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皇家有女名卫瑛
……
六月初三,神都,太极殿……
“朕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啊……”
“皇上请务必保重龙体啊~~”
大殿之上,卫稹俯在龙椅之上嚎啕大哭,脚下到处都是散落的河源奏报,如同雪花一般凌乱的布满四周。堂下皆是跪在地上抽噎不止的百官,他们各个都是捶胸顿足,不住劝慰着卫稹保住龙体。
良久,卫稹抬起满是泪痕的龙颜,望着百官开口说道:“朕自登基以来,虽不敢说与历代明君相提并论,但自问一直都是以仁义治国,无愧于天下百姓,但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啊,
朕的雷霆军全军覆没,皇叔也成为了流贼阶下囚,高阳、五梁镇相继落入贼手,为何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啊……”
“皇上啊~~都是我等当臣子的无用,无用啊……”
太傅谢阳不断的磕头嚎啕大哭,那副神情给人感觉是异常的忠心赤胆,边上的耿秉秋、赵梦龙等几个阿谀奉承之辈也有样学样,跟在谢阳身后一起,哭的是伤心欲绝……
整个大殿之上充斥着悲鸣和沉痛,再也找不出一丝肃穆的感觉……
“报~~”
就在这时,大殿之外,一名禁卫军士兵大声前来禀报。
“何事,说吧……”卫稹此时颓废至极,冲前来禀报的禁卫军士兵无力的问道。
禁卫军士兵跪伏在地,程出一份厚厚的文册对卫稹说道:“启奏皇上,逆贼段洪送来和书,请皇上过目……”
“和书?”
卫稹和满殿百官闻言齐齐一怔,一时间也停止了哭泣,呆呆的望着那禁卫军士兵……
“速速呈上来……”卫稹连忙对锦盛说道。
锦盛闻言,立马踱步来到禁卫军士兵跟前接过文册撑到卫稹跟前。
卫稹打开文册定睛仔细看去,殿中跪伏在地的百官抬眼悄悄瞄去,但见卫稹的眉头慢慢紧皱,双眼通红,显然是发作的前兆。
“荒唐!”
卫稹一声怒喝猛然在太极殿内响起,吓得那些文武大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纷纷低下头颅瑟瑟发抖。
只见卫稹胸口不断上下起伏,指着被丢在脚下的“和书”颤声说道:“段洪匹夫,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也怪不得卫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因为段洪送来的与其说是和书,倒不如是挑衅更实在一些。
厚厚一本文册上大致内容是:大昌愿与大周世代交好、永止兵戈,但前提大周必须承认河源、靖泰、粟宁三省之地是大昌国土,不得犯境越疆,并且,大昌新帝段洪听闻逸阳公主知书达礼,才貌出众,想纳为皇妃,已示亲上加亲……
这种条件让卫稹怎能不怒?怎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答应下来,那简直就是皇室莫大的耻辱,如何面对天下人的眼光?
丞相阎良小心翼翼爬到龙椅之下,取过文册一目十行的望了一眼,随后叹息了一声,对卫稹说道:“皇上,老臣斗胆问一句,前去驰援河源的史将军和八万殿前司可否到了河源?”
卫稹闻言,无力的坐回龙椅之上,对阎良说道:“河源总督赵元来报称,殿前司大军已抵达蔡州城郊,如今大军疲惫不堪,正在休整之中……”
阎良闻言,又看了眼手中文册上的内容,思索片刻鼓起勇气对卫稹说道:“皇上,老臣有个提议,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听老臣一言?”
卫稹点头说道:“丞相但说无妨……”
阎良拱手回道:“皇上,眼下局势,只能暂时跟流贼妥协了,姑且答应流贼的要求,将公主送往高阳城中……”
“什么!你要朕将自己的皇儿送去侍贼么!”卫稹闻言顿时龙颜大怒,起身冲着阎良震喝一声。
边上的谢阳等人立马擦干脸上的鼻涕眼泪,将矛头指向阎良,沉声说道:“阎丞相,你此言何意?若这么做的话,欲置皇家颜面何在?”
耿秉秋也是横眉竖眼对向阎良:“阎丞相,你究竟意欲何为,逸阳公主乃是金枝玉叶,身贵不可言,你居然让她侍奉段洪这个大逆不道的老匹夫?”
就连赵梦龙这个新进学士也指责起阎良:“丞相大人,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士庶尚且不通婚,更何况天子爱女乎?”
在谢阳等人的指责下,一时间,满殿百官皆开始数落阎良的不是,令阎良的面颊不住抽搐,心中是有苦难言。
儒学之首董文舒更是直接站出来瞪了阎良一眼,对卫稹行礼说道:“皇上,阎良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实在有愧一国之相的表率,微臣请旨卸去阎良丞相一职,另选良贤胜任之……”
董文舒的话,让一旁的谢阳心里不由一阵激动,心道若阎良真的被卸去丞相职务,那自己就有机会成为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臣巅峰,那可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权位啊。
至于大周北方乱局?抱歉,做个样子就行了,只要别到神都城妨碍自己享受权利的滋味儿,怎么样都行,他的想法也等于是朝堂之上大部分官员的想法,只要不耽误自己前程,管你大周乱成什么样……
“妈的,这位置真不是人干的,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
面对朝堂百官不绝于耳的嘲讽,跪在卫稹面前的阎良索性把心一横,大声对卫稹说道:“皇上,请听老臣把话说完再处置不迟!”
卫稹咬着牙齿狠狠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想说是吧?好,朕听着呢,你说,朕倒想听听你这当朝丞相是怎么解释的!”
阎良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大声说道:“皇上,既然讨逆将军已经率领大军赶到河源休整,那想必克日不久便会与流贼发生而战,若讨逆将军胜,则流贼覆灭万事皆休,但倘若讨逆将军被击败,那就要迎接流贼的疯狂报复,
怕到时失去的不再是这三省之地,就怕京畿之地也会被流贼波及,因此,老臣的建议是,在讨逆将军与流贼交战对峙这段时间内,送逸阳公主前往河源以防万一,毕竟路途一千五百多里,差不多要一两个月才能抵达,
在这段时日内,战争也该有结果了,若讨逆将军赢了,则可以半道送回京城与皇上团聚,若不幸战败,也就损失一名公主,就当暂时稳定段洪心神,给我大周集结大军反扑准备足够多的时间,还请皇上三思……”
卫稹听完,仔细分析起阎良的建议可不可行,但这时谢阳又跳出来指着阎良说道:“阎丞相,你此话何意?我大周殿前司岂会败与流贼?更何况周围还有其他各省大军襄助,如何会如你所言这般严重?”
阎良闻言转身对谢阳说道:“那么老臣敢问一句,谢太傅可知大周北地现在境况?隶阳、涿州已经叛逆遍地,上陵又是一副固守的姿态也断不会出兵驰援靖泰、河源,敢问谢太傅打算从何处再派遣大军前去驰援河源?
再者言,兵法有云,不言胜,先预败,任何事情先要考虑最差的结果,凡事不能太过乐观,一旦殿前司大军不幸战败,谢太傅可愿为自己的言行承担罪责么?”
阎良一顿铿锵有力的话语,让谢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
太极殿内其他百官也第一次感受到了阎良身上散发的锋芒,此时的阎良已经不是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的阎良,倒是有了一丝大周丞相的气度。
卫稹望着殿上对峙的情景不发一言,脑海里一直思考着阎良的提议到底可不可行,思虑良久,才发现正如阎良所言一般,大周北方已经失去控制,各地军阀并起的局面已然发生,确实失去了与流贼转圜的余地。
但是,让卫稹把自己掌上明珠下嫁给段洪这个逆贼,真的是感到非常恶心,段洪是叛逆姑且不说,就说那年纪,五十五岁了,逸阳才十六不到,做他爷爷都够了,又怎么忍心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卫稹现在是左右为难,既想暂且和流贼罢兵言和,又不忍自己女儿一生被毁去,眉头是越皱越深……
“父皇,孩儿愿前往河源,下嫁段洪~”
忽然,太极殿右侧门廊之上,一声妙音回绕,打破了卫稹的沉思。
卫稹和百官闻听这阵声音,连忙向声源所在望去,只见一名妙龄女子身穿淡蓝色的琼衣华服,玉臂双肘间缠着一条同样淡蓝色的飘带,缓缓步向大殿正中,在她柔弱靓丽的外表下,带着一丝不可言喻的英气……
她,便是卫稹的爱女,掌上明珠,卫瑛,也就是逸阳公主。
“胡闹,还不给朕退下,这里岂是你该来的地方?”见卫瑛出现在太极殿上,卫稹恼怒的对她轻声责备道。
卫瑛默默地来到卫稹龙椅之前,随后跪下行了万福大礼,抬头对卫稹说道:“父皇,孩儿心意已决,愿意前往河源侍奉段洪,还请父皇成全孩儿的一片报国之心……”
卫瑛的话十分坚定,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语气和决然,这份英气足以让太极殿上不少文武百官感到汗颜了……
九十二 悲喜交加
……
卫瑛的话悠悠回荡在大殿之中,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给人感觉是如此悦耳,如此英气逼人……
卫稹望着跪在地上礼数俱佳的卫瑛,心中是万分的怜惜,但脸上依旧装出一副皇者该有的威严对她不悦地说道:“逸阳,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还不快退下,该怎么做朕自有主张,无需你来操心……”
话毕又对边上恭候的锦盛说道:“还不送公主回宫?”
锦盛闻言刚要去扶卫瑛,不想卫瑛却先开口对卫稹说道:“父皇,请成全儿臣一片心意,儿臣愿为大周,为皇室以及天下百姓,尽一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来……”
“胡闹,还不快退下!”卫稹微微有些震怒,对卫瑛稍稍加重了些语气,“女儿家懂什么?赶紧回宫陪你母后去,朕说了朝堂之上自有朕和百官商议,无需你个女儿家来瞎操心!”
“父皇……”卫瑛一脸的决然,“方才阎丞相之言,儿臣字字句句皆听到了,如今我大周处在多事之秋,儿臣身为大周皇室一员,又岂能对此心安理得,在皇宫之内安享荣华富贵?只想尽一份力为父皇分忧解难,还望父皇能成全儿臣一片报国的心意!”
卫瑛的话让卫稹心中一阵宽慰和感动,再看向太极殿,但见满朝文武百官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满朝七尺男儿居然还不如一介女流,瑛儿你不愧是我大周皇室的骄傲,可是,朕虽贵为一国之君,但也是你的父亲,朕怎能忍心让你千里赴险,葬送你的名誉呢……”
卫稹看着神色坚定的卫瑛,心中当然是万分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去河源侍奉贼首,他可以对其他任何人无情,但唯独对卫瑛,却是尽显难得的一丝父爱。
阎良见卫瑛主动请嫁,愿身赴河源下嫁段洪,顿时老泪纵横,对卫稹行礼说道:“皇上……逸阳公主为国为民实在令老臣感动,就成全了她的一片孝心吧?老臣愿意亲自护送公主前往河源,定保公主一路平安!”
话毕,阎良一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咚”的轻响……
“阎丞相!”谢阳见此登时横眉竖眼指着阎良大声喝斥道,“逸阳公主岂可下嫁给段逆?你安的到底是何居心?”
说完又对卫稹拱手正色说道:“皇上,您千万别受阎丞相蛊惑,公主断不能前往河源,此举一旦传将出去,我大周朝廷,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啊……”
话毕,他也重重拜了下去,赵梦龙、耿秉秋等百官也是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唉~”
见此情形,左太尉席满默默叹息了一声,事实上他是赞同阎良的提议,先让公主前往河源,在半道之上留意河源战事进展,介时再做出最终选择,最差结果也就是损失一个公主而已,这是眼下唯一最妥善的办法了,至于皇家颜面,跟大局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卫稹望着满殿哭泣的身影,又望了眼自己的爱女,一时间也是犹豫不决,与是沉声问道:“众爱卿,那你们可有其他良策解决眼下危机?”
说着,他眼神瞄向大殿右侧上五位太尉,尤其在右太尉文延昭和殿司太尉孟固身上多留意了片刻……
右太尉文延昭一直都是卫稹心腹,上回刘策收复冀州,该如何封赏制衡的主意便是出自他的口中,让姜泽赴人远东总督与刘策斗个两败俱伤,至今想想还是觉得妙不可言。
至于殿司太尉孟固,他的儿子孟珙如今也成为流贼阶下囚,想必也应该是心急如焚吧……
然而,卫稹还是失望了,孟固和文延昭面对自己射来求助的眼神,十分默契的别开头去,就是一言不发。倒不是他们不想为卫稹排忧解难,而是眼下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乾州右武卫高密肯放下手中兵权,但,这可能么?
就在太极殿上气氛万分尴尬之际,身为御前谏使大夫的姚仲出列站了出来对卫稹说道:“皇上,微臣认为,公主断不能前往河源!”
此话一出,谢阳、耿秉秋、赵梦龙包括董文舒在内齐齐一怔,满脸狐疑地看向姚仲,要知道姚仲平日在朝堂之上可是对自己等人百般刁难的,今日居然会站在自己这边?这实在是令他们感到难以置信。
而一向与姚仲交好的席满也是转头吃惊地望着姚仲,心道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向着谢阳一干人等?难道他也跟那帮子满嘴仁义道德的衣冠禽兽同流合污了?
卫稹闻言忙对姚仲问道:“姚爱卿,你何出此言,速速为朕道来……”
姚仲根本就没理会太极殿上众人的神色变化,犹自对卫稹说道:“皇上,北方以及河源局势虽然岌岌可危,但微臣认为,事态也未必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此时派遣公主前去和亲,无论于情于理皆不符合我大周利益!”
卫稹闻言心下一缓,继续问道:“爱卿请赶紧细说与朕和众爱卿知晓……”
姚仲继续说道:“皇上,河源各地几近被段洪攻陷这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改变不了的,但为何段洪会在这个时候派人送来这样一封和书?这其中就耐人寻味了,
依微臣愚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段洪现在对我大周朝廷还有很深的忌惮,试想以流贼现有的实力,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河源、靖泰二省沦陷,
至于原因,便是政权后方不稳,段洪短短两年时间东山再起,又如此迅速连下两省要地,必然需要时间巩固消化所获地盘,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出兵栗宁呢?
他之所以派人送来这份和书,用意还有一个,那就是要看看朝廷的态度,这时如果派公主前去河源的话,那不就昭显朝廷虚弱无能,只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无法无天,
而且公主一旦下嫁,他必会昭告天下,到时朝廷威严如谢太傅所言一般一旦失去,那我朝廷的处境可就远比现在严峻数倍,
所以,微臣认为,此事暂且先拖一拖,并以强硬姿态回绝流贼这些无礼条件,等待时机成熟,再一举扫平伪昌流贼,以正我大周威望……”
谢阳闻言,连忙顺着姚仲的话对卫稹拱手说道:“对对对,皇上,姚大夫的意思也正是微臣的意思,还请皇上千万不要做出有失礼统之举啊……”
姚仲看着谢阳表演,心中不住冷笑道:“苟蝇之辈,在下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
而五大太尉听完姚仲的分析,心中却十分的惭愧,因为这番话本该有自己来说的,不想姚仲对局势是如此的洞悉透彻。
卫稹听完姚仲一番分析,紧皱的眉目顿时稍稍舒展了一些,而阎良则是哭丧着一张脸,心中越发笃定想要辞去丞相一职,还是远离朝堂比较好。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地卫瑛缓缓起身转向姚仲,对他开口问道:“姚大夫,您此番分析固然有理,但本宫也曾听闻大周北部各省早已经混乱不堪,万一朝廷态度过硬,段洪气急之下与北方叛逆开始合作,又该如何是好呢?”
卫瑛这番话已经逾越了,大周明令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上朝堂,若换平时,身为儒学之首的董文舒怕是早就要出来发难了,但今天情况特殊,董文舒竟然没有发作,只是默默地低着头注视着大殿上的地板不发一言。
卫稹闻听卫瑛说的话,这才想起大周北部可不止一个段洪,还有一堆“七王八帝”呢,瞬间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再次紧皱起来。
姚仲一时间也语塞,神色也慢慢黯淡下来……
卫瑛见此,又开口说道:“姚大夫,你也没其他办法对吧?所以,本宫河源之行还是要如阎丞相所言一般前去,哪怕安抚住段洪一天,也是为我大周争取了一天准备反击的时间,本宫知道自己一介女流无法如同殿上诸位肱骨大臣一般思虑周密,身为卫家皇室族员,只愿我大周能早日恢复太平,舍弃这副肉身和清誉又能怎样?姚大夫,谢谢你,但本宫心意已决……”
话毕,卫瑛转身有对卫稹跪下异常坚定地说道:“父皇,请下旨吧!儿臣已经准备好了!”
“公主~”
姚仲对着卫瑛的背影含着泪,郑重的跪了下来,被她的胸襟和深明大义深深的折服了……
“逸阳……你当真不后悔么?”
事到如今,卫稹也没有其他法子,北方大乱,若真如她所言一般段洪和其他势力一起勾结,那后果真的难以想象怕是有亡国之危啊,只能最后征求她的意见。
卫瑛洒然一笑,俏目望着卫稹轻颌两下,随后淡定坦然说道:“父皇,儿臣不在你身畔陪伴,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母后那边,就有劳父皇多多关心了……”
卫稹闻言,伸手示意卫瑛靠近一些,待卫瑛靠近后,慈祥地抚摸自己爱女那张精致的脸庞,脸上是万分的不舍。
良久,他叹息了一口气,对卫瑛颤声嘱咐道:“逸阳,记住,到了外边不比宫里,要好好保护自己知道么?朕……朕一定会让你再……再回到身边的……”
卫稹脸颊不住抽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泪水落下来,以免在众臣面前失了天子威严……
“嗯……”卫瑛眼中也是挂着一丝不舍和留恋,但还是十分坚定的点点头应了一声。
收拾情绪后,卫稹端坐龙椅之上,轻颌眼眸沉声说道:“锦盛,拟旨~”
话音一落,整个太极殿变得十分肃穆,静静地等待着卫稹金口吐珠,边上的锦盛立即命小太监取来文房四宝,摆在了一旁……
卫瑛双眼慢慢合拢,脸上挂着淡淡地微笑……
“父皇,母后,儿臣只愿你们长命百岁,瑛儿不能在你们身边陪伴,要多多照顾自己啊,其实瑛儿好怕,真的好怕,但是,瑛儿更想看到父皇开心,好久没见……”卫瑛心中如是想着……
卫稹捏了捏自己拳头,刚准备开口:“朕……”
“报~捷报~”
就在这时,禁卫军一声急促又显兴奋的长啸,在太极殿内外震荡而起,打破了殿内沉闷的气氛……
九十三 强势反转
……
禁军卫兵急促的呼喊传遍整座大殿,一时间所有人目光齐齐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捷报……捷报……捷……”
“砰……”
那禁军士兵满头大汗,一路呼喊着冲入太极殿内,一个不慎之下被大殿门口高高的门槛给绊倒在地,手中的文册也随之洒落一地,在寂静的大殿之内发出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响。
卫稹见此龙颜微震,冲那禁军卫兵喝斥了一声:“大胆,何人在此大声喧哗?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禁军士兵连忙爬起,捡起地上的文册呈过头顶,跪在大殿之上喘着粗气对卫稹说道:“启禀皇上,隶阳、涿州两省传来八百里捷报,前军都督刘策,率军一举扫平隶阳、涿州士家叛乱,花进、祖蔽、石奎、田陀、邓琪、唐瑞、邹元七贼已被尽数伏诛,两省重地已然光复!”
“轰……”
禁军士兵的话,如同一枚几百吨炸弹,同时在太极殿所有人的脑海内轰然炸开,震的他们一时呆若木鸡,瞠目结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这……”
良久,卫稹指着跪在殿上的禁军卫兵,颤声想说些什么,但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稹都如此,更何况殿内其他文武大臣了,他们听完那禁军卫兵禀报的内容后就如同在听天书一样,坠在云里雾里,根本就是难以置信。
“呈,给朕呈上来,快……”
终于,卫稹好不容易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连忙让锦盛去把文册从卫兵手中取了过来,神色是万分的激动。
要说那呈送捷报的禁卫军士兵,也是没得说,两次前线送来关于刘策的捷报都是由他送来,也都是在卫稹要做出某个决定的时候被自己打断,只能说实在太过巧合……
锦盛也是跌跌撞撞的步下陛阶,颤着双手从卫兵手中呈过捷报文册,然后又神色惊慌的端着文册回到卫稹身边,一路是格外小心,生怕这份捷报自己飞走了一般……
望着锦盛手中呈在自己眼前,象征着胜利的黄色文册,卫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绪,接过后缓缓打开,仔细的看去……
而在龙椅之旁跪伏的卫瑛,一双俏丽的双目一直暗中注视着卫稹的表情,只见卫稹一页一页翻着文册,眼神中之前得到晦暗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光芒越来越亮……
“哈哈哈~好!好一个刘策,好一个前军都督!朕的江山,稳了~”
当卫稹将手中捷报一字不漏的看完后,重重一合忍不住猛地沉喝一声,语气中那股子兴奋劲已然无法掩饰!
只见卫稹左手举着捷报文册,对着整个太极殿百官说道:“朕真是没想到,刘策居然是这等天纵之才,四月下旬至五月底,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困扰朕许久的大周北方两省叛逆一扫肃清,朕现在可以专心对付河源伪昌段逆了!”
卫稹的话,在整座太极殿内悠悠回转,谁都能看出现在的卫稹跟之前的颓废简直是判若云泥,仅从他的语气便可听出此时的卫稹是多么的激动和兴奋,用现代的话说叫“幸福来的实在太突然了,简直让人难以消受”。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文武百官见卫稹龙颜大悦,适时的跪伏在地恭维呼喊起来,就连姚仲也是如此,不过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大周局势好转而庆幸,同时心中对素未谋面的刘策万分的感激和敬佩。
“哈哈哈,逸阳,你不用再去河源了,赶紧回宫歇着陪你母后去吧,等散朝之后朕要与你好好说说话,哈哈哈……”
见到百官跪拜恭贺的场面,卫稹感觉是万分的欢喜,连忙笑着让卫瑛起身回宫,现在北方局势逆转,他自然就不必再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以身侍贼了……
“儿臣告退……”
卫瑛再次行了一个万福大礼,然后起身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向后宫步去。
等离开大殿,步入后宫霎那间,卫瑛只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软了,事实上她当然是不愿意下嫁给流贼为妃了,只是她平日里关注朝政之事,又见卫稹这些日子时常愁眉苦脸,身子也消受不少,她知道卫稹的难处,这才挺身愿意为他分忧,尽一份儿女应尽的责任。
更何况卫瑛现在又是豆蔻年华,女孩子家在这个年纪多多少少都会对感情有着一份强烈的执着和憧憬,总会幻想自己能找到心目中那个“白马王子”,又岂会甘心侍奉与段洪这种糟老头子……
今天,对于大殿之上发生的惊天逆转,卫瑛心中对刘策是充满了感激,甚至有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刘策……”
卫瑛边走边轻声嘀咕了一句,随后轻唤一声,笑靥如花,百媚千娇……
太极殿上,面对北方局势的逆转,形势一片大好,朝堂之上终于恢复了许久不见的朝气蓬勃景象,百官都是各自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又恢复到了潇洒的姿态,开始措辞激昂的指点着江山……
而端坐龙椅上的卫稹面对太极殿上喧闹的景象,破天荒的没有阻止他们,不断翻着拿本已经看了三遍的北方捷报,此时的他也同样沉浸在被“幸福”包围的氛围之中。
然而讽刺的是,满殿不少文武在捷报传来之前,早就将刘策入关奔赴河源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了,就连卫稹自己也把刘策给疏忽了……
如今刘策一力扭转乾坤的举动震惊了所有人,尤其姚仲和五大太尉,他们是肯定知道刘策出征的事,但唯独没料到刘策居然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通往河源的道路打通,顺带将一切叛逆全数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简直就是妖孽啊……”
姚仲和五大太尉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对刘策给予了这么一个惊人的评价,同时暗道自己对刘策关注还是太少了,以后要多加留意,等他入京册封之时好好向他请教下是如何办到的……
“诸位爱卿,肃静……”
良久,卫稹将手中捷报交到锦盛手中后,沉声一喝制止了殿内喧哗。
等太极殿上安静下来后,卫稹这才以一副九五之尊的神态俯视着陛阶下的文武百官,开口说道:“如今,隶阳、涿州平定,皆赖前军都督刘策力挽狂澜,朕仔细想了想,之前对他拟定的封赏实在太薄了,还请诸位爱卿再替朕仔细想想,该如何加封刘策?”
现在的卫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刘策拉拢到自己身边,试问这么一个能文能武的治国安邦奇才,怎能随意放任不管呢?用的好难保不会让大周在自己手中半道中兴,首先要做的就是稳住他,让他感受到来自皇家源源不断的恩泽。
至于他是不是士族,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只不过是卫稹一句话的事情,任谁也无法阻止……
不想卫稹这话刚说完,文武百官顿时犯难了,这还怎么封赏?前军都督已经是远东最高军事指挥官了,统领整个远东边军,再封?以他的赫赫功绩怕是只能封以公侯爵位了,但是,刘策在河源如果再得胜,那又该怎么封?以目前他处理两省叛逆的事情来看,河源也极有可能被他收复的……
这时,董文舒站了出来对卫稹拱手说道:“皇上,微臣认为,前军都督立下如此战功,按理说应当加以重赏,但目前北方流贼仍在河源、靖泰肆虐,还请皇上等两省流贼平定之后再一并封赏也不迟……”
“微臣附议……”谢阳也忙出来对卫稹行礼说道,“前军都督大胜,此时若加以封赏难免会产生骄纵情绪,影响前往河源平贼的心态……”
耿秉秋也说道:“微臣同意董大学士和谢太傅的话,请皇上暂缓封赏前军都督……”
“唉……”
卫稹见他们反对这时对刘策予以表功,心生不悦,事实上他哪里不晓得这几人是怕刘策继续坐大影响他们在朝堂的地位?什么平定河源、靖泰乱局?要知道这两省流贼已经肆虐数十年了,哪有这么容易迅速摆平?以刘策的能力,能在两三年内消灭流贼已是奇迹了。
不过,他们说的也有道理,刘策若再这么建功立业下去,到时还真不知该封他些什么,毕竟到时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仔细想了想,卫稹开口说道:“也罢,刘策的战功姑且记下,先拟旨对刘策和他随军所部予以嘉勉,赐金麒麟一对,鱼鳞挂件一双,准他入京后可以带履上殿面圣,介时流贼平定,朕再当面对他予以加封重赏,先督促他速速前往河源协助讨逆将军平叛吧……”
“吾皇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卫稹说完,满殿跪伏高呼口号,就连姚仲也觉得卫稹此举处理妥善,他也认为此时对刘策嘉奖过重不利河源战事。
众人膜拜之中,唯独丞相阎良哭丧着一张脸,说实话他压根就没关注过刘策这号人,甚至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犯了和已故前丞相姜晏一样的错误,也是是一种失职。
卫稹望着满殿跪伏的情形,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对身旁的锦盛使了个眼神。
锦盛会意后,立马扯着嗓子对大殿喊道:“退朝……”
卫稹带着满心的喜悦向后宫走去,今天的他,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此起彼伏,可谓是悲喜交加,好在最终的结局还是令自己感到满意的,现在他就想回宫去好好陪陪自己的女儿卫瑛,这么多天来,他一直烦心国事,如今心情大好,是时候享一享久违的天伦之乐了……
九十四 卫稹也不易
……
心情大好的卫稹心,散知朝后一路行向后宫别院,望着御花园内百花齐放的景色,不由停下脚步开始静静欣赏起来。
“朕好久没有这么舒心了,没想到放下心来,这御花园内的景色还是这么的迷人……”
园内百花幽香扑鼻,卫稹深吸一口摄入心扉,顿觉异常的舒畅,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蓦然……
一阵悠扬的古筝传入耳畔,配合着百花散发的幽兰清馨,更令卫稹陶醉其中。
良久,弥音消散,卫稹才意犹未尽从余音之中回过神来,睁开双眼叹道:“这阵古筝弥音悠扬不失大气,端庄且隆重,为何朕从未听闻,莫非是乐师坊新出的曲子么?”
想到这里,卫稹立马踩着脚下用细碎精致的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小道,带着身边的太监朝筝音方向寻找弹奏古筝的主人……
“逸阳?”
当卫稹找到弹奏此曲之人时,不由微微一怔,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爱女卫瑛。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
换了一身淡黄轻纱罗绸轻裙衫的卫瑛又是另一副小家碧玉姿态,配合姣洁的面容和玉簪轻挽的乌黑秀发,显的更为楚楚动人,见卫稹到来,立马在边上侍女陪同下离开座下石凳,起身来到父亲身边欠身行了一个万福礼。
由于不是公众场合,卫瑛对卫稹也无需在朝堂上那般行以大礼……
“逸阳无需多礼,起来说话吧……”卫稹面带笑意,抬手示意卫瑛起身无需多礼。
等卫瑛起身后,卫稹望着她身后石桌上的香案和古筝,好奇地问道:“逸阳,方才这曲子是你在弹奏么?”
卫瑛闻言轻点螓首,对卫稹说道:“是的,儿臣琴艺生疏,让父皇见笑了……”
卫稹奇道:“逸阳,这曲子莫非是你所作么?不想你竟还有这般本事,倒是让朕刮目相看呐……”
卫瑛轻笑着摇摇头,对卫稹说道:“父皇你错了,这曲子并非儿臣所作,而是前些日子儿臣随母后出宫游历祈福之时,偶尔见到有人出演舞曲听闻而来,细问之下,曲调音律皆是出自远州鹤阳楼,儿臣只不过以古筝所奏,事实上此曲钟乐鼓埙等乐器齐鸣,那才是大气磅礴呢……”
“鹤阳楼?那不是远州总督姜浔爱女姜若颜的产业么?难怪啊,早就听闻姜若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寻常乐师更是精通十倍不止,她能做出此曲,倒也令人意外……”卫稹闻言,点头说道。
卫瑛闻言洒然一笑:“父皇你错了,此曲出自鹤阳楼改良不假,但作词作曲者却不是姜小姐,而是刘策本人呢……”
“什么?刘策?他竟然还有这等天赋?”
卫稹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要知道刘策此时在卫稹心中是一名优秀的领军主帅,论打仗布略自己对他现在是无可挑剔,不想还懂音律?
卫瑛继续说道:“此曲也有歌词的,是当年前军都督刘策护着宋姑娘杀出远州城的时候,高歌猛进打的宋家家丁家将是满地打滚呢,儿臣估计那位军督大人就是以这一首《礼仪之邦》俘获了宋嫣然姑娘的芳心吧……”
说道这里,卫瑛俏目闪烁,略低头做沉思之态,似乎在遐想着刘策单枪匹马在数百人之中护送佳人踏歌纵横的情形,神情之中竟有一丝向往和憧憬……
卫稹听后更加好奇,连忙问道:“逸阳,你是说此曲尚有歌词?可否吟来与朕听听?”
卫瑛回过神来说道:“难得父皇今日有此雅兴,儿臣自然愿意让父皇尽兴,而且此曲不单有词,还有编舞,昔日儿臣亲眼目睹整个舞曲过程,就让儿臣献上歌舞,让父皇舒心,若跳的不好,还望父皇莫要怪罪……”
卫稹闻言笑道:“好啊,也确实好久没有见识逸阳的才艺了,今日朕就好好欣赏一下,可以大饱眼福喽……”
说着他找了个块赤色花岗石,在太监搀扶下落座,卫瑛冲他笑了笑,随即和身后侍女点了点头,那侍女也是略通音律之人,见卫瑛脸色立马会意,欠身行礼过后来到石桌旁调了调音线,拨响了筝弦……
“子曰:礼尚往来。
举案齐眉至鬓白,
吾老人幼皆亲爱,
扫径迎客蓬门开,
看我泱泱礼仪大国,
君子有为德远播,
江山错落,人间星火,
吐纳着千年壮阔……”
卫瑛的歌声和舞姿随着筝音不断摆动,犹如魔力一般映在卫稹眼中,植入心扉之内……
“歌词大气磅礴,舞姿端庄大气,让朕仿佛看到了那种盛世降临的景象,唉~什么时候,大周才能恢复这幅盛世奇景啊……”
望着卫瑛翩翩起舞,那宛若游龙的舞姿,以及天籁般的嗓音,卫稹深深沉浸到了其中,眼中竟然浮现几滴泪光,回想起了自己继位以来的艰辛与不易……
卫稹为人并不残暴,自十八岁继位以来至今从未轻易杀过朝中大臣,最多就是贬为庶民而已,一直以来都是仁义治国。
遥想当年,卫稹继位之初也是雄心壮志,誓要收复被夏国霸占几十年的凉州省,以图恢复故土中兴大周王朝,做一个开明的君主,但随着数十万殿前司将士血染疆场,那份雄心壮志也随之被击溃了。
皇室最为精锐殿前司全军覆没,中央的威信顿时一落千丈,为了防止士族之中的野心家趁机妄动威胁皇室地位,卫稹开始着手与他们展开了明争暗斗,力图将士族的势力打压下去,其中就有雷霆军奔赴河源、靖泰平息流贼的手段……
但是,几百年来优待士绅的政策,由于缺乏合理的管制导致他们一步步坐大,到了卫稹这一代已经积重难返,士族在大周各地开枝散叶,各行各业几乎都有士家的身影存在,早已发展成一头恐怖的巨兽,这时候要想剪除士家的影响力,无疑是难于登天……
但卫稹还是这么做了,他努力想改变这种局面,无奈时至今日他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成效甚微不说,还将局势变得更加糜烂不堪,就比如今天,若不是刘策力挽狂澜,自己居然都要向伪昌流贼屈服了,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卫稹是个好人,他对自己的手足兄弟虽然刻薄,但从未想过致他们与死地,即使那些跟自己不合的兄弟,比如卫稷,虽然严防但还是不会想到除去他们,只因他内心深处还念及着一丝手足之情……
卫稹不好色,宫中至今只有妃嫔九人,皇后一人,在历代周朝天子之中算是十分节制的了,甚至还不如一个士族之家几十房妻妾成群……
卫稹生活也不奢靡,至多算是一个普通富家翁的水准,远远不如姜浔的生活有水准,虽然如此,但他对臣子的赏赐却从未吝啬过……
但是,卫稹却不是个好皇帝,过于贪恋权谋之术,忽视了民生,而且对身边的人缺乏约束管制能力,导致朝堂之上入眼皆是贪污纳贿的酒囊饭袋,竟无几人可用,甚至逼死了务实的潘庆。
而且,卫稹还缺乏洞察力,导致殿前司新军重建十几年来至今始终没有形成战斗力,更是没注意到高密一步步坐大,导致此次河源平贼调动不了哪怕一名京畿战营的老兵,更导致了国库被各地士家和朝堂大臣勾结败尽,至今还蒙在鼓里不自知……
大周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能全怪卫稹,但他却也难辞其咎,只能用聪明反被聪明误来形容,是他的刚愎自用导致了大周局势日益消沉,仅剩下一个富丽堂皇的空壳子……
“父皇,儿臣跳的如何?可有不足之处?”
一曲舞毕,卫瑛对卫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将他思绪拉回了现实之中。
“好,好啊……”卫稹赞叹了一声,“不想逸阳你舞跳的好,这歌声也是十分动人,父皇心中很是欣慰……”
“父皇谬赞了……”卫瑛起身对卫稹谦虚一声,“儿臣还差的远呢……”
“呵呵……”卫稹笑着摇摇头,随后冲她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
卫瑛款步来到卫稹身边坐下后,卫稹握着他的芊芊玉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逸阳,以后不准再做出这般傻事来了知道么?今日你真的让朕心里好生难受,若不是那份捷报,你我父女怕是要从此分离了,下不为例……”
卫瑛点点头说道:“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当时儿臣真的只想为父皇排忧解难,真的没想那么多……”
卫稹故作生气地说道:“国事有朕和文武百官呢,轮不到你操心,你只需安心侍奉你母后便可以了,对了,朕不是让你去侍奉你母后么,怎么跑这里来了……”
卫瑛回道:“儿臣已经见过母后了,母后近些日子染了风寒,太医开过药喝下后就先睡去了,儿臣不忍打扰母后休息,这才到御花园内弹琴散心,不想却遇到了父皇……”
“原来如此……”卫稹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问道,“你说什么?你母后病了?快带朕去看看……”
“儿臣遵命……”
卫瑛轻笑一声,便和卫稹一道起身向永宁宫走去,御花园内只余香案弥绕,与百花芬芳融为一处……
日头正盛,接近午时的阳光照耀着整座皇宫大院,也照耀着整座神都城,同时……
也将远东玉阳关外,呼兰草原上的青郁照的格外的茂盛,然而在这片骄艳的阳光之下,汹涌的烽火正冉冉升起,东部草原最后的归属之战,已经悄然打响……
九十五 草原上的来客
……
在刘策为收复涿州而忙碌的同时,远东冀州边境之上,由陈庆指挥的呼兰草原“正统”战役,也正式开始了,打的是替代勒夺回呼兰可汗的旗号(就是找个借口想打仗而已)……
五月十七日,距离玉阳关外以西二百里地,西兰图部落木栏外的牧区……
“咩~~”
“哞~~”
蔚蓝的天空之下,轻风微抚,成群的牛羊正低头啃噬着从松软泥土里长出的郁郁青草,不时发出阵阵轻嗥。临近夏季,塞外水草茂盛,是一个放牧的好时节……
“羊儿,吃的壮硕些,等那些中原人来了,好卖个好价钱,再跟他们换上一些生活必需品,要是手头宽裕的话,还能再买几口铁锅,这样,阿妈以后做饭就再也不用担心瓦锅摔破被阿爹骂了……”
一名身着胡服的异族少女,头戴着一顶灰色皮棉帽,手捧一束长长的青草,站在一头绵羊跟前喂它吃食。但见她的脸上挂着一丝甜甜的微笑,浑身上下洋溢着朝气蓬勃的气息,尤其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引人瞩目,有着异域女子特有的豪爽又淳朴的性格。
她名唤格日瓦诺,是西兰图部落族长兰孜哈尔的女儿,今年十七岁……
去年冬季,远东冀州由刘策的军督府主导发起一场血流漂杵的激战,导致呼兰人失去了进入中原腹地的冀州门户,同时也失去远东霸主的地位,呼兰人对远东的威胁再也不复存在。
然而,比呼兰人远有侵略性的刘策和他麾下的精卫营(边军),自然不会满足与此,在冀州大战结束后仅两个月不到,就开始对呼兰草原缓缓采取了动作,事实上在刘策和陈庆制定五月出关征服呼兰草原之前,精卫营对远东呼兰草原的蚕食动作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早就派遣小股部队分部踩点,甚至爆发过一系列的小规模冲突战争……
在经历过去年刘策第一次出塞时的杀戮、瘟疫的爆发、冀州呼兰人的溃败等一系列事情后,如今的呼兰草原早就已经失去了应付刘策的实力,仅有的几个呼兰人主力部落,早就开始向王庭方向撤离做出防备之势,倒是让一些备受呼兰人压迫的草原各族部落解放了出来,选择了跟冀州军督府合作……
而日格瓦诺所在的西兰图部落就是其中之一……
日格瓦诺喂完绵羊后,取起地上的鞭子来到一头奶牛跟前,摸摸牛首,脸上依旧是灿烂的如花一般……
“牛啊,你要多产些奶下来,等以后族人日子好过了,我给你盖个舒服的大棚住,嘻嘻……”
“哞~~”
奶牛仰起头发出一声牛哞,似乎在回应着少女的话语……
又抚摸一阵牛身之后,日格瓦诺舒展了下双臂,然后找了个空旷的草地上舒服躺了下来,双手枕头仰面望着如诗画一般的天空,心绪开始飘荡起来。
“哼,其实这些中原人也真是的,每次来都吵吵闹闹,害的族好不安宁,就连阿桑哥哥都被他们吓跑了,真是的……”
日格瓦诺口中的阿桑哥哥,就是自小与他订亲的情郎,本来今年就要迎娶她,连“彩礼”都备好了,一张毫无瑕疵的白虎花纹皮,那可是阿桑足足狩猎了两年才得到,为此身上还添了数道伤疤。
但结果,当阿桑兴奋的扛着虎皮来准备迎娶自己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刚好遇到了前来部落交涉的边军将领傅云骁,当傅云骁见到那张虎皮后,二话不说就以什么“违禁品”一律没收为由,强行收走了白虎皮,气的阿桑当场就跟傅云骁打了起来……
结果就是阿桑鼻青脸肿、衣衫褴褛,连滚带爬的逃走了,连来时的坐骑都没能带走,十分的狼狈。
废话,傅云骁此次来交涉,手底下带了二百多号人,他们一见阿桑敢对自己上司不敬,当然是群起而攻一顿暴打,没打死已经是傅云骁菩萨心肠,手下留情了,“公平决斗”在一向喜欢结阵而战的精卫营士兵眼里是几乎不存在的,也是很少发生的行为……
回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日格瓦诺甜甜一笑,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脸上竟是泛起了一抹红霞……
“中原的男子都这么好看的么?说实话,阿桑哥哥是英勇,但是,没那个中原男子好看啊,而且说话也没人家好听,也没人家温柔,咦,我在想什么呐……”
似乎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日格瓦诺猛地直起身子,用手抚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连忙向四周望去,发现没人后这才放下心来,脑海里却浮现那名年过二十的翩翩美男子和自己邂逅时的场景,怎么都挥之不去……
阿桑被打跑后不久,傅云骁等人和兰孜哈尔交涉完成后,便拖着那张白虎皮离开了,日格瓦诺刚要去追阿桑,不想刚牵马走出族人栖息的营地就又遇到了一批中原人向部落策马赶来……
经过傅云骁所部的“暴行”,日格瓦诺已经对中原人产生了心理阴影,本来想远离那群中原人的,不想等那些中原人靠近后,立马被为首一名仪表堂堂的儒雅青年将军给深深吸引住了,眼神从他出现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半步。
日格瓦诺至今都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加速如同小鹿乱撞一般,他不敢想象怎么会有这么好看漂亮的男子?
当那儒雅青年下马毕恭毕敬的向自己询问族状况的时候,一向性情豪爽的日格瓦诺第一次紧张不已,那姿态,那声线,那脸蛋,怎么看怎么欢喜,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请他到族中见过父亲,然后偷偷在帐外偷听那儒雅年轻人说话,把找阿桑的事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最后知道那青年的名字叫徐辉……
徐辉,精卫营首席美男子,“辉”字营旗团使,负责一切后勤作战物资辎重,以及辅助正兵营训练战斗,按周伯熊的话说:徐辉就是咱边军的脸面,无论如何这张脸断不能有任何闪失,哪怕手脚被砍断也同样……
自见过徐辉后,日格瓦诺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坠入了爱河,每天都想着能再见一面徐辉,再听他说一次话,可惜自打那次之后,徐辉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令自己好是一阵失落烦躁……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空间,女子都是对感情有着一份十分执着的向往,谁不愿意自己的未来的夫君男朋友长相出众些,文才好一些,钱多一些对自己体贴一些呢?
中原女子如此,草原之上的女子也同样如此,只是迫于男尊女卑的现实,大部分人都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罢了,婚姻也是掌握在男人手中的……
当然,相比较中原的礼教森严,草原上的女子在这一点就显的比较有优势了,恶劣的环境造就了她们豪放的性格,根本就没有三从四德的观念,只要女子在族稍有地位,就有权力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男人,哪怕已经身为人妇,只要丈夫一死或被沦为敌人阶下囚,就可以立马投入昔日情郎的怀抱中,而且她们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妻还是妾都无所谓,只要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就足够了,那种敢爱敢恨的性格,其实令大周不少男子都感到汗颜……
“吁~~”
远处传来的一声马鸣嘶吼打破了日格瓦诺心中的遐想,她赶忙朝马鸣方向看去,但见地平线是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向自己部落缓缓靠近。
“叮铃……叮铃……”
风铃的震荡发出清脆的声响,传到日格瓦诺耳中是那么的悦耳动听,霎时间,她水灵灵的眼眸立马散发出一抹兴奋地光芒,连忙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跑去一匹枣红色的草原母马……
日格瓦诺翻身上马一辉马鞭,立刻向长长的队伍疾驰而去,等到了那阵风铃声跟前,纵身一跃,跳下马来,对着为首一名三十多岁的富态商人笑了起来。
“日格瓦诺姑娘,你怎么在这里?”那商人见到日格瓦诺也略感吃惊,但脸上却也是堆满了笑容。
日格瓦诺兴奋的说道:“关七叔叔,我可是等了你好多天呢,你可算是来了……”
关七,三十三岁,刘策治下商会会长,主要经营各类盐铁、丝绸、棉布和奢侈品(工业品)生意,常年游走在远东和呼兰草原之间,深受刘策信赖。
“哈哈哈,日格瓦诺姑娘,你等我所谓何事阿?”关七笑着问道。
日格瓦诺毫无修饰,大大咧咧地说道:“关七叔叔,你上次可是答应过我的,这次来草原会带来我想要的东西,不知你带了么?”
关七笑着摊摊手,然后问道:“日格瓦诺姑娘,你父亲在么,这次前来你们部落,可是有要事和你父亲商议呢……”
“没带么?”日格瓦诺见关七这副姿态,顿时心情有些失落,不由嘟着嘴不说话……
关七见此,笑着说道:“好了,快带你关七叔叔去见你父亲吧,别闹了,听话……”
“哦……”
日格瓦诺应了一声,随后牵过自己的马匹向前引路,脸上神情似乎很是不满。
关七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笑着将一块细布包裹塞到了她手中:“真拿你没办法,给,拿去!你关七叔叔答应你的事怎么会忘记呢?”
日格瓦诺接过包裹顿时眉开眼笑,打开后里面有一面明亮的圆镜,更是开心的差点跳了起来。
“关七叔叔,日格瓦诺真是太感激你了……”
日格瓦诺如同一个孩童般忍不住一把抱住关七,惹得关七是哈哈大笑……
九十六 福神
……
日格瓦诺如同一只欢快的雀鸟,一路有说有笑的带着关七以及他那庞大的商队向自己部落走去,沿途不断好奇的询问关于冀州各地的新鲜事情。
关七是一脸堆笑,对日格瓦诺是有问必答,直逗的她心花怒放,最后一行人不知不觉的就来到了西兰部落之外。
部落木栅之内,闻讯得知关七到来的兰孜哈尔早已率领族人恭候在大帐之外,迎接着这群贵客的到来,在他周围都是跪伏在地的族民,可见兰孜哈尔对关七等人来到部落的重视。
一见到关七,兰孜哈尔立马带头恭敬的躬身摊开双臂对他们行了极其庄重的草原礼仪,随后脸上堆着浓郁的笑容说道:“我最尊敬的朋友,可让兰孜哈尔好一阵思念,这些日子我是时刻为你们祈祷,期望你们能平安到来,看来大地之母听到了她最虔诚的信徒呼唤,将你们平安送到了我的面前……”
“兰孜族长不必多礼!”关七赶忙上前将兰孜哈尔扶起,脸上依旧挂着一副灿烂的笑容,“大地之母当然能听到您的招唤,而且,今天我还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给族长您!”
兰孜哈尔起身后,也对关七笑着说道:“今日清晨刚醒来我就在帐外听到喜鹊的雀语在耳边回荡,就知道有好事发生,我的朋友,赶紧进帐说话吧,我准备了丰盛的美食等着招待我最尊敬的朋友……”
说着,兰孜哈尔退到一侧,做了个请的手势,关七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进入了兰孜哈尔的大帐……
等关七一入帐,运送货物的商贩立即将盖在马车上的布幔一把掀开,瞬间琳琅满目的商品在即将正午的日照之下,散发出诱人的的气息,让本跪伏在地的族民差点“闪瞎狗眼”……
但见一名商贩拿起车上一卷细棉布,对着西兰部落的族民大声吆喝起来:“哎~都别跪着了,快过来看看呐,咱当家(关七)的说了,为了增进朋友之间的友谊,今日这些出售给你们的东西一律九九折优惠,买多了还能再便宜些,
瞧瞧这布,舒爽透气,做身衣裳穿上保证比你们身上的皮衣舒服,这天也慢慢热了,就没想过买一身回去么?不是我吹牛,咱家这布料虽然比不了江南苏扬之地的锦绣丝绸,但也差不了多少,
军督大人身边的红颜宋嫣然宋姑娘都时不时惠顾蔽号的细布,对此是夸赞不已,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来买啊,咱家这布男人穿了各个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女人穿了各个都千娇百媚惹人瞩目啊,好了,赶紧的啊,来买啊,错过了保证你们哭都找不到地方,放心,蔽号出品,必属精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商贩不停的自吹自擂炫耀着自家商品的好处优点,还搬出了宋嫣然这座大神,一下子把西兰族人全给吸引了过去。
周围其他商贩见此,也纷纷开始吆喝起来,一下子整个西兰部落内外都是商贩兜售自己手中货物的叫卖声。
面对这种情况,跪在地上两千西兰部落的族民再也忍不住,对此是“深痛恶绝”,下一刻齐齐做了一个异常理智的动作……
起身,加速,奔跑,以不可思议的冲刺扑向那些叫卖的商贩车队之前,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不断拥挤着开始挑选自己喜欢商品,同时向商贩掌柜的询问价格,整个西兰部落立马变得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呵呵……”
兰孜哈尔跟关七在帐口望着部落这一幕,互视一眼同时笑了一声,便在族仆人的陪同下落座在主客的毡毯之上……
“阿爹,我能不能也出去看看……”
还未开始交涉,一直将眼神瞟向帐外的日格瓦诺就先跟兰孜哈尔恳求道,她对这种热闹的场面永远都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哈哈哈……”兰孜哈尔大笑三声说道,“这得问你的关七叔叔了,阿爹我可没那么多钱啊……”
日格瓦诺闻言立刻把眼光投向了关七,是满脸的期待,关七微微一笑对她说道:“去吧,喜欢什么尽管挑尽管拿,算是你关叔叔送你的……”
“真的啊?那就谢谢关七叔叔……”
日格瓦诺兴奋的跳了起来,随后欢声雀语的带着两名同样对外面熙熙攘攘的场景满脸期盼的女仆一起步出了大帐……
等日格瓦诺离开后,兰孜哈尔立马双手一拍,很快数名仆人就端着盛满手抓羊肉的木盘和醇香的马奶酒放到了关七和兰孜哈尔毡毯前的矮桌上,帐内立刻散起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肉香……
关七对兰孜哈尔拱手作揖,谢道:“族长,您实在太客气了……”
兰孜哈尔豪爽的挥挥手,在自己的碗里倒满了马奶酒,举碗对关七说道:“招待自己的朋友,是我们西兰部特有的风情,关掌柜你就不要在意了,到了这里就跟到自己家一样,不必有半点客套,
来,请尽情享用,晚上就留在部内过夜好好跟我叙叙旧吧,我吩咐人再杀几头羊让你和你的朋友一起享用!”
关七长袖一甩,也端起面前马奶酒对兰孜哈尔回敬道:“承蒙族长关照,那关某就不客气了,请……”
“哎呀,只顾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就在兰孜哈尔把酒碗凑到嘴边的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回过神来,沉吟了一声。
关七一怔,对兰孜哈尔的举动感到奇怪:“族长您这是怎么了?是否有要事需要处理?”
兰孜哈尔忙道:“是的,我有一件事需要处理,请关掌柜自己先享用,我马上就来……”
说着,兰孜哈尔起身离开毡毯,来到帐内左侧对着一尊半米高石像跪伏在地,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香火点燃插在香案之前,然后单手贴在自己胸膛之上,十分虔诚的默念着什么……
大概半刻钟后,兰孜哈尔才结束祈祷起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时他脸上是满脸红光,比之前看上去还要精神……
关七见此,笑着对兰孜哈尔说道:“族长,不想你对大地之母如此的虔诚,真是让关某钦佩啊……”
兰孜哈尔闻言,笑着罢了罢手对关七,神秘地说道:“关掌柜误会了,我拜的可不是大地之母,而是给我部落带来繁荣旺盛的福神呐……”
关七闻言奇道:“哦?这倒是令关某感到好奇,恕在下愚钝,这大地之母难道不是草原族民的福神么?”
兰孜哈尔目露敬意,郑重地对关七说道:“大地之母是草原上繁衍的神灵,她让我们草原各部人丁旺盛,生息不绝,但她并非草原部落族民共同的福神,她的福泽只会眷顾呼兰人,而非我们这些在水火之中挣扎的小部族人,
而我现在供奉的福神才是真正带给我们这些草原族民繁荣的福神,是他让我们脱离了呼兰人的掌控,将我们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将恩泽洒在这片茫茫的草原之上,我们自然要对他虔诚膜拜了……”
关七忙问道:“真有这样的神明存在?不知这位神明可有名号,以后往来草原各部做生意,也好顶礼膜拜,保佑商货能卖个好价钱……”
兰孜哈尔笑着说道:“当然有名号了……”随后他面向那尊石像满脸激动地说道,“这尊福神名为,塞貘里丝,换成中原名号,就是……”
说道这儿,兰孜哈尔双眼满是精芒流露,脸上崇拜之情难以自制。
“策可汗……”
“噗……咳咳……”
当兰孜哈尔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刚将马奶酒灌入嘴中的关七听闻后,一时没憋住,将酒水喷了出来,滑入咽喉的酒水顿时一滞,呛的是眼泪直流,咳嗽不断。
兰孜哈尔满脸不悦地对关七说道:“关掌柜,虽然塞貘里丝不是你们中原的神明,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信奉他,但也请你不要当着我的面如此不敬,你我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还请克制一下!”
关七摇摇手,等恢复后,连忙说道:“抱歉,族长,在下只是一时被酒水呛了,没忍住,还请见谅……”
其实,草原上类似兰孜哈尔这样把刘策奉若神明的部落可不在少数。当然让他们如此对待刘策可绝不是单单的如兰孜哈尔所言那样带来了富贵和安宁,要知道,草原之上的部落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烧杀抢掠如同家常便饭一样,你若单是给予好处是绝不会对你感恩戴德,只会让他们变的更加贪婪,时刻觊觎着你所拥有的财富,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将你的一切全部夺走,甚至是性命,在恶劣环境下成长生存的部落族民就是如此的野蛮血腥。
之所以会把刘策当神明祭拜,最主要原因就是刘策给草原上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去年一场瘟疫,夺走了草原上百余万人的性命,那一切都是刘策出塞后发生的;冀州异族,几乎被屠杀殆尽,也是刘策主导的,呼兰人和他的附属尽数死在了边戎土地之上,尸体数量足以堆砌成一座城墙!这才是让他们对刘策膜拜的真正原因。
就如前世网上一句戏言:马克沁机枪发明后,野蛮的族群立马就学会了热情好客。
这句话也同样适合眼下的呼兰草原各部,刘策的铁血政策才是导致他们屈服的真正原因,在这个世界,要想草原各部对你尊重,就先要将他们打服打怕,打的他们心胆俱裂,再施以恩惠令他们彻底臣服,萝卜加大棒,大棒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存在,没有大棒,你的萝卜就会被他们瞬间哄抢一空,还会嘲讽你曾经给予他们的一切。
扶贫,在刘策统领的冀州军督府中对外族是不存在的,至少也要看看对象是谁……
九十七 迁族
……
见关七作揖致歉,兰孜哈尔这才脸色好转,再次举碗与他开始把酒言欢,很快大帐内传来一阵咀嚼肉食跟吸食酒水的声音,在一名异族老人胡琴的弹奏下,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
酒过三旬,盘子内的羊碎足足少了一半,二人这才面红耳赤的抹抹嘴,暂时停止了与酒肉搏斗,开始谈起正事来。
兰孜哈尔倒了一杯混有茶叶的酥茶,也命仆人给关七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酥香瞬间在整个大帐之内弥漫开来。
“关掌柜,说吧,这次你千里迢迢来到我西兰部,可不单单只是做生意而来吧?”
关七饮下一口茶水后,放下茶杯,对兰孜哈尔笑着说道:“族长真是聪明绝顶,在下的确还有其他事情想跟族长您好好商量一下……”
兰孜哈尔背部向后仰了仰,把自己摆在一个舒服地位置,然后正色说道:“那就请关掌柜细说吧……”
关七冲他拱手说道:“实不相瞒,这次在下是奉军督府秦墨秦长史和冀北陈庆陈指挥使之命,想请族长您举族迁徙至加贝尔湖附近……”
“哦?”兰孜哈尔闻言,立马直起身子正经端坐起来,瞪着圆眼问道,“这是为何?军督大人不是答应让我西兰部落在这里休养生息了么?怎么会?”
关七打断他的话说道:“族长,按在下的话去做吧,赶紧吩咐下去,越快越好,否则我怕你的部落就会被战火波及了……”
兰孜哈尔一听,顿时眉头紧皱,随后冲帐内侍奉的仆人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仆人们闻言,立刻听命的退了出去,临走不忘把帐口的帐帘给拉了下来,与帐外喧嚣的场景彻底隔离开来。
等确定帐内就剩兰孜哈尔跟关七二人后,兰孜哈尔连忙问道:“关掌柜,你说句实话,是不是边军要对呼兰草原采取行动了?那些传闻是真的么?”
关七微颌了下双眸表示默认,随后对兰孜哈尔说道:“族长不必如此谨慎,这事很快就会在草原之上人尽皆知,在下是第一个到你部落告之与您,在十日之前请务必离开这里,否则一旦边军铁骑所过,这后果族长应该知晓……”
兰孜哈尔闻言沉默片刻,然后面带不舍对关七说道:“关掌柜,我西兰部对军督大人对军督府是真心实意绝无半点异心,军督府的命令我们也自然遵从,
只是如今这片牧场草木茂盛,正是牛羊生长的好时节,就这么离开的话,真是有些不舍,能不能帮我劝劝秦大人还有陈将军,就让我们暂且再留在这里吧……”
“军督府命令即出,一言九鼎,岂能随意改动?”关七忽然收敛了之前客气的神态,面带肃穆的对兰孜哈尔说道,“你若执迷不悟,一直固守这一亩三分之地,那在下也不再多劝,总之,在陈指挥使大军到来,未曾离开的部落一律以敌论处,军督府对待异己的手段,想必族长您也听闻过吧,就不需要在下多说什么了……”
关七此刻身上散发的气势与之前的客套躬卑判若两人,眼中射出的光芒显得咄咄逼人,让兰孜哈尔后背窜起刺骨的凉意……
少时,兰孜哈尔才慌忙地对关七面带歉意颤声说道:“误会,误会了,我,我自然是遵从军督府的命令了……”
关七见兰孜哈尔这么说,这才收敛了那股逼人的气势,神色缓和的对他说道:“族长,你也不必难过,其实这次举族迁徙也是为了你们部落将来能更好的生活,
没错,这片牧场现在的确草木茂盛,适合牛羊生长,但是它终归也会吃完的,顶多再一两个月,你们不是照样要去寻找下一个牧场么?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不嫌累么?”
兰孜哈尔听着关七的话,默默的拿起盛有酥茶的茶杯饮下了一口,算是对关七的话表示认同。
在草原之上除了呼兰人外,大部分部落族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举族迁徙寻找下一个牧场,长则两三个月,短则一周十天,同时还要面对冬季的寒冷和狼群野兽的侵袭,生存条件是相当的恶劣,关七所言倒也句句属实……
但兰孜哈尔是真的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牧场,这里原本是呼兰人一个部落的地盘,去年呼兰人在冀州被刘策打的一败涂地之后,他们才趁机占领了这里,后来军督府派人来交涉后,才被允许在这里放牧,并给予了他们很有以前不敢想象的优惠。
不想部落日子刚才好过了几个月,就被告之要举族南迁,这如何让他舍得?兰孜哈尔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只想能守着一块肥沃的牧场安安稳稳的过上几天富足宽心的日子。以前被呼兰人压迫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的他,现在好不容易翻身做了“主人”,是格外珍惜眼前的一切,真不想回到那种朝不保息的日子了。
关七见兰孜哈尔不说话,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族长,眼光放远一些,不要只注重眼前的小利,这样吧,我再跟你说个秘密,这可从没和其他人说起过哦……”
“关掌柜但说无妨,我知道的,不会跟任何人说起……”兰孜哈尔神情萎靡地对他说道。
关七说道:“族长,这次你们全部都迁徙到加贝尔湖,以后就再也不用迁徙了,可以在那里永久安定下来,也不用再担心冬季的寒冷和食物的烦恼了……”
“关掌柜,恕我愚钝,可否把话说详细一些?”兰孜哈尔闻言,顿时来了兴趣,一脸惊奇地问道。
关七喝了一口茶,笑着和兰孜哈尔解释道:“不满您说,等这次东部草原战争分出胜负之后,加贝尔湖附近就会建立一个足可容纳至少五六十万人居住的大城市,到时你们整个部族就能在里面居住,再也不用怕寒冷的冬季和狼群的侵袭……”
“什么?建立城池?在草原上?关掌柜,你此话当真?可莫要哄我!”兰孜哈尔闻言顿时震惊地差点跳了起来。
关七点点头:“族长,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觉得我关七是那种喜欢说谎话的人么?”
“可是……”兰孜哈尔又面色担忧地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加贝尔湖附近的牧场……”
“哈哈哈……”关七闻言大笑道,“族长多虑了,到时候城池周围会大肆开垦田地,再引加贝尔湖里的水进行浇灌,介时你们的粮食,牛羊马匹吃的牧草,都能种出来,再也不用为迁徙下一片牧场而担忧了!
而且,族长你也可以把其余各部的牛羊都买下来开个规模巨大的畜牧场,然后再卖给中原的商人百姓,日子也绝对比现在滋润啊,这么好的条件,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关七对兰孜哈尔孜孜不倦的憧憬着美好未来,猛灌心灵鸡汤,顿时让兰孜哈尔有些招架不住了。
良久,兰孜哈尔又问道:“可是,我没那多么钱和货物去收其他部落的牛羊啊,更何况你们中原商人各个比狐狸还奸诈,谁知道能不能换个好价钱……”
关七一听兰孜哈尔这么说,立马明白兰孜哈尔是同意迁徙了,与是换上了一副商人的态度,从身后拿出一面用翡翠雕刻成的算盘,一边拨一边对兰孜哈尔说道:“族长,钱的事好说啊,我军督府新建的商会业务里就有放贷一项,可以给你借贷银子让你去收其余部落的牛羊,到时你再盘上几(万)亩地种上牧草,把牛羊养肥后,由我关七统一收购,我关七你总信的过吧?
好了,接下来你跟我说下需要建个多大的牧场,我给你算算需要的银子和所需产生的利息,放心,咱军督府对实业是鼎力扶持,这利息比买办的要少很多,而且以咱俩的关系,我做个主,手续费就免了,你先给个数,我跟你仔细合计合计,只要合适,等回到军督府我就上报商会,把你需要的银子和货物尽早拨下给你亲自送来,你看如何呢……”
随着翡翠算盘不停在帐内拨动发出阵阵悦耳清脆的声响,一直梦想大财的兰孜哈尔早就凑到关七跟前开始不住讨价还价,大帐之内瞬间变得和帐外火热朝天的景象一样市侩,两人也是为一文钱的利益得失争的面红耳赤。
别看兰孜哈尔人长的粗犷,但这脑子可一点不笨,对自己的利益和贷款所产生的利息是分文必争,到后来甚至是脱掉外衣,挽起袖子跟关七喋喋不休的争论起来……
随着两人不断的交涉,边上的羊肉还有酥茶,慢慢地已经凉透了……
“关掌柜,你真的打算不在这里过夜么?”
“不了,族长保重,在下吩咐你的事一定要加紧啊……”
“放心吧,省得的,既然要走,那我也就不留你了,愿大地之母保佑你一路平安……”
“那就在此别过,告辞了……”
午时过后,终于达成协议的关七和兰孜哈尔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拉开大帐的帘子,来到帐外作别。
望着关七商队逐渐远去,兰孜哈尔伸出左手不由自主的拍向自己胸膛的的虎皮大衣,里面有一份敲有军督府商会印章的贷款协议书……
“阿爹,你怎么了?和关七叔叔说了什么让你如此开心?”日格瓦诺见兰孜哈尔神采奕奕,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兰孜哈尔神秘的一笑,对日格瓦诺说道:“别问了,以后阿爹让你过上连公主都不敢想象的好日子,现在,立刻召集族人,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去把你阿妈也叫来!”
“哦……”
日格瓦诺听的是一头雾水,关七到底和父亲说了什么,她也不敢问,也不敢说,只好乖乖的跑去找自己母亲了。
不过今天,她也是十分的尽兴,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任自己挑选任自己拿,那些商贩都是笑着一文都不取,对她是满脸的堆笑,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但最开心的莫过于关七送给自己的那面“琉璃宝镜”,要知道镜子出现在草原上后,各部之间甚至为了它而相互残杀,日格瓦诺是格外小心的珍藏起来……
九十八 狼骑、白袍
……
五月二十一日,阴……
“唏律律……”
一阵犀利沉闷的马鼻息啸在昔日罗津部的旧址四野回荡,苍穹之下,入眼望去,足足七千清一色的异族骑兵呈一字数列排开,矗立在茫茫的草原之上,从他们焦虑不安的神情判断,似乎在等待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来临。
“吁~~”
“呼噜噜……”
一声嘶啸轰鸣,带动最前方一整列骑兵的躁动,他们的坐骑不安的跺动前蹄,不断踩踏在脚下青郁的草地之上。
马背上矮壮的异族勇士一拉马缰,用尽浑身解数才将它们安抚下来,然而此刻这些昔日这片塞外最为骄傲的勇士,眼神里却闪烁着一丝不可遏制的恐惧。
曾几何时,他们是那么的意气风发,是远东名副其实的霸主,他们用自己手中的弧形弯刀和胯下的战马征服了整片远东,掠夺到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和人口。
他们奴役过数百万的中原百姓,将他们当成牛羊驱使,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无情的践踏了他们身为人该有的尊严;他们糟蹋过数之不尽的妙龄少女,用最野蛮残忍的方式将她们最为重视的贞操无情的夺走,望着她们在自己身下哭泣流泪的情景,是那么的舒心那么的悦耳;他们更是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财富,那数不尽的牛羊布帛,精美的金银玉器,将中原百姓数代人辛苦劳作积攒起来的财富尽数收入自己囊中……
曾经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迷人,犹如昨日黄花,令人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们有骄傲的本钱,有获取荣华富贵的能力,手中的弯刀击败了数以百倍的大周士卒,胯下的战马,轰鸣之声依然在耳边回绕,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他们有一个让远东七省曾经闻风丧胆,凶名赫赫的名字……
呼兰骑兵!
然而,这曾经的一切美好却因为远东新生势力的崛起戛然而止,将处在顶峰时期的呼兰人,迅速从美好的憧憬之中给打落万丈深渊,短短两年时间,呼兰人曾经燃起的**之火就被那股新生的势力给熄灭在了血泊之中……
精卫营,刘策,陈庆,杨开山,武镇英,封愁年……
一个个可怕又可畏的名字如同梦魇一般令他们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那支军队的可怕和坚韧超出了自己想象,他们的侵略性和贪婪比自己更为炽盛,他们的手段比自己更为残忍……
而今天,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这个最不想面对的梦魇远东边军,如果可以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远离这片是非土地,甚至匍匐在敌人的脚下祈求宽恕。
但是,他们没得选,呼兰王庭下了死命令,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抵挡住远东边军在此对王庭的包抄,而军督府的命令则是……
呼兰人,必须灭族……
这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最为残酷的战争,或许死亡就是这些昔日骄傲勇士最终的归宿……
图塔,今年四十二岁,罗津部落的族长,也是一名福大命大之人,在三年前他跟随前任族长楼那千出征远州,在那场对阵刘策的初战中,出征的部族勇士仅他和少数几个人侥幸存活了下来;去年夏季,刘策出塞,草原各部血流漂杵,他汇合前任呼兰可汗董狸对刘策进行围剿,结果,他又侥幸逃过一死,在那场可怕的“天河之难”中又顽强的活了下来;同年冬季,为躲避瘟疫,图塔率部进入冀北避灾,结果遇到刘策北伐大军,朔阳呼兰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他,乔装打扮带着一些亲信回到了塞外,再一次避过了死亡的阴影。
只是这一次,图塔隐隐觉得,幸运之神不会再眷顾自己了,因为他要面对的是远东边军最为精锐骑兵部队庆字营。
庆字营,清一色的骑兵部队,一人三马,人马皆甲,论单兵杀伤破坏能力,仅次与刘策手中曾经的重装铁骑。
但重装铁骑数量稀缺,且受地形限制注定无法大规模装备,而且那单一的冲锋作战方式很容易腹背受敌,从他组建开始就只能作为军中威慑力的存在。
而庆字营,自组建至今一直都在战斗中吸取经验慢慢成长,最终成为了一支让整个塞外闻风丧胆的白色死亡旋风。
在呼兰人心中,庆字营,还有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名字……
白袍死神……
“吁~~”
一阵凄厉的战马嘶鸣打破了图塔内心的担忧,他朝对面空无一人的地平线上紧张的望去,喉结是不住上下滚动,脸上神情是异常的焦虑……
而静立的七千呼兰骑兵也是目露惊恐之色,不少人的胸口都因为紧张而开始剧烈的上下起伏……
“唏律律……”
“呼哧……”
成片的马鼻息响和隐隐可闻的旗帜招展传入呼兰骑兵的耳畔,立刻让他们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绪归于平静……
现在,他们就算想跑,也已经晚了……
“咯哒……”
“噌~~”
当对面地平线上,出现的第一个骑兵和一面赤色血旗齐齐映入自己眼帘之后,呼兰骑兵瞬间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弯刀,后列的骑兵也是挥动了下手中的虎枪,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激战和厮杀……
成片成片的白袍骑兵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在阴沉的天空下,慢慢形成一道缓缓翻起的巨浪,如潮水般向自己这边靠近。
“呃~噗~”
“砰~”
呼兰人中,一名首次上战场的年轻勇士,望着白色浪潮滚动的场面,登时受不了刺激,猛地吐出一口胆汁,身躯一抖,侧身翻落马下不省人事,给严正以待准备开启大战的呼兰骑兵心头抹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莫慌!准备战斗!将他拉下去!”
图塔大喝一声阻止了有些骚动的骑兵,眼神死死盯着前方的白袍骑阵,默默地思索着破敌之策……
然而,见识过庆字营作战方式的图塔,想过很多种办法避开那白袍骑兵的骑墙冲锋,却唯独没有抵御他们的有效办法,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
良久,图塔苦笑着摇摇头,望着远处的白色浪潮,叹息了一声:“当年一箭没射死陈庆,没想到会给我呼兰草原带来如此可怕的灭顶之灾,哎……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数么?罢了,就这样吧,也许,今天过后,我也能解脱了……”
长呼一口气,图塔定了定神,抽出腰间精铁打制的弯刀,高举头顶对自己部队大声鼓舞道:“呼兰草原的勇士们!你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为高贵的种族,是这片草原唯一的霸主!
如今,对面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卑贱绵羊的想要挑战你们的地位,想要掠夺大地之母赐予我们繁衍生息的土地,更要把你们的孩子杀光,将你们的女人抓去沦为肮脏的官奴,你们甘心么!”
“不甘心~不甘心~”
七千呼兰骑兵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在这阴云密布的苍穹之下,他们的脸色变得异常扭曲狰狞,那是恐惧和不甘两种极端的情绪合为一体的产物……
“好~”
图塔再次大喝一声,随后弯刀从头顶缓缓落下,遥指着白袍死神的逼近:“今天,就让我们用手中的弯刀,让这群绵羊明白,呼兰人,永远都是这片草原上最为强大的族群,中原人,只能成为我们的奴隶,被我们鞭笞驱策,
为了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我们的妻儿,更为了守护呼兰人的尊严,让我们化身为狼,将眼前的绵羊全部撕成碎片!
勇士们!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拿出你们的勇气,用最残忍的方式将那群胆敢玷污圣地的入侵者送去祭奠大地之母,用鲜血和狂暴,让他们明白,呼兰人,永远不可战胜~~”
“嗷嗷嗷~~”
“嗷嗷嗷~~”
“嗷嗷嗷~~”
七千呼兰骑兵,齐齐狼嗥出声,不停在马背上挥动明晃晃的弯刀,眼中流露的杀意狠狠射向前方正在挺近的白袍骑兵。
这一刻,他们恢复了身为呼兰人的骄傲和自信,再次成为了那纵横远东各省如入无人之境的狼群……
然而……
这一切……
似乎注定只是……
强弩之末……
没有任何的意义……
因为对面的敌人不是绵羊,也不是狼群,而是从战火之中淬生的死神,打遍远东塞外未逢一败,越打越强,越打越凶的白袍死神……
“那些胡奴打了鸡血么?瞎嚷嚷个什么劲?”
庆字营前阵,副指挥使邓灵策与马背之上,从窥镜中望着对面那激昂的一幕,却是满脸不屑地嘲讽一声。
等他放下窥镜之后,叹了口气又说道:“算了,让他们叫唤吧,权当是临终前的遗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过了今天,这支呼兰骑兵就要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永远的在这片土地上安息,化作一捧黄土了……”
“怜悯”之后,邓灵回身对边上的亲兵点了点头,那亲兵立马举起手中一面红色小旗,从头顶高高挥落……
下一刻……
“呜呜呜~~”
“咚咚咚~~”
鼓号齐鸣,震耳欲聋,天地都为之颤动……
“咿~呀~”
“咚~~”
一名身材魁梧的乌族将士光着半边膀子,紧咬牙关瞪大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挥动手中大腿粗细的鼓槌,一声长啸,重重的击打在一面兽皮大鼓之上,鼓面立刻发出一阵沉闷的哼响,传遍六千铁骑将士的耳畔……
“喝~~”
“吁~~”
庆字营六千骑兵闻音而动,瞬间列好骑墙战阵,握着手中的骑枪和精良的环首刀,神色冷凝地望着远方的呼兰骑兵,静静等待着发起进攻的号角,准备展开一场惨烈的复仇血战!
今日,他们将要用手中的骑枪利刃告诉世人:中原百姓曾经所受的屈辱,曾经遭遇的劫难,曾经的被异族支配而产生的恐惧,已是昨日云烟,都将随着敌人体内鲜血的喷溅而彻底终结!
草原,将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真正属于神洲子民驰骋纵横的时代!而自己,就是开创这个时代的奠基者!
这一份荣耀,是属于战无不胜的精卫营,是属于所向披靡的远东边军,更是属于缔造这一切的前军都督,刘策!
……
九十九 苍穹之下,残骑裂甲
……
“呜呜呜~~”
“呼兰勇士们,杀~~”
“嗷嗷嗷~~”
犀利的进攻号角吹响,昔日东部草原之上最为骄傲的呼兰战士,在图塔的激声呐喊声下,迎着前方徐徐而来的白色浪潮,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七千呼兰骑兵齐齐发出嘶厉长啸,狼嗥绝响震憾整个天地,尽速驱散了心中那一缕不安和恐惧。
这一刻,他们再次化身为草原之狼,再一次找回了属于呼兰人的骄傲,挥扬着手中兵刃,策动胯下战马向死亡禁地疾驰迈进……
“……”
庆字营中,肃列就绪的白袍重骑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望着滚滚而来的草原狼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瞳孔中射出的视线冰冷而又残忍,死死锁定在决战的对手身上。
对于异族骑兵,不断的胜利,让他们的心理早就已经迈过了那道坎,对阵这些呼兰人,心中已然浮现一丝浓浓的优越和憧憬!
“前阵,出击~~”
“咚~咚~咚~”
“喝~~”
掌旗官一声令下,三通鼓响,前列早已准备就绪一千五百名庆字营铁骑将士一声齐喝,呈五列前后间隔三步的距离,向数里之外的草原骑兵缓缓加速而去。
“面甲~~”
“噌~~”
双方相隔五百步距离,作为庆字营先锋的指挥官一声大喝,随即率先拉下了覆在铁盔内侧的修罗金属面甲,很快面甲与铁盔摩擦的震晃轻响在骑阵之中悠悠响起……
白色浪潮之中,一道冰冷的铁甲洪流浮现在草原之上,入眼望去,尽数修罗,再也找不到一张属于人的面孔。
“侧翼……”
后方战阵之中,邓灵一直从窥镜之中默默关注着战场上的变化,当他看到前军先锋与敌军越来越逼近的时候,再次吐出了两个字。
“呼哧~”
掌旗官立刻拔出插在腰间的黄色旗帜,对着左右两翼骑兵阵中的旗号手各自挥动了三下。
两翼骑兵主将在收到邓灵的命令后,立刻也开始行动起来,准备迂回包抄对面的呼兰狼骑。
而在庆字营大后方,一座新建的箭塔之上,身为这次塞外决战的总指挥陈庆,正举着比寻常将领制作更为精良数倍的单眼窥镜,望着战场之上即将爆发的血战。
少时,他放下手中窥镜,顿时眉头一蹙:“居然想从正面硬撼庆字营的骑墙铁阵?难道他们还没吃尽骑阵带来的苦头么?这图塔到底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又举起窥镜,继续凝色关注着战场上的局势变化……
“唏律律……”
“咯哒哒~~咯哒哒~~”
“轰隆隆~~”
两军相隔三十步,马蹄轰鸣,息响不绝,震的整片大地都在不停的颤抖,阴沉的天空也仿佛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意,竟然不安的发出阵阵雷鸣闷响……
“平~~”
“平~~”
“平~~”
三声咆哮,白袍骑兵手中原本竖立云端的三米碗口粗细的骑枪齐齐压了下来,瞬间白色浪潮之中掀起一片漆黑色的乌云,散发着夺命的寒意,平指着逼入眼帘的呼兰狼骑,快速的挺杀过去……
而骁勇善战的呼兰骑兵也同样不甘示弱,纷纷将近三米长的虎枪同样对准了白袍骑兵,最为血腥的搏杀,一触即发。
“轰~~”
半空之中,阴霾密布,一声炸响,闪现一道奇异的雷云风暴,待奇景散去瞬间,白袍、狼骑……
“吁~~”
“砰~~”
“噗呲~~”
重重的交叠在了一起,沸腾的热血激荡地挥洒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之上,编织成血色铁网四散蔓延……
一袭白袍,一匹战马,一条骑枪,一把柄环挂有铁链的环首钢刀,这就是庆字营独有的标志,就凭这些简单实用的利器,造就了这支部队一次又一次的辉煌……
“噗呲~”
“咔嚓~”
为首一排疾驰的白袍铁骑在与呼兰狼骑错身霎那,前端内部为空心的骑枪将冰冷的枪尖送入敌人的胸膛身躯,随即借助胯下战马的加速纷纷断裂,发出成片刺耳的脆响。中枪的狼骑甚至未来的及凄喊呻吟,就被巨大的惯性阻力掀落到了马背之下,淹没在了呼啸而至的在了轰鸣骑海之中,化作一滩滩血雾与黄沙汇流,在战场之上四散弥漫开来。
“噌~”
骑枪折裂,白袍染血,马背上的修罗铁骑,在第一时间丢弃残戈,拉住横戳与马鞍之前的环首刀尾端铁链,猛地一抽,登时金属颤音“嗡嗡”大作,奏响一曲死亡乐章,冰冷的刀锋黯淡无光,迫切渴求着敌血浇灌……
“叮~”
“呲~噌~”
一骑白袍与狼骑手中的兵刃交触相撞,闪现火星飞溅的同时,又回荡起一阵令人绞心般的金属摩擦,震的人头皮发麻。
“唏律律……”
吁……
两骑错身分开,各自向前继续奔腾而去。然而,当那名狼骑瞄向自己手中的弯刀时,才发现弯刀的锋口产生一道足足一指长的缺口,立时令他瞳孔一缩……
“噗呲~”
“呃~”
狼骑这一错愕只在半息之间,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死神悄然无息的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在他感觉前方危机来临瞬间,本能的取起挂在马身一角的小盾试图抵挡左侧骑枪的攻势,但是,在他抬盾瞬间,眼前一片寒芒扑朔,他只觉得自己的脖颈微微一凉,在战马的疾驰下,甚至还感到有一丝惬意的舒爽在脑海蔓延……
不过很快,那阵惬意就化作了无边的灼热,粘稠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如同山泉一样涌出体外,将身上的锁衣甲胄染成半边血色,可与此相比,狼骑更为痛苦的莫过于强烈的窒息感充斥在自己的脑海,令他是目呲欲裂,痛不欲生。他
他想要呐喊呻吟,张口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发不出哪怕是一个字的音节,他想去拉边上的同族勇士求救,才发现周围疾驰的马背之上空荡荡一片,哪还有同伴的身影?
“砰~”
“吁~”
最终,他捂着自己淌血的脖颈,一头栽落马下,仰面朝天闻听自己的坐骑嘶鸣一声疾驰而去。
“天为什么变得这么黑?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要……下雨了么……阿妈,我想你了,陪,陪我……”
这是呼兰骑兵被黑暗吞噬前,脑海中最后的意识,在他闭眼一刹,震耳欲聋的铁蹄轰鸣瞬间将他的尸体撕成血色齑粉。
“啊~”
一声暴喝,一名年轻的呼兰骑兵将手中厚重的弯刀猛地挥向迎面而来的一名白袍骑兵。
“噌~”
他成功了,沉重的弯刀重重的切在了白袍身上……
但是,他并没有为此感到兴奋,因为,刀锋所过只带起两片碎裂的甲叶以及一缕白色的布绸,想象中的殷红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出现。
冰冷,无尽的冰冷瞬间将那年轻的呼兰骑兵全身包围,他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唏律律……”
没有时间沉思分神,粗重的马鼻吐息已近在耳畔,异族少年抬眼望去,但见入眼竟是十骑白袍并列,直逼自己所在而来,那长达足足一米的环首刀直直的对着自己,更为可怕的是,异族少年看不到那森冷的面甲之后,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呼兰勇士!不可战胜!”
强压下心头恐惧,异族少年仰天呼啸一声,挥动着圆弧弯刀扑向了那可怕的白袍修罗……
“噗呲~噗呲~”
“砰~”
两声金属洞裂轻响,异族少年半边身子被环首刀锋活活砍裂开来,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之上,在极度扭曲的痛苦和恐惧之中,结束了自己仅十六岁的性命,只是他至死都无法相信,为何对面中原骑兵手中的直刀会有如此可怕的破坏力……
“噗呲~”
“砰~”
“吁~~”
另一面战场之上,一队狼骑和一列白袍骑兵重重撞在一起,霎时,马鸣嘶啸,一片人仰马翻……
一名呼兰骑兵将手中的虎枪重重刺入一名白袍骑兵的胸膛,锋利尖锐的枪尖成功破开了白袍骑兵胸前的甲叶,贯穿了他炽热的胸膛,带出一片殷红将洁白的战袍染成了血色。
“咯叻~”
不过,那呼兰骑兵在将虎枪刺中白袍骑兵身上甲胄的那一刹那,手腕处传来一阵巨大的阻力,竟将腕骨折裂了……
他咬着要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强忍着痛楚,伸出左手将刺入白袍骑兵胸膛的虎枪用力拔出,登时一抹沸腾的鲜红激溅而出,喷了那呼兰骑兵一身。
早已停止呼吸的呼兰骑兵在马背上摇晃了几下,最后无奈地倒落在塞外这片草原之上,至死,他都没摘下脸上那副修罗面甲,也没人知道他此刻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是欣慰?安祥?恐惧?坚定?还是平静如常?没人知晓,也不需要知晓,因为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呲~”
复仇的刀锋转瞬即至,在那白袍落地不过数息时间,还在为自己右手手腕担忧的呼兰骑兵,刚抬头瞬间就见到一抹凌厉的锋芒划过自己的咽喉,下一刻,他感觉自己一阵天昏地暗的旋转,待下坠落地之后,发现眼前不远处一名无头的骑兵,脖颈间竟然喷洒着滚滚的殷红……
“这就是自己的后背么?我终于看到自己的背影了,那刀,好是锋利……”
被一刀断首的呼兰骑兵,满足的闭上了双眼,意识瞬间消散在了战场之上,飘入了九霄云外……
“砰~”
但下一刻,一双钉有马掌的铁蹄经过,无情的将他的头颅踏成一滩豆腐,马背上的骑兵那毫无所觉,冰冷的面甲瞳孔之处,射出的是残忍嗜杀的光芒,贪婪的寻找着下一个能为自己增添军功和荣誉的猎物……
战争迅速进入白热化,一千五百名庆字营骑兵,以骑墙战术列阵,直捣呼兰骑兵中阵,所过之处竟是哀鸿四起……
阴沉的穹苍之下,残骑裂甲,尸横遍野,见证着中原铁骑复仇的怒火……
“敌军中阵已乱,吩咐邓灵按计划进行,两翼骑兵可以包抄过去了……”
一直在后方箭塔之上注视着战场演变的陈庆,见时机成熟,登时决定给予敌军更为绝望的打击。
除非,呼兰人这时候还有援军赶来,但是……
他们还有援军么?
陈庆嘴角浮现一丝不屑地冷笑……
一百 碾压
……
图塔望着战场上的局势演变,神色变的万分凝重,每一名呼兰骑兵倒下,就会让他心头为之一颤。
要知道,现在的呼兰人,是死一个少一个,再想随意补充兵源那是不可能的了,去年的瘟疫和战火已经将呼兰人丁的数量从一百多万,锐减至不足三十万,可用的青壮男丁更是十分的稀缺,且大部如今都集中在王罕所在的王庭……
然而,他并不后悔,只要能多拖延会儿那支可怕的白袍骑兵,给王罕足够的时间准备防御工事,那么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呼兰人这个族群能躲过这一次劫难,自己和这七千骁勇的呼兰骑兵全部战死又有何妨呢?
思及此处,图塔扬刀对身边四百亲卫大吼一声:“勇士们,跟着我,一起将这群卑贱的绵羊全部杀光,杀啊~~”
“嗷嗷嗷~~”
四百亲卫一阵狼嗥,紧紧跟在图塔身后,向着前方血凄景呼啸而去……
“噗呲~”
“咔嚓~”
“叮~”
“砰~”
“吁~~”
战场之上,血肉横飞,凌厉的环首刀在白袍骑士手中不停地旋转,在碰触阻力一刹,必定带起一连串沸腾的殷红;骑枪折裂的清响不绝于耳,每一条骑枪的折断就宣告着一名呼兰勇士被掀落马下,在奔驰的骑军交战中,可以想象他们落地后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短兵交接迸出的火星四下飞溅,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震荡,不断刺激着两军将士的神经,不少呼兰骑兵的耳鼻口都有一丝血痕浮现,唯独对面白袍骑兵却依旧看不到那可怖面甲后的真容,究竟是怎样一副场景……
白色的骑浪层层叠叠,风卷残云一般,将迎面靠近的呼兰骑兵尽数掀落马背,在正面决斗之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直接将对面草原霸主重新组织起来的自信心,一点一点尽数瓦解。
“噗呲……”
艾力努尔是罗津部落的一名小头领,这一次阻击精卫营的进犯,是他主动前来请战,他最为崇拜的两个哥哥分别在368年九月份的远州巫山镇之战和去年的冀州战役之中,皆亡与精卫营的手中,至今连尸体都没找到……
为此,艾力努尔的阿妈成日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自己虽然继承了两位哥哥的产业,包括他们的妻子女人,可失去亲人的痛苦同样让他对精卫营是充满了怒火,发誓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消灭殆尽……
不过,当满腔的愤怒和仇恨被现实无情粉碎的那一刻,艾力努尔才知道,自己错了,自己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绵羊,而是一群冰冷的屠夫。他们好战,嗜杀,无情,冷血,远比草原上的血狼还要凶残的多,当那一面面金属面甲映入自己的眼帘之中,是那么的狰狞可怖,那空洞的视孔深不见底,可射出的精芒却能让自己的灵魂都仿佛压抑不住,想要逃离躯体而去……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他手中的虎枪在刺出落空刹那,一杆沉重的骑枪就从胸膛贯穿,透出自己后背。艾力努尔只觉体内一阵翻天覆地般的搅动,冰冷的死亡气息立刻随着刺冷的枪尖袭遍自己周身,令他的意识瞬间混乱模糊起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紧牙关,双腿死死夹住马腹,不让自己滚落马下……
“咔嚓~”
无奈,骑枪断裂引起留在体内枪杆的震荡,让艾力努尔喉咙一麻,猛地吐出一口紫红色的鲜血,身体再也不受控制,离开了自己的马背……
“阿妈……我去陪我那两位哥哥了……”
落地瞬息,艾力努尔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回光的意识让他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在黑暗中对他张开了双臂……
“哥哥……”
泪滴顺着艾力努尔的眼角从脸庞之上滑落,最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砰~”
“咯叻~咯叻~”
然而,战争是残酷无情的,任凭艾力努尔临死前的意识有多让人同情,沉重的马蹄还是将他的尸首践踏成一堆烂泥,但闻一阵筋骨寸断的撕裂之声,急促短暂响起片刻,他的躯体就再也看不出半点人的痕迹,血水周围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紫红色的肠子缠黏在马蹄之上,染红了浓密的马鬃……
“喝~”
庆字营一名甲长,在与一名面目狰狞的呼兰骑兵错身瞬间,从金属面甲之后发出一声沉吟的咆哮,手中的环首刀对着他胸膛的护心镜横旋而出……
而对面的那名呼兰骑兵对自己的甲胄显的是异常有信心,面对凌厉森冷的刀锋逼近,是不闪不逼,手持明晃晃的弯刀也向那名白袍骑兵的胸膛挥砍过去……
这是一场以命搏命的厮杀,也是对自己身上甲胄和兵刃的一次考验,失败一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呲~”
“噌~”
“噗……”
两骑错身,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随着他们分离一瞬迸溅出一道飞洒的血弧,胜负在这一刻已然分晓……
甲长只觉得自己持刀的手臂一阵酸麻难忍,面甲呼吸孔内不住有热气喷出,最后他松开了握刀的手,那环首刀就势落下,挂在了他的手腕之上,而他的胸前,已经被削去了数片甲叶,内中赤色军服隐约可见……
“砰~”
而那名呼兰骑兵,却是疼痛难忍,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胸膛尚在喷溅的血液,厚重的护心镜从正中被破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连同周围的打有铆钉的锁甲也被劈裂了……
最终,他身子一冷,侧翻着掀落了马背,捂着胸膛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穹,渐渐地他感觉自己离那片乌云越来越近,仿佛能触摸到那片云海……
“突勒……不……”
带着疾驰而至的呼兰亲卫赶到战场的图塔,亲眼目睹那雄壮的身躯倒落尘埃的时候,呲目欲裂的暴喝起来。
那倒落的身躯当年差点一箭射杀这支白袍军的主帅,又是他助自己登上了族长的位置,不想今日就这样毫无价值的葬送在了这片青郁的土地上,对手依然是那支昔日可怕的白袍军,这算是命运的轮回么?好像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是那么的巧合……
“勇士们~杀~给我杀啊~”
一向冷静的图塔如今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高举着手中的弯刀指挥着自己下属直扑那面钢铁铸就的洪流……
“嗷~~”
狼嗥绝响再次回荡在这片昔日罗津部落的土地之上,四百呼兰亲卫跟随着图塔的身影,面无惧色的扑向那几乎无法撼动的骑墙……
“砰~”
“呲~”
“唏……”
“吁~~”
狂暴血勇,阵列有素,接触的瞬间,立马交织成一片血色铁网,血网铺就的战场之上,双方的骑兵不时跌落马下被滚滚而起的黄沙淹没……
“嗨~”
图塔连续避开三道骑浪的侵袭,丢掉已经无用的弯刀,抡起挂在马身一侧的狼牙铁杵怒喝一声,重重的将一名白袍士兵的胸膛砸成粉碎。
“砰~”
一击得手,沉重的狼牙杵再次挥出,一名庆字营骑兵的面甲顿时四分五裂,连同那张年轻的面容也被钝击凿的血肉模糊……
“吁~~”
连杀两人,图塔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再次挥出钝器砸在一名错身而过的骑兵战马之上,战马吃痛凄厉的嘶啸一声,顿时马身前仰翻滚在地上,马背上的战士也一道被甩出了一丈之外……
“都给我死,给我死!杀光你们!我要杀光你们~”
敌人的血液溅到自己脸上,更加刺激了图塔的凶性,他不停策马咆哮着,血红的眼珠不停扫向逼近的骑浪,内心深处只有一个字,杀!
他要杀光这些将呼兰族民逼到这般落魄田地的中原人,他要杀光打断了草原民族崛起希望的罪魁祸首,他要杀死陈庆,更要杀死刘策。
就是眼前这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中原绵羊,把呼兰人昔日拥有的一切变成了美好的回忆,如今只能活在恐惧和黑暗之中苦苦挣扎,他不甘心,他要把属于呼兰人的一切夺回来,他要看到呼兰人奴役每一个中原人,将他们的孩子无情鞭打,将他们的男人贬为奴隶,将他们的女人按在自己身下哭泣呻吟,他要把这一切重新夺回来!
“哈~~”
“砰~~”
第四道骑浪逼近,面对紧密整齐的队形,图塔暴喝一声,狠狠的挥出自己手中的狼牙铁杵,砸向一名手持圆盾的白袍骑兵,圆盾应声而裂,那名白袍骑兵的手腕也向上呈180°变形,被剧烈的震动活活砸断了,森冷的白骨裸露在空气之中,那么的触目惊心。
不过,图塔最终还是没有躲开着一层铁浪……
“噗呲……噗呲……噗呲……”
“吁~~”
前后左右交叉的三骑将士,冷漠的将手中骑枪送入了他的胸膛和胯下坐骑的马首处,一声悲鸣传来,图塔遍一声不吭的被掀入了半空之中……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一生如同影像一般在脑海里纷纷闪过: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打猎,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掠夺,第一次获得荣誉,第一次成为贵族,但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了巫山镇那一次惨败之中……
“算了,这样也好,再也不用折磨下去了,中原有句话,尘归尘土归土,该往哪来就往哪去吧……”
半空之中,图塔的意识散离之际,他身上的野性尽失,脸上露出一抹十分惬意的神情,最后缓缓阖上了双眼,落入了草原之上,化作了一滩血水……
“呜~~”
“吁~~”
就在这时,精卫营那犀利的号角响彻整片战场,战马的嘶啸从战场两翼山丘之上响起,又是两片入眼可怖的素白战袍,让发现端倪的呼兰人彻底崩溃了……
“杀~~”
“杀~~”
“喝~~”
“喝~~”
两翼骑兵主将几乎同时发起了进攻的命令,三千骑浪震喝呼啸,策动胯下战马如疾风暴雨般扑向战场,给予呼兰人最为致命的一击。
蓦然……
阴沉天空忽然射出一道圣洁的阳光,照耀在山丘之上的白袍骑浪的身躯之上,远远望去,如同天神降临一般,令人心生膜拜之意……
“他们是神,是神明,我们是不可能打败神明的……”
“不,这不是真的,大地之母为什么会把圣光照耀给这些中原人,我不信,我不信啊,我那么虔诚的每天祈祷……”
“我们被神抛弃了,天哪,跑吧……”
本就精疲力竭,伤亡惨重的呼兰骑兵,见到这神圣的一幕,瞬间崩溃了,不顾一切的四散而逃,这一刻,他们不再是勇猛的草原战士,而是一个如同失去父母的稚童,哭喊着逃离这片战场,逃避白浪的逼近……
这一战,陈庆的白袍庆字营,彻底将呼兰人的脊梁骨给打断了,而迎接他们的命运,已然可想而知……
一百零一 青表示不服
……
“痛快,痛快啊,哈哈哈……”
大战方歇,邓灵浑身浴血的回到后阵陈庆所在军营之中,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
“陈总使,此战七千胡奴一战全歼,虏获可用战马四千二百余匹,其余残缺伤重的那匹都在收集腌制做成马肉,啧啧啧,大获全胜啊……”
显然,邓灵是万分的兴奋,不断来回搓手表达着自己此刻难以抑制的心情……
大帐之内端坐着封愁年、杨开山、傅云骁、杨又怀、韩锋等各营主将,他们听闻邓灵的话,也是面露喜色的对正坐中央主案前的陈庆拱手祝贺。
现年三十四岁的杨开山一拍大腿,沉声说道:“好啊,这样一来,前往王庭的道路已然肃清,相信残部胡奴定是望风而逃不敢再轻易阻拦,陈指挥使,您亲自操练的庆字营,不愧是被军督大人誉为我军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
杨开山这个外粗心细的汉子,当年也是最早一批跟随刘策的老将,他和堂弟杨又怀一样,都是流贼出身,如今三年过去了,身上的匪气早已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名沙场老将应有的气势和魄力。
昔日跟刘策、陈庆同营出来的韩锋也说道:“是啊,陈总使,只要您的白袍铁骑犹在,属下相信在军督大人回来之前,定能征服这片草原,给他一个惊喜……”
杨又怀也油头滑脑地开口附和道:“陈总使,没啥好说的,反正属下对您和您麾下的部队是打心眼里佩服!”
封愁年也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说陈指挥使啊,你这就不厚道了,这呼兰人也没多少了,你把功都立了,让我们怎么办啊,嘿嘿嘿……”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的不住恭维着陈庆,精卫营就是如此,有军功就会对你百般尊重,一切都是靠本事和军功说话,想要升迁向上爬就得拿出军功来。
然而,在杨开山这些人对陈庆道贺的时候,坐在角落里有一名英俊年轻的将领却捧着本书遮住自己的脸庞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当营帐内恭维不断的时候,他只是将手中的兵书微微向下压了压,露出一锐利的明眸看了一眼,随后继续遮住整张脸津津有味地看起书来。
从他的眼神之中就能看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他有绝对信心能比白袍军做的更好,因为他的名字霍青!
陈庆闻言,只是微微一笑,着对众将一一拱手回礼,随后向邓灵问道:“此战我军伤亡如何?”
邓灵闻言回道:“回禀陈总使,此战先锋头阵的一千五百将士伤亡最为惨重,足足有四百七十七人战死,另有三百三十人受伤,其中半数伤势太重怕是不行了,剩下的一百六十多人至少有七十余人落下残疾只能退伍了,
左右两翼三千骑兵和本阵一千五百余骑倒是伤亡不大,合击围攻之下,总共损失一百二十骑,受伤的将士也能得到有效的救治很快就能回到军中继续效命……”
陈庆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战死的兄弟还有那些重伤致残的将士们,全部记录造册,等战斗结束后必须重重予以抚恤他们的家属,命后勤司制作牌位,将来送入英烈祠供奉……”
战争总归是要死人的,无论胜利与否,终归是悲喜交加的结局,有人欢声雀跃,也有人黯然神伤,战死将士的家属失去了家中顶梁柱,这种精神上的创伤,不是单靠物质就能弥补的。
任何一个朝代,一个国家,崛起的背后都是用无数人的鲜血和智慧铺就而成,他们,才是最不该被遗忘的人……
听完邓灵和陈庆的话,整座大帐中弥漫着一股沉痛肃穆的气息,良久过后,韩锋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闷的氛围。
只听韩锋起身对陈庆拱手说道:“陈总使,属下有一个疑惑,还请您为我解答一番……”
陈庆抬眼点点头:“韩指挥使不必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韩锋说道:“陈总使,这次与呼兰人对战,属下发现一个问题,草原各部一向以骑射为依仗的根本,可为何这一次他们会放弃自己的优势,选择与我军骑阵对冲呢?”
韩锋的话立马引起了其余各人的瞩目,其实他们心中也十分不解为何呼兰人会做出这种举动。
陈庆闻言洒然一笑,事实上之前他也对此感到十分不解,不过当他摸向自己胸前的铠甲后,立马明白了其中缘由。
与他望着韩锋解释道:“这很简单,就因为我大军披甲率(铁甲)太高,且做工精良,胡奴的角弓已经对我铁骑构不成有效威胁,这时候若再开弦攒射只会徒耗体力做无用之功,换我是敌军主帅也会如此做的,更何况胡奴与我精卫营交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们自然明白我铁甲军队的可怕之处,
而且,据我分析,胡奴之所以如此不惜一切代价要在这里与我军死战到底,必定说明此条道路对他们而言是异常重要,相信和我们一直寻找的呼兰王庭息息相关……”
韩锋和众将闻言齐齐点了点头,觉得陈庆所言甚是有理,角落里的霍青望着书本也是默默点了点头。
陈庆说完,杨又怀又问道:“既然如此,那胡奴为何不在沿途四散埋伏呢?难道他们都是傻子,不知道我精卫营步骑皆是列阵而战,还要做这种可笑的拼死之举么?”
陈庆看着杨又怀笑道:“正如杨营使你所言一般,我精卫营就是靠结阵起家立于不败,所过之处都是成群结队,胡奴四散埋伏又能对我军造成什么威胁呢?他若这样做只会徒添伤亡,折损自己的实力而已……”
众将闻言,再次点了点头,对陈庆的分析表示认同,角落里的霍青也是眼眸轻颌了两下,认同了陈庆的观点。
其实陈庆之所以会如此精确的分析到这些,主要还是因为某次向刘策提议引起刘策不悦导致的。
精卫营与胡奴交战之中,也缴获了胡奴不少兵器,尤其那沉重的弯刀,挥砍的便利让陈庆不由自主的向刘策建议淘汰掉环首刀,改用胡奴的兵刃装备刀骑兵部队。
没想到那次提议让刘策对陈庆第一次,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次大发雷霆,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陈庆的提议。后来等刘策气消了,陈庆才又去登门道歉,并请刘策指点迷津。
刘策也没多说话,只是带着陈庆来到马场,将一把环首刀和弯刀分别交到两名骑兵手中,让他们对不远处的两个草人靶子策马挥砍。
结果,弯刀很轻易的就切断了草人的“头颅”,而环首刀表现却有些差强人意,仅劈掉了半个“头颅”。
就在陈庆疑惑不解的时候,刘策又命人将另外两个草靶披上铁甲,然后继续让两名骑兵策马挥砍。
这一次,弯刀只带起了两片甲叶,对草人没有造成太大伤害,而环首刀则直接将草人半边“连人带甲”砍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陈庆啊,有些东西你必须要好好仔细考虑一下才行,本军督又怎会不明白其中厉害呢?环首刀受力面是整片刀锋,而弯刀只是弧度形成的切口而已,对阵铁甲优劣立马就分晓了,好自为之吧……”
这句话至今都深深的烙在陈庆心头,从他以后,陈庆对局势的分析就变得异常的敏锐,也对刘策更加的佩服了……
等大帐之内安静下来后,陈庆不由蹙眉说道:“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找到王庭的位置了,真奇怪,这王庭到底在什么地方?”
“问问那代勒不就知道了么?”傅云骁闻言立马出声说道,“这次我们进攻草原打的可是为他夺取汗位的由头,难道就由着他什么都不做么?像个合作的态度么?”
陈庆摇摇头:“代勒也说不出来,王庭位置有好几处,时不时会顺着时节转移而迁徙,他唯独知道一般王庭迁徙地都是在水草茂盛的地方安置,可草原这么大,上哪找去啊?”
韩锋提议道:“属下建议,不如分兵寻路,也好早些定鼎呼兰草原的局势……”
“属下赞同韩指挥使的建议!”
杨开山和封愁年异口同声的发出支持的声音,然后二人齐齐一怔,两双眼眸对视一阵,擦出电光火花,然后又“默契”的别开看向四周。
山字营和先锋营一直都是竞争关系,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杨开山跟封愁年这两位一军主帅更是时不时相互较劲,平日里经常闹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来,这里也不细说了。
陈庆微微一笑,随后沉思一阵说道:“如今这种时候,也只能听从韩指挥使的建议,那就劳烦各位将军先回营准备寻找王庭具体位置吧,但切记一切小心为上,茫茫草原我们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时刻防备任何不利因素的发生……”
“遵命!”
除了霍青外,其余将领齐齐起身对陈庆拱手领命。
陈庆点点头,随后取出一块块令牌,发放到了各将手中,让他们准备起营寻找王庭确切的位置,唯独没有给霍青。
这一下,霍青就真的坐不住了,只见他一把将手中兵书合拢卷成一团,一个箭步冲到陈庆案前拱手说道:“陈总使,您是不是把属下给忘了?”
众将一见霍青出现,又听他所说的话,这才想起这帐内还有这么个活宝存在,自己还真如他所言一般将他遗忘了……
陈庆握着手中一块令牌,望着霍青那张英武自信的面庞,笑着摇摇头对他说道:“霍指挥使,你就且留在军中略阵吧,毕竟此次你所部羽林卫除了你的一千亲卫营和卓副指挥使的三百督军卫外,皆是新军组成,此战不比以往,还是谨慎为上,就且留在军中吧……”
霍青闻言坚定地说道:“陈总使,你这样的安排,我霍青绝对不愿意服从,试问精卫营的军队哪一支不是从战火之中淬炼出来的,为何我霍青的羽林卫就如此特殊?请陈总使下令让属下的军队起营吧,不然,属下就在这里求到你答应为止!”
说着,霍青倒退两步,低头拱手肃立,等待着陈庆的回复。
一零二 霍青的心愿(四更)
……
霍青一脸执着的拱手立在帐中,让陈庆和其他众将一时有些错愕。
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霍青有着极为出色的领军天赋,去年那一场场让人瞠目结舌的战绩已经足以证明他的价值,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但是,那是建立在他所率领的军队都是精锐基础上,徐辽的七千义军,皆是经历过血战的老兵,刘策给的一千亲卫营更是能以一当十,加上整个精卫营中最为强悍的三百重装铁骑,他能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固然有霍青那可怕的战争天赋,而更重要的是有一个强大的后盾支撑着他建功立业。
现在不同,虽然亲卫营和督军卫仍属他羽林卫的统辖,但加起来也只有一千三百骑,剩下的五千八百名士兵各个都是刚转正数月的新兵,陈庆和众将放心让霍青前去涉险么?
虽然陈庆年纪仅比霍青大三岁,但心灵却早就随着战火的洗礼,地位的攀升,变得异常的沉稳老练,与他的岁数格格不入。现在的他看霍青,就如同一位长辈对晚辈的俯视态度,需要考虑的因素有很多。
首先,卫青是刘策的嫡系,这一点从他被刘策请入军督府,让他跟宋嫣然结为金兰姐弟就能瞧出端倪了,至于刘策为什么这么做,陈庆不明白,秦墨、叶斌、法忌也不明白,其他将领更不明白,但能看出刘策对霍青十分器重,这是有目共睹的……
其次,卫青“虐待”军士的传言已经实锤(证实),这次如果让他领兵出击,一旦军中那些对霍青早已不满的将士趁机哗变,那又该如何处置?虽然有亲卫营和督军卫保护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可要是万一呢?等刘策回来,自己如何跟他交代?
还有,霍青的性格许多方面像极了刘策,同样有着桀骜不驯的一面,同样对自己充满了无比自信,可霍青毕竟不是刘策,除了作战风格之外,其他很多事处理的并不是很好。
尤其在性格方面,就比如现在的霍青和自己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从他的态度来看,显然是对自己就任冀北集团军主帅的位置心有不服,也是一个极其有野心的将领,锋芒太露了……
沉思许久,陈庆捏着手中最后一块令牌,看向霍青对他说道:“霍指挥使,本将军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你还是留在军中略阵比较好,也方便震慑其余各部迁徙的异族部落,免得他们扰乱军心……”
霍青闻言,眉头一蹙,随即抬起头向陈庆问道:“陈总使,您既然这么说,属下按理也该领命遵守,但在此之前,属下能否斗胆问一句,您手中这最后一块调令打算分给哪位将军?”
陈庆闻言,心中凛然,笑着回复道:“霍指挥使,这最后一块调令,自然是留给本将军自己了,你有何疑问?”
陈庆当然知道霍青这么问的用意,如果说出这块令牌给哪位将领的话,那将领必会被他缠的头昏脑涨,如果是自己的话,他还能震慑住霍青,毕竟私下里霍青人缘也不错,尤其和自己是时常探讨治军领兵之策……
霍青闻言,嘴角浮起一道弧线,笑着对陈庆说道:“陈总使,请恕属下直言,您现在身为一军主帅,身系着整个军团的安危,怎能轻易涉险深入茫茫草原?理应坐镇军中运筹帷幄,
另外,属下对如何安抚那些迁徙的异族族民一窍不通,万一惹出些事端,也怕误了军督府制定的塞外方略,何况属下身为羽林卫旗团指挥使,岂有坐镇三军帅府之理,就怕众将也难以心服,啊,所以,还请陈总使下令,让属下领军寻找王庭精确位置,
陈总使莫要忘了,属下的羽林卫可是第一个到玉阳关报道的,我麾下将士虽是新军,但各个立功心切,今日陈总使若不答应属下的请求,回去也不好跟他们交代,陈总使,你总不能看着这数千将士因为不能出征而郁郁寡欢吧?”
霍青一袭话,说的帐内众人纷纷点头,细细想想也确实很有道理,陈庆还真不能随意进入草原涉险,这关系到此次塞外攻伐的成败。
与是,帐内将士一面倒的替霍青向陈庆请求让他出战,让霍青心中顿时一喜,但脸上神情却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
“呵呵,你倒是会收买人心,罢了,霍青听令……”陈庆想了想也有道理,与是立马沉声下令道。
霍青闻言,立刻站的更为笔挺:“末将在!”
陈庆递出令牌对他说道:“命你部七千将士带好十天干粮,备足淡水,明日天一亮,立即向草原西北地区探索王庭所在,切记不可贪功冒进,以免落入胡奴的圈套……”
“末将领命!”
霍青接过令牌,回答的是铿锵有力,此时他心中是一阵狂喜,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令他疯狂的想要呐喊出声。
“接下来的草原,是属于我霍青的时代,我要让我的军队踏过的塞外每一寸土地上,都染上胡奴的鲜血,以报军督大人的智遇之恩!”
……
羽林卫大营门前,取得军令的霍青,意气风发的望着营口迎风招展的精卫旗帜,心中是无比的激动……
良久,霍青从怀中取出一封黄皮信件,眼中流露出坚定地精芒:“我要做的事很多,我肩上的重担不轻,这次出征,我必须要让立下赫赫战功,只有这样,姐姐未来的地位,才能无法被任何人撼动!”
霍青口中的“姐姐”,自然就是与自己结义的宋嫣然……
说实话,本来霍青认为刘策让自己和宋嫣然结为金兰,实属拉拢之意,但后来才发现,宋嫣然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
每次只要宋嫣然有什么好处,都会慷慨的与自己一道分享,哪怕她得知自己要出征塞外,还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招待自己。
霍青自小父母双亡,是黄敢把自己拉扯长大,黄敢战死沙场后,霍青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就在他认为这辈子再也感受不到亲人的温暖后,是宋嫣然再一次让他体会到了亲情的滋味,几个月相处下来,霍青早就接受了她是自己姐姐,不是义姐,而是打心眼里认她为亲姐姐。
这位亲姐姐真的是非常非常体谅自己,当然偶尔也会对自己好一阵数落,但那样的反而更让霍青珍惜,说明自己在宋嫣然心中也已经是一家人了。
去年冀州大战结束后,黄敢家人被霍青接到了冀州安置,是宋嫣然时不时替自己去看望照顾他们,同时也将自己用战功获取的田地金银产业安排的是妥妥善善,让自己无需为此费心劳神,可以放心的将所拥有的一切交给姐姐打理。
羽林卫新建,自己操练新军的方式不被人理解,搞的是怨声载道,甚至惹怒了法忌所属的军法司,他时不时的亲自来营口盯着自己,好像巴不得出点事才好。
在这种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时候,除了刘策外,又是宋嫣然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鼓励自己,甚至私下里去向法忌讲理,有了她的安慰和支持,霍青才能“肆无忌惮”的坚持自己的原则不为外界所动。
其实,霍青私下里早已听说了各营各将的“大逆不道”之言,普遍都认为刘策应该自立为王,与大周分道扬镳,同时私下里讨论正室第一人选,反正不少人都认为是姜若颜最为合适,毕竟人家才貌出众,家世显赫,无论哪方面都是最为合适的正妻人选,甚至将来登基的话应该是帝后无疑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霍青总是沉默不语,一笑而过,但在无人的时候,心中是万分的不满,他认为如果刘策真有这么一天登基为帝,帝后人选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姐姐呢?就因为才貌不出众?家世不显赫?
没错,姐姐的才貌的确比不了豪门出生的姜家大小姐,但仔细看去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更何况在自己心中宋嫣然永远都是最美的,不单貌美心更美!家世不够显赫?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既然自己是宋嫣然的亲人,那就替姐姐打下一份基业来,比姜家更为显赫的基业!这样你们就能闭嘴了么?
带着对宋嫣然的感恩,霍青握信的手是越来越紧,他有这种想法全拜那封信里的内容所赐,是这份信的主人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在这次出征塞外的战役中立下赫赫战功,这是刘策对他的期待和考验,也是对未来的一份期待。
而这份信的主人,便是霍青要感恩的第三个人叶胤。
刘策给了自己展现能力的机会,对自己有不可忘怀的知遇之恩,宋嫣然无微不至的体贴和大肚的胸襟,让自己体会到了亲情的温暖……
而叶胤,却是给了自己指明了走出迷途的方向,让自己可以纵横在沙场所向披靡。
只是叶胤行四月初开始就因为身体抱恙,向军督府告假在叶斌的陪同下,回定州老家养病去了,至于叶胤到底得了什么病,霍青和众人都不知晓,反正叶胤体弱多病这是军中都知晓的事,唯有霍青比较关心罢了,也抽不出时间去定州探望,他只言最迟九月中旬之前就会回到冀州赴任,让自己不必为他担心……
“叶先生,你放心,我霍青知道该怎么做!只希望你的病能快些好起来,早日回到冀州……”
霍青长吸一口气,暗暗的发誓,脸上神情变得愈发坚毅,随后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和衣甲,迈开军步向自己的大营走去……
一零三 羽林起征
……
翌日清晨,羽林卫大营……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鼓号响彻整个营地,瞬间,密密麻麻的行军帐篷之内,窜出一条条朝气蓬勃的年轻生命,初升的朝阳落在他们身上漆黑的铠甲之上,映射出一道道异样鬼森的光芒。
“呜~~”
集结的号角悠扬的响起,回荡在九霄云畔,宛若天籁一般。
羽林卫副指挥使卓少云早已在校场等候多时,望着临时搭建的检阅台下,入眼尽是一片羽翎随风摆动,令人十分的肃穆……
一刻钟后,一身戎装的霍青缓缓踏上检阅台,青冷的双眸扫视着台下的将士庆呼一口气,良久,才开口大声说道……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想出征,怕死的,心有顾虑的,浑水摸鱼的,全部出列,本将军给你们一次机会留守军营,有没有!”
耳闻这阵带有戏谑侮辱性的话语,台下五千八百名羽林卫士兵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用冰冷的眼眸齐齐回复着霍青的问题。
足足一刻钟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们纵使紧张害怕,也不愿放弃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立功机会……
“很好~”见没人出列,霍青满意的点点头,随后继续说道:“既然你们都不愿留守军营错过这次立功表现的机会,那本将军就成全你们,成全你们去迎接死亡,
这一次,是你们第一次随本将军出征,到底要去哪里,敌人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要走多远,本将军也不知道,也许几百里,也许几千里甚至上万里,本将军也无法确定,不过本将军有一种预感,这战之后,你们的家人会因为你们,全部过上富足的日子,
但是在此之前,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要严格遵从本将军的命令,我让你们走就走,让你们睡就睡,就算是屎尿憋急了,没本将军的命令,连裤裆内都不能拉出来,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
三军将士奋力发出一声咆哮,震的身上甲叶和头盔上的羽翎一阵晃动……
霍青点点头,接着说道:“不错,气势可嘉,那么,本将军在带你们出征之前,都请抬头看看那杆精卫大纛,给我仔细的看清楚!”
三军将士闻言,立刻照着霍青的话望向那面血色精卫烈焰图腾,只见巨大的旗面在风势助攻下,不断迎带起片片波纹,发出阵阵“噼啪”的轻响……
“都看清楚了么?”
不知过了多久,霍青大声对台下的将士问道。
“看清楚了……”
三军将士闻言,齐齐回头望向霍青,眼眸中流露着一丝不解的神情。
霍青指了指自己头盔顶端的羽翎,说道:“羽林卫,就是精卫烈鸟身上的一根翎绒,缺了它,精卫填海的梦想将难以实现,甚至无法翱翔,
精卫需要羽翼的保护才能展翅高飞,才能与无边无尽的大海展开殊死搏斗,现在就让我们这些羽翼汇聚一团,紧随精卫鸟劈山断海,将呼兰草原这片汪洋尽数提案平!你们,有没有这个信心!”
“喝~”
“喝~”
“喝~”
三军将士连同卓少云和督军卫以及一千亲卫营的将士齐齐发出竭声嘶吼,汹涌澎湃的声浪叠叠不绝,天地都为之动容……
“羽林卫,出征!”
当三军将士的气氛被霍青鼓动到顶点的时候,霍青一声暴喝,羽林卫的初征之旅,终于开始了。
“呜~~”
犀利且沉闷的角号再次吹响,七千大军在各自上司号令之下,向大营之外鱼贯而出,牵过早已备在营外的战马,纵身一跃,扶住马鞍,一踩马镫……
“吁……”
随着众将胯下的战马一阵嘶鸣过后,边军新生的势力带着对未来无限憧憬,向草原之上那未知的领域,疾驰而去……
就在羽林卫全军出征后不久,后勤司长官丁仕义急冲冲地来到了陈庆大营……
“启禀陈总使,羽林卫全军将士七千一百二十四人,已尽数向西北曹原开赴而去……”
闻听丁仕义的禀报,正在案前查看草原地形图的陈庆缓缓抬起头说道:“霍指挥使年轻气盛,又立功心切,如此早出征也在情理之中……”
“不,属下想说的不是这些……”丁仕义忙道,“而是此次羽林卫出征,原本给七千将士准备的十日干粮,霍指挥使只要了三日份额,多余的全给退回来了……”
“你说什么!”陈庆闻言大吃一惊,忽地从椅子上起身指着丁仕义,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道,“他只带三日口粮?简直胡闹,你为何不早些向我禀报?”
丁仕义为难地说道:“回禀陈指挥使,属下也是在他们出征之前才收到退回的口粮,我也是刚才得知这件事……”
“速去把霍青追回来,简直太儿戏了!”陈庆焦急万分,“他把塞外当成什么了?茫茫草原分不清东南西北,几百里地空无一人是常有的事,没有足够的口粮他该如何应付如此艰难的环境?不行,必须要速去将他追回来,来人!”
帐外亲兵闻听号令,立马进入拱手待命:“陈总使,请问有何吩咐……”
陈庆手一扬,刚要下令,不想话到嘴边应生生停了下来,沉思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对亲兵说道:“算了,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待命吧……”
亲兵恭敬的拱手领命退出了帐外……
丁仕义不解地问道:“陈总使,你这是……”
陈庆罢罢手,示意他住口,然后说道:“算了,由他去吧,霍青麾下的士兵虽为新军,但却各个骑术精湛,不比庆字营差多少,追不上的,此事你且莫要声张,以免影响了军中士气,明白了么?”
丁仕义拱手说道:“陈总使放心,属下知道利害,此时目前就你我二人知晓……”
陈庆点点头:“那就好,你也下去吧,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事后,本将军会处理的……”
“属下告退……”丁仕义应声步出了帐外。
“霍青……哎……”
丁仕义离开后,陈庆坐回案前,单手抚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
五月二十四日,狼琊山脉……
座落在狼琊山脉附近的琊山牧场,此处水草茂盛,入眼所见尽是数之不尽的牛羊在此栖息……
放牧的牧民拿着手中驱赶牛羊的鞭子,不停挥打在半空之中,扬起一阵扭曲的破空声响,久久回荡在空谷之内。
一名呼兰部族的中年牧民或许是累了,随便找了块干净的草坪坐了下来,望着牛羊食草的情景,是份外的惬意和舒心……
“呀~拉~索~这就是呼兰草原~”
不远处一名异族少女赶着羊群,望着蓝天白云,青草绿水的景象,忍不住高声歌唱起来,嘹亮悦耳的嗓音如同天籁一般直扑苍穹,令周围牧民们都沉浸在美好祥和的气氛之中,仿佛置身与天地之间……
“吁~”
一阵急促的马鸣嘶啸,打破了短暂的安宁祥和,一位身材粗放的牧民抬眼望去,远处几个呼兰少年匍匐在新捕获的野马马背之上,死死拉住马首上的马鬃,试图要驯服这些烈马。
草原上的野马未经驯服,性子是异常的暴躁,一次次将马背上的异族少年顶落马下,摔的是鼻青脸肿,而那些异族少年一次次的从地上爬起,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朝自己的手掌心吐了口口水搓了搓,之后再次倔强的跃上马背与它搏斗起来,是要将它们全数驯服……
“呵呵……”
中年牧民见到这一幕,摇着头笑了笑,眼中流露着对那些异族少年欣赏的目光,心中不住赞许了一声,随后起身站了起来想去指点那些只有十二三岁大的孩子如何驯服那些烈性的野马。
他起身后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之前被牛羊遮挡住的风景登时一览无余,只见数里之外,一片整齐林立的素色毡包错落有致的布置在空旷的原野之上,毡包上空炊烟袅袅,显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辰(申时晚饭,异界无论中原还是塞外,基本只有两顿,要和刘策治下区分开来)……
而在众多林立的毡包正中,一座高大结实的犀皮金帐矗立在苍穹之下,似乎在俯视着其余毡包,向世人宣示着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这里,就是呼兰人的王庭,也是陈庆苦苦寻找的目的地,距离陈庆所在大本营足足千里之遥……
王庭之内,数十万在这里栖息繁衍的异族族民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务,一名被奴役的周国女子身着破旧的胡服,在边上一名富态的呼兰女子的喝斥声下,万分顺从的挤压着油脂桶内的马奶。
另一处毡包之外,同样两名周国女子跪在一名六七岁大的呼兰稚童前,替他清理着刚排泄完毕的粪便,顺便帮那稚童收拾好身上穿戴的衣物,类似这样的情景在整个王庭之内到处都是,中原女子在这里的地位,其实与牲口无异……
岁月的风霜让这些曾经水灵动人的妙龄女子不再美丽,脸上挂的只有深深的自卑和麻木,任凭呼兰人打骂也不会有一句怨言,不少人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中原人的事实,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呼兰人就是自己的主人,自己就是一名下贱卑微的奴隶,甚至为他们族中诞下新的生命而感到莫名自豪,虽然这些荣耀没有半分属于她们……
而生活在这里的呼兰人依旧享受着身为高贵族群的惬意生活,对琅琊山外那场血腥的霸主之战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富足的生活,让这些贵族失去了属于草原民族该有的警觉和血性,天真的认为自己所处的环境和以前没有半分差别,伟大的呼兰勇士和王罕一定能将那些胆敢侵犯圣地的卑贱绵羊斩尽杀绝,再现属于呼兰人的辉煌……
殊不知,这是属于呼兰人最后的宁静祥和,在不久将来,一场可怕的血雨风暴即将席卷而来,会将这一切无情的撕碎。
除了陈庆之外,一个和刘策相比几乎同样可怕残忍的铁血将领即将在他们心头烙上更深一层绝望的印记……
一零四 大阏氏
……
“叮铃铃……”
一声清脆的风铃声响在王庭之外的牧场悠悠响起,只见青郁的草地之上,一队三百人以上都是骑兵,护送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以及身后长长的车队,随着车轮的转动,缓缓驶过松软的土地,向着此行目的地王庭大帐悠悠而去。
挂在马车四周的几十架风铃不住的摇晃,清脆的响动一刻不停,掩盖了车轴长途跋涉后引起的摩擦嘈杂。
“咯哒哒……咯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但见木栅围绕的王庭之内,五骑疾驰而出,为首一名呼兰骑兵取出一条洁白的哈达,单手举过头顶,在马速加持之下,如雪一般的素色立刻化作一片祥云随风延展,带起道道涟漪的奇景……
“吁……”
车队侧畔,护卫喝住胯下坐骑,同时又手一横,晃动的风铃戛然而止,那骑兵深邃的眼眸望着飞舞的哈达,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的痕迹。
“唏律律……”
二十步距离,五名呼兰骑兵一拉马缰齐齐止住战马奔驰,马息响鼻顿时在车队前方回荡开来,而马背上的五名骑兵翻身下马,那为首手的骑兵,立马双手轻捧哈达,弓着身子,万分恭敬的踱步到了车队跟前,双膝一弯,跪倒在了松软的草坪之上。
“呼兰王庭侍卫,吉罗拉虎,拜见大阏氏,替尊贵的王罕可汗,献上最为真诚的祝福,望大阏氏与可汗恩爱相持,永受大地之母恩泽……”
祝福语毕,吉罗拉虎将哈达高举过头顶,等候着马车内的身影出现……
这支队伍是蒙洛帝国的送亲队伍,王罕继位汗位,由于代表可汗象征王权金杖却落入了刘策手中,导致呼兰草原贵族和部落之间征伐不断,纷纷质疑他汗位的正统性,使王罕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无奈之下,王罕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只能派人向西越过茫茫数千里大漠,前往蒙洛王都速玛尔汗向蒙洛大帝拓跋宏业,并向他阐述了呼兰草原现今面临的窘境。
而拓跋宏业收到王罕的信件后,第一时间口召集了帝国会议,最终决定将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女儿,拓跋月赐婚给王罕为阏氏,等于是承认了王罕继位的合法性……
王罕倒也是个狠人,在收到拓跋宏业回信之后,第一时间就废掉了自己原先大阏氏,并将自己营中十几名阏氏尽数赐死,以示对迎娶蒙洛帝国公主的尊重……
如今,这奢华的马车之内,自然就是前来联姻的拓跋月本人……
车厢的帘子被缓缓拉开,一名年轻的异族侍女探出半个脑袋向外扫视了一圈,确定外面安全无恙之后,便回头用胡语和车厢内轻声嘀咕了一句。
不多时,侍女侧身将整个车帘全部拉开,一名衣着艳丽的异族女子低着头缓缓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周围护卫见到女子出现,立马齐齐下马跪伏在地,一名来自西域的奴隶更是直接在她落脚的车身前脊背朝天,充当马凳步撵……
拓跋月,今年刚满十七岁,有着一张精致可人的脸庞,细观之下,竟与中原女子的面容没有太多的分别,却又多了一抹异域的风情,她的身段错落婀娜,处处散发着一股足以令男人为她发狂的气息……
只见拓跋月的皮靴踩在西域奴隶的背上下得马车之后,默默地来到高举哈达跪伏在地的吉罗拉虎跟前,静静地注视着他,她的眼眸呈现淡蓝之色,如同一颗璀璨的蓝宝石一样,点缀着珠光闪耀,仿佛能净化人的心灵,洗涤罪恶的灵魂,得到升华……
不久,侍女将一杯盛满圣水的金杯用银制的盘子托在手中,缓缓来到拓跋月身边,将其呈在她的眼前……
拓跋月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在金杯里粘了粘,随后朝吉罗拉虎的头顶轻弹了几下,获得圣水感召的吉罗拉虎,立即低着头起身将手中洁白的哈达向拓跋月身前靠去……
拓跋月接过哈达,将它绕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宛若脱俗的仙子,下落这片青郁的土地……
吉罗拉虎立刻带着其余四名呼兰骑兵再次跪在地上双手摊开,仰面朝天虔诚的祷告起来:“赞美伟大的大地之母,是您的福泽布施,让世界上最美丽动人的姑娘成为了我们呼兰草原可汗的大阏氏,
从此,一切苦难都将会远离我们而去,迎来的将是新生的繁荣,愿可汗和大阏氏能美满幸福,带领我们呼兰族民紧紧追随在神灵左右服侍……”
祈祷结束,五名骑兵齐齐五体投地行了一个草原大礼。
拓跋月轻颌美目,然后等五人拜完后才开口问道:“敢问我的可汗,我的丈夫身王罕在何方?为何不亲自来迎接她的阏氏?”
吉罗拉虎闻言抬头恭敬地对拓跋月解释道:“大阏氏,您的丈夫和可汗暂时不在王庭,草原之上出现了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硕鼠,可汗正带着族的勇士前去与他们交锋呢,临走前特意交代与我,一定要好好侍奉大阏氏……”
拓跋月闻言,眉间微微一蹙:“怎么,难道草原之上的传言是真的?这一路来我听闻呼兰人被一群中原人吓的望风而逃,只能龟缩不敢应战么?”
吉罗拉虎连忙矢口否认,摇着手对拓跋月说道:“大阏氏,请您务必不要听信那些肮脏部民的谣言,他们都是小偷、强盗、杀人犯的后代,总喜欢拨弄是非扰的整个呼兰草原不能安宁,
事实上,伟大的王罕可汗和他最忠勇的战士会十分轻易的击败那些来自中原的绵羊,羊群永远都是羊群,哪怕数量再多,依旧改变不了成为群狼口中美食的事实,
还请大阏氏莫要听信谣言,且在王庭歇息几日,等待着可汗得胜归来,介时再为你们举办一场最为隆重的婚礼,请大阏氏和随行的勇士进帐歇息吧,
我们已经备好了醇香的马奶酒,和丰盛的美食招待你们,洗清你们一路的旅途劳累,你们可以尽情享用这一切,大阏氏,请允许您的仆人为您在前面引路……”
拓跋月听后,望向那王庭内高耸的金帐,然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请勇士在前面引路,带我前去王庭……”
然后她转身回到了车内,吉罗拉虎五人立刻从地上爬起纵身跃上马背,带着这支三百多人的蒙洛车队缓缓向王庭围栅走去,悦耳的风铃声,再一次清脆的传入众人耳畔,异常的动听……
“咩~~”
“哞~~”
狼琊牧场之上,成片无数的牛羊吃饱之后发出一阵满足的呐喊,回荡在午后诗画一般的美景之中是那么的安宁祥和……
而距离琅琊王庭南面三百里开外的祁连山郅支王庭,三万呼兰草原最后的铁骑此刻正聚集在蜿蜒复杂的空谷牧场之中,可汗王罕正在大帐之内和各部呼兰族长首领商讨着如何对敌……
现年四十一岁的王罕,性格狡猾奸诈,这可以从他那张阴沉的脸上就能准确的分析出来。
王罕主案两侧分别是之前因为怀疑王罕非正统汗位继承人而与之征伐许久的呼兰各部统领,如今因为草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劫难不得不接受王罕的提议,暂时放下成见,停止攻伐,保存实力共同面对来自冀州强敌的进犯,渡过这一次灭族劫难。
只见王罕那阴冷的狼眸扫视了一圈帐内各部统领,随后阴沉地说道:“诸位统领,一起来商议一下吧,该如何抵御陈庆大军的进攻,虽然罗津部的族长图塔主动请战,率领七千最为强悍的勇士前去阻击他们,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图塔和七千勇士就义,又该如何是好?”
帐内各部族长闻言,齐齐沉默不语。陈庆,刘策麾下头号爪牙,当他麾下的白袍出现在战场上时,必定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将属于呼兰人的骄傲和自尊一次又一次的粉碎,白袍庆字营,如同梦魇一般在无数个深夜将他们从沉睡之中惊醒……
他们怕了,胆怯了,曾经的自信随着被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击败,已经荡然无存,空流一身血勇和野蛮,也只能在妇孺和奴隶身上找回些昔日曾有的辉煌……
良久,现年五十岁的天马部部族首领,额尔敦哈起身对王罕拱手打破了帐内沉闷的气氛,只见他开口沉声说道:“王罕,现如今,我们最好避开敌人的锋芒,茫茫草原延绵不绝,陈庆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找到我们,只要我们能避开与之正面接触,待他们所带口粮耗尽,必会知难而退,躲过这一次危机!”
额尔敦哈的话得到了帐内大部分人的认可,现在呼兰族人经过这几年的磨难,实力早已不复当初那么强盛了,不单要应付来自冀州的威胁,也要防范来自草原其他部族的反扑,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为了补充兵源,甚至让族中那些刚学会骑马的少年充当战力了……
然而,额尔敦哈的话却让王罕感到很不满意,但帐内其他部落的首领都支持额尔敦哈,他也不好随便发作,毕竟现在只是暂时合作,那些首领可还未真正认可自己的地位呢。
与是他把眼神望向自己麾下,也是前任可汗自己父亲董狸最为信任的亲信戴铎。
戴铎迎上王罕的视线,瞬间会意,立刻对帐内其他族人说道:“诸位尊贵部族首领,我知道你们现在都不想与陈庆的骑军对阵,也知道各位族长部落现在的难处,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这次陈庆如同你们所言一般粮尽而退,那下一次呢?
刘策这个人你们当中不少人也应该有所了解吧?那简直就是一个全天下最为狡诈,最为冷酷凶残的刽子手,远比草原上的群狼还要贪婪百倍千倍,
他从不守信,用最肮脏被逼的手段欺骗了我们呼兰人,导致去年进入冀避难州的族民全部被他残忍的屠杀,他更是不敬神明,对大地之母赐予我们的达兰盛大会,给予了前所未有的破坏和羞辱,甚至连他们自己的圣人都百般诋毁,
各位族长,我可以很明确以及肯定的告诉你们,就算我们呼兰草原躲过了这一次危机,那么下一次呢?再下下一次呢?刘策肯定会继续不停的攻打我们呼兰人的,不把我们呼兰人斩尽杀绝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还请诸位族长认清这个现实吧!”
……
一零五 羽翎轻扬(七更)
……
戴铎的一番话让整个王罕大帐陷入诡异的沉寂,也直刺这些部落首领内心深处最怕触及的恐惧……
良久,额尔敦哈发出一阵冷笑,打破了戴铎带来的沉静气氛,只闻额尔敦哈用戏谑地口吻对戴铎说道:“戴铎,请注意你的身份,你父亲不过是一名低贱的马奴,母亲更是不知道从哪个肮脏野人部落出来的贱货,不过凭着董狸可汗的青睐和宠幸才有今天万夫长位置,
又是谁给你的勇气跟我们这些高贵的呼兰贵族面前以这种口气说话?哼,你背后的主子都没发话,要你出来嚷嚷个什么劲?这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了?”
额尔敦哈这番话气的戴铎眼角是不住轻微抽搐,一双大手死死按住自己腰间的刀柄,努力压抑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怒火……
除了戴铎,坐在主案上的王罕也是怒火中烧,一双冷眸死死盯着额尔敦哈那嚣张无比的脸庞,听他的语气显然是不把自己这个可汗放在眼里。
额尔敦哈自然知道王罕对自己不满,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别人或许怕王罕,可他不怕,因为他和王罕之间的实力差距并不大,如果他敢对自己不利,大不了鱼死网破,最终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许久,王罕还是决定暂时妥协,于是语气缓和地跟额尔敦哈说道:“天马族长,戴铎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啊,刘策和他的精卫营怎么可能会放过我们?”
额尔敦哈闻言,登时瞥了王罕一眼,反问道:“那么王罕,你又打算怎么做呢?难道要主动出击跟陈庆决战?草原上数十万呼兰人的血至近还未干呢!
躲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哈哈,现躲开眼下这一时再说吧,那白袍军和密集如林的步兵战阵你有把握攻破么?省省吧,现在还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王罕听完额尔敦哈的话,勃然大怒,一拍桌案起身正要大声喝斥,忽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时,一名身穿兽皮盔甲的呼兰人不顾一切冲入帐内跪在了王罕跟前……
“可汗,前方的斥候传来消息,图塔和他七千罗津旧部已经尽数战死,如今陈庆麾下各部已经分头开始寻找我王庭的踪迹……”
此话一出,帐中再起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从那些首领紧张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此刻内心的恐惧……
“我说什么来着?”额尔敦哈压下心中恐惧,表现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对周围各部首领说道,“当初我就反对图塔前去阻截陈庆,如今应验了吧?这下好了,七千人再赔上一个部落族长,连敌军一天脚程都没挡住……”
望着额尔敦哈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王罕和戴铎恨不得上前将他砍成肉泥,但眼下的情形不允许他们这么做,呼兰人不能再在这里相互白白消耗力量了,应该一致对外方能有机会抵御住这次前所未有的灭族危机……
王罕闭目沉思片刻,随即对那跪在地上的呼兰士兵说道:“告诉依旧愿意继续依附我们呼兰人的草原各部族民,让他们密切留意中原人的身影,尤其是有白色素袍的骑兵发现务必要及时来祁连山向我禀报,等这次危机过去,本可汗会给他们论功行赏!”
那呼兰士兵行礼离去,随后王罕又对在座各位首领说道:“诸位首领族长,我呼兰子民已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王罕想请你们都放下成见,听我一个建议……”
各部族长听王罕这么说也都齐齐向他望了过去,想看看这位王罕是不是跟他父亲董狸一样,关键时刻能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王罕见众人都以渴求到底眼神望向自己,内心稍稍满足片刻后,便开口和他们说道:“中原这次出塞的人马不下六万,已知的将领有陈庆、封愁年、韩锋、傅云骁还有杨开山和杨又怀,预估兵马在六万到八万左右,若我们和他们直接硬撼,必定会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但是,若我们将主力兵力集中一起,击败他们前来找寻王庭的其中一部人马,那么此次呼兰草原的危机也就能渡过了……”
“那我们该打哪一部?”额尔敦哈难得对王罕的建议点头表示肯定,随询问起来。
王罕说道:“自然要打他们的骑兵部队,最好能将陈庆麾下直属部队庆字营歼灭……”
“我不同意~”额尔敦哈立马打断王罕的话,大声反对道,“庆字营新胜,士气必然旺盛,此时再去与他决战,岂不是羊入虎口么?”
额尔敦哈的话得到了帐内各部族长首领纷纷支持,他们早就被陈庆的白袍军吓的不敢出战了,在他们心里世界上没有哪支部队能正面击败他们……
王罕见额尔敦哈这么讲,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便继续说道:“庆字营悍勇异常,本汗又怎么会让各位族长的勇士在这种去做这无畏的牺牲呢?
庆字营暂时不敢动,但傅云骁麾下的骁字营呢?这总可以了吧?这次本汗已经命人调查清楚了,冀北敌军之中完全是骑兵部队的只有陈庆和傅云骁两支,而这傅云骁出身自陈庆所部,必定深得陈庆训练骑兵真传,只要将他击败也等于是变相击溃了陈庆……”
众人闻言,仔细想想也是很有道理,既然陈庆大家不敢动,那傅云骁总可以了吧?击败了他,陈庆必定忧心忡忡,也许这次危机就这么过去了也说不定……
很快,帐内达成了一致,命人各自前去探查傅云骁所在的方位,打算一举击败他,只要对面的骑兵没了,草原就依然是呼兰人的天下……
不过,王罕也好,戴铎也罢,包括所有人,都好像遗忘了还有一支部队,或者说是根本没关注过的一支部队,马上他们将会为自己的忽视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而这支被遗忘的部队,此时正在草原西北角距离狼琊山王庭数百里外的一片牧区之内……
“噌呲~”
一阵金属切开肌肤的“悦耳”轻响在牧区内一座毡包之前,一名已经年过古稀的异族老人,胸膛被一柄锋利的环首刀活活剖开带出一抹沸滋的血液,他那本就干瘪的身躯登时无力的倒落下去,那双代表智慧的凹邃眼睛,现在这一刻全被痛苦和绝望代替……
“砰……”
异族老人的身躯就这样直直倒落在了草坪之上,眼神中消散的生机带着一丝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最终将自己体内最后一滴血液献给了身前碧绿的草坪……
而在异族老人尸体的不远处,整片牧区全被血色围绕,入目所见到处都是牧民的尸体,男人、女人,包括孩童少年足足近千人,无一不是浸泡在从自己体内流淌而出的血泊之中,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部落的围场,每一座毡包之上,都染上了一股凄美的殷红……
“呕~~”
相隔牧场百步,一片羽翎随风轻扬,年轻的将士正成群结队俯在地上呕吐不止,混浊的秽物不断从他们口中喷出,落在脚下的草坪,污染了这片上苍赐予的奇景宝坻……
此次随军一道出征的朱翎,终于将在胃里最后一道翻腾的污秽从口中尽数排出体外后,才感到舒畅了些,登时脚下一软,一屁股重重坐在草坪之上,身体是止不住的颤抖,双眼无神的望着正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惊惧之色写满在自己年轻的脸上……
“我杀人了……”
这是朱翎脑海里一直回荡的声音……
他怎么也想不到数个时辰之前那一份融洽欢乐的氛围,转瞬间就变成如今这一幅炼狱浮屠,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把刀锋送入那些瘦无寸铁的妇孺孩童胸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变成了刽子手……
羽林卫自五月二十二出征,至今八天时间,一直朝西北方向疾驰了足足五百里,加上方圆搜寻的脚程,那足足有一千里以上了……
这八天时间,他们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考验,身上携带的干粮早就在第四天早上就吃完了,全靠野果和地上的青草充饥维持体力,与此相比,他们还要面对的是来自草原之上瞬息万变的气候景象和毒虫野兽的侵袭……
饿了就与马一起就食地上的草木,渴了就收集雨水煮开仰脖喝下,昔日在羽林卫军营之中,霍青那非人的“折磨”在这一刻得到了验收的成果,纵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他们依然保持着异与常人的敏锐感官,坚强的挺了下来,没有做出杀马充饥,自绝生路的举动。
今日早晨,他们终于找到了起营出征以来的第一个异族部落,一时间是全军沸腾,正准备攻取这片牧场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那片异族部落的首领却主动向自己示好,用最丰盛的餐食招待自己。
部落并不富裕,怎能供养七千羽林卫将士温饱呢?不过在确定所送的食物无毒无异样之后,大家还是疯狂的狼吞虎咽起来,足足四五天时间,他们第一次才感到恢复了一丝本该属于人才有的感觉,虽然没能吃饱,但也算满足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朱翎和羽林卫大部分将士无法理解了,就在美餐过后,牧区内的热情的异族少女在朱翎等将士眼前载歌载舞,甚至暗送秋波的时候,一名亲卫营士兵冷酷的带来一道霍青的命令,瞬间打破了这欢声笑语的氛围……
这道命令简单明了,却又杀气腾腾,只有八个字:“全军听令,诛灭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