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念想
走投无路的严若萱就死心蹋地地跟随了贺小伟。高三的那一年,严若萱一不小心怀上了贺小伟的孩子。
严若萱自己的意思是要生下这个孩子,为贺小伟传宗接代,而根本不管是否要高考。严若萱早没了理想,贺小伟就是她的理想。
而正热衷所谓江湖生活的贺小伟,需要爱情的滋润却并不沉迷儿女情长,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要先建功立业,他的理想是民国上海杜先生式的人物,或起码是晶都县城杨先生似的人物。所以他坚决让严若萱堕了胎。
老实的岳父岳母管是管不了严若萱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他们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严若萱进入了大学。
进入大学后的严若萱,短短时间内又为贺小伟打掉了三个孩子。
严若萱上大二的那一年,情敌看着贺小伟和严若萱百般恩爱的生活,醋意大发下就报复性地举报他们打麻将。
严若萱交了罚款后很快就从派出所出来,贺小伟则一路高歌猛进,从派出所到看守所,从看守所再进入重刑犯监狱。
严若萱几次探监失败后,就认为贺小伟是在劫难逃。而这时,她发觉自己又一次怀了贺小伟的孩子。
当岳父岳母强行押着严若萱进医院后,医生告诉他们,严若萱堕胎次数太多,如果再堕胎的话就会有生命危险。
岳父岳母听了当场就傻掉了,他们老泪纵横,怎么也想不到女儿会变成这样。而严若萱则万分高兴,她可以理直气壮地为贺小伟留个后了。
就算贺小伟真地一命呜呼,她也有个念想。至于后来贺小伟多活了几年,那根本就出乎她的预料。
严若萱当机立断辍了学,在父母的陪伴下去另一个城市生下了小悦。一个未婚妈妈的生活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艰难。
严若萱很想独自抚养小悦,但在父母的恳求下,尤其是在严酷的现实面前,她不得不含泪屈服。
为了女儿,岳父岳母狠心将小悦送了人。孩子被送走以前,严若萱给她起了名字,并亲手把小悦的名字缝在了那套大号的婴儿服上。她还怕小悦在新的父母那没有奶吃,所以买了好多的奶粉及那个奶瓶。
小悦本来是被远远地送往内陆省份的农村。照理说,几千里的距离这辈子再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谁知道第二对领养她的夫妻就是我们晶都的人。
我很理解那对夫妻,他们怕在附近领养一个孩子将来麻烦多多,就特意跑到了那个偏远的省份。
就这样,小悦辗转着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她在第二次被领养的时候,贫穷的农村养父养母又把那套尚能穿着的婴儿服装,让瘦小的小悦随身携带着。那个奶瓶在当地也是稀罕物,所以养父养母也把它塞进了布包。
在以后小悦又被人领养的时候,她已经能很好地记住事情了。为了保存对第一对养父养母的回忆,她将那套婴儿服及奶瓶当宝贝一样的保存着。
而后来的收养家庭们,也和我们一样,没有花那么大心思,都是托着人,怎么方便就怎么来。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谁也想不到,在外面转了一圈的小悦又能回到家乡,而且最终还奇迹般地被我们所领养。
当严若萱第一眼看见小悦时,她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血脉的感觉让她觉得她肯定和这个女孩有着某种关联。只是她当时想的,是难不成她老实巴交的父亲在外面彩旗飘飘?
当小悦再穿出那套大号婴儿服时,她立刻就认出了那是自己苦命的女儿。她惊喜交集竟致昏倒在地。
从那之后,严若萱就备加珍惜,并加倍地履行起做母亲的义务。
可惜蠢笨的我被小悦悲惨的身世所感动,竟然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还以为严若萱母爱泛滥。
前不久见到了贺小伟的严若萱,为了让他死而无憾,就趁我上班的时候,带着小悦再次去了监狱。
他们事前约定,贺小伟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就足够,一切千言万语就让它随风化去,什么也不要说。千万千万不要因为冲动,给本就命运坎坷的小悦心口上再切上一刀。
而这谈何容易?
贺小伟人之将死,才知道所有野心勃勃、凌云壮志,都不及子女那一声亲热的“爸爸、妈妈”来得贴心。
严若萱强忍悲痛仍是痛哭失声,贺小伟强作坚强更是涕泪滂沱。他在见到自己的女儿时,早忘记了约定,贪婪得想让小悦叫他一声爸爸。
小悦虽说懂事乖巧,也叫过许多人爸爸,可是面对如此突发事件,尤其我这个爸爸还在的情况下,她仍然不知所从。
而贺小伟因为急切地想听那一声爸爸,他隔着铁栅栏就抱住了小悦。
面对着情绪激动,又身穿囚服,还身带刑具的贺小伟,小悦感到了莫大的恐惧,拼命地大哭大叫了起来。
我和严若萱,在婚姻上本来是个垂死的人。但是人都不会坐以待毙的,因此我有了最后的挣扎,我想用最后的温情唤回我曾经的爱情。
我答应严若萱自己不要孩子而是领养一个,打算用天伦之乐弥补亲情的缺失。
我千方百计地欺骗父母给我们在城里买了房子,想靠距离来保证婚姻的维系。
我竭尽所能地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幻想着用行动挽留住幸福美满。
我承认我所做的一切,有着为父母考虑的成分,但是若没有一点爱情的基础,我怎么会愿意为这镜花水月做不懈的努力?
而最终的结果仍是不可避免地空、空、空。
对爱情回光反照的最终挣扎后,婚姻真正地名存实亡。听到小悦就是贺小伟和严若萱的孩子消息后,本已死亡的人又被高压电流强行救活。
婚姻死亡,我已泰然处之,而这件事却十足地践踏了我男人的尊严。它象个幽灵,在不停息地在噬咬我的心灵,从而激发我内心的前所未有的反抗。
我一瞬间感到以前的所作所为,说好听点是为了我的父母,为了我的爱情,而实际上却是我内心的虚荣及性格的懦弱左右着我的取舍,让我事实上是生不如死。
第47章 哭泣的严若萱
很多时候,我可能已想到了严若萱嫁给我的背后,掩藏了我所无法忍受的丑恶,可是我多少次地自欺欺人,总是安慰自己,等了多少年,终会等到前世今生的守候。
守候等来了,却属于明早那个要被枪毙的贺小伟。
我痛苦着,又愤恨着。血液在加速,肌肉在变紧。我感觉我身形暴涨,一诧那间伟岸了起来。
我朝严若萱一步步地踱去,眼中凶光突现。而严若萱仿佛心事已了,非常平静地看着我,像个政变未遂的皇后,虽然失败了却依然保持着雍容华贵。
看着她对我视若无睹的表情,我更是愤懑难当。好吧,严若萱,那你就去死吧。我把我的手伸向了严若萱那纤细的脖子。
“爸爸、妈妈”一声虚弱的叫声传来。
我回头一看。小悦披散着头发,脸上满是泪水,赤着脚,正扶着门框站着。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我忙快步走过去抱起小悦,伸出手给她擦去泪水。严若萱也走了过来,她安慰道:“小悦,乖,别哭,别哭,爸爸妈妈在。”
听着她的话语,看她对小悦关切的神情,我猛然想起小悦是她和贺小伟的种,和我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我一股怨气猛地窜了出来,恨恨地把小悦往严若萱怀里一塞,然后一转身推门而出。
夜深到最浓,街头杳无一人。
我慢慢踱步在这个小县城,心却像千年不曾示人的深潭,带着诡秘的平静。高楼大厦林立,为这夜增加了更多的幽深。偶尔一两声天籁,千转百回于其间,又带来了禅定似的安详。
病入膏肓的爱情,几济有意无意的猛药过后,除去短暂的痛苦仍是长久的折磨。远不如让它安乐而去,还能获得生命最后大无畏的绚烂。
我刚才的一腔怒火,如同潮湿的木柴,火星晃动中小热了一下,仍旧恢复了阴冷。
经历悲惨人生的小悦,因为她不可告人的出生而显得尴尬。可是奇怪的是,我刚才还感到男人的尊严具有无上的地位,被晚风一吹之后,那顶绿帽子戴与不戴,似乎都和我无关了。
小悦出现在门边的时候,我不是还非常着急地跑了过去吗?我这是怎么了?这可是他们爱情的见证啊。
我又想起了那只在缓缓加热的开水中,被慢慢烫死的青蛙。我好像就是那只青蛙,当痛苦慢慢加诸在身上时,神经麻痹,思维弱化,尔后就毫无反抗地死在人生这洼大开水中。
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后,我抬眼一看,又来到了家门口。
家,不管它给你留下多少痛苦的回忆,多少刻骨铭心的伤害,在潜意识里,它仍是你的心自觉回归的地方。
我推门而进,来到卧室。严若萱坐在床上抱着小悦在发呆,小悦已熟睡。我从衣柜里拿出一床被子,放到外面客厅的沙发上。
本来我想我该心潮起伏,彻夜难眠。可事实上,我的脑袋一挨着枕头居然就睡着了,连晚饭没吃都不觉得饿。看来,我还真是只青蛙。
半夜时分,我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吵醒,是严若萱,大概是为她的梦中情人贺小伟哭灵吧。反正这个浑蛋明早就要吃花生米了,活该。我竟然有了莫名的快感。
明早就去民政局,这婚早晚都是要离的。这么想着,我又睡着了。
天大亮时,我醒了过来,这一觉睡得踏实,连肚子都咕咕叫了。我听见里面有声响,大概是严若萱在收拾东西。
我把脑袋一探,严若萱正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往一个大手提箱中装去。小悦也穿戴整齐,垂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
严若萱收拾好衣服后,蹲下身体对小悦说:“妈妈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听话,好好照顾爸爸啊。”
说完,严若萱在小悦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起身提着箱子就要走,而小悦一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角。
小悦的眼泪已积满了眼眶,摇摇欲坠。她小小的嘴巴紧紧抿着,在不自主地抖动。她没有哭,她一直坚强地忍着。
严若萱回过头,看了看小悦,愣了下,一用力掰开了她的手,就往外走。
我忙摆好姿式装睡,眼睛仍偷偷留着一条缝。这娘们居然不把小孩带走,算了,一会我给你送回娘家去吧。
小悦跟着来到了客厅,在严若萱关上门的时候,她轻轻地挥了挥小手。尔后,她背对着我蹲了下来,双手抱着膝盖,头低着,肩膀在一动一动。
我看了一会,有些于心不忍,毕竟也父女相称这么久了。我起身叫道“小悦!”声音里竟然带着哭腔。
小悦听到我的叫声后,用手在脸上一抹,迅速地站了起来。她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爸爸,你醒了?”语气一如往常。
看着她天真的脸庞,我掀起被子一步跨上前抱住她,眼泪已然哗哗地流淌。
小悦显然知道了爸爸和妈妈之间出现了问题,她不知道这问题到底是什么,但是她聪明地意识到这和她有关。
所以当她面对妈妈要离去时,心中虽有不舍,却仍是强自忍住,直到妈妈离开了,泪水才打开闸门。
而她又明白无误地知道爸爸仍在家里,因此努力把悲伤掩藏,让眼泪流于无声。
而她仅仅是一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啊!
大人们,你们为什么要把你们的罪恶延伸到孩子的身上?我的内心在质问,眼泪却在横飞。
严若萱在外面呆了一天就回娘家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去看贺小伟脑袋开花的场面。
我也不去上班了,还给幼儿园打了电话,替小悦请了假。方便严若萱想回带小悦时,不用到处找。
事已至此,我和严若萱谁也不管谁的死活,就当没有对方。几天后岳父岳母坐不住了,他们跑到我的家里来一个劲地给我赔不是。
他们说都是他们不好,没有管好萱萱,如果我要和严若萱离婚的话,他们不会怪我,而且还愿意帮我介绍个更好的城里姑娘。
我没相到他们会这么说,为老实的岳父岳母感到一丝欣慰,同时也感到莫大的悲哀。
第48章 小悦想妈妈
城里姑娘?我还会那么愚蠢吗?她们就是一朵朵色泽鲜艳的蘑菇,越是美丽,毒素越强,见血封喉。她们就是一个个吹弹可破的桃子,外表越是柔嫩,内里就腐烂得越是厉害,恶习呕吐。
爸爸妈妈听到岳父岳母的通报,也坐不住了。他们还惦记着严若萱喜欢了做母亲,能自己生个孩子。
我听了只能苦笑,欲要直说,又无心说起,欲要回避,却避无可避。
一个月后,严若萱突然回来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该分的总归要分,我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要出国去做劳务一年,小悦就拜托给你了。”严若萱看着我的眼睛如是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
而听到这些话,我心中竟有些失落。这就好像一个被判死刑的囚徒,在初听到判决的时候,心中巨大的恐惧有可能让他大小便失禁。而正当他经历过最难熬的阶段,并且也相当有骨气地喊出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话,准备引刀成一快时,被告知:你被冤枉了,无罪释放。
我傻傻地听她说完话,傻傻地听任她又重新回到家里,傻傻地看她每日东奔西跑办理各种劳务输出手续,并在她要出国时,傻傻地和双方二老抱着小悦去给她送行。
当她和我们道完别,进入安检门后,我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是要离开我们了,不仅是要离开我、小悦、我的父母,离开的还有她自己的父母以及二十七年的回忆。
我又想起了“不要轻意牵手,也不要轻意放手”的话,当面对牵手还是分手的抉择时,有很多情况下还是会有第三种情况出现的。
我更清醒地是,我们怎么没有去办理离婚证。你走了,我怎么办?转而一想,如果她真要和我离婚,今天我会不会后悔?
听着巨大的轰鸣声,我透过玻璃,抬头看那飞机在空中渐渐地变小。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严若萱走了,走地义无反顾。
我难过了几天,就仿佛获得了新生,爱情真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啊。
我在县城重又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干得不亦乐乎。小悦上学了,我多交了些赞助费,她直接进入了小学。
岳父岳母靠着退休工资过得也不错,经常带小悦出去玩会,偶尔还要塞给我点钱。开啥玩笑,老村长的儿子还缺你三瓜两枣。
我的父母虽说吃喝不愁,但是眼瞅着儿媳一去几万里,孙子是没着落了,过得倒不是很开心。
另外他们人老成精,也猜测着我和严若萱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每一次旁敲侧击我时,我总是懒得和他们说,能东拉西扯就算孝顺了。他们也就更抑郁寡欢了。
小悦的成绩不错,起码比我小时候强,每天回家后手脚也很勤快,真如严若萱说的那样,照顾了我。
我把自己的卧室收拾了一下,又把她的卧室布置的漂漂亮亮。小悦啊,我的乖女儿,咱爷俩以后就好好地过吧。
说得对,我现在把小悦当成自己的女儿养,我一点也不恨贺小伟。我想贺小伟应该恨我才对,生了这么好的女儿,却便宜了我。活该!
如此一晃三月有余,晚上我在外面和同事喝多了酒,回来半夜感觉胃里不舒服,就爬起来上厕所。
当我路过小悦的房间时,我看到她的灯还没有关,还听到里面有些细微的声响。我就走过去,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
小悦背对着我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轻轻说道:“妈妈,你快回来吧,回来和爸爸好吧,我想你了。求主保佑你,阿吭。”
我吃了一小惊,小悦是想妈妈了,到底是严若萱的种啊。
严若萱对我是不怎么样,可是这二年她对小悦的爱绝对是全心全意。岳母是信基督的,小悦肯定是从她外婆那学来的。她的发音还不太标准,将“阿门”说成了“阿吭”,但是诚意却是足足够够,虔诚的不比哪个神父或牧师差。
那一晚我又睁着眼睛到天亮。被枪毙了的贺小伟,虚伪的严若萱,可怜的小悦,骂爸爸的奎叔,他们轮着个的在我脑海里一遍遍的出现,直到小悦叫我起来吃早饭。
小悦看起来和平常一样,甜甜地叫着爸爸,礼貌地和我说再见。这倒让我有些疑惑了,难道我昨晚是做梦?
第二天半夜,我又故意爬起来,偷偷地跑到小悦的门口。小悦仍是虔诚地跪在那,祈求着妈妈回来,能和爸爸和好。我硬了硬心肠,回卧室接着睡觉。
又一个月后,小悦放学时淋了雨,竟然高烧晕迷不醒。她的体质到底还是差了点。我马上通知父母,让他们赶来了县城。想了想,我又通知了岳父母。我们两家人聚在医院里,一张紧张地看护小悦。
半夜时分,小悦终于醒了过来。
岳父岳母忙从保温桶里取出饭菜:“小悦,你饿坏了吧?来,乖,吃点吧?”
小悦摇了摇头。
爸妈端上茶杯:“那喝点水吧,肯定口渴了。”
她仍是摇了摇头,然后沉沉地睡去,这一睡就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期间仍是滴米未进,滴米未吃。
小悦醒来后,也不说话,侧躺着眼里存着泪水。我们轮着的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摇头,再问急了,就说累了,想休息会。那语气活像一个快死的老太太,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一样。
这可把我们急坏了。我们什么招都用完了,小悦仍是对我们直摇头。我妈妈都怀疑,她是不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鬼上身了。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深夜祈祷,就试探地问“小悦,你是不是想妈妈了?”
小悦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瞬间就流了满脸。本有些茫然的双眼,也一下灵光了起来。
小悦和严若萱通上了长途电话,她们在电话里对着哭。
父母担心小悦的身体,劝说她不要着急,劝着劝着自个也拭起了眼泪。岳父岳母期期地站在边上,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时不时地瞄我两眼。
第49章 长途电话
我心中本不是太舒服,我照顾了这么久的小孩,还是念叨着她的亲生母亲。不是说生恩不如养恩大的吗?
念在小悦生病的份上,也念在我只单独照顾她几个月,恩情不算太大的份上,我强忍着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
从那后,小悦和严若萱就经常通起了电话。除了第一次是在岳父母家,后来就直接打到我家来了。这可是越洋电话啊,每次就是再只有几分钟也是贵的要命啊。
好在岳父岳母还算通情达理,帮我交了每月的话费。而我则由一开始地反感,到慢慢地习以为常。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她们母女聊就聊吧,反正也不用我花钱,谁知道后来她们打电话时,小悦竟然请求我和严若萱说上几句。我自然怒不可遏,平生第一次对小悦发了大脾气。
小悦吃惊地看着我咆哮,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的,像是从来不认识我一样。她愣了几秒,就握着电话大哭了起来。见她哭了,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仍是硬着心肠推门而出。
后来我想,我可能是嫉妒了,嫉妒严若萱,隔着十万八千里也能骗去小悦的爱。
接下来好几天,小悦对我彬彬有礼,既不和我讲学校的趣事,也不冲我撒娇。偶尔她有事找我,那声“爸爸”叫得像在街头问路,碰到个陌生人说句“叔叔”一样,冰冰冷冷,这让我颇为不舒服。
但是我硬着心肠对她爱搭不理,你们倒是母女连心,我倒是养了个白眼狼。不过我硬不下心肠,把她赶去她外婆家。
一天周末,我轮完午班回来,刚进家门就听小悦仍是冰冷冷地喊:“爸爸,你的电话。”
我以为又是几个麻友找我通宵,顺手就接了过来。严若萱走后,我换了个活法,没事也会垒垒长城,在牌桌上来去个一元五角的,身为中国人,中华的国粹可不能丢了。
“喂”,我大大咧咧地应着。
“……”,那边保持着沉默。
“谁啊,怎么不说话?还是串线了,信号有问题?”我有些不耐烦。
“小白,我是,萱萱”,那头轻轻地传来一句,像静谧的晨曦里,我们正沉浸在森林的晨美时,突然听到一声老虎的轻吼。
我一惊又一惧,随即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千般诅咒齐到嘴边。
“你,还好吧?”我真地想不到,我一开口竟然是这句话。
“还好,真是难为你了,谢谢你照顾小悦”严若萱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她是你的女儿,也是”我顿了顿,有点心虚,接着说:“也算是我的女儿,应该的。”
“嗯,听小悦说你常喝酒打麻将,注意身体啊!”她小心地挑着词汇。
“哦,好”我的心头竟有一股暖意升起。
第一次通话很短,我们都有些局促,也尽量控制。我本以为我听到她的声音会怒火万丈,谁知随着时间的流失,空间的阻隔,我对她的怨恨竟然慢慢消褪,几至不曾有过一般。
真是距离产生美吗?想到最后我差点忍不住让她早点回来,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小悦坐在我的对面,脸上是狡黠的笑容。我心里也是一乐,但面上故意一黑,跳起来要打她。她咯咯笑着跑开了。
很自然地,我和严若萱经常通起了电话。先是由彼此的试探,到慢慢地放松心情,直至相谈渐欢。
没有面对面的交流,让我们理性不少,也让我发觉以前和严若萱交流的太少。
那时候,她就像个女神一样矗立在我的面前,让我的脸上除了崇拜就是景仰。
后来,她则像个女巫一般,虽仍是美丽,可阴冷更多,就更是无法交流。
而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我们仿佛才明白生命的真谛,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孩子一样,重复地也开心地讲一些事情。
人这一辈子,有个伴,不就是陪对方絮叨絮叨吗?
我们总是从慰问彼此开始,到关心对方结束,中间夹杂些奇闻异事。当然这之中小悦是我们必不可少的话题,孩子就是一个家庭的纽带。
严若萱在西非海岸边的一个城市,人生地不熟,遭了不少罪,受了不少苦。我听她说了亦是心酸,有时忍不住就会说“萱萱,回来吧,让一切都过去。”
严若萱在那头就会信誓旦旦地保证“等再赚点钱就一定回来,出来一次不要浪费了机会。”我听了有些不快,但仍是叮嘱她注意身体。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我白天上班,晚上则尽量在家里待着,看些书读点报。
我很少出去打麻将了,我在努力躲着那些麻友,想远离他们。我想这主要是因为严若萱,虽然她没有强行禁止我,但是我仍非常乐意听她的话。至少,我在家里不会错过她的每一个电话。
那天晚上,我和小悦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突然门铃疯狂地叫了起来。这个点爸妈是不会来的,大概又是哪个麻友亲自上门找我去凑个台脚。
我忙交待小悦去看下是谁,如果是那几个麻友,就说我不在。
小悦听了就搬了张小凳子,站在上面向猫眼里张望。
我屏声看着她,就怕被人发觉。
小悦向猫眼中看了一眼后,突然跳了下来,一把拉开凳子,飞快地打开门。我很是纳闷,这小丫头今天怎么咋咋呼呼的。
小悦兴奋又带着哭腔地叫道:“妈妈!”
我一个激零,还反没应过来,腿脚早自动地跑了过去。
严若萱提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她愈发消瘦,长发飘飘下,脸色苍白的吓人。
“妈妈”小悦大叫一声,扑了上去。严若萱丢掉手中的包,一把抱住了她,娘俩就在走廊里哭了起来。
左邻右舍听到哭声,响起一阵哐啷的开门声。我忙提起包裹,把她们推进了屋。
她们好不容易哭完了,对望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严若萱看见我站在边上,就放下小悦走到我的面前。
我迟疑着不知该和她说话,还是该给她一个拥抱。和她说话,我不知说什么。和她拥抱,我却抬不起胳膊。
第50章 要生了
她带给我的伤害太多了。当远隔千里时,电波尚可脉脉传情,而一旦对面咫尺,心就莫名的互不相识。
但是不容我多想,严若萱已抱住了我,肩头微动抽咽细声。
我任由她抱着,冰凉的心不可思议地在渐渐温暖。最后,我猛地抱住她,良久良久。小悦一直怯怯地看着我们,见我们拥抱在一起,也抓过来抱住我们的腿。
小悦把严若萱回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挨个电话告知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爸爸妈妈在乡下,他们激动不已,一个劲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们明早就会来城里。
岳父岳母则顾不得身体年迈,不到一刻钟就冲到了我的家。
严若萱与父母相见,自然又抱头痛哭一场。岳母边哭边骂女儿狠心。
夜深了,岳父岳母牵上小悦,说该回去了。小悦哭闹着非要和妈妈睡,她外婆连拉带拖地,强行把她拉走了。
屋子里清静了,我和严若萱对望着,气氛有些尴尬。我微笑了一下,就抱着被子要去客厅。严若萱坐在床头,看着我的动作,柔柔地叫了句“小白。”
我转过头来,她眼中的情意绵绵让我无法自拔。我看着,看着,扔下被子,猛地扑了上去。
两块木炭挤开那点间隔,一个劲地紧贴。两汪清泉抛开器皿的束缚,不停地填补、轻溅直至在水面不停打着旋。
当我仍要采取安全措施时,严若萱坐起来拉着我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一听,酸酸的感觉瞬间弥漫了我的鼻子。不过我知道她的身体不允许,所以我硬着心肠摇摇头不答应。
严若萱则坚持道“我们要个孩子吧,我的身体没事”,顿了一下,她又说“爸妈盼着呢。”一句话让我再也无法伪装。
那一夜,严若萱像洪荒之前,混沌交缠,而我则状似盘古,挥斧猛砍。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父母已来到了门前。他们对严若萱嘘寒问暖,好像亲闺女一样,好的都让我嫉妒。
妈妈说着,说着,又垂起了眼泪。爸爸训斥道,这是好事,哭什么。训着训着,他也哭了。
我从始至终,未敢告诉父母严若萱想要孩子了。尽管我憋得难受。严若萱身体不好,我是知道的,再要孩子,搞不好她连命都会丢掉。
还有,我们毕竟有了小悦,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能有几个亲生孩子赶得上的?再说了,严若萱身体这么差,谁知道能不能怀得上啊。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我不替父母考虑,有些自私,这么大的好事,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们。哪怕真地怀不上,毕竟严若萱的一份孝心摆在那啊。
父母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我看着又有些伤感,只好安慰自己,好人终有好报的。
两个月后,严若萱竟然真地怀上了孩子,我暗暗感谢上苍。
四个月后,连父母都能看得出来了。他们没事的时候,坐着坐着就会笑出声。严若萱又一次开始了恐怖的营养大餐,不过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九个月后,严若萱终于要生了,各项身体检查达标,完全无忧。而我们两大家,连大带小早就枕戈待旦,就连小悦也欣喜异常,我还真怕她有情绪。
爸爸、妈妈,岳父、岳母,我和小悦,都穿着整齐干净,老老实实地待在产室外面等待。
爸爸有点魂不守舍,一会坐一会走的。妈妈笑道“老家伙,生儿子时,你有这么紧张吗?”
岳父更是坐卧不宁,岳母一个劲地给他擦汗,笑话他和我的村长老爹比赛式的紧张,好像生怕对孩子没有对方上心。
最无忧的大概就是小悦,她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给未来的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买来个大胖熊。不知道她是早忘了不让我们再生个弟弟妹妹的话,还是觉得有个弟弟或妹妹更能让我们这个家庭美满。
我也不比爸爸岳父强什么。他们好歹都有过经验,我则完全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我从东面走到西面,又从西面走到东面。一会就被老爸喝斥,别转了,我都头晕了。我理都不理他。
虽然我有了小悦,早当了爸爸,但是人总归是自私的,总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出现在面前。
因为潜意识里,我们总希望有个自己的翻版在眼皮底下成长,让我们看着他或她喜怒哀乐,伴随着他或她奔跑跳跃。
在这个过程中,既有对自己的童年,懵懂又令人回味的过去再来一次亲密接触,又满足着对父母这个行业既摸索又幸福的尝试。
半个小时前,严若萱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她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说,又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松开又紧紧地抓住,哪怕是产前的阵痛已让她扭曲。
哎,傻丫头,看把你激动的。哈哈,呵呵,我的心中又美得像要融化。
直挂云帆济沧海,长风破浪会有时。好像有点辞不达意啊,不管那么多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们终于熬出了头。
想着相亲时我的惊艳,洞房时我的细心,领养小悦时我的两头欺骗,以及为搬到城里我心中的小九九,我止不住地又要落泪。
在农村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都会步入正轨。前头的大爷,若不是大妈带个孩子二婚改嫁给他,没准要光棍一辈子,现在谁能说他一个不字?后面的小爹,老婆是地主的小妾,现在儿孙成群,谁又能嫌弃?
不要太久,也就是数年之后,严若萱的过去,谁还会记得?他们所记得的就是我家的小日子红红火火。
这么多年了,爸爸妈妈也可了了心愿,奎叔也不会再嚣张了。
这么多年了,严若萱啊,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从产房里传了出来。生了,生了,我们马上全体起立。
我是爸爸了,我是爸爸了,孩子,我的孩子,爸爸来了。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口,没想到父母、岳父岳母及小悦,竟然一个也不比我慢,齐刷刷地挤在了一起。
第51章 生了
门打开了,医生护士鱼贯而出。我们早忘了礼貌,没了脸皮,一拥而入,推得医生护士东倒西歪。老爸扶了把医生,又问人家一句“是儿子还是女儿?”
进去不就知道了?我暗笑爸爸的老脑筋。
“是,儿子”,一个护士强忍着笑容回答道。笑啥?没见过农村人想孙子的场面吗?亏你还是个护士。我腹谤着,心里其实美地很,连护士都替我们高兴啊。
我们冲进产房,离产床还有一米时,都自觉收住了脚步,慢慢走上前伸着头一看,襁褓里包着一个孩子,正张着嘴巴大声地啼哭。
他的头上已有了些毛发,很洋气的微微卷曲着,嘴唇也很可爱,厚厚实实,小胳膊乱舞着,异常有力量。而他的肤色却是,却是炭一样的黑。
我们傻眼了,面面相觑,又看向周围。
医生尽量板着脸,护士在抿着嘴偷笑。我看着严若萱,她紧闭着双眼任泪水肆意横流。劳务输出,西非,西非,劳务输出……
天啊!这是一个非洲的孩子。
我的身体刹那间僵硬笔直,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烧得我全身血脉沸腾。这怒火还不曾燃烧得尽然,让我失去理智,脑海里又突现各式各样带着讥笑的嘴脸。
我面如泼酸,无地自容,恨不得就没有在这世上走过。好吧,我现在就让自己走过。我看了眼外面的昏暗,这里不知是七楼还是八楼,想必正是阎王割命的好去处。
“扑通”,正当我锁定窗台,准备一了百了时,身后一声闷响打断了我。
“孩子他爸,孩子他爸”我转过身,爸爸挺挺地躺在地上,妈妈扑在爸爸的身上,一边掐他的人中,一边摇晃他。
我瞬间醒悟,我怎么会想死?该死的人不是我。我瞅了眼严若萱,忙上前蹲下拉着爸爸的手,“爸,你怎么了。爸,你怎么了,醒醒,医生。”
爸爸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嘴里不停地在往外涌着鲜血。
“爸爸”“老王,孩他爸”我和妈妈趴在爸爸的身上大哭了起来。
没舍的离开,在现场做看热闹的医生护士,将白衣天使的职责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有条不紊,几无耽搁,快速地进入了角色。我和妈妈被拉起,爸爸被抬往边上的辅床,产房就成了急救室。简单地处理后,他们推着爸爸往真正的急救室赶去。
我和妈妈边哭边在后面跟着,岳父岳母愣了一下,也跟着跑了过来。只有小悦一个人还留在产房,陪伴她的妈妈,及她新生的正在啼哭的黑人小弟弟。
爸爸一辈子争强好胜,从不轻言失败。爸爸骨子里慷慨仗义,为人豪爽侠气。爸爸通过他的实干及卖力,为村人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如此他在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威时,也养成了绝对自负的性格。
简言之,他是个把面子当第一生命,把生命当第二面子的人。
在我新婚时,因着那块带血的白床单,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恭维。
在我没有孩子时,面对一个泼皮无赖的攻击,他抑郁非常地忍受着不堪的讥笑。
在严若萱肚子渐渐大起来时,当着全村人的面,他自豪万分地畅谈做爷爷难以想像的快乐。
而严若萱则在爸爸,我的村长老爹,极其自负的极顶时刻,通过最古老的门第忠贞,颠覆了他的道德观念,让他一瞬间从九霄云头直坠十八层阎罗地狱。
我的倔强的,自负的村长老爹,恼羞难耐、急怒攻心,一下子天旋地转,猛然间元神俱灭。
医生在紧急抢救,我在走廊中焦急等待。而时间越久,我就越有不祥的预感。
爸爸,你为什么还不醒来,你是想让我手刃严若萱吧,否则无法消你心头之恨吧?我也是,不杀严若萱,无法雪我之深耻。
严若萱,血债要用血来还。我等待未果,几次欲冲往产房,都被妈妈死命拦着,她趴在地上,拼命地抱着我的双腿。知儿莫如母,她知道我要干什么。
而我那老实巴交的岳父岳母,除了一直抹泪,就一直不动。他们明知道我要对严若萱不利,也保持着一动不动。
医生终于出来了,我们忙进入急救室。好人有好报,爸爸终于醒了。他看着我们,两行浑浊的泪水流过了脸颊,右边的嘴角在不停地一跳一抽。
我倔强的村长老爹,我可怜的爸爸,右边身子瘫痪了。
“啊”,我干嚎一声,趁母亲不备,掉头就冲向了产房。严若萱闭着眼躺在床上,小悦在她的身边陪伴,那个黑黑的小孩,正自在的吃着奶。
我抓起门边的输液架就往严若萱砸过去,严若萱,拿命来吧!
“爸爸,不要!”小悦有双眼满是惶恐,却很勇敢地阻挡在我的面前。
“小白,不要啊,小白,不要啊”,岳父从后面追了上来,拼命地抓住我的手。岳母也冲了过来,挡在我和严若萱之间。
我极力挣扎,嘴里大喊着“严若萱,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严若萱仿佛闻而未闻,仍闭着眼躺在那,怀里抱着她的小婴儿。
许多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他们一起把我推到了门外。而我已是血红了双眼,用尽浑身力气往前冲,今日不杀严若萱,我誓不为人。
“小白,求求你了”岳父岳母说着扑通一声给我跪了下来。我一愣。
“你们离婚吧,我们赔偿你钱,帮你再找一个好媳妇”岳母哭着说道,而岳父好像老脸已被丢了干净,一个劲地跪那磕头。岳父岳母都是老实人,我的心中突然莫名的不忍。
妈妈跑了过来叫道:“小白,快过来,快看你爸爸。”我闻言拔腿向急救室跑去。
严若萱听了中介公司的盅惑,凑了三万元钱做押金去了西非。这一方面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另一方面则是避开我,我们对此都心知肚明。
贺小伟已经死了,我在她眼里更是不值一文,连个掩护的作用都免了。小悦是她和贺小伟的女儿,她自己要远走高飞但也要妥善安排她的女儿。
第52章 送走了
于是,聪明伶俐的严若萱就利用我对小悦的疼爱,在不离婚的情况下出了国。
一切如她所料,我对小悦照顾得果然不错。
我没有看出她的卑鄙,她却高估了自己的冷血。严若萱,她抵挡不了对亲生女儿的思念,因此就有了电话里往来的频繁。
然而她仍然不想回来,她真实目的是把西非当做跳板去美国,或者西欧。
因此严若萱去了西非后,并没有按照合同去约定好的地方工作,而是偷跑到一个码头酒店打起了黑工。不是说那个酒店的薪水有多高,而是因为那个酒店里光顾的美国水手特别多。
严若萱别无所长,仍用她的身体赌明天。不过她也是一直注意安全措施的,直到有一晚来了许多美国的水手。他们是一群白人夹杂着一个黑人,他们明天就要返航。
西非抓非法移民抓得越来越紧,严若萱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用憋脚的英语和他们搭讪。
走遍世界的水手看到一个美丽的东方女孩过来套近乎,马上就明白了严若萱的企图。
他们一拍即合,出去包了个大房间。那一晚严若萱用生命在赌注,她一个人陪了近十个强壮的水手。
水手们为了得到更大的快感,连严若萱的生死都不顾,怎么会想到安全措施呢?
终于撑到了最后,严若萱也近乎奄奄一息。但是她的内心是高兴的,明天她就会踏上去美国的征程了。
那帮水手穿戴整齐后,丢下一摞美元就要离开。
严若萱一看就急了,她强撑着羸弱的身体,抓住走在最后的一个水手说“我不要钱,我不要钱,带我走,带我走。”
那个水手呆呆地看着严若萱,突然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猛推一下,要甩开严若萱。
这次机会是严若萱千年不遇的稻草,何况她为了这根稻草付出的也太多,连命都不要了,怎么会轻意地放弃?
她抱住那个美国水手的腿,大哭着“带我走吧,求求你,带我走吧。”那姿态哪还有半点骄傲公主的形象。
美国水手见一时挣不脱,他眼珠子一转,对外面的侍者喊道“偷渡的,这有个偷渡的。”
严若萱被移民局抓住了,让她休息了一天,第三天就被送上开往中国的航班。
严若萱出去的时候,忍辱负重,费尽心思。她求爷爷告奶奶,交了三万元钱,历尽千辛万苦方才踏上西非的土地。
回来的时候,则享受“国宾”的待遇,由西非最高当局派专机护送回国,还管吃管住。
当她和几个天涯沦落人被送回中国后,又接受了几天审查,如此耽搁下来,她已不可能再采取任何避孕措施了。
她脑瓜子一转,早被她弃之若弊履的我,重新又被发现了价值。她连家都没回,随便搬出些温柔的伪装,稍加点所谓真情的演绎,就让我老老实实地喝了她甜蜜的毒汁。想必这么久,她长途电话里对我甜言蜜语时,就准备好了有这一天吧。
严若萱用**去赌人生,用生命去赌明天。她都赌输了,但是她仍然不服输。这次,她用孩子的人种来赌,而本金就是我。
那一晚的美国水手中只有一个黑人,其余都是白人。要赌就赌得大点,也要稳点,她赌她怀不了孩子,她赌她要生会生个白人孩子。
如果真的生了个白人孩子,我这个傻丈夫一时半会是分不出来的。等到我能分辨出来,以我窝囊的性格,我早和孩子有了感情,也更不敢将之公布于天下。大不了,就离婚好了。
如果她生的是我的孩子呢?一个崭新的贤妻良母又诞生了。
可惜,这次她还是输了。
严若萱被她父母接回了家,那个黑孩子被直接送进了孤儿院。这次送走孩子,严若萱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把爸爸接到了城里的家中。
爸爸自己是死活不愿回老家了,他已无颜见人啊。躺在床上的时候,爸爸经常眼瞅着天花板发呆,一个人不声也不响。
妈妈在伤心的同时,也害怕爸爸想不开,每天守在他的身边。家里的加工厂,我暂时让大伯照看一下。
晶都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两千多平分公里,一百多万人口。然而生了一个黑人孩子的事情,还是以我们想像不到的速度传播开来了。
我的保安是不用再做了,小悦也有好多天不去上学,她倒没有去找她的亲妈妈。我们爷俩整日躲在书房中,你瞅着我,我瞅着你,半晌长吁短叹。
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们都是普通人,却希望自己不是普通命。上天给了我们小河一样的人生,虽不大,但是涓涓细流总让你在和缓平安的同时,有份别样的美丽。
而我们总是祈求自己是大海,虽一望无际,但是那腾挪跌荡总让你在波澜壮阔的同时,有着海啸后的凄凉。
乡亲们来看望爸爸,他一概不见,让妈妈把卧室关得死死的,他说他丢不起那个人。
我在客厅里招待他们,说完谢谢后,让他们先回去,等爸爸气顺了就一切都好。
至晶村的支书李伯伯来了,爸爸倒是见了。李伯伯岁数比我爸爸小,我应该叫他李叔叔的,但爸爸非让我叫他李伯伯。爸爸说李伯伯曾是他的上级,还救过他的命。
李伯伯对爸爸说“老哥啊,没啥,你知道,当年我争强好胜,差点命都丢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
爸爸老泪纵横“老李啊,我这辈子就服你,那么好的前途说丢就丢了。我,我没那个能力。”
李伯伯握着爸爸的手“那哪是我想丢的啊,不是保命要紧吗?想开点啊,一切都会过去。你看当年那么凶险,我现在不也挺好?有老婆有孩子,但离孩子结婚还远着呢,还不如你啊。让你儿子离了吧,离了再娶也比我儿子快,还是比我早抱孙子啊。”
我写好了离婚协议会,就等着身体复原的严若萱来签字。爸爸妈妈没有说什么。事到如今,他们也知道了事情的所有真相。他们也想通了,反正丢人都丢到家了,大不了从头再来嘛。
第53章 道哥
那个城里人并没有看上他们的宝贝儿子,那番合情合理的相亲解释只不过是个托辞。
严若萱只是在城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找了我这个不甘于农村现状,恰好又看起来比较顺眼的笨蛋做了个掩护。
严若萱们骨子里是看不起我们农村人的,哪怕她们在城里已是臭不可闻、人皆曰耻的情况下,她们仍看不起我们农村人。
当面对家境人品都不如她们的农村人时,她们的骄傲与自得会表现得淋漓尽致。她们会用时尚的穿着来验明你对文明的落后,用相对渊博的知识让你知道城乡的差距。
这时的城里人和乡下人,她们要比的是真正的内涵与实力。
而一旦面对各方面都优势尽显的农村人时,她们会恭维着你的钱财,膜拜着你的学识,却鄙视着你的出生。
她们会明里暗里观察,以吹手求疵的态度审视你的一切。当你稍不留神有了难得的疏忽时,她们就会像获得改天换地般的成功一样,长吁一口气,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轻飘飘的来一句:“终归还是农村人。”
又过了三个多月,我听说严若萱身体已经复原,而且还经常不避言语地在大街上招摇。
我就让小悦拿着离婚协议,去找严若萱签字。这三个多月,小悦是唯一可以两边走动的人。至于离婚后,小悦要跟着谁,就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协议送过去两天后,我们家来了一个身穿黑衣的高壮汉子。他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猜测八成是黑社会里的打手。黑壮汉子来到我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斜眼问我:“你就是王太白?”
我点头称是。
“萱姐说离婚可以,但是你要净身出户,城里的房子归她”那个男人看似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这房子是我爸爸买的,它是我们家的,凭什么给她?”我怒不可言。父母在边上听了也是非常地生气,爸爸颤颤威威地,都想拿杯子丢他。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这是萱姐的意思,另外娜姐现在帮道哥做事”,他说完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道哥我知道,他在晶都也算是个风云人物,据说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早年的四大金刚之一。
早先他和贺小伟半斤八两,坑蒙拐骗过,也抢夺砍杀过。我在初中时,还看见他偷自行车被派出所抓起来游过街。
之所以我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左脑门上长了一个蚕豆大的疙瘩。当时,《射雕英雄传》正热播,我记得里面有一个叫三头蛟的就是脑门上长三个肉瘤。
我和一同观看游街的同学开玩笑说,道哥是一头蛟。
严打期间,道哥和贺小伟这对难兄难弟,同时到狱里吃了几年公家饭。
出狱后,贺小伟不思悔改,后来就被人民给专政了。道哥则圆滑的多,看起来是正儿八经地经营一家小舞厅了。
初始几年,人们把进舞厅等同是学坏的终南捷径,对其唯恐避之不急。所以他经营那个惨淡啊,而政府正要搞活经济,警方还帮扶刑满释放人员,否则他那个小舞厅早就关门大吉了。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政府的大力宣传,人们的观念也转变了,那舞厅竟然火的一塌糊涂。
道哥本是亡命之徒,收敛几年后又雄心大起,做起生意来敢想敢干,敢拼敢打。
这几年他又是贷款追加资金,又是绞尽脑汁推陈出新,歌舞厅,后来也叫娱乐中心,风头一时无两,道哥也俨然一个款爷了。
娱乐中心搞大后,他黑道上的难兄难弟疯涌而来投奔大哥,他又另雇了一大批劳改释放或是不务正业之徒。他学习香港电影,让他的兄弟们身穿黑衣脸罩墨镜,整日威严地在舞厅里巡逻。
对内,明眼人一看就是个黑社会。对外,他则宣称帮助失足人员再就业,还和国际接轨。我曾和爸爸谈起过道哥,爸爸则是一脸的不屑,说出来混早晚要还。
道哥没见还,爸爸倒开始还了,可他老人家也没出来混啊。老天不公啊。
道哥与贺小伟称兄道弟,严若萱自然认识。
严若萱啊,严若萱,你现在完全暴露你本来的真实面目了吧?娶了你是我今生最大的错误,可是你要是认为我这个乡下人,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哼!
我不管严若萱签不签,反正她也不回家,这和离婚也没什么区别。
黑人小孩的笑料正甚嚣尘上,严若萱已无耻地在大街上晃来晃去了。她如此毫无顾忌,那我也没什么好害臊的。
我让小悦正常去上学,我自己也重新出来工作。爸妈手头有一些积蓄,但远不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更何况他们现在也没法赚钱了,我总该负起儿子和父母亲的责任。
那个黑衣人后来又来了,还限定我们日子赶快搬出去。用他的原话就是“滚回你们的农村去。”
我当然对他也不假以颜色,告诉他这里不是港啊澳啊,也没有发达到如老美那样的城市,这里是没有黑社会的,顶多有些小混混。你若是再来,我就要报警了。
严若萱这么厚颜无耻,真是超出我的想象,连阴谋诡计都不耍,直接就想明抢了。这些只在电影电视中才能出现的画面,也会发生在我们家,真是滑稽。
在我强硬过后的第二天,我就在街上领教到了本土黑社会的厉害。
他们四个五大三粗的人把我打得鼻口窜血。我去报警,说是道哥干的。那个干警威严正气的对我说“不要诬蔑别人,要拿出证据来。”
我生气地说:“我这身伤不是证据?”他看了看我说:“这点皮外伤也叫伤?别耽误我们办公。”
我刚要再次质问,出来一个年长点的干警。他把我拉到另外一个房间问清了情况后,让我去备个案,说他们会主持公道的。
回到家里后,父母问我怎么了。我怕他们担心,随口编了句说是骑车被人撞倒了,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
我岔口话题,问小悦呢。妈妈说她去外婆家了。我听了有些不快。
第54章 我的妈妈
第二天早上,我把红药水又搽了一遍,就出门上班。刚走到楼下,一个壮汉迎面就给了我一拳,打得我眼冒金花。
还有几个声音骂道:“就是他。你奶奶的找死,还敢报警。”
我一听就知道是道哥他们的人,忙爬起来反抗。
这次他们显然是铁定了心要把我打服。我眯着眼,刚要挥出拳头,边上飞出一根钢管,“叭”一声地打在我的胳膊上。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我忍不住地叫出了声。
紧接着,又有几根钢管像雨点般密集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大叫,只是那叫声听起来就是鬼哭狼嚎一般。
我疼痛难忍,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回过神后拼命呼救。一些小区的居民出门上班,他们没有人敢上前来阻止,连大喝一声都不敢,全远远地站在旁边,像是在看一出难得一见的喜剧。
我感觉我的哀号已赶不上那些人凶狠的节奏了,那一阵阵伤到心扉的疼痛已让我快要窒息。
“住手,不要打,不要打。”
哦,是妈妈的声音,她老人家出来了,她来救我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放松,意识慢慢模糊。那些人的钢管没有一点停顿,仍是雨点般地落在身上,但是我感觉不到疼痛了,因为有个老人哭叫着,趴在了我的身上。
我刚放松一会,就听到了“啊”的一声凄厉叫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有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爸爸在喊:“儿子,儿子。孩他妈、孩他妈。”
我悠悠醒来,同时还听见有个小男孩的声音:“妈妈,坏人,快报警!”
“不要多管闲事,快去上学。”一个娇媚的声音训斥道。
我睁开眼睛,小心地翻过身子,吃力地抬起头。
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人群,他们的脸上保持着木然的神情。不远处一根拐杖,躺在地上,爸爸的右手耷拉着,左手正托着妈妈的脑袋,在拼命地大叫,他的脸上是粗粗的冰柱般的泪水。
而安静地躺在爸爸臂弯中的妈妈,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她脑后的头发红红的一片,浸透了,正往下滴着血,涔涔的,那么清晰。
我的妈妈,一生节俭从未享过福的妈妈;我的妈妈,对自己苛刻异常对儿媳大方无比的妈妈,自此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悲痛欲绝,整日想着要杀了严若萱,杀了道哥。若不是闻讯赶来照应的堂兄,也许我早已手刃了仇人。我的爸爸一夜间又苍老了十年,他老态龙钟的让我心酸连连。
我在几个叔伯与堂兄的劝说下,决定上告。而在这接下来的一年中,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某些败类官员与执法干警是如何警匪一家欢。
我先是请律师,多数人根本不敢接这个案子。有的律师第一天接了,第二天就退了。
他们在我的逼问下,最后偷偷地告诉我,在本地你们是不要指望了,道哥都已打点好了一切。你们,还是准备去省城吧。
我再去找政府,他们说这案子不归他们管,要按程序来,得找公安部门。
如此,我就象一只发臭的烂山芋,他们掩着鼻子把我踢过来又踢过去。我蹲在政府的门口几次痛哭。
我有限的课本知识告诉我,我们是国家的主人,一切国家公务人员是人民的仆人。而我现在发觉,仆人怎么可以如此欺负主人呢?
主弱被人欺,我这个主人太弱了?我又想起电视里常放的一句古话“衙门朝南开,有钱无礼莫进来。”。
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某些官员充分表现了清廉。当我送出钱财时,他们一个个把我训得狗血喷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可有次,我前脚刚迈出某官员的门,后脚还在他的高级地板上时,他的老婆轻蔑地说了一句“这点钱?打发叫化子呢?”
最后仍是一个好心的警察偷偷地告诉我,去省城吧。
平生,我第一次去省城,没想到竟是去告状。省领导对此十分重视,一条条批文下来。
最后,舞厅中的一个人被判了刑,但是只有三年。然而经过这一年的折腾,我已经放弃了再告下去的念头。
我不告了,我真的不告了。
我要在家里好好陪着爸爸。严若萱,她也终于回了家。她哭着给我和爸爸磕了无数个头,她说这一切不能怪她。小悦,她再次尴尬。可是这是大人的恩怨,孩子,你好好上学吧。
我不告了,爸爸没有责怪我。他看着我,前所未有的慈祥。他的挺拔已遥远,远的让我认为那是太不真的奢望。
而严若萱,知道了最后的结果后,她再次嚣张。她出入更是勤快,后来直接带着道哥,这个风云的人物回来鬼混。
我不敢怒,也不敢言。我已害怕,我真的是害怕。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胆小。这一年,你可知道我接到了多少个恐吓电话。他们说要杀掉我的爸爸,杀掉我那白发苍苍已半身不遂的爸爸。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懦弱。这一年,你可知道我那还在上中学的堂弟们经过了多少次毒打。叔叔婶婶们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是更坚定无比地告诉我,“去吧,告倒他们,我就不信没有王法。”可是我怎么能忍心再让他们牵挂?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不孝。这一年,你可知道我多少回梦见妈妈。她在梦里笑着对我说:“儿啊,妈很好,只是不习惯这儿太静太小。”醒来时,我的枕头湿掉了一半。可是妈妈,儿子不孝,我见不到了您,我还想见到爸爸。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无能。这一年,你可知道我的投诉成了对政府正常工作的干扰,我的上访成了对公安战线工作的不满。我见到了真正的贪官污吏一手遮天,我见到了真正的警匪一家无上威严。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请你不要笑话我。我的爸爸,他半身已是不遂,我还要照顾他好好生活。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请你不要笑话我。我的堂弟,他们还要通过上学做人民的公仆,他们说长大了还我一个清明的世界。
第55章 妥协
朋友啊,请你不要笑话我,请你不要笑话我。我,还要好好活着,因为我心中仍有一丝侥幸:我可以亲眼看见贪官污吏的伏法,我可以亲眼看见警匪一家的覆灭,我要活着,等到清明世界。
……
这一年,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晚饭时分,我、爸爸、小悦,爷三坐在桌边。已经一个星期没露面的严若萱,不知从哪,又珠光宝气神灵活灵地回来了。
我的家庭因为父母早年的努力,还算的上殷实。在严若萱面前,却是越来越寒酸了。
然而自以为高人一等,实际上也只金钱上如此的她,却偏偏不肯放弃爸爸在城市中的一处窄小房子。
她说:“我不是缺这套破房子,我缺的是尊严,那套房子就是我的尊严。王太白你耽误了我这么多年,这是你应该对我这些年青春损失的赔偿。”
是的,哪怕她已在城市中臭不可闻,她觉得她在身份地位上仍是高我一等。不仅如此,她还觉得她大发慈悲,陪我这个农村人玩了一把高尚婚姻的游戏。她从未认真地把我做为婚姻中的另一个主角。
而经过这一年的屈辱之路,我听到这些话,却是连生气的勇气也没有。
严若萱不用人让,大大方方坐了下来,正对着我。
小悦看看她,又看看我,最后给她盛上一碗米饭。她随意扒拉了三五口后,把碗往桌子上一推,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瓶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红酒喝上了。
爸爸坐地笔直,僵硬地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己。他不敢乱动,半瘫的身体一晃就倒。他也必须得动,防止瘫痪地更多,所以他喂着自己。
严若萱喝上几杯后,兴致大发,又开始吹嘘她最近一段时间的风光之旅,顺便再攻击下我们爷俩。
也许她今天是真的开心,吹嘘完和道哥的风流韵事后,她开始苦口婆心地劝我爸爸回老家了。
“我说爸,农村的空气多好,养人啊。您老若回到乡下,看着那些乡里乡亲,不比在这受憋屈的好?”
爸爸目不斜视,仍然一口一口努力地吃着饭。
我和小悦对看了一眼,继续低着头吃饭,不答理她。
爸爸是个要强的人,要强了一辈子。如今他颜面尽失,怎么还会再回到乡下,面对那一张张曾对自己信任有加,对自己敬仰十分的父老乡亲呢?
他是逃离农村的,他情愿待在这个地方,受至少名义上的儿媳妇严若萱的数落,而不愿再回到他曾经辉煌过的地方,去把他心中唯一美好的记忆再行破坏。
严若萱看着我们没有反应,觉得受到了冷落,就加大了火力。
“我的老爸啊,妈都不在了。你看你腿脚又不方便,何不回乡下再找个老太太?有人打个伴不也挺风流快活的?在城里,可是没哪个老太太眼瞎会看上您的”她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看我们的反应。
我一听她提到我的妈妈,一股怒火窜升出来,暂时让我忘记了道哥的阴毒。
而同一时间,我感到爸爸也微微一震,长久不那么灵活的双腿似乎也一颤。
严若萱,你太过分了,欺人太甚,今天老子大不了和你同归于尽。我满脸怒容,捏着拳头刚要站起,突然手被人拉住了。
我一看是爸爸,他老人家看着我半晌,轻轻摇子摇头,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转向严若萱。
他难得的露出了笑容:“萱萱,你说得对。我住在城里,这楼上楼下的也不太方便,刚好了点的腿又全无知觉了。再说了,我们乡下有房子。如果我回去的话,四处活动活动,对我的身体恢复也蛮有好处。”
我看着爸爸,十分不解,也多少有点欣慰,爸爸还是很乐观的。医生早说过他的下肢没法复原了,偶尔有了感觉,却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爸爸接着说:“我最近也在想着回去过算了,我们本来就不属于这。你妈妈走了,我的年纪也大了,不想着再找个什么伴了。这样吧,我们明天就搬回乡下去。这房子就给你了,今晚小白就和小悦先回老家收拾下,他明早再来接我。你看如何?”爸爸笑眯眯地,满着是让人看起来心酸的谄媚,他认命了。
“不,爸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把房子给她?我烧了也不给她。”我冲爸爸叫道。
“王太白”,爸爸的语气一下严厉起来了,“你还让我活不?我还有几天好活的?”
严若萱对我不屑一顾“看把你能的,还烧房。”
“可,可……”,我看着爸爸,再也说不下去了,我的泪水已顺着面部流进了我的嘴里。这泪水是因为伤心,恐怕更是因为痛恨自己的无能。
“对,对,爸,还是您老人家识大体,您老说得对啊。”严若萱妖精似的脸已笑成了一朵花。
“小悦跟小白走,你不介意吧?”爸爸继续对严若萱说道。
“哦”,严若萱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慢慢收敛不见,少有的陷入了沉思。
严若萱啊严若萱,给使你千娇百媚,可是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你尚有一点人情味。
“小悦,你愿意跟着谁生活呢?”严若萱的声音温顺无比,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母性。
小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爸,最后眼睛定定的看着严若萱她的妈妈,足足有两分钟。而严若萱也保持了足够的耐性。母女两人就是这样深情的对望。
而这两分钟对我却是如此的难熬。我一开始还幻想着小悦会跟我们走,毕竟这几年,基本上都是我在照顾她。
可后来见她如此难以取舍,我又愤愤然:到底是严若萱的种,又是一个白眼狼。
我很生气,直接追问她:“你到底愿意跟谁过,倒是说句话。”
小悦听了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慢慢地有了泪水,这又让我与心不忍。我已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了多年啊。
我刚想安慰她,就算跟着妈妈走了,以后我还是你的爸爸。小悦已对王若萱开了口:“妈妈,爸爸一个人照顾爷爷很累。”话还没有说完,小悦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第56章 看望弟弟
小悦话没有说完,但我们都听得出来。我的心中一乐,一块石头放了下来,而后背上已全是冷汗。
小悦啊小悦,你小是小了点,却是分善恶的。
我乐归乐,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却流了下来。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
“哦”严若萱轻轻应了一声,显然这很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她的眼睛里仍满是柔情,尽管在一点一点的变少。
“也对,好好去乡下照顾爷爷吧,乡下的水土养人啊。呵呵,哈哈”,严若萱又恢复她以前的样子了。她边笑着边站起来走向卧室,一步三摇,如莲遇风。而那笑声让人听了,不得不毛骨耸然。
我和小悦在爸爸的训斥下,快速地吃完饭,然后走出门准备雇辆车回家。
我对爸爸今天的表现很是不解。临出门的时候,我发狠地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想杀了她,再去杀道哥,为妈报仇。就算杀不了道哥,至少也要杀了严若萱。”
“不许胡说,你还让不让我活了”,爸爸又正脸训我。
我感到十分委屈,低着头。为了爸爸,我的村长老父亲,我只得先忍着。我想好了,等他老人家百年之后,我连本带利找严若萱讨回来。
爸爸费力地撑着拐杖,看了我一会,就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肩。他又变得慈祥万分了,微笑着对我说:“儿子,爸爸对你太严厉了,小时候经常打你。你妈妈对你又太娇惯,看你到现在都不是太听话。”
“爸……”,我的眼晴又潮湿了。
“你还年轻啊”,爸爸说着说着也流泪了,他一把抱住了我。我怕他摔倒,忙抱住他。我和爸爸紧紧抱着,眼泪在无声地流。小悦站在旁边看着我们,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久,我们分开。
爸爸对我说,“快回去吧。到老家还要收拾房子呢。明早你来接我好了,让小悦在家多睡会。”说完后,他一声不吭,转身一撑一点,一瘸一拐地进了屋。
我和小悦坐在出租车上默默无语。
这才短短的几年啊,当年的王大少,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看谁都用眼角。
而今的王大少,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窝囊透顶,他现在连自己的亲妈妈都保护不了,让她老人家至今死不瞑目。
他对严若萱这个恶女人又恨又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爸爸被凌辱,却什么也做不出来。
“爸爸,我们不再回来了吗?”我正在内疚,小悦突然问我。
“是的,我们不再回来了。”我淡淡地回答她。
“那么,那么……”,她支吾着说不出来。哎,看来她仍是记挂着严若萱啊,到底是亲生的母女,她们才是一家人。
“长大了,你自己就可以回来,看,看,望你的妈妈。”我无法对她生气,却也不想多说什么。
“不是的,爸爸。爸爸,我想,我想”我看着她,她鼓了鼓了勇气说:“我想去看望一下弟弟。”。
“什么?”我一时回不过神来。
弟弟?
对了,就是那个曾在严若萱怀孕期间,给我的家庭带来无数欢声笑语的弟弟。
对了,就是那个在一出生就让我的爸爸半身不遂的弟弟。
对了,就是那个让严若萱破罐摔到底,以致于我的妈妈被打死的弟弟。
王小悦啊,王小悦啊,不,应该你贺小悦,或是严小悦,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我看向她,恶狠狠地,前所未有地。
而小悦却一点也不怕,脸上硬是没有露出一丝怯意。她坚定倔强地看着我,脸上忽悠就挂满了泪水。
“弟弟他和我一样,从小也没有爸爸和妈妈疼爱。他和我一样可怜,是吗?”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却很是勇敢地一直看着我。
我一瞬间竟然有些慌乱。王太白啊王太白,你真是没有出息,对着八、九岁的孩子,你耍什么威风呢?有能耐你去杀了道哥,杀了严若萱啊。你怎么不去为你的妈妈报仇呢?
我又感觉到一阵心酸。是啊,小悦,你的弟弟和你一样的可怜。你们小的时候都没有爸爸妈妈的疼爱。
原来我和严若萱是一样的自私啊。他虽然不是我的孩子,可是他毕竟是一个孩子。我当初怎么就忍心让人把他送走呢?
他只是一个孩子啊,我们做的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个三十岁的人难道还不如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吗?
小悦与弟弟同病相怜,她还不懂我们为什么不要那个孩子。但是她知道,那是她的弟弟,她的一出生就没人喜欢的弟弟。
他就像她一样,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被亲生的妈妈给抛弃了。而她比他多少还要幸福点,毕竟她还曾有过幸福的家庭,虽然时间很短。
她或许还不知道什么叫同病相怜,只是朦朦胧胧中知道,那是个和自己一样的弟弟。
她知道,如果没有人照顾他,他就像她一样,活得一样的悲惨。
也许他也会碰到一个用柳条打得他全身伤痕累累的妈妈;也许他也会碰到一个抓住他的头发,让他悬空而起最后痛地在地上打滚的妈妈;也许他也会碰到一个让他干完所有家伙务,还不允许他上桌吃饭,只是和小狗为伴的妈妈。
所以,她会牵挂他,会在离开这个城市的最后关头想起他,那个让我们一家飞来横祸的弟弟。
其实,她不知道,她的弟弟比她要更可怜,他就是想被收养,都没有人愿意要。
我摸了摸小悦的头,半晌说道:“好吧,我们去看看弟弟。”
我让司机掉转车头,司机说要加钱。加就加吧,那么大的房子都不要了,也不乎这一点半点了。
快到时,我让司机停下,我付了钱让车走了。今晚回不去了,明天再回去也一样。我买了一些水果和奶粉,大度点,要看望就好好看望。
福利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小悦蹦蹦跳跳地跑上去敲门。
一个老大爷开了门,他看见小悦这么晚过来,很是惊奇:“嗨,小姑娘,你好久没来了啊。”。
我又是一惊,难道小悦经常来这里?。
第57章 妈妈姐姐
小悦的到来似乎是件大事,院长,一个胖胖的老太太也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小悦啊,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啊?你弟弟妹妹们好想你啊,他们刚上床。”
“院长奶奶,我来看看您和弟弟妹妹们,这是,这是”,说完她转向我,有些迟疑。
“我是她的爸爸”,我接口道。
“哦?”院长有些惊奇,她上下看了看我,然后叹一口气说道:“都不容易啊,到我办公室喝口茶吧?”听院长的语气,她早对我了如指掌了。
“谢谢你,不用了。我想和小悦看看,看看孩子们”,我如是说。
我们到了孩子们的卧室。
这个福利院不是很大,房间简陋,设施老化,总共才十几个孩子,而且个个都是面黄肌瘦。
哎,难怪人们情愿把孩子给卖掉,也不愿意送到这个地方来,真是遭罪!想到这,我不禁内疚起来,对严若萱的恨意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姐姐、姐姐”,那群孩子还没有睡着,他们一看小悦来了,都跳下床跑过来亲热地叫着。
小悦把我买来的水果一一分给他们。
我看着这帮孩子,急切地又有些惴惴不安地查找着一个皮肤特别黑的孩子。
小悦招呼完他们,突然往左面走了过去,她的嘴里叫着:“弟弟,弟弟”。
我的心里一紧。
与此同时,我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从阴暗处蹒跚着、摇摆着朝我们晃过来。
他的皮肤是令人心痛的炭一样的黑,在昏黄的灯光下依然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他往前摇晃着,双手前伸,嘴里有点含混不清地叫着:“麻麻杰杰,麻麻杰杰。”
哦,他是叫“妈妈姐姐,妈妈姐姐。”
他把小悦当成了心目中的妈妈,又跟着别的孩子混叫着姐姐。他才多大啊,就强烈地感应到了妈妈般的爱。我的鼻子又酸酸的了。
小悦在被我们收养之前,曾在福利院里待过三天,对这里熟门熟路了。尽管一开始,她并不记得来这的路线,也没有回来过,直到他的弟弟出生。
当他的弟弟,那个非洲的孩子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偷偷地跟踪到了这里。
这一年多来,小悦是唯一往来于我和岳父两家的人。很多时候,小悦回来晚了,有时甚至衣服有些脏,我都没有在意。我以为她刚从外公家回来,而岳父岳母碰到这种情况,大概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而实际上,深知福利院伙食的小悦,并没有我们想象的往来两家这么勤快。
她常常在放学的路上,仔细地看着地面,以期搜到些铜头铁角。
她把这些铜头铁角捡起来后藏在书包中,每攒到一定程度就拿到收废站换些小的可怜的零钱,然后再等到零钱有一定数目的时候,她就买些奶粉水果什么的送给她正在长身体的弟弟,以及那些同样可怜的孩子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把自己当成福利院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了,她觉得自己有义务照顾这些比她小了些的孩子们,她当自己是她们的大姐姐。
当小悦第一次把买到的食品送到福利院时,院长奶奶本不想收,可是福利院的资金又太少了。更由于小悦说,这些东西虽少,但孩子们知道有人在关爱他们,这更重要。
当院长奶奶又知道这些食品,是小悦利用放学时间捡破烂的钱买来时,这位历尽坎坷,见惯了人间惨事的老人家,止不住地泪光闪闪。
在卖那些铜头铁角时,掌称的大妈开始常会欺负她弱小不懂事,不是故意压称,就说她的东西不值钱。
后来当她知道了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那对全城闻名的夫妻的孩子时,她心里戚戚然,“哎,这孩子看来在家父母也顾及不到啊。”
当她后来再知道这个小女孩换取的小钱物并不是给自己买零食,而是给自己那更可怜的弟弟时,这位爱赚点小便宜的妇人更感到揪心和悔恨不已。她觉得,她这些会遭天谴的。
从那之后,小悦去时,她就会在过称的时,偷偷地把称往上抬一抬,而且在算帐时,给小悦的钱比以本该给的多的多。
当小悦对此有些疑问时,她总是故意面无表情地说,这些东西最近涨价涨得厉害,你不想要就把钱还给我。
就这样,小悦在自己的努力下,在那位收破烂的大妈暗助下,帮福利院一起抚养起了自己的弟
小悦买的那些东西,对一个婴儿的成长来说远远不足。但那份心意,那份姐弟感情,却足以令每一个成年人都感到汗颜,尤其是我这个做爸爸的。东西少不重要,让他觉得有人关爱才重要。
那个孩子在福利院看似活得艰难,其实又好像什么都不缺。
他吃着福利院和小悦两重力量买来的营养品,在勇敢地、倔强地成长。
当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趁着放学间隙赶过来抱着他,哄他睡觉的小悦姐姐。
当他抖动着迈出人生的第一步时,搀着他的是他假装去外公家的小悦姐姐。
当他发出人类共同的第一个词组“妈妈”时,他面对的是靠捡破烂帮他成长的小悦姐姐。
小悦努力地教他会说“姐姐”两个字。可在他原始的意识里,又总是固执地叫着妈妈。
于是现在,他对小悦有了自己特殊的称谓“妈妈姐姐”。
夜深了,我和小悦走在街头,已没有出租车在外面跑了。
在福利院,我感觉只有一小会的时间,哪知道却过了近三个小时,直到那些兴奋无比的孩子们一个个打起了哈欠。
院长没有让我们离开的意思,我们自己倒是不好意思。
看得出小悦很是想把弟弟带回家的,但她看了看我的表情最终没敢提出来。
小悦,你的善良确实很让我感动,甚至都能被称为伟大,但是你又怎么能明白大人的心思呢?
“小悦,弟弟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的亲生爸爸在那等着他,他是不属于这儿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或许是为自己的自私辩解吧。
第58章 同归于尽
“那他的家在哪呢?他的爸爸在哪呢”,小悦问。
我一时被问住,想了想,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铁轨说:“很远很远,顺着铁轨一直往西,走上几个月,也可能几年,或许就看得见。”
“哦,那他的爸爸会爱他吗?”小悦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我。
“也许吧”,我随口应道。
小悦不再问了,她牵着我的手缓缓向前走去。
现在我们回不了老家,我原打算回城里的家,可内心里又排斥那儿。出来了就不想再回去了,房子再贵重,一旦放下,也就无所谓了。
我和小悦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从这条街到那条街,又从这条巷到那条巷,一步一步又一步,一圈一圈又一圈。
小悦累了,她在我怀里睡着了,很安静。我抱着她,仍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觉得千头万绪在脑海里象万马奔腾,可是我又觉得我心平如水,什么也没有想。
现在是深秋,白天秋风还带着火地吹,不冷。而夜晚,那热气溜得像老鼠见了猫,早不知哪去了。于是,那冷意就理直气壮地出来,在你的面庞,在你的脖颈,在你裸露的脚裸上扬眉吐气。
我还是先回家吧,小悦会着凉的。也许,今夜是我在晶都县城的最后一晚,以后我再也想回到这伤心之地了。如果可能的话,就带着爸爸和小悦远走他乡。回去,只回去一晚。
我打开家门,一股刺鼻的煤气味像一把大手,粗鲁地把我推了出来。
大事不好,我心头一惊,忙把小悦放在门边,就冲向屋内。
“爸爸,爸爸”我直冲进小卧室,随手打开灯。
我看见我的爸爸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他的左手紧紧抱着妈妈的大帧照片,嘴角已流出了些白沫,但是脸上却神色平和,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大叫着“爸爸、爸爸”,一边把他背出了门。
小悦已经醒了,她见了爷爷的样子,吓得大哭。我又冲向大卧室,看见严若萱蜷缩在床上,紧紧一团。
真是大幸,要不是我回去的及时,我的爸爸,村长老爹就真的要和妈妈在天国团聚了。
我坐在爸爸的病床边,握着爸爸的手,想活跃下气氛却哽咽了起来:“爸,你是何苦呢?不是还有儿子吗?怎么能你来做?”
爸爸看了看我,浑浊的泪水顺着腮部流到了枕头上:“爸爸老了,你还年轻啊,路还长。你妈妈也胆小,一个人在那面,我不放心啊。”
以前,爸爸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在我的印象中,他似乎从来没有给过妈妈一个笑脸。而妈妈在爸爸面前也是一辈子惟惟诺诺。
很多时候,我看见爸爸大声地训斥妈妈,妈妈站在边上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常常脸上挂着泪水。
那个时候,我总会站在妈妈这边,大声指责爸爸是个暴君。可是每一次,爸爸还没有说话,妈妈就开始骂我不识好歹。
我曾经疑惑过,也曾经不解过,而今天我似乎明白了一点。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方式。他们不因别人的误解或是指责而改变自己对爱人的独特关怀。
在我的眼里,爸爸对妈妈的指责是暴力,而妈妈对爸爸的忍耐是无奈。
然而事实上,这也许更是他们磨合已久,方才找到的唯一适合自己的爱情之路。
他们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总是把爱挂在嘴边。他们以我们不可能理解的思维,把这一切蕴涵在生活、生命之中。
爸爸是个暴君,但是在妈妈的眼里,他更多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帝王。她为这个帝王而骄傲,她把她对帝王的一切爱意表现在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上。
妈妈是个仆人,但是在爸爸的眼里,她更多的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天使。他为这个天使操心,他亲眼看着天使在他面前成长,他才能觉得安心。
而现在,帝王不正在担心天使的胆小吗?
我泪水横流。
已一年多没有见到的岳父岳母也出现了,他们尴尬地冲我点了下头就去照顾严若萱。
我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是爸爸想和严若萱同归于尽,他们也许知道了也假装不知道吧。
严若萱也醒了,她看了眼我们就迅速地低下了头。只这一瞥,我已看到严若萱的眼里包含了无法描述的恐惧。严若萱啊,严若萱啊,血仇是一定要用血来还的。
天亮的时候,道哥带了几个人过来了。他们一猜就知道是我爸爸想和严若萱同归于尽。道哥,这个昔日夹着尾巴做人的劳改犯,现在重又嚣张了起来。
“遭老头,你老伴是怎么死的,你是忘记了不是?”道哥斜着眼看我爸爸,脑袋上的一道刀疤愈发明显了起来。
“年轻人做孽太多,小心遭天遣。”面对这个杀害妈妈的凶手,爸爸的眼睛都红了,但是他努力保持着平静。
“你个老王八”,道哥的小喽罗说着就冲了过来。
“老子跟你拼了”,我霍地站了起来,随手抓住了凳子。反正都是死,没准拼了还能赚一个。今天我们爷俩都在这,有能耐就把我们全杀了吧。
“住手”,从外面走进来几个警察,喝住了我们。其中为首的冲道哥笑了笑,道哥也笑着点了点头就带着跟班出去了。
看来这事情警察也觉得蹊跷了。爸爸自然不承认,他只说自己是个半瘫的人,连行走都不甚方便。爸爸如此说,我还好理解,但是更让我不可理解的是,严若萱也只说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没有涉及其他。
经过这一番折腾,爸爸确定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余下的岁月,他只能坐在轮椅上了。我每天偷偷地垂泪。
这几日村人们三五成群地来看望爸爸。爸爸也不再躲着大家,他和那些老兄弟们聊着聊着就落泪了。
道哥的手下偶尔来骂几次街,都被医生阻止在外。
严若萱年轻,没有什么大碍,已出院了。小悦似乎也对她的妈妈死了心,每日只在爷爷的床前端茶倒水。
一天中午爸爸突然说想吃盐水鸡,他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了。
我就让小悦在医院里陪着爷爷,我骑车穿过大半个城区给他买。
当我回来的时候,只有小悦守在病床前,爸爸和轮椅却不知去向。
第59章 踏平舞厅
我忙问小悦:“爷爷呢?”
“爷爷让几个人推走了,爷爷让我告诉你,回来后去舞厅找他”,小悦回答。
舞厅?一股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难道是道哥的舞厅?
我不敢多想,转身就冲出了医院。
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道哥的舞厅时,舞厅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人,嘈嘈杂杂热闹的很。
我不及细想,一边大声叫着“爸,爸”,一边着急地四处张望。
“小白”,是爸爸在叫我。
我寻着声音看去,我看到一群人转向我,爸爸坐着轮椅在最中间。
我急忙跑过去,一把抓住爸爸的手,“爸,你怎么到这了?”一句话还没说完,我哽咽了起来。
“孩子,别哭,今天我们就为你的妈妈报仇”,说着爸爸又用他全身唯一可以动的左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小白,太白”,周边好几个声音叫了起来。我抬眼一看,是大伯和几个村人,他们站在爸爸的身后,正冲着我点头。
我再向四周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周边站着的都是我的父老乡亲。
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我的父老乡亲。刚才我一着急,竟然没认出他们。他们分角位站好,把舞厅团团围住。而在他们的手里,扁担、铁锹、草钗等各种农用工具一应俱全。
我也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父老乡亲,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们,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长辈们,他们不因我离开了农村就觉得我是个外人。
他们或许在平时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我们吵得惊天动地。可是一旦有外人欺负我们的时候,他们就立刻放下彼此之间的结蒂,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兄弟阋于墙内,而外御其侮。
我随着人群扫了过去。我看到了小雨,我看到了阿庆。
我,还看到了奎叔,那个骂我爸爸要绝后的人。他微微佝偻着腰,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黄胶鞋,裤管挽在了膝盖处,在他手里赫然是一根老扁担。
他见我在看他,就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那笑一瞬间就抹去了他在我心目中的萎琐模样。他跟着那笑慢慢挺拔了起来,就连那有点驼的背似乎也是因为天不够高。
我也冲他笑了一笑,眼泪却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而在人群的后面排着一队长长的拖拉机,足足有四十辆之多,从舞厅前一直延伸到另一条街。那些拖拉机有新有旧,有的上面沾着稻草,有的上面还沾着一些粪便。而拖拉机边上还零星散落着一些摩托车。
显然我的父老乡亲们,都是乘着这些拖拉机摩托车进城的,而那些拖拉机很可能刚刚还在农田里劳作。
“跳舞的人全出来,今天不玩了”现任村长对着舞厅大吼一声,不用喇叭都掷地般震响。
话音刚落,长长的一溜人,排着散队,哆哆嗦嗦地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队伍中夹杂着一些黑衣黑裤的人,他们也想跟着人群往外走。小雨用铁锹一指,他们乖乖的又退回了舞厅。
道哥出来了,他强自镇定地朝我爸爸走来。在离爸爸几步远的地方,他站住了,神态卑躬地说:“老头……”。
“啪”,堂兄一个巴掌猛地掴在他脸上。道哥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没敢看堂兄,摸了摸嘴后对爸爸说:“大爷,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还没等爸爸开口,突然有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几个民警,那天在医院里和道哥打招呼的人也在里面。
其中的一个人走到爸爸的面前大声训斥:“老王,你这是干什么?聚众闹事吗?”
爸爸抬了抬眼皮:“刘副乡长啊,我老婆给人打死了,你不能给我主持公道,难道还不许我讨个说法?”
爸爸缓缓地说完,眼睛盯着那个被称为乡长的人,猛然间充满了杀气,这让站在边上的我也不寒而栗。
刘副乡长看了看爸爸,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他转身对着村长大声说:“你快把人给我都叫回去,你这个村长是不是不想干了?”
这时,刚还坐在地上的道哥站了起来,重又神气了“你们这帮乡巴佬,还想造反不成,老子砍……”。
“啪”“扑通”,道哥一个狗啃泥趴在地上,是离他最近的村长出的拳。
道哥没想到乡长和警察都在场的情况下,竟然还有人敢打他。他爬起来就要往前冲,但看到了刘副乡长瞪他的眼神。于是,他只好站在边上干生闷气。
“这个受气的村长,我早就不想当了”村长站直了身体昂着头说。
“你,你”,刘副乡长指着村长说不出话来。
“老刘啊,刘大老爷,你看你的名星企业家,都说要砍了我这把老骨头,你怎么不说话呢”,爸爸说着看了眼刘副乡长。
刘副乡长刚要说话,爸爸掉转头来,突然声音抬高了八度:“给我砸。”
话音未落,早就恭候多时的乡亲们一拥而上。他们一边大叫着“打死这些狗日的”,一边向那些身穿黑衣的人冲了过去。
我受此感染,一把夺过小雨手里的铁锹。道哥,今天是你的死期了。你不是骂我乡巴佬吗?你不是让我滚回去吗?老子今天先让你滚回老家去。
我沉浸已久的血性复活了,我如一头凶狠的恶狼向道哥猛扑了过去。妈妈,儿子今天给你报仇了。
我提起铁锹对着道哥光溜溜的脑袋猛砍了过去。而道哥愣怔之下反应倒是很快,他一侧身竟轻松躲过我这一击,然后转身飞速向舞厅里面跑去。
我追他不上,就掉转目标,对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壮汉猛拍了过去。你不是喜欢打老子吗?你不是骂我杂种吗?来啊,老子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大爷的厉害。
这时边上又过来一个乡亲,他和我一起用铁锹猛打这个王八蛋。而平时作威作福的打手,此刻连还手都不敢。
他躺在地上,一会用手护着脑袋,一会用手捂着腰,嘴里是鬼哭狼嚎的叫声。
第60章 怒斩道哥
刚来的刘副乡长几个人和那几个民警,嘴里喊着“不要打人”,腿却一个劲地往后迈。
那个打手被我们狂拍了数十下,趴在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再也叫不出声。我们舍下他,掉头冲进了舞厅。
舞厅中早一片狼籍,桌子东倒西歪,彩带支零乱挂,地上更到处是碎片。我的父老乡亲们在追打那些平日不可一世的打手同时,也在发泄地猛打着厅内的各种摆设。奎叔拿着扁担,对着一架钢琴猛砸,嗡嗡地响。
一些黑衣人手持大砍刀、钢管向我的父老乡亲们冲了过来。其中一个对着奎叔的后背砍了过去。我大叫着:“奎叔,后面。”
奎叔长期从事体力劳动,人虽老,身手还算灵活。他忙忙地一侧身,可是到底还是被砍在胳膊上,血噗地一下溅了出来。
“奎叔”,我大叫着冲了过去。若是说刚才我还不敢痛下杀手,只不过是拍他们而已,那我现在肯定就是毫不留情了,我竖起铁锹猛砍在那人脑袋上。
他尖叫一声,丢下刀,抱着脑袋跑了。奎叔看了看胳膊对我说,“没事,小伤。”
乡亲们一看那些黑衣人手拿砍刀、钢管冲过来了,当下也不再只是打砸和略施惩罚。他们像我一样,将手中的农具变成了真正的武器,只几下地上就流了几大滩血。
那些黑衣人一见,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全跪在地上叫着“饶命啊,饶命啊。”
“好了,别再打了”,村长喊了一声,我们都停了下来。
这个舞厅已经彻底毁掉了,所有的家俱摆设、灯光音响等,全部被砸得稀巴烂。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前所未有的惬意。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妈妈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哈哈,我大笑了起来。
道哥,几头蛟,你不是要杀了我全家吗?老子就在这,你过来杀啊。你不是要杀了我那已半瘫的爸爸吗?你不是要杀了我的叔叔婶婶吗?你来啊,你来杀老子啊。
一头蛟,对,一头蛟。我蓦然想起还有他来了。这个凶手,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否则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不容易善后的,一定要有人出来扛着了。
我的父老乡亲,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们,他们为了我,为了我的家人,为了我这个虽然已搬进了城里,但根永远留在农村的人,惩处了邪恶,主持了正义。
我是不会让他们再为我承担一点风险了。我的爸爸,他也老了,更经不起折腾。
我想也许我会被判刑,也许会被枪毙,但是现在我必须杀掉那个一头蛟,那个致我母亲到今日仍不瞑目的人。反正前后是个死,错过了今日,更待何时。
我四周瞅着寻找道哥,发现他站在角落里,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王八蛋,你也知道心疼啊,你害死别人的时候良心就让狗吃了。
我提着铁锹慢慢地向他靠了过去。
“啊”,他突然大叫了一声,提起地上的一把大砍刀就冲出了门。我一惊,忙跟着追了上去。身后几个年轻的村人也跟着我跑。
我跑到门口,看见道哥正跳起来挥刀,向在门外右侧的爸爸脑袋上,猛砍下去。而此时爸爸的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爸”、“老村长”,我一下瘫软在地上,仿佛已看到了那血像彩霞一样飞的满天悲壮。
但是爸爸却是面不改色,他好像正等着和妈妈团聚,微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刀快要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突然一抬左手,抓住道哥的手腕轻轻往后一带。尚跳起在空中的道哥就往爸爸身后猛飞过去。
爸爸眼明手快,当道哥的脑袋离他举手距离之时,他挥手成刀猛砍在他的脖子上。
我似乎听到了微微的“咔嚓”声。
爸爸这几下兔起鹘落,相当漂亮,俨然一个绝世高手的风范。而以前,我仅知道他出身行伍,没想到他除了脾气大之外,还有这一手。我当时就想喝采。
可是还没等我高兴,边上又忽忽地出现了一、二百位防暴警察,他们全副武装,又把我们给围在了中间。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站了起来。
爸,我该去了。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了。
这时我看见至晶村的李叔叔也夹在那群警察队伍中,他和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那人来到我爸爸的面前,我爸爸颤微微地举起左手向他敬礼。而几乎同一时刻,他也向我爸爸举起了手,“老王”,“老葛”。
这个人是谁呢?他认识我爸爸?还是李叔叔的朋友?
“小白,快过来叫葛叔叔”,爸爸叫醒了还在发愣的我。葛叔叔?莫不是爸爸常和我提及的某大军区神枪手,也曾和我爸一起偷开军用摩托去城里找酒喝的葛叔叔?
我看向爸爸,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葛叔!李叔”我忙叫道,眼睛又有点湿润了。这时一个武警低下身查看了下道哥,然后对葛叔叔摇了摇头。
“爷爷,你饿了吧,爸爸给你买了盐水鸡”,小悦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了,她手里提着我给爸爸买的盐水鸡,正看着爸爸。而他老人家没有回答小悦。
我的爸爸,他坐在轮椅上,闭着眼,脸上仍是刚才的笑容,微小的几乎不易觉察,又夸张的包含着满足。
我的爸爸,他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