在清平山的灵玄寺落脚。前日大雨倾盆,贫僧进来避雨,见施主命悬一线,便出手相助。“
“多谢师傅搭救。“冷劲秋想要支撑着起来向觉恒师傅行礼致谢,可却因伤势重而无法爬起来。
觉恒赶紧将冷劲秋搀扶着躺下:“施主快躺下,不必言谢,佛祖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也算是成全了贫僧的修为。阿弥陀佛。”觉恒师傅双手合十,虔诚念道。
“师傅,请问庙里那具尸体呢?”冷劲秋望了一下四周,没看见戴天旭的尸体。
“贫僧已将他掩埋在寺庙后面的山坡上了。”觉恒师傅将戴天旭的下落告诉了冷劲秋。
“你已经把他埋了?师傅,此人作恶多端,血债累累,应将他碎尸万段方才解我心头之恨,就这样把他给埋了,真是太便宜他了。”冷劲秋咬牙切齿,恼恨地说道。
“阿弥陀佛,施主戾气太重,深陷孽业而不自拔,应早日回头是岸。现世自有现世报。逝者已矣,往生净土。一念放下,则万般自在。施主切勿纠结于过往恩仇之中。”
觉恒师傅不断地开导冷劲秋,希望他能放下仇恨,可冷劲秋此时的内心被仇恨填塞得满满的,丝毫听不见觉恒师傅的箴言。
冷劲秋忽然想起自己要去黄石与向佑和铁柱会面,现在他唯一的念想就只剩下女儿如霜和向佑,铁柱两位兄弟了,尤其是女儿,是他的心头肉,要不是怕霜儿还未成年就变成了孤儿,他情愿与秀芹共赴黄泉了。
冷劲秋仔细回想了一下,现在距离他与向佑,铁柱分手已经过去了四天了,他曾经跟向佑约定,若是五日之后他们还未见到他前来与他们会和,就让他们先去凌先生所说的地方,这话向佑自然明白,是让他去潮安找老六他们,现在已经过了四天了,还剩最后一天,他现在必须马上出发,否则可能与向佑他们擦肩而过。
于是冷劲秋挣扎着站起身来:“多谢师傅搭救,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198. 高僧度化
冷劲秋还发着烧,浑身乏力,身上伤口还渗着血,但他一想起女儿如霜还在等着他,便不顾体弱,跌跌撞撞地朝庙门口走去。
“施主莫要逞强,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还是留在此地歇息一阵为好。”觉恒师傅拦着冷劲秋,好言相劝。
“你不懂,我女儿还在等我呢!去晚了他们可就走了。”冷劲秋手一甩,捂着腹部的伤口,踉踉跄跄地朝前走去。
“施主若是执意前行,请带上这瓶续力丹。”觉恒师傅连忙走过去扶住冷劲秋,把一瓶丸药交到他的手里:“此药乃本寺秘制的伤药,有补血凝神,恢复元气的功效,每日一粒即可。施主昏迷期间,我已给施主服用过此药,看来此药药效不错,你这么重的伤还能站立前行,多亏了此药啊。”
冷劲秋接过丹药瓷瓶,塞入怀中,向觉恒师傅鞠了一躬:“师傅的大恩大德,容我冷劲秋日后回报,我一定会去灵玄寺进香拜佛的。”
冷劲秋说完,使出全力,跨上了庙门外的那匹红棕马,朝着黄石的方向前行。
觉恒师傅望着冷劲秋那孤独的背影,双手合十,嘴里默念着“阿弥陀佛”。
当冷劲秋来到黄石郊外那片竹林时,距离和向佑,铁柱分手已是第五天了,照理他们应该在这片竹林里等着他。
冷劲秋在这片竹林里小声呼喊着:“老三,铁柱,霜儿……”,可是没有丝毫回应。
冷劲秋牵着马在竹林里不停地转悠着,呼喊着,忽然,他看见前面一块石头上面有一大滩血迹,连忙跑上前去,他用手摸了摸,血迹已经干了,而在石头的下面,他发现了一只花布鞋,冷劲秋心头一惊,连忙捡了起来,仔细一看,果然是如霜的花布鞋,当初如霜在天龙瀑后面的小山丘上被鲁克明的手下掳走时,挣扎过程中曾掉了一只花布鞋,后来逃离云雾山之后,他们一路逃命,根本就顾不上给如霜添置一双新鞋,所以如霜一直是穿着一只鞋,由铁柱背着走的,如今如霜的另一只鞋也掉落了,而且石头上还有一大滩血迹,这让冷劲秋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如霜是冷劲秋活下去的唯一念想,而现在三人都踪影全无,只剩下一只鞋和一滩血迹,难道连女儿如霜也遇害了吗?
冷劲秋站在那块石头旁,仔细查看着血迹,发现周围的草丛上也有点点血迹,循着血迹寻去,终于在一个草垛的后面看见了铁柱倒在那儿,冷劲秋连忙走到铁柱面前,却发现铁柱早已咽气了,胸口和腹部被刺刀给刺穿了。
“铁柱……”冷劲秋抱着铁柱的遗体,嚎啕大哭。
随后冷劲秋挖了个坑,把铁柱给掩埋了。
冷劲秋来到附近打听情况,终于找到一位知情人,他告诉冷劲秋,两天前,这里经过一群兵痞,他们见财就抢,见人就杀,这里附近村子被洗劫一空,后来听到竹林里有女娃的声音,就跑到那儿去了,听人说竹林里有两个男人跟这伙兵痞打起来了,被抢走了不少财物,女娃也给掳走了,是死是活就不清楚了。
冷劲秋听后,犹如当头一棒,他神情恍惚地又走回到竹林里,回到了那块石头旁,耳边想起如霜那撕心裂肺的呼救声:“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忽然冷劲秋感到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倾盆而下,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也把晕倒在竹林里的冷劲秋给浇醒了,他睁开眼睛,倚靠在那块血迹斑斑的石头上,此时石头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但冷劲秋却依然闻见了瓢泼大雨中的血腥气,他手里紧紧捏着如霜的那只小花鞋,悲从中来,短短数日,他就丧妻失女,兄弟们死的死,走的走,失踪的失踪,他最敬重的兄弟被捕入狱,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虽然那位凌先生曾给他讲过一些生命的价值与意义,他当时听后,犹如醍醐灌顶,犹如在茫茫黑夜中见到了一丝光明,那位凌先生就是他的指路明灯,但现在凌先生自己这盏明灯已经到了油枯灯灭之时,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之光也将随之熄灭。
他感到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已经消失了,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他漫无目的地走在竹林里,他的耳畔传来了秀芹的温柔细语,如霜银铃般的笑声,老二豪爽的叫好声,他的眼前出现了凌先生的那儒雅的身影,春芽子敏捷的身手,刀疤拉响手榴弹时的豪气,老六忠厚老实的面容……
那些他所熟悉的人,他们的样貌,他们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在他的眼前久久地走马灯似的来回闪现。
冷劲秋走到了河边,河水因大雨而暴涨,漫出了河堤,冷劲秋朝河里走去:“霜儿他娘,我来了,老二,我来了,你们等等我,我来了……”
冷劲秋一步一步朝河里前行,河水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腰际,他的胸口,直致没顶。冷劲秋感到一阵窒息,他闭起双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但是,冷劲秋的命实在是太硬了,阎王爷还是没有把他给收了去,一个大浪把他给冲回了岸堤,而等他苏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火堆旁,一个单薄的身影正在给火堆添柴。冷劲秋定睛仔细一看,这个单薄的身影不正是破庙里碰到的觉恒师傅吗?
“怎么又是你,觉恒师傅?”冷劲秋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施主,贫僧跟你还真是有缘啊!”觉恒一边添柴,一边回头朝冷劲秋笑了笑。
原来觉恒见冷劲秋一人颤颤巍巍地骑在马上,怕他又出意外,便骑着他的那匹小毛驴,一路跟随而来。
“是师傅把我从水里救起来的吗?唉,师傅,你又何必救我呢?”冷劲秋以为自己这次获得重生又是觉恒师傅出手,把他从河里捞了起来,可是这次他已然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
“贫僧不会游水,是大浪把你送回来的,施主,老天不收你啊,你就别一心求死了。”
“难道我此生的苦难还不够,老天爷还要让我继续饱受人世间的折磨吗?”冷劲秋没想到自己求死不得。
觉恒把一块柴火扔进火堆中,火焰猛地亮得炫目,觉恒淡淡地说道:“人生百年,转眼成空。钱财固然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其他的名利,情缘,恩怨亦是如此,一切邂逅,悲喜皆由心定。不如把凡尘俗事抛开,坦坦荡荡,不让自己在悲伤中度过,随缘起止,随遇而安。人生一场,不过活一回心境而已。”
199. 晴天霹雳
“师傅你说的轻巧,你可知我现在家破人亡,我的那些手足兄弟都死的死,逃的逃,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让我如何能把这些抛开,不悲伤难过?”冷劲秋边说,泪水边流淌下来。
“施主,万事皆空,不要太过执念,也许上天注定你与你的妻女,你的兄弟之间的缘分已尽。其实世间苦难,非你一人,贫僧出家之前曾是富家子弟,一场大火让所有的财物都化为灰烬,这可是我们三代人的积蓄,我的妻妾和三个儿女也都葬身火海,后来我才得知那场大火并非天灾,实乃人祸所致,是我当时生意场上的对手下的毒手,我当时去官府状告那个凶手,官府已被买通,反而说我是构陷,差点被下大狱,我那时是有冤难伸,有仇难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无可恋,当时我也跟你一样,一心求死,但死了三回都没死成,那时我的心境跟你现在一样,后来有位高僧来我们那儿化缘,他竟然看出我有佛缘,便点化我,之后我便随他去了灵玄寺落发为僧了,说来也怪,未入佛门之前,我心中怨气,戾气颇重,但入了佛门之后,我便心静如止水,心中不再有仇恨和纠结。世间自有因果报应,天道轮回,你又何必替老天做主呢?”
听了觉恒师傅的劝诫之后,冷劲秋扭结起来的心似乎豁然开朗,他支起身子,朝觉恒跪拜磕头:“觉恒师傅,我冷劲秋愿皈依佛门,望师傅成全。”
“善哉,善哉!”觉恒师傅双手合十,向冷劲秋行礼。
于是,冷劲秋便随觉恒师傅去了清平山的灵玄寺,在那里落发为僧,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冷面虎这位绿林好汉了,而灵玄寺则多了一位潜心礼佛,晨钟暮鼓,法号为觉慧的僧人。
当张孝波乐滋滋地把谢继涛,老六所带来的五六百人的云雾山兄弟与朱德,陈毅的起义军余部会和的消息汇报给了康钧儒之后,康钧儒听后也很欣慰:“我总算是替老彭完成了这个夙愿,波仔,老彭没跟你说些其他的?”
“康哥,跟我接头的不是老彭,是江西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一个名叫谢继涛的人。”波仔疑惑地望着康钧儒。
“不是彭若飞?他没有随大部队一起来?“康钧儒眉头一皱,又问了一句。
波仔摇摇头:“谢继涛告诉我,老彭原本打算一回云雾山就与冷劲秋摊牌,让他带着队伍过来,但不幸的是,官府的人前来围剿云雾山,情况危急,所以老彭就让谢继涛带着大部队先走,自己则和冷劲秋断后,说是随后就到,但老谢他们一路上也没见老彭他们赶上来。他也不知道现在老彭和冷劲秋他们情况如何。“
康钧儒一听,面色凝重起来:“那波仔,你有没有见到队伍里有女的?“
“没有,都是清一色的男人,没有女的。“
“这就奇怪了,如果老彭要断后的话,那莹梅还有冷劲秋的妻女应该一起跟来呀,怎么会队伍里一个女的也没有呢?“康钧儒自言自语道。
“康哥,那老彭他们会不会遇到危险啊?“波仔听康钧儒这么一分析,心也悬了起来。
“现在消息不畅通,我也没办法打听到云雾山的情况,波仔,要不你再辛苦一下,去三元塔那儿守着,看看会不会老彭他们误了行程,晚到了。“
“哦,云雾山的六哥已经安排人手在三元塔那儿值守了,他们彼此都认识,比我更方便。“
“好好好,这样最好。“
这时,楼下的那位账房先生给康钧儒送报来了:“掌柜的,这是今天的晚报。“
“好的,梁叔。“康钧儒接过报纸,向梁叔点了点头,但梁叔并没有随即离开,康钧儒有些奇怪:”怎么啦,梁叔?“
梁叔指了指报纸:“今天的报纸上好像登了那天来找你的那个人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我觉得有点像。“
康钧儒一听,连忙把手上的那份《大公报》打开,那张彭若飞的正面照立刻跃入眼帘,屋内空气似乎凝固住了,大家大气不敢出,康钧儒屏住呼吸,把这篇新闻报道的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两遍。
康钧儒看完报纸后,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一言不发。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彭若飞被捕了,那就意味着九死一生,从那张被拖行的照片上看,彭若飞已经遭受了酷刑,尽管报纸上说,彭若飞已对他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康钧儒根本就不相信这种鬼话,他坚信他的这位同窗好友是他见过的信仰最为坚定的革命者。背叛,变节这些字眼根本不会出现在彭若飞的字典里,他犹如一名殉道者,九死一生而无怨无悔。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康叔叔,我能进来吗?“
康钧儒一听是云麟的声音,连忙把报纸塞进抽屉里,随后一抹眼角的泪水,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云麟来啦,快进来吧。“
梁叔和波仔见彭若飞的儿子来啦,赶紧告退,他们经过几次与云麟的接触之后,他们都清楚云麟这孩子心细敏感,怕自己言多必失,或是表情不自然,让云麟猜测出什么来。
云麟背着小书包进来了,梁叔和波仔云麟都见过,知道他们是跟康叔叔,自己的父母一样的人,所以平时见到他们感到很是亲切,他俩对云麟也很是喜欢。而此时见梁叔和波仔都沉默无语,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朝他点点头,随后低着头赶紧出去的样子,感到有些奇怪。
“康叔叔,他们怎么啦?“云麟悄悄地问康钧儒。
“没什么,他们工作没做好,我刚才批评他们了。“康钧儒编了个谎。
云麟调皮地冲康钧儒笑了笑:“咦,康叔叔,你也学会人啦?我还以为你是个一团和气的菩萨呢!“
“那是你还没见识过你康叔叔暴风骤雨,凶相毕露时的样子,很可怕的,你爹看到我那样子也会吓一大跳的。“康钧儒跟云麟开着玩笑,但一提到彭若飞时,却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揪。
“那我以后可得小心点,可不敢惹你生气。“云麟俏皮地朝康钧儒吐了吐舌头。
“哎,云麟,最近学校里怎么样啊?“康钧儒赶紧转移话题,他怕云麟从他的言语中或是神情中觉察到什么。
云麟立刻喜上眉梢,向康钧儒汇报:“培英学校挺不错的,学校里开设了许多学科,有国文,算术,英文,历史,体育,美术,唱游,书法,手工,科学,地理,哦,还有农艺。“
云麟掰着手指,一口气报了好多门学科:“这些课都很有意思,不过我就是广东话听不太懂,所以有时反应有点慢。“
康钧儒摸了摸云麟的头,笑了笑:“没关系的,多听些时日就会了,哎,云麟,你跟同学老师相处如何?“
“同学们都很友善的,老师大多也很不错的,就是教历史的那个日本老师我不喜欢,而且是很不喜欢。“云麟加重了语气,表明自己对那位日本老师的厌恶:”他老是说我们是东亚病夫,是有劣根性的民族,我在课堂上反驳他了,他气得脸都涨红了。“
云麟说完,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200. 杳无音讯
“嗯,我们云麟真厉害,刚去学校没多久,就给老师一个下马威了。我看以后这个日本老师见到你,躲都来不及了。“康钧儒对云麟的这种自尊自爱,不惧权威的个性很是赞赏。
云麟呵呵一笑,甚是灿烂:“本来嘛,我爹说过,我们的国家历史悠久,是一个古老而自强不息的民族,我们身为中国人应该感到自豪,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弹丸小国的外夷对我们指手画脚,肆意诬蔑呢。“
“嗯,你爹说得对。我们要有这种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康钧儒拍了拍云麟的肩膀:”云麟啊,那学校生活还习惯吗?吃饭,睡觉可好?“
“都挺好的,就是前几天我老是做恶梦,梦见我爹,我娘身上好多血,吓得我浑身出冷汗,不过以前听老人说,梦是反的,我想我爹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云麟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云麟那天真无邪的话语像是钢针一般把康钧儒的心刺得鲜血淋漓,他忍不住把云麟揽入怀中:“嗯,梦是反的,你爹你娘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康叔叔,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我爹娘他们什么时候来广州啊?我悄悄地听他们说过,他们很快就会来广州跟我见面的。“
“他们这么说过吗?“康钧儒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
“嗯,当初我爹要把我送来广州读书,我娘舍不得我离开她,我爹劝慰我娘时,我偷听到的,说是他会劝我干爹带着云雾山上的兄弟们一起来广东,我娘很快就能跟我见面了。康叔叔,上次我爹来你这儿,不就是谈这事吗?你怎么还跟我装糊涂呢?“云麟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康钧儒。
康钧儒知道云麟这孩子聪慧机敏,什么事都瞒不住他,但他并不想让云麟现在就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于是跟云麟打起了哈哈:“哎呀,你看康叔叔这脑子,事情太多了,都记不住了。对对对,是有这事,不过我现在还没得到消息,等我得到消息后,一定告诉你。“
“嗯,谢谢康叔叔。“
康钧儒听了,微微笑了笑,摸了摸云麟的小脑袋,心里却是一阵心酸,这孩子还在巴望着与父母早日团聚,可是他的这个小小的心愿这辈子可能再也不能实现了。康钧儒决定以后他将承担起云麟的抚养义务,他一定要加倍地呵护这个可怜的孩子。
“云麟啊,饿了吧,走,康叔叔带你到荣华楼吃烧鹅去,好吗?“康钧儒重重地吐了口气,随后面带微笑地从西服内袋里掏出钱包:“今天你康叔叔赚钱了,我们去吃点广东特色菜。”
“康叔叔,我每次来你这儿,你总是带我去吃好吃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可别跟我爹说,他一定会骂我馋嘴猫,不懂事。“云麟朝康钧儒吐了吐舌头。
“我们云麟才不是馋嘴猫呢,你康叔叔才是馋嘴猫。“康钧儒拍了拍云麟的肩膀,满目慈爱地望着这个小人精,心里却隐隐作痛。
在三元塔值守的老茂和杜振国终于在五天之后遇见了云雾山的老友三哥向佑,只见向佑浑身衣衫褴褛,身上有五六处刀伤,疲惫不堪地来到了三元塔。
“老茂,我终于还能活着见到你们。”一见到老茂和杜振国,向佑便与他俩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三哥,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大当家呢?凌先生呢?”老茂扶着向佑,急切地问道。
“你们没见到大当家吗?还有其他兄弟呢?”向佑一听,一脸惊讶。
“没有啊,我们到了之后,六哥和其他兄弟都去跟起义军会和了,把我们俩留在这里接应大当家的和其他断后的兄弟,可我们足足等了五天,才见到你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三哥?”
“我们到黄石时,大当家的在报纸上得知凌先生被俘了,要在李家坳进行公判,之后要执行枪决,所以就带着弟兄们回李家坳去救凌先生去了,他把如霜交给我和铁柱,说好是最迟五日在黄石郊外的竹林里碰头的。
可后来我们遇到了一群兵痞,他们见财就抢,见人就杀,大当家的临走时,把一些财物交给我和铁柱保管,这伙兵痞见财起意,我和铁柱便跟他们打了起来,可是我们寡不敌众,他们把如霜给掳走了,铁柱被他们活活地给刺死了,我也是身中数刀,跳进河里才死里逃生。
之后等我伤好些了,我再回到竹林,只看见一堆熄灭的炭火,大当家的肯定来过了,可是没碰到我们仨,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等了两天,一直没等到大当家的,我还以为他和其他兄弟来潮安了。我真是没脸见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把如霜交给我,我却把他的心头肉给弄丢了。”向佑一想到这儿,又痛哭不已。
“三哥,这不怪你,你别自责了。“杜振国拍了拍向佑的肩膀,宽慰他。
“那大当家的会去哪儿呢?如果大当家的带兄弟们来这儿的话,应该比你早两天到才是,可是到现在还没见大当家的踪影,要不就是遇到其他的事耽搁了,要不就是没来潮安。”老茂和杜振国一听,也眉头紧锁:“算了,这样,三哥,我们先带你去见六哥和谢先生,让他们来定夺吧。”
向佑点点头,随后二人带他去了大本营,见到老六之后,兄弟之间又相拥而泣,向佑把事情的经过跟老六和谢继涛汇报了,大家一听,心情也沉重起来。
“凌先生的事情,许多报纸都已经刊登了,大当家的去营救凌先生不知情况如何?不管成功与否,我想这两天有些报纸应该会有所报道,尤其是江西省内的报纸,记者们应该会有后续报道。我们应关注一下这几日报纸上刊登的消息,尤其是江西的一些报纸。”谢继涛分析道。
那个年代通讯很不发达,所以新闻报道往往会滞后,尤其是跨省的消息,晚个三四天见报也不足为奇。戴天旭和鲁克明召开记者招待会时发布的消息省内和一些有影响力的报纸是最早刊登的,其他省份的报纸大多是转载,所以有个时间差,而一些不是轰动性的新闻,许多其他省份的报纸都未必报道。
谢继涛认为冷劲秋带领弟兄们去劫法场的事情《赣江报》报道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但广东境内《赣江报》的发行量并不大,像潮安这种地方就更是难得一见了,也许在广州的大邮局里会有《赣江报》。
听了谢继涛这一分析,大家都点点头。
201. 了解真相
随后向佑又向大家讲述了当初大当家的和凌先生为了掩护大家撤离云雾山,在山上与保安队和第三团激战的情况,当他说到秀芹被奸杀,向佐被射杀,莹梅与那些追兵同归于尽时,老六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引得大家也都饮泣吞声。
“当初留下断后的七十多人最后只剩下十人不到,凌先生被俘,大当家的受伤,而现在大当家带领三十几位兄弟去李家坳救凌先生,音讯全无,如霜被掳走了,铁柱也被刺死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人死里逃生回到大部队了。”向佑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屋内一片抽泣声,嚎哭声,大家都没想到这次云雾山遭受如此惨烈的重创。
谢继涛心情沉重,当初在云雾山听说保安队协同第三团来云雾山剿匪,他就有种预感,这一仗一定是场硬仗,死生难料,此别或许就是永别。他清楚这点,他相信彭若飞更清楚这点,但彭若飞还是执意要留在冷劲秋身边保护他,他确实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如今获知彭若飞被俘了,连他的妻子莹梅也遭遇不测了,这无疑是我党的一大损失,谢继涛想要立即与康钧儒取得联系,彭若飞曾嘱咐他,若遇到紧急情况,可与广东省委的康钧儒取得联系。他现在需要把冷劲秋和彭若飞的情况向广东省委汇报。
于是谢继涛通过起义军的领导人与康钧儒取得了联系,随后张孝波把谢继涛带去见康钧儒。
谢继涛与康钧儒二人在宏源饭店的包房里见了面,谢继涛把向佑带来的消息悉数转达给了康钧儒,康钧儒一听,拿着茶杯的手颤抖不已,他扭过头去强忍泪水,没想到莹梅也英勇牺牲了,而冷劲秋潜回李家坳营救彭若飞成功与否以及冷劲秋和他手下的三十几位兄弟的下落则是康钧儒目前最为关心的事情。
“谢继涛同志,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我马上让人把最近几日的《赣江报》送来,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打个电话。”
康钧儒走到饭店的前台,随后拨打了一个电话,没过多久,有个邮差走进饭店,康钧儒连忙迎了上去。
“你就是康明德,康老板是吗?”
康钧儒点点头:“嗯,我就是。”
邮差从邮包里拿出把好几份《赣江报》送到了康钧儒的手上:“黄主任让我把这些报纸给您送过来。”
“好的,回头跟你们黄主任说,过两天我请他去广州酒家喝早茶。”康钧儒冲邮差笑了笑。
“好的,如果没什么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康钧儒笑着点点头,随后转身折回包房内。
康钧儒把最近一周的《赣江报》放在饭桌上,随后与谢继涛一起翻阅起来。
“康老板,没想到你神通广大,这么会儿时间就搞到了这么多份《赣江报》。”谢继涛没想到康钧儒人脉这么广,出去打了个电话,就拿到了他们所要的报纸,而且还是过期的报纸,要知道像《赣江报》这类地方报纸在广州的发行量并不大,不像上海,南京,武汉这些大城市的地方报纸还能在报亭内见到身影,《赣江报》这种小地方的报纸是很难在这儿觅到踪影的。
“我这人的最大优点就是会结交朋友,三教九流的朋友我都认识一些,所以要搞到这些报纸也算不上很困难的事。”康钧儒边翻阅报纸,边风轻云淡地给谢继涛作解释。
忽然康钧儒在报纸上看见了一则消息,身子立刻往前一倾:“老谢,你过来看。”
谢继涛一听,连忙把头凑了过来,看见一篇标题为《公判大会匪首拉响手榴弹,官匪激战会场内死伤无数》的新闻报道,两人惊讶万分,连忙往下看:
本报快讯,备受瞩目的对匪首彭若飞的公判大会在李家坳校场如期举行,校场内人潮如织,大家都纷纷前来,亲眼目睹对这位把云雾山附近村庄搞得天翻地覆的匪首之一彭若飞的宣判,诚如戴队长在记者招待会上所言,要以此为契机,以慑同犯,以儆效尤。
但此次宣判大会的结果完全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公判大会上,官方尚未对匪首彭若飞进行宣判,彭匪竟然挣脱开两名士兵,拉响绑在身上的手榴弹,紧抱站在身旁的第三团团长鲁克明,与之同归于尽,鲁团长当场殉国,会场内枪声四起,一片混乱。
据查,当时有不少先前溜之大吉的云雾山匪徒混入李家坳,妄图劫法场,但因为保安队队长戴天旭事先做了周密的布置,匪徒这一企图落空,于是他们便作最后的垂死挣扎,负隅顽抗,与保安队在校场展开激战,最后除了匪首冷劲秋以外,三十六名匪徒全数被歼,校场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而保安队长戴天旭目前则下落不明。
由此可见,云雾山的那些悍匪凶残异常,要肃清这些匪患决非一日之功,任重而道远。
文章的旁边还刊登了当时一片狼藉的会场,以及彭若飞被带上会场的两张照片。
“老彭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谢继涛望着报纸,目瞪口呆。
康钧儒拿着报纸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他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照片里的彭若飞,照片中的人像有些模糊,虽然外形有些相像,但那人的神态和气质与彭若飞还是有不小的差异,康钧儒又从皮包内拿出那张戴天旭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报纸,把那张彭若飞被拖行的照片与这张彭若飞站立的照片进行对比,隐隐觉得此二人并非一人。
“老谢,你来看,我觉得这二人不是同一人。若飞样貌上要清一点,而这张照片中的若飞好像魁梧了不少,而且还挺直了腰杆,而你看看这张,若飞被拖行时,双腿根本就是无法站立的,你再看这张三人坐在一起的照片,若飞坐着都要比旁边的那个鲁克明高出半头,而你看看这张站在高台上的照片,若飞跟那个鲁克明站在一起反而略矮一些,这两张照片中若飞的反差太大了。
我怀疑敌人是以假彭若飞为诱饵,诱捕冷劲秋,而冷劲秋确实是钻进了敌人的圈套里,向佑说当时冷劲秋下山时只剩下十个人左右,加上老六留下的二十多人,然后把向佑和铁柱留在竹林里,这么一算,他去李家坳劫法场确实只带了三十多人,结果造成全军覆没的惨象,只剩下他一人逃离,他也许觉得对不起这些兄弟,回到竹林,女儿又失踪了,而妻子又惨死了,我觉得他一定是心灰意冷,所以未必会来潮安。
谢继涛听完康钧儒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彭若飞同志应该还活着。”
“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康钧儒斩钉截铁地说道。
202. 戮力同心
“康老板,如果冷劲秋不来潮安的话,那我们也不用等他了,我听两位起义军的负责人说,他们打算把队伍拉到湘南地区,与中共湘南特委和当地农军一起发动湘南武装起义。“谢继涛将最新的部队动向告诉了康钧儒。
康钧儒沉思了一下,神色凝重:“军事行动以朱,陈两位领导的意见为准,不过我想说的是,若飞不止一次跟我说冷劲秋是云雾山的灵魂人物,现在冷劲秋不在这儿,若飞又被捕了,老六和向佑二人能否取代冷劲秋,担负起群龙之首的责任,能否一声令下,手下的这些兄弟以他俩马首是瞻?而老六和向佑能否听从朱,陈二人的指挥?毕竟他们刚从江西来广东,又要折返回湖南,会不会有消极情绪产生,从而军心不稳?老谢,这些情况你一定要做好预估和预判,要与朱,陈二位领导多沟通,也要多做老六和向佑的思想工作。“
谢继涛听康钧儒这么一说,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他才明白彭若飞的良苦用心,知道为什么彭若飞执意要留在冷劲秋的身边保护他,就是希望他能统领云雾山的兄弟,毕竟冷劲秋才是云雾山的大当家,那些投奔的村民都是冲他的名号而来。现在突然易主了,下面的兄弟们服不服老六和向佑呢?他在云雾山上的时间有限,对云雾山上的那些大佬的了解还不够,要是彭若飞在这儿该有多好啊,有他在,大伙一定都会听他的。
但现在已经既成事实了,只能努力做好云雾山兄弟的思想工作,当然首先是老六和向佑的工作。
谢继涛回到了潮安,把情况跟朱,陈二位领导通了气,他们听后与康钧儒的反应如出一辙。谢继涛随后把老六和向佑请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那份《赣江报》给二人看。
二人一看,当然免不了伤心一场,谢继涛试探着问道:“三哥,六哥,你们仔细看一看,这张照片上的人是凌先生吗?“
经谢继涛这么一提醒,老六把报纸拿起来,细细一看:“唉,这好像不是凌先生,这像是刀疤,三哥,你看呢?“
向佑仔细辨别了一下:“嗯,确实是刀疤,虽然头发剪成凌先生的模样,不过确实是刀疤。刀疤还真是死得够爷们。“
“刀疤也算是值了,最后还拉了个团长当垫背的。“老六也被刀疤的豪气所折服。
“云雾山的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谢继涛拍了拍老六的肩膀。
“这么说,凌先生还活着?“老六感到一丝欣慰。
“可现在凌先生在哪儿?大当家的又在哪儿呢?“向佑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谢继涛站起身来,望着向佑和老六,神情严肃地问道:“三哥,六哥,如果大当家的和凌先生出了意外的话,云雾山的这些兄弟怎么办?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四分五裂?“
向佑和老六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
“三哥,六哥,你们也清楚凌先生为了给云雾山的弟兄们找到一条出路,把命都豁出去了,大当家的也希望云雾山的兄弟们跟着我们共产党走,所以让我带领大家来广东与起义军会和,现在大当家的和凌先生都不在这儿,你们俩能否像大当家的一样,统领云雾山的兄弟们跟着我们一起干革命?“
老六想了想,站起身来:“谢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在云雾山上,凌先生就一直给大伙讲许多革命的道理,云雾山的兄弟们都很敬重凌先生,也都愿意跟着我们来广东,我老六表个态,起义军去哪里,我老六就带着兄弟们去哪里。“
“老六说得对,我们云雾山的兄弟们都归你们指挥,其实来我们云雾山投奔的都是穷苦人,凌先生说过,共产党就是带领天下穷苦人闹革命,推翻那些地主老财对穷人的剥削统治,我们找到共产党,就是找到了主心骨。“向佑也站起身来,向谢继涛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继涛一听,激动地与老六和向佑紧紧拥抱,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从谢继涛的屋子里出来,老六和向佑二人便决定把冷劲秋和彭若飞的情况向兄弟们坦陈,当兄弟们得知这一不幸的消息之后,大家都唉声叹气,心情郁闷,有些云雾山的兄弟因跟大当家的和凌先生相处时间久了,感情颇深,听到噩耗之后,不禁泪如雨下。
“兄弟们,当初大当家的和凌先生让谢先生带领大家来广东与起义军会和,就是决定让我们来投奔共产党,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他们了,以后大家就都是起义军的一员了,我们现在的新的当家人就是起义军的领导,我们要服从他们的指挥,大家听明白没有?“老六首先发声。
大家一听,先是有些疑惑,随之频频点头。
老茂站起身来率先表态:“好,三哥,六哥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凌先生说过,共产党就是给穷人打天下的,我们云雾山的穷兄弟们当然是跟着共产党走了,大伙说,是不是?“
下面的兄弟们立刻呼应:“是,三哥,六哥,大当家的不在了,以后我们就听你们的,绝无二心。“
“如果没有大当家,凌先生和三哥他们断后,我们肯定会死在云雾山,如果没有谢先生和六哥领着我们一路到广东,我们肯定是四处逃散,溃不成军,现在我们能安全到这里,兄弟们还能聚在一起,这全都是大当家的和凌先生给我们指了一条明道,我们可不能辜负他们。“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自己愿意听命于向佑和老六,跟随起义军走。
当向佑和老六把大伙的态度向谢继涛表明了之后,谢继涛终于大舒一口气,尽管这次云雾山的兄弟们南下与起义军会和的过程中遇到了种种意料之外的挫折和磨难,但这支队伍最终如彭若飞所愿,成为了我党的一支革命的武装力量。
后来,这支队伍跟随着朱德,陈毅的起义军来到了湘南地区。在中共湘南特委和当地农军的组织领导和配合下,发动了湘南武装起义。于1928年3月,在永兴成立了湘南苏维埃政府。之后于4月中旬抵达江西省宁冈县的砻市,与毛委员统率的井冈山部队胜利会师,这就是有名的井冈山会师。两军会师后,合编为工农革命军第四军,井冈山会师极大地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嚣张气焰,保存了一大批坚定的红军政治干部和军事干部,聚集了湘赣边界武装力量的精华,壮大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武装力量,在中国革命史上具有极其深远的伟大意义。
203. 安葬慈母
自从康钧儒得知薛莹梅牺牲的消息之后,心情极差,与彭若飞分手才短短数日,这位挚友的一家就惨遭家破人亡的变故,只剩下孤苦伶仃的云麟还全然不知自己爹娘的下落,还在盼星星,盼月亮般地期待着与父母团聚。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就会一阵阵地绞痛。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跟云麟讲,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今天是周日,康钧儒正在“和记“当铺的办公室里写一份关于云雾山的兄弟们来潮安与起义军会和的报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康叔叔,我可以进来吗?“
康钧儒一听是云麟的声音,慌忙把报告塞进书桌的抽屉里,并且锁了起来。
“是云麟来了,等会儿,康叔叔来开门。“
康钧儒打开房门,云麟背着小书包站在门口。
“放学啦?“康钧儒摸了摸云麟的小脑袋。
“嗯。”云麟点点头,随即迫不及待地问道:“康叔叔,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爹娘有消息了吗?“
“哦,云麟啊,你别着急,康叔叔帮你打听着呢!哎,你快跟我说说这一周学校里又有什么新鲜事啊?“
云麟见康钧儒又把话题岔开了,最近每次见到康钧儒,总觉得他的眼神在逃避自己,每当他提及自己父母的时候,尤其是当他问及父母什么时候来广东时,这位康叔叔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话岔开,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祥之兆。
“哦,最近我们的科学课上做了好几次实验,都挺有趣的,科学老师是个英国老师,一脸的大胡子,教我们做显影的化学实验,他用牙签蘸着米汤水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我们都看不清他写什么,随后他拿了一支棉签在一个装碘酒的瓶子蘸了蘸,涂在白纸上,字迹马上就显现出来了,原来他写的是sciencemagic。科学是充满魔力的。“
“哦,这还真是有趣。“康钧儒附和道:”云麟啊,渴了吧,康叔叔给你冲杯蜂蜜水润润嗓子。“
康钧儒说着,走到一旁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一瓶蜂蜜,舀了一勺放在玻璃杯里,随后拿起热水瓶,却发现热水瓶是空的,连忙提着空热水瓶走出屋外:“云麟,你等会儿,我下楼去拿只热水瓶上来。“
“哎。“
康钧儒下楼去了,云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忽然他瞥见了康钧儒的书桌抽屉里有一张信纸的一角被夹在抽屉外了,便走过去,一眼瞥见信纸的一角上写着“莹梅同志不幸“几个字,云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凝固了,双手冰冷,他想了解个究竟,于是双手颤抖着从抽屉缝隙里把这张信纸抽取出来,但一不小心,把信纸撕坏了,他赶紧将撕下来的那半页信纸拿了起来仔细看一遍,只见上面写着:“彭若飞的妻子薛莹梅同志不幸与十几名保安队士兵一起掉下悬崖,同归于尽,彭若飞同志被捕后遭到严刑拷打,至今下落不明。“
云麟的泪水瞬间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泪水打湿了这半张信纸,信纸上的字迹被晕染开来,云麟仿佛看见了父母的鲜血正从信纸上滴落下来。
“娘……“云麟双手颤抖地手里拿着半页信纸,凄楚地大喊一声。
康钧儒提着热水瓶上楼来,忽然听见云麟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和呜咽声,心里一惊,连忙疾跑几步,推门而入,见云麟手里拿着半张信纸,站在那里嚎哭不止。
康钧儒把热水瓶放下,走过去一把把云麟揽入怀里,还没开口,自己的泪水却先夺眶而出:“云麟,不是康叔叔想要故意瞒你,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康叔叔,我要回云雾山去找我娘。我娘……她还躺在悬崖下,我得……我得……“云麟哭得泣不成声。
云麟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康钧儒也肝肠寸断,他明白云麟想要说什么,思忖了片刻,点点头:“好,康叔叔陪你去。“
张孝波开着车,载着康钧儒和云麟前往云雾山,经过一天的行程,终于来到了云雾山的后山,波仔把汽车隐蔽好,用芭蕉叶遮盖起来,随后三人化妆成砍柴的樵夫,进山搜寻。
终于在通往后山的悬崖脚下,云麟发现了那个听雨轩的亭子的残余部分,连忙跑了过去,听雨轩的亭子也已经被泥石掩盖了大部分,只剩下一个亭子角还露在外面。
云麟望着母亲葬身之处,悲愤交加,泪水哗哗流淌下来,他上前去,把石头一块块搬开,康钧儒和波仔也一起清理石块。
三人清理了大半天,终于搬掉了压在亭子上面的那些大石块,云麟的十指被石块磨得鲜血淋漓,但他全然不顾,依旧不停地用双手把泥石扒开,终于见到了掩埋在其中的母亲的遗体。
三人将莹梅的遗体从石块中抬了出来,放在小溪边,云鹏望着母亲血迹斑斑的遗体,用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泥沙,用树叶轻轻地给母亲擦拭脸上,身上的血迹和衣服上的淤泥。随后摘了许多野花编成一件漂亮的五彩衣,盖在母亲的身上,又找了些叶子和白色的花朵编了一个绿白相间花环戴在母亲的头上。
“娘,我知道你爱干净,爱漂亮,这件五彩衣你可喜欢?“云麟双唇微颤着,对着母亲喃喃自语。
云麟轻抚着母亲的脸庞,回忆起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心如刀绞。一幅幅母亲生前的画面历历在目:母亲总是怜爱地凝望着他在油灯下苦读;满心欢喜地给他和妹妹编织毛衣;总是把好吃的菜夹给他和云凤,看着他们狼吞虎咽,而自己则吃着咸菜;在他生病时,总是通宵达旦地在他身边陪伴着他……
而现在母亲静悄悄地躺在这里,他再也见不到母亲温润如玉的笑脸,听不到母亲浅吟低唱的紫竹调,尝不到母亲浓油赤酱的拿手菜。
丧母之痛,痛入骨髓。
康钧儒和波仔用木材做了一个简易的棺椁,然后选了一处满目青翠,枝繁叶茂,鸟语花香之处作为莹梅的墓地。两人把墓穴挖好之后,便把莹梅的遗体装入这个简易的棺椁中,随后埋进了墓穴中,云麟在坟茔上撒着一黄土,最后在坟头上立了一块墓碑,咬破手指,上书:慈母薛莹梅之墓,儿云麟泣立。
云麟含泪跪在母亲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娘,您安息吧,云麟一定不会辜负您和爹爹对我的希望,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康钧儒和波仔也在薛莹梅的墓前叩拜。
“嫂子,你安息吧,我一定会把云麟抚养成人的。“康钧儒搂着云麟,默默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