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遍体鳞伤
安葬完母亲之后,云麟随康钧儒和波仔返回广州。
“康叔叔,我爹会在哪儿呢?”云麟含着泪问康钧儒,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但又不敢多问,怕康钧儒难以回答,但此刻,母亲的后事料理完毕了,最牵挂的自然是父亲了,父亲被捕了,还遭到了严刑拷打,现在连下落都无人知晓了,云麟毕竟是个孩子,他难以掩饰对父亲的思念。
这个问题确实让康钧儒无法回答,他在广州有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可以帮忙打探消息,但在江西,他却有心无力了,尽管他也相托多人帮忙打听,但现在得到的消息很混乱,有消息说在校场被打死了,有消息说被冷劲秋给劫走了,也有消息说被秘密枪决了,还有消息说被悄悄转移了,到底孰真孰假,他也无从判断。
可有一点康钧儒清楚,彭若飞绝不会背叛革命,不会出卖战友,但他今生可能无法亲手抚养云麟长大了,那么抚养云麟成人就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康钧儒轻抚着云麟的头,轻轻地说道:“云麟,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养父,你就是我的养子,你就跟着我过日子吧,我在你娘的墓前发誓,我一定会把你抚养成人的,让你娘在九泉之下放心,我也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你亲爹亲娘失望的。“
“康爸。“云麟双唇颤抖着叫了一声康钧儒。
“哎。“康钧儒噙着泪答应着,一把把云麟揽入怀中。
“康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加入你们的组织?成为我爹,我娘和你这样的人?“云麟抬起头,双眼含着泪,但目光坚毅。
“放心吧,云麟,你只要有这样的信念,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康钧儒将云麟紧紧搂在怀里。
彭若飞被龚培元押回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后,便直接被送到了审讯处处长唐崇信的办公室。
“一路辛苦了,龚科长。“唐崇信跟龚培元打了个招呼。
“不辛苦,这是卑职分内之事。“龚培元跟唐崇信寒暄了一下。
彭若飞被两名士兵架着,拖到了唐崇信的面前,唐崇信见彭若飞脑袋低垂着,有气无力,满身的刑伤,根本无法站立,眉头一蹙:“那帮江西的家伙出手真是狠辣,这么重要的一个犯人还没审出个子丑寅卯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还跟我说什么会毫发无损地交到我手上,这样子叫毫发无损吗?行了,龚科长,你先带他去医务科把伤治一下。我看他现在神智昏聩,问什么都等于零。“
确实,彭若飞满身的刑伤,再加上没有得到很好的医治,除了那次刀疤用盐水帮他擦洗了一下伤口之外,后来根本没有任何医治措施,所以伤口恶化也在所难免,彭若飞的伤口早已开始化脓感染,又是一路坐在囚车里颠簸,更加重了伤情,他这些天一直在发高烧,这使得他雪上加霜,双眼凹陷,胡子拉碴,精神萎靡,原先气宇不凡的他,现在形容枯槁。
龚培元立刻让随从把彭若飞带去了医务科,对医务科科长上官谦医生开玩笑道:“上官,处座怕你太清闲了,让我给你送个犯人来练练手。”
上官谦苦笑了一下:“我哪有清闲的时候,就你们那里的活最多。你把犯人放床上,我忙完了手上的这个就来。”
龚培元笑了笑,吩咐随从把彭若飞丢在病床上,随后跟上官谦挥了挥手,离开了医务科。
“小兰,你给他把伤口包扎一下。”上官谦吩咐护士处理他手上的那个病人,自己则来到病床前,查看彭若飞的伤情。
上官谦的手刚一触碰彭若飞的身体,就发现他正发着高烧,连忙吩咐护士取个冰袋过来,敷在彭若飞的额头上,随后让护士给彭若飞打一针退烧针,打完针之后,他吩咐护士褪下彭若飞的上衣和外裤,发现此人除了刑伤之外,还有几处枪伤,而其中有两处枪伤的子弹还留在体内。
“葛护士长,准备手术。”上官谦连忙去做手术准备了。
葛护士长赶紧去准备手术器械,没过多久,葛护士长拿着消过毒的医疗器械和一些针剂过来了。
彭若飞的左臂伤口已严重感染溃烂,左臂红肿着,粗细简直是右臂的两倍,若是不及时处理,这条胳膊怕也保不住了。
上官谦马上给彭若飞注射麻醉剂,然后对伤口进行消毒,等麻醉剂开始起药效后,上官谦便开始用手术刀划开彭若飞的左臂伤口,一股脓血从伤口处流淌下来,挤出了整整一碗脓血,随后上官谦用镊子取出嵌在肌肉里的子弹。再进行清创,缝针,在伤口上撒上百宝丹消炎药粉,用绷带包扎起来,接着从右腿上的伤口里也取出一颗子弹。然后进行缝针包扎。肩部的枪伤情况好一些,已经开始收口了,上官谦只是进一步消毒,清创和包扎一下。
接着,上官谦要处理彭若飞身上的刑伤了,他看了看十个脚趾头,趾甲全给拔去了,露出肉色的甲床,部分脚趾已经结痂了,但有几个脚趾头已经化脓了,上官谦吩咐护士给彭若飞的十个脚趾头进行消毒,清创,消炎,上药,包扎。
脚趾头上的伤还不算是严重的,严重的是膝盖和手指的伤,膝盖部分的皮肉已完全碳化,神经也坏死了,膝盖骨已经受损,韧带也已经断裂,上官谦摇了摇头,看来这个犯人这辈子是难以站立起来了。他能做的无非是消炎止痛,不让伤口化脓感染,但这也要看患者自身的身体素质,老天的造化了。
上官谦看了看彭若飞的样貌,如果健康的话,这人的五官,身形还真是一个清秀的美男子,可惜,以后只能靠双拐行走了。
上官谦又检查了一下彭若飞的十指,红肿而血肉模糊,除了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之外,剩下的其他八根手指的指骨都骨折了,而且是粉碎性骨折,这是被重物敲击所致,他心里暗暗叫骂:这帮刑讯室里的混蛋,简直是没人性的东西,怎么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样,然后把烂摊子交给他。
上官谦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医治办法,只能把手指头里的那些小碎骨取出,然后用石膏绑定,但手指功能基本很难恢复了,除了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之外,其他的手指不被截肢就算是不错的了,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摆设而已,今后生活都很难自理。
上官谦忽然发现彭若飞的手腕上有紫黑色的焦斑,他连忙查看彭若飞的脚踝,果然也有紫黑色的焦斑,这是电刑所致,如果出现了焦斑,那意味着受刑人所受电刑时间较长,电流较大,当然犯人所承受的痛苦也就更大,其内脏器官也会受到相当的损伤。
上官谦望着病床上的这个犯人,充满同情地叹了口气:”唉,真是造孽啊!“
205. 一条大鱼
检查完彭若飞身上的所有刑伤和枪伤之后,上官谦叹了口气,虽然他身为医者,但常常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深感愧疚,而且这些外伤都是人为所致,都是在刑讯施虐时对犯人所造成的伤害。
他讨厌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有一次,有个犯人被老虎凳折断了双腿,让他给接上,但他接完之后,他们继续把他的腿给折断,然后再让他给接上,他就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犯人惨叫,昏死,弄醒后,接骨,继续用刑,然后再是惨叫,昏迷,接骨,用刑,周而复始,直到第五次腿骨断裂后,犯人被活活地痛死为止。所以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在做无用功,而他则是那些刽子手的帮凶。
上官谦不懂政治,不懂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你死我活,逮到后一定要往死里整,让犯人生不如死,他觉得刑讯室里的那些打手都是屠夫,是一些泯灭了人性的刽子手,是恶魔附身的禽兽,在他们眼里,根本就不存在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回事,他们的心都狠毒无比,嗜血成性,施虐成性。别人越是痛苦不堪,他们就越是感到一种快感。
他想要离开这儿,可他的调离报告打上去却一直没批下来,所以只能在这儿挨日子。
上官谦在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审讯处的医务科也待了好些日子了,他也渐渐看明白了,一般施以重刑的,伤筋断骨的都是政治犯,其中以共党居多,所以他猜想眼前的这个犯人应该也是共党分子,而且还是个顽固分子。一般犯人,一两套刑具一上就开口了,而这个则一连上了四套刑具,把人的四肢都给弄残废了,神智都弄昏聩了才被送过来,可见这人不是一般人。
上官谦看着彭若飞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好端端的一个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跟这些凶残成性的东西较什么劲呢?低个头,求个饶,不就过去了吗?这是何苦来着?”
吃午饭的时候,龚培元又过来了:“上官医生,这人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怎样,能不能过感染这一关还不知道呢!”上官谦瞥了一眼龚培元:“我说龚科长,这人是什么角色值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搞得连半条命都快没了。”
“这人身上的伤可不是我们情报科在刑讯室里搞的杰作,你可别冤枉我们了,这人是刚从江西押回来的,他身上的这些伤都是江西那帮家伙搞的,我们到现在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
“哦,不是你们情报科干的啊?”上官谦一愣,随后冲龚培元苦笑了一下:“不过到了你老兄手里,恐怕跟现在也差不多吧。”
龚培元耸了耸肩:“这就要看他识不识时务了。我跟你说,上官,这人可是我们情报科要抓的大鱼,半年多前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结果到了江西云雾山落脚,还不安分,居然跟当地的土匪搞在一起,专门定点劫杀当地的富豪乡绅,还开仓放粮,笼络人心,把那里也搞得鸡犬不宁啊,附近不少村民都上山投奔,落草为寇。
所以呢,当地政府动用了军力,命当地保安队配合一五六师第三团一起上山剿匪,说是剿灭了云雾山上的匪患,不过我听到的内部消息是说其实第三团损失了近一半人马,只杀了五六十个土匪,活捉四人,其中就包括现在躺在你病床上的这个人,而其他五六百人都不见踪影,连那个匪首都没抓住。
后来那个保安队长又想出一计,想要引蛇出洞,以这人为诱饵,在报纸上大肆渲染,召开什么公判大会,结果呢,尽管杀了三十几个土匪,但那个第三团的团长居然被诱饵炸死了,保安队长也失踪了,还死了好些个保安队队员,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的老命都给搭上了。”
龚培元向上官谦爆料他所掌握的关于云雾山剿匪的情况。
“啊?有这种事?哎,你不是说那诱饵被炸死了吗?这又怎么回事?“上官谦不解地望着龚培元。
“哦,是这样的,处座在报纸上一看到这消息就急了眼,立马打电话过去把那个保安队长训斥了一顿,保安队长解释说那个诱饵是假的,真的他也不敢造次,想想也是,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想要敢动我们处座要的人,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
处座怕夜长梦多,所以立即派我去江西把这家伙给弄回来了。其实这事啊,怪只怪保安队长自己,他当时把这人逮住了之后,确定不了这人的身份,便拍了几张犯人的照片派人送交我们,让我们协助查实这人的身份和背景。
我们一看,不就是半年前我们正在抓捕的逃犯吗?真是撞枪口上了。于是我们就问保安队长要人了,处座怕山里那伙土包子不放人,除了盖我们警备司令部的公章之外,还特地去了上海市政府盖了个公章,两个重量级的公章,他能不给吗?我估计这个保安队长吧,肯定肠子都悔青了,他这呀,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让我们捡了个大便宜。“龚培元洋洋得意地向上官谦介绍事情经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哎,这人叫什么,我待会儿还得建病历卡呢!”
“这人叫彭若飞,是上海共党的党组成员,地下党的主要负责人,上官,你说这人是不是条大鱼?他身上是不是有许多秘密可挖?”龚培元翘着大拇指,神兜兜地说道:“要是能攻破了这个人,那我们情报科在处座面前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那我得先恭喜龚科长得一大鱼。“上官向龚培元抱了抱拳,微微笑了笑:”可既然是秘密,人家未必肯说。“
“不肯说?那就打到他肯说为止,三木之下,有几个人能挺住?就算是我们这些在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的人,看得都麻木了,可要是这些个刑具用到我们自己身上,哪怕是我亲爹,我也得把他给供出去,那种罪不是人受的。“
“你们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好好规劝,来点软的,岂不皆大欢喜?不要非使用那些手段逼迫别人,把人往死里整嘛。“上官谦规劝龚培元,虽然他清楚自己的话说了也是白说,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
龚培元用手指了指上官谦,一脸不屑地笑道:“上官,我不是说你,你还真是书生气,软硬兼施,恩威并举这些套路我们不比你懂啊?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有些人是吃硬不吃软,我们要对症下药,最难搞的就是软硬不吃的家伙,但愿这个彭若飞不是这种人,不过从他身上的刑伤来看,江西那帮家伙肯定也是拿他没辙,所以才会施以重刑,现在就看他在我手上识相不识相了。“
206. 精心医护
上官谦一听就知道这个龚培元也不是什么善茬,恐怕也不比那些江西的刽子手好到哪里去,在这些人眼里,没有心慈手软这一说,他们才不管犯人是痛是痒,是死是活,他们脑子里只有口供,口供。
“听你的意思,要是这个姓彭的不说,你还会大刑伺候,往死里整,是吧?龚科长,我可先给你打打预防针啊,这个姓彭的身体可禁不住这么折腾,既然是条大鱼,就不要把鱼给弄死了嘛。”上官谦怕龚培元用刑过重,先给他提个醒。
谁知,龚培元不以为然,反而觉得上官谦立场有问题:“不是我说你啊,上官,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委员长说过,对待共党就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绝不姑息,绝不手软,要不是我跟你私底下关系不错,你这种言论被别人听见,一定会扣你一顶亲共的帽子,你呀,就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我一个大夫,能成什么大事?哎,龚科长,你跟处座走得近,你得空帮我问问处座,我那个调离报告什么时候可以批下来呀?”上官谦可没想过要在这里升官成大事,他想的是尽快逃离这个魔窟。
“上官,你就别老想着调走了,我告诉你,处座说了,我们医务科缺人手,好几年都没进人了,你呀,就打消这个念头吧。”
上官谦一听,感觉从头凉到脚,看来还得继续在这个魔窟里熬日子。
“唉,上官,这人大概什么时候可以进行审讯啊?”龚培元看了看床上的彭若飞。
上官谦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这几天肯定是不行的,你们都等了半年多时间了,也不在乎再多等几天,是不是?”
“可处座想尽快知道四一二之后那些共党的头头脑脑,骨干精锐都躲到哪儿去了,这个情况,这个彭若飞肯定知道,你可别小看这些人,他们是那种自带火种的人,走到哪儿就会把哪儿给烧起来。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消灭于萌芽之中,你看看这半年里,有多少地方搞武装暴动,你以为都是那些泥腿子自发的?没有这些共党分子去煽风点火,怎么可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就像这个彭若飞,要不是他去了云雾山煽动那些土匪山贼,那些人会去劫富济贫,开仓放粮,笼络人心?这路数我一看就知道这伙山贼肯定是被共党分子赤化了。所以,上官啊,这个人你可得上点心,千万不能让他还没审之前就两腿一蹬走了。”
上官谦微微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那好,我先走了。”
龚培元笑着跟上官谦挥了挥手,他两年前在一次行动中受了重伤,是上官谦抢救了两天两夜才把他给救活了,所以他跟上官谦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尽管他总是觉得上官谦跟他不是同类人,但这人医术高明,对谁都保持一定距离,人畜无害的模样。龚培元自然乐意跟大夫交朋友,俗话说:人食五谷,孰能无病?有一个医生朋友在身边对症下药多方便呢!
上官谦给彭若飞建立了病历档案,既然上面如此重视这个人,那他更得上心了,不管这药品有多贵重,只要彭若飞需要,就给他用上,就算是缺货,也高价去黑市买来用上;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护理工作是重中之重,他特地安排经验丰富的葛护士长亲自担任彭若飞的护理工作,亲自给彭若飞擦洗,换药,打针,喂饭。
经过近十天的医疗护理,彭若飞的身体逐步在复原,枪伤处好得最快,差不多愈合了,而脚趾甲也渐渐长出新趾甲了,八根手指中有三根已经把指骨接上了,稍微有点感觉了,而膝盖处也长出点肉芽和薄薄的一层皮肤覆盖在膝盖骨上,尽管还不能站立,但疼痛感已经减弱了不少,而这些天在药疗和食疗的双重帮助下,脸色也由惨白渐渐红润起来了,元气也开始恢复了。
这十天里,彭若飞跟这些医护人员也熟悉了,每次葛护士长给彭若飞换好药后,彭若飞都要向她致谢,而对于上官谦为他的精心治疗更是心怀感激。
上官谦通过这十天与彭若飞的接触,感到此人是个相当知书达理之人,谦逊有礼,不卑不亢,在许多细节方面都能看出他的涵养和品质。
其实每次换药都是一次痛苦的过程,但彭若飞却很是配合,从不哼叫,让护士担心,实在是痛得受不了,就用牙齿咬住自己的手臂,极力忍受。医务科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对彭若飞很有好感,认为他是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
上官谦本是书香门第出生,自小接受孔孟之道,对彬彬有礼的读书人自然感情上会相近一些,所以当他看见彭若飞时,便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而通过数日的接触,上官谦对彭若飞的好感与日俱增,不仅是同情,更是欣赏,也有钦佩,但也为彭若飞的命运感到一丝悲哀。
上官谦小时候想当个有学问的先生,但十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改变了他当初的志向,当时家人都要为他准备后事了,后来遇到一位懂得医术的牧师对他进行了救治,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此他弃文从医,立志济世救人,中学毕业后报考了医学专业,大学毕业后还去东京大学医学院深造,回国后便在一家教会医院里当了一名外科大夫,每日虽然从早忙到晚,但他觉得自己的价值得到了体现,所以虽然忙碌,但乐在其中。
然而不久他的命运又被改变了,在一次外科手术中,他将一位原本大家都觉得没有抢救价值的将军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不过,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上官谦的精湛的医术却成了双刃剑,他的精湛医术被这位将军看中了,非要拉他去他的部队,上官谦拗不过,便从一位教会医院的大夫变成了一名军医,后来将军的好友正在筹建淞沪警备司令部,于是上官谦又从野战医院被调入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上官谦思想简单,反正去哪儿都一样,作为医者,到哪儿都是救死扶伤,解除病患痛苦,但到了这儿,他发觉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的医术只是为了增添犯人的痛苦,让他们欲生不能,欲死不得,给他们以生的希望之后,再将他们重新打入地狱。
所以在这儿他常常备受良心折磨,他想尽快离开此地,逃离樊笼,远离这种令他深感可耻的工作,令他寝食难安的生活,但现在看来希望渺茫。
207. 拖延战术
龚培元每日总要过来问问上官谦彭若飞的身体状况,上官谦派一个护士每天在门口张望着,若是看见龚培元进医务科了,便立刻通知他,随后他马上向病房内护士使眼色,护士便赶紧通知彭若飞,让他躺在床上假寐。
上官谦担心一旦龚培元见到彭若飞身体已经有些恢复了,就会马上把他送进刑讯室里严加拷问,所以就想以这种拖延战术让彭若飞晚一点进刑讯室,虽然上官谦知道这只不过是障眼法,权宜之计,但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让彭若飞躲掉刑讯,所以能拖一日是一日,能拖一时是一时。
龚培元走进病房,见彭若飞侧躺着,双目紧闭。
“上官,这都过了十天了,怎么我每次来,这人总是昏睡着,他这些天就一直这样吗?有没有清醒的时候?”龚培元觉得挺纳闷的,为何每次来病房,这个彭若飞都是双目紧闭,没见过他醒来的时候,让他也无法判断这个彭若飞的身体到底能否经受得住审讯。
“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我怀疑是当初江西的那些家伙给他上电刑时,把身体和脑子都电坏了。”上官谦编了个缘由来搪塞龚培元。
龚培元一听,很是惊讶:“啊?脑子也电坏了吗?”
“我觉得是,否则怎么会一直昏昏沉沉的呢?你来看。”上官谦把龚培元拉到彭若飞面前,把彭若飞的手腕上和脚踝上的焦斑指给龚培元看:“你看,这就是上电刑时产生的焦斑,你懂的,要是皮肤上呈现这种紫黑色的焦斑,电流得多大,会给人体器官造成怎样的损害?我估计是上电刑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对他的大脑产生了麻痹作用,所以就一直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
龚培元当然清楚电刑会对人体造成怎样的危害,他嘴里嘟哝了一句:“那帮瘪三,不知轻重,现在好嘞,脑子坏忒了,还怎么审啊?”
龚培元把上官谦拉到一边:“上官啊,想想办法,有什么药物能把他的脑子激活起来?”
上官谦无奈地耸耸肩:“我们这里的药品本来就比大医院少多了,治疗脑子的药更是少之又少,我也无能为力呀!”
“奶奶的,好不容易弄了条大鱼回来,现在快变成死鱼了,我千里迢迢把他接来,难道是让他上疗养院的?实在不行,给他打点强心针,让他尽快苏醒过来。”龚培元恨恨地说了一句,他现在对戴天旭和鲁克明二人可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这么重要的犯人,却被搞成活不活死不死的模样,他手上有多少案子要等着这个彭若飞开口才能解开,若是这个彭若飞一直这样下去,那他可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龚科长,这强心针是不能乱打的,这要出人命的。”上官谦一听,吓得连连摇头。
龚培元横了床上的彭若飞一眼:“奶奶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是一个废物,上官,我再给你几天时间,要还是这样的话,我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给他打强心针,能得到多少口供算多少。”
龚培元说完,气呼呼地走了,上官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他知道他这招也用不了多久了,这个彭先生迟早是要被送去刑讯室的。一想到这儿,上官谦的神情又黯淡起来了。
“上官医生,多谢你为我打掩护,让我又多过了一天不那么痛苦的日子。”彭若飞向上官谦致谢。
“谢什么呀,这招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了,你没听他说,如果你还是这么昏睡着的话,他打算对你使用强心针了。这强心针能迫使你肾上激素猛增,大脑暂时处于高度兴奋状态,但这种针剂很危险,剂量也不好把握,弄不好会死人的。”上官谦把他的担心告诉了彭若飞。
“反正我迟早是个死,早一天晚一天对我来说有何区别?”彭若飞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上官谦听后,赶紧劝慰开导彭若飞:“彭先生,你可别这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珍惜生命。”
“非我不想珍惜这条命,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肯定会有取舍。”彭若飞目光坚定地说道:“有些东西比性命更重要,更值得我去恪守。”
“有什么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呢?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生命应该是第一位的。”上官谦眼中充满了疑惑,在他看来,生命才是至高无上的。
彭若飞淡淡地笑了笑,目光深邃,悠悠地说道:“道义,信仰,气节。他们想用各种手段逼迫我,无非是想要我背弃这些,但在我看来,这些东西远比性命更重要,更值得去坚守,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彭若飞就像是位殉道者,为了自己心中的信仰和执念,能为此赴汤蹈火,九死一生而无怨无悔。
“彭先生,你说的这些我真的有些不懂,我只知道,一念之差,将会悔恨终生。人的生命仅有一次而已。”
“一念即永恒。英雄生死路,却似壮游时。有人愿意像蝼蚁一般苟活于世,但也有人情愿像飞蛾扑火一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感染他人,增添光明,我愿意成为后者。”彭若飞平静地说道,但在上官谦听来则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令人振聋发聩。
“彭先生的节操和情怀果然是高耸入云,我上官谦自愧不如。”上官谦对眼前的这位气宇不凡的彭先生肃然起敬。
三日后,当龚培元再次出现在医务科时,却发现彭若飞坐在病床上,双目炯炯地望着他。
“哦,看样子这几天恢复得挺不错的。我看可以进行审讯了。来人,把彭若飞带到审讯室去。”龚培元朝两名随从挥了挥手。
两个随从很快走了进来,打算把彭若飞从病床上拖起,被上官谦制止了。
“龚科长,这个病人身体还没复原呢,不能这么死拽硬拖的,你这样做不是把我近半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吗?来来来,拿一副担架去,免得你们把我的病人又给弄伤了。”
上官谦说着,到隔壁房间里拿了副担架过来:“这个犯人的身体现在就像是瓷器,得轻拿轻放,不得动粗,否则就碎了。”
“上官,你也真是讲究,一个犯人值得你这么精心伺候着吗?”龚培元嘴角微微一扬,摇了摇头,他感觉上官谦像个事妈,过分讲究了,也不看看对象。
“龚科长,在我们医生的眼里,没有犯人,只有病人。”上官谦一脸严肃地望着龚培元。
208. 束手无策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你们俩把彭若飞抬到审讯室里去。”龚培元转身朝外走去,忽然又转过身来:“上官,你们医务科随时做好准备,万一这犯人不行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你赶快带着药品来审讯室。”
上官谦一听这话,横了龚培元一眼:“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非要把人往死里整?”
“我心里有数,这活干了这么多年了,手上的这点分寸还是有的,不是怕万一吗?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走了。”
龚培元说完,吹着口哨走出了医务科。
上官谦望着他们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
彭若飞直接被抬进了审讯室,审讯室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主审人员的审讯桌和椅子之外,就是对面犯人坐的刑讯椅子了,刑讯椅子的扶手上固定了一副已经生了锈的铐子,椅子底下的地上还有一副沉重的脚镣,犯人坐在刑讯椅子上之后,手脚就被铐住,这主要是担心有些凶悍的犯人在审讯过程中会突然站起身来攻击审问人员。
彭若飞被带进审讯室后,随即被按在了刑讯椅子上,就他现在这种身体状况,根本就不用上铐。
龚培元去了一趟情报科,随后手上拿着两个文件夹走进了审讯室,他望了一眼坐在刑讯椅上的彭若飞,这人身体还是很虚弱,从医务科一路抬到这儿,刚坐在刑讯椅上,胸口就一直起伏不停,大口地喘着气。
龚培元走到后面的审讯桌旁,坐了下来。他把手上的两个文件夹放在桌上,这两个文件夹一个是他们所掌握的有关于彭若飞的资料,另一个文件夹是审讯记录册。审讯记录册的封面上,在案犯姓名一栏里填写了彭若飞三字,当初龚培元到保安队带走彭若飞时,那个戴天旭把那本空白的审讯记录本也一起交给了龚培元,除了封面上所写的凌志远三个字以外,里面空白一片。所以龚培元觉得那本审讯记录本根本没有意义,除了知道彭若飞曾用了一个化名以外,什么也没有交代。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彭先生?”龚培元客气地问了一声,随后打开审讯记录册。
彭若飞不做声,只是微微眨了眨眼睛。
“好,我丑话先说在前面,我问你答,如果我们彼此合作顺畅的话,我们可以在这个地方一直继续下去,如果彭先生拒绝回答,或是隐瞒,或是乱咬一气,那我们只能换个地方进行了。这话你能听懂的,是吧?”龚培元一上来就想给彭若飞一个下马威,想要震慑他一下。
彭若飞嘴角微微上扬,淡淡一笑,不作答。
龚培元见彭若飞不作声,以为他被自己的话语震慑住了,毕竟他现在身上的刑伤让他已经尝到了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凡是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愿意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好,我们开始,姓名?”龚培元问道。
彭若飞抬起眼皮望了望龚培元,没回答。
“听清楚了吗?你的姓名?”龚培元提高嗓音问道。
“这些资料你们手上不全都有吗?否则你也不会去江西把我给带到这儿来,既然已经核实清楚了,又何必要浪费这个时间呢?”彭若飞反过来质询龚培元。
“彭若飞,你放老实点,到底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龚培元没想到彭若飞一上来就这么桀骜不驯的样子:“我警告你,你若是不肯配合,我现在就把你送到隔壁刑讯室去,那里我想你一定不会陌生吧?”
彭若飞索性把眼睛闭起来,不去理会龚培元。
龚培元见彭若飞对自己不理不睬,心中十分恼火,看样子,这个彭若飞是一心求死,想要激怒他对自己施以重刑,好让自己伤重而不治身亡,毕竟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禁不住大刑伺候的。这可让龚培元一时为难了,就算是动刑,也要在关键问题上进行施压,现在为了一个名字就开始动刑,也太小题大做了。
正当龚培元一时没了主意的时候,审讯室的门开了,唐崇信走了进来,龚培元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敬了个军礼:“处座,您来啦,卑职刚刚开始审讯。”
唐崇信坐在龚培元的座位上,望了望龚培元,向他点点头:“哦,你接着审吧。”
龚培元有些尴尬了,他第一个有关姓名的问题就问不下去,后面还怎么进行下去呢?
唐崇信见龚培元还愣在那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龚科长,你继续审呀!”
龚培元一脸尴尬地回复唐崇信:“处座,我刚问犯人姓名,犯人就不配合作答,说我们对他的情况都已经掌握了,无需浪费时间。”
唐崇信听完龚培元的汇报后,笑了笑:“你呀,是不理解彭先生,彭先生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你单刀直入,直接问那些直中要害的问题,那些我们早已掌握的内容就不必拖泥带水,反复唠叨了。彭先生,你说我猜的对不对啊?”
彭若飞听着唐崇信对他反应的臆想,嘴角微微上扬,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并不接茬。
唐崇信似乎并不生气,依然语气和蔼:“彭先生,这个呢,是个程序问题,虽然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们都已经清楚了,但审讯记录上是一定要留有痕迹的,所以还是需要你来作答,不过我看彭先生好像很是疲惫的样子,这样吧,我让龚科长把你的资料念出来,你觉得对的话,就点点头,不对的话,就摇摇头,我们再进行更正,你看如何?”
龚培元见唐崇信居然低声下气地请求彭若飞来确认自己手上的资料是否正确,简直有些气歪了,一个阶下囚居然摆这么大的谱,让一个堂堂的审讯处处长屈尊央求,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彭若飞,你给我看清楚了,你面前的这位是审讯处的唐崇信处长,我劝你少摆谱,否则有你好受的。”龚培元手指着彭若飞,呵斥威胁着。
“龚科长,别这样,容彭先生想一想我提的建议嘛。”唐崇信马上制止龚培元。
彭若飞听了唐崇信的建议之后,觉得这是一个考证自己资料的机会,他可以通过淞沪警备司令部对自己资料掌握的详细程度来了解自己有多少情况已经被对方掌握,有多少讯息已经让敌人知晓了,到底是在哪个层面上出现了问题,还有可能牵涉到哪些同志,对组织的影响有多大。
一想到这儿,彭若飞点点头:“那就麻烦龚科长念一下有关我的资料吧。”
龚培元气不打一处来,他忍住怒火,翻看资料,一字一顿地念了起来……
209. 一窥端倪
彭若飞闭起眼睛,仔细聆听着龚培元所念的有关他的资料。
“彭若飞,曾用名彭康亮,湖北武汉人氏,光绪十六年生人,妻子薛莹梅,江苏苏州人氏,育有一子,幼年曾在私塾受教,后就读于武汉育人中学,现为震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家住上海公关马路裕兴里45号。中共上海党组成员,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的区委负责人之一。”
彭若飞表面上看起来心静如水,但其实脑子里却在不断翻腾,龚培元所念的这些资料听上去很详细,但并不完整,而且有误:
彭康亮确实是他父亲给他取的名,但后来上中学后他还使用过彭毅的名字,去保定军校时用的是彭峥嵘这个名字,这些名字却没出现在他的个人资料里,而且资料里只有他在武汉育人中学的求学经历,而没有他在保定军校和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求学记载,可见对他的了解并不深,育有一子,那说明提供信息的人并不清楚云凤的存在。
彭若飞当然清楚当初组织遭受重创,一定是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所致,而龚培元所掌握的这些关于他的信息也一定是这个叛徒所提供的,但当时情况如此危急和混乱,他根本无暇去查明是谁出卖了组织,但现在也许可以一窥端倪。
彭若飞记得他曾经填写过两次个人履历表,一次是在震旦大学入职时填写的,另一次是在入党时所填写的。入职在先,入党在后,入职时所填写的履历表比较简单,而入党时所填写的履历表则比较详细。他是二十六岁时去震旦大学历史系任教,当时云麟才刚出生不久,他三十二岁时入了党,当时云麟七岁,云凤三岁,所以这份资料的提供者应该是跟他的关系并不密切的人,否则肯定会知道他有一儿一女这回事。而目前对他家庭情况了解得很清楚的人范围并不大,他平日里很少与大学同事谈论家庭状况,所以他的大学同事也未必了解他家的具体情况。而在党内对他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的,除了他的联络员郭子超,就是他的下线金翊轩,还有就是他的上级领导。现在看来,这些人都可以排除了。
而知道他妻子叫薛莹梅的人也寥寥无几,大多跟薛莹梅有接触的人一般称她嫂子,彭嫂,或是麟儿妈,凤儿妈,薛莹梅祖籍江苏苏州,但一直生活在上海,说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连周围的邻居都不清楚莹梅是苏州人氏。虽然妻子在小学里教过几年书,但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便辞职回家当了家庭主妇,给彭若飞当秘书,因而能连名带姓知道薛莹梅的姓名和籍贯的,只能从他所书写的履历表上才可获知。
彭若飞分析着,目前最大的可能是敌人从震旦大学的档案室里获取了他的履历表,当然当时他的这张履历表填写得并不完整,而且是多年之前所填,而当时他将保定军校和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的求学经历都刻意隐瞒了,只填写了中学的求学经历。
当时震旦大学的校长还认为他学历低,不想录用他,但听了他的一番对于历史人物的分析和评价之后,破格录用。其实彭若飞家学渊源,祖父和父亲都曾经是前朝翰林院的编修,他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自然历史知识极为丰富,并不亚于那些历史系里的教授,只是当时他入职时,家中父母均已亡故,所以履历表上没有填写父母情况。而当时云凤还没有出生,当然履历表上没有记载。但他在入党时所填写的履历表时,云凤已经三岁了,所以在入党履历表上,他将自己的父母,妻儿的家庭情况都向组织一一坦陈。
因而龚培元所得知的信息也就显得错漏百出了,但是他奇怪的是龚培元所念的家庭住址却是很吻合的,当时他们正是在裕兴里45号开会,接到郭子超送来的消息后,大家才各奔东西。但他记得在震旦大学的履历表上他所写的住址是豫园路39号,这些年他们搬了好几次家,裕兴里45号才不过住了两年而已。
而他的公开身份知道的人也就局限于当日在他家开会的十二个人,以及郭子超,金翊轩和一些上级领导。所以彭若飞推断这个叛徒应该是在这十二人中间,这人知道开会的地点,也就清楚他家的住址,但这人跟他们关系又并不十分热络,所以不知道在弄堂里望风的云麟和云凤就是他的子女,此人叛变后,敌人便从震旦大学档案室获取了他的信息。
但叛徒到底是这十二个人之中的哪一个呢?彭若飞在脑海里把这些人一一进行排查。
龚培元念完了彭若飞的基本资料后,许久不见彭若飞有反应,开始沉不住气了,把资料往桌上用力一拍:“彭若飞,你听清楚了没有?装聋作哑是吗?”
彭若飞睁开眼睛,一脸不解地问道:“就这些,完了?”
龚培元见彭若飞装傻充愣,气得咬牙切齿,刚想发作,被一旁的唐崇信拉住:“彭先生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彭若飞呼了口气,抬了抬眼皮:“怎么身高,体重没有啊?生肖属相,生辰八字,习惯嗜好这些都没有啊?”
“彭若飞,你给我耍滑头是吗?你以为我要带你去相亲是吗?”龚培元要不是唐崇信拦着,早就想冲过去给彭若飞一顿老拳了。
“彭先生,我倒是对这个很感兴趣,你能否告知一二呢?”唐崇信依旧笑容可掬的模样。
龚培元不知道今天处座怎么这么好耐心,对彭若飞百依百顺,被耍了,还一点都不生气。
“好吧,既然唐处长感兴趣,那我就直言相告,我原本身高一米八一,体重六十五公斤左右,现在吗,站不起来了,可能就一米三四十了,体重嘛,应该减轻了不少,还有没有一百斤就不清楚了,我确实是光绪十六年生人,属虎,庚寅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至于习惯与嗜好嘛,习惯早睡早起,不过现在嘛,不是我想睡就能睡,想起就能起的,至于嗜好嘛,看书练字。不过现在嘛,手废了,练字只能作罢了。”
彭若飞讲了一大堆的废话,龚培元听了七窍生烟,唐崇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龚科长,你怎么不记啊?这都是我的口供啊!”彭若飞望了龚培元一眼,朝那本审讯记录册努了努嘴。
“好好好,龚科长,记下来,记下来。”唐崇信拍了拍龚培元的手,龚培元不好发作,只得硬着头皮把彭若飞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一一记录在案。
“彭先生,你这个态度我很欣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下面我们就来谈谈一些比较重要的问题了。”唐崇信依然微笑着,开始直奔主题了:“彭先生,请你告诉我,4月11日下午,你在裕兴里45号召开秘密会议,与会者都有哪些人?”
彭若飞一听这个问题,脑海里开始思索分析:如果叛徒就是与会的这十二人之一,那么唐崇信手上应该有这份名单,再来问他这个问题,无非是想要从侧面来验证这份名单的准确性;如果叛徒不在这十二人中间,那这个叛徒只知道那天要开会,但与会者是谁他并不清楚,所以唐崇信手上没有名单,他想要让自己供出这份名单。
彭若飞想了想,决定用一份编造的假名单来验证唐崇信手上是否有真名单,如果唐崇信没有当即怀疑这份假名单,说明他手里没有真名单,那叛徒就不是这十二人之一,如果唐崇信当即恼羞成怒,当场拆穿他的谎言,那说明唐崇信的手上一定是有一份真名单的,那叛徒就是这十二人之一。
210. 以假试真
但即使是份假名单,他也不能立即供出,否则会让唐崇信怀疑这份名单的真实性,他必须再次经受拷打,然后因受刑不住才被迫招供,这样才能骗过龚培元和唐崇信,即使唐崇信的手上有一份真名单,他也会怀疑其真实性,毕竟他才是这次会议的负责人,而且三木之下所得到的口供,敌人会认为其真实性更高一些。从这点上来看,唐崇信会情愿相信他,而不是那个叛徒。
主意已定,彭若飞便按照自己的步骤进行,他斜睨了一下唐崇信:“唐处长,你的这个问题问得我很难回答。”
“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呢,彭先生?”唐崇信还是那么地和蔼可亲的模样。
“我要是回答了你这个问题,那等于我把这些人都出卖了,这会陷我于不义,我背叛了组织等于是不忠,唐处长,你想让我做个不忠不义之徒吗?”
唐崇信一听,心里一喜,彭若飞这么说,那就肯定知道这份与会者的名单了,既然彭若飞是知情人,还怕他不说吗,软的硬的,他唐崇信有的是手段。
于是,唐崇信哈哈一笑说道:“彭先生此言差矣,对你而言,这不叫不忠不义,这叫弃暗投明,你看看你们这个组织,现在都已经七零八落了,死的死,逃的逃,被捕的被捕,变节的变节,成不了气候,翻不起大浪来了,你脱离这样的组织是顺势而为,是聪明人的选择,良禽择木而栖,你这不是在害你的同志,你是在帮你的同志们跟你一样迷途知返,挽救他们。”
彭若飞听后,冷笑了一声:“唐处长真是一张利嘴,能把不忠不义说成是弃暗投明,叛离组织说成是择良木而栖,出卖同志说成是让其迷途知返,救他们于水火。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这世上有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想让我跟你一样不要脸吗?”
唐崇信一听这话,刚才的涵养功夫都消失殆尽,气得那张脸白一阵红一阵,没想到这个彭若飞竟敢如此羞辱他,他刚才一直耐着性子迁就彭若飞,就是希望能感化他,能在关键问题上有所突破,但没想到这个彭若飞真是冥顽不化,一口拒绝还把他给羞辱一顿。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地望着彭若飞,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一张脸由和蔼可亲变得狰狞可怖。
身旁的龚培元早就按捺不住了,看见处座的脸都气歪了,连忙对着彭若飞大吼一声:“姓彭的,我看你嚣张到几时,不给你点眼色瞧瞧,还以为我们都是吃素的。来人啊,把他拖进刑讯室里去。”
站在一旁的两名打手立刻走上前去,把彭若飞从刑讯椅子是拉拽起来,拖到了旁边的一扇铁门旁,按了按墙上的按钮,铁门打开了,里面便是令人触目惊心的刑讯室。彭若飞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不是能扛得住这种摧残,但为了能找出叛徒,他要铤而走险试一试。
龚培元和唐崇信走进刑讯室里,彭若飞已经被绑在了一张长凳上,头朝后仰着,下面没有任何支撑物,彭若飞在保安队的刑讯室里见过这种长凳,当时长庚曾被这样捆绑在长凳上灌水,把肚子灌满水,让肚子涨得像气球一般,然后鲁克明再用脚往下踩,水从嘴里汹涌而出,随后吐出来的都是血水。他知道自己也要经历这种折磨了。
“来啊,给彭先生来一桶辣椒汤。”
彭若飞一听,心里哆嗦了几下,看来他将面对比他想象中更痛苦的刑讯。
龚培元喊了一声,两个打手便走上前来,把一根橡皮管深深地插入彭若飞的嘴里,橡皮管的另一头接在一个木桶里,旁边有个小水泵,打手刚用脚踩了两下小水泵的踏脚板,彭若飞就感到一股股浓烈的辣椒水通过皮管进入到食道,再进入到胃部,随着辣椒水的不断灌入,他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烧得沸腾起来,脸涨得通红,脖子后仰着,青筋高高凸起,眼睛都已经红肿了,那种辛辣不由自主地催生泪水,彭若飞拼命地摇头,但始终无法摆脱这根可怕的皮管。没多久,彭若飞的肚子便鼓了起来,越鼓越高,像个小山丘似的。
龚培元看看差不多了,便走过来,把橡皮管从彭若飞的嘴里拔了出来。一股浓稠的辣椒水从彭若飞的嘴里喷了出来,呛得他一阵猛咳。
“怎么样,这辣椒汤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够刺激?”龚培元一脚踏在凳子上,弯着腰嘲弄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彭若飞。
彭若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辣椒水不停地从嘴边流淌下来,他觉得天旋地转,辣椒水犹如火烧一般在灼烫着他的神经,内脏,喉咙,嘴巴,鼻子,眼睛里都像着火一般疼痛难忍。
“快说,那天参加会议的人都是谁?”龚培元已经将那只穿着军靴的脚移到了彭若飞的肚子上,正慢慢用力往下压,彭若飞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踩扁了,挤到一块儿去了,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辣椒水,那种窒息感越来越厉害了。还没等肚子里的辣椒水被挤完就昏死过去了。
“把他浇醒。”唐崇信朝打手挥了挥手,打手拿起一盆凉水泼到了彭若飞的头上,过了两分钟之后,彭若飞终于苏醒了过来。
“把他的脑袋垫高点。”唐崇信吩咐打手给彭若飞的脑后垫张凳子,彭若飞终于可以顺畅地呼吸了,尽管呼吸里面带着辛辣味和血腥味。
“现在能说了吗?”唐崇信弯下腰来问道。
“容我……好好……想想。”彭若飞一边不停地喘着气,一边不停地吐着辣椒水,断断续续地回答道:“名单……有点……长。”
“没关系,我很有耐心。”唐崇信心里一阵欣喜,这个顽固分子终于要开口了。
“与会者……有……董兴邦,董卓的董,兴国安邦的……兴邦;南……国林,南方……的南,国家的……国,树林的……林;奚端阳……,裴永凯……,赵家英……,钱泽天……,孙清,李……李延年,周……周全义……,吴平……,郑……郑楚雄……,王……王潇武……。”
彭若飞在脑海里编造着名字,但这十二个名字他必须不能前编后忘,否则一会儿对不上,一下子就会被戳穿,所以为了便于记忆,他以东南西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为姓氏进行编撰,而名字则用了他的历史系里学生名单中前十二名学生的名字拼接而成。这样,若是不知道真名单的话,查起来也要颇费周章,这些子虚乌有的名字够这些混蛋喝一壶的了。
211. 设计求证
龚培元把彭若飞所供述的名字一一记下,不清楚的同音字还向彭若飞进行追问,查寻。
“这些人都是男的吗?”龚培元望着这些名字询问彭若飞。
“除了孙清……是女的外,其他的都是……男的。”彭若飞有气无力地,有鼻子有眼地回答道。
龚培元在孙清的名字旁边注明“女”,随后将审讯记录册合了起来,脸上带着大功告成的喜悦之色。
唐崇信跟龚培元二人在得到名单之后,相觑一笑。
彭若飞根据他俩的表情知道,唐崇信的手里没有名单,他俩都信以为真了,那么这个叛徒应该在与会的十二人之外。这个人知道他的掩护身份,知道会议地点,也知道与会者的人数,但却不清楚具体开会者是谁,那这人会是谁呢?
彭若飞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人来:总工会的杜怀志,那天原本杜怀志也要前来参加会议,结果因为生病而缺席,然后他和郭子超冒着危险去通知杜怀志转移,可还没等他们撤离,就看见一伙青帮的人手持砍刀斧头前来捉拿杜怀志,后来郭子超背起杜怀志朝外冲去,杜怀志见敌人众多,便操起身边的板车朝青帮的人撞了过去,结果杜怀志自己也身中数刀,倒在血泊中,而当时彭若飞背部也中了一刀,要不是郭子超护着他边打边撤,恐怕也命丧当场了,后来郭子超抢了辆汽车,他俩才死里逃生。
难道杜怀志当时没死,被俘后叛变啦?彭若飞不得不朝最坏的方面去想,按照目前他所分析的情况,无疑这个杜怀志是最可疑的。
杜怀志是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的总工会负责人之一,主要负责工人纠察队的工作,而彭若飞是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的区委负责人之一,主要负责枪支弹药等物资的供应,所以与杜怀志在工作上有交集,曾经见过几次面,杜怀志也清楚自己是震旦大学的历史系教授这个公开身份。4月11日那次会议是他让郭子超事先通知杜怀志的,先前杜怀志从未到过他家,所以对他的家庭情况也不甚了解。
如果真是这个杜怀志出卖了他,那么杜怀志手下的这么多总工会纠察队的兄弟一定都遭殃了。与杜怀志有横向联系的一些重要负责人也一定遭到了逮捕,这个损失将是巨大的。所幸的是这个杜怀志没来参加会议,否则那十二名骨干也将被他一一出卖。
“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龚培元随口问了一句,这句话只是一种职业习惯,他并没有更多的奢望,能得到这一份名单已是超过了他的预期。
而此时彭若飞正想要验证一下他的猜测,龚培元的问话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但他又不能装作迫不及待想要爆料,所以嘴张了张,欲言又止,随后又喃喃说道:“没,没有了。”
但他的这一细微的神情变化并没有逃过龚培元的眼睛,他觉得彭若飞肯定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交代,连忙喝问道:“快说,还有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否则我继续给你惯辣椒汤。”
“别,别。”彭若飞脸色惨白,喘着气说道:“我……我还想起了……其他一些事情。能不能……给我……松绑?”
唐崇信和龚培元见彭若飞居然求饶了,不禁喜上眉梢,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管用,看来再强硬的人也熬不过这种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而这个彭若飞确确实实是条大鱼,不仅知道这十二个人的名单,而且还有其他重要的机密事情,得赶快将这人肚子里的秘密全部掏空。
“来啊,把彭若飞带回审讯室里。”彭若飞吩咐了一下打手。
彭若飞被解开绳索,重新带回了审讯室的刑讯椅子上。他不停地把胃里的辣椒水呕吐出来,他感到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火烧火燎的难受,刚才对他来说又是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
“彭先生,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的?”唐崇信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彭若飞的爆料。
“我想起来了,除了我之外,与会者不是十二位,应该是十三位,那位住在南市老城厢的杜开志原本也要来开会的,后来因为生病缺席了。他……”彭若飞故意把杜怀志的名字说错,想看看这两位的反应。
“杜开志?”唐崇信与龚培元面面相觑,觉得有些疑惑。
彭若飞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像是努力在回忆:“不知我有没有记错,好像是叫杜开志来着,他也是骨干之一,他是上海总工会的负责人之一。”
“哦。”唐崇信“哦”了一声,点点头,但却没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我们还是先谈谈那十二个吧,这第十三个待会儿再说吧。”龚培元打断了彭若飞的话。
从唐,龚二人的反应上来看,他们有些失望,彭若飞猜测,这个杜怀志应该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所以觉得他的这个新的讯息并没有什么新意,因而并不感兴趣,而且听到这个“杜开志”的名字后,龚培元并没有将这个名字记录在案。
彭若飞继续验证:“其实这个杜开志掌握了我党不少机密,他的手下就有三四十个工人纠察队的骨干。我们搞的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主力队员就是他手下的这些……”
龚培元迫不及待地打断彭若飞:“这个我们已经清楚了,这些个骨干分子早被我们一网打尽了,现在我们感兴趣的就是这外逃的十二人,彭先生,请你告诉我,那十二人都去了哪儿了?”
彭若飞叹了口气,显然,龚培元对这些纠察队的骨干没什么兴趣,这说明这些人要么已经被捕了,要么已经被杀了,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所以对他们没兴趣,这足以说明确实是杜怀志叛变了,把他手下的这些工人骨干全都出卖了,一想到这儿,彭若飞感到一阵心痛。
“喂,我刚才的问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这十二人都去了哪儿了?”龚培元见彭若飞又沉默了,赶紧再次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彭若飞回过神来,看了龚培元一眼,想了想,继续说道:“当日我们商议,大家撤离上海,回各自老家去,暂时避一避风头。”
“老家?这些人的老家你清楚吗?”龚培元追问道。
彭若飞重重地呼了口气:“我只知道其中几个人的老家。”
“那就把你知道的那几个人的老家告诉我。”唐崇信身体往前倾,期待着彭若飞的答案。
“董兴邦的老家是湖南娄底;赵家英的老家是河南信阳;周全义的老家是山东聊城的。我知道的就这几个。”彭若飞又开始编撰这些不存在的人和不存在的祖籍。
龚培元把这些信息一一记录下来。
“你们那天开会的内容是什么?”唐崇信继续问道。
“主要是讨论把一些重要的文件进行销毁和物资设备的转移。与会的这些骨干手里都有一些重要的文件,所以回去后应该都已经销毁了,但就是不清楚老杜那里的文件是否也销毁了?他那里应该还有一部电台,不知道老杜有没有将电台转移出去。”彭若飞在一步步构陷杜怀志。
212. 甄别真伪
“杜怀志那里有电台?”龚培元吃了一惊,他不禁失声叫了起来,他曾经带人把杜怀志的家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发现,难道这个杜怀志不老实,还对他藏着掖着?
龚培元的这一失声叫喊让彭若飞听得真真切切,如此看来,杜怀志就是那个出卖组织的叛徒,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了。但不知道这个叛徒现在身在何方。
唐崇信听了彭若飞的供述之后,也很吃惊,他朝龚培元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走出了审讯室,在外面嘀嘀咕咕了一阵。过了不一会儿,两人又回到了审讯室。
“彭先生,你今天的态度我还是很满意,希望我们今后的谈话能在一种更融洽的气氛中进行。”唐崇信微笑着朝彭若飞点了点头。
彭若飞有气无力地靠在刑讯椅子上,突然间一阵呛咳让他几乎背过气去。刚才的辣椒水对食管,咽喉,肺部,肠胃都造成了很大的损害。
“你们两个,把彭先生先送往医务科诊治。”唐崇信吩咐两个打手,随后他与龚培元两人走出了审讯室。
彭若飞被带到了医务科,上官谦见两个打手把面容惨白,喘息不止的彭若飞给拖拽过来了,心头一惊,虽然没有接到龚培元的急救电话,但从彭若飞的情况来看,刚才在审讯室里一定是又吃过苦头了。
“怎么啦?”上官谦上前问了一句。
“被灌了一桶辣椒水,上官科长,你给他看看,严不严重?”打手一边把彭若飞放到病床上,一边把彭若飞的情况跟上官谦说了一下。
“你们给他灌辣椒水了?”上官谦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心里暗骂道:“这帮没人性的畜生。”
“上官科长,上面吩咐我们怎么做,我们也只能怎么做,这人啊,就是蜡烛,不点不亮,好言好语相劝他当你是耳旁风,灌了一桶辣椒水后就听话了,把该说的都说了。”打手得意洋洋地向上官谦笑了笑:“好了,上官科长,犯人就扔你这儿了,等医治好了,你给我们刑讯室打个电话,我们把他押到牢房里去。”
说完,两个打手离开了医务科。
一听说彭若飞已经招供了,上官谦站在那儿不知是悲还是喜,他自己也很矛盾,到底是愿意看见被打得惨不忍睹的却依然坚不吐实的彭若飞呢,还是愿意看见身体完好无损却出卖了灵魂的彭若飞呢?
上官谦连忙走到彭若飞面前,用压舌板检查了一下彭若飞的口腔,口腔里面红红的一片,交织着辛辣和血腥的气味,分不清是辣椒水还是鲜血,而喉咙已经发生了水肿,这使得彭若飞呼吸很是急促,他估计彭若飞整个消化系统都已经被辣椒水烧灼过了,看来现在只有用淡盐水洗胃了,以免胃粘膜被辣椒水长时间地腐蚀。
“葛护士长,准备给他洗胃。”
葛护士长点点头,随后几名护士开始忙碌起来,上官谦知道洗胃也很痛苦,跟灌辣椒水差不多,而且现在他的食道,胃粘膜,包括肠道已经受伤了,所以遇到盐水,那怕是淡盐水都会产生剧痛感。
上官谦怕彭若飞挣扎,只能自己亲自上阵:“彭先生,我要给你洗胃了,这个过程有点痛苦,你忍一忍吧。”
彭若飞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上官谦便将淡盐水通过一根拇指粗的胶管塞入彭若飞的口中,然后将淡盐水灌下,让他排泄掉胃里和肠子里的辣椒水,淡盐水遇到伤口的渍痛感令彭若飞浑身颤抖不止,上官谦有些不忍,但若是不赶紧冲洗的话,辣椒水给胃粘膜造成的损伤会变成不可逆的了,所以只能狠狠心,继续操作。如此反复了几次,终于洗清了残留在体内的辣椒水。
彭若飞感到喉咙口那种令人窒息的烧灼感渐渐消退了,肠胃的痛感也减轻了不少,但是呼吸还不是很顺畅,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感激地望了望上官谦,嘴唇动了动,上官谦知道彭若飞想对他说感激的话。
“别说话,躺下,闭上眼睛睡一觉,会感觉好一点的。”上官谦轻言细语安慰着彭若飞。
上官谦说完便帮助彭若飞躺下,然后给他盖上薄被,彭若飞早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没过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唐崇信和龚培元两人走出审讯室后,便去了唐崇信的办公室。
“培元,你说这个彭若飞说的是真的吗?杜怀志那里还藏着一部电台?”唐崇信对这个新得到的口供有些半信半疑。
“处座,当时我带着五六个兄弟搜查了杜怀志的家,翻了个底朝天,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电台和文件,不过我觉得彭若飞说的应该是可信的,你没见他那时痛得都快咽气了,人在这个时候的求生欲是最强的,所以我觉得他不会用谎言来欺骗我们,而且他还供出了十二个人的名单,但杜怀志却只供出有十二个人去开会,但问他具体名单,却吐不出一个字来,也许他对我们还留有一手。”
唐崇信听后点点头:“从彭若飞供认的名单情况来看,他好像不是临时编造的,否则不会这么流畅,而且后面我们问了许多其他问题之后,再回过头去问他这些人的老家情况,那些名字也没出现差错,而且还对答如流,并没有出现前后矛盾的情况,所以我也觉得可信度还是蛮高的。“
“处座,这个彭若飞在共党组织里的地位要比杜怀志更高,所以接触到的机密也一定更多,而现在杜怀志所供述的情况跟彭若飞所说的有些对不上,比如电台,比如重要的文件,我们都没查找到,我感觉彭若飞对杜怀志的了解要比杜怀志对彭若飞的了解更深一点。他都清楚杜怀志手下有三四十个工人纠察队的骨干。”
“我刚才不是给你支了一招吗,我看可以试试。”唐崇信眼镜后面露出两道阴冷的目光:“给他们创造个机会相互交流一下,也许还能得到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讯息,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人已经被带回来了,正给他化化妆呢,不过要是证明他在欺瞒我们,那这次他回来之后就别想出去了。”龚培元左右手握在一起,把指骨捏的咔咔作响。
“嗯,牢房布置好了没?监听设备都安装到位了没有?”唐崇信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放心吧,处座,我都已经布置好了,你我待会儿就在隔壁监听,现在就等这两人在狱中相见了。”龚培元像是已经稳操胜券了。
213. 如此这般
唐崇信拍了拍龚培元的肩膀,赞许地望了他一眼:“嗯,很好,哦,对了,培元,你去医务科看看,这个彭若飞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怕他身体吃不消,本来就只剩半条命了,今天又灌了这么多辣椒水,估计那半条命也快完了。”
“处座,这种人,等榨干了也就没用了,你还真想着让他弃暗投明,反戈一击啊?”龚培元才不在乎彭若飞的死活呢,只要口供到手了,秘密掏空了,这人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怎么说这个彭若飞也算得上是个大才子,光是他的公开身份就足以让人对他仰视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学教授了,何况他还在共党组织里担任了这么重要的职务,你再想想,他走投无路时投奔去了云雾山,没过多久就能策反匪首,下山劫富济贫,开仓放粮,笼络人心,足见这人是个厉害角色啊,这么有才又有能力的人不为党国所用,实在是太可惜了。”唐崇信对彭若飞倒还是存有一丝惜才之情。
“处座对彭若飞如此器重,不知道那家伙领不领情啊?”龚培元担心唐崇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彭若飞未必会如唐崇信所愿。
“像彭若飞这种读书人恃才傲物在所难免,只要我们循循善诱,我相信他会回心转意的,何况他已经出卖了自己的组织和同志,你以为他今后还能在共党队伍里继续混下去吗?不被共党的锄奸队追杀已是万幸了。他呀,要么今后远离政治,碌碌无为地度过余生,要么就只能改换门庭,易主而效了。”唐崇信嘴角一扬,眼里透出一股狠辣。
龚培元没想到唐崇信对彭若飞的命运早已掌控在手,不由得由衷佩服,毕竟姜还是老的辣。
“好了,不多说了,杜怀志这儿就有我来安排吧,弄好之后,我跟他交代几句,让他先去牢房候着彭若飞。你呢,快去医务科吧,我估计那个上官谦又在那儿发慈悲为怀的感叹了。”唐崇信拍了拍龚培元的肩膀。
“哎,我这就去。”
龚培元来到了医务科,一进门,上官谦就给他看脸色:“老兄,我跟你怎么交代的,这个姓彭的现在就是个瓷器,得轻拿轻放,你们就是不信,居然还给他灌辣椒水?你知不知道这辣椒水对他的损害有多大?刚才他差点就厥过去了,喉咙口水肿得都没法呼吸了,你口口声声跟我说这是条大鱼,可大鱼经得起你们这么搞吗?”
龚培元听着上官谦的怨言,但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听凭上官谦发牢骚,今天龚培元之所以有如此雅量,一来嘛,是今天拿到了彭若飞的口供,尽管费了一些周折,但还是让这个顽固分子开了口,掌握了一些以前没有掌握的信息,算是个大的突破;二来嘛,上官谦的脾气他清楚,就是一个妇人之仁的菩萨心肠,正如唐崇信所说的那种慈悲为怀的人,到他们这个阎王殿里来还真是入错了门,但也只能一错到底了,也许再过几年也就麻木不仁了。
“上官,我知道你辛苦,这个情况你不知道,一开始,这家伙挺横的,一点都不把我放眼里,我问他姓名,他一口回绝,说这些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了,不必浪费时间,我当时就差点气毛了,但我也不想为这点小事就动刑,后来处座来了,还是处座好脾气,就算这个姓彭的蹬鼻子上脸也不动气,还让我把所掌握的有关姓彭的个人资料念给他听,让他确认资料是否正确,你不知道这个姓彭的有多气人,我念完了之后,他居然还说‘完啦?就这些?怎么没有身高,体重,生肖属相,生辰八字,习惯嗜好这些呢?’你说气不气人,他是当我拿他的资料去给他相亲了吧?”
龚培元绘声绘色地向上官谦讲述在审讯室里他跟彭若飞如何斗智斗勇的过程,听得旁边的护士小兰和护士长葛秀芳都忍不住捂着嘴笑开了。
“笑笑笑,你们还笑,我当时都气炸了。”龚培元用手指了指葛秀芳和小兰。
“那后来呢?”上官谦也听得有滋有味,没想到这个彭先生居然还会戏弄人。
“后来啊,后来处座不跟这个姓彭的绕圈子了,直接问一些关键问题,至于什么问题,我不能违反保密条例告诉你们,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姓彭的态度,他先是表示自己不能做不忠不义之徒,不能出卖组织和同志,处座就劝解他,跟他说这不是让你出卖组织和同志,这是弃暗投明,择良木而栖,挽救同志,让他们迷途知返,你说处座讲得多好,多有水平,没想到这个姓彭的居然说‘我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居然颠倒黑白,难道希望我也像你们一样不要脸吗?’“
“啊?这人真的这么说了?“葛秀芳张大嘴巴,吃惊地望着龚培元。
“哇,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骂处座!“小兰也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们说,这桶辣椒水是不是该灌?不给他点厉害瞧瞧,他还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呢。这姓彭的就是欠收拾,这辣椒水灌下去之后,那姓彭的就老实了,痛得他都昏过去了,痛醒之后就乖乖地开口了,三木之下,有几个人能熬得住的?“
“那我恭喜龚科长旗开得胜,所向披靡。“上官谦冷冷地给龚培元拱手致意:”哎,这么晚了,龚科长到我这里来,不是为了吹嘘你的丰功伟绩的吧?“
“哎呀,只顾跟你们吹牛了,忘了正事了,我来是要把彭若飞带走。“
“带走?带到哪儿去?“上官谦惊讶地望着龚培元。
“处座说了,把彭若飞押回牢房。“
“龚科长,我看今晚就算了吧,这个姓彭的现在身体很弱,需要好好医护,我怕他回牢房后病情再有反复就很难医治了。要不,你就先让他在这里待一夜观察观察,要是没问题,明天一早就送回牢房,你看行吗?“
龚培元听上官谦这么一说,也犹豫了,毕竟他们安排的一出好戏如果没有彭若飞足够的精气神去应对的话,就是一场空,而且处座也担心彭若飞的身体能否支撑得住。
龚培元想了想,拿起上官谦桌上的电话,给唐崇信打了过去,想要征询他的意见。
“处座,上官科长说彭若飞的情况不怎么好,需要在医务科再观察观察,如果身体吃得消的话,明天再送他回牢房。“
唐崇信一听,想了想:“也好,就按上官科长的意见办吧,我们也可以睡个安稳觉,养精蓄锐,别着急,饭要一口口吃,来日方长嘛。就让杜怀志在牢里多待些时间吧。“
“好的,处座,我明白了。“龚培元放下电话,拍了拍上官谦的肩膀:”你赢了,处座让我按你的意思办,这样吧,你们今天夜里要好好值夜,不能有任何差池,明天等彭若飞醒了之后就打电话给我,我会派人来接他走的。“
上官谦听龚培元这么一说,松了口气,他又给彭若飞赢得了一夜的休息时间。
214. 将计就计
经过上官谦和护士的精心照料,彭若飞的情况有所好转,但嗓子已经被烧灼坏了,声音又嘶哑又低沉,这结果倒是让龚培元始料未及,原本他才不在乎犯人受刑之后的后遗症,但这次不一样,要是彭若飞说话声音太轻的话,那他们在单人牢房隔壁所安排的监听效果就要打折扣了。所以他央求上官谦给彭若飞赶紧吃点治嗓子的药。
上官谦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随后冷冷地送了他一句:“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龚培元被上官谦噎了一句,也没法反驳,只能兜着,他耸了耸肩,无奈地离开了医务科,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他们安排的这场好戏有意外的收获。
彭若飞被狱卒拖拽着扔进了一间牢房里,彭若飞用双手支撑起身子,然后靠在墙上喘着气,这时,墙角那里的一个人影朝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你是新来的吗?“那人问道。
“嗯。“彭若飞朝这个狱友望去,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看,是杜怀志,连忙惊呼了一声:”你是老杜?“
那人也一愣:“你是……老彭。哎呀,真的是你啊,老彭。“
杜怀志兴奋地一把抓住彭若飞的双手,彭若飞疼得浑身颤抖起来,痛哼了几声。
“怎么啦?“杜怀志连忙放开手,这时才发现彭若飞的手指都红肿着,被纱布裹起来了:”他们怎么你了?“
“被敲断了八根手指头。“彭若飞苦笑了一声:“现在基本上与废人无异了。”
“这帮畜生。唉,进了这地方,就等于是进了阎王殿。你瞧瞧我这腿,上老虎凳时给弄瘸的。“杜怀志撩起裤管,给彭若飞看他右腿上的伤口。
“老杜,你也受苦了。“彭若飞看见了杜怀志的右腿上有断骨再接的伤痕,知道杜怀志当初在这儿也吃了不少苦头。
彭若飞在此地见到杜怀志倒是出乎他意料,按他的猜测,杜怀志叛变了,那他不应该被关在牢里,而应该在外面快活度日呢,他居然还被关在牢里,这是不是自己判断错了呢?彭若飞有些吃不准了。
刚才彭若飞被狱卒一路拖行到这个牢房,他发现其他牢房里都是七八人一间,为什么老杜却是住单人牢房?难道是因为他身为总工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地位高,所以被特别优待?
“老杜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彭若飞想要了解更多杜怀志的情况以甄别他是否真的叛变了。
“我就是那天你们来通知我转移,后来我一看敌众我寡,便拉起身边的板车朝那帮混蛋冲了过去,结果身上被砍了五六刀,就被捕了。“
“哦,那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也有半年多了?“彭若飞算了算时间,从杜怀志被捕至今,应该七个多月了。
杜怀志点点头,眼神有些闪烁:“是啊,已经半年多过去了,真是度日如年啊!“
彭若飞轻轻地靠近杜怀志的耳边问道:“老杜,那他们现在知道你身份了吗?“
这话说得太轻了,正在隔壁监听的龚培元带着耳机皱了皱眉:“声音怎么这么轻,姓彭的在说什么呢?“
“没有,我没告诉他们我的身份,他们只当我是普通的工人。“杜怀志立即摇着头,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杜怀志这音量足够龚培元听清楚了:“原来他是在问这个。这个姓彭的看来倒是很警觉啊。“
“哦,你还没暴露啊?这太好了。“彭若飞依旧轻声地说道。
既然没暴露,还把杜怀志当作是普通工人,那为什么会安排他住单人牢房呢?彭若飞觉得这是个疑点。
“老彭啊,你那天开会,我正好在家里发烧,没去参加会议,后来那些同志们都安全转移了没有?“杜怀志关心地问道。
“应该都安全转移了吧。“彭若飞警觉地瞥了一眼杜怀志。
“我那天要是也去开会就好了,也就不会碰到被青帮追杀的事情了,也就不会被他们给逮住了,哎,老彭,你那时往哪儿转移啦?“
“我朝江西方向去了,这也是临时决定的。“彭若飞担心杜怀志怀疑他事先就准备撤往江西,那有可能推断他去江西与那里的地下党组织接头,所以推说是临时起意。
“同行的还有谁啊?“杜怀志饶有兴致地问道。
“就我们一家子,还有小郭。“
“哦,小郭跟你们一家一起去江西啦?那他现在人在哪儿啊?“杜怀志对郭子超的去向也很感兴趣。
彭若飞见杜怀志对自己身边的同志的下落如此上心,追根究底,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便想要再试探一下杜怀志,于是他故意隐瞒郭子超已经牺牲的消息,然后对杜怀志说:“小郭送我们一家到江西之后,我就安排他回上海,我们组织里还有一些重要的物资没被运走,我有点不放心,所以我就派小郭去完成这个任务。“
“还有什么重要的物资没被运走呢?“杜怀志睁大眼睛追问道。
“当时有两箱毛瑟枪留在上海没运走。“彭若飞跟杜怀志咬着耳朵。
“哦?还有两箱毛瑟枪?“杜怀志一脸吃惊,失声问道。
守在隔壁的龚培元也眼前一亮:“居然还有两箱毛瑟枪?“
“现在都已经过了半年多了,我也不知道小郭有没有完成这个任务。“彭若飞喃喃自语道。
“那找到小郭问一问,不就清楚了,小郭住哪儿呢?“杜怀志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郭子超和这两箱毛瑟枪的下落。
“老杜,你就算是知道小郭住哪儿又有什么用呢,你我都出不去啊!“彭若飞见杜怀志迫不及待的表情,怔怔地望着他。
“哦,是啊,是啊,你看我一听到这么重要的情况,就一心想着要把这些武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杜怀志一听,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情急之下,他竟然忘了自己现在是身陷牢狱,失去自由之人。
杜怀志的尴尬表情并没有逃脱彭若飞的眼睛,他更进一步确认了杜怀志是个叛徒,既然杜怀志是叛徒,那他怎么可能还待在牢里?那杜怀志今天出现在牢里应该是敌人想要利用杜怀志来套取自己对他的信任。而把他们安排在这么一间单人牢房里见面,一定是怀有特殊目的的,刚才他与杜怀志咬耳朵所说的机密事情,杜怀志都故作惊讶大声地说了出来,这么隐秘的事情居然一点都不顾忌被别人听见,像是从未接触过保密工作的新兵蛋子,这太有悖正常了,除非他是故意想要让人听见,若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这间牢房的某个角落里一定安装着窃听器!
215. 错综复杂
彭若飞这么一想,许多疑问就迎刃而解了,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铲除这个叛徒了。
“老杜啊,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把那部电台藏哪儿了?“
杜怀志一听,觉得莫名其妙:“电台?什么电台?“
“老杜,你怎么这么健忘啊?那时我们在准备武装起义的时候,伍豪同志为了让我们各部门联络方便,不是给你配了一部电台?我们在发动起义时还用电台进行联络呢,还有那本密码本,你有没有藏好?还有,上次我们区委就讨论过如果敌人对我们下毒手的话,我们就去自己的老家避一避,然后等风声过了之后,我们再东山再起,那份名单我不是交给你保管了吗?那上面有我们近百位同志的联络方式,你想想,这份名单有没有给敌人搜了去?这可是牵扯到上百位同志的身家性命啊!“
杜怀志一听,整个人懵了。
正在隔壁监听的龚培元一听,连忙把耳机扔下:“奶奶的,看来这个杜怀志还真的是没吐干净,我这就把这家伙拉到刑讯室里去。”
龚培元说着,便站起身来,想要走出监听室,被唐崇信一把按住:“看你毛糙的,快坐下,听听杜怀志的反应。”
唐崇信一手拿着耳机,一手按住龚培元。龚培元见处座一脸愠怒的脸色,知道自己太过鲁莽了,连忙重新戴上耳机进行监听。
而在隔壁的牢房里,彭若飞的一番叮嘱让杜怀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脸发蒙地望着彭若飞:“老彭,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都听不懂,什么电台,密码本,名单,这些东西我都不知道啊!”
“杜怀志同志,幸好你的身份还没暴露,你就继续伪装下去,装傻充愣,他们只要不识破你的身份,你就是安全的,可能过一阵子就能放你出去,你再去把这些东西给取出来。我党的活动经费有限,这些物质是我们不少同志花了不少金钱和心血,甚至是生命换来的,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好这些重要的物质,还有那份名单,你最好把名单及联络方式用微型相机拍下,把原稿毁了,这样才更安全。我们上海的地下党组织今后还能不能重整旗鼓就靠它了。”
彭若言辞恳切,隔壁的唐崇信和龚培元听得越发相信彭若飞的话了。
“老彭,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净说胡话,你什么时候把电台,密码本,名单及联络方式交给我了?你不能红口白牙胡说八道呀?”
杜怀志依旧极力否认自己见过这些东西,但杜怀志越是否认,唐崇信和龚培元越是觉得杜怀志有问题。
“老杜,你不必跟我藏着掖着,我知道我们组织经过这次重创之后,很多同志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不信任感,尤其是在现在这种场合下,我知道你未必相信我,不过请你放心,我也是老党员了,我用党性担保,这些秘密我决不会对第三个人说的,但我刚才对你说的这些话希望你出狱后能照办。”
杜怀志真的是百口莫辩,彭若飞一口咬定这些重要的东西都在他那里,杜怀志知道唐崇信和龚培元正在隔壁监听,彭若飞这么说,显然是陷他于危险之中,唐崇信和龚培元一定会认为他是假投诚,假叛变,试图蒙混过关,以便伺机蛰伏下来。
杜怀志知道一旦被唐崇信认定他是假投诚的话,那迎接他的一定是更严酷的刑讯逼供,当初他被俘之后,原本也想舍生取义来着,但尝过了老虎凳和水刑的滋味之后,他立即改变了主义,坚贞不屈这四字太难做到了,于是他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全部供出。他手下的总工会的三十二个纠察队骨干弟兄被他全部出卖,无一漏网,全部遇害了。而跟他有横向联系的那些领导同志也遭到了逮捕。
眼前的彭若飞也是他出卖的,虽然他与彭若飞不是很熟,但通过几次接触,他了解了彭若飞的对外公开身份,于是唐崇信派人从震旦大学里获取了彭若飞的个人资料,而那天通知他去开会的地址就是彭若飞家的住址,不过等唐崇信的人赶到裕兴里时,已经人去楼空,随后淞沪警备司令部便发出了缉捕令,对彭若飞进行全城搜捕。
正因为他的叛变,使得上海地下党组织受到严重的破坏,而他也因此换取了他所期盼的荣华富贵,他几次三番提出希望能在唐崇信的手下领一份差事,但唐崇信还在犹豫之中,虽然目前还没有一官半职,但唐崇信已经答应他只要这次能从彭若飞身上套取重要的信息之后,一定会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里给他安排一个职位,高官厚禄只差一步之遥了。
可现在情况完全翻转了,彭若飞居然栽赃诬陷他,让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彭若飞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彭若飞知道自己已经叛变而特地来铲除他吗?他可清楚中央特科的锄奸队,对那些叛徒绝不手软。
也许是做贼心虚,杜怀志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变节这件事已经被彭若飞获知了。可是转念又一想:彭若飞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叛变了,他从江西被一路押回上海之后,就一直被关在淞沪警备司令部,根本就没有同外界接触过。难道是诈他?怀疑他叛变了?可自己一向很谨慎,不知是什么地方引起了彭若飞的怀疑,而唐崇信和龚培元更不会把自己叛变的这件事告诉彭若飞,否则何必要安排这出戏呢?
杜怀志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隔壁的监听室里,唐崇信和龚培元两人也陷入了迷茫之中,如果彭若飞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杜怀志就是假投诚,是在欺骗他们,以获取他们的信任。但怎么解释杜怀志出卖了这么多共党组织里的同志?难道他在党内的价值这么大,不惜以几十位同志的性命给他做掩护,从而让他顺利打入他们内部?
如果相信杜怀志是真叛变,那么这个彭若飞的这些指认都是子虚乌有,可他为什么要如此陷害杜怀志呢?杜怀志叛变的情况基本上无人知晓,难道彭若飞真是神人,能掐会算,清楚杜怀志是叛徒,所以才这么说,可就算是他认定杜怀志是变节分子,他这么做,杜怀志不承认不就起不到作用吗?除非他清楚他俩正在监听他和杜怀志的对话,所以这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让他们对杜怀志产生怀疑。可牢房的布置,窃听器的安装彭若飞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所以唐崇信和龚培元立即排除了彭若飞撒谎构陷杜怀志的可能性,唯一能解释的通的是杜怀志是假投诚,真潜伏。
216. 重新逼供
“培元,看来我们真的轻信了杜怀志,原来他的身上有这么多秘密,当初我们真的是太大意了,要不是刚才彭若飞叮嘱他这些事,我们还蒙在鼓里呢。幸亏我还没安排这个杜怀志在我们淞沪警备司令部里担任个一官半职,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怪不得他几次三番催问我有没有给他安排个合适的活干干,原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我们身边潜伏下来,以便获取更多的情报。
想想也是,我们这个部门可相当于军机处,每天要接触多少关于党政军警宪的机密,共党一定早就垂涎我们这个部门了,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在我们这儿安插一枚钉子。”唐崇信推理着杜怀志的企图,不觉后怕起来,感觉后背丝丝发凉。
“处座,那这个彭若飞昨天说的这十二人的名单可信吗?”龚培元认为,既然杜怀志是假投诚,那么这个彭若飞呢,他就一定是真叛变吗?如果他铁了心叛变,他何必要提醒杜怀志这些呢?他对彭若飞的所作所为也疑惑起来。
唐崇信沉思了片刻后说道:“以我对彭若飞这个人的观察,这个人其实确实很难对付,他才不会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全抖搂出来,他肯定是会藏着掖着,你问他十句,他能回答你一半就算是烧高香了,他还在犹豫不决,也许他是想权衡利弊,两面下注,两边都不得罪,以后出去了,在国共两方面都能占一席之地。培元,不能给姓彭的存在这种侥幸心理,所以还要继续审问,尤其是刚才他对杜怀志说的那些,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把他肚子里的所有秘密全都掏空。”
今天彭若飞的表现让唐崇信更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彭若飞是个人物。
“你先把杜怀志带到刑讯室里去。”唐崇信吩咐龚培元。
“嗯,我这就去把这个跟我耍滑头的家伙带去刑讯室,让他好好见识见识,看他还敢骗老子。”龚培元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想要收拾杜怀志一顿,这么重要的信息居然隐瞒不报。
龚培元令两个狱卒把杜怀志带出牢房,带去刑讯室,杜怀志见狱卒进来了,还以为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可以收工回家了,没想到两个狱卒直接把他带去了刑讯室里。
龚培元早就在那里候着了,见杜怀志进来了,连忙上前先抽了他两大嘴巴:“我让你隐瞒不报,我让你避重就轻,你居然把我当猴耍。”
“龚科长,我没有隐瞒不报,我没有避重就轻,我也根本不敢把你当猴耍啊!你要相信我啊!”杜怀志一脸委屈,痛哭流涕。
“少他妈的废话,来人,先把这家伙吊起来。”龚培元觉得自己被欺骗了,那种被骗之后的觉醒令他愤怒异常,因为被骗一定是自己有弱点被对方抓住了,是自己愚蠢的结果,龚培元不能容忍被对方视为是个愚不可及的酒囊饭袋,可以随意欺骗和戏弄。
杜怀志连忙双膝一跪,磕头求饶:“龚科长,你开恩哪,你不要相信姓彭的一面之词啊!“
龚培元此时早已被恼怒填满了脑壳,他根本不理睬苦苦央求的杜怀志,手一挥,两名打手便将跪在地上的杜怀志一把提溜起来,随后被吊在刑架上。
龚培元操起一根皮鞭朝杜怀志身上抽去,杜怀志的身上立即血痕密布,疼得杜怀志惨叫不已。
“说,电台,密码本和共党名单放哪里了?”龚培元停下来问道。
杜怀志摇摇头,哭丧着脸说道:“龚科长,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什么电台,密码本和名单。要是有的话,我早就交出来了。”
“看来不给你用点狠的,还真撬不开你这张嘴。”龚培元转身来到火炉旁,从里面拿出一根长长的三角形烙铁,走到杜怀志面前:“说不说,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龚科长,不要啊,你听我说一句,听我说……”杜怀志还没说完,龚培元就将烙铁搁在他的胸口上,杜怀志立马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声,胸口上升腾起一股白烟,杜怀志浑身颤抖了几下便昏死过去。
“把他给泼醒了。”
打手把一盆凉水劈头盖脑地浇在杜怀志的头上,杜怀志大喘着气醒了过来。
“还想继续品尝烤肉的滋味吗?”龚培元嘴里叼了根烟,把烟靠近烙铁点烟,随后从嘴里吐出一口烟喷在杜怀志的脸上。
“龚……科长,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龚培元不耐烦地将手上的烙铁一伸,搁在了杜怀志的腹部,腹部的皮肉发出滋滋滋的烧灼声,疼得杜怀志仰头发出声凄惨的嘶叫声之后,便又昏死过去了。
“相信你,我就是当初相信你了,你居然给我上眼药,隐瞒这么重要的情况。“龚培元似乎怒火未消,还耿耿于怀。
“把他给弄醒了。“
又一盆凉水把杜怀志浇了个透心凉,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颤抖不已,他不等龚培元问话,便开口说道:“龚科长,我要是……我要是……假叛变的话,怎么……怎么可能……供出我手下……三十二位兄弟和……和其他三位领导?”杜怀志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是想以小博大吧?”唐崇信走进刑讯室,冷笑着望了望被吊在刑架上的杜怀志:“你只是出卖了这三十二个工友和三位领导而已,但若是你能在我们淞沪警备司令部里潜伏下来的话,你就可以给共党提供源源不断的情报,那我们所付出的代价要远远大于那三十二条命。你们这个算盘打得挺精的啊?”
杜怀志一听,吓得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我没想要……在这里潜伏啊,唐处长,你……你要是不放心我,我可以不来……淞沪……警备司令部……供职的。我可以……不接触……任何政府机关……的工作。”
“当然,现在事情败露了,这个计划也就成泡影了。不过我们现在感兴趣的是那部电台,那本密码本,还有那份名单你到底放哪里了?家里我们已经翻过了,你放在其他什么地方了?”唐崇信步步紧逼,让杜怀志百口莫辩。
“唐处长,我……我要求……跟……跟彭若飞……对质,他这是在……陷害我。”杜怀志歇斯底里地叫嚷起来。
“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嗯?“龚培元托起杜怀志的下巴问道:”难道你们以前有仇,有过节吗?“
杜怀志摇摇头:“没有,我……跟他……不是很熟,只是……工作上……有些联系……而已,我跟他……没过节。“
“既然没过节,那他为什么要陷害你呢?“唐崇信冷冷一笑。
217. 造谋布阱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他已经知道……我已经叛变了?想要……借你们的手……除掉我?“杜怀志把心中最忐忑不安的话说出了口。
唐崇信和龚培元面面相觑了一下。
“也好,就让彭若飞跟杜怀志二人在这里对质,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骗我。“唐崇信示意龚培元派人去把彭若飞带到刑讯室里来。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彭若飞被拖拽到了刑讯室里,被按在了刑讯椅子上。
彭若飞看见杜怀志被吊在刑架上,身上布满了鞭痕和烙印,便知道这是龚培元的手笔,他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得以实施之中。他知道现在把他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跟杜怀志进行对质。
“彭若飞,这个人你认识吗?“龚培元问道。
彭若飞不解地望了望龚培元:“我们不是刚在牢房里见过吗?“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龚培元厉声问道。
彭若飞闭口不言。
龚培元一把把彭若飞的衣领揪了起来:“我问你话,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
“他就是杜开志。“彭若飞用力挣脱了龚培元的手,轻声回答道。
“我更正一下,他不叫杜开志,他叫杜怀志。“唐崇信在一旁纠正彭若飞的错误。
“杜怀志,你认识他吗?“龚培元走到杜怀志面前问道。
“认识,他叫彭若飞。是地下党组织上海区委负责人。“杜怀志狠狠地盯视着彭若飞。
“彭若飞,你刚才在牢房里跟杜怀志说了什么?“龚培元继续喝问彭若飞,眼睛里透着狠厉。
“没什么,在牢房里遇到熟人了,彼此攀谈一下,问一下彼此的情况,他给我看了他腿上的伤,说是被老虎凳弄瘸了。“彭若飞避重就轻地敷衍龚培元。
“就说了这些?“
“哦,还有就是重温了一下我们当初在一起并肩战斗的美好回忆。“彭若飞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有些细节还是老杜比我记得清楚。“
“还有没有谈一些其他内容?“唐崇信启发道:”有没有谈一些你们组织的机密,彭先生?“
“我不知道唐处长在说什么?我们都在牢狱中了,还谈什么组织机密?谈了又怎样,又出不去。“彭若飞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明明听见你跟杜怀志说,要把电台,密码本,名单保存好,这些是你们东山再起的资本。“龚培元见彭若飞在极力否认,赶紧拆穿他的谎言。
“龚科长,你怎么会听见我跟杜怀志说的话?“彭若飞故作惊讶地望着龚科长:”难道你们在偷听我们说话?没想到你们用心如此险恶,手段如此卑劣,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的不耻之徒,宵小之辈。“
彭若飞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大声叱骂唐崇信和龚培元的卑劣行径。彭若飞越是骂得痛快淋漓,唐崇信越是感到高兴,因为只有当秘密被戳穿了之后产生的恼羞成怒才会有此反应。
唐崇信笑容可掬地望着彭若飞:“彭先生,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电台,密码本和名单的事情,那就请你痛快一点,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我们说清楚吧。“
“休想。“彭若飞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怒视着唐崇信和龚培元,一口拒绝,随后彭若飞转向杜怀志,声音颤抖地说道:”老杜,没想到我害了你。“
彭若飞说完,竟突然从座位上支起身来,转身向墙上撞去,周边的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幸亏旁边的打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彭若飞,所幸及时拉住了,彭若飞的额头只是磕破了皮,鲜血直流,否则真的是脑壳崩裂,脑浆四溅了。
“想寻死?“龚培元走到彭若飞面前,扇了彭若飞一巴掌:”你以为可以一死了之?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了吗?告诉你们,你们的潜伏计划已经破产了,你必须老老实实地交代问题。“
彭若飞颓然地坐在刑讯椅子上,茫然地抬头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唐崇信从彭若飞的举止中解读出来的信息是:彭若飞内心很绝望,他原本寄希望于杜怀志出狱后把组织的机密妥善保管好,以待日后东山再起,现在这秘密被他们窃听到了,那么一切的努力,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泡影。
看来现在这个时刻正是策反彭若飞的最佳时机。
于是,唐崇信让手下搬来张椅子,坐在彭若飞的身旁,跟他促膝谈心,开导他:“彭先生,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所有的希望一瞬间破灭了,这种绝望的感觉确实是令人心碎。不过,彭先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共党这条路走不通了,还有党国这条路向你敞开着,希望彭先生能及时幡然醒悟,回头是岸。我们对那些弃暗投明者一向是敞开胸怀,热忱欢迎的。“
彭若飞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唐崇信,过了许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彭某有愧于组织,只想日后归隐山林,在山水之间了却余生。“
“彭先生愿学靖节先生,追求淡泊人生,隐逸山林,对酒作诗,做个快活神仙也算是一种境界。不过,在先生出世之前,还是先了却一下这凡尘俗事。我等这些俗人还指望着先生的金口来换取俗世间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唐崇信满脸堆笑,低声下气地恳求着彭若飞。
“唐处长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彭若飞心灰意冷地问道。
“就是你在牢房里跟杜怀志所交代的电台,密码本和名单的事情。“
彭若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罢了,事已至此,我也就不再做无谓的坚持了,好吧,我把我所了解的这些情况全盘托出。“
唐崇信连忙朝龚培元使了个眼色,龚培元马上命令审讯记录员进行记录。
“上海第三次武装起义的时候,总负责人是伍豪,我是负责提供武器装备工作的,杜怀志是负责总工会如何组织工人阻击敌人的进攻,掩护大部队撤离等任务,所以我们之间需要密切联系,伍豪同志担心电话保密性差,所以给我们每个负责人都配备了一部德国制造的电台,并且将商务印书馆的线装蓝印本《西游记》作为密码本,之所以选这本书作为密码本,因为这本书比较常见,所以一般人家里有这本书也不以为奇。”
唐崇信听后,点点头,觉得彭若飞讲得很有道理,很符合逻辑。
彭若飞把唐崇信,龚培元,以及杜怀志一步步拖入他所设的陷阱中去。
218. 借刀杀人
“我的那部电台后来在战斗中被损毁了,现在也就剩下杜怀志手上的这部电台了,而我的那本密码本在离开上海前就已经被销毁了,不过我认为你们现在就算是得到这本《西游记》密码本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我们组织受到了重创,重新组建起来之后会换用新的密码本。这本《西游记》也就作废了。“
唐崇信听后点点头,确实,这本《西游记》密码本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但如果搜到电台的话,还是很有收获的,而最重要的无疑是那份名单了。
“彭先生,你能跟我说说那份近百人的名单吗?“
“当初国共合作初期,我们对你们并没有有多少戒备和设防,很多同志既是共产党员,又是国民党员,后来两党之间产生了龃龉,便开始各自发展自己的党员,这张名单就是当时的产物。上面记录了大概九十多位我党优秀党员,当时上海搞第三次武装起义就是依靠这些基层的党员同志,这份名单一式两份,一份在伍豪同志那里,另一份就交给了杜怀志,我昨天所说的十二人也是其中成员,但因为名单不在我这里,我记得并不十分清楚,只是靠零星记忆才回忆出来的。“
彭若飞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如此详细,如此具体,如此符合逻辑,唐崇信和龚培元自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
“编造,纯属编造。“杜怀志大声吼叫道。
“老杜,事已至此,我劝你还是跟我一样说了吧,你我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忍辱负重了,只是已经无力回天了,凡事皆需顺势而为,逆势而动则会撞得头破血流。现在大势已去,再固守下去只能一起沉沦。“彭若飞当起了劝降者的角色。
“你放屁,姓彭的,你为什么要栽赃陷害我?“杜怀志不明白这个彭若飞到底是怎么回事,在牢房里是一个坚贞不屈的英雄,到了这里却立刻变成了变节者。
“老杜,我这是在给你指条明道,怎么是陷害你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愚蠢,我劝你还是趁早说了吧,早说早了。“
现在的情形变成了彭若飞是个拱手而降的变节者,而杜怀志则是个坚贞不屈的英雄。
“杜怀志,彭先生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这是醒悟者的心声,你可不要把彭先生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唐崇信也在一边敲边鼓。
“听见了没有,杜怀志?“龚培元厉声呵斥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言好语相劝还顽固不化,我这里有几十套刑具,你想都尝一下吗?“
龚培元威胁恐吓着杜怀志,杜怀志早就被吓破了胆,不停地告饶:“龚科长,唐处长,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电台,密码本,名单,我真的是一无所知呀!你们不要相信这个姓彭的,他是故意陷害我。“
“我为什么要陷害你?老杜,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干嘛要冤枉你呢?”彭若飞望着已经快到崩溃边缘的杜怀志:“老杜,你真的别再硬扛了。”
“彭若飞,你……你……你太阴险了,太卑鄙了。”杜怀志双眼喷火地望着彭若飞。
龚培元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看来你是想一条道走到黑了。来啊,给他上电刑。“
两名打手把杜怀志从刑架上解开,拉到电椅上,杜怀志拼命地挣扎嚎叫着,打手把杜怀志固定好后,将电夹夹在他的手腕和脚踝上,随后两名打手开始摇动手柄,电流产生的滋滋声充斥在刑讯室里,杜怀志不停地颤抖,惨叫,呕吐。
“说不说?“龚培元吼道。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杜怀志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继续,别停,加速,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打手在龚培元的指挥下,不停地摇动手柄,电椅上的指示灯已经跳到第二个灯泡了。杜怀志像是一条被扔在沙滩上的鱼,不停地扑腾,他身子不停地抽搐,惨叫声越来越轻微了,渐渐地口吐白沫,昏死过去了。
彭若飞看着杜怀志在电椅上所经受的一切,这种痛苦他也曾经领教过,真的是生不如死,他有些同情杜怀志了,他侧过脸去,不愿看到杜怀志痛苦不堪的模样,但是一想到他出卖了这么多的同志,让这些同志惨遭毒手,心中便让愤恨填塞得满满的,那一丝的同情和怜悯也变成了“自作孽不可活”这六个字。
一盆冷水把杜怀志给泼醒了,龚培元继续拷问,杜怀志依然不能说出令龚培元满意的答案,于是乎,电流一直不停地在杜怀志身上激窜,疼得杜怀志只有呼气,没有进气,忽然一道蓝色的电光在杜怀志的头顶上闪烁了几下,杜怀志惨叫了一声便不动了。
龚培元走近杜怀志,摸了摸他的鼻子,已经没有鼻息了,扒开眼睛一看,瞳孔已经放大,听了听他的心脏,已经没有了心跳声。
“处座,杜怀志死了。“龚培元垂头丧气地向唐崇信报告。
唐崇信瞪了龚培元一眼:“你呀,一发起狠来就没了分寸,好了,现在人死了,这电台,密码本和名单都成了无头官司了,线断了,还怎么查?“
龚培元挠了挠头,他知道这次他确实有些过分了,现在杜怀志死了,他所掌握的信息也就搁浅了,如今手上只有彭若飞提供的这十二个人的名单和其中三个人的老家,看来只有去大海捞针,慢慢排查了。
彭若飞见杜怀志一命呜呼了,大舒了一口气,终于为那些因杜怀志叛变而遇害的同志们报了仇。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感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凭借着一己之力为组织铲除了叛徒,为冤死的同志报仇雪恨。
忽然龚培元又想起了什么,走到彭若飞面前:“彭先生,你说你曾经派你的手下去转移两箱毛瑟枪,请你告诉我,那两箱毛瑟枪放在哪里?“
彭若飞见龚培元把他编造的谎言当真了,心中不觉感到好笑,但依然面色沉静地回答道:“哦,原先是放在达利仓库里的,不知道小郭是否已经把这两箱毛瑟枪运走了。“
“明天去达利仓库查一下不就清楚了吗?“唐崇信横了龚培元一眼,他还在生龚培元的气,随后转过身来问彭若飞:“那这些毛瑟枪是从哪里来的?”
“是我们在黑市上买的。”
“你把卖家的情况说一下吧。”龚培元问道。
彭若飞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是杜月笙的手下八爷把手里的一些存货私下里拿到黑市上来卖,我们得到这一情况后便出高价问他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