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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帅哥剑之晶     农村丈夫txt下载     农村丈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新爸妈

    是水生和大昌回来了。他们两个人的脸上疤痕累累,像好多蚯蚓一样趴在脸上,看起来十分狰狞,吓了她们一跳。

    “小悦,我们可找到你了。”水生说了一句后,声音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水生和大昌离开小悦去闯荡世界后,才发觉想正正当当地谋份职业是多么地不易。

    他们在寻找工作时屡屡碰壁后,很自然地就重操旧业开骀了和乞讨。

    不过,他们还记得当初离开小悦时的豪言,以及对未来一点美好的奢望,所以他们觉得没有脸面再在江澄市和乞讨,而是想法设法地混到轮渡上来到长江对面的青江市。

    到了青江后,他们的遭遇和当初小悦初来江澄时如出一辄。他们也遇到了青江的丐霸,不同的是对方人数更多,年龄更大,出手更狠。

    水生大昌和他们几次打斗后,除了留下了满脸的伤痕之外,就是明白了,青江不是他们的生存之所。

    当初小悦和他们虽说都是在乞讨,但是对小悦来说,是她选择了乞讨,乞讨对她说只是她与命运不屈抗争,努力掌握命运时的一个权宜之计。

    而对水生大昌来说,则是乞讨选择了他们,乞讨对他们而言已是他们生存下去的依靠,是他们赖以谋生的本能。

    几经犹豫后,他们又决定回来投奔小悦。

    人,有的时候要有自知之明。虽然身为男人,明白顶天立地对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但是大多数的时候,识时务者也不失为俊杰。

    他们回到这个桥洞后,发现小悦已不知去向。他们就此等待,也许有一天小悦再遇挫折时会重新回来,把这里当做她重新奋起的根基之地,也许更可能的是小悦已功成名就,衣着光鲜的回来追忆往昔。

    想到这里,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自欺其人。可是,有的时候,守着一个没有结果的希望也会有意外的惊喜,譬如这次。

    小悦和老祝叔叔打了声招呼后,就把水生大昌安置在老房子中。安顿好住处,小悦就带着大昌和水生去工地捡拾废料。

    可捡之物大体不变,而人数则变成了三倍。对这种粥少僧多的现象,小悦并没有抱怨他们的到来抢了自己的饭碗,而是让他们多多地帮助老师傅们干活。

    平白无故地多了两个免费劳动力,工人师傅当然乐得其所。这样的安排,与小悦而言,是知足,是感恩;与水生大昌而言,则是对小悦的巨大信任。

    虽然没有人付报酬给他们,但他们依然工作得很努力。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白天的劳累化为乌有,他们重又精神抖擞。几个孩子坐在桌子边,吃着小航做的早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这时,有人敲门,小悦起来去开门。

    祝叔叔祝阿姨带着一群人进来了,中间竟然夹杂着几个外国人。小悦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然。

    原来小悦那天抢鱼汤时,这几个外国人在场。这几个外国人中有一对黑人夫妇,他们是他们国家与中国合资企业的代表,收入颇丰,可惜患有不育症。

    那天,他们看到小航第一眼时,马上就产生了一祖同宗的归属感、亲切感,我们同胞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乞讨呢?

    他们当时就有一种要收养小航的想法,可是当时现场太乱,他们又不懂中文,竟至失去了他们的音讯。

    但是黑人夫妇没有放弃,一个黑人小孩在江澄这样的小地方,应该是不难被找到的。他们请了几个中国朋友明察暗访,几个星期后果然让他们找到了。

    小悦听了后,悲喜交加。

    悲的是如果他们领养了小航,那她们姐弟也许以后再也没有相见之日。

    喜的是,小航的生活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不再为一日三餐而发愁,他不再为寄人篱下而伤心。他可以读书,可以学习,可以干许多许多我们想干干不了事,可以享受我们想都想不到的幸福。

    小航,姐姐带着你离家出走,不就是怕你受人歧视,怕你生活得不愉快吗?小航,今日,我终于达到心愿了。小悦开心地想,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姐姐,我不想离开你”小航先开了口,轻轻地说。经过上次的跳水事件,小航知道这个世上最爱他的人就是姐姐,她会为了他去死,而姐姐,也是他可以为她死的人。

    但是,他害怕姐姐会为他死去,因为他爱她。也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害怕姐姐不开心,所以他备加小心地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我决定了,你跟着新爸爸妈妈走”小悦坚决地说,看都不看小航一眼。

    “那,姐姐我明天走好吗?”小航撇着嘴想哭。

    “不,现在收拾东西,马上就走。”小悦真怕自己心一软,不放小航走。

    为了开始新的生活,为了抚养小童,更为了小航的幸福,小悦带着他们走南闯北,吃尽了苦难,历尽了劫波。

    小航出生后就因他的人种问题既被养父又被亲母所嫌弃,从而被送到了福利院。命运悲惨的小悦与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同病相怜。

    小悦在福利院待过几日,深知其中之苦,于是她平时节衣少食,省下钱财给小航补充营养。

    当小航稍大点的时候营养所需更多,她就每日利用上下学的时候,挤占休息时间,捡拾破烂去换钱。

    当妈妈临死之前回到家时,心疼妈妈的小悦明知道妈妈对不起王太白养父,还是不顾养父的责骂而肯请爸爸收留妈妈。

    妈妈走后,小悦觉得这个地方不会有她和弟弟的幸福,就带着弟弟顺着陇海铁路一直往西走去,希望找到弟弟的亲生爸爸。

    但是爸爸这个淳朴的乡下人最终追回了他们。

    几年后,爸爸有了再娶的念头,想给他们找一个妈妈时,她和弟弟以为这个家庭要完整了,她们会和别的孩子一样,享受来自家庭的无微不至的关怀。

    谁知道,最后未来的妈妈住进了精神病院,爸爸有了牢狱之灾。

    小悦,这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勇敢地挑起了照顾小航和小童的生活重担。

第92章 爸爸来了

    小童是植物人,没有意识,虽然对她来说,他和小航同等重要。但是小航,既接受她无微不至地关爱,也成了她不可或离的依靠。

    她和小航为了生存,和大昌水生这两个大孩子并肩做战。

    她和小航为了肖伯喝上最后一碗鱼汤,一起忍受侍应生的追打。

    直至最近,她们误吃了毒土豆,都想到了用死换来对方一个生的机会。

    如今好像一切都苦尽甘来之时,她们姐弟又要分离。想到这一切,小悦的泪水无声地流个不停。

    但是,一直以来,她都希望小航,自己唯一的弟弟,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

    弟弟,你必须离开我。小悦下定了决心。

    “我就待一天,姐姐,我再给你做一次泡饭,好吗?”小航眼泪汪汪地看着姐姐。

    “不”小悦铁了心。

    “哇”小航大哭了起来。看到这个情况,祝叔叔祝阿姨和刚进院子的那群人觉得很是尴尬。

    “小悦,就让小航再待一天吧,我们都知道你是为小航好。”水生大着胆子劝小悦。

    “不,他今天必须走。”小悦转过脸来看着水生,目光刚毅得像要杀人,水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走,我走,我再也不要回来了。”小航哭了会,见姐姐仍是这么绝情地要赶自己走,也跟着发狠。

    他跑回屋里,将自己不多的东西一包就走了出来了。他突然又停下脚步,想了想,返回屋里把小童推到了院子里。

    “小童哥哥,小航弟弟要走了,小航弟弟被姐姐赶走了,被妈妈赶走了”此时,小航依然用“妈妈姐姐”的交叉称呼叫着小悦。几个生人还以为他不太正常,可看看,又不像。

    “小童哥哥,我走了,就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听姐姐的话,好好吃饭啊。”小航边哭边说。

    满院子的人都落泪了。小悦的心在滴血,但是她不回头。

    “小童哥哥,我知道你听不见,但是我真的要走了。我以后会想你的。”小航说着抱了一下小童,就要离开。

    当他起身要离开时,感觉被谁给抓住了。他回过头来,看见小童正用嘴使劲地咬住他的衣袖,脸上是两行清泪。

    “小童哥哥,小童哥哥,你是舍不得我啊,小童哥哥”小航一把抱住小童,呜呜大哭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感动,他们一个个哽咽出声。而祝阿姨则骂起了祝叔叔:“都是你,都是你把他们带来了的。这几个孩子一个也不能走。”

    黑人夫妇已经中国朋友翻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妻子扑在丈夫的怀里痛哭出声。

    “小悦,小悦,你怎么了?”突然大昌惊叫起来。

    小悦的鼻孔、嘴角在往外汩汩地流着血,包括她的裤子上都是血迹斑斑。小悦感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都出去,谁也不许带走这个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孩子。”祝叔叔愤怒地朝那些人咆哮着。

    “对,都出去,都出去。快打120。”祝阿姨也很激动。

    在医院里,小悦终于醒了,她一睁眼就哭叫着“小航,小航,你不要丢下姐姐啊。”

    “姐姐,姐姐,我在这,我在这。”小航忙上来握住姐姐的手。

    “小航,不要离开姐姐,不要离开姐姐”小悦一把抱住小航,边哭边说。

    “姐姐,我们再也不分开了,我是气你才说离开的”小航也哭着说。病房里的祝叔叔祝阿姨还有其他知道这件事的陪护人员也跟着忧伤。

    医生来了,他拿着化验单对丁叔叔说:“孩子没什么大事。鼻子、嘴巴流血,是急火攻心,情感变化太剧烈所致,至于裤子上的血迹”医生停顿了一下,“那是标志她发育成熟了,刚巧赶上而已。”

    “什么”祝叔叔还没听明白。

    “你这个笨蛋”祝阿姨打了他一下。

    小悦她们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而在供电公司里,祝叔叔把这个坚强女孩的故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外线公司的几个领导一合计,就把他们公司的电力废料全交由小悦他们处理,外来人员一律不许介入。

    祝叔叔只知道电力废料很值钱,但是不知道到底值多少钱。

    而小悦在捡拾贩卖的过程中也是大吃一惊,有一天她和水生大昌居然卖了近两千多元钱,这样子平均下来每人每天最差都有近二百元的纯收入,比某些工人的工资还要高。

    那段时间原材料价格大涨,尤以精铜为例,每吨电力精铜的价格要以10万元计算。

    小悦所捡拾东西,多半是铺设搭线时所多余下来、在电力上已无用处的电缆头,而电力电缆除了外包的一层薄薄的绝缘塑料皮之外,别的都是精铜。

    如此算来,小悦他们获利该有多大。

    这么多年了,小悦除了经受了各种磨难之外,还开阔了自己的心胸,她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于是,她不顾水生和大昌他们的反对,找到班长对他说:“班长叔叔,这些电力废料很值钱,我们三人卖了一个月,就卖了将近两万元钱。这么多钱,我们不能拿。要不然您每月一万五承包给我们吧?”

    班长知道行情,听了后仍然惊得嘴都合不拢,同时也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行为敬佩无比。

    他对小悦说:“你们说的,我会向领导报告。在此之间,你们所捡的东西,依然归你们所有。”

    小悦不贪财的故事很快传遍了供电局的大小子公司,越来越多的班组不再允许别人捡拾他们的废料,而是都存起来等着小悦他们来收取。

    小悦他们在祝叔叔的帮助下买了两辆三轮摩托车,收集起来更是方便。

    后来总公司下来通知,不再允许外部人员收集电力废料,而是由公司另组一个部门专门回收物资。

    小悦他们不能再去工地上捡拾精铜了,但是此时,他们已有了八万多元的存款。小悦开始寻找别的生财之道了。

    这天,小悦、水生、大昌在大街上四处逛着,以期能发现更适合自己发展的行业。现在,他们有了钱,都穿着得体,打扮入时。走在大街上,谁也不会想到一年前他们还是人见人厌的叫花子。

    “兔崽子,想吃霸王餐,找死”小悦他们路过一个饭店时,看见一个青年男子正被几个保安拳打脚踢地赶出来。

    小悦想到了几个月前和小航抢鱼汤的情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还能总是一帆风顺呢?

    她走上前,叫住了几个保安,问年轻人欠了他们多少钱。

    “五十八元”一个保安说。

    “给”小悦从口袋中掏出钱。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小妹妹。”年轻人一边擦着嘴角的血一边说。

    “啊!是你。”小悦和那个年轻人同时认出了对方。

    “朱云龙”小悦恨恨地叫道。早听小悦讲了无数回的水生和大昌马上冲了过去,一人扭住他一只胳膊。

    “我不会跑的,我不会跑的”朱云龙对他们说“小悦,我害过你一次,你还救了我。我不会再跑的,你们把我送到派出所去吧,我为我犯的错负责。”

    小悦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无气可生了。

    她让水生大昌松开手,随朱云龙离开,他们自己也转身走了。

    还没走几步,小悦突然转过身,对朱云龙的背影大叫道“朱云龙,我们有钱了,你还想不想做水晶生意?做出一个我们自己的水晶品牌?”

    朱云龙听了,猛地停住脚步。他慢慢地转过身,眼中闪着晶莹。

    朱云龙看起来不学无术,还走上了歧路,但是他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他对水晶很精通。

    他对水晶的精通,就算是在晶都市,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不仅专业知识精通,而且还有一整套的经营发展理念,而这理念却与保守的晶都水晶行业格格不入,更让他在众人眼里成了招摇撞骗之徒。

    朱云龙正是由于这种怀才不遇的自怨自怜心理做怪,才渐渐地走上了歧途。

    小悦的知识不多,但是见识蛮广。她在刚认识朱云龙那会,就对他的那套经营理念很感兴趣,尽管大部份东西她听都没有听说过。

    谁不想正正经经地做份事业,谁不想光明正大地开心生活呢?朱云龙同意了。

    再过一周水晶店就要开业了,小悦这几天总是想念晶都市,想念那里的一草一木,想念那里的山山水水,想念还在狱中的爸爸,想今刚认识一天的宗老师,以及被爸爸打伤的许叔叔和许奶奶。小悦决定回家看一看。

    江澄到晶都没有直达车,小悦决定带着小航去长江渡口等待过路车。

    他们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看见去晶都的车。到了中午时分,倒看见一辆从晶都出发,路过江澄的车。那车一如大半年前的一样,在渡口附近停了下来,三三两两地下来许多人,司机也跟着下来帮乘客搬运行李。

    他看到小悦姐弟俩站在那,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忙丢下行李跑了过来。

    小悦也认得他,高兴地迎了上来。“你们是叫小悦和小航吧?”司机喘着气说“你爸爸来江澄找你了,就在车上。”

    小悦满脸狐疑,是不是司机叔叔认错人了?爸爸还有好几年时间才能出来呢,可是他刚刚确实叫对了我们的名字啊。难道真的还有和我们名字相同,长得也差不多的人吗?

    “小悦,小航,爸爸在这里,爸爸来找你们了。”一阵熟悉的叫声惊喜地从大巴车上传来。

第93章 逼婚

    人生最大的阻力,来自亲朋。

    人生最大的动力,来自仇敌。

    劫后余生的李开文,慢慢咀嚼这句话,不禁苦笑不已。堂堂前特种部队负责人,竟然被蛮不讲理的父亲逼得无计可施。

    十几年前,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斗鸡走狗、遛鹰逮兔的二混子,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名威风作面、前程似景的特种部队军官。

    几年前,更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前途似锦、威风八面的军官,有朝一日竟会成为农村的一名高不成低不就的大龄男青年。

    李开文十六岁就参了军。

    带兵主官上下打量了眼皮包骨头的李开文,严肃地问道“为什么要当兵?”

    李开文本打好了腹稿,想说“保家卫国,打倒美帝苏修”,被主官威严地一扫,就说出了心里话:“想吃饱饭。”

    带兵主官还没见过这么实在的人,脸色柔和了一下,马上又绷紧:“然后呢?”

    李开文实在了一回,恢复了本性“吃饱喝足,保家卫国,打倒美帝苏修,解放全人类。”

    入伍训练三个月后,新兵要分到各个连队。

    还是那名主官,他看着眼前的胖子分外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首长好,李开文向您报到”李开文察言观色的本领无师自通。他知道领导贵人多忘事,看他的眼神,似乎想和自己说话,又一时忘记了他是谁。

    “吃饱喝足?”主官有些迟疑。

    “保家卫国”快混成老油条的李开文,回答地铿锵有力。

    “嗯,不错”领导点头赞许,从连长手里拿过花名册。这三个月来,都是连长负责日常训练。

    “李开文!”主训军官点名。

    “有。”李开文扶着枪,气壮山河。

    “想去哪个部门?”带兵主官想通过征求意见,来表现下他的爱兵如子品德。其实各人去哪,各人早就心知肚明,连长早就告诉大家了。

    李开文却对去向不太满意。他见主官夸赞自己,觉得机会来了,就大胆地说出了心声:“报告,炊事班。”

    主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忙瞧向连长,连长更是诧异地快口若悬河了,那嘴都赶上青蛙了。

    沉默、沉默,再沉默,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安静!”主官恢复了严肃表情:“李开文,有点志气,再回答一次。”

    李开文犹豫了。他知道炊事班是个好地方,一般兵根本可轮不上。他想了想退而求其次:“那,我去养猪连。去最苦最累的地方,奉献我火热的青春。”

    这是最后一根稻草,李开文为了抓住它,连口号都驴唇不对马嘴地背了起来。

    哄笑声滔滔而起,主官也乐的如同一叶扁舟,左右摇摆地不停:“没出息,嘿哈,不许笑,你,去特务组。”

    主官可不想再贻笑大方了,赶紧照章宣读了事。

    这些事,仿佛就在昨天一样。李开文想到以前,开心地笑了,被父逼婚的阴霾心理也暂时晴朗了一些。

    不是李开文不想娶妻生子、开枝散叶,而是旦夕祸福、造化弄人。一个飞黄腾达过的人,怎么可能轻意就将自己给打包处理了呢?

    他是二十九岁了,他的年纪是无比尴尬,但也没到破罐子破摔的时候吧?

    当李开文身穿四兜军装,腰别乌黑手枪,挺腰大肚巡视时,多少明眸皓齿对她暗送秋波,多少秀外慧中想对他投怀送抱。

    而今,当依然膘肥体壮的他,拿着锄把在田间地头,和那些面黄肌瘦的乡亲父老相映成趣时,他突然悲哀地发现:轮回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无奈何曾远离人世。

    十五瓦白炽灯的昏黄中,李开文努力地盯着她的眼睛,尽最大能力地表现真诚。

    为了让姑娘能对他青眼有加,李开文不仅一改趾高气昂的派头,连丢弃多年的憨皮厚脸绝技也捡拾了起来。

    他认真细致到连对方爱吃韭菜盒子的尖角,都提前打听到了:姑娘,美丽的姑娘,请给我次机会,为你包韭菜盒子吧。

    姑娘看着眼前肥胖的退伍军人,心里却咒骂着把他吹成部队高官的无良媒人。她从头至尾,一言未发。

    事后,不要脸的媒人还责怪他,以前老实巴交的一个小伙,怎么现在变得油腔滑调的?

    李开文若不是怕手重,会扇死他,早一巴掌甩出去了。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爷当军官时,你哪次不昧着良心说我满腹经纶,温文尔雅?

    马珍眼儿子屡战屡败,不得不苦口婆心劝道:开文啊,女人,只要带得出去带得回来就行,花花枕头不顶事的,能过日子才是王道。

    李开文何尝不知?他又哪敢挑三拣四?

    可没了“权”“势”这些硬通货,也不能捡到锅里就是菜吧?

    硬通货没了,软实力还在,李开文清楚他的优势。他反过来淳淳善诱地对母亲拽出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马珍识文断字,听得懂儿子的摇头晃脑。她踮着小脚挪近儿子,更实在地回了一句:“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过了这个大村,就没了那个小店了。”

    目不识丁的李上前,一听他们娘俩又欺负他这个睁眼瞎,大骂了一句“放什么臭屁,明天就给我到队里赚工分去。”

    李开文对他的文盲老爹爱搭不理,更讨厌他没事老逼婚催嫁的。

    走南闯北多年的李开文,深知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筑好巢穴,怎能引来金凤呢。

    若不是他看通情达理的老娘望孙心切,他连相亲都不会去。堂堂前军官一旦自降身价,那就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为了让老娘不要没事就流泪哀叹,李开文决定发挥他的“口才”,好好激昂下“理想”,认真地空手套个“未来”。

    再与姑娘见面时,李开文就口若悬河了,从古今中外到经纬纵横,从抗美援越到牛鬼蛇神,他充分展示他的满腹经纶。待话到兴奋处,人到动情时,他再巧妙地总结“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

    我是没钱,但人还不错。我是没势,但将来有前途。姑娘,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做你孩子他爸吧?

    每一个姑娘在聆听李开文胡编乱造时,都是一脸意料之中的景仰。每一个姑娘在他深情表白时,都表现出了迫不及待:“开文哥,我愿意嫁给你。”

    那眼神脉脉,那浅笑悠悠,每一次都让李开文的心湖一荡。

    姑娘继续她的柔情“咱们盖一处新房吧?”

    这最后的问询不仅画蛇添足,还大煞风景。而一个月内,李开文就被人大煞风景了快二十次。不过李开文连一句“俗不可耐”的场面话都没讲,万一她东挑西选了一圈后,发现还是我开文哥最英挺可爱呢?

    为了老娘,李开文短短两个月,就把他十几年培养出的官威丢得差不多了。

    盖一处新房,谈何容易?从军十三年,复员二百多,他那点票子连个厨房也建不起。

第94章 上门女婿

    李开文无能为力,父母兄弟更是指望不上。

    他们不曾想过,李开文在外面风光一圈后,不仅结实地摔回原地,还摔成了稀缺的大龄青年。

    而他们竟然极有耐心地等了他十三年。就算最后李开文在大狱内与人谈笑风声时,他们也依然等待着。焉知死灰不能复燃?

    大哥飞黄腾达了,我们不就仙及鸡犬了?幸福是要有耐心的。

    大妹正华、三弟开富、四弟开贵,他们年纪尚小,不能帮忙出力,也不会有太多怨言。

    大哥如能出人头地,他们自然高兴。大哥平平如也,他们很快也能习以为常。但二弟李开武却大不一样。

    李开武比大哥李开文只小了两岁,他能出些小力不假,可他的婚姻大事也是直逼眼前。

    大哥光彩照人时,他哥贵弟荣,也狐假虎威地挑剔了几年。

    大哥黯然回家,他连“大龄青年”的称呼都没有享受到,就被大家伙直接叫上了“老光棍”。

    因此,李开武娶房媳妇正名雪耻的心情,比他爹李上前还迫切。

    李上前马珍夫妇,对此情此景自然着急无比。可他们着急也只能在口头上步步紧逼,在现实中则无计可施。

    李上前无法可想还烦不胜烦,他可是有四个儿子啊,这何时是个头啊。百般无奈之下,李上前就有了让大儿子做上门女婿的打算。反正儿子多,传宗接代不成问题。

    再说了,你一个劳改犯,你还想怎么着?

    李上前不这么想还好,一念及此就再也挥之不去。

    屋后住的黄怀一听李上前有这心思,忙屁颠颠地跑过来做媒,说他有个外甥女,虽然结过婚但没有孩子,愿意招上门女婿。

    李上前听了,心下戚戚然,果真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只是琢磨着儿子再差,也不至于要个二婚的。

    黄怀一次不成,并不气馁。他弄清李上前的心思后,两天没过又跑来了。这次女方条件很好,刚满十八,独女,家境殷实。

    李上前一听,那眉毛就像溪流中欢快的水草,纷扬不停。

    马珍心有不满,可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冷脸表示反对。私下里她也对老公嘀咕:黄怀绰号叫“黄坏水”,你不亲自去看看?既然要倒插门,怎么着也得找个全乎的人家啊。

    李开文虎死不倒架,别说是去做个村姑的上门女婿,就是做个市长的上门女婿,他都不乐意。

    于是,有一段时间吵架就成了爷俩唯一的沟通方式。

    而事实上,李上前也不是完全就愿意儿子倒插门活受罪,李开文也不是对上门女婿就绝对地排斥。

    只是,一个看透了世事,心念儿子幸福多些。一个尚无法豁达,萦绕自己面子多些。真要有个市长姑娘对他三请四望的,李开文还是愿意半推半就的。

    如此一段时间后,李上前再叨扰此事,李开文也不吹胡子瞪眼晴了。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李上前暗自宽慰,心想再过一段时间,劳改犯儿子就能客观地看待事理了。李开文难得的心平气和,他辩解道,我那不是劳改犯,不过是组织审查一段时间,我还兼着职呢。

    李上前心道那还不一样啊。他又耐心地等了儿子一个月。

    李开文荣归故里时,正值春寒料峭,几个月一过就初夏微露了,早熟的麦子都入室归仓了。

    趁着一起吃饭,李上前把自己英明的建议又对大儿子聒噪了一遍。不料李开文装傻卖痴一个多月,非但不点头称允,反而连沉默都不保持了,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

    李上前急火攻心,操起菜刀就往儿子身上招去。

    李开文生气归生气,但还知道给老爹一个台阶,他一侧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部队所学那是一点没落下。

    二儿子李开武和大妹李正华拼死命地拉住了李上前,马珍则坐在地上大嚎:“这个儿子没了,这个儿子没了。”

    过了晌午,孩子们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来劝架的张发、郑朝宗也回场晒麦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的身影间偶尔飘忽几声早蝉的鸣叫。

    李上前躺在麻绳编织的软床上,刚平静的心情,又因过于安静而烦躁不安起来。

    这个倔强儿子,你还真摸不透他想什么。前段时间看他好像回心转意了,谁知今天把桌子都掀了。畜生,狗东西,驴日的。

    李上前骂了一会,想想全骂回自己身上了,苦笑了几声消了点气。自己的崽,脾气多少有点像自己啊。

    真要让儿子做上门女婿吗?常理说也无不可,只是求着做上门女婿解决单身,和被人求着去帮扶家院送终老人,这二者说话的嗓门都有大小之分。

    李上前也是心有不甘。儿子以前高高在上,就是一夕之间跌落凡间,那也得跌落在云彩上啊,再不济也就跌到平地上,哪会一下跌到泥坑里?比猪八戒还惨?

    就算他忍着一时之辱结了婚,能保他忍得了一世?以后真要有个闪失,那不是害他一辈吗?

    儿子真找不到媳妇了?那个曾意气奋发的儿子,若不做上门女婿,难道真会光棍一辈子?

    不,不,不会,以儿子的堂堂相貌,及他那半身所学,怎么也不会孤独终老。国家培养一个人才不容易啊。

    李开文的一怒让李上前清醒了一些。李上前在至晶村也是小有头脸的人物,当年和日本鬼子,和**反动派都是正面打过交道的,若不是急火攻心,他断不至于有那些荒唐想法。

    马珍端着碗筷出来洗涮,尖尖的小脚绷得两腿直直又有些笨拙。李上前翻了个身,背对着媳妇。马珍也正生着气,懒得搭理他。

    那为什么我要如此着急地催着儿子完婚呢?而且是不计代价地完婚?岁月不饶我和他?还是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就撒手不管?亦或想早点抱孙子解解眼馋?

    这么一想,李上前觉出自己的自私了。可真地自私吗?最近这几年,村头巷尾,他碰到同龄人在聊天,都不敢往前凑。他们都在聊孙子可爱,孙女懂事的,他可不想去丢人。李上前的内疚心理又少了些。

第95章 保证

    突然他又想到刚才拿着菜刀追儿子的情形。虽然老二和大女儿配合得当,既保证了安全,又让他出了威风,可这要是一个失手,真把大儿子砍了,那可怎么办?

    儿子,他会不会不回来了?李上前不敢往下想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阿前?”马珍站在软床边看在眼里,轻轻地唤着丈夫。马珍的脸上早没了怒气,代之的满是关心。

    丈夫刚烈,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箭林针雨,他眉头都不会轻皱,却唯独对家人柔肠百结。

    “哦”李上前忙又擦把脸,泪水不觉已是一片。

    “实在不行”马珍迟疑着,额上的两道皱纹躲躲闪闪“就按你说的办吧。”她说完低下了头。孩子,母亲心头的一块肉,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呢。

    李上前看着相濡以沫多年的老伴。她既怕难为孩子,又怕心伤老公,进退不得。李上前心里又愧疚了。

    李上前啊,李上前啊,孩子再大,他也是孩子啊。他有了难处,你不替他分忧还怎么做人家父亲呢?

    虽然一时半会没办法给他筹钱盖房,但至少可以宽宽他的心,解解他的意啊?

    还可以让他知道,他尽可以展翅翱翔,就算一时折翼,他的身后也永远有个能给他遮风蔽雨的爱巢啊。

    晚饭时分,李开文一摇三晃地回到了家,悠哉乐哉地像捡到钱似的。

    李上前是刚强之人,心中纵然惊喜,一时也不好向儿子低头,就也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别的人更是面面相觑,没人敢找大哥的不自在。

    当天中午,李开文与父亲吵完架后,溜到晶神庙前转了半天。

    晶神庙,水晶之神的庙宇,现在它只是一小块地方的方位名词。庙中的殿堂楼阁在文革之初,就被路过的红卫光们砸了个精光。不是自个的东西不心疼啊。

    本地人对晶神倒敬畏有加,庙倒了神还在,没人想着搬几块青砖垫桌脚。因此,十几年来,那堆残垣断壁一直完好如初地证明着它曾经的辉煌。

    李开文能在政治中心闯荡十几年不倒,自有他的不凡之处。他在庙前石凳上坐佛了一下午,太阳西天时他拿定了主意。

    好不容易吃完饭,李上前把儿子叫到里屋。李开文心道,父亲与自个心心相应,他开口叫时他刚好开口应。

    不过爷俩毕竟各怀鬼胎,入座后又双双沉默。好一会,李开文觉得要尊敬老人,就先开了口,巴巴地对父亲诉起了苦衷。李上前表示非常理解,也嘎嘎地讲起了难处。

    两人东拉西扯,互相试探了半天,终于谈到了正题。

    李上前刚要对儿子说句软话。毕竟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可动上了刀子就有点过分了。他还没开口,李开文反倒先点了题。

    “大,”李开文坐在床沿上,看着坐在对面床铺的父亲。

    “开文……”李上前心头一热“儿子,你不用……”。

    “大,您放心,儿子一定会讨房好媳妇回来。”李开文盯着李上前的眼睛,很是认真地说。

    李上前心里稍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儿子回心转意,愿意做上门女婿了,原来又给他使上了软实力。

    李上前见识过儿子的软实力。刚回来时,村人讥笑李开文的监狱经历。当然,大家是偷偷的,谁都知道坐过牢的人不好惹。

    李开文知道了一点不生气,只用一句话就堵上了他们的嘴:***说过,没有坐过牢的人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

    李上前有点动气,假扮了一晚上斯文,就这结果?又一想本来就决定好要支持儿子,现在他能够自力更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呢?李上前又想起中午对开文挥舞菜刀了。

    李上前理解了李开文,李开文就有点恬不知耻了。他竟然眼都不眨地向老爹保证:半年内盖房,一年内结婚。

    练兵、演习、跟踪、格斗,李开文驾轻就熟,可说到赚钱他就有点无所适从。软实力,不等同于硬实力,可它好歹也是实力。李开文相信办法总比问题多。

    向父亲大言不惭之后的第二天,李开文就知趣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说是苦思冥想,其实就是装模作样。他要休息几天,调整下心情,再出去找找发财之路。

    李开文在屋里故做深沉,老二李开武主动出谋献策,不料都被哥哥一一否定。

    去种地?一村的人都种地也没见谁发财。来养猪?一时半会解得了急。捣卖水晶?对那行只有理论全无实践,等上手了,你“老光棍”的称号可就要名副其实了。

    就这样,李开文把自己关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上午,马珍来叫他了。

    马珍见儿子闭门造车都两天了,别车没造好,人再造疯了,就使唤他去城里给女儿买个发卡。

    李开文知道妈妈的好意,不过他还没歇够。这些年,他总算可以舒舒服服,定定心心地休息几天了。

    李开文不情不愿,怪话连篇地去了。这一去倒让他想出了办法。

    所谓有才能的人都在朝廷做官,或者做过官,此言委实不虚。中国的官场上,一般人哪能毫发无损地上窜下跳。

    晶都农贸市场门口,卖苹果的摊位前,排起两条蜿蜒的长龙。等候的大爷大妈,手提网兜或小篮,看着前面长长的队伍,一个个心焦气燥,就怕轮不到自己。

    李开文看着那些急不可耐的小市民们,灵光一现。他拔腿就往摊位老板那走去。

    手里拿着逞亮发卡的李开文,凭着他国泰民安的身材,和去掉了领章但无损型款的四兜制服,很轻松地就从商贩那套问到苹果的成本及进货渠道。

    他心里一盘算,就决定用苹果换回苹果般的女孩。

    负责苹果销售的是马陵山果园园长。李开文看着马园长在他这个过期军官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禁后悔万分:身在其位有其权时,为何不给子孙后代多造些荫蔽,或者给自个下半辈子多捞些养老金呢?

    那个年代,套用官方话语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已吹拂中华大地,但是江苏,它却还满是寒气。套用民间话语则是群众已经过了河,领导还在那假装摸石头。

第96章 手枪射击

    自古以来,江苏一直以“鱼米之乡、富庶之地”的威名称雄中国。而这次,它却冬眠的太久了。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省革委会主任喜欢公家的无私,从而耽误了个体的舒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全省绝大部分地区,跟随革委会主任沉浸在“均贫富”的计划经济里不可自拔,少有的一些在改革开放大潮面前蠢蠢欲动的人,至多也就是偷偷摸摸。

    李开文在北京时与革命会主任有过几面之缘,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那会,主任还未做正,常以副职身份被派往首都开会。省级干部到中央的地盘,都是与民同乐,不配专门轿车。

    开会时,各封疆大吏的坐骑是清一色的淳朴大客。开会之余,副主任顺便也要走一下亲访一下友,坐公交或骑自行车实在不符合走亲访友的目的。

    于是,神通广大的副主任就找到了李开文。

    副主任搂着李开文的肩头,左一句小老乡,右一口小老弟,没几下就把他叫得不知自己姓啥了。

    那会,李开文的四兜刚穿上没多久,官威还没有培养好。他觉得能与省副主任称兄道弟,做点小事还不是义不容辞吗?

    李开文二话不说就借调了一辆小轿车,让副主任老哥招摇过市去了。老哥心满意足地风光了一圈后,还车时对李开文的态度恭敬地要命,“谢谢同志,你辛苦了。”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小老弟李开文还傻愣着伸着手,等老哥来握别。他本来还想亲自将副主任送上火车,好好巩固一下这段友情。没成想,副主任的脸翻的比书还快。

    李开文看了眼空了的藤筐,装作不经意地向马园长说起了社会上的偷偷摸摸。

    王八和乌龟,都是一伙的,哪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马园长看了他一眼,就笑了,笑得意味深长,笑得人毛骨耸然。

    身为前领导,李开文要解决自己的吃喝拉撒。身为现领导,马园长要解决职工的吃喝拉撒。

    那还废话啥?两人手握得像多年未见的亲兄弟。不懂法违法那是法盲,懂法而不违法那是笨蛋。拜革委会主任大公无私所赐,李开文自力更生的能力直线飙升。

    胆量计划都有,李开文却为运输的卡车伤透了脑筋。他这个出局者,在官僚主义盛行的年代,求爷告奶地连辆破三轮摩托车也搞不到。

    李开文想去找下提前回来的老战友,可还有点抹不开面子。当时他们可是苦劝他见好就收的,千万别贪心不足。李开文正意气风分时,哪听得进这些逆耳之言啊,没当面反驳就是给他们面子了。

    而这时,号称怜悯苍生的上天,又表现出它视万物为刍狗的本性。

    正当李开文为卡车一筹莫展时,大队书记赵红军又通知他参加社员集体活动,明早去给水稻施肥。

    王书记像李开文当年被关在农场时的顶头上司那样,看见他趾高气扬地回来,一时不明就里,因此好长时间对他不敢高声大语,更别说指派他干活了。

    李开文也算知趣,隔三岔五地扛把农具到田头找点农民的感觉。几个月下来,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不管是李开文,还是赵红军,都认为他们的关系会这样一直地默契下去。直到那天赵书记去镇里开会,无意中见到他的连襟,公社刘天北副主任。

    李开文认为他今生最大的成就,就是入住过最高等监狱晋城。

    只是这个成就,时间未免太短。两周后,他就被以“兜少肉多”的名义,明升暗降去了国营农场,官方称呼副场长。

    做为二把手,他说话不灵,待遇却不变,继续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显贵生活。

    这还不算,为了他的人身安全,上级专门配备了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如厕蹲坑都在旁边端茶倒水,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进农场第一天,正职一把手就和交了心。两人在办公室里勾着肩搭着背:“为兄不知老弟是何方尊神,也不问是何方尊神。老弟做啥随意,只请给一个薄面,别让老兄为难就行。”

    初始,李副场长闲极无聊时,还前簇后拥地出去排场过几回。没多久,他就找到了阅读的乐趣,在农场专心审查起收缴来的各类毒草书籍。

    这种好学上进的日子,他孤独地过了三年,心的孤独。在这三年内,也偶有亲朋故旧前来控望。

    一位绰号“神枪手”的部下来探望时,偷偷地问李开文:“老团长,就这么,算了?”李开文若无其事地瞟了眼门口尽忠职守的保镖,啥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给战友夹菜倒酒。

    神枪手的名号货真价实,二十米外的花生米,手枪平射,一枪一只;一百五十米远的砖块,骑自行车,一手骑掌龙头,一手托步枪,弹无虚发。什么胸环靶、移动靶,在他眼里都是个死靶。

    可这位部下,打枪能百发百中,说话却不能一语中的。

    事隔不久,当李开文再想和神枪手共忆一下军旅生涯时,却收到了“查无此人”的回执。李开文全身汗毛,干脆爽快地立了半个月军姿。

    履职副手职位最后一年的年尾,李开文收到了大堂兄李开先的来信。李开先抗战最后一年参加革命,现在地方工作。

    李开先对刚复出的邓公颇为推崇,在信中热情洋溢地讲述了邓公被毛老人家卸甲归田,但保留党籍,最终三落三起的励志故事。

    信的最后,李开先嘱咐堂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防患未然地附寄了副价值不菲的水晶眼镜,以防近视。李开文阴霾的天空豁然一亮。

    最后一次审查,主审官例行公事:李开文,那个女高级领导人为什么送你苹果?

    李一改以前“领导关心下属”的官腔回答,与时俱进地活学了报纸上的词汇,“收买人心”“包藏祸心”啥的。

    并自觉替兢兢业业坐堂的领导分忧,适时地递上了家乡土特产,那副就算称霸一方的堂兄也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得到的水晶眼镜。

第97章 拖拉机

    审查者一见水晶眼镜,体恤下属的笑容难得地张开了。他欣赏好一番才把土特产收好,然后关心地问李开文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李开文也不像以往那样“一切听从组织安排”的消极对抗,而是积极地要求保留党籍,回家种田。

    他激情澎湃地对领导说“我愿意回到农村的广阔天地,在基层起到一个党员真正的致富领头人的作用。”

    领导颔首不已,情真意切地称赞他思想觉悟提高地飞快。

    水晶眼镜替领导分忧半年,当春天丢盔弃甲快要全军覆没时,组织在再三挽留不成的情况下,只能惋惜地同意了一名党员最朴素的要求。

    李开文拿着二百多元复员费,跟着夏天紧追不舍的步伐,乐呵呵地回了家。而堂兄的先见之明也是苦砺中得来的,目前他派往双铺镇的法庭将功赎罪,正焦头烂额时。

    赵书记得知这个情况,当时就气得七窍生起了粗粗的狼烟:一个犯了错误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回来的人,竟然还这么不识好歹。在我的地头啥事不干不说,还整天人五人六地闲逛,像领导在视察。

    如《黔之驴》里的老虎,赵书记一经探知虚实后,马上就向李开文张牙舞爪起来。

    听到赵书记的命令,李开文大张的嘴半天合不上。等他合上嘴巴时,他就明白在回归农民角色之前,他得先适应身在矮檐下的现状。

    第二天,李开文身先士卒,把化肥撒得像飞扬的大雪。撒了几亩地后,他坐到田埂上一边擦汗一边琢磨起了运肥的拖拉机。

    他今天之所以激情四射,全拜面前这台黑不留秋的铁牛。

    乡村土路上,深眼高鼻的拖拉机手黄伟,正惬意异常地斜倚机厢,扫视着田间的勤劳。

    李开文对说服黄伟共同致富,不抱任何希望也不想抱希望。乡里乡亲相距不远,大家都知根知底的。

    黄伟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完全继承队长父亲黄怀阴险的性格。

    也正因为他年纪不大,所以他阴险的大大方方。前脚,你用两包好烟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脚,他抽完你的烟,无烟可抽了,就会为了两包差烟,理直气壮地去邀功请赏。

    但是李开文仍然递出了藏在身上多日的金牡丹。李开文不抽烟,装着香烟是为碰到长辈或童年好友拿出来尊敬一下。

    黄伟不看李开文递过来的香烟,瞄了眼他手里的烟盒,脸上的笑容就像平静的尿池被丢入了一块大石英,花花的溅射着。

    “一云、二贵、三中华,黄果树下牡丹花。”李开文轻笑了一下,掩盖内里的心疼。

    一根牡丹烟可要一角钱了。农村盖三间像样点的草房才五百多元钱,一个人人羡慕的工人老大哥,一年也就才一百多元入帐。

    黄伟接过香烟,依然话不住口“还是开文哥牛啊,县长都抽不上这烟。”

    李开文谦虚地应付“哪里,哪里,朋友给的,朋友给的。”

    黄伟点着了火,兴致更高,深吸一口后,即兴编造起恭维李开文叱咤风云的话语,杜撰起乡间对李开文神乎其神的传闻。譬如他能从水上行走,叶间飘行啥的。

    李开文有事相求,只得耐着性子听他半是恭维半是讥讽的瞎掰。

    黄伟长期被成年人鄙夷,被同龄人孤立,好不容易找着春回大地的感觉,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他把胸脯拍得咚咚响,非要打包票给开文哥介绍一房好媳妇,好像开文的婚事他爷俩包定了。

    李开文有些难堪,幸亏官场混过几年的基本功还在,他依旧面不改色地听着黄伟的吹捧。

    一根香烟眼见烧到了手,黄伟才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看了眼李开文,高高的鼻子托起了半脸的红润。

    李开文先仍是谦虚地说了几句“村里人瞎说着玩的”。再牛刀杀鸡地将官场另一项基本功,溜须拍马,兜头盖脸地使向他。最后李开文则严肃表情,以小学生的姿态,仰慕起黄伟开拖拉机的手艺。

    黄伟这个乡间土鳖哪见过如此高级的忽悠伎俩,没几下就在晕晕乎乎中,毫无保留地完成了授业解惑。

    部队教会了开文腾挪跌荡的擒拿格斗技巧,还硬性灌输给他能说得顽石点头的理论素养,可就是不教导他些开汽车、驾轮船、修电器的实用生活技术。

    他会开偏三轮兜风,还是用一瓶茅台酒贿赂了同年入伍的摩托兵老乡。

    当然为了学这门实在手艺,他还是花了些心思的。那瓶价值不菲的茅台酒,就是他当班时从国宴上顺手牵羊的。所谓家不如野,野不如偷,他在那时就明白了。

    得知开拖拉机的要领后,李开文夹起笆斗去田里继续施肥。还没有过瘾的黄伟在后面喊,“开文哥,再来支牡丹。”

    李开文礼貌地像革委会副主任,头也不回地说,“下次吧。”

    疏于稼穑的酸痛和未卜将来的犹豫,折磨了李开文整整半宿。当天空的满月都昏昏欲睡时,李开文坚定地起了床。

    他穿戴整齐后摸索着进入隔壁房间,摇了摇三弟李开富。受了惊吓的开富刚要大叫时,发现嘴巴已被人捂住了。

    “我是你哥,想要新书包不?”李开文收紧了嗓子。

    李开富对学习从来就没有感过兴趣。当同学玩伴纷纷退学回家时,他之所以仍赖在教室的最偏僻角落不思悔改,完全是因为只有在那,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好吃懒做。否则打死他,他也不想迈入校门一步。

    尽管开富对学校厌恶至极,却又一直匪夷所思地想要个绿色帆布包。那种军用背包式的书包,城里的学生不管男女每人一只。

    李开文刚回来没几天就得知三弟的想法了,但也只能遗憾没捎几只回来。他自个是早就看腻用烦了。

    对绿书包日思月想的李开富听到大哥这么问,点头如捣蒜。他知道大哥的神通广大。

    “穿衣服起来。轻点,不要惊醒四弟。抱着粮匝到庙前铁路那等我。”李开文低声说完走出了房间。

    大哥走后,李开富在瞌睡和书包间又挣扎了好一会,最后一咬牙还是爬了起来。

第98章 苹果

    李开富的岁数和大哥当兵时一样,十六岁,正在读初二。

    受大哥小学毕业,初一只上半个月就能穿四兜制服的影响,李开富也曾一门心思地想报效国家。

    可是时过境迁,如今国家不但不需要那么多人站岗放哨,还要从部队再抽调百万人马,支援地方经济建设。

    好长一段时间内,开富都为没能实现军旅梦想,而受伤不已,每天茶饭不思地像丢了魂。

    直到后来,他看见偶像大哥不明不白地回了家,才隐约感觉到,也许参军并不像想像地那么风光,这世上应该还有更广阔的天地适合自己畅想。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仍然不喜欢读书。

    月亮已经偏西,间或几声狗叫显示着村庄的宁静。

    李开富抱着一卷粮匝跑到铁路那时,没见到哥哥,只看到村上的拖拉机停在路旁。

    “怎么这么慢?”开富正疑惑时,耳边传来哥哥愠怒地责问。

    他定睛一看,大哥剑眉星目的脑袋,正从拖拉机驾驶位旁探了出来,明月皎皎之下,冷酷地英俊。

    “哥……”看到大哥和拖拉机在一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在开富的心里悄然升起。

    “不要问,上来。”大哥不怒自威的声音让开富机械地爬进了车厢。

    李开文左右看了看,确定四周没有人,就从座位底下摸出摇把,纵身跳下拖拉机,一路小跑着来到机头前。

    李开富趴在车厢上往前看,俺哥啥时学会了开拖拉机?

    李开文把摇把插好,半蹲着身体,左手悉索着摸到减压杆,右手握着摇把手柄稳了稳,就用力地摇了起来。

    拖拉机随着李开文的摇动,上下轻动了几下,“突、突”地就冒出了黑烟,在夜幕青晖中勾勒了副沙画。

    机厢上的李开富,目瞪口呆。

    发动了拖拉机,李开文提着摇把快速地折回。他抬头看见三弟肃穆地像晚露中的石碑,暗笑一声,傻小子,然后提醒他“抓好了。”

    李开富回过神,抖了抖身体,散了半身的湿气。

    李开文在驾驶位上坐好,一手抓着离合器扶把,另一手拉着变速杆,正要起步时,想了一想,又松开手解向衣襟。

    李开文把穿在身上的四兜绿军装脱了下来,转身递给开富。

    李开文上身只有一件薄薄的的确良白褂,开富看着都觉得冷,忙说“哥,我不冷。”

    “穿上”李开文没工夫和弟弟废话。

    “嗯,好吧”绿军装啊,梦寐以求的绿军装啊。李开富没有抵挡住美丽的诱惑,他接过军装,高兴地套在了身上。

    这件衣服,大哥出门时才会穿,平时锁在橱子里想看一眼都难。

    拖拉机“突突”地颠簸起来,一会后,路渐渐宽了,它跑地也慢慢平稳了。

    李开文又开了一段,渐趋渐熟,不禁哑然失笑:难怪笨蛋黄伟都能开着唬人,原来这么简单。

    按照园长事先的指点,一个多小时后,李开文兄弟俩就出现在马陵山果园管理处的门口。

    马园长打着哈欠,没嫌弃拖拉机小巧,只报怨了几句来得太晚,就让守候多时的几个年轻职工把藤筐往上搬。

    李开文一挥手阻止了,职工们停下来看着他。

    李开文走上前帮着车厢里的三弟把粮匝放开,贴着在厢板圈好。尔后他转过身对马园长说:“苹果倒在这里面,能装多点,也省得我给你往回送藤筐。”

    马园长看了看圈了几圈的粮匝,觉得有些不妥。但哪不妥,有点渴望的他没想明白,就点了下头。两个职工就爬上拖拉机,帮着开文兄弟俩藤筐倒苹果。

    粮匝一圈一圈地绕了上去,快有两个厢板高时,苹果装运完毕。

    负责人数了数地上的藤筐,一共26只。一辆拖拉机能装这么多,园长对李开文竖了竖大拇指。

    李开文掏出一把钱,数了20张10元,1张5元,3张1元的递给负责人。负责人又数了一遍就放进上衣口袋。

    李开文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根香烟,问马园长什么时候再来拉第二趟。

    马园长慢幽幽地说,也许明年吧,果园里的产出能自由支配的不多。

    李开文点了点头,和马园长握手,告别,然后招呼弟弟上拖拉机。

    回来时虽然轻车熟路地多,但满载了苹果的拖拉机却无法放开步伐,当他们赶到集市时天色已微明,树木的叶子墨绿着挺拔,楼房的窗点缭绕着高大。

    李开文找了块空地,把预先准备好的几张蛇皮口袋平铺在地上,就和弟弟心急火燎地把苹果往下捡。

    初始他们还能轻手轻脚,眼见天色越来越亮,周边已有了行人,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手脚并用连丢带抛,苹果滚跳得像倾盘而下的水珠,四下飞溅地厉害。

    哥俩都明白,他们一定要赶在社员集合之前,把拖拉机给完好地送回村部。

    当东方欲晓,日之将出未出时分,小山一样的苹果堆放在了集市门口,青红相间的果皮,沐浴着早晨的清新,煞是诱人。

    李开文从裤兜里摸出五角钱递给三弟,交待他把散落的苹果捡拾归放好,一会饿了自个去买份早饭。话还没有说完,李开文已摇响了拖拉机。

    经过一夜的练习,李开文的拖拉机已开得风驰电掣。他掌着把手,将油门加到最大,只十几分钟,就赶回了村部大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还没来。李开文长吁了一口气,把拖拉机停好后,四处看了看,就往办公房后面的茅房走去。

    一泻千里的过程,李开文有时间平静下心情,还能顺道胡思乱想一下。

    好多事情都如同开拖拉机一样,本是简单易懂,可偏偏有人故弄玄虚,搞得它好像多么高深莫测,还专门设置个拖拉机手的职位,配合它的高深莫测。

    李开文有些忿忿然,不过一转念又释释然了。

    这个社会很多时候,看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身份与地位。

    你是天才,可惜是个苦力,那就错位着吧,怨天还是尤人随你的便。你是个苦力,可有天才的头衔,那放个屁,都有人挖空心思想你的屁是不是某场飓风的前兆。

第99章 考大学

    当李开文一步三摇地回到前院时,两个小青年把手搭在拖拉机头上一探一收,正争论不休。他们是黄伟和郑世桂。

    黄伟的父亲黄怀是队长,郑世桂的父亲郑朝宗是村长。他们俩顺理成章的成了正副拖拉机手。确切地说,黄伟是祖宗荫蔽,郑世桂则是被动交换。

    “你们吵什么呢?”李开文装疯卖傻。

    “开文哥,这拖拉机,怎么,怎么还热的?”这时候看见李开文,黄伟不由地怀疑起来。昨天他可是刚兴兴头地巴问过拖拉机的事。不过这不是小事,黄伟再大大咧咧,也得小心着措辞。更何况他还听说开文哥是个劳改犯,一般人惹不起啊。

    “是不是你监守自盗,晚上开出去投机倒把了?”李开文还没有答话,他的邻居郑世桂已先声夺人地质问起黄伟了。

    黄伟听懂了郑世桂的酸文,看了看李开文,就低下头不再出声。

    黄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人缘差、名声臭,若不是当队长的老爹死乞白赖地硬要,他哪能混个副拖拉机手干干。

    黄伟勉强算是小二代,郑世桂的来头却更大。更何况拖拉机主要归正拖拉机手黄伟掌管,若真出了差错,他可脱不了干系。

    李开文冲郑世桂点了点头,就往大门外走去。他刚走到大马路上,就听见背后有人喊“开文哥,开文哥。”他转过身,郑世桂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开文哥,你这是,去哪啊?”郑世桂一边喘气一边问。

    “阿桂啊,我……”李开文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和郑世桂说实话,毕竟他刚替自己解了围。

    “开文哥,你要是去城里的话”郑世桂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帮我去县教委看看,看我,我有没有被录取吧?”说后半截话时,郑世桂害羞的语调都潮湿了周边的空气。

    李开文看着郑世桂扭捏的样子,不禁感慨起来。

    文质彬彬的郑世桂,在村人眼里却是典型的绣花枕头,不务正业的代表。郑世桂比李开文小了八岁,出生在一九六零年。

    那可个百年难遇的饥荒年代,多少孩子还未出生就胎死腹中,又有多少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在母亲的怀中,连整天摸鱼捉虾自力更生的李开文都差点被饿死。

    而郑世桂不仅倔强地活了下来,甚至有一段时间,他还阴差阳错地成为年轻人中的翘楚,被全村父老乡亲们夸赞称颂。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总是轮回。

    郑世桂断断续续地上完两年小学。文革之初,他也跟着斗天斗地的师兄师姐们,摇旗呐喊了半个多月,之后就回家照顾刚出生的妹妹郑世凤。

    照顾了六、七年后,当郑世凤大到可以搀着弟弟郑世成,摇摇晃晃地学习走路时,他就解放了。人乍一闲下来,时间就很空余,郑世桂就村里走东串西起来。

    村里有一位下放的老学究。说是老学究,其实也不过是仅比一般人多识些文断些字而已,文化人的半成品。

    不知世事险恶的郑世桂逛完附近的犄角旮旯后,很自然地就去登门猎奇了。

    郑世桂人小鬼大,见面时一句“老师”的称呼,就让久经风霜的老学究激动地眼泪打起了晃晃。

    郑世桂待老学究终于平静了心情,就开门见山地说,希望老学究能借几本书让他打发下时间。

    老学究又激动了起来,刚平静的心情可禁受不住这般冲击。他先是疑惑地直直盯视着郑世桂,慢慢地,一把老泪弥漫了皱纹满布的眼眶,最后汇成了滂沱大雨之势。

    那是个热火朝天破除四旧的年代,那是个打倒反动权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那是个读书百无一用白卷铁生横行天下的的年代,而这里也是个愚昧落后把汉字讥笑为苍蝇腿的地方,更是个饿殍满地几近人肉相食的穷乡僻壤。

    可就是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地方,却发生了这件看起来如此不可思议,听起了非常大逆不道的借书事情。

    知识与愚昧、冷落与尊重、平常与激动,数种现实与情感的轮换夹攻下,老学究终于没有被击倒,他挺了过来就开始抽噎“行行,行,怎么能不行。”

    接下来的几年,老学究不负教师这个神圣的字眼,不但慷慨地借给阿桂又红又专地《党建》、《红旗》、《沙家浜》等,还极其大胆地赠给他些五毒俱全的《镜花缘》、《桃花扇》、《红楼梦》。

    郑世桂如此剑走偏锋,没过多久就能出口成章了。闲来无事时,师徒俩说起三坟五典、七索九丘什么的,半成品老师不得不自愧弗如。

    老学究在暗暗称奇的同时,一股豪情也油然而生。他不仅要做“教师”,他还要做“大师”,一个发现千里马,培育千里马的大师。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老学究在努力成为大师的同时,也将自己童年时的梦想,青年时的抱负,全权寄托在这个乡村少年的身上。

    有了崇高远大的理想,老学究指导起来格外卖力,培育起来也分外有劲。他不仅知无不教,教无不尽,还偷偷地跑回城里,想方设法给他的高徒,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籍资料。

    老学究先找的是他多少也懂点皮毛的文史哲,希望把阿桂培养成个文豪。再然后邓公二次复出要恢复高考,老学究又审时度势地找来他也一窍不通的数理化,希望把阿桂引导成为一名科学家。

    少年郑世桂就像当年突然醍醐灌顶,不跟着红卫兵师兄师姐走南闯北一样,他再次地茅塞顿开,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学习。

    一个学得上心,一个教得用心,那成绩就突飞猛进的喜人。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郑世桂,一个勉强读过两年书,连初小学历都没有的人,勇敢地报名参加了高考,并且目标直指清华。

    村人再目不识丁,对大名鼎鼎的清华还是早有耳闻的。文盲可不代表闭塞啊。于是乎,那风言风语就像四月的柳絮般,密密麻麻地飘满了至晶村的角角落落。

第100章 两个红袖章

    小小年纪的刘士刚,一针见血就指出了郑世桂龌龊的心理:清华这种名校,考不上是虽败犹荣,考上了更是才高八斗,这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没事就偷鸡摸狗的刘士刚,当然说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话。可不管谁说的,有啥目的,他确实是说出了大众的心声。

    高考结束快要发榜的日子,所有的村人却集体保持了沉默,一致地都让人怀疑私底下有过串联。

    这年头玄乎的事情太多了,亩产万斤的事都有,谁又能确定阿桂不会走了狗屎运?

    结果,奇迹真的发生了。郑世桂的考分远超清华录取线,这是黄怀带回来的消息。黄怀随他爹,满肚子的坏水。可正因为他心术不正,反而更说明了消息的真实性。

    大家都庆幸发榜前的日子明智地闭了嘴。

    而随后大学通知书的缺失,又让这奇迹变成了传奇。但村人们仍不敢随便乱说话,被人说成是嫉妒可不太好听啊。

    郑世桂的村长父亲郑朝宗,动用他那点可怜的人脉,没费吹灰之力就搞清了传奇是怎么造就的:副镇长刘天北的生花大笔轻轻一挥,儿子的锦绣前程就被人给霸占了。

    郑朝宗在公社党委门口守了两天,没守到刘副镇长的出现,就回来把镇长的连襟赵红军堵在了村部。

    赵红军做支书,郑朝宗当村长,两人搭档多年,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郑朝宗一见好兄弟的面,拎起老拳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一边打,他还一边高喊“***万岁,***万岁,打死贪官污吏,打死贪官污吏。”

    赵支书代人受过,硬挺着挨了两下正考虑是不是要反击时,合作多年的好兄弟“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这之后,“郑世桂能考上大学?那我就能当镇长”“郑朝宗在演戏吧,又打人又装疯”之类的讥讽,却像冬日大雪般,将小小至晶村盖得严严实实。

    尽管后来随着真相升起,饥讽开始融化,但那不紧不慢地递次消融,让阿桂一家结结实实地享受了一把生不如死。

    经过此事,郑朝宗身子大亏,整天闷头待在家里,既不出工也不去村部。直到年关将近时,刘副镇长亲自提着一只桃林烧鸡,和两瓶洋河大曲登门道歉,他才又不情不愿地再次抛头露面。

    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郑朝宗深知这一点。回到村部后,赵红军对他又是连声不迭地道歉,重复着说“镇长不知是你家孩子”“知道了一定不会”的话语。

    赵红军也知道精神代替不了物质,赔礼道歉时,还承诺将阿桂先培养成副拖拉机手,以后做村领导班子的接班人。郑朝宗心头的恨意这才稍微少了一些。

    阿桂多年努力想一鸣惊人,谁知道最后却得到兜头一棒,差点被打成了哑巴。第二年的高考,他心灰意懒地连名都没有报。

    但是,大学,这个精致的象牙塔,在因其神秘所造成高不可攀的同时,也副产了让人无法扼制的神圣吸引力。第三年,阿桂又鬼始神差地参加了高考。

    李开文回来没几天,就听说了郑世桂的事。

    李开文看着阿桂,阿桂满眼的渴望。这种事情不好托付给哪个大嘴巴子,阿桂信任曾叱诧风云的开文哥。李开文当然责无旁贷,他赞赏地看了眼郑世桂,点头默许后走了。

    赶到集市上时,李开文看见苹果堆旁已围了许多人,三弟开富在人群中正半脸眼泪半脸鼻涕地和两个戴红绣章的人拉拉扯扯。

    李开文一见,忙快步走了上去,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大哥,他们”开富指着他们,哭哭啼啼地“要抢我们苹果。”

    李开文看着委屈万分的弟弟,一股怒气直冲胸腔,双眼瞪得少见的溜圆“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敢抢苹果?”

    他一边说一边撸着袖子,向前走去。李开文护短地很。

    “这位师傅,我们是集市管理处的,你们卖苹果要凭票的”两个红袖章一看来了个气势不凡的人,当时就怯了。头发有点卷的红袖章,大着胆子解释了一下。

    李开文在首都浸淫多年,浑身上下散发着异于常人的气息。

    白净光滑的皮肤宣告着他的养尊处优,独一无二的三七发型揭示着他的庙堂高远。

    上身一件晶亮扎眼的的确良白褂半卷起袖口,整齐划一地掖在牛皮腰带紧束的裤子里,告诉大家主人的与众不同。

    下身一条深绿崭新的卡叽布军裤,更用人人梦寐不得的珍贵彰显起他的非同一般。

    而脚上蹬的锃亮皮鞋就更是让人生畏,它们只在电视里,领导会见外宾时才偶尔闪现。

    所有的这一切,再加上军旅生涯造就的浩然正气,以及都市附带着的倨傲跋扈,很轻松地就让狐假虎威的红袖章们,在一名平头百姓面前表现出了毕恭毕敬。

    “我是马陵山果园园长,负责销售苹果。你们叫什么名字啊?”看着红袖章还算知趣,李开文的气消了一半,不仅面不改色地回答,还官架十足地反问起他们。

    李开富脸上还挂着泪花,听了大歌的话,吓得站在边上一动也不敢动。

    两个红袖章表现出了胆怯,却不失风骨。他们互相看了看,不理会李开文的问话。

    “要不要看我的证件啊?”见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李开文半威胁地追问一句。

    李开富的心猛地就慌了起来。红袖章真要查看,可怎么办啊?

    李开文没有在意弟弟的慌乱,他一步看三,早有对策。如果这两个家伙真的要看他的证件,他甩手就会给他们两巴掌。这些狗仗人势的家伙,你不对他们凶悍一点,他们怎么能找到摇尾乞怜的机会。

    两个红袖章想看又不敢看。看的话,不知对方什么来头,真要得罪了哪方瘟神,以后吃不了兜着走;不看的话,旁边早围了一群见证过他们作威作福的人,那面子上实在拉不下来。

    两个红袖章不声不响地站在面前,既不履行维护市场的职责,也不甩手一走了之,反而让李开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第101章 各买一只绿书包

    这些苹果毕竟不够光明,得尽快卖完才是。李开文看见卷毛的口袋里露出小半截黄瓜,就拿定了主意“看来是个小误会啊。三弟,两位师傅辛苦了,给装几个苹果。”

    李开文看着弟弟不情不愿地弯腰捡拾苹果,那眼神就有些呆滞了。

    半红半青的苹果已快瞧不出颜色,上面黑乎乎的色斑一块落着一块。

    李开文心疼之下,稍一想就明白了。别人装苹果用藤筐,几十只独门独户地团抱在一起,量少保护性好。他为了省却送返藤筐的麻烦和多装放些苹果,就别出心裁地用粮匝围。那一千多斤的苹果挤在一起,密密扎扎、磕磕碰碰,不挤坏才怪。

    李开文捡起一只捏了一下,又对着阳光细瞧了会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些皮外伤,卖相不好而已。可本来打算赚个二、三百的,现在也只能祈求保本了。

    想到这,李开文刚解散的一股怨气又紧急集合了。

    两个红袖章口袋里揣满了苹果,手里还拿着几只正心满意足地要离开。李开文拿着一只苹果,上前一步相邀说“两位师傅吃完再来拿啊。看,熟得多好!”

    说着,李开文就轻轻摩挲起了苹果。红袖章及围观群众,随即发出了一阵啊啊的惊愕声。

    李开文的手看似随意地那么一握,苹果就像海绵一样收缩在了一起,而果汁和已成渣滓的果肉就顺着指缝,带着一股扑鼻的清香四溢了出来。

    眼界甚宽的红袖章,没有像足不出户的围观者一样瞠目结舌,他们极其敏捷地掏出苹果,不**份地轻轻放下,又以雷厉风行的革命者风采,匆匆跑远。

    围观小贩看着他们狼狈的身影,脸上就堆满了盈手可握的笑意。

    买菜的大爷大妈亲眼目睹了红袖章“教育”小孩开富,他们有心帮忙,就问起他苹果多少钱一斤。

    这话听在开富耳朵里就像“你的绿书包真好看。”他的兴头上来了,按照哥哥事前叮嘱的价格忙不迭地报出“五毛。”

    老人们听了,面面相觑。

    开富一见他们的神情,知道要黄,忙瞅向哥哥。李开文悄悄地用手做了个四的动作。

    “四毛一斤”李开富心如猫挠,急盼地看着人家。

    老人们互相看看,有点动心,但还是不说话,都盯着地上的苹果。

    这些苹果一路颠簸下来就像大个的土豆。大家虽有心帮一把被人欺负的弟弟,和帮小贩出了口恶气的哥哥,无奈钱袋实在不争气。面对这些土豆,别说雪中送炭了,连锦上添花都做不来。

    “开富,你说错了,三毛钱一斤。”李开文审时度势,一见侥幸牟取暴利不行,立马就诚实降价保本处理。

    “三毛?”仍需要凭票供应的苹果,三毛?

    “是的,三毛,随便挑。”李开文咬着牙做了个言出必行的样子。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复后,老人们马上收起古道热肠的闲心,一个个用争先恐后来表现自己的年轻。

    集市上到处风传一绝世高人,举手间就让两个贼眉鼠眼的红袖章跪地求绕。买菜的顾客和生意不太紧张的小贩们,都疯拥而来瞻仰这位不世出的英雄。

    待到眼前一看,名不副实的感觉扑面而来。所谓英雄也就是白净点,高大点,无甚奇伟。

    而眼前三毛钱一斤的金贵苹果,瞬间又让他们忘记了看热闹的初衷,一个个撸袖摩拳地抢占起十足的便宜,好像不要钱似的。

    苹果卖完,李开文一算帐暗叫一声“真是侥幸。”除去实在坏得不能卖的,还有让人混水摸鱼没法计帐的,一共卖了二百五十三元六角。

    李开富早忘了红袖章的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地嘿嘿直笑。

    建功立业,成家立业,捏着一把钱票的李开文感到角色的转换是如此不易,他的思绪忍不住地跳跃起来。

    建功立业,多的是冲锋陷阵的勇猛,靠着一腔热血,再加上那么点丁卯分明的文韬武略,就可以名躁一时。譬如项羽。

    而成家立业,更要运筹帷幄的精明,有一份副明察秋毫的慧眼,再抓住时运相济的时机,方可富甲一方。譬如陶朱公。

    成家立业,无业成的是小家,无奈但显得珍贵。

    立业成家,成的是大家,胸有成竹却多了点平淡。

    这好像是悖论,却又是现实。现今自己最迫切的问题就是成家立业。

    李开富欢天喜地的背着绿书包,又提议给上初三的大姐正华,和上小学的四弟开贵各买一只。

    同是弟弟妹妹,出了力的开富不独美,李开文当然乐得做个好老大。末了,他又给二弟买了一把剃须刀。李开文叮嘱弟弟,这事谁也不能说,尔后打发他上学去了。

    第一次做生意,没有亏本还略有盈余,李开文多少有些得意。

    他飘飘然、慢腾腾地踱着方步,开始折腾起了鬼神。一方面,他心知肚明此事最好神不知鬼不觉。另一方面,他又按捺不住想让鬼神都都盛传他的英雄事迹。第一次啊,就能赚钱啊。

    “李开文”耳边突然想起一破锣嗓子吼叫。

    李开文一愣怔下饶恕了鬼神,往右边看去。村部大院门口,赵大支书铁青着脸,努力地把眼睛睁得半个脸都是的盯着他。

    毫无悬念地,赵红军痛痛快快地把李开文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开文看着眼前的领导兼长辈,只能把腰杆挺得像铁塔一样来表示自己的不满。

    赵红军一朝开骂,就像冬至那天的西北风,昏天暗地的呼呼不停。什么肮脏龌龊的字眼词句,一个接着一个,一串接着一串,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最后连坐在村部的郑村长都听不下去了,拿着玉嘴烟袋出来劝架。

    赵支书一看有人旁观,本以为又是骂人巅峰的绝技,瞬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语言丰富不讲,声音也如洪钟一样,震撼地十里八乡绕梁不绝。

    郑朝宗劝解几句,见自己不但不能息事宁人,反而有火上浇油的嫌疑,就轻描淡写地摞了一句“他回来没多久,现在还是军籍”,就转身迈着方步走了。

第102章 狼蹲三道沟

    赵红军猛地一下卡了壳,那强行收住的话头差点崩掉他半颗门牙,连全力抵抗的李开文都被闪了个措手不及。郑村长的意思很明显,地方管不了部队,万一部队知道有军人被地方欺负了,来个打击报复,那可真是秀才遇见兵了。

    李开文回到家时,二弟开武已出门给生产队割草,妹妹和小弟开贵也吃过早饭去上学,只剩下父母在家提心吊胆两个儿子去哪了。

    李开文吃了母亲热的剩饭,含糊解释了一下回屋倒头便睡。

    李开文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吃晚饭的光景才恋恋不舍地醒来。四弟大妹拿着新书包从里到外地欢呼雀跃,三弟也在里屋酣呼不止。

    头发略有灰白的李上前,很容易就知道两个儿子昨晚为何彻夜未归,他多少有些后怕,叹了句“好险”后,就把大儿子喊到院角。

    “开文啊,说来你大我本该给你盖个房子,让你宽松地成一个家。可是你大的岁数大了,真,真是委屈你了。”李上前说了一半,那话里就温暖的带起湿意。

    “大,我自己”李开文的坚强硬朗、果断干脆,也没来由地转换成了孩子式的不知所措“能行的。”踌躇了好一会,他才用这句干巴巴的保证,来宽慰老父的心。

    “我和你猫子叔说好了,你以后早晚不上工时,就和他一起去挖花石。”李上前的失态仅维持一会,马上又恢复了做父亲的博爱肃严。

    花石,天然水晶的半成品,可以说是水晶的青涩年代,一种半浑浊半透明的石头。它们在地下再埋个几千年也许有机会进化成水晶。

    李上前口中的猫子叔,是他们东面一墙之隔的老邻居,绰号“老猫了”。

    自从老村搬到新址后,两家一直住在一起。那时老猫子还未成人,一眨眼三十年过去了,他也成了拖家带口的人。

    李开文的村子叫至晶村。东南隔着至晶水库,过去就是至亮村。至晶村往正南走上二里多地,就是至莹村。三村成三角犄状,遥相呼应。

    三十年前本地只有一个老村,地点就在三角中间,名字也言简意赅,就叫老庄。村子中间当时有一条小河,河两边逢三、逢八会有小集市。

    本地秀才之家,也就是马珍家住在首排西面第一户。本分庄户人家,李上前家则住在同排,过河第一户。

    解放后没几年,政府兴修水利,将地势地洼处的老庄村分成三块迁出,原地则蓄水成库。

    由于原来的党政一把手支书兼村长张发,随众搬到了西北面至晶村,再加上后来村里接二连三出了几个吃公拿俸的人,因此至晶村就人和就地利了起来,连带着新建的水库,也被强势地称为至晶水库。

    村名至晶,是后来的简称,原来叫至晶村,是一大块田地的名字。

    解放前,村里土地的称呼五花八门,都是几千年的约定俗成,其中大多以姓氏名号相称。

    如曹姓地主的就称为老曹家,王姓地主的就称为老王家,也有少数牵强附会古今传说的,譬如至晶村。

    解放后,田地收归穷苦大众。村干部一则为了在精神上,打击那些残留的地主老财,二则为了记忆方便,就以田间主路为界划分,再根据各自特征,给每片土地起了个名字。

    东面的有“狼蹲”“老庄”,南面的有“柿树园”“下渠岭”,西面的有“大炮台”“三道沟”,北面的有“铁路北”“二道闸”。

    除了“狼蹲”“三道沟”,还稍有点意味深长之外,别的地名全彰显了村干部的懒惰成性,随便看看情况起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就把农民赖以为生的土地给打发了。

    狼蹲,传说中有狼蹲了一下。所谓传说也就是瞎说,若瞎说个龙盘或者虎踞,那该多造福子孙后代,听起来就气派。

    三道沟的名字倒有些来历,不过没来历还好,有来历更让人郁闷不已。

    那年张书记响应***的号召,头脑一热,从县政府借了一辆大拖拉机带动的联合收割机,帮助老百姓收麦,以此向人民群众展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那么大的车,一到多年未经整修的乡间小路,就毫无悬念地陷进了泥淖。一千多号围观的群众,眼见大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好像要前冲后突,可就是只能窝在那个泥坑里左摇右摆。

    最后,无计可施的张支书忙发动群众,肩拉手拽的把拖拉机给拉回了正路。拖拉机辛勤耕耘了半天,只留下两道碍事挡道的大沟。

    而宽宏大量的村人怕张支书太难看,就把路边原有的排水沟加在一起,拼凑地叫起了三道沟。

    所有这一些都有据可考。张发解放前做过保长,困此文革中他的这些辉煌经历就被白纸黑字地记载分明了,贴得至晶村的前排后院到处都是。

    老庄,老村的名字。柿树园,曾经种过柿子树。下渠岭,干渠从这下到低洼处。大炮台,以前打仗遗留下来的炮台。铁路北,就是紧靠村北陇海铁路的北面。二道闸,村上第二个抽水站。

    所有这些地名中,只有现在村民居住的至晶村,也就是原来的“至晶村”,是年代最久远,韵味最充足,也是鬼话编得最有声有色的。

    晶都县境内北部有一座出过土匪山大王的小山,叫羽山,取其羽化成仙之意。出土匪之事,当地还有一句俗语“从羽山到磨山,蟊贼万万千。”

    两千多年前,晶都刚由秦始皇设置成郡县时,就有一帮无聊士子牵强附会,硬把“羽”和“禹”挂上了沟。

    话说禹的老爹鲧不踏踏实实排污除涝,反而投机取巧去偷什么见水就长的息壤。

    鲧触怒了天帝,天帝就让刽子神把他押到羽山一剑给结果了。

    和“三道沟”有点异曲同工之妙的是,羽山顶有块大石头上裂了三条缝。那些文人知道后,如获至宝地就把它添枝加叶进了传说。

    他们对外一致声称这就是试剑石,也叫三缝石,杀鲧之前试宝剑锋不锋利的。

第103章 至晶村的由来

    呜呼哀哉!起名字的能力,一帮号称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尚不如挂着“狗剩”“二蛋”外号的乡野村夫。

    既然有那帮尸位素餐的所谓学士无聊在前,那躬耕不辍的的父老乡亲有意在后,也就无可厚非了。

    至晶村的先祖们循着羽山试剑的传说,也各取所需地嫁接起了这个神话。

    当天神诛杀鲧前,测试剑锋时,因为用力过猛,把宝剑的精神灵气全部震出了剑身。

    有了这个解释,传说中刽子神的宝剑不能将鲧彻底杀死,就和鲧的神通广大没有了关系,而要归功于宝剑精神灵气的脱离。

    鲧的脑袋被砍下后,尸身三年不腐。后来被人一剑劈开,就跳出了为后世所称颂的禹。

    而那精神灵气则像凤凰一样,若不择良木而栖,好像就不能显示出它的与众不同。

    它今日昆仑,明日篷莱的,游荡了数百年。直到有一天,它思念故土时,就游荡到了现在被称为至晶村的上空。

    它看到这个地方山诗田书、风育水馥,一片雅致所在,远非那些蹩脚神仙自吹的洞天府地可比,于是一种深深的归属感就喜上心头,忙急急地冲下来占住这块风水宝地。

    从那后,这个当时还蛮荒濯童的地方,就被称为“剑之精”。

    后来此地又大规模出土水晶,人们又将地名改得实至些,叫“剑之晶”。这一叫,就是一千多年下来了。

    在政府要求搬造新址时,懂点风水学但号称坚定唯物主义者的张发,当然不仁地带着一群人,抢先跑到这个地方安营扎寨。

    张发为了安抚带另外两群人搬迁的村长和副支书,还悲壮地表示就算他遭了报应,粉身碎骨,也要和这些根深蒂故的的封建糟粕做坚决斗争。

    当时的村长和副支书,碍于官大一级压死人的规则,除了背后骂几句口蜜腹剑外,只能去争抢剩下的两块地方。

    而剩下的两处地方除了方位有点差异之外,别的可以说一般无二。于是村长和副支书就抓阄解决了。

    当年根红苗正的村长和副支书早已做古,在文革中被整得七荤八素的黑五类正支书,如今倒顶着张半仙的名号,精神抖擞地到处招摇。

    而当初抢占这块风水宝地则成了张半仙最得意,也是最为人所称道的一件事。

    三十年过去了,剑之晶村不仅有四五个在外从军升迁,还有六七个考上中专院校现在城里工作的人。

    如果再加上张半仙在外地做镇妇女主任的女儿张芹,在山东做正处级干部的老军人,和在外面画了一圈轮回的退伍军人李开文,剑之晶村被称为人杰地灵也毫不夸张。

    于是,一祖同宗的另两处村名,就跟风地改成剑之莹和剑之亮。这一改倒改出麻烦了。

    几年后,新来的县市领导一见一大堆郑庄、曹林、南匠、郇圩土名字中,夹着剑之晶,剑之莹,剑之亮三个八卦文逗的字眼,就觉得太扎眼,一合计就给改成了至晶、至亮、至莹。真是融入了群众,但也土的掉了渣。

    历史的脚步就要跨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晶都县城也有了专门采集水晶的105矿厂,但在乡间私自开挖水晶,仍属于要被严厉打击的投机倒把行为。

    老猫子七个孩子中倒有六个尚未成年,身为一家之主的他,面对着孩子们哇哇叫的大口,就只能铤而走险了。

    大家比邻而居,李上前知道老猫子家人多粮少,也知道老猫子傍晚和清晨会偷偷摸摸地挖花石,但他没有声张。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当年大儿子要不是在家五天只吃三顿,他哪会舍得让他去当兵啊。

    水晶是晶都的特产,看县名就能顾名思义的出来。

    李开文在部队里读过水晶方面的科普书,***造水晶棺材时,他还专门了解了下这方面的信息。

    水晶是地震带的产物。康熙年间,离晶都不远的郯城发生了一场地震,级别之大超过了唐山地震,惶惶有8级,危害波及到十几个省,四百多个县市。

    不过说来也奇怪,偌大一个中国,地震带无数,却只有晶都这个地方出产水晶。

    自从李开文了解了水晶的形成及历史文化知识后,就一直为家乡没有好好发展水晶而惋惜不已,及至他后来卸甲归田后,又暗暗为还没有多少人开发水晶而兴奋不已。只是他苦于徒有从书上看来的屠龙之技,却没有实践中得来的庖丁之法。

    父亲的安排,正中李开文的下怀。

    刚吃过晚饭,李开文就扛起钗锨兴奋地来到老猫子家。老猫子也扛着钗锨,提着脸盘、马灯刚要出门。李开文叫了声“猫子叔”后,两人心照不宣地齐齐往外走去。

    麦收在即,田野中到处弥漫着麦子脱浆的淡香,和绿草芳涩的清新味。

    老猫子带着李开文来到两块麦田间。放眼天际的麦田中,间杂几块闲地,或白影、或黄褐的颜色,交织纠缠着,在月光下柔和着麦韵。

    老猫子说了句“这里”,就把工具丢下了。

    他搓了把手,捡起铁钗,抓着钗柄往地上猛地一戳,铁钗的三齿就入土了一小半。铁齿并不是直直地与钗柄相连,而是先弯曲于钗柄,再直直向前。三齿头部在一个平面内分开,间隙均匀。

    老猫子双手抓住钗柄,一只脚踩着弯曲处,将身子重心移了上去,前后摇晃了起来,铁齿就慢慢地向泥中深入,直到齐根在齿弯。

    老猫子下来,退后一步,把钗柄用力往后一拉,大块的泥土就翻了起来。他双手握住钗柄端起,往边上走了几步,翻转钗柄,泥块就倾泄而下。

    李开文在边上也把铁钗往地上一戳,钗齿直没入土。

    老猫子见了,暗叹一声到底年轻啊,就指挥李开文闪开两米远,与他相向而挖。

    有了李开文这个膀大腰圆的生力军,不大一会,半米深、三平米方圆的水晶塘已初具规模。

    老猫子招呼开文休息下。开文说不累,仍在开挖。

    老猫子又赞叹一回开文年轻力壮后,就坐到塘沿上,拿出一根卷烟,翘起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吞云吐雾起来。

第104章 火石

    李开文每次挖土,都不用借助脚力。他右手抓着钗柄,高高提起,猛地往土里一插,然后翻转手腕把钗柄往后一拉,同时左手抓住钗柄靠前部位用力往上一抬,一大块泥土扑束束地拔地而起。

    偶尔土里有“火石”阻挡了李开文疾驰而下的铁钗,他就稍微移开一个方位,再如上所做,连石带泥地起挖。

    火石是石英的俗称,遍布晶都地下。

    老猫子看着李开文生龙活虎的样子,心想若不是大女儿出嫁了,眼前倒是个现成的东床快婿,可惜啊,别的女儿太小了。

    老猫子瞎想了会,一转念又想就算自己肯把女儿嫁给人家,也得人家愿意娶才是。若不是开文如今落魄了,又有几个人敢想这事?再说了,谁敢保证这小子爬不起来?

    “猫子叔,你到那边坐下”李开文都挖到了他脚前。

    “哦,哦”老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结束自己的心猿意马。他扔掉快烧到手指的烟屁股,拿起把铁锨帮助开文清理钗齿间漏下的碎泥。

    东面的月亮升高了,清辉洒在忙碌的一老一少身上,和田间偶尔的虫鸣一起勾画出了银样的乡间夜晚。

    “开文,注意,要有花石了。”老猫子提醒后就爬出石塘,取过马灯点亮了放在塘沿边上。

    刚才黑褐色的泥土已渐渐显出黄乎乎的样子,快挖到“晶盆”了。

    虽然这些年接二连三的运动,让很多年轻人对家乡的特产只能是一知半解,但毕竟土生土长,多少还懂点基本常识,更何况李开文还从别的渠道了解了不少。

    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晶也是一样。这种常被冠以吸天地之精华,集山川之灵气的大自然杰作,只会出生在色鲜泽艳、粘滑润湿的黄土中。

    肥沃无比的黑色泥土,对这种既不能当吃也不能抵喝的自然杰作,横竖是看不顺眼,就是对晶体家族最底层的石英都没有点悲天悯人情怀。它就是不产。

    “猫子叔,只有花石没有水晶吗?水晶不是更值钱?”李开文好像怕老猫子不知道他的浅薄。

    老猫子看了他一眼,简单地解释了下。

    水晶产在黑土之下的黄泥中,先几辈的人“观火望晶”把贵重的水晶挖走了,把不值钱的半成品花石和最差的石英,当作泥土又原封不动地填埋了下去。

    在平整石塘时,那些洁身自好的黄泥和自命清高的黑土,不可避免地就掺和在一起,在地表上显示出有别于其他黑褐土壤的黑黄杂色。人们见了又不管不顾地把它们通俗地称为“五花土”,而有“五花土”的田地又称为“五花地”。

    原来五花地这别扭的称呼是这么叫来的,李开文心念道。他着急想知道为什么不挖水晶,可既然老猫子叔不着急说,他也不好着急问,只能硬着头皮听他慢慢往下讲。

    前些年,县里设立了采集水晶的105矿厂。刚开始时,厂矿每年只要上交5吨水晶应付军工上的需要就能完成任务,轻松自如地很。

    1976年伟大的***逝世,中央决定将***的遗体保存起来,让世人永久瞻仰。因为水晶透明、密封性好、保存时间久,所以水晶棺材就成了灵柩的首选。

    晶都105矿厂理所当然地接到了中央的命令:在三个月内为建造水晶棺材提供最高等级的水晶原料30吨。

    这个任务是无上光荣的,也基本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但军令如山倒,厂矿领导的眉头紧锁了几天后,经一位下属的提醒又慢慢舒展开了。

    下属的办法很简单,和当地政府联合,发动全县群众寻找水晶,招集民间能人鉴定水晶,来一场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

    至晶村有三人被厂矿挑中帮助鉴定水晶,老猫子、郑朝宗,还有开文的舅舅马仕。

    这三人中,郑朝宗和马仕那是家传的手艺,上几辈人都是这方面的能工巧匠,而老猫子则纯粹是滥竽充数。

    当政府的选才令发到至晶村时,李上前听说帮助选料的人有报酬,觉得邻居活得不容易,就连夜带着老猫子找到大舅子临时抱佛脚学了点皮毛。

    第二天赵红军推荐郑朝宗、马仕去厂矿报到时,马仕碍着妹夫的面子就带上了老猫子。

    其时正是人才难得,面对厂矿领导的提问,老猫子真真假假的说了一通,居然也连蒙带骗的混进了专家的队伍。

    在105矿车间,老猫子天天和马仕在一起,几个月下来,对水晶知识也知道得七七八八。

    当他头头是道地给人讲解水晶时,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他还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呢?

    **可以让人轻松地学富五车,马仕感慨不已,想当初自己知道的这点东西,可是老父亲耳提面命了快二十年。

    人民战争的威力无穷,105矿三个月后上交了国家32.2吨的特级水晶,无任何裂纹、胶花、包裹体,完全透明。厂矿也受到了***治丧委员会的热情表彰,发证书一张。

    这件事情,当时身在北京的李开文倒是很清楚。社会主义国家的几位去世领袖都享受了此等待遇,如苏联的列宁、斯大林,越南的胡志明等。

    中国还就如何建造水晶棺材一事,向越南方面做了相关咨询。

    中国的水晶棺材虽然建造地晚,但建造技术则后来居上,是所有国家里面层次最高的。

    原料加工好之后,由一位老工人领衔受命,三天三夜没有合眼,无缝地焊接出了棺膛和棺盖。

    而别的国家为了降低难度,棺膛是分几块,用金属等辅助材料拼接而成。其时负责监造的萧秧,十几年后成为封疆大吏四川省高官。

    从民间收购水晶的风气,一旦打开再想刹住,那就可以和上青天的难度相媲美了。

    一方面工人懒惰,不想挖;另一方面民间有钱赚,想挖;再者,上头任务不可捉摸,忽多忽少,矿厂领导也不敢完全关闭民间挖矿的门。

    105矿一方面为***的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基本国策的制定,做出了难能可贵的尝试,另一方面也为晶都培养了一大批像老猫子这样的水晶专家,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第105章 被围住了

    民间开挖水晶之风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些基层干部整日带着民兵联防四处围追堵截。虽说忙得不可开交,但收效却甚是低微。

    老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吃饭。而105厂矿也在人民战争中尝到了甜头,一改以前只依靠本厂职工采集水晶的单一办法,半明半暗地从老百姓手中直接收集起了水晶,也算间接助长了民间这股小资产阶级的复辟之风。

    老猫子没想到李上前的善举,不仅让他享受到了三个月计划经济铁饭碗的救济,还能让他下半生都得益于私营经济的实惠。他难以扼制地对李上前感激不已。

    前日晚间李上前提出老猫子帮扶一下开文时,他竟然兴奋难当。对他而言,是终于找到一个报答邻居的机会。

    “开文,慢一点”正靠着塘边歇二遭的老猫子叫了一声。

    李开文停下手,看着脚下柔黄色的湿泥中,像繁星一样,点点闪着莹光。

    “花石?”李开文也高兴了起来。

    老猫子已走到面前蹲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支手指抠挖着光点。

    “是花石。”老猫子夹着核桃般大小的石头,擦了擦泥土,迎着月光左看右看,又拿到马灯前端详着。

    “猫子叔,这块蛮通透的啊”李开文也抠挖出拇指大小的一块,依样学样地对着月亮在观赏。

    老猫子伸手接过一瞅,脸上顿时就有了喜色。他高兴地对开文说“大侄子,你真是个福星,我挖了好几年的五花塘都没有捡到水晶,你第一次挖就碰到这好事。这一块就可以卖到两元钱。”

    李开文听了嘿嘿一笑。那块小小的水晶,在月色朦胧中,随着手指的转动,棱角分明地闪烁着不属于人间的晶莹光芒,好像要穿透古往今来的喜怒哀乐。

    “开文,水有点多了,舀点上去”老猫子提醒道。塘中已渗出许多水,月光一照,白亮亮的一片。李开文“哦”了一声,赶快爬上去拿脸盆。

    那一晚,李开文喜不自禁地干到凌晨,在老猫子不断的催促声中才恋恋不舍地收拾好分堆在塘边的火石水晶。

    李开文扛着工具刚要走,又被老猫子叫回头帮着一起填埋好石塘。晚上挖水晶的事已是屡见不鲜,但还没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向现行政策挑战。

    因此,当李开文在舒适的小床上刚躺了三四个小时,外面仍是黑漆麻乌一片时,又被父亲叫起。父亲说猫子叔在外面等他一起趁黑去卖水晶。

    李开文和老猫子用四五十斤的花石、水晶,从105矿换回了六十三元钱,每人可得三十多。李开文自然欣喜不已,这比偷拖拉机运苹果,风险小多了,利益也高多了。

    而老猫子没法抑制地又遗憾起大女儿的早嫁,二、三女儿的太小。以往老猫子一人挖坑,一人填塘,运气好一晚上能换回个五六元钱,运气差的时候就只能挖出些没多大用的石英。

    毕竟,已过五十的老猫子和年富力强的开文不能同日而语。他自己挖填时,人少力弱,每晚能挖到黄泥,捡起先人遗留的花石,就属侥幸。

    他从来就没能像昨晚那样,挖深到地下水泉涌,而那里才是水晶和花石的母体。

    石塘越深,泥色越重,水晶的等级也就越高。

    老猫子之前也不不是没有想过和人一起合伙,但现在上头政策吃不准,谁知道你会不会害了人家啊。因此,这些年老猫子只能孤军奋战,就算有李上前这个知情者。

    如此几晚后,李开文又提议晚上不要平塘,多挖一会,第二天早上猫子叔去卖水晶,他来平塘。

    就这样,在二十世纪还没有跨到八十年代时,李开文和老猫子两人的日均收入,就是国营工厂高级职工月收入的两倍多。他们每人每天的收入,差不多快五十元了。而这种闷声发大财的好事居然能持续一个多月。

    看到李开文脸上的喜色日渐增多,而且还频频给家里添置东西时,李上前心中也是高兴不已。他有几次又忍不住提醒儿子节约点,娶媳妇才是头等大事。

    那晚李开文和老猫子又干劲十足地在一人多深的石塘中挥汗如雨时,突然间听到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起。

    他们俩抬头一看,赵红军、郑朝宗人手一只手电筒,领着十几个民兵赫然围在塘沿。

    “李开文,你狗胆包天,敢偷挖集体的财产。”赵红军声嘶力竭地喊着。

    好久没有碰到这种破坏集体财产的大事,需要让他亲自匡扶正义了,赵红军的心中未免有些兴奋。

    李开文斜看了一眼赵大支书,心里想他如此有恃无恐,大概又从刘镇长那得了什么尚方宝剑。

    赵红军和郑朝宗穿着蓝色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一只“英雄”钢笔。

    郑朝宗和李开文一样,人高马大,站在那儿像触之安然的墙。而赵红军则矮小得多,一米六左右,留着根根直竖的鲁迅式发型,而那胡须则有点画虎类犬的感觉。

    他若是稀疏地留成日本军曹的胎记胡,尚不至于贻笑大方。可那点小胡子却非要以偏盖全地,想覆盖整个上嘴唇将就出浓密,最后却不得不成为数日不曾修理似的邋遢。

    那十几个围塘站好的民兵和正副支书比起来,明显地营养不良,一个个在秋风中像偷工减料的稻草人,衣飘带舞的。

    李开文都认识,乡里乡亲,不沾亲就带故。

    他们手中用来看家护院的武器也是琳琅满目。大多数人手持一根拉刺去皮打磨光滑的槐木棍,白光光的像支哭丧棒。偶有几个体面点的挎着鸟枪,那鸟枪表面又斑驳剥离,大大方方地露出黄白色的内里,月光照耀下又像数根槐木棍。

    乡土保护者们的着装也是极尽可能的缤纷多彩,有的虽然上红下绿的抢眼,但土布缝制的衣服倒也能保持农民本色。

    有的却是下身一条自产的朴素蓝裤子,上身还是一件吃大户时抢来的灰里叭叽紫绸子,一穿几十年。

    他们唯一统一的装饰,就是在左胳膊上裹一块红布,权当民兵袖章使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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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丈夫介绍:
沉于颜值,身陷重灾,觉醒后一路逆袭。
崎岖坎坷,披荆斩棘,搏杀后谁与争锋?
农村人也有梦想,也能称孤道寡、坐地为王
农村丈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农村丈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农村丈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