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 提醒
……
薛如鸢听闻这个消息,登时怔住了,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刘策,想要从他脸上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当她看到刘策眼眸微微轻颌后,瞬间明白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立时令她身子不由微微轻晃,最后身形一个不稳瘫坐在了堂下座椅上,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刘策见到她这副神态,于是安慰她道:“薛姑娘,你也先别激动,情报所述,史宗杰只是被生擒,并未察得他有其余消息,也许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据本军督判断史宗杰应该是暂无性命之忧,你也不必过于担心……”
薛如鸢的身子不住微微颤动,一双芊芊细手紧紧抓着座椅把手,脸上神情紧张万分,贝齿轻摇着自己下唇,很显然是在强撑着不被这个惊天噩耗给击溃自己的意志精神……
刘策望着薛如鸢此时的模样,暗自叹了口气,或许自己很残忍,不该在这种时候将这个消息告诉她。
但是,有些事注定是瞒不住的,薛如鸢之所以随军前往河源,目的就是为了见一面史宗杰,如果等到时才发现史宗杰已经遇害,那种打击肯定会比现在更严重,还不如提前知会她一声,早些做好心理准备,以免到时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刺激发生一些不可挽回的意外。
良久,薛如鸢才强撑起精神对刘策说道:“军督大人,您可否说句实话,史郎他,您能有把握将他救回来么……”
刘策闻言,摇了摇头:“薛姑娘,在下不能给你任何保证,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见到,在下只能说一句尽力而为……”
莫说现在史宗杰生死未卜,就算他活着,知道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刘策也决不会因为薛如鸢的恳求,脑子一发热就带兵前去营救,自己身为一军主帅,怎么可能会如此鲁莽行事?
刘策本以为薛如鸢会哭着继续恳求自己,不想薛如鸢稍稍平复情绪后却对自己开口说道:“军督大人,如果你得到史郎不测消息的话,请务必要如实告诉我……”
“嗯……会的……”
刘策应了一声,心中一阵错愕,不想薛如鸢在得知情郎遭遇险境的情况下还会如此坚强,与她那副柔弱的外表完全不相称,倒是令他颇感意外。
说完后,薛如鸢起身跟刘策道别:“军督大人,您军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先行一步了……”
刘策点点头:“薛姑娘慢走,恕不远送了……”
薛如鸢朝刘策欠身行了一礼,然后默默地步出了太守府大厅。
刘策目送薛如鸢身影走出门外后,又叹了口气,随即正色喊道:“来人~”
“军督大人,有何吩咐?”焦络闻言,立马步入府厅大声应道。
刘策说道:“速去将皇甫翟带来见我!”
“遵命!”
“回来……”
“军督大人还有何吩咐?”
一脚刚迈出大门的焦络闻听刘策传唤,立马回身问道。
刘策又想了想,起身说道:“叫上韦巅,你们随我一道,亲自去见见皇甫翟……”
“遵命!”
话毕,刘策便和焦络一起步出太守府,连同韦巅一道,前去寻找皇甫翟了,主案上,那碗一口未动的药膳莲子汤依旧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淡淡甜香在府厅蔓延……
……
薛如鸢一路回到自己住所,关好门再也忍不住瘫坐到床上,瞬间泪如雨下……
“史郎,你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努力安慰着自己,用尽一切理由说服自己,好不容易才将那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擦干了眼泪,想起自己给刘策送的莲子汤。
“不知给军督大人做的那碗莲子汤他喝了没,会不会嫌弃我手艺不好?嗯……天哪,我在想什么?”
薛如鸢被自己猛然闪过脑海的念头给吓了一跳,史宗杰遭遇这种不测,自己居然还会有心思去想念另一个男人?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无耻,连忙甩头想要将刘策的面容挥去……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同一道深深的刻痕印在薛如鸢脑海中,岂容他轻易能抹去,越是想要忘掉越是做不到……
“吱呀呀~”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薛如鸢身躯一怔,连忙抬眼望去,却见是姜若颜步入了房内……
此时姜若颜那倾绝天下的容颜挂着一层寒霜,望向薛如鸢的眼神里闪烁着点点若隐若现地怨气,这种神情在姜若颜身上是绝对的异常少见的……
薛如鸢连忙擦干眼泪,起身对姜若颜行了一礼,而姜若颜却一言不发的望着她……
良久,姜若颜终于开口问道:“今天,你去见过刘策了?”
薛如鸢闻言,顿时娇躯一颤,她从姜若颜那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淡淡的怒意,连忙解释道:“姐姐,军督大人伤势未愈,我,我只是给他送些药膳助他调理下伤势而已……”
姜若颜闻言,美眸微颌:“妹妹你倒是挺懂得怎么关心人啊,难怪我表哥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像妹妹这么体贴人的姑娘,这世上可不真多见了……”
薛如鸢闻言,登时不知所措,很显然,姜若颜对自己私自去见刘策的事是非常的不满……
其实,自从岭南街头发生“刺刘”事件之后,姜若颜就逐渐发现薛如鸢对刘策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起初她只觉得刘策救了薛如鸢,薛如鸢的表现只不过是对刘策有感恩的心态,也没曾多想。
但后来,姜若颜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女人的直觉特别灵敏,尤其对儿女感情方面的事,薛如鸢不时私下里偷听辅营士兵谈论刘策的事迹,有时甚至有意无意的跟自己旁敲侧击的打探刘策生平,一切的一切,让她觉得这绝不是一个感恩的人才该有的表现……
于是她开始刻意留意起薛如鸢的一举一动,一个多月来,她终于确定了薛如鸢已经对刘策暗生情愫,尤其今天一早就开始亲自熬煮莲子汤又给刘策送去,更是笃定了心中猜测……
这算什么?你心中不是已经有史宗杰了么?为什么还要对另一个男人起心思?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要不要点脸?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这是姜若颜暗中望着薛如鸢提着食盒步入太守府时的心态,她分明看到薛如鸢脸上挂着一丝行军以来自己从不曾见过的惬意神态,分明就是一个姑娘去见情郎时才有的神情啊……
姜若颜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对于刘策身边多几个女人她都能接受,也有自信会和他们处理好关系,尽量不给刘策添乱,但是……
薛如鸢是什么人?她心中已经有了自己表哥,怎能再以这样的姿态跟刘策相处?何况,薛如鸢早就不是清白之身,虽然她的遭遇的确很让人惋惜同情,但是……
深受传统思想约束教育的姜若颜,是决不允许一个如此不洁的女人待在刘策身边,这对刘策的声誉有着莫大的影响,哪怕刘策不在意她也要设法去阻止……
今天她决定当个恶人,打算要对薛如鸢旁敲侧击一下,让她把对刘策那点心思立刻抹去扼杀在摇篮里,以免日后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
深吸一口气,姜若颜扶着薛如鸢坐到床边,对她说道:“妹妹,姐姐希望你能谨记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不该属于你的就莫要去强求,以妹妹的姿色才貌,哪怕我那表哥对你负心,也定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份幸福,你,明白姐姐说的意思么?”
薛如鸢闻言,顿如雷击当场,姜若颜的话很明显就在告诉自己离刘策远一些,自己配不上他,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跟眼前这个与自己齐名的佳人之间,已经有了巨大的身份落差……
姜若颜,名门望女,国色天香,才华横溢,此次河源平定后即将入京被册封三品将军夫人,这是何等的尊贵显赫?
而自己,只能隐姓埋名寄人篱下免于官府追捕,身心又被野蛮的胡人践踏的体无完肤,如何能跟姜若颜相提并论?
另外,刘策展现出来的才能,出色的简直就是天骄横纵,自己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身躯配的上人家么?说难听点,自己现在就是一只破鞋,又有什么资格呢?更何况,自己这样子对的起生死未卜的史宗杰么?
姜若颜这一番话,让薛如鸢深刻意识到了那不可逾越的差距,神情顿时黯淡下来。
姜若颜见薛如鸢这幅神情,其实心中也是内疚,但是为了刘策并不后悔这么做:“妹妹,我表哥的事,姐姐也听说了,姐姐知道现在不该和你说这番话,只是,有些事不吐不快,还望妹妹能体谅姐姐的心情……”
“姐姐多虑了……”薛如鸢摆正心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连忙对姜若颜说道,“妹妹对军督大人完全就是感激的心态,当日若不是军督大人舍命相救,妹妹现在怕早就横尸街头了,今天送药膳给军督大人,只是为了报恩而已,绝无其他心思……”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了……”姜若颜闻听她这么说,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然后拉过薛如鸢的手安慰道,“妹妹,你也莫要为我表哥担心了,姐姐相信他会没事的,放心吧,姐姐直觉一向很灵的……”
薛如鸢点点头,轻声说道:“多谢姐姐宽慰……”说着,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姜若颜口吐幽兰,将薛如鸢轻轻搂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劝她莫要挂心……
“妹妹,你真的不能和刘策在一起,现在只希望我表哥没事,然后你俩就远走高飞吧,唉,莫要怪我自私狠心呐……”
姜若颜心道……
一三七 伏击上
……
六月二十七,河源,高阳……
“你说什么?夏侯琼投降了刘策!你确定么?!”
一声暴喝在大昌临时宫殿内炸雷般地响起,收到夏侯琼投降刘策消息的段洪顿时变的如同一头猛虎般狂躁不安,吓得跪在地上前来报信的密探止不住瑟瑟发抖。
“回禀皇上,千真万确,夏侯琼收拢靖泰各部大军全部投奔刘策去了,而且据消息传来,林进宁一死,靖泰百姓纷纷倒向刘策那边,靖泰目前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了……”密探跪在地上低着头对段洪小心翼翼地说道。
段洪听后顿时大怒:“夏侯琼这个混蛋,枉费朕如此信任他,竟敢背叛朕!朕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边上的傅如海连忙上前说道:“皇上,如今形势对我大昌极为不利,林进宁一死,靖泰各地百姓已无法再心向我大昌,毕竟当初可是借除去靖泰总督的名义才让靖泰百姓对我义军拥戴有加的,
现在,林进宁被刘策所杀,百姓怨气顿消,民心显然都跑到刘策那里去了,加上夏侯琼投降,我们在两年在靖泰的一切努力皆付诸东流了,还是加紧河源的防御工事吧……”
“朕不甘心!”段洪大声咆哮道,“朕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一切,岂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刘策而被破坏,三年前也是刘策坏了朕的计划,朕决不能轻饶与他!”
傅如海劝道:“皇上,您冷静些吧,眼下首要就是稳住河源各地,然后尽快打下蔡州城,除去赵元极,否则一旦林进宁的死传入河源,就怕河源民心也会发生剧变啊~”
段洪闻言,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在大殿内来回一阵踱步后,随即对傅如海说道:“即刻封锁一切关于靖泰的消息,尤其是林进宁的死讯,顺道加强边境防御,尤其治下几处粮仓必须严加派人固守,另外赶紧命人让陈方达和曾连英撤军,以免中了夏侯琼的诡计……”
“皇上英明……”傅如海拱手行了一礼,但又面露难色,“但是,算算时日,陈、曾二位先锋将军领兵离开驻地数日,现在怕是已经快赶到靖泰边境了,来不及通知了啊……”
段洪脸颊微微抽动,随后叹了口气:“罢了,还是派人去通知他们一下,算是尽一份力吧……”
傅如海道:“皇上仁义,微臣这就去办……”
等傅如海离开后,段洪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沉吟了一声:“刘策……”
……
与此同时,靖泰衔接河源的边境处,两支万人军队正浩浩荡荡的开赴而来,只见两军旌旗林立,军阵之中各自竖有一杆数丈大纛。
一面“陈”字大纛上边角所书:大昌御封左先锋将军陈方达。
另一面“曾”字大纛边角所书:大昌御封右先锋将军曾连英。
两支大军足足两万人,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缓缓向靖泰边境线靠近,这两支流贼的几乎全都披有布甲或皮甲,铁甲率都有近两成,这在大周王朝中都属于罕见的精锐了,与三年之前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驰援夏侯琼,回击刘策。
显然他们还未收到关于靖泰局势骤变的情报……
“停下~”
来到边境要塞之外,陈方达一声大吼,立马止住了前行的队伍,但见土墙围砌的要塞大门紧闭,要塞墙头之上空无一人,不由让他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陈将军,怎么了?”曾连英显然没有陈方达这般谨慎,策马来到他身边木然地问道。
陈方达摇摇头,望着前方要塞说道:“不对劲,要塞处为何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不同寻常啊……”
曾连英闻言,这才发觉有些不对,的确,要塞是在太安静了,静的没有一丝人声,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不如让人先去探探?”良久,曾连英试着问陈方达。
陈方达点点头,然后和边上一名士兵嘀咕了几声,那士兵立刻领命向要塞跑去。
“咯吱吱~”
就在这时,紧闭的要塞大门发出一阵刺耳的木轴摩擦声响,顿时让陈方达和曾连英为之一怔,刚要挥手示意麾下军队戒备,却见要塞内出现数骑奔驰而出,定睛望去却是夏侯琼和万寅嵩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回去吧……”
途经那前来打探要塞虚实的士兵身边时,夏侯琼冲他说了一句,那士兵闻言,这才跟在夏侯琼和万寅嵩坐骑后面往回赶去……
等夏侯琼靠近后,陈方达和曾连英也策马靠了过去,在距离三步之时,齐齐翻身下马跪地对他和万寅嵩拱手施了一礼:“末将见过上将军,见过万将军……”
夏侯琼毕竟是大昌上将军,军衔要比陈、曾二人高出不少,自然要对他行礼以示尊重。
夏侯琼连忙将二人扶起,笑着说道:“可总算把二位盼来了,敢问这次皇上派了多少人马前来驰援靖泰?”
陈方达恭敬地回道:“皇上命我和曾将军为先锋,各引兵一万,合计两万人马前来驰援夏侯将军……”
说到这儿,他又顿了顿,狐疑地问道:“夏侯将军,你不是在坚守石襄么?怎会在此?”
夏侯琼摇摇头说道:“惭愧啊,那群官兵攻势太猛,我与之交战多阵皆不能取胜,加之石襄城内粮草不多,这才率领余部杀出重围屯兵此处,以防官兵突入河源境内……”
听完夏侯琼的说辞,陈方达一旁的曾连英叹了口气道:“都怪我等半道之上贻误了军机,还望上将军恕罪啊……”
夏侯琼笑着说道:“曾将军说的哪里话?你们现在赶到也为时不晚,请先与我进塞歇息,待用过饭食后与你们商议如何破敌之策,请……”
曾连英不疑有他,大声说道:“那就有劳上将军了,正好末将一路行来,正饥肠辘辘呢……”
“陈将军、曾将军请……”
夏侯琼笑着跨上马匹在前方引路,曾连英也是笑着跟上,唯有陈方达却依旧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却又说不出来,也只能带着大军一路尾随在夏侯琼身后……
就在距离要塞仅数十步的时候,陈方达忽然喝住战马突然问道:“上将军,末将有个问题,还望将军能替我解答一番……”
夏侯琼笑道:“陈将军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吧……”
“不!”陈方达拒绝道,“这个疑虑如梗在喉不吐不快,还望上将军现在就能替我解答一番……”
夏侯琼闻言眉头一蹙,望向陈方达眼眸的寒芒一闪而逝:“陈将军请问吧……”
陈方达说道:“上将军,既然你说你守不住石襄城,为何会屯兵在边境之处?要知道靖泰这么大,城池这么多,你完全可以依城周旋至我大军前来驰援啊,何故非要守在边境之地,任凭官兵将在靖泰各地肆虐呢?
我大昌能有今日实属不易,难道上将军就眼睁睁看着一座座城池被官兵收走么?更何况石襄乃我大昌重要铁器来源,如此弃守突围,是不是过于儿戏了?”
夏侯琼闻言,脸色变得格外阴沉,强压心头怒火对陈方达说道:“陈将军,先前我已经跟你解释了,官兵势大,我军寡不敌众战之不下,
而且刘策所部远东官兵骑兵居多,他们来去如风,一日百里只在等闲,各地守军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打的搓手不及啊……”
“那末将就更奇怪了……”陈方达闻言面色一黑,死死盯着夏侯琼问道,“既然你说刘策所部骑兵居多来去如风,那按理说最少现在也应该已经兵临关下了,可为何上将军这里却是稳若泰山之势呢?”
“陈方达!”夏侯琼冲他大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方达眼眸一冷:“夏侯将军,末将是实话实说,难道你不觉得这太不寻常了么?还请夏侯将军替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放肆!”夏侯琼咆哮一声,指着陈方达的鼻子厉声说道,“陈方达,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哼……”陈方达冷笑一声,“夏侯琼,你现在有资格说这话么?从我赶到这里就发现了端倪,更从适才听你所说的话,已经可以断定,你早已经投降了官兵!你这个卖国求荣的狗贼!我要带兵进了你的要塞,怕早就被埋伏在内中的官兵给害了吧!”
陈方达此话一出,万寅嵩顿时将手按到了腰间刀柄之上,而曾连英却是彻底惊呆了,他还是不相信陈方达所言夏侯琼投靠了官兵……
“你敢诬陷我?”夏侯琼脸上那道伤疤因为情绪激动开始不停抽搐起来,“陈方达,谁给你的胆子!”
“我呸~”
陈方达吐出一口口水,随即策转马身对身后的将士大声说道:“兄弟们,夏侯琼这狗贼已经投降官兵了,现在要塞里都埋伏着大股伏兵等着我们往里钻呐……”
“什么?夏侯将军居然投靠了官兵?”
“这怎么可能?我不信……”
“难怪老子这两天右眼皮直跳,感情是真的有意外啊?”
陈方达的话一下子引起了他麾下大军一片轰动,就连边上曾连英所部也开始波及,场面瞬间开始混乱起来……
而在要塞城墙之上,一袭青衫缓缓浮现,只瞥了眼要塞之外的情形,便取出怀中镜布擦拭起手中那染有些许灰尘的铜镜镜面,此人正是皇甫翟……
而在皇甫翟边上,站着一名面色沉毅的年轻将领,只见他望着墙外混乱的局势,不无惋惜地说道:“先生,看样子诱敌之计失败了……”
皇甫翟闻言,面无表情地说道:“意料之中,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开始……”
一三八 伏击下
……
“陈方达!”眼见自己诱敌之计被识破,夏侯琼顿时恼羞成怒,冲陈方达一声厉吼,随后手中铁枪一指大声说道:“你胆敢诬陷我夏侯琼降了官兵?可有证据?”
“证据?哈哈哈……”陈方达大声笑道,“夏侯琼,你若真没有投靠官兵,那我问你,为何要塞内至今会如此寂静?按理说我们在这里如此喧哗,内中士兵理应露面探个究竟才对,可如今,为何不见有一人出现在要塞之外?”
夏侯琼闻言收起铁枪,冷哼一声对陈方达说道:“你要见人才肯相信是么?好,成全你!”
话毕,夏侯琼左手无名指贴到嘴边,猛地打了一个响哨……
下一刻,陈方达和曾连英部队所在两侧猛然掀起一阵沙土飞扬,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
待尘沙散尽,两侧立满了数千手持长枪利剑、一脸沙尘遮脸的士兵……
“夏侯琼,你……”陈方达见到此景,登时惊的无以复加,双眼死死盯着夏侯琼,瞳孔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哈哈哈哈……”夏侯琼看着陈方达的表情,大笑的说道,“陈方达,你为人谨慎多疑,我还会不了解你么?早料到没那么容易将你诓进要塞,所以我特意将士兵埋伏在要塞之外,怎么样?没想到吧?”
“狗贼!你当真背弃大昌投降了官兵?夏侯琼,你这个畜生!”陈方达忍不住大声辱骂起来。
“住口!”夏侯琼一声厉喝,不屑地说道,“本将军投靠的乃是当今前军都督刘策,如今奉其军命讨伐逆首段洪,陈方达,念在你我昔日同僚一场的份上,本将军劝你也弃暗投明,随我一起去见军督大人,免得给段洪贼子一起陪葬!”
“放屁!”陈方达闻言破口大骂,“我陈方达誓死不降官兵,那群狗官害的我家破人亡,当年就因为交不上地租,他们就烧了我的房屋,又将我双亲活活打死,更可怜我妹妹受尽那群禽兽凌辱折磨,最后羞愧投井自尽,当年她才十六岁啊!现在你居然想让我投降官兵?你觉得可能么!”
夏侯琼闻言,面颊不由抽动几下,然后又说道:“陈方达,军督大人跟那些狗官不一样,你知道么,他杀了……”
“住嘴!”陈方达咆哮一声打断夏侯琼的话,“有什么不一样?官兵没一个好东西,你居然还有脸替他们说话?你知道当年刘策在高阳做了什么么?八万兄弟他一个不留的全给杀了,他们都已经投降了啊!夏侯琼,你为何要与那群畜生为伍啊~”
“别再说了!”夏侯琼止住了陈方达继续说下去,然后问道,“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是降还是不降?”
陈方达傲然回道:“放马过来吧!我方才仔细观察了下,你部不过六七千认,而我们足足两万,纵使你夏侯琼所部战力彪悍,但现在依然是我占优势,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话毕,他回头冲麾下士兵大吼一声:“兄弟们,将整个不知廉耻,卖主求荣的夏侯琼碎尸万段!杀啊~”
“杀啊~”
两万人齐吼,杀声震天,如同天雷贯耳,令人耳鸣目炫……
“冥顽不灵!”夏侯琼神情一冷,也大声下令道:“兄弟们,杀流贼!”
说完,他拍马挺枪直扑陈方达而去。
“杀啊~”
数千归降的流贼也是齐齐嘶吼一声,向昔日的同僚杀了过去,很快两军阵中便传来凄厉的厮杀声……
“嘿~”
“呲~噗~”
夏侯琼纵骑一跃,借助新安置的马镫之威,整个身体在马背上立起,随后手中铁枪对准一名身披铁甲的流贼胸膛狠狠一捅,但闻一阵金属绞裂的声响,那流贼胸前登时飞溅出一道娇艳的血杵……
“起~”
一击得手,夏侯琼手中铁枪奋力一抬,那流贼尸体即刻两脚离地,被枪势掀飞一丈多高,最后落入拥挤的人流之中,压倒了一整片,发出一阵坠地的巨响……
“呀喝~”
就在夏侯琼收枪跃马之际,窥伺在侧的陈方达发现他的破绽,猛一声暴喝拍马上前,挥动手上沉重的厚背刀照着夏侯琼头颈砍去。
这一刀势大力沉,夏侯琼只觉迎面一股澎湃劲浪袭来,整个脸颊都被带动不停抽搐,逼的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呼~”
危急关头,夏侯琼本能身子向后一样,但见厚背刀那冰冷的刀锋几乎是擦着鼻尖而过,扫的面庞是一阵生疼,这才堪堪避过那夺命一刀,与陈方达两骑前后错开而去……
“呲噗~”
躲过一击的夏侯琼直起身子,手中铁枪再次如毒蛇般探出,钻入马身左侧一名流贼的咽喉,那流贼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的脖颈一片冰凉,继而生疼,再是窒息,短暂却又漫长的数息时间,他就仿佛尝尽了人世间各种酷刑,最后在极度痛苦中被黑暗吞噬……
“哈~”
“叮叮叮~”
另一边,万寅嵩对阵曾连英,二人都持一柄四尺弧刀,怒吼着厮杀到了一起,只闻金属碰撞络绎不绝,闪现点点火星,二人双刀交错短短时间就已经互砍了三十多刀,刀锋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缺口……
“给我死~”
“噗呲~”
“啊~”
曾连英找准机会,一个下蹲虚晃避开了万寅嵩一招直劈,随后咆哮一声,纵身一刀挥出,如同升龙腾云,掀起一道喷溅的血浪,而后一声惨叫传来,但见万寅嵩的右臂被曾连英的刀势齐肩削断了,肩胛处的患处血肉模糊,泉涌的殷红染红了自己的衣甲。
万寅嵩凄厉的惨嚎一声后,强忍剧痛,满脸鲜血地望着地上那条断臂,慢慢的他神色变得格外狰狞……
“曾连英,还我手来~啊~”
一声暴喝响起,万寅嵩不顾一切的扑向正一脸得意的曾连英,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
“哼,叛贼死有余辜!”
面对万寅嵩的逼近,曾连英不慌不忙,在万寅嵩靠近自己两步距离时,手中弧刀当下侧砍而出,但见刀锋划过万寅嵩的铁衣,带出一串铁叶和一抹血痕,万寅嵩身子原地起身旋转了两圈最后无力的坠落到了地上……
就这样,万寅嵩刚弃暗投明还未来得及展现自己抱负,便死在了昔日同僚手中,死时双眼瞪的滚圆都不曾瞑目……
“呼,这就是背叛我大昌王朝的下……”
“噗噗噗~”
“呃~”
曾连英望着万寅嵩的尸体刚要奚落几句,不想几支不分敌我的冷箭一下从他未被甲叶包裹的胸颈穿过,当即痛苦的呻吟一声,甩掉了手中弧刀,重重倒在了万寅嵩的身边……
“杀啊~”
“锵~~”
“呲~~”
“噗~~”
“啊呃~”
两军将士混战一起,杀声透宇,血光冲天,惨烈的交战持续不止,到处都是嘶吼呐喊的嚎叫,到处都是血流成泊的凄景,断裂的肠子尚在地上微微蠕动,迸出的内脏早已踩裂,地狱也不过如此……
已经红眼的流贼和降将现在脑子里唯一留下的念头就只剩一个字,那就是杀!杀他个胆寒心裂,杀他个尸骨无存,直到一方彻底失败为止……
激烈的厮杀声传入要塞之内,皇甫背对垛墙,默不作声,依旧轻轻擦拭着手中铜镜,对回荡在耳边的喧嚣没有哪怕一瞬的反应,平静的如同一波秋水。
窦隽望着外围混战的情形,终于有些忍不住,对皇甫翟说道:“先生,这样下去,夏侯琼所部快顶不住了啊,虽然是伏击战,但人数上的差距似乎实在太大了,那些降将不比我精卫营,作战还是靠勇武为主,我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崩溃了……”
皇甫翟闻言,停止了手中擦镜子的动作,细声对窦隽问道:“你是如何觉得夏侯琼要顶不住了?很多时候,人数根本就不是决定战场胜负根因素,反而是士气和意志的比拼决定了最后结果,谁士气盛谁就能获胜,谁意志不坚则会铩羽败亡,况且这一战,夏侯琼也不能输,他必须要赢!”
窦隽闻言狐疑地望了一眼皇甫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仔细想想还是止住了,毕竟军督大人交代自己,对于皇甫翟的话,自己必须无条件的听从……
那日刘策前去找皇甫翟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为何会让皇甫翟督军出谋划策?窦隽很好奇,但却无从所知……
“陈方达,看枪~”
战场之上,策马杀透一阵的夏侯琼浑身浴血,对着不远处身上同样血迹斑斑的陈方达一声暴喝,拉动马缰提枪再次杀去。
“哼,怕你不成么?”
陈方达冷喝一声,也拍马杀了过去,他很明白论武艺自己不是夏侯琼的对手,必须要找机会将他干掉才行,所以双方马身逼近之时,陈方达一直在寻找破绽好加以利用。
然而,吃过一次亏的夏侯琼又岂会给他再一次杀死自己的机会?在策马迎击过程中,夏侯琼手中铁枪就开始化攻为守,时刻防备着陈方达厚背刀的攻势……
“呀~”
“喝~”
“呲~”
“吁~”
两骑错身,嘶吼震荡,陈方达手中厚背刀刚一挥出,早有准备的夏侯琼身子向马首一躬躲开刀势同时,手中铁枪顺势一扫,枪尖点过陈方达坐骑侧身,顿时引起一阵激荡的马鸣嘶啸……
“驾~”
陈方达好不容易控制住胯下战马,回头望了眼拨马而来的夏侯琼,知道自己现在杀不了他,与是纵马冲入了混乱的阵中,很快便被扬起的黄土和人海包围,再也不见踪迹……
一三九 墨影
……
“兄弟们!杀灭流贼,向军督大人请功~杀!”
“嗷嗷嗷~”
双方拼杀局势处于胶着之际,夏侯琼一枪挑飞一名流贼,随即暴喝一声,大声鼓舞着数千残兵的士气,闻听夏侯琼咆哮的降兵立刻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呼啸,将自己体内的血勇完全爆发出来,对眼前的流贼展开了更为惨烈的厮杀……
要知道,夏侯琼在这些降兵心目中极具声望,哪怕在绝境之中,他的命令依然十分有影响力,在他的鼓动下,士气再次攒升到了一个鼎点……
“噗呲~”
一名夏侯军士兵舔着干裂的嘴唇,冰冷的眼眸如同一头饿狼,在对面流贼长枪收逼近的瞬间,身形侧转一闪,手中腰刀顺势横送上前,已卷刃的刀锋依旧轻松破开了对面身上的布甲,带出一片犀碎的血雾。
“呃~”
然而,就在他一刀斩杀一名流贼之后,左侧一名流贼长枪手却趁机将手中两米长枪捅入了他的胸膛,顿时令他忍不住呻吟一声,左手死死按住胸膛上的枪杆……
“给老子,死~”
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夏侯军士兵自知必死无疑,爆发出最后的潜能,一声狼嗥过后,松开了紧抓枪杆的手,那流贼顿觉枪尖上阻力一退,身形一个不稳,整个人向那夏侯军士兵倾去,冰冷的枪尖从胸膛直透后背而出,滴落点点殷红……
“噗呲……”
在流贼即将与那夏侯军士兵身体接触霎时,那士兵猛地挥出垂落的右臂,顿时刀锋在流贼脖子上闪过一道殷红,那流贼顿时一愣,随后致命的冰冷和强烈的窒息将他体内所有热量抽之一空,最后整个人无力的靠在那士兵身上,两人齐齐倒在了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上,同时陷入了永夜之中……
“杀啊~”
厮杀声愈来愈猛,夏侯琼所部降兵齐嚎震天,挥动的兵刃皆带出一抹又一抹滚烫的血液飞溅,两万流贼在这种舍命攻势之下,竟然开始逐渐处于下风……
“撤~快撤~速速向要塞退去~”
随着战斗愈演愈烈,陈方达和曾连英带来的两万人竟然被夏侯琼七千伏兵硬生生给杀的出现一丝溃败的迹象,震惊之余,陈方达当即下令大军向要塞撤去。
在陈方达身侧的亲兵闻言奇道:“将军,为何要向要塞退去?这样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陈方达回道:“难道没听适才夏侯琼说么?他将大军全部埋伏在塞外,我们交战这么久也没见内中有援军出现,如今要塞之内必定空虚无防备,我军正好撤入内中,借助城墙防御工事与夏侯琼周旋等待战机,纵使夏侯琼狡猾似狐,也绝不会想到本将军有此一出……”
亲兵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将军所言甚是有理……”
“速去安排吧,命令全军杀过去,快,务必要在大军溃败之前……”
陈方达大吼一声,那亲兵立刻领命前去执行命令了……
“夏侯将军,流贼向我要塞攻去了~”
正在纵骑厮杀的夏侯琼闻听士兵来报,顿时抬眼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陈方达的旗帜正迅速向要塞移动……
“很好……”见到这一幕的夏侯琼,眼中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狠戾,“命令全军,立刻追击,将他们全部赶往要塞之内!”
“皇甫先生,果如您所料,流贼开始向要塞逼来了,夏侯琼果然压制住了那些流贼……”
在要塞垛墙后的窦隽见到这一幕,顿时兴奋不已,激动之余,不住对身边的皇甫翟提醒道。
皇甫翟闻言,停下擦拭镜子的动作,缓缓起身单手背负,对窦隽的话微微一点头,尔后优雅的步下了土墙台阶……
窦隽跟在皇甫翟身后,刚欲开口说话,却听皇甫翟轻声说道:“两万人,才只是一个开始……”
……
“吁~”
陈方达策马带着一万五千多名流贼终于冲入了要塞大门,待确定身后其余伪昌士兵已经被夏侯琼所部淹没后,痛苦之余当即下令防御事宜。
“关闭要塞大门,用木桩顶住,弓箭手立刻上城头待命,还有,赶紧去找擂石滚木运上城头待命,反贼若敢逼近要塞,就给我狠狠的打回去!”
部署完防御计划,陈方达立刻命令流贼开始向要塞内各处房屋搜寻可吃的东西,毕竟经过一场惨烈的激战,现在一万多人急需食物补充体力迎接接下来的大战。
“陈将军,大厅之内摆满了数桌酒宴……”
一阵搜寻之后,一名流贼立刻来到陈方达跟前禀报发现的情况。
陈方达闻言眉头一蹙,立刻吩咐道:“叫兄弟们先别动那些饭菜,待我先去察验之后再动手不迟……”
话毕,便快步向要塞正厅走去,待来到厅内,果然内中摆满了几十桌可口的饭菜佳肴,周围流贼见之不由喉结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绵绵不绝。
陈方达眉头深锁,来到一桌餐食前,凝望着桌上一盘已经凉透的烤鸡,随即取出一枚银针往鸡肉里重重一插,顺势搅动一阵拔出望去,但见银针之上光泽亮丽,显然菜中并没有下毒……
陈方达又一一在桌上每一个菜上都用银针试了一遍,连同酒水也不曾放过,却发现银针除了有些油腻并没有发黑,基本确定菜中皆是无毒。
然而,陈方达依然不死心,喊过几名流贼,让他们也去其他餐桌之上把每一个菜都试上一遍,结果还是没有毒……
最后,一名士兵来到陈方达跟前拱手说道:“陈将军,我们都试过了,所有酒菜都没有下毒,是不是让兄弟们可以就餐了?”
陈方达闻言反而更狐疑了,仔细想了想说道:“夏侯琼既然已经投靠官兵,这些酒菜定是为诓骗我等所准备,又怎会没有半点异样呢?”
陈方达为人极其谨慎,在伪昌之中是出了名的,就比如现在,酒菜越是没有问题,他越是感到怀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这种疑神疑鬼的性格让周围流贼皆很是苦恼。
良久之后,陈方达眼神瞬间变的狠厉起来,对身边流贼都吩咐道:“你们速将这些酒菜全部倒掉,一粒米也不能食用,另外吩咐下去,把要塞内所有米粮全部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异样……”
周围流贼闻言,各个都是满脸不解之色,一名胆子大些的副将连忙对陈方达拱手说道:“陈将军,好端端的这些酒菜为何都要倒掉?兄弟们都察验仔细了,根本没有毒啊……”
“你懂什么?”陈方达对副将厉声吼道,“夏侯琼为人诡计多端,既然他铁了心投靠官兵,又怎会如此好心在此设宴款待我们?何况,银针只能试出剧毒,对慢性毒药和蒙汗药却没有效果,你如何断定这些饭菜没有下过巴豆之类的毒药?”
那副将连忙说道:“陈将军,有没有下毒药,一试便知,末将愿以身试法!”
话毕,副将一把抓起餐桌上的烤鸡就迫不及待往嘴里送,显然他是实在太饿了……
“啪~”
就在鸡肉要到流贼副将嘴边之际,陈方达一甩手将它打飞了出去……
“你疯了?不要命了么!”陈方达抓住副将的双肩恶狠狠地说道,“现在这种时候,我不允许你们任何人出事,曾连英已经死了,难道你也要步他后尘么?”
副将被陈方达一顿喝骂后,这才羞愧万分的低下头说道:“抱歉,陈将军,我适才太激动了……”
陈方达望着他的面容,叹了口气说道:“兄弟,这些饭菜确实不能碰,还是赶紧处理干净,命剩余的兄弟们赶紧架锅烧水重新煮一份,
这样也能吃的舒心,我们上万人要在这里至少坚守十来天,面对夏侯反贼和靖泰官兵的夹击,必须小心为上,步步为营啊,明白么兄弟?”
“末将谨遵陈将军教诲!”副将闻言恭敬地低头应道。
“陈将军……”就在这时,门外跑进一名流贼焦急地说道,“城墙之上,有一名书生说要见你……”
“什么!书生?”陈方达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为何之前没人发现?他身边有几个人?”
流贼说道:“就他一人……”
陈方达怒道:“一人?那你为何不将他擒下?”
流贼面目为难地说道:“陈将军,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带路~”陈方达当即步出大厅,临了不忘对副将吩咐道,“赶紧将这些饭菜全部处理干净……”
“末将遵命~”
副将领命后,见陈方达离开后,望了眼府厅内的饭菜,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神情,随后大声吩咐道:“将这些酒菜全部都倒了!”
流贼们闻令立刻开始忙碌起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不舍的神情,要知道这么好的饭菜平日里可根本吃不到几回啊……
“咳咳咳,妈的,怎么这么多灰……”
一阵尘灰从大厅屋顶坠落,扬了副将一脸,他忍不住挥手将它们驱散,咳嗽了几声抬头望去。
“等战事结束也该修修了,都漏顶了真是……”
副将嘀咕一声后,对这些也没太过在意……
另一边,当陈方达来到靠近靖泰边境的要塞城墙后,才明白为何自己的属下不擒下那名书生了……
只见皇甫翟单手依旧负背,另一只手举着一支羊脂火把,火把上的火焰发出“滋滋”的声响,而在他脚下,铺满了倒有火油的可燃物……
陈方达眉头一蹙,上前一步对皇甫翟说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皇甫翟闻言,一脸漠然地说道,“这个问题可就难到我了,我有很多个身份,只是现在的我叫皇甫翟,也许对你而言是很陌生,不过我有一个身份那是不变的,你可以称呼我……”
话毕,皇甫翟冲陈方欠身微微一鞠躬:“钜子墨离,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
一四零 一视同仁
……
“钜子?墨离?莫非你就是墨家钜子?”
墨家的名号,陈方达虽然所知不多却也有耳闻。墨学被儒学掌控的大周皇室定为叛逆学说后,墨家门人便迅速在大周各地销声匿迹了,而墨家钜子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想今天站在土墙之上这个三十几岁的书生居然自称墨家钜子?这真让陈方达颇感意外。
对于陈方达的震惊,皇甫翟表现的却是异常的镇定:“你居然知道墨家,这令我感到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们早已将这个祸国殃民的异端邪说给遗忘了,但很可惜,你我今日初见却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你和你麾下那上万人,即将死在这座要塞之内……”
陈方达望着皇甫翟,怔怔地说道:“传闻墨家弟子皆是深悉我等百姓疾苦,慷慨解囊的侠义志士,墨家钜子更是不畏强权,对百姓对苍生一视同仁,如果你真是墨家钜子,为何会说出这种话,又为何会投靠将你们定义为叛逆的官兵来对付我们呢?”
皇甫翟闻言,面部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也说了,墨家被定为叛逆异端,不容与世,那我现在这么做又有什么问题呢?一视同仁?没错,墨家钜子对苍生对百姓皆是一视同仁,一视同仁的不舍,以及……”
说到这里,皇甫翟手中羊脂火把指向陈方达,清明的双目闪烁决然之色:“一视同仁的舍得!”
“哈哈哈……”
陈方达闻言,错愕片刻后,顿时大笑起来,那笑声是异常的凄惨,异常的不屑,令人顿觉头皮一阵发麻……
良久,笑声止住后,陈方达才开口对皇甫翟说道:“没想到啊,堂堂墨家钜子居然也是这等苟蝇之辈,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令人失望透顶……”
皇甫翟依旧波澜不惊地说道:“尽管失望吧,因为这是你在这世上最后一次展露真实心情的时候了,你可以恨我咒我,可以将墨家骂的体无完肤,但这些都无所谓,你终归要死在这里,从你进入这座要塞开始,你的生路已然尽断了……”
陈方达冷哼一声,指着皇甫翟说道:“墨家钜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说我和我的兄弟今天全要死在这里?可是,你可曾想过,你会比我先死一步么?
别以为你现在手持火把站在铺满火油的城墙之上就能威胁我,就算你真把火点燃,也只是你变成一具焦尸,我依然能从容不迫的将火扑灭,根本伤及不到我的兄弟……”
皇甫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的神情:“我以为你很聪明,已经明白自己所面临的是何种危局,看来还是太过高估你了,在你临死之前,我替你来分析一下你为何会死在此地,
第一条,你既然怀疑夏侯琼已经投靠官兵,为何还要相信他的话,天真的会觉得这座要塞内没有陷阱?纵使兵败你完全可以从其他道路从容撤退,却偏偏要往要塞里钻?是不甘心就这样失败?还是想以此要塞为据点拖住夏侯琼和刘策主力,然后静待段洪派人与你前后夹击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说明你很贪心,一心想要绝地反击,当你的贪婪开始充斥你的意识后,你就失去了为将者应有的判断,直接导致你下了致命的错误决定……”
陈方达闻言顿时眉头一蹙,诚如皇甫翟所言,自己就是在和夏侯琼交战之际,听他所言将兵力都埋伏在要塞之外,才会觉得要塞内部空虚易夺,于是想在要塞之内,等夏侯琼所部数千人气势泄去后再予以反击……
皇甫翟不顾陈方达此事的神情,继续平静地说道:“其次,入关之后你未仔细察探要塞之内的情况便开始匆忙布置防御工事,殊不知此举却将自己困在要塞之内成为瓮中之鳖,将主动权完全让给了敌人,
这也不是一名合格将领该有的作为,因为你根本不会想到这座要塞暗处到底会有何种可怕的陷阱,难道你没怀疑过为何要塞之内会如此安静么?你能借此怀疑其中有诈这点很令我欣赏,当然,仅限与欣赏,想让我对你夸赞的话,还远远不够……”
一丝冷汗顺着陈方达的额头淌落脸颊,皇甫翟那平静的话语令他全身都止不住的开始发冷,仔细回忆之下,好像自己是在哪里出现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不由开始陷入沉思当中……
“怎么?开始学会思考了么?”皇甫翟继续说道,“这又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对我会反唇相讥,不过现在才开始思考问题的严重性,你觉得还有没有任何意义呢?
再者,你过于谨慎的性格才是导致这次败亡的真正主因,正厅之内的饭菜你应该已经处理了吧?明明无毒,你却依旧疑神疑鬼,在此之前你确定要塞有多少粮食么?你随军所带干粮又能撑多久?
我有很多种方法将你彻底击败,比如在井水下毒,围住截断你的退路,或围三阙一散布谣言瓦解你军中斗志,但是,我没必要那么做,因为那样对你而言实在太过残忍,与其早晚要死,索性让你去的安生一些,也好少受一些折磨,算算时间,现在你部士兵应该开始做饭了吧……”
“不妙~”
听完皇甫翟的话,陈方达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对身边亲兵大声说道:“快,赶紧让他们停止烧水煮饭,房屋内都埋有火油~”
亲兵闻言顿时紧张的向后方跑去传达陈方达的命令了……
“你又错了~”陈方达刚下完命令,皇甫翟那不带感情的话语再次在他耳边回荡,“我用的不单单是火攻,还有……”
话毕,皇甫翟闭上了双眼,脸上竟然浮现一丝极为不忍地痛苦之色。
“哗啦啦~”
就在这时,整座正厅忽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陈方达等人赶紧回头望去,但见偌大的正厅竟然瞬间坍塌,隐约传来一片凄厉的哭喊声,渐渐的在整个要塞上空蔓延开来……
“那是……”
“哗啦啦~”
不等陈方达等人反应过来,又是一连串的房屋坍塌声传来,最后再整片要塞之上悠悠回荡……
原来所有房屋的主梁全都被人暗自动了手脚,坍塌只需要一些小小的动静而已……
“啊~我的腿……”
一座房屋之内,十几名正在休息的流贼被坍塌的房屋压在瓦砾之中,其中一名年长的流贼双腿被倒落的房梁活活压断,脸上满是灰尘混合血渍以及扎入脸颊的木屑,不停痛苦的哀嚎着,在他身边,躺着几名呼吸逐渐开始微弱的同伴,以及当场被砸裂脑袋的尸体,场面是异常凶残血腥……
“救救我~噗~”
另一座倒塌的房屋之下,一名流贼被砖石覆盖,露在空气中的半张脸,嘴里不停吐着浓稠的血液,试图向周围同伴求救,然而传入耳边的都是与他几近相同的哀嚎声……
而在另一片倒塌的厨房之内,几名流贼脸上被滚烫的热水烫的是皮开肉绽,在满是砖瓦的石砾之中打滚凄喊……
整座要塞瞬间变得如同地狱一般,到处都是混乱的身影来回跑动,到处都是惊恐至极的面容闪烁,宛若一副末日来临时的景象……
“墨家钜子!”望着这一幕的陈方达冲站在土墙之上的皇甫翟泣不成声的厉吼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一视同仁的舍得么!你好残忍啊!”
皇甫翟默默地望着神态疯癫的陈方达,微不可察地摇摇头不发一言。
“拿弓箭来!”
陈方达一声怒喝,取过一名流贼身上的弓箭,搭箭拉开满圆对准了皇甫翟,眼中的凶芒如潮水般涌现,誓要一箭将他胸膛贯穿。
“你想杀我么?”皇甫翟对此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平静地望着陈方达问了一句话。
“你说呢!”陈方达咬牙切齿的回复道,“什么尚同尚贤,什么非攻兼爱,全是骗人的把戏!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皇甫翟将手中羊脂火把向外一摊,淡淡地对他说道:“既然想杀我,那就尽管松开弓弦,其实,我比你更想要死……”
“咯吱吱~”
陈方达望着皇甫翟淡然的神情,开弦的手开始轻微抖动,扭曲的弓臂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啊~”
“嘣~”
“咻~”
忍无可忍的陈方达咆哮一声,松开了紧绷的弓弦,但闻一阵轻响,弦上的箭矢带着破空尖啸,直扑皇甫翟而去。
而皇甫翟却静静地望着那支羽箭射向自己,身形依然保持着原来姿势,一动不动……
“呼~”
箭矢几乎擦着皇甫翟的脸呼啸而过,带起他手中羊脂火把上的烈焰一阵剧烈抖动,箭差三寸,皇甫翟依旧安然无恙立在原地,甚至眼皮也没曾眨一下……
一箭落空,陈方达无力的垂下手中步弓,黯然地问道:“告诉我,墨家钜子,既然你早已安排好了这一切,为何又要来见我?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是在嘲笑一个失败者么,如果是这样,我会更加看不起你……”
皇甫翟眼中闪现一丝同情和不忍,轻声说道:“因为,我想记清楚你的脸,每一个因我而死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我都要牢牢记住,这就是墨家一视同仁的不舍……”
话毕,皇甫翟对陈方达微微欠身一个鞠躬,似乎在感谢他的不杀之情……
“墨家理念,百姓为先,钜子,今日我放过你一命,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而是希望你能多为这世上受苦的百姓好好想想,我和我这上万兄弟都在地下看着你,莫要让我们失望啊……”
陈方达说完这些,猛地拔出腰间利刃往自己脖子上一抹,一片激荡的血弧顿时在土墙之下喷溅而起……
“陈将军,保重……”
皇甫翟低头默默说了一声,随后手中羊脂火把往地上一丢,瞬间火势如同火龙在土墙之上蔓延开来……
而皇甫翟走到垛墙之上,双臂一展,纵身一跃……
“快接住先生……”
早已在要塞墙边等候多时的窦隽,立刻命一群人稳稳地接住了飘落的身影……
皇甫翟一落地,窦隽赶忙上前问道:“皇甫先生,无恙否?”
皇甫翟摇摇头,然后说道:“窦将军,要塞已乱,等内中火势平熄之后,你就自行决断吧……”
说完,他取过那面铜镜,从怀中掏出镜布,仔细的擦拭起来,清逸的身姿轻微抖动着……
一四一 我们都一样
……
七月初一,蔡州城郊……
“唉……”
顾谦一声叹息,望着身后两千殿前司军队,忍不住摇了摇头。
“史宗杰兵败被俘,我又无权调动剩余的殿前司大军前去搭救,赵元极又对我严加防范,看样子,这一次我顾谦也只能以身殉国,以报皇恩了……”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顾谦心里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自史宗杰兵败的消息传来后,顾谦好几次建议赵元极立刻出兵五梁镇,哪怕无法攻克那座河源第一要塞,也该摆出一个应有的架势出来,以杀杀流贼的锐气。
然而,赵元极对此根本就不闻不问,甚至借史宗杰兵败的消息不时克扣殿前司大军的粮草,言这群京兵毫无半点用处,反而拖累了整个河源的战局……
对此,顾谦是用尽心思与其力争,然而收效甚微,赵元极依然摆出一副见死不救的姿态,甚至和顾谦大吵了一架……
尔后,许文静派遣的情报司人员迅速潜入蔡州城开始散布谣言,分化顾谦和赵元极的关系,赵元极听信谣言,与顾谦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劣了,最后甚至和顾谦直言,若不能取下五梁镇,从今以后殿前司的粮草将再也不会提供。
无奈之下,顾谦只能硬着头皮北上收复五梁镇。然而,顾谦只是监军,并非一军主帅,根本没权力调动剩余的四万殿前司,最后不得不对他们晓之以理,许以重金为饵,这才让其中两千殿前司士兵愿意跟着顾谦背上。
但顾谦知道,想仅凭手中这两千兵甲破旧的殿前司取下固若金汤的五梁镇要塞,简直无疑是痴人说梦,与是便将暗中有好友钱士忠招募的八百死士也一并带上了。
这八百死士各个身披坚硬的犀皮甲胄,手持精良的利刃,一脸的杀气腾腾,与殿前司士兵相比,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顾谦对这些死士也是相当满意,但是仅凭这样就想攻克五梁镇要塞显然依旧是不可能的。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打赢一仗,哪怕一仗极小的胜利也好,这样或许就能改变赵元极对殿前司的看法……
“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两千八百人就这样在顾谦的带领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前途渺茫的征程,而殿前司大营之内,无数条人影趴在木栏围成的营墙之上,默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
现在的殿前司与几个月前的意气风发相比,早已是各个面容憔悴、消瘦不堪,脸上神情写满了麻木,对未来看不到一丝希望……
他们都沦为了士族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从内而外,已经彻底的废了……
“哼……”
蔡州城墙之上,赵元极背负双手,望着顾谦部队远去的身影,不由轻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
“顾谦,想与我赵元极斗?你还不够格!这次我看你怎么死!”
不屑地嘀咕一阵后,赵元极转身一挥衣袖,消失在了城头之上。
……
“顾谦?他居然敢来犯我五梁镇?不足三千人?”
五梁镇内,收到顾谦来攻打五梁镇消息的罗松,不由双眼变得阴冷无比,努力思索着顾谦为何会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举动。
良久,罗松眉头舒展,立马明白了顾谦的来意:“看来他是想在野外与我一战?那就让你那三千人在野外全部堂堂正正的被我青峰营击败吧!”
想到此处,罗松立马对身旁的卫兵说道:“传令青峰营全体将士,与我一道前去阻截顾谦所部,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彻底丧失与我大昌为敌的信心!”
“遵命!”
边上卫兵大吼一声,立刻前往青峰营传达罗松的命令了……
“唉~该死的乱世……”望着卫兵离去的背影,罗松长叹一口气,闭目凝思片刻,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玩味地表情。
“那个傻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如趁出征之前去看看他吧……”
与是,罗松踏着惬意的步伐,向要塞地牢之内走去……
昏暗的地牢,干燥又闷热,到处充斥着恶心的体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罗松一进地牢,耳边就开始充斥起一片凄厉的呼喊声,无非就是祈求食物和水以及求饶喊冤之类的话……
罗松没有理会那些人,而是径直来到关押史宗杰的牢房门前,示意此处狱卒将门打开……
进得牢房后,罗松才发现史宗杰现在完全已经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身上囚服早已成了一片烂布条,一头肮脏发臭的头发将整张脸都给遮盖,他那满是泥渍的手不时的在抓身上被蚊虫叮咬过的疮口,裸露的皮肤上满是一道道鲜红的抓痕,甚至将疮口都给抓破,结痂的口子到处都是,哪还有什么“江南才子”的风流气度……
罗松眉头一蹙,缓缓来到他身边坐下,借着牢窗上射进来的光线,仔细的打量着他,良久开口说道:“史三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啊?”
史宗杰闻言没有作声,只是身子本能的向墙面缩了缩,显然是在抗拒罗松的到来。
罗松见此,眼眸瞥向他那带有灰褐色血迹的裤裆,冷笑一声问道:“史三公子,那种滋味如何呢?”
“住口!”
史宗杰闻言猛地甩动被长发遮住的头颅,露出一张满脸胡子、眼睛深凹、异常消瘦、污垢满面的容颜,冲罗松大吼一声,阻止他说下去。
罗松从他脸上表情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此时的情绪是恐惧、不安、焦躁、愤怒、屈辱各种结合,显然对发生那种可怕的事情表示强烈的抵触。
“怎么?你知道怕了?”罗松冷笑一声,“你现在的心情就是昔日你的恋人深陷囫囵时的心情,你应该能体会到薛如鸢当时是多么的无助了吧?”
“胡说八道!”史宗杰显然依旧不能接受那种残酷的现实,大声反驳道,“我的鸢儿冰清玉洁,上苍绝不会那么残忍待她的,你休要在我面前侮辱她的清誉……”
“史宗杰!你还是不是男人!”罗松被的话气乐了,笑着冲他吼了一声,“薛如鸢就是因为你的无能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到了现在你居然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真是令人失望透顶,凡是跟姜家有关系的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无可救药!”
“姜松!”史宗杰闻言厉声咆哮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你还不是不愿接受你自己是姜家子孙这个现实么?”
“住口!”
“啪!”
罗松闻言,狠狠一巴掌扇在史宗杰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五指红印。
“记住了,我叫罗松,我跟姜家没有任何关系!”罗松一把抓起史宗杰的头发,面目狰狞地对他说道,“如果有,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凡是跟姜家有任何关系的人我都要将他毁灭!你听明白了没有!”
话毕,罗松一把将他按倒在地,随后起身情绪万分激动的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脸上满是疯癫之态,直打的史宗杰惨叫不止。
良久,罗松停止了暴打,一屁股瘫坐在地,望着浑身狼狈的史宗杰,忽然笑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资格说你什么,因为我也同样不敢面对事实,其实咱俩都一样,哈哈哈,都一样……”
罗松笑容里透露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凄凉……
“身为姜家子孙,在外人眼里是多么的荣耀,千年家族,历经三朝更迭而不衰,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财富和权力,但又有谁能明白身为姜家一脉,个种有多少的无奈和凄凉,所谓亲情,简直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你说是么?”
史宗杰闻听罗松的话,忍着伤痛努力从地上直起身,落寞地说道:“不单你姜家如此,就算是我史家也同样如此,我就只想和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生活在一起,
结果却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念想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心悦之人被送到蛮夷之地受尽苦难却无能为力,又跟废人什么区别?
我依稀记得那一年,我爹给我找了一个我根本就不爱的女人强行生活在一起,我居然没有反抗,足足三年时间只是麻木的遵守父母之命传宗接代,简直是度日如年,
这次领皇命率军前来河源,其实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完全就是借这机会逃脱命运安排罢了,同时能祈祷奇迹能出现,有机会能再见如鸢一面,到时,我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了……”
罗松望着史宗杰一脸痴情地模样,鼻子轻哼一声说道:“其实我有时真的挺羡慕你,至少还有个由头能坚强的活下去,而我呢,母亲和妹妹都没了,家也没了,如今的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全靠仇恨支撑着我走下去……”
说到这里,二人齐齐沉默了,地牢之内只有各个牢房内传出凄惨的呼喊声悠悠回荡……
“大将军……”这时,牢房外一名士兵前来禀报,“青峰营九千士兵全数集结完毕,等候你前去检阅……”
“知道了……”罗松头枕着墙面回来一声,“我随后就来,你先去外面侯着吧……”
“遵命!”士兵领命离去。
罗松闭目呼出一口浊气,随后起身恢复了一名主帅该有的气质,临出牢门前又背对史宗杰说道:“然而,我和你还是不一样,至少我为改变命运而努力,而你,只会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话毕罗松大步走出了牢门,在经过狱卒身边时又小声吩咐道:“给他送身干净的衣服来,顺便打点水给他清洗下,实在太脏了……”
……
一四二 顾谦VS罗松
……
“杀~杀~杀~”
“喝~喝~喝~”
“笃~笃~笃~”
七月初三,顾谦所部两千八百人和罗松九千青峰营大军如期在半道相遇,两军列阵对峙,青峰营士兵那震天喝声跟刀盾敲击的轰鸣声在响彻在整片天际,令顾谦所部的殿前司观之胆寒……
“这就是传闻之中的青峰营?”顾谦望着对面阵列那散发的高昂斗志,心头顿时浮上一丝阴影,“不想流贼之中有如此彪悍的劲旅存在,看来史宗杰败的一点不冤枉……”
想到这里,他回头望了眼自己所属两千殿前司军队,只见他们已经被对面的气势给吓破了胆,身子都不由自主慢慢向后挪动,唯有那八百死士,表现的倒还算差强人意……
“不行,气势上不能输给流贼,否则这一战必败无疑……”
沉思片刻,顾谦当即大声对自己所部大声吼道:“将士们!打起精神来,你们都是我大周皇室的精锐,怎会被对面那区区流贼给震慑住!
现在听从本监军的命令,列阵迎敌,凡杀死一名流贼士兵头颅者,赏银五十两,杀死一名甲长者,赏银一百两,取下百长首级者,赏银二百两,总旗五百两,营使一千两,弑杀主将者,封千户,连升六级,赏宅院一座,良田千顷,
这等杀敌立功的好时机,你们愿意错过么?打起精神来,让那些流贼见识下我大周精锐殿前司的风采!”
“嗷嗷嗷……”
顾谦鼓动的话语终于有了效果,两千八百人齐齐大吼起来,在金钱财富的刺激下,终于将心头的不安和恐惧驱散不少,气势也瞬间被带动了起来……
“顾谦,不错……”
罗松策与马背之上,望着对面殿前司人声鼎沸的情形,不由对顾谦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这样才有意思,那就让我来看看你们在我青峰营的长矛铁阵之下,能坚持多久吧……”
罗松手中长枪高高一扬,身侧的卫兵见此,立马吹响了挂在腰间的角号。
“呜~~”
“哈~~”
随着沉闷的号角在每名青峰营士兵耳边回荡,最前列两个千人方阵立刻齐嚎一声,缓缓开始向顾谦军阵逼近,在每个方阵身后,各自跟着五百弓箭手紧随,试图要等靠近有效射程开始攒射杀敌。
对于这样的场面,这些久经战场的青峰营士兵根本不以为意,青峰营自组建以来,皆是以少胜多,哪怕十倍以上的敌人他们都击溃过,现如今对付对面区区不足三千人,人数还是他们的三倍,更是不放在心上了……
见敌军靠近,顾谦立刻大吼一声:“结防御阵型,弓箭手准备!”
“喝~”
两千殿前司士兵闻听军令,立刻开始结阵迎敌,只见他们摆成一个圆形大阵,分为三列,刀盾手在前,长枪手在后,最后一列为弓箭手,中间空心地带则是八百死士虎视眈眈,作为最后的核心力量。
“哈~哈~哈~”
长矛方阵渐渐逼近,流贼士兵那震耳欲聋的呐喊犹在殿前司耳畔回荡,这些初上战场的士兵不由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厮杀……
“不要慌,听我号令……”
顾谦目光死死锁定着远处长矛方阵,同时左手高高扬过头顶,吩咐着弓箭手不要惊慌。
正午烈日暴晒之下,顾谦铠甲内的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浸透,坚毅的面庞上已经布满了一滴滴晶莹的细珠,正顺着脸颊缓缓淌落而下。
“哈~哈~哈~”
青峰营激昂的口号越来越近,顾谦目测对面敌军已经步入了八十步范围,稍一沉思,他重重的挥下了高扬的手臂。
“飕飕飕~”
一阵箭雨从战阵之中腾空而起,数百支利箭带起一丝细微的破空尖啸,向正在逼近的青峰营长矛方阵飞驰而去。
“叮叮叮~”
“咔咔咔~”
顾谦的判断十分准确,然而可惜的是,弓箭抛射的箭矢质量实在太差,一波箭雨下来只听闻对面传来一片金属撞击的声音,并未看到有多少血花溅起,更没看到有人倒下……
“切~”
一名刀盾守一把扯下挂在自己胸前甲叶上的箭矢,瞥了眼木制的箭头,顿时不屑的冷哼一声,随后丢在一边,继续前进……
后阵另一名长矛手也是同样,本以为被箭射中必死无疑的他,结果却是箭枝在触碰到自己身上的铁甲一瞬,立马折成了两截。
这一次,殿前司算是彻底吃到了武备上的亏,而这个代价却是极其惨重的……
顾谦嘴角不住抖动几下,随后再次下令弓箭手抛射,只见又是一阵箭雨腾空而起落入敌阵之中,结果却还是跟之前没有任何的差别,根本就没看到有人倒下的痕迹……
“这群蛀虫!”
顾谦心中将那群贪污国库铁料的士家官僚狠狠的骂了一遍,却又显得无可奈何,和流贼相比现在的自己无论人数,装备,士气都不在一个层面了,相差实在太大。
“全军听令!变阵!迎头痛击!”
知道再这么下去,流贼的弓箭手一旦开始攒射,自己所部必定会产生混乱,顾谦当即礼断,大吼一声命令全军反守为攻,扑上去与敌人混在一起,以防止被敌方弓箭手打击。
“喝~”
殿前司士兵闻令齐喝,立刻换阵向青峰营士兵逼了上去,这一幕倒是让在后阵关注战场局势的罗松大感意外。
“好一个顾谦,果然不愧从身过军伍,这一手等于是让我营中弓箭手全无用武之地了……”罗松佩服的赞了一声,随后眼神又一冷,脸庞挂上一丝淡淡地微笑,“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顾谦,你那不到三千人的队伍有多少血勇能抵御住我青峰营的长矛阵呢?希望能让我刮目相看吧……”
“杀啊~”
“哈~~”
殿前司和青峰营两军相距数步距离处,双方齐齐发出一阵暴喝,最后终于撞在了一起。
“噗噗噗噗……”
一连串利刃入躯的破响在两军阵前回荡,但见冲在最前方的殿前司刀盾手成排成排的被粗长锋利的长矛给洞穿了躯体,残甲处的鲜血如同泉涌一般将他们全身都浸透,最后无力的倒在了血泊之中开始挣扎起来……
“砰~”
一声巨响轰鸣,青峰营最前列的一名刀盾手面对一名殿前司士兵冲阵,抬起手中盾面带刺的盾牌朝他胸膛狠狠一砸,那名殿前司士兵胸前的铁甲顿时华为一团碎屑散落,细长的盾钉将他碎甲内的躯体直接扎出几个血色窟窿。
“啊~”
“噗噗噗~”
那殿前司士兵忍不住痛苦的大吼一声,随即就被周围从盾牌后探出的三条长矛直接贯穿了左胸,腹部和胃,在收矛的那刹那间,一段断裂的肠子混合着滚烫的血液一起带出了体外,倒地的同时,刺骨的冰冷瞬时包围了那名士兵的全身,驱散了炎炎夏日的暑气……
“咚咚咚~”
“哐啷~”
另一名殿前司士兵不停挥舞着手中的腰刀,势要将眼前的青峰营刀盾手手中的盾牌砍裂,然而只挥动几下后,他手中的刀身出现了一圈裂痕,当他奋力一劈之后,腰刀登时四分五裂……
“怎么会这样……”
殿前司士兵望着手中只剩小半截的腰刀,脸上满是震惊的嘀咕了一声,然而这时,对面之前一直做防守姿态的流贼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手中盾牌猛地朝他脸上一甩……
“砰~”
殿前司士兵顿时一个不稳侧身半跪在地,视线瞬间被黑暗笼罩,耳边所有的厮杀声尽数幻化成了鸣音,待稍微回过神之际,他眼前全是金星流转,只觉得头上似乎有什么黏液慢慢滑落,他只能确定那绝不是汗水。
“呀~”
“噗呲~”
青峰营刀盾手可没理会殿前司士兵此刻的神态变化,一击得手迅速扬起手中腰刀对准他的脖颈狠狠的挥落,下一刻,只见飞溅的血液洒向高空,殿前司士兵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开来,无头的尸体摇晃一阵顿时无力的倒落尘埃,很快尸体周围便被流淌的血液染成殷红……
“哈~”
“噗呲~”
“啊不~”
一声厉喝,一名青峰营长矛手一矛刺出,与对面一名长枪手进行一对一的对刺,结果毫无悬念,两米长枪对阵三米五长矛,殿前士兵的长枪还未送到敌人身前,自己的胸膛就已经被锋利的矛刃洞穿了,他痛苦的凄喊一声,就被收矛的惯力狠狠拉向敌军刀盾手跟前,随即一脚被踹翻在地,又被补了一刀,彻底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啊~~”
“跑啊~~”
“不,我不想死~”
惨烈的厮杀,全面不对等的战力,这些初上战场的殿前司士兵,在支撑着他们苦苦坚持的血勇被冰冷的现实打破后,从体内尽数退散,瞬间崩溃了……
只见他们丢盔弃甲,嚎叫着疯狂的四散逃窜,再也没有半点面对敌人的勇气了……
“可以了,足够了……”
而一直注视着战场变化的顾谦,对此却没有阻止,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般,只是叹了口气面色依旧十分平静……
“至少你们消耗了部分敌军体力,接下来,该开始真正的战斗了……”
顾谦长吐一口气,然后望向身后八百身披犀甲的死士,眼中闪现一丝决然。
“这八百人本来是打算关键时候用的,但现在,没必要了……”
顾谦抛去心头一切想法,缓缓抽出了腰间利刃,指向对面逼近的长矛方阵,冲那些死士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壮士们!前面就是害的你们家破人亡的流贼,你们能容忍他们么?拿出你们的勇气,将他们赶出这片土地!”
“嗷嗷嗷~”
“杀~”
“嗷嗷嗷~”
八百人在顾谦的带领下,义无反顾的向长矛方阵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一四三 无语的胜利
……
“呀喝~”
八百死士闻听顾谦军令,齐齐暴喝一声,面对挺近的青峰营,一脸决然的迎了上去……
死士,顾名思义,便是将性命抛诸脑后的敢死之士,这八百死士皆是河源流民组成,恨害的自己家破人亡的流贼有着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如今面对那些仇敌,纵使自己处于劣势,他们也无所畏惧。
“哈~”
青峰营的两个长矛方阵见八百死士靠近,在各阵主将的指挥下,立刻齐吼一声止住了前进的步伐,而在他们身后的弓箭手也停下了行进的脚步,弯弓搭箭,做好了抛射的准备。
顾谦面色冰冷,知道自己和八百死士即将面对箭雨的侵袭,但他没办法,只能选择继续迎上去,否则注定会成为箭矢攒射的对象……
“放箭~”
“嘣~”
“呼~”
随着弓兵指挥将领一声令下,青峰营后阵立刻窜起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伴随着崩弦霹雳声,呼啸着向顾谦所部最后的八百人扑来……
“树盾!”
顾谦一声大喝,命令八百人止住步伐蹲与地面,随后将手中圆盾护住自己要害……
“笃笃笃~”
只闻一阵箭镞钉入木料的刺耳声响,攒落的箭矢大部分都落在了地面和圆盾之上,偶尔几支羽箭落在坚硬的犀甲上,也迅速被弹了开去。
“继续前进!”
箭雨过后,顾谦一甩手中圆盾,抖落盾面上的箭矢,继续大声下令全军前进。
“哔~”
闻令的八百死士,立刻起身继续跟着顾谦一步一步向前方敌人的阵型走去,八百人在这一轮箭雨的打击下居然奇迹般的无一人伤亡。
“嗯?”
处在后阵之中的罗松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意外。
“这支部队人数不多,但似乎跟那群殿前司不一样,嗯……”
罗松默默点点头,开始仔细留意起这支部队来……
“树盾!”
“笃笃笃~”
青峰营阵中箭雨再次腾起刹那,顾谦又是一声大吼,前进的八百死士再次闻令蹲地盾牌掩盖住自己身上要害,箭镞钉木的刺响再次回荡开来……
“继续前进!”
箭雨过后,顾谦抖落钉在盾面和挂与身上的箭矢大吼一声,八百死士闻令依旧起身跨过满是箭枝的地面,继续面无惧色的向对面几十步外的长矛方阵走去,八百人依旧无一伤亡……
“这……”
目睹这一幕的青峰营士兵顿时震惊了,脸上挂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弓兵指挥将领更是止不住吞咽了一下自己的口水。
“这是什么皮甲?为何比铁还要坚硬?”
左侧长矛方阵的主将范培对那八百死士身上所穿的皮甲感到格外吃惊,眼中满是疑惑之色。
“呀喝~”
两军相距十步距离,八百死士忽然齐喝一声,猛地扑向前方肃立的长矛方阵,面对锋利粗重的长矛,他们表现的是义无反顾……
“砰~砰~砰~”
“咔嚓~咔嚓~”
“叮~”
短兵交接瞬间,两军阵前立马爆发一阵剧烈的轰响,两盾相撞,盾牌甩短长矛,金属相撞的声响绵绵不绝,刺耳的震荡让人耳膜一阵剧痛……
一名死士持盾一冲,满脸狰狞的撞在长矛方阵最前列的一名刀盾手手中盾牌之上,撞击产生的强烈动荡和躯体酸麻同时让二人身子止不住向后微微一扬……
“锵~”
再稳住身形时竟是利刃同时挥出,交错摩擦间爆发一阵令人头痛欲裂的轻吟,两道寒芒闪烁过后,竟是再一次打成平手……
“嘶~”
青峰营刀盾兵倒吸一口冷气,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疼痛难忍,一双冷眸死死盯着死士,测算着他下一步动作,而死士同时也在观察着他……
“噗呲……”
“呃……”
双方对峙之际,一支窥伺已久的长矛猛地从刀盾手身后如出黑蛇出动,直扑死士身上而去,死士一个不慎,未被皮甲环裹住的脖颈,登时被冰冷的矛尖洞穿,洒落几滴血珠……
“吁……”
死士倒地,流贼刀盾手长吁一口气,抬起手腕擦拭了下被汗水覆盖的脸庞,炎热的酷暑加上生死搏杀,着实让他的体力有些不支……
“呲~”
然而,当刀盾手的手背触碰到自己脸颊还未来的及抚去汗水之际,右胸猛传来一阵强大的阻力,耳边回荡着甲叶挤裂的刺耳轻响……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刀盾手的意识陷入短暂的空白之中,待他反应过来地时候,只看到眼前一副狰狞的面容朝自己露出极为残忍的笑意。
“嘿~”
死士狞笑着轻喝一声,瞳孔猛一缩,狠狠扭动了下捅入刀盾手胸膛的短刀,鲜血顿时顺着剑锋挥洒而下,浸透了刀盾手的衣甲。
“呃~噗~”
刀盾手轻微呻吟一声,随即猛吐一口鲜血,脸上表情因为痛苦而变得极度扭曲,最后随着短刃抽离身体一霎,他沉重的身躯“砰”一声到落在下去……
“叮~”
“噗~”
“咔嚓~”
另一处方阵上,十余名死士冲到青峰营阵前抬手扬刀便与密集的长矛方阵撞在了一起,双方甫一接触,一片血雨瓢泼,金属交错、兵刃入躯、木杆折裂的声响绵绵不绝地在阵前回荡开来……
犀皮甲的防护出人意料的结实,在如此密集的长矛攻势下,仅三人倒地,其余死士皆冲到盾阵跟前,与青峰营流贼狠狠的厮杀在了一起,战斗瞬间变得更为激烈,青峰营严密的阵型竟出现了一丝松散的迹象……
“杀过去,破开敌阵~”
“嗷嗷嗷~”
顾谦见此抓住战机,一声喝令,指挥着身边上百死士直扑被十余人压制住的盾列,立时周围响起一片震天的狼嗥声响。
“这支部队……”
密切关注战场局势变化的罗松见到这一幕,紧皱起了眉头,对这八百死士的战力感到意外。
“八百人就能与我这两千人战的旗鼓相当,看来,必须将他们尽数歼灭在这里才行……”
望着前方战阵敌我双方不断倒地的身影,罗松决定再压上两千人,给予那支部队致命的打击。
“咯哒哒~咯哒哒~”
“大将军,高阳急报~”
就在罗松准备下令再压上两个长矛方阵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背上的身影高举手中一封金黄色的帛卷朝罗松所在部队不停呐喊着。
罗松望向那快马双眼微颌,等那骑兵满头大汗地来到跟前后,不等他说话,一把夺过他手上帛卷翻开看去,这一看之下,两眼猛地一睁,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格外阴沉。
“陈方达、曾连英两部因夏侯琼反戈大败,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刘策大军已然进入河源境内如入无人之境,泾河、峦丘、岐都三座要城接连失陷,现如今正直逼河源粮仓要地安阳?不妙……”
罗松稍作思考,立时沉吟一声,当即对身边亲兵说道:“传我军令,全军回转五梁镇,速速驰援安阳!”
亲卫闻之一愣,奇道:“大将军,这是为何?”
罗松回道:“莫要多问,速速鸣号让兄弟们退下来,快~”
亲卫不再多言,当即命人吹响了撤军的角号。
“呜~~”
沉闷的角号声在闷热的暑日之下犀声响起,正在与顾谦所部厮杀的青峰营将士闻听号声,脸上齐齐闪过一丝不解的神情,但还是依令且战且退,迅速与敌人脱开了战斗……
“停止追击!呼~”
见流贼结阵有序的向后退去,顾谦在感到错愕的同时也恐防有诈,当即命令部队停止了追击,直到确定流贼本阵如潮水般逐渐消失在自己眼帘的时候,这才刀尖抵地,望着遍地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长吐出一口气……
“奇怪,流贼为何这个时候选择撤退?不应该啊……”
平复起伏不定的情绪之后,顾谦对流贼忽然之间撤军感到十分错愕,要知道自己这边八百人虽然悍勇,但毕竟人数稀少寡不敌众,能压住两个青峰营长矛方阵已经是极限了,这时罗松若再派哪怕一个千人方阵,自己这八百人必败无疑,罗松身为伪昌大将会突然放过这种战机?显然不可能的……
“莫非流贼后方出了什么巨大变故?”
顾谦脑海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而且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判断没错,否则真的无法解释罗松为什么会在战情全面占优形势下放弃歼灭自己转道回往五梁镇的打算。
“刘策?前军都督!”猛然间,顾谦想到了远东援军,顿时双眼放亮,“没错的,定是军督大人的援军到河源了,也只有他才会让流贼如此重视紧张,肯定没错的,现在立即回转蔡州城,是时候找赵总督商议与军督大人前后夹击流贼了!”
打定主意后,顾谦立刻起身收刀回鞘,望着尚余五百浑身带血的死士,大声说道:“壮士们,这一仗我们打赢了,现在随我一起回转蔡州城,本监军答应给你们的金银,一定会亲如数自双手奉上!”
“嗷嗷嗷~”
五百劫后余生的死士齐齐兴奋的欢呼起来,这一战他们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好在他们现在赢了,是时候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报酬了……
顾谦望着五百死士欢呼的声音,默默叹了口气,虽然这场战斗赢得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甚至十分狼狈,但毕竟是赢了,而且必须赢,现在的殿前司以及河源各地急需一场激动人心的胜利来缓冲下日益消沉的气氛。
“传令下去!”顾谦大手一扬,指着地上近百具流贼尸体,大声说道,“将流贼首级全部割下,在沿途回转蔡州所经村庄城镇各处大肆宣扬,以振军心!”
……
一四四 分兵
……
七月初七,安阳城外,刘策大营……
“哈……”
一声轻喝,韦巅一屁股坐到已经干硬开裂的地面上,顺手将两支铁戟丢在一边,扒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上衣,将自己结实健壮的上半身肌肉完美的呈现在烈日之下……
“吧嗒嗒……”
脱去上衣后,韦巅双手用力一拧,汗水立刻如同密雨般落在地上,但很快的便在炽日耀射下迅速蒸发掉,连个印记都不曾留下……
“哼……”
拧干衣服后,韦巅鼻子冷哼一声,就势套在自己贼亮的头顶,用以遮挡刺眼的阳光……
这时,一名近卫军士兵怀捧一个西瓜来到韦巅身边对他说道:“韦护卫,这是军督大人让我带给你消暑的……”
“嗯!”
韦巅接过西瓜,重重哼了一声,大掌在瓜皮上掂了掂一阵,然后猛地一拍,那西瓜顿时四裂而开,鲜红的瓜囊溅的四处都是……
“不错!”
韦巅一口啃下一大块瓜囊后,十分惬意的点点头,对送瓜的近卫军士兵大声赞叹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啃了起来……
“呼……”
近卫呼了口气,擦了擦脖颈处淌落的汗水,转身向边军大营走去,但见军营内满是密密麻麻的行军帐篷,层层叠叠一望无际……
“咯嘣……”
“嘶……”
主帐之内,许文静用力咬下一口用井水浸泡过的黄瓜,感受着舌根咽喉传来的冰凉舒爽,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呸……”
坐在主案边上的卫稷,则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啃着桌前半个切好的西瓜,不时将瓜籽随口吐的一地都是……
而主案之上到底刘策却是手持一根洗的干干净净的胡萝卜,眉头紧锁,双眼盯着放在主案上的地图。
“车照山,马进军……”指着地图上标注的安阳城池,刘策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军督大人,你嘀咕什么呐?”当卫稷桌前已经堆满西瓜皮后,听闻刘策暗自嘀咕着什么,这才抹了抹嘴说道,“不就是俩流贼将领么?值得军督大人你如此重视?随便派遣一军就能将他们一举击败了……”
刘策没有说话,正在啃黄瓜的许文静闻言便对卫稷解释道:“王爷,你不知道,车照山、马进军二人是流贼之中极其善守的将领,安阳又是伪昌屯粮重地,且易守难攻,内中不缺粮草,若强攻的话我军必会有不小的折损,所以军督大人正为此苦恼呢……”
卫稷点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刀一把将另外半个西瓜劈开,狂啃一口后含糊不清地随口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打安阳呗,直取高阳岂不更好?”
“嗯?”刘策闻言眼前一亮,对卫稷说道,“王爷,你适才说什么?”
卫稷一愣,咽下口中的瓜囊,望着刘策连忙说道:“军督大人莫怪,本王就这么随口一说,只是在想河源这么大,为什么一定非要耗在这里呢?既然难打那就放一放,先把其他地方都收拾了不就完了么?”
“咯~”
刘策闻言,一口咬下放到嘴边的胡萝卜尖端,细细回味着卫稷所说的话。
而许文静却摇摇头对卫稷说道:“王爷,安阳虽然难打,但毕竟是流贼在河源的粮仓重地,一旦拿下的话,河源局势基本就稳定了……”
卫稷笑着回道:“军师说的也是,本王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还望莫要见怪……”
“不!”刘策忽然出声说道,“王爷所言有理,这几日本军督也确实有些过于执着了,认为取下流贼屯粮重地便能定鼎整个局势,如果再在这里耗下去,怕是要被流贼前后夹击给包了饺子,
安阳是河源北部产量重地,段洪怎会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围攻而不顾?如本军督所料不差,定会集结流贼精锐驰援安阳,若不加以防范,极有可能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现在的流贼确实不比三年前那样容易对付了……”
许文静听完刘策的话,深思片刻便开口问道:“那依军督大人的意思是打算放弃继续围攻安阳了?”
刘策摇摇头:“安阳属于河源粮仓,自然要继续打下去,但同时也要分兵向其他各地衍生,分散流贼援军的注意力……”
许文静问道:“军督大人要分兵?那你打算攻打何处呢?”
刘策嘴角一瞥,手指指向桌上地图一处,意味深长地说道:“自然是老地方了,三年了,不知那位老朋友是否尚在,本军督很想念他啊……”
许文静顺着刘策所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眉头紧皱,轻声嘀咕道:“湄河镇?”
……
高阳城皇宫内,段洪此刻一身戎装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枕龙把扶额闭目做凝思之状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这些日子以来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唉……”
良久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思绪一下飘到了大周历369年,自己兵败的那一年……
“首领,前方官道上有官兵盘查,还是绕小道避开为上……”
时经数个月逃亡,段洪和家人走散,身边仅剩下傅如海和十几名流贼护卫,在五梁镇外被李宿温杀的大败之后,终日东躲西藏以防被官兵发现。
“没想到啊,我段洪竟会落的这般田地……”
乔装打扮成村夫的段洪神情万分憔悴,望着不远处河源官兵设下的关卡,万分沮丧的摇了摇头,然后在护卫的指引下向小路落荒而逃。
小路四周,尽是荒山野岭,干秃的树干,枯竭的河道,就连脚下所踩的土地也是坚硬无比,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
连行两日,段洪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等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只剩一半的溪水时,他身边只余不足十人了。
段洪等人饥渴难耐,不顾一切的扑到溪水滩里一阵牛饮海喝,等几欲冒烟的嗓子被溪水润过之后,这才舒服的仰躺在地上,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将一切不快暂时抛诸脑后。
“什么人!”
段洪正打算闭上眼睛休息一阵的时候,守在他边上的一名流贼忽然抽出短刀厉喝一声,让他一个激灵直起身来顺着那流贼短刀所指的方向望去。
朦胧间,段洪只看到三道身影缓缓向自己这边走来,待他们走近后,才发现是两男一女……
左边一名青衫男子手持一条长枪,身形十分魁梧有力,脸上挂着一层狠戾的颜神。
右边是一名身穿白衣劲服的冷艳女子,只见她双手环与胸前夹着一柄长剑,眼中所流露的感情,透露着一股淡淡的不屑……
而最让段洪注意的却是正中间那名身穿绣有银丝云雁、黑色华衣儒袍的青年,只见他边走边不停轻抚着自己垂落双鬓的长发,俊美的面容却看不出任何的情感,一双寒眸如同默默注视着自己,仿佛能把人心都给看穿……
距离段洪几人数步距离后,三人齐齐停了下来,随后中间那名华衣男子不顾众人脸上震惊的神情,嘶哑的声线便传入了段洪耳畔:“让你的人赶紧放下兵器,我不想因为他身上散发的愚蠢气息影响我现在说话的心情……”
段洪闻言一怔,随后对身边的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放下手中兵器,然后问道:“你是官兵派来追捕我的么?”
“哈……”
华服青年闻声轻笑一声,拇指和中指并拢轻轻捏住自己左鬓有些暗红的长发,顺势轻抚直下,面无表情的对段洪说道:“为何你会觉得我是官兵派来追捕你的?是什么让你有了这么愚蠢的想法?是恐惧?还是害怕?
现在的你如同惊弓之鸟,完全丧失了一名枭雄该有的气势和判断,我现在有些后悔,是不是不该来这里见你,或许应该照你所言一般将你送交给官府发落……”
段洪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既然你不是官府的人,那你又是何人?”
华服男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何人你无需知道,现在的你不该考虑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甘心就此失败,从此就这样东躲西藏渡过余生,如果是的话,那我就没必要再说下去,只能说我太愚蠢,居然在会你身上浪费时间……”
段洪惨笑一声:“不甘心又能怎么办,十几年的布局努力,一朝间就被无情粉碎,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现在已经输的一无所有,完全失败了……”
华服男子闻言左臂负背,右手一甩鬓发,开口说道:“失败?不错,你的确失败了,但我就喜欢失败的第一步,因为这样才能体现成功的价值,我再问一遍,你愿不愿意翻转局势,东山再起?”
“当然愿意!”段洪大吼一声,随即高涨的情绪又忽然萎靡了下来,“但我现在又能怎么样呢?百万大军都被付之一炬了……”
“损失区区百万愚蠢的百姓就让你如此心智消沉么?”华服青年残忍嘶哑的话语回荡在这片荒山野岭只上,“你既然能让他们为你卖命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你不死,就能肆无忌惮的再将那群愚蠢的人召集到你身边为你卖命,成霸业者不拘小节,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段洪闻言心再次一怔,眼中骤然燃起一股熊熊烈焰,连忙对那华衣青年跪下行礼说道:“还请先生教我怎么做,段洪定当永远铭记先生的大恩大德!”
华衣青年转身背对段洪,对段洪的姿态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只见他头微微一侧,嘶哑的声线再次响起:“民心是最容易操纵的东西,想想你当初是如何揭竿而起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一四五 段洪亲征
……
“可是,现在整个河源都已经被赵元极掌控,这么多年战乱,加上干旱连连,我又如何再让那些百姓为我卖命?”
听完那华服青年的话,段洪立马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看来你根本就不懂那些百姓的内心所想……”华衣青年平静地说道,“所谓民心,其实是最容易操控的东西,只要你给他们画个圆饼,让他们感觉能摸到这个饼错觉,然后就能将他们轻易召集起来为你所用,
你之所以会失败,就因为你觉得自己能赢,刚有些势头,便迫不及待将这个已经画好的饼撕碎了,虽然当时麾下人数众多,但那些蠢货摸不到那张饼自然就失去了动力,还怎么可能对你忠心?
想想吧,你揭竿而起前三年那一呼百应的场面和之后百姓对你所谓的义军唯恐避之不及的画面出入有多大?这一切失败的源头其实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是被李宿温击败的么?不是,是被你自己击败的,被你那可笑又愚蠢的自以为是击败的……”
段洪哑口无言,仔细想想,觉得那青年所言是非常有道理,正是自己当初的自信和贪婪导致河源各地百姓对自己这支“义军”畏之如虎,义军士兵从最初的夹道欢迎变成了过街老鼠,最后成为了百姓口中的“流贼”……
华服青年没理会段洪此刻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明白了这一切,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赵元极现在看上去虽然赢了,但事实上他远远没有获胜,你觉得他真的能获得民心支持么?
很显然是不可能的,当他再次开始对河源各地百姓开始压榨之时,你们这些流贼昔日带给他们的伤害便会被渐渐遗忘,不用怀疑我说的话,全天下的弱者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健忘,
他们会忘记你们曾经劫掠过他们的财富,忘记你们欺凌过他们的妻女,甚至忘记你们将他们当成炮灰和军粮,只会祈祷着英雄问世带着他们脱离苦海,并且不会去追究这位英雄曾经有没有黑暗发指的历史,
到了那时,你就是那个英雄,只要再在纸上画一张逼真形象的圆饼,便能带着他们继续与赵元极和朝廷对抗下去,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准备画饼的纸和笔,静待时机来临……”
段洪听完华服青年的话,身躯因为激动而止不住开始颤抖起来,连忙对他深深一拜:“先生一席话,如雷贯耳,令我茅塞顿开,不知先生可否愿意辅佐与我,待日后事成之时,定当与先生一起共享荣华富贵……”
“哈……”华服青年闻言,又是嘶哑的干笑一声,很显然这笑声中充满了不屑,“这愚蠢的荣华富贵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既然你已决定该怎么做,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言,只是……”
说到这儿,背对段洪的华服青年侧头似乎看了他一眼,然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我能做的只是助你起势,记住一点,那张饼一定要画的逼真些,千万不要再撕碎了,因为当你第二次再将它揉碎的时候,注定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再也没有机会起来了,而你塑造的英雄形象也会因为你的愚蠢决定轰然倒塌……”
话毕,华服男子迈开步子,和身边一男一女悄然而去,只留下段洪和傅如海数人怔怔地立在原地……
“那个人,究竟是谁?”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的段洪轻吟一声,“当日若不是他指点迷津,我也不会有今日这前所未有辉煌的一切……”
细想这两年来自己的崛起,一切果如那青年所料一般,没过多久,赵元极就自毁“两年不征税,与民休养生息”的承诺,开始变本加厉的在河源横征暴敛,一时间百姓刚对官府建立起来的好感全部化作了无尽的怨恨,正好给了自己东山再起的契机……
段洪再起后,牢牢利用那“画饼充饥”的典故,每下一地都对百姓嘘寒问暖极力收买人心,最终受到了百姓拥戴。
而且他也吸取了前次失败的教训,从海量炮灰策略向精兵路线改变,最终让他麾下有了一支二十万人的真正部队,更让不少优秀的将领加入了自己的阵营,且兵锋所过之处无往不利,一举将河源的优势尽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取下湄河镇后,段洪以“罪魁祸首的赵元极、林进宁必诛”为由,建立了大昌国,最后在“百官跪伏哭诉之下”,“勉为其难”的坐上了皇帝的位置,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称帝后的段洪依旧秉持着“画饼充饥”的原则不变,将“仁义”政策继续进行到底,同时鼓励治下军民开垦荒地应付旱情,减免税赋劳役,严格约束部下百官扰民之举,渐渐得到了大昌国治下的百姓拥戴,对赵元极和大周朝廷的关系是更加疏远了……
而且,段洪对自己也极为苛刻,就连落座的龙椅是用木头做的,一日两餐也是粗茶淡饭,后宫嫔妃一个也没有,百官问及时,他言等蔡州城取下之后再考虑,现在河源局势未稳,此时贪图享受岂不是会导致“玩物丧志”么?这番话传出后更是被百姓称之为“仁祖”,对他是更加爱戴了……
但是,段洪每次回忆起那华袍青年临走前对自己那一瞥,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那分明就是一种极其怜悯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皇上……”这时,丞相傅如海来到大殿之内恭敬地对段洪说道:“大军已经准备就绪,何时起征?”
段洪闻言回过神来,刚要开口,却将话噎了回去,他望着傅如海的模样,只见傅如海的脸上也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当年起势之时,他是最早跟随自己的老人之一,如今他跟自己一样也都不再年轻了……
良久,段洪才开口说道:“卫怏和孟珙呢?带来了没……”
傅如海说道:“回禀皇上,二人也都已经带来了,就在大殿之外……”
段洪点点头说道:“将他们二人押送上囚车随军一道出征……”
傅如海躬身行了一礼:“微臣遵旨……”话毕,他转身就向殿外走去。
“如海……”
傅如海刚迈出两步,段洪语气温和的轻唤了他一声,便连忙回身鞠躬问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段洪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龙椅,缓缓步到傅如海跟前将他搀起说道:“你我相识多少年了?”
傅如海想了想回道:“回禀皇上,自微臣与皇上初识那日算起,足足十三年零五个多月了,至于具体多少日,微臣也记不清了……”
“十三年啊……”段洪叹了一声,拍拍傅如海的肩膀,对他说道,“这么多年来,你跟着朕可曾后悔过?”
傅如海闻言一愣,连忙对段洪说道:“皇上,微臣能追随皇上至今,从未有过半点后悔!”
“呵呵……”段洪笑了两声,然后指着傅如海的头发说道,“你看看你,头发都白了一圈,这些年委屈你了……”
“皇上,我……”
傅如海闻言鼻子一酸,神情顿时变得十分激动,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段洪握住傅如海的手说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朕心里都明白的很,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从未将你当外人看待过,只要有你在身边,朕这心里头也就踏实了,这次朕亲征刘策,若有不测……”
“皇上!”傅如海连声止住段洪说下去,“您为何会说出这么不吉利的话来?”
段洪摇摇手,笑着说道:“朕只是说万一,万一朕有什么不测的话,这河源局势就得靠你了,太子段京年幼不懂国事,就需要你多多辅佐了,另外务必要和华成搞好关系,只要你们二人能稳住高阳局势,最差也能和赵元极隔岸而治……”
傅如海总觉得段洪似乎在交代遗言,赶紧劝道:“皇上,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刘策兵锋虽盛,但马进军、车照山两位将军也非凡凡之辈,罗松罗大将军更是治军奇才,加上整个河源北部百姓都站在我大昌国这一边,十几万大军定能一举将刘策数万人赶出河源的……”
“朕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哎……”段洪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几日,朕总是在做一个梦,梦见朕跪在高阳城外外,四周大雨倾盆,尸横遍野,而在高阳城头之上,一只浑身烈焰鸟立在风雨之中,城墙之下站着一具浑身浴血的修罗甲士,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朕想跑,但却怎么都动弹不了,眼睁睁看着修罗甲士来到面前,对朕高举起淌血的刀锋,随着城头那只烈焰鸟一声长啸,那刀直接落在朕的头上……”
说到这里,段洪的身躯不由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的神色……
傅如海忙劝道:“皇上,您多虑了,不过是梦而已,更何况此时刘策的大军正在围攻安阳,怎么会出现在湄河镇呢?
而且大将军的人马也正从五梁镇绕道峡谷向湄河镇赶去,就算官兵真的出现在湄河镇,相信也能轻松应对的,皇上,您就不必多想了……”
段洪闻言点了点头:“也对,或许这些时日朕太过操累了,不该有此悲观的想法,时候不早了,傅丞相,高阳就托付给你了……”
傅如海冲段洪深深一鞠躬:“请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打理好高阳城一切,皇上尽管放心出征,微臣在此等候皇上凯旋回朝……”
“嗯!”段洪应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有傅丞相这番话,朕也就可以后顾无忧,放心起征了,傅丞相,太子就有劳你多多关照……”
“请皇上放心……”傅如海又作揖行了一礼,“微臣会看顾好太子的……”
段洪也不再多言,拍了拍傅如海的肩膀,便大步踏出了皇宫大殿……
一四六 重返湄河镇
……
“打死他们,狗官去死……”
“这群丘八没一个好东西……”
“为什么他们还活着?皇上太仁慈了,要是我,一定将他们碎尸万段!”
高阳大街之上,段洪策立与一匹白马之上,在“禁卫军”的护送下,缓缓向北门行去,他的出现让早已立在街道两侧等候的高阳城百姓欢声雀跃激动不已,不时高喊着“仁祖万岁”的呼喊……
但在他身后不远处,被羁押在囚车上的那些雷霆军高层将领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在他们的囚车经过时,遭到了百姓们的纷纷唾弃,有胆子大些的街坊甚至当街朝他们丢起了石块烂叶子以发泄自己的情绪。
身为雷霆军主帅的卫怏缩在囚车之内,手脚被铁链脚镣牢牢铐住,对愤怒的百姓向自己投来石块视而不见,哪怕额头被石块砸的鲜血淋漓也没有半点反应,此刻他是披头散发,神情是一脸的落寞,完全没有了身为一军之长的气势……
“军长,你要紧么?”
在卫怏身后的囚车内,同样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孟珙心系他的安危,连忙趴在囚笼木栏上向他关切地问道。
“哈哈哈……”卫怏忽然发出一阵人的惨笑,只见他高扬起头颅,后脑勺靠在囚笼之上摇着头说道,“我堂堂大周皇室,当今圣上的叔叔,王牌精锐的主帅,居然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我拼死抵御流贼却落得被百姓唾骂丢石块的地步!哈哈哈,苍天呐!我做错了什么!”
笑到最后,卫怏是哭着厉吼出声,语气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气……
孟珙一把甩在被砸在脸上的烂叶子,连忙对卫怏劝道:“军长,你冷静啊,雷霆军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啊……”
“早就没有雷霆军了!”卫怏疯狂的大喊道,“从白龙滩前向流贼屈膝投降那一刻开始,那支王牌雷霆就已经不复存在了,都彻底废了,全都废了,啊~~”
卫怏情绪再也不受控制的大声咆哮起来,显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一手组建的精锐部队向流贼投降求饶的事实。
“砰~”
就在卫怏大吼咆哮之际,一块石头正中他的左面脸颊,卫怏本能的侧身一曲,摸着被击打的血肉模糊的脸颊,眼角余光向囚车外街道上鼎沸的人群瞄去。
但见一名汉子正满脸愤怒地望着自己,那人就是当日家中粮食被雷霆军士卒抢走的汉子。
“卫怏!”那汉子追着囚车大声吼道,“你不会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当初要不是圣上入城给我们发粮,我全家都只能活活饿死了!就这么些糊口的粮食你们都要夺走,真是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
气极之下,汉子一把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重重的砸向卫怏,好在囚车上的木栏挡住了那愤怒的一击,否则卫怏肯定会被砸的头破血流。
但很快周围百姓手中的烂叶子破布如同天女散花一样落向卫怏的囚车,很快卫怏周围就被一堆垃圾包围……
“住手,别打了,军长他也是没办法啊……”
孟珙试图要跟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解释,但无奈任凭他怎么说,垃圾依旧源源不断的向自己和卫怏的囚车丢来,显然这种环境下,百姓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而在前方行进队伍之中,段洪大纛所过,到处都是百姓震天的欢呼声,他们争先恐后地仰脖长望段洪座驾经过,脸上满是疯狂的神情。
而段洪则朝百姓不停地挥手点头致意,始终和颜悦色,保持着一副亲民的形态,深受高阳城百姓爱戴。
“哎……”
而就在街道上人声鼎沸的时候,濮铁匠却在自己的匠铺里不断摇头叹气,并不时敲打着烧的通红的铁块。
只见他擦了把满脸的汗水,瞥了匠铺之外一眼,自顾自喃喃说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居然为这群曾经吃人不吐骨头的流贼欢呼?着实可笑,等着吧,早晚你们都会后悔的……”
说着,濮铁匠重重地砸下手中铁锤,匠台上烧的通红的铁块顿时迸溅出一片火星四散……
“老东西终于走了,可算憋死本太子了……”
当段洪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出高阳城门时,皇宫,现年十七岁的段京却是兴奋的手舞足蹈。
他立刻叫来边上的侍官对他小声说道:“趁老东西不在,你立刻前去为本太子在城里找些女人来,本太子要选秀女,要选太子妃……”
侍官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劝道:“太子爷,皇上可是吩咐了,切莫做出扰民之举啊……”
“这怎么就成扰民之举了?”段京脸上十分不悦,“本太子堂堂正正选妃女为我大昌国多添子嗣有什么错?赶紧的,还不快去!”
“可是太子爷,如果皇上回来问及这事该怎么回答啊?”侍官吓得瑟瑟发抖,“一旦皇上怪罪下来,小的这条命可就不保了啊……”
段京闻言,双眼顿时闪过一丝狠戾:“那你得罪本太子的话,觉的你这条命就能保住了么?嗯?”
侍官吓得打了一个冷颤,连声说不敢……
“再说了,本太子是那老东西唯一的儿子,他宠我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我,何况本太子也老大不小了,也合该成亲了,等老东西回来看到本太子的妃子怀有未来龙种,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只要乖乖的按本太子说的去做,本太子不但保证你没事,还会重重赏赐与你!”段京一脸无所谓的对侍官说道。
侍官没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劝道:“太子爷,那敢问傅丞相那里该如何交代呢?”
“啪~”
侍官话音刚落,段京就狠狠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只甩的他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只见段京一脸嚣张无比地吼道:“狗东西怎么那么多废话?这江山到底是姓段还是姓傅?傅如海不过一条听话的狗而已,难道你也要让本太子看他脸色行事不成么?”
侍官吓的连忙跪下求饶:“太子爷息怒,太子爷息怒啊,小的这就去办……”
段京这才消了气,对侍官又色眯眯地说道:“记得要找妙龄女子,面色要姣好那种,身段也要好一些,明白么?别给我找那些个黄脸婆回来,免得令人作呕……”
“谨遵太子爷吩咐……”
侍官唯唯诺诺,应声离开了宫殿,前去按照段京的意思行事去了……
“哈哈哈……”
侍官一离开,段京就兴奋的在屋内大笑起来……
“老东西,你也管的忒严了,装什么装,以前你还不是流贼起家,你能干的事,你儿子我为什么不能干?切……”
戏谑一阵后,段京端起桌边一杯酒水仰脖一饮而尽,眼中闪烁着野狼般的光芒。
……
七月初十,湄河镇郊,十里地……
“哐啷~”
两声清脆的金属落地轻响,随后一道巨大黑影覆盖下来,只见韦巅一屁股坐在铁戟身边,伸手擦了擦额头泉涌般的汗水,大口喘着粗气。
“唏律律~”
一阵粗重的马响鼻息在他耳边回荡,韦巅抬头望去,只见一身骄艳军戎刘策和一身青衫儒袍的皇甫翟高高的坐在两匹战马马背之上。
刘策眼角瞥了一眼韦巅,轻哼一声说道:“给你马你都不骑,非要扛着几十斤重的兵器跑二百里地,我能说你是在犯贱么?”
韦巅闻言,恶声恶气地回道:“妈的,老子就喜欢跑怎么了,又没掉队,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埋汰老子!”
其实韦巅不骑马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根本不会骑马,哪怕有马鞍、马镫之助也是如此,不过他这一行路来虽然靠的是两条腿,可居然奇迹般的没有掉队,这倒是令刘策感到惊奇,只是这几日他的胃口变得比以往更大了,哪怕酷暑之季,热的令人食欲下降也没对他造成半分影响……
“呵呵……”刘策轻笑几声也不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对身边的皇甫翟说道:“皇甫公子,湄河镇就快到了,你可有什么良策尽快取下城镇?”
皇甫翟回道:“军督大人,行军布阵之事,你何须问我呢?攻城之战无非攻心和强攻两个选择,无论选择哪个,最终都是靠实力说话,湄河镇流贼不足两千,且都老弱病残,这一战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心思,直取便可……”
刘策点点头:“皇甫公子所言甚是,那你猜猜本军督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么?”
“罗松的援军……”皇甫翟不假思索地回道,“湄河镇军督大人想必是非常熟悉,昔日军督大人能以数百人攻克数倍与己的流贼,今日上万军势再临,必能一战而下,但唯独情报所言那支罗松的军队才是不得不加以防范……
罗松的军队是伪昌流贼精锐中的精锐,其部所用战阵和兵器与精卫营何其相似,这支部队击败了河源靖泰各地官兵,又击败了雷霆军和殿前司,现在可谓是锋芒毕露,士气鼎盛,
军督大人唯有堂堂正正,从正面击败这支精锐,才能将伪昌军队打回流贼原形,算算时日,不出五日,罗松的青峰营应该就会出现在湄河镇郊外,也就是说只有五天时间取下湄河镇……”
“五天?”刘策闻言嘴角一扬,“当年本军督不足千人就能攻下有上万流贼镇守的湄河镇,如今本军督率一万两千大军奔赴此地,你告诉我要五天内攻下两千流贼把守的湄河镇?这要传出去,本军督如何在三军将士面前立足?”
“哈……”皇甫翟笑了一声,“既然军督大人这么说,那在下就放心多了,另外,在下还要多谢军督大人信任,让在下随军而行……”
刘策挥手止住他说下去:“本军督已然答应要保住你命,自然要遵守承诺了,皇甫公子放心,既然你帮本军督收拾了陈方达等人,本军督自然不会让许文静加害与你,这不过是一个等价交换的条件罢了……”
皇甫翟点点头,便不再多言,静静地望着前方荒凉的平原……
刘策也不再多言,而是对另一侧的亲兵说道:“传令全军,休息两刻钟后继续前进,另外将萧煜叫来见我……”
……
一四七 一鼓作气
……
“嘶~”
湄河镇城头之上,两千伪昌守军紧握手中兵器,双目震惊,不时倒吸凉气吞咽口水,任凭汗水浸透衣甲淌落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氛……
“咚~~”
“喝~~”
鼓槌重击巨鼓,发出一阵沉闷的震响,随即而来便是透彻寰宇的齐啸,但见城郊一里之外旌旗蔽日、人山人海,在烈焰精卫大纛之下,竟是一片铁甲洪流。
长矛盔甲,铁骑金戈,冰冷肃杀的气息无时不刻笼罩在伪昌士兵的心头,在如此酷暑烈日之下,竟感到一丝冰冷的寒意将身上的热汗迅速蒸发……
“这些,真的是官兵?”
湄河镇伪昌守将黎富才望着城郊之外那凛冽肃杀的气氛,脸上挂满了震惊,对这支忽然出现的军队显然是没有任何的防备,心头的瞬时挂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锵~”
“叮~”
湄河镇外刘策军阵中,韦巅不停来回摩擦敲击着手中两支铁戟,似乎在给齐喝的将士们伴奏……
“咯吱吱~”
韦巅所在大后方,一阵刺耳的木轴绞动声响起,八架随军而行的投石机已经安装完毕,辅兵们正在操作手的指挥下将臂杆拉下,装填用以抛射的弹丸,和承重的石盘……
“嘿~”
“卜~”
一声齐吼,四架高大的攻城塔也在辅兵们的推动下来到了大军阵前,随时等候着进攻的命令……
“唏律律……”
马鼻响息,刘策一脸冷然地策与汗血宝马之上,望向湄河镇城头的瞳孔深邃处,隐藏着一道鲜为人知的阴冷……
“咚~~”
“喝~~”
第二声巨鼓轰响,准备攻城的承字营四千将士再次齐吼长嗥,声浪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彻底将士气和气氛推上了鼎点……
“哼……”
刘策望了对面湄河镇城头一眼,随即冷哼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将瞳仁中那道狠厉彻底隐藏起来,静静感受起大战来临前的气氛……
“恐惧、害怕、胆怯、无助,流贼依然还是当年的流贼,没有任何改变……”
闭目凝思中的刘策,仿佛能感受到对面流贼此时的心态和情绪,嘴角竟然划起一道微扬的弧线……
“咚~~”
第三声巨鼓沉响一霎,刘策双眼猛地一睁,瞳仁处顿先两道锐利的鹰芒,随后手一扬。
“呜~~”
“呜~~”
“呜~~”
三声急促而又犀利的角号按顺序有节奏的在军中响起,早已在投石车前准备就绪的操作手,立马将手中大锤重重砸到固定在地上的绞绳盘上……
“噔噔噔~”
“轰~~”
失去束缚的投石机臂杆缓缓向上伸展,渐渐变的越来越快,齿轮摩擦发出的声响刺耳却又动听,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挂在臂杆上的弹袋内,几十斤重的石弹登时被抛射而出,带着一道长长的石粉弧线,向湄河镇的城墙迎头落去……
“这是什么鬼东西?”
望着半空之中高高腾起巨大的八块大石,黎富才和城头守军心中同时冒出这么个问题,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躲避……
“砰~”
“轰呼~”
一块六十斤重的石弹准确无误的落在一处挤满士兵的城墙之上,但闻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登时扬起一阵黄土迷住视线,石块坠落带起的掀浪,瞬间将十几名流贼带起半空之中,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落下了城墙。
待黄沙散去,石弹在惯力作用下滚落了城墙,但见石弹滚落的地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狰狞可怖的躺在一边,有一名流贼的整张脸甚至已经都被砸扁了,带血的白骨和碎裂的眼球都可怖的暴露在空气之中,显得格外惊悚,令胆小者观之胆裂……
不过投石机的战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除了这一块石弹命中城楼流贼之外外,其余全数都落了空。
但是其中一块石弹则飞过了城头直接落在一座瓦房屋顶,那瓦房屋顶登时被石弹活活穿透掀翻,屋内响起一阵凄厉的哭喊,一对夫妇抱着孩子惊慌失措的跑出了屋外……
刘策手持窥镜不发一言,默默注视着这一轮投石机抛射带来的战果以及城头上流贼那惊恐的嘶喊声。
“继续……”
不带任何感情的命令再次响起,闻听刘策命令的旗牌手立刻挥动手中旗帜将行令传递至投石机辅兵处。
“轰……”
调整好角度和力道的八架投石机再次将臂杆高高扬起,呼啸着把塞入弹袋内的数十斤石弹用力甩向湄河镇城头。
“砰砰砰~”
三声巨响,刘策从窥镜之中清晰的看到湄河镇城头一片人海翻腾,到处都是流贼四散落荒而逃的身影,嘴角露出一道残忍的弧线……
“继续……”
“轰~~”
没有犹豫,没有同情,刘策依旧面无表情的下达投石机抛射的命令,很快八架投石机再次将臂杆上的石弹怒啸着甩向湄河镇城头……
“顶住,不要慌,注意隐蔽……”
面对投石机的两轮打击,湄河镇城头已经彻底乱作一团,各个哭喊着四散而逃,将心中恐惧尽数传递到每一个人身上,唯有守将黎富才尚保持着一丝冷静,努力安抚指挥着城头守军莫要惊慌……
“呼……”
就在他拉过一名流贼守军将他按在城头上时,忽然感觉头顶一片黑云蔽日,耳边回荡着一阵劲风呼啸,不由抬头望去,入眼一块巨大的石块迎着自己的身体急速扑来……
“完了……”
黎富才轻声嘀咕一句,露出一脸愁色,身体好像被固定住一般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石块落到自己身上……
“砰……”
飞石砸到黎富才的瞬间,城头立刻发出一阵山崩地裂班的震荡,将他整个全都掀落了城墙,重重甩落在一座民宅外墙之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啊噗……噗……”
黎富才满头鲜血,胸膛是不停的剧烈起伏,嘴鼻里的鲜血如山泉一样不断向外冒涌,脸上神情是万分的痛苦,最后他瞥了眼民宅内缩在一边吓的抱头痛苦的镇民,然后努力抬起手向自己腰间摸去,但见他身子从腰间开始被飞石活活撕裂成了两截,地上满是断开的肠子不停蠕动,流淌而出沸腾的鲜血汇流成一条溪河……
“呃……”
最后一口鲜血从嘴角吐出后,黎富才呻吟了一声,便再也没有了进气,那块飞石不单砸断了他的躯体,还将他内脏震的粉碎,至死他的眼眸都没合上,就这么圆睁着去了……
飞石不断从半空坠落,袭击对象不单单只是城头的伪昌流贼,还有城头附近的民宅,可以说是无差别的打击,受到波及的百姓这才发现屋内并不安全,纷纷惊叫着跑出房子向自认为安全地带疾驰跑去……
“哇~”
一名受惊的孩童和父母走散,无助的坐在大街上望着四散溃逃的人群,不停大声哭泣着……
“孩他娘,挺住啊!”
一名汉子背着自己的腿部被掀落的瓦片砸伤的妻子大吼一声,眼中满是热泪盈眶,而他妻子则是面色苍白的靠在汉子背上,十分的虚弱,在这对夫妻边上紧紧跟着两名稚童……
“老头子啊,你不能死啊,快起来一起走……”
一声凄厉的哭喊在一间民宅之前响起,只见一名老妇扑在一名已经断气的白发老头面前哭的是伤心欲绝……
整座湄河镇到处都充斥着悲伤和恐惧的气氛,被战火波及的百姓是何其的无辜,何其的悲凉无奈。
但没办法,这就是战争,尤其在冷兵器时代,所谓的精确打击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包括穿越而来的刘策也一样。
他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甚至穿越所处的时代也不属于前世任何所知的朝代,要想在战场上赢得一场战争只能靠自己所拥有的实力以及铁血无情的信念,敢于牺牲一切阻碍,包括无辜者的性命……
“投石机停止抛射,攻城塔推进,命孙承所部刀盾手跟进……”
刘策从窥镜内目睹湄河镇城头流贼已经出现崩溃迹象,立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呜~~”
“嘿~~”
号角犀利的响起,四座高达数丈的攻城塔在辅兵们齐心协力的推动下,缓缓向湄河镇城头前进,孙承所部一千刀盾手分为四组紧紧跟在攻城塔后方,就等攻城塔抵近城墙便准备一场激烈的搏杀……
“那怪物,是攻城塔,天呐,他们的攻城塔比我们的更高更大啊,完了,我们完了,黎守将人呢?哪去了啊?”
见到攻城塔逼近的伪昌流贼立刻惊叫连连,虽然他们现在的军事经过改革后,与以前早已今非昔比,但依旧是沿袭了大周旧军体系,主将阵亡后就如同一片散沙,彻底失去了斗志……
“砰~”
“杀啊~”
攻城塔终于抵住了湄河镇城墙,在悬桥重重放下那一刻,一千承字营刀盾手嚎叫着从攻城塔内杀了出来,很快就跳上了城头,伪昌流贼根本就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便彻底崩溃投降了……
“不错……”
当湄河镇城头扬起精卫营大纛之际,刘策这才放下手中窥镜,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很显然这场战斗结果完全就在自己意料之中……
稍加思索后,刘策望着洞开的湄河镇大门对旗牌手下令道:“传令全军,进驻湄河镇,注意军纪,另外莫要放松警惕,若遭遇伏击,无论流贼还是百姓,格杀勿论……”
“呜~~”
一声角号再次响彻旷野,刘策带着万余大军缓缓向湄河镇内行去。
时隔三年不到,刘策再一次占领了湄河镇,同样地对手同样的敌人(流贼),只是这一次,他是带着雷霆之势而来,与第一次只为几件过冬御寒的棉衣拼命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一四八 老朋友
……
湄河镇内,数十名本地官绅身着大周官服,此刻各人脸上神色忧愁焦虑,战战兢兢的在议事厅内来回踱步……
“唉,现在希望这支官兵的主将好说话,能给我留个全尸,祸不及家人吧……”
为首一名三十多岁的士绅望着府厅大门之外叹了口气,随即闭目摇了摇头。
他投降反贼,自知官兵进城后必定死路一条,也不敢再多奢求活命,只希望自己的家人能不被牵连进来,但是大周律法明文规定士绅降贼诛灭九族,怕是连这个最后愿望都很难达成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投降流贼献城了,上一次是在三年前,湄河镇被流贼占据,他同样降了流贼,只是当时运气好,遇到了刘策的精卫营,一举收复了湄河镇,后刘策被朝廷诏安成为官军,刘策又在卫怏跟前替他作保才躲过一劫继续担任此地县镇一职。
这个人便是刘策的“老朋友”,吴立文……
吴立文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心中是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前一次有刘策作保,这一次又该怎么办呢?
“看来少不得要打点一番了,毕竟实属无奈之举啊,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想不出什么有效办法,吴立文只能万分迷茫的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甲叶晃动的轻吟,在议事厅前缓缓响起,吴立文等人闻言心头一怔,连忙齐齐跪在镇厅之内。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吴立文现在只觉得自己心跳的速度完全在跟着步伐频率有节奏的跳动着,脸上汗水不停的滴落到府厅内的青石地板上……
“噔噔噔……”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吴立文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低着头紧紧捏了捏满是汗水的手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噔~”
一阵清脆的止步声在吴立文耳边回荡,当一双黑色牛皮铁靴映入眼帘一霎,他不及多想连忙大声呼唤:“罪臣吴立文,恭迎大周天军!”
喊完以后,他整个人都拜了下去,身后百官见此也纷纷下拜磕头,姿态是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就在吴立文度秒如年,惶恐不安之时,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吴镇长?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吴立文闻言微微一怔,脑子里飞速寻找关于这阵声音的任何消息,但现在紧张之下他完全记不起来这声音来源究竟是谁,于是鼓起勇气抬头望去,不想这一望之下神色瞬间变得是万分激动……
“壮,壮士,真的是你……”
“吴镇长,久违了……”
吴立文仿佛置身与梦中一般,依然不敢相信这一切居然是真的,眼前一身骄艳戎装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当年对湄河镇百姓秋毫无犯的刘策。
虽然刘策的样子变了,发缕间错落的白发清晰可见,经过战火淬炼后的面容比当年更显英气,那双虎眸也比初见时更显自信,唯有他身上的散发的气势却不同以往,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刘策静静望了吴立文一阵,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吴镇长,别跪着了,都起来吧,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本军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是不是也该尽些地主之谊吧?”
吴立文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起身对身后所有跪在地上吓的瑟瑟发抖的士绅兴奋地说道:“都起来吧,快起来,你们都看看眼前这位将军是何人啊?”
“原来是壮士啊……”
“真的是壮士,太好了,这下我们没事了……”
“吓死我了,原来是壮士回来了……”
议事厅内的人看清来人就是当年的刘策后,立刻松了口气,有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喜庆,不少人激动之余甚至潸然泪下,让站在刘策边上的恶汉韦巅不由露出一副极其怪异的神情……
一番寒暄过后,当吴立文了解刘策现在是远东边军主帅的时候,更是露出一副惊讶万分的表情,连忙对他拱手作揖:“军督大人,下官实不知情您就是驰援高阳的前军都督,还望恕罪啊……”
短短三年,刘策就已经位居自己根本无法触及衣袖的高位,更令吴立文是万分的恭敬。
刘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吴镇长,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啊,这种礼数就免了罢,如今我大军暂时接管湄河镇,还需要吴镇长和在座各位多多配合,待流贼覆灭后,本军督进京定会为尔等请功……”
吴立文受宠若惊地回道:“军督大人言重了,天军至此,下官理应配合天军剿灭那群反贼,这也是下官现在应尽的职责所在,不敢奢求功劳……”
刘策点点头:“好了吴镇长,客套话都免了,本军督知道你们在怕什么,命人准备酒菜,有些话我们饭桌上再说吧,对了记得多烧六升米……”
说着刘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边上不听在揉肚子的韦巅,韦巅感受到刘策目光射来,立马站的笔挺想要掩饰下饥饿带来的尴尬,可惜他的肚子却不配合的出卖了他,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
“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吴立文愣了片刻,望了韦巅一眼,立马明白过来,连声答应道。
很快在吴立文的安排下,两桌(韦巅一人吃一桌)饭菜迅速摆了上来,吴立文怕因为酷暑影响刘策食欲,还特意命人将在井水里浸泡过的瓜果摆上了桌面……
吴立文恭敬的给刘策和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刘策敬去:“军督大人,不知秦先生还有叶先生现在可安好?”
刘策取过桌上酒杯轻轻在吴立文的杯子上碰了一下:“吴镇长还真是挂念他们呐,放心,秦、叶两位先生安好,等本军督处理完此间事务,进京面圣回转远东时定会替你向他们问好,
不过现在,本军督有几个问题想跟吴镇长好好商量一下,本军督自进入河源至今连破数地,发现百姓似乎都很拥戴伪昌,包括这湄河镇也同样,本军督想听听你对此有何看法……”
吴立文闻言身形一怔,他从刘策后半段话中听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连忙放下酒杯拱手说道:“军督大人,百姓愚钝,都被流贼那套假仁假义的手段蒙逼,还望您明鉴啊……”
“明鉴?”刘策冷哼一声,仰脖饮下杯中酒水,冷眸扫了圈吴立文和桌上士绅,“那么诸位也是被流贼的假仁假义蒙蔽了?”
“军督大人明鉴啊,我等皆是身不由己……”
吴立文和士绅吓的立马跪在地上,大声对刘策求饶道,另一桌正在狼吞虎咽啃着一条鸡腿的韦巅见到这一幕,立马目露凶光,警觉的抄起放在桌沿的双铁戟,就等刘策一声令下带起一股腥风血雨……
刘策望着跪伏在地的吴立文等人,微不可察的轻哼一声,说道:“吴镇长,你们这是作甚,本军督不过开个玩笑,起来吧,都坐下来和本军督说说流贼怎么个假仁假义……”
吴立文听刘策语气似乎真的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这才和其他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坐回自己位置上。
“军督大人,说句实话,这群流贼和三年前真的不一样了……”吴立文小心翼翼地对刘策说道,“其他地方下官不敢多言,单说这湄河镇,今年年初逆首段洪取下湄河镇后,就免除劳役,减免税赋,甚至鼓励百姓开坑周围土地,对百姓皆是秋毫无犯,久而久之百姓也就对流贼看法大为改观,甚至拥戴做出大逆不道称帝之举啊……”
刘策闻言沉思片刻,闭目思索一阵后,随即明白了段洪的手段,对吴立文问道:“那么敢问吴镇长,你对此又怎么看呢?你身为一镇父母官,又为官多年,该也不会看不透段洪此举用意吧?”
吴立文说道:“军督大人英明,下官又怎会看不懂段洪收买人心的伎俩呢?其实所谓减免税赋,不单湄河镇,整个河源几十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哪还有钱粮交税?再强逼下去就是死路一条而已,与其这样还不如不收,
免除劳役更是可笑,城外开垦的土地还不是让百姓自己去劳作么?虽然段洪明言这些开垦的土地都归百姓所有,但军督大人请您仔细想想,河源连年干旱,各地水渠枯竭,且骡马农具样样稀缺,又能犁地多深?庄稼又能有多少收成?
就算有了收成还是会被段洪用钱买走,名义上是不收税了,但眼下河源缺的是粮食啊,这和抢又有什么区别?唉,其实说到底,都怪赵总督太过横征暴敛,才会让流贼钻了空子,
现在的流贼手段和以前明抢是不同了,其实我观其本质还是老样子,一旦河源被流贼全部控制,必会回归那残暴本性!”
听着吴立文的分析,刘策轻轻点了点头,他所说的和自己内心所想几乎一样。任何一个权力从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都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流贼在短短两年时间就从残暴的形象变成一个极其仁义爱民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太不可思议,这其中要没有阴谋的话就只能用圣人这个词汇来形容,然而世上有圣人么?包括这个世界,刘策至今都没见到过……
吴立文借着说道:“军督大人,下官还要提醒一句,前些日子我听到消息,流贼大将罗松正领兵向湄河镇行来,走的就是当年你劫掠流贼的那条峡道,要万分留意啊……”
“罗松?”
刘策喃喃自语一声,然后虎眸瞬间变得阴冷起来……
一四九 雷霆军,必须亡!
……
“好酒啊,老子当了一辈子兵就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兄弟们,干啊~”
“这酒才是爷们儿该喝的酒,我们投靠军督大人真是选对了,来,喝……”
在刘策进攻湄河镇的同一时间,安阳城郊,边军大营,被刘策招降的一万多名雷霆军残部正三五成堆的围坐在一起,痛快的畅饮着远东军督府所酿的高度烧酒,不时传来大声叫好的呼喊。
主将安义中和副将毋青松更是喝的面红耳赤,两眼都开始发直,只见安义中打了个酒嗝,举着酒碗晃晃悠悠地跟毋青松说道:“这酒真他妈带劲,来兄弟,为我们劫后余生再干一碗……”
毋青松也是醉的有些神智不清,一双醉眼望向安义中时,竟出现好几条重影,与是端着酒碗四处乱晃,好不容易找到焦点,与安义中手中的酒碗碰了一下后,二人齐齐仰脖喝干,残余的酒水顺着二人脖子顺流直下……
“啊……痛快……”安义中放下酒碗含糊不清的呻吟一声,然后又拿起酒坛往自己碗里倒了一大碗,吐着酒气开口说道,“就凭这酒,明日攻城就算死了也值了……”
“就是……”毋青松应了一声,也赶紧抓过酒坛子给自己酒碗斟满酒水,“这刘策到底是咱自家人啊,就是这么客气,一个军出来的如今发达了,也没忘记咱昔日兄弟的照料……”
安义中喝了一小口酒,咂咂嘴说道:“是啊,没想到刘策这么个附属军小卒如今却爬到了前军都督高位,这当中少不了咱兄弟几个的关照,嗝……
这次,他前往京城,也该封侯了,这地位啊是越走越高了,看看人家,嗝……现在位高权重,身边还跟着姜大美人儿,啧啧啧,想必晚上一定是腿都软了吧,唉,不说了,等河源这边结束,我,我要问他要点好处,给我七个八个年轻娘们儿,不过分……吧……”
很显然,安义中和毋青松已经醉得话都说不清,仅有的理性也慢慢退散,开始调侃起刘策的生平。事实上,他们所言完全不知所谓,刘策雷霆军出身不假,但和这些嫡系部队没有半分钱关系,甚至在此之前他们连刘策是何人都不知道,完全就是自己在安慰自己而已。
就在这些雷霆军士兵痛饮不止,醉的不省人事之际,不远处的许文静在张昭通的陪同下面色阴沉的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狠厉的精芒。
“呸……”
张昭通吐了口口水,顺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水,对许文静说道:“军师,这么多好酒都给这群王八蛋喝了?两千多坛呢……”
“哼……”许文静闻言,冷哼一声,“就当是给他们喝一碗断头酒吧,这一万两千人,一个都不能留下……”
许文静的话令张昭通后背不由一凉,全身汗水都仿佛收了回去,喉结不住的上下滚动了一阵。
而许文静似乎没有发现张昭通的举动,只是默默注视着那些饮酒作乐的雷霆军士兵,脑海里却回荡着皇甫翟在跟刘策前去攻打湄河镇时私下和自己所说的一番话。
“军师,那些归降的雷霆军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自然是等河源战局结束,一起带回远东加入边军阵营了……”
“军师,你真这么想的么?如果是的话,在下建议你立刻辞去军师之位,然后让军督大人另选贤能替任……”
“皇甫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在下只是想劝军师一句,留下这支部队,将会遗祸无穷,军督大人一路行来的攒起来的威望将会大打折扣,甚至前功尽弃……”
“……”
“看来军师已经明白在下所言的意思了,其实也早有这个担忧,雷霆军若继续存在下去,军督大人收复河源的功劳将会被分刮的一干二净,卫怏没死,一旦得救之后你觉得他会承认河源危局是军督大人的功劳么?
其次,流贼若拿卫怏来逼迫那些雷霆军士卒临阵反戈,你觉的不得已之下才投靠军督大人的这支军队对军督府又有多少归属感?
在他们心目中,卫怏在军中的威望依旧远远高于军督大人,你觉得能带几个人回到远东效命,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对我大军产生反效果么?
军师你身为谋士,应该要替军督大人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不安因素考虑进去,并迅速找出最快最有效方法将他弥平,我这么明显的提示,军师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至于过程,相信军师大人无需在下细说,以名家的手段如果这些都需要人细说,那我只能说军师你还是自尽算了……”
“为何要跟我说这些,我可是一直想处心积虑杀掉你,别以为今日来见我说上这些话,就能改变我对你的看法……”
“无所谓,在下从来没有期望军师对我看法有改变,放心,终有一天你会心满意足的看到我的尸体,但现在不是时候……”
思绪飘回到现实,许文静还是没猜透皇甫翟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仔细想想皇甫翟的话非常有道理,这些雷霆军确实留不得,卫怏可以不死,若能救下送回朝中,军督府将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政治利益。
但前提是必须将他的爪牙全部连根剔除,让他成为一个光杆将军,这样卫怏在朝中也就失去了威望和话语权,再也不用担心将边军救援河源的功劳分走了,何况那些雷霆军士兵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许文静也发现他们确实对精卫营没什么归属感,甚至还不如夏侯琼的伪昌军队。
事实也是如此,雷霆军有皇家士族把控,就算再落魄也有着自己的那份傲气,对于刘策这么个寒门出生的子弟,有着与生俱来的轻视。
这些人可以让他们转而支持刘策么?当然可以,但绝不可能是现在!那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累积才行,但现在没有时间了,那就只能送他们去死……
不过,毕竟这些雷霆军战力还是很可观的,若白白这么杀死的话,许文静觉得太“浪费”,简直是“暴殄天物”,所以许文静打算让他们都死的轰轰烈烈,让他们全死在进攻安阳的城头之上……
“酒里混合了草原上彼岸花藤蔓的毒素,再混以小部分清灵草延缓药发时间,八个时辰后,毒素会随着体内热量攀升慢慢开始发作,会使人变得疯狂失去神智,直至体力透支气竭而亡,军师,慎用,此毒混以军中白酒则无药可解……”
这是许文静找唐时,他将配置好的毒药交给对自己时亲口所言的话……
“喝吧,喝吧,过了今天,你们就再也喝不到这样的美酒了,哼……”
许文静丢下一句后,转身和张昭通一道离开了营门。
……
同时,距离湄河镇三百里地,段洪亲征所召集的大军陆续汇合一处,足足有七万多人,人数还有继续攀登的趋势。
这些伪昌军队虽然不如青峰营精锐,但也算不错了,毕竟各个手持兵刃,最差的也有布甲护身,也算是勉强达到“满甲率”……
“给,吃吧~”
一名流贼卫兵来到囚车边,将一个个红薯分别丢到囚笼之内,这些昔日雷霆军高级将领看到落在脚旁的红薯,立刻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午,抓起就连皮一道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卫怏身边同样摆着一个红薯,但他却一动不动,只是两眼无神地望着囚笼外万里无云的天空……
“喂,吃不吃?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皇爷啊?不吃你就别吃了!”
一名流贼见卫怏迟迟不动身边的红薯,敲着囚笼门框恶声恶气地朝他吼了一声,顺手拿过那颗红薯。
“哼……”
卫怏冷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理会他,哪怕是阶下囚他也依然保持着皇家那份该有的傲气。
“怎么回事?”
吵闹声惊动了正在巡查的宗盛,只见他慢悠悠的来到囚笼跟前,向那流贼投去一抹询问的眼神。
那流贼拿着手中的红薯对宗盛说道:“启禀宗将军,这卫怏忒不是东西,居然浪费粮食……”
宗盛闻言眉头一蹙,随后望了眼囚笼里背对自己的卫怏,稍作沉思冷笑一声,拿过流贼手中的红薯说道:“卫军长可是皇室宗亲,自然是吃不惯这些粗粮了,但是呢,皇上吩咐了要善待军长,怎能将饭菜拿走呢?罢了,毕竟昔日同僚一场,还是本将军辛苦点,亲自喂军长吃吧,把囚笼打开,放军长出来……”
流贼士兵闻言犹豫道:“将军,皇上可是吩咐了,卫怏是重犯,万一……”
“没有万一……”宗盛掂着手中红薯说道,“打开吧,这么一直不吃不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出了事本将军一力承当……”
流贼士兵不再多言,按宗盛吩咐打开了囚笼牢门,然后一把抓住卫怏的头发,将他拖了出来……
“啊……”
随着一声铁链落地引起的轻微震荡,卫怏忍不住惨叫着被甩在地上,立马引起了关在另一囚笼内孟珙的注意,他丢掉吃剩半个的红薯,双手死死扶在囚笼木栏之上,满脸紧张地望着卫怏……
卫怏咬着牙,艰难的想从地上爬起,不想双掌刚撑地,宗盛的一双军靴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宗盛望着趴在自己眼前的卫怏,戏谑地说道:“军长,你这是作甚啊?末将可承受不起你如此大礼哦,哈哈哈哈……”
闻听宗盛大笑的卫怏,脸颊不住抽搐着,眼中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摊开的双掌,也渐渐握成了拳头,最后缓缓抬起头满眼怨恨地望着宗盛……
一五零 这下遭了
……
“军长,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看着我?别误会,我可是真的为了你好啊……”
面对卫怏眼中散发的磅礴怨恨,宗盛装出一副一脸无辜的表情对卫怏解释道。
“宗盛!”卫怏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么!你可是我大周士阀宗衡的后人啊,为什么会投靠流贼为虎作伥!”
宗盛闻言,露出一脸惊慌的神色,连忙冲卫怏拱手说道:“军长所言甚是,末将真是羞愧难当,请军长莫要动怒,保重身体啊……”
“宗盛啊!”卫怏望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继续竭声吼道,“你这样做对的起你宗家么?又对的起朝廷对你的信任么?”
“砰……”
卫怏话音刚落,宗盛抬腿就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只见宗盛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意,俯下身子望着趴在地上的卫怏,玩味地说道:“卫怏,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都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居然还有脸振振有词的来教训我,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雷霆军主帅么?
一个阶下囚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谁给你的胆识?哼,朝廷对我的信任?笑话,朝廷若真的对我信任为什么那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一个附属旗团的指挥使?连个直属军都进不去,还有脸说朝廷对我的信任?
想想当初,老子为了讨好你,鞍前马后给你当牲口一样使唤,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好几次都差点把命都豁出去了可曾有过半句怨言,可你怎么对我的?嗯?
当年河源光复,我就想能入你的直属部队任个旗团指挥使,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当初你也答应我了,可结果呢,老子依然在原地踏步,你有没有理解过我的心情!十五年了!老背井离乡子跟着你到河源足足十五年了!”
说到后来,宗盛神情变的万分激动,几乎是冲卫怏吼了起来:“十五年来老子一天都没回过家,天天跟条狗似的任你差遣,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你的信任么!我宗家一百多口人就指望着我建功立业重振家族威望呢!你理解过我么!”
卫怏听着宗盛在耳边咆哮,伤痕累累的面颊更是止不住抽搐起来,良久才开口说道:“但你真的不是那块料,雷霆军直属旗团内每一营的将领必须经过严格筛选,这样才能保证战力不减,我当初真的很想提拔你……”
“别再说这些废话了!”宗盛怒吼着指向数十辆囚车对卫怏说道,“我不是那块料?那他们就是了么!那孟珙才领兵几天啊?就被你提拔为一营校尉?不就仗着他爹是当朝太尉么!你少给我装模做样了,我要不投降大昌,我宗盛我宗家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倚在囚车边的孟珙闻听宗盛的话,脸上神情变得万分的愤怒,恨不得立刻打破囚笼冲出去与宗盛拼命……
见卫怏沉默不再言语,宗盛冷哼一声,将手中红薯递到他面前:“不过现在无所谓了,瞧瞧你的模样,再瞧瞧那一排囚车里的人影,啧啧啧,真是庆幸我没有进入你的直属营呢,好了,我不想再白费口舌,卫怏,把红薯吃了吧……”
卫怏闻言依然不为所动,继续以沉默表示抗议,不想这一举动令宗盛火冒三丈……
“给我吃……”
只见宗盛一把抓起卫怏的头发,在他仰头刹那,一把将手中红薯拍到他脸上,那红薯顿时变成一滩烂泥直接糊在了卫怏脸上。
“唔……”
“吃,给我吃……”
宗盛面目狰狞地继续死命挤压着已经变形的红薯,不顾卫怏的挣扎,硬要塞入他口中。
“宗盛,不准这样对军长!停下!赶紧停下啊~”
孟珙不断敲击着囚笼木栏,撕心裂肺的阻止着宗盛对卫怏施暴。
然而,宗盛对此充耳不闻,继续狠命折磨着卫怏,他要将这多年来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这口恶气他实在憋的太久了……
“呸~咳咳咳……呼……咳咳咳……”
卫怏用力一把将脸上的红薯甩到地上,不断的边咳嗽边喘粗气,现在他的脸上到处都是黄色的粘稠物。
不过还未等卫怏回过神来,一双大手就将他的头发狠狠扯起,拖着他来到那掉在地上的红薯边,最后死命将他的头向下按去。
只见宗盛满脸狠戾地对卫怏说道:“敢浪费粮食,吃,给我吃,既然你不想跟人一样吃饭,那就学做一条狗吧,狗该有狗的吃饭方式,吃,吃啊~”
最后,卫怏虚弱的身躯受不住宗盛的折磨,一脸被按到了那滩烂泥一样的红薯上……
“哈哈哈哈,吃,给我吃,一直舔干净为止,哈哈哈哈……”
宗盛狂声大笑起来,迅速起身一脚死死踩在卫怏头上不让他起身,脸上表情变得万分的扭曲……
“咯勒勒……”
目睹这一切的孟珙咬紧了牙关,死死握紧了拳头,望向宗盛的双眼,内中怒火越来越炽盛。
不远处,段洪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但没有半点试图阻止的迹象,此刻他的脸上阴沉无比,深邃的瞳孔里却闪耀着点点精光。
“不愿顺从朕就是这种下场,卫怏,你有今日纯属咎由自取,等他日朕攻入神都,定将卫氏一族满门抄斩,连同皇陵也一并捣毁!”
段洪心中狠狠地对发誓,然后转身便离开了。
……
七月十一,午时,安阳城……
“顶住,弓箭手,射,别让那群疯子靠近!”
“滚木,擂石,快,砸死他们!”
“金汁烧好了没!倒啊!快!注意左面啊~”
马进军和车照山二人在城头之上不断指挥着伪昌守军进行防御工事,面对城外敌军攻城的情形,他们此刻脸上神情是万分的凝重……
“杀啊~”
但见城外,一群接着一群双眼通红的雷霆军士兵,正不断嚎叫着前赴后继,向安阳城头疯狂扑来,在城墙之下,已经躺满了上千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皆是在攻城之中被落矢击中而死。
而在城头一处,两座攻城塔已经抵住城墙,发起进攻的雷霆军士兵面色疯癫的借助攻城塔向城头逼近……
“放箭~”
“噗噗噗~”
眼看雷霆军士兵再次逼近,车照山大吼一声,垛口后的伪昌守军立即将搭在弦上的箭矢攒射而出,城头之下立刻响起一阵箭镞破躯的声响,带出一片片鹅毛般的血花飞溅四散。
然而,箭雨的侵袭并不能阻挡已经癫狂的士兵步伐,哪怕中箭受伤的士兵依旧嚎叫着向城墙处攻城塔扑来。
“砰~”
一声巨响,一块擂石落下,重重砸在一名贴着墙壁而近的士兵头上,那士兵顿时血崩脑裂,七孔迸血倒落在了城墙之下……
“金汁~”
“滋滋~”
“啊~~”
眼见城头之下的士兵越聚越多,马进军一声令下,几名流贼守军立即将烧开的沸汁从墙头倾泻而下,但闻一阵肌肤寸裂的嘶响伴随着不似人吼的惨叫,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夹带着焦肉的味道缓缓在安阳城墙内外蔓延开来。
城墙下到处都是被烫的皮开肉绽的攻城士兵,有些甚至露出了身上森冷的白骨,注定是活不成了……
“注意攻城塔~”
“弓箭手准备~”
“长枪手准备~”
当车照山发现一队士兵冲入攻城塔后,立马命令身边的守军严正以待,等待着从悬桥口的人影出现……
“杀啊~~”
“放箭~”
“飕飕飕~”
“噗噗噗~”
在攻城塔内的杀声传出一刹那,车照山立马下令弓箭手开始射击,数百支崩弦羽箭呼啸着向内中蹿出的人影扑去,顿时又是片血雨飘起,不少人直接被箭镞射中掀落了浮桥摔成肉泥,然而雷霆军士兵依旧疯狂的向城头冲来,并没有因为同伴的伤亡有所减缓步伐……
“刀盾手!顶上去~”
“哈~”
羽箭骤停,车照山再次一声令下,数百刀盾手守在悬桥一边,紧张的望着疯狂而至的士兵……
“杀啊~”
“砰~~”
冲在最前方为首一名雷霆军士兵,在即将与伪昌守军接触瞬间,忽然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守军阵中压倒一片人海,一下子打乱了他们阵型,尔后而至的士兵顺利的冲了过来,一时间几十名雷霆军士兵扑上了城头,局势开始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噗呲~”
“噗~”
一名流贼狠狠的将手中尖刀捅入一名士兵胸膛,那士兵中刀之际,眼中的疯狂和生机迅速如潮水般退去。
但就在那流贼觉得他必死无疑,放松警惕的时候,那士兵居然不可思议的挥动手中腰刀往他脖子上狠狠一抹,带出了一股血痕,二人就这样同归于尽……
“嘿~”
“砰~”
“不~”
另一名雷庭军士兵以自己身体为武器,重重撞在一名伪昌刀盾手身上,刀盾手惊呼一声,身形一个不稳与雷霆军士兵一起掉落到了城墙之下活活摔死……
“长枪手,跟我一起顶上去,快!”
“哈~”
眼看城头就要失控,车照山一声令下,带着两百长枪手挺枪刺向涌来的雷霆军士兵。
“呀~”
“噗呲~”
“滚~”
又一名雷霆军士兵从悬桥上纵身一跃想要压倒阵型,但他人尚在半空中就被车照上一枪捅穿胸膛,随着车照山暴喝一声,尸体被甩到了城墙之下……
“噗噗噗~”
“呃~”
长枪手的抵挡终于起了效果,随着一连串枪尖破入躯体的轻响,十几名士兵都被捅翻在了血泊之中,总算稳住了这一边的战事……
“杀啊~”
但还未等车照山歇口气,新的厮杀声再次传入耳边,不由让车照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变得这么拼命,变得这么可怕了?这样的伤亡早就应该退了啊……”
恐惧逐渐在车照山以及城头伪昌守军心头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