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六节 深层囚徒
马克西米利安走到桌子对面坐下,他审视着这个头发蓬乱的男人,注视到对方指甲很长,角质层内侧有着深黑色的泥垢。
“福尔森,你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教皇抬起眼皮,朝着男人身后的沐浴间看去,那里的墙上装有莲蓬头,只要拧转开关就能放出热水。
这是一个特殊的监狱。一日三餐、纸张笔墨、衣服和各种生活用品,包括照明用的蜡烛,全部由监管人员通过钢门上方的特制窗口递送进来。
被叫做福尔森的男人下意识缩回摆在桌上的手。他畏畏缩缩坐在椅子上,双手合拢夹在双腿中间,仿佛这样的动作可以避开教皇视线。他讪讪地干笑着解释:“我……我这段时间很忙……”
这不是马克西米利安关注的重点。他用手指慢慢梳理着上唇浓密整齐的胡须:“这儿的伙食怎么样?还习惯吗?”
福尔森本能地舔了舔嘴唇:“吃的很不错。几乎每顿都有白面包。土豆炖牛肉的味道非常好,周日的时候有鱼和蛋糕……对了,昨天他们给我送来一份鹅肝,还有一小瓶红酒,那味道美极了。”
“看来你在这儿过得挺好,这我就放心了。”马克西米利安微微点头,视线离开福尔森的削瘦的面孔,落到摆在对方桌面上的那些纸上。
“你在写什么?”教皇淡淡的问。
也许是音量较小,福尔森没有听见。也可能是他内心强烈期盼的重点与教皇问题本身无关。福尔森用力咽了一下喉咙,期期艾艾地说:“陛下……我,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快二十年,我想……我……我想……求您一件事。”
马克西米利安抬起眼皮,带着专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平静地问:“你想出去?”
“是的!”福尔森完全是条件反射式的回答,反应速度更是堪比触电。他接下来的语调充满了哀求:“我很想念我的妻子,还有孩子。”
马克西米利安怜悯地注视着他,缓缓摇头:“福尔森,你当年犯下的罪行太严重了。金雀花王国从那个时候就把你列为级别最高的通缉犯。如果不是圣主庇佑,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听到这些话,福尔森本就蜷缩的身子猛然一颤,脸上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十九年前,福尔森杀了一个人。
在他看来那完全是个意外————福尔森很富有,他拥有自己的私人马车。外出的时候,撞倒了一位正横穿马路的女士,马匹因此受惊,将那个可怜的女人当场踩死。
如果只是普通的命案,只要赔付足够的补偿金,得到死者家属谅解,双方达成协议,就能避开法律,私下解决。
问题的关键在于,死者是金雀花王朝当时在位国王的姐姐,一位真正的公主。
“如果你想走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放你出去。”马克西米利安抚摸着戴在左手中指上的钻戒,他很喜欢这种宝石的特殊质感与光泽:“但我无法保证你走出这扇门之后是否还能活着。”
教皇随即补充了一句:“圣主在上,诚实是一种美德,撒谎的人要在地狱里永远接受折磨。”
福尔森对这话的理解产生了偏差。他神情变得紧张,同时感到嗓子眼有点堵,停顿了片刻,战战兢兢地问:“……您的意思是,我会牵连玛莱娜和汤姆?”
马克西米利安摊开双手,深邃的目光中隐含有狡猾和讥讽,可是从福尔森的角度看来却很坦然,甚至带有一种神圣慈祥的成分:“我已经说了,金雀花王朝一直在通缉你。在这里,你可以得到圣主的庇佑。一旦离开,无论产生任何后果,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教皇在心理学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他不打算给福尔森思考的时间,继续着之前的问题,抬手伸过桌面,在那几页纸上点了两下:“你在写什么?”
福尔森从茫然与期盼中被拉回现实,他沿着马克西米利安手指的方向,看到并解释自己在纸上画出的图案,以及写出的文字:“这是一种新装置,能够大幅度提升子弹射击速度。”
假如天浩在场,肯定觉得纸面上的这几幅简易结构图非常熟悉。那是一把手枪,以撞锤和药绳之间产生推动效果,通过扣动扳机的形式,达到转动圆形弹仓的效果。
一种粗劣的转轮手枪,子弹和击发模式仍然停留在火绳枪时代。但这必经是一种值得称赞的奇思妙想,而且颇具实用性。
事物在有反差的背景中会显得格外醒目!马克西米利安默默地想着,冷淡的面孔趋于柔化,显出温和的微笑:“继续做你该做的事情,别想太多。圣主会眷顾每一个虔诚的信徒,包括你和我。”
他用手指以额头为起始点,以顺时针方向沿着肩膀和胸口连续轻点了八下,刚好形成一个圆:“神爱世人。”
福尔森连忙做出同样的动作,跟随教皇的说话节奏低声祈祷:“神爱世人。”
马克西米利安带着卫队离开囚室,关闭房门。圣教军卫队长再次取出钥匙,以反向拧转将厚重的钢门闭锁。
幽深的走廊很清净,不时可以看到身穿黑色长袍的教士。他们要么是负责给关押在这里的囚犯传递所需物件,要么是对犯人进行监视。
加百列城地下关押着多达上千名类似于福尔森这样的特殊囚犯。
以福尔森为例,他是个在枪械方面有着丰富经验的人,曾在金雀花王朝相关的军工厂担任高级技师。
当年的马车撞人致死事件,其实是教廷在背后一手策划。按照审判庭签发的密令,负责此事的教士买通了福尔森的马车夫。被撞死的女人身份倒也不假,她的确是金雀花王朝的一位公主,只是地位不太高,处于王室边缘的那种。
马克西米利安对男人没有任何兴趣。之所以对福尔森栽赃陷害,是因为他当时正在研究膛线,而且已经取得重大进展。
对于粗陋的火绳枪,膛线的意义不言而喻。不夸张地说,这是改变热兵器威力、精准度,以及射程的里程碑。从普通的枪用膛线开始,进而可以延伸出炮射膛线,还有更多的相关军械研究分项。
所有这些发明创造,与教廷早在很多年前就制订的计划相违逆,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大陆目前的格局不符合教廷利益。长期以来,因为有锁龙关阻隔,北方问题暂不做考虑,教廷高岑的关注重点一直落在大陆南方。对权力和利益的引导方式,教廷内部也有不同意见。总体来说,倾向于针对国王和贵族们的信仰引导。只要把所有人变成圣主的信徒,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坐享信徒们主动奉上的丰美礼品。
这个计划存在的时间很长,执行期也长达数百年。无数传教士为此付出艰辛努力,甚至生命,终于将圣主的福音传递到南方大陆的各个角落。现在,除了顽固不化,崇拜所谓“上主”的那个国家,另外四大王国均以圣主教派为国教。上至国王,下至平民,都会随身携带神圣的米字架。
事实证明,教廷高层低估了国王与贵族们的智商。他们不是想象中能够轻易被信仰牵引的傻瓜,而是反过来利用圣主对民众进行强化统治,借用宗教的名义,从精神上对平民进行思维麻醉,进而达到王国内部稳固统治的目的。
该死的国王与贵族们双手赞成征收“什一税”。可是这些钱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上缴教廷,绝大部分落入了王国权贵腰包。
各国平民对教廷的敬奉也要经过审核,层层剥皮之后才能进入教廷的掌控。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某人敬奉一个金镑,如果走正常程序,也就是不通过教会设置在当地的教堂及教士,直接将敬奉交给所在王国的地方政府,那么这枚金镑最终流入教廷内库的时候,大约只会剩下五个便士,最多不超过七便士。
教廷高层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却无法以合法正当的理由对国王们进行惩罚。毕竟大家都在高喊着“圣主在上”的口号,穿着相同的米字架制服,这就无法与战争的方式拿回专属于教廷的那部分收益。
五大王国与教廷之间的关系说穿了就是互相利用,彼此防备,时刻警惕着对方会不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口,或者看准机会反扑过去,从对方身上连皮带肉狠狠撕下一大块。
和平稳定只是表面现象,因为有着北方巨人这个共同的大敌。
在这样的前提下,教廷对科学技术的研发和使用只能,也必须进行最严酷的压制。
教廷掌握着很多秘密,加百利城是秘密中的核心。这是从文明时代遗留至今的一个庞大基地。尽管小行星撞击地球导致文明毁灭,可是在教廷创建者最初发现并对基地内部进行深入探索的过程中,仍然找到了一些威力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生物兵器。
比如四号,还有六号。
教廷耗费了大量资源,好不容易将四号生化体量产化,组建了圣教军。然而圣教军数量太少,很难形成规模,尤其是随着火绳枪在五大王国之间全面列装,传统型冷兵器的弱点一览无遗,在体能方面具有优势的圣教军地位就显得尴尬。
很幸运,被改造后的四号生化体拥有智慧,他们虽然不怎么聪明,在执行命令方面却表现的无可挑剔。只要经过短期训练,他们同样能够熟练使用火绳枪。
初级火枪,加上发射实心炮弹的前装火炮。这两种武器在南方大陆上使用了很久,无论技术还是威力都没有突破。
这是教廷暗中操控的结果。
历次战争的结果表明,锁龙关并不是无法克服的天险。只要军队规模庞大,拥有大量火炮,不要说是区区一道用砖石构筑的关隘,就算一座庞大的山脉也能轰平。
关键在于守护神。那些野蛮未开化的北方巨人总在战局最危险的时候召唤神灵。那尊巨大的金属怪物对王国联军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无论任何武器都挡不住它的巨型铁足,尤其是从其胸口位置释放的红色光线,再也找不出第二种能与之匹配,令人惊恐的武器。
仗打得多了,彼此之间也就变得很熟。教廷逐渐摸清了守护神的召唤规律,包括教皇在内的高层人员很清楚这不是什么神灵,而是古代人类遗留下来的史前造物。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哪怕永远呆在锁龙关以南什么也不做,时间就会帮助自己彻底消灭那尊金属守护神。
北方巨人的科技在长达数百年时间里一直没有明显变化。更重要的是,锁龙关战役前前后后打了多了次,每次都是以野蛮人获胜,王国联军失败退走为结局。巨人们缴获了大量枪炮,却从未见他们将类似的武器运用于战场。
教廷对此非常关注。前后有两任教皇为此付出了足够的耐心,他们派出大量人手从各国购买巨人俘虏,绞尽脑汁探明情况,最后得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结论————综合各方情报分析,北方大陆有很大的概率没有硫磺,导致巨人无法使用火枪,也就意味着在热兵器方面的科技树被拦腰斩断,永远不可能被点亮。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教廷开始调整策略,把目标对准了各位国王,以及贵族,同时监控面涵盖了庞大的平民阶层。
一件新式武器的出现,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其实福尔森根本不是膛线的发明人。早在五十多年前,莱茵王国就有一位平民发现了膛线对子弹的精准引导效用。他在数学方面颇有天赋,与当地的一名工匠合作,造出了新文明历史上第一支带有膛线的火绳枪。
他很激动,试射结果的所有数据均表明这种枪性能良好,无论威力、射程、精准度都远远超过目前使用的枪械。
第四百三七节 技术遏制
他打算把自己发明的这支枪交给国王,得到丰厚的奖赏。
几天后,当附近居民闻到臭味,在房间里发现他已经腐烂尸体的时候,同时也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份遗书。字里行间控诉着高利贷的罪恶,声称利滚利让他失去了一切。除了自杀,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第二种让自己留有尊严的做法。
当然,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只带有膛线的枪,以及所有的研究资料。
人类的思维是如此敏捷,大脑产生的智慧直接作用于现实。马克西米利安看过之前历代教皇留下的秘密文件,上面显示: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总计有三十七名膛线发明者死于非命。当然每一起命案都有合理解释:入室盗窃发现在打斗中被杀,怀疑妻子出轨跟踪被情夫砍掉脑袋,因为家庭财产纠纷被人在饭菜里下毒,外出游玩意外坠落山崖……
四十一位新型火药的发明者死亡。
十七名转轮式手、步枪发明者死亡。
六名提出重型连发枪及造出实物的发明者死亡。
二十八名底火式炮弹发明者死亡。
其中不乏用于追求科学,对探索充满兴趣的贵族。
整个教廷高层的态度一致————在新式武器的研发问题上,无论任何形式的创新与发明都必须全面禁止。原因很简答,北方巨人不足为虑,他们为之倚仗的守护神总有一天会变成废铁。就算巨人们在体格身高方面占据优势,刀斧弓箭永远打不赢火枪大炮。尽管南方白人身材矮小,但我们掌握着更高的科技力量,而且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硫磺资源。
所以我们最大的敌人,其实是各位国王,以及贵族。
教廷的密探深入民间,各地教堂也在传播针对科学创新即为“蔑视圣主”之类的说法。这个时代没有免费学校,知识代表着奢侈,以及更高的阶层。脑子里充满了宗教崇拜的平民自发成为社会监视群体。他们对身边每一个有异常行为人都会密切关注,一旦发现立刻报告当地教会,接下来就是教士出手,杀人灭口,带走重要研究资料,销毁所有证据。
国王与贵族们的反应总是很迟钝。他们要么对此一无所知,要么总是节奏上慢一拍,落在教廷的后面。
这不是他们的错。教廷已经从信仰层面对广大民众成功进行了引导,建立了完备系统的各级教堂。平民对贵族阶层的仇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从教会那里得到精神洗涤,纯净灵魂,以求死后升上天国,把肮脏该死的贵族永远踢进地狱,永世承受折磨。
为了保守秘密,教廷将历年来收集到的所有研究资料全部封闭,藏在加百利城地下深处。即便是到了马克西米利安执政的时代,教廷内部也从未有过研发并生产新型武器的计划。
圣教军的确对教廷忠心耿耿,但这无法确保生产出来的新式枪炮不外泄。知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教士们执行暗杀任务只知道目标是因为“亵渎圣主”。然而实际化的物品不同,生产过程需要工匠,需要更多的实验才能确定具体性能。这就意味着更多局外的人参与进来泄密可能性也就成倍增加。
这个世界必须由教廷统治,任何可能导致失败的细节都不容忽视。反正教廷拥有全世界最丰富的研发资料,在加百列城的地下监狱里,还囚禁着从各大王国抓回来的上百位“科技发明人”。只要他们活着,教廷就能在第一时间造出新式枪炮。
福尔森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妻子玛莱娜已经死了。她**的尸体在一个清晨被发现于偏僻小巷,身体表面布满了暴力蹂躏过的各种淤痕。据说是因为福尔森畏罪潜逃,她被愤怒的贵族抓住,扔给一群恶棍,要求务必在规定时间内凌辱至死。
农户在城外田地里发现了汤姆的尸体。他被头部朝下埋了进去。如果不是一场大雨冲开了表层覆土,他会呆在那里直到腐烂,成为第二年农作物和野草最喜欢的营养品。
新武器的目标当然是五大王国。在具有优势的膛线步枪面前,旧式火绳枪永远居于下风。
还是那句话,这是一个庞大的,需要漫长时间执行的计划。
到了马克西米利安即位前的上一任教皇,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的时代,教廷再次修订了计划,全面强化各种细节。
蒸汽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新玩意儿。六十多年前,就有人重复过文明历史上瓦特的实验,对一只装满沸水的茶壶产生了浓厚兴趣。那是一对撒克逊籍的工匠父子,他们制造出了原始形态的蒸汽机。得益于南方白人在机械加工方面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们在两年时间里对这台机器不断的进行改良,最终完成了能适用于常态化往复运转的全新机械。
这一切都在私下进行。教会严厉监管着所有类型的科学发明,贵族和国王对此的态度也很模糊。一方面是不愿意得罪教廷,另一方面是考虑到什一税的征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王国统治者对来自民众的思想解放同样抱有恐惧心理。毕竟从古到今都是愚蠢的民众最容易服从,统治者不需要他们思考,只要老老实实干活,该交的税一个便士也不少,这才符合上位者的要求。
父子俩想要将这项发明变现。他们很谨慎,暗中联系了一位磨坊主,声称“有一种只要烧煤就能维持运转,彻底代替风车”的机器。如果可以的话,父子俩愿意用这台机器入股磨坊,从中分取利润。
磨坊主上门查看机器的时候,教会的密探也来了。父子俩被抓进当地的教堂,严刑拷打,被迫交出所有技术资料,然后被割掉舌头,以“亵渎圣主”的罪名被裁判所处决。当天夜里,蒸汽机被拆分成零件状态,连通所有资料一起运往加百列城。
这项划时代的技术就此封存,被装进箱子,贴上封条,标注以“a”的密级,存放在地下深层,直到现在。
马克西米利安去看过这台蒸汽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流逝,对金属构件造成了无法挽回的腐蚀。所有零件无法使用,就算拼装起来也无法运转。它彻底变成一堆废铁,就像发明创造它的主人,永远成为埋葬在历史黑暗面的秘密。
包括马克西米利安在内,历任教皇都认为这件事做得非常好。他们看过研发资料,对机械在动能和产能方面的强大作用有着异常清晰的认识。在南方大陆,虽然教廷自成一国,但就综合实力来看,只相当于五大王国的其中之一。
蒸汽机的意义在于解放双手,成倍提高工作效率。无论纺织、运输、航海、锻造等任何方面,都意味着释放大量人工,生产出令人惊讶的巨量物质。
一旦公开使用,教廷就无法保住这个秘密。与其让莱茵、撒克逊、维京、金雀花、上主这五大王国全面解放生产力,不如把这个秘密永远封存。这样一来,教廷至少在民众信仰方面占据优势。
毕竟谁没有见过圣主长什么样。只有生活艰难,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广大平民才有信仰需求。因为无法从现实中得到足够的粮食和衣服,他们才会选择崇拜虚无缥缈的神灵。
马克西米利安不知道什么叫做马斯洛等级。他只知道人吃饱了就会胡思乱想,对现实世界产生更多的**。要女人,要漂亮华贵的衣服,要豪华宽敞的宅子,要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统治权。
教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因此与“科学”有关的一切都会遭到封禁,发明者视具体情况要么被裁判庭处决,要么永远囚禁在加百利城地底。
这些技术总有一天能用上。
只要攻下锁龙关,教廷在北方大陆的土地分配问题上占据优势,以此为基础,吸引其它王国的平民大量迁移,以十年或者二十年的经营阶段为周期,教廷就能增强实力,以人口、产能、经济、军力全面超越的优势,与五位国王公开叫板。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封存在加百利城地下的这些科技成果才能重见天日。
这道理不难理解————同样都是手持火绳枪的士兵,五个打一个,后者必败。可如果将后者使用的兵器更换为燧发枪、步枪,甚至是连发枪,在满足一定程度的先决条件下,后者就能干掉前者,凌驾于五大王国之上,统一整个大陆。
这是历代教皇梦寐以求的目标。
随着第二个六号生化体研制成功,对北方巨人发动新一轮的战争问题,再次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马克西米利安对这一战充满了信心。
原因很简单:六号生化体是文明时代的遗留产物。加百列城地下区域还有其它生物兵器项目正处于研发状态,但只有它最值得期待,控制度也最高。
……
龙族领地,飞鹰城。
原本悬挂在王宫大厅顶部正中的鹰族旗帜被摘下,换成崭新的龙旗。这是一种无法现实中找到的神物。与龙族的旧军旗比较起来,它多了一双强劲有力的翅膀。
大殿基本上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高大沉重的王座被搬走,换成一张体量较小的木制高背椅。
天浩大步从正门走进,永钢和凶齿紧跟在他身后,云凯带着多达上百名禁军战士呈扇形散入大厅,分站在石柱与门廊两边。
殿外的台阶上,站着数百名不同年龄、性别的鹰族贵族。虽然聚集在一起,但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张写有数字的纸。按照纸面上的排位,顺序走进大厅,觐见摄政王。
天浩端坐在高背椅上,注视着一个个走到近前跪下的这些人。
随着鹰崇山的死亡,鹰族已经成为历史。龙族占领军对飞鹰城展开了全面清理,接下来就是遍布全城的大搜索,找出所有的反抗者,以及贵族。
这项工作持续了四天。随着第八军团后续分部从黑羽关方向陆续抵达,就意味着对鹰族境内所有贵族的清理和统计全部完成。接下来,就是对他们的处置。
贵族们来自鹰族领地的不同区域。按照天浩的命令,城主以上的贵族必须前往飞鹰城接受审查,奉上所有的财产。
跪在天浩脚下的贵族是个老人。他双手杵着地面,胳膊上的肌肉正不住地颤抖。他头发花白,头部低垂,从天浩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对方眼睛,却可以看到老人洒落在地上的泪水。
“……我……我愿意,将下列财产主动……主动敬奉……给,伟大的……摄政王……”
这句简单的话,他足足说了近两分钟。哮喘般的语音暗哑到极点,有着声嘶力竭的不甘,却被死死压制在不会引发听者愤怒的界限之内。天浩注意到老人说出“主动敬奉”四个字的时候,额头两边青筋暴起,颤抖扩散到全身,分张开杵着地面的十根手指骨节凸显,仿佛要深深抠进坚硬的砖块。
天浩将身子前倾,肩膀朝着前左位置倾斜,手肘杵在左边膝盖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老人。
“你好像不太愿意交出这些财产?”摄政王语气平淡,问题却很尖锐。
老人以迟缓的动作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天浩,打量着,探寻着,思考着。
“不知道该怎么说?还是不想回答本王的问题?”天浩不打算给他更多的时间。
静默中,老人直起身子,更把胸脯挺高,他苍老的面孔释放出一丝冷傲,这表明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时间里,他已经想通了某些问题,并作出决定。
“想要就拿去吧!你这卑鄙的僭越之人。”老者的身体不再颤抖,他脸上因为亢奋泛起红潮,语速明显加快:“你以为你能永远统治鹰族?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王室血脉仍在,总有一天,我们要……”
第四百三八节 对贵族的处理
天浩没给他慷慨激昂的机会,毫不客气打断了老人的话:“有想法是对的,毕竟谁都不会心甘情愿主动交出全部财产。不过我觉得你脑子肯定是出了问题,竟敢在这种时候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我身上流淌着高贵的血!”老人话中明显带着轻蔑的口气:“你以为我会怕死吗?如果不是为了……”
天浩用森冷的话语再次打断:“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的家人,所以才跪在我的面前。”
豁出一切的感觉是如此轻松,老人长长呼出胸中的一口浊气:“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天浩英俊的脸上全是杀意:“你这样做,会牵连很多人。”
老者微怔了一下,随即眯起双眼,皱紧眉头,保持跪姿,久久注视坐在上首的年轻摄政王,不太确定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你和你的家人都要死。”天浩冰冷的声音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恭喜你,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促使我做出这个决定。”
他抬起手,仿佛一支锐利的长枪,笔直指向老人的眉心:“你,凌迟。你的家人可以免受临死前的折磨。但包括你最小的孙子,都必须斩首。”
“你疯了!”老者猛然睁大双眼,可怕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强烈的恐惧感使他说出这三个字后立刻失去了思维。无法说话,无法做出应有的身体反应,就像突然挨了一记闷棍,狠狠打中他的后脑。
“……你……”他怒目欲裂,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嘶吼:“你明明答应过,只要奉上所有财产,就会放过我们。”
从黑羽关到金翎城,再到飞鹰城,天浩下令对所有贵族进行抓捕,集中训令。内容很简单,充满了冷酷与威严————必须无条件交出全部财产,不得隐匿、私藏、瞒报。一旦发现,整个家族所有成员全部斩首。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北方蛮族部落之间的融合问题,其根源在于对贵族阶层的处理。以鹰族为例,相比一百多万平民,贵族在其中所占的比例其实很低。他们管理各个城市,以及城与城之间的广大区域,是鹰王之下真正的区域统治者。
比起豕族和鹿族,鹰族的情况要更加复杂。亲率大军南下的时候,天浩从未想到飞鹰城之战竟然打得如此艰难。即便是拥有超越整整一个代差的兵器优势,龙族仍然付出了近五千人的伤亡。
无论黑羽关、金翎城,还是之前对豕族、鹿族、虎族的历次战斗,从未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损失。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结果,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在于鹰崇山。被逼入绝境的他打开仓库,给予守城军队丰厚的物质奖励,刺激产生了高涨的士气。
在破城的最后阶段,鹰族守军真正做到了悍不畏死。飞鹰城险要的天然地势,加上整个族群从幼年时代就强化训练的弓箭,使这场攻城战变得极其艰难。尽管持续时间不长,却让天浩看到了深深浸透于北方蛮族骨子里的悍勇。并不是所有族群每一个人都会心甘情愿接受权力更替,即便是平时备受贵族压迫的平民也不会主动附从外来的“解放者”。如果从深层探讨,这问题的解决根源在于教育。需要大批量的行巫者(教师)才能彻底改变现状,使平民的整体固化思维得到释放。
鹰族已经不存在了,可接下来的对手还有虎族和狮族。
训练并产生一个合格的行巫者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需要时间,需要专业教师对既定目标进行知识传授。天浩曾在磐石城启动过针对全民教育的计划,后来发现想要达到预期目的不是一般的难。仍然还是那个无法在短期内解决的核心问题————能够担任教师的行巫者数量严重不足。
半年前,平俊的情报部就针对这问题做出了部分工作调整。按照天浩的命令,情报部开始与其它部落的中、下层行巫者进行不同程度接触,以利诱等方式让他们选择投奔龙族。
这项工作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行巫者阶层的定位很高,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贵族。换言之,贵族才是真正控制,并批量产生行巫者的最大群体。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有足够的物质才能培养学者,有钱才能念书学习,吃饱肚子才会想要探寻这个世界更多的奥秘。无论是早已毁灭的文明时代,还是在电脑程序控制下重启的现实,这个固定模式从未变过。
天浩有些舍不得杀掉被俘的鹰族高层。他知道留下这些人会给自己带来不同程度的麻烦。可是从长远来看,只要没收其财产,强迫他们放弃原有利益转化为教师,在强化监管的前提下,他们的存在能加快龙族整体素质的提高,以及文化引导和普及效果。
将所有被俘的贵族集中到飞鹰城,特设这样一个充满屈辱和征服感的仪式,让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敬奉”为名主动交出财产,一方面是为了从心理与现实层面对他们进行碾压,另一方面则为了试探贵族们的承受底线。无论任何程度的愤怒,只要他们在敬奉仪式上老老实实服从要求,天浩就会给予他们正常的生活。
只要失去了生活物资,想要延续性命就得服从命令,贵族身份已成为历史。他们当然会有不同程度的反抗意识,甚至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年轻的摄政王。但这并不重要,警察和士兵会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残酷且必须接受的现实”。老老实实拿起教科书,每天按部就班到学校里上课,日复一日的生活会磨灭愤怒,让他们变得麻木不仁,最后变成习惯这一切的教育机器。
在授课过程中宣扬专属于他们自己的观点,诱导学生产生反对摄政王殿下的叛逆心理?
出现这种情况的几率不大。通过日常考试可以发现很多问题。情报部和新成立的教育部对分设于龙族领地的各个学校都有监管,加上工作组和政治委员对广大民众长期执着,具有规律性的全面洗脑,现在整个龙族平民阶层对天浩产生了强烈崇拜心理。
只有摄政王才能带领我们走向幸福。
想想大家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是摄政王殿下给我们食物,给我们衣服。
摄政王殿下是天底下所有穷人的救星。
这种强烈高效的凝聚力远远超过任何部族之王。就算贵族教师暗地里给学生灌输反对心理,也会被学生父母和周围人发现。按照最新颁布的《连坐法》,一人涉事,全家斩首。
天浩脸上神情因为愤怒变得更加阴沉。他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老人:“本王的确答应放你们一马。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能肆意指责,而且在这种场合胡言乱语。”
老人心中一凛,本想就此改口,将姿态放低,可天浩之前的态度极其强硬,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没有松动可能。人老了,对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执着,何况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堂堂城主,被年龄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指着鼻子骂,还得跪下来向他求饶,主动敬奉财产……这口气说什么也咽不下去。
“我……我没胡说!”老人脑海里的复杂的思维纠缠最终还是“个人尊严”占了上风。他再次挺起胸膛,义正词严道:“你就是一个僭越之人。你的王位并非来自于继承,你没有高贵的王室血统。”
天浩没有动怒,他盯着老人看了一会儿,淡淡地笑了。
“拖下去,凌迟。”他直接下达命令。
他随即捏了个响指:“下一个。”
杀人是有效的震慑手段,也是控制民众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接下来的敬奉过程稳定有序,没人胆敢站出来做出违逆之举。王宫与广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隐约可以看到临时搭建起的行刑台,还有被押往那里,等待接受刽子手砍头命运的那些人。
绝大部分鹰族平民不会考虑所谓的“尊严”。他们对统治者更替的理解远不如贵族那么深刻。鹰崇山虽然在城破之前给了他们一些好处,却毕竟是临时所为,更重要的是不具备长期效应。想要底层平民对上位者感恩戴德,偶尔的小恩小惠无法产生效果。只有把他们拉入大范围利益圈,感同身受,才能建立起围绕在王者身边的稳固统治。
……
至晚,敬奉仪式结束了。
随着一面巨幅龙旗在王宫殿前的木杆上展开,迎风猎猎,也意味着鹰族彻底消亡,自此成为龙族的一部分。
在王宫内殿椭圆形的临时会客厅里,永钢和凶齿静静地站着。他们打量着这个房间,以及站在敞开房门外的那些禁卫军。
天浩从内部走廊出现,直接走进客厅。他身后没有侍从跟随,这表明对两名接见者很是信任。
“都坐下吧!别那么拘束。”天浩坦然自若地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下。他身材修长,一套合身的龙族军服使他看起来仪态典雅。削瘦的面孔看起来很显干练,更有着一双冷峻的眼睛。
永钢和凶齿在天浩对面分别坐下。他们很谨慎,甚至过于小心。这种来自年轻摄政王的威严随着时间不断增加。尤其是永钢,他是从磐石寨时代就看着天浩一步步成长,达到现在这种必须令人仰望的高度。如果只是从村寨头领成为城主也就罢了,永钢自认永远不可能成为族长,更不可能像天浩这样接连灭掉多个部落,将杂乱的部族整合为强大的龙族。
崇拜与敬畏,的确是发自内心。
这与年龄无关。
“我明天回黑角城,这座城市就交给你们了。”天浩挪了一下身子,军服上的金属纽扣反射出耀眼光泽:“第八军团负责日常防务工作,陆战军团留下一半。政务方面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留下足够的人手。另外,新的官员已经从磐石城出发,最多两天时间就能抵达飞鹰城。”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天浩竖起一根手指,严肃地说:“尽快稳定局势,消除战乱对鹰族平民造成的影响。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生产,尤其是明年的春耕,必须如何也不能耽误。”
永钢和凶齿同时站起,两个人一起抱拳行礼:“属下领命。”
天浩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温和地笑道:“用不着那么紧张。现在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金翎城正在修建港口,预计下个月完工。到时候济州岛的硫磺就能直接运过来,在金翎城完成后续加工。只要尽快完成与飞鹰城之间的道路建设,后勤供应也就变得稳定。”
年轻的凶齿心中充满了干劲。他跃跃欲试地问:“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对狮族人动手?”
天浩目光逡巡,说话语气虽然和缓,其中却充满了警告成分:“战争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支持战争的关键在于国家实力。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尤其是现在,如果飞鹰城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稳定,在这个方向,我们就只能对狮族采取守势。”
凶齿垂下眼帘,他被天浩的话震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永钢连忙从旁边插进话来:“殿下的意思是不要那么冲动。无论八军团还是陆战军团,都必须趁着这段时间增强实力。狮族与鹰族区别很大,他们有玉米和土豆,也就意味着他们有充足的粮食储备,我们必须从多方面考虑问题。”
说着,永钢试探着问:“殿下,您刚才说到“在这个方向采取守势”,那獠牙城方向……”
天浩再一次笑了,有些事情迟早要公开,没必要瞒着:“一军团和五军团进展顺利,天狂已经拿下獠牙城,缴获了狮族人储备在那里的大批物资。”
凶齿和永钢两人脸上不约而同浮起亢奋的神情。永钢下意识地问:“继续进攻碎金城?还是暂缓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第四百三九节 对未来的考量
天浩面色沉着:“廖秋已经攻下了碎金城。他们打得很顺利,伤亡不大。”
他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攻占一座城市没什么大不了,就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那么简单。
凶齿和永钢互相下意识地互相对视,从彼此眼睛里看到了难以形容的惊骇。
他们当然知道天浩在两线用兵。事实上,针对这个问题,龙族内部也有争议。尤其是永钢,他是从磐石寨时期就跟随天浩的老人。“老成持重”这个词放在永钢身上很是贴切。他一直认为不能同时招惹两个对手,更不要说是尚未解决虎族之前就分兵攻打鹰族和狮族。狮族人口众多,鹰族拥有整个北方大陆最强悍的弓箭部队,无论哪一方都不好惹。与其冒冒失失分兵,不如集中全力先打虎族,等到来年……
是啊,来年……想到这里,永钢已显老态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之前就这样劝过天浩,却从天浩那里得知巫林早已成为龙族的高级暗间,从厉风城以流言的方式撺掇了上百万虎族平民投奔铁鄂城。
“巫林在虎族内部的地位至关重要,直接关系到我们接下来对虎族进攻战的一系列计划。诸位,我要的不是屠城,不是尸体,更不是被彻底毁灭的城市。巫林可以帮助我们达到目的,甚至有可能在不大规模动用军队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这是之前在磐石城召开众人军议时,天浩说过的话。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整体战略重点开始偏向鹰族。天浩将旭坤从新都调回,担任第三军团司令官,以铁鄂城和钢潍城为核心,对厉风城方向的虎族摆开阵势,全力配合巫林。
其实包括天狂和廖秋在内,很多龙族高层人员都不看好双线作战计划。天狂虽然性子粗野,却不是没有头脑的莽汉。他对此抱有强烈质疑,多次找到天浩劝说,让他放弃想法,却被反过来被天浩说服。
我们有超越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
这句话天狂不是很理解,但他知道济州岛对龙族的意义。不仅仅是增加粮食和经济作物种植面积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硫磺。如今,龙族对武器的研发程度早已超过南方白人。利用之前从锁龙关缴获并带来的火药展开一系列实验,包括威力方面的对比,多达上千次实验结果表明:无论枪械还是火炮,各方面技术全都凌驾于白人之上。
这正是天浩之所以在鹰族和狮族两个方向同时展开的依仗。
他成功了!
鹰族全灭,飞鹰城如今是龙族西拒狮族最重要的桥头堡。
之所以放着獠牙城不管,同样是整体战略计划的一部分。用天浩的话来说:“那里是一片废墟,重建需要花费大量资源和人力。只要我们打赢虎族,并从虎牢关方向形成压力,迫使虎族收缩防线,集中军队全力警戒背面和盘陀江,就能让狮族对我们产生极大的戒备心理。以狮王的智慧,不难理解虎王的做法。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必须派出军队占领并重修獠牙城。”
凶齿是年轻军官里的佼佼者。二十多岁就担任军团长,无论文明时代还是现在都及其罕见。天浩选拔人才不拘一格,关键在于被挑选的人才后期接受相关培训。比如军事类,凶齿的成绩连续排在前面。天浩让他跟着其它部队打了几次仗,不断积累经验,经过对虎族一系列战斗之后,这才将其晋升为军团长,独当一面。
凶齿很清楚碎金城与獠牙城之间的地理环境,以及天狂和廖秋手下两大军团的实力。其实无论一军团还是五军团,都能凭借各自的力量攻占獠牙城。可问题是,从决定对狮族人动手到现在,前后时间不算长,这还得加上白头雕传递消息的耗时……无论这次战役的速度还是效率,都让凶齿感到震惊,继而对天浩产生了更加强烈的崇拜心理。
永钢很感慨。他是亲自看着天浩从一个孩子逐渐成长到今天。区区一个寨子头领,当时管辖的人口不超过三百。现如今,牛族改名为龙族,灭掉了豕族和鹿族,把虎族打得偏缩在角落里连个屁都不敢放,还必须奉上大量的黄金白银,才能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
鹰族是历代牛王的心腹大患。数百年来,牛族与鹰族不断爆发战争,同时上演了无数出联姻、背叛、釜底抽薪、笑里藏刀的阴谋诡计。鹰族拥有弓箭方面的优势,几乎对所有族群都构成了战斗力方面的优势。如果不是人口、资源以及粮食等方面的制约,鹰族的发展绝对是凌驾于所有部落之上。
现在,鹰族只是龙族的一部分。天浩斩断了他们的翅膀,龙图腾终于能够自由飞翔。
碎金城只是开始,接下来就是东林城。
如果战争进行到那一步,巨鼎城还会远吗?
接下来,就是咆哮城。
永钢是天浩身边的老人,他对狮族的整天战略所知甚详。战争不光是依靠军队和武器,还有来自其它层面的制约和影响。以狮族为例,如果天浩没有早早在磐石城布局,没有当着那些商人的面以“水检测法”拆穿狮族代币的实际组成部分,也没有派出祖木等人在狮族各地开设商行,以廉价的泥炭代替木柴,就无法从经济层面上取得优势,在需要的时候暗中掀起混乱,导致狮王无法派出军队,支援鹰族。
假如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从西面方向突然出现狮族大军,那对于鹰族飞鹰城守军将起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激励效果。鹰族士气会变得高涨,甚至无视龙族在武器装备方面的优势,不顾一切发动反突击。当时正是龙族步兵大规模突入城内,近距离接触与巷战如火如荼的时候,一旦鹰族守军悍不畏死全面发动,这场战争的结局恐怕真是很难预料。
永钢离开椅子站起来,走到天浩面前,带着说不出的崇敬与严肃,缓缓跪下,庄重行礼。
这才是有资格带领所有龙族人走向幸福与强大的王。
放眼北方大陆,如今还有资格与龙族叫板的部落只剩下狮族和虎族。前者深陷于经济问题自顾不暇,焦头烂额。后者相当于被打残的老虎,牙齿碎了,爪子没了,综合实力只相当于从前的一半。
反观龙族,我们的族群日益庞大,总人口即将超过上千万。
凶齿也站了起来,走到永钢身旁跪了下去。
他毕竟年轻,想法更多。
按照目前的实力对比,龙族统一北方大陆只是时间问题。随着虎族和狮族被顺序征服,接下来的攻击矛头,就会越过锁龙关,直指南方大陆。
凶齿暗暗在心中发下誓言————我要亲手砍下一百……不,应该是一千个白人矮子的脑袋,花最高的价钱,请最优秀的工匠,制成最漂亮的骨质酒缸。
不同于骨碗,“骨制酒缸”同样是北大陆野蛮且令人畏惧的特殊物品之一。那是以大量死者头颅为材料,用特制钢锯切开颅骨,只取圆形颅顶的一部分,将数百个,乃至上千个这样的骨片用钢丝连接。具体做法与文明时代手工“锔碗”类似,将所有骨片聚合拼接成硕大的酒缸。
这种恐怖的容器谈不上什么美感,表面斑驳细碎,除了小块打磨光滑的骨片之外,没有任何与艺术能扯上关系的部分。但野蛮人喜欢,他们把骨制酒缸当做向神灵进献的圣物,除了豪族王室,以及财产丰厚的巨商,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制作并拥有。
天浩没有看穿他人想法的能力,也不会读心术。他只知道自己成为了众多族人尊奉崇拜的目标及偶像。这是好事,意味着对族群内部凝聚力强化,对更多的方面得到掌控。
明年春天耕种季节过后,可以从碎金城和飞鹰城两个方向对狮族发起进攻。
当然,在此之前,天浩也不会让狮王有喘息之机。虽然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决战,却少不了灵活机动的频繁骚扰。总之狮王一刻也不得安宁,他必须,也只能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对大量繁杂事物的处理。不是活活累死,就是白白消耗,永远没有积累和休息的时候。
……
狮族领地,首都,咆哮城。
年迈的狮王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摆在不远处桌上的两份兽皮文书,微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师锐一直有午睡的习惯。十多年了,每天午餐过后,他就会觉得精力不济,忍不住犯困。只要没有离开咆哮城,他都会回到卧室睡上一会儿。
从睡梦中被唤醒的感觉很糟糕,可是这两份几乎是同时送达的急报让狮王几欲发狂。
一份来自东部边境:飞鹰城陷落,龙族人成为战争的赢家,整个鹰族被并吞,包括鹰崇山在内的王室贵族全部被杀。
另一份来自领地北部:獠牙城丢了,龙族人派出十万大军猛攻那座被师锐定义为“要塞”的城市。大统领师烈战死,按照部落之间的惯例,龙族人砍下头颅和部分身体(身份尊贵的人),把剩余的残躯送回来。
随同这份报告,还送来了更糟的消息————龙族大军乘胜进攻,占领了碎金城。
师锐目光森冷,他脑子里浮现出狮族领地的完整地图。北面缺了一块,东面边境横着一把刀,随时可能刺过来。
一名近侍走进房间,他脚步很轻,走路没有带起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在师锐面前跪下:“启禀陛下,大国师到了。”
“让他进来。”师锐侧偏着头,右手五指深深插进头发,指甲触摸着发根用力抓着,以这种方法刺激着让自己尽快回复平静与清醒。
几分钟后,侍从待着巫况走进卧室,侍女随后送来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茶盘,摆在桌上,缓缓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内心一片焦躁的狮王抬手指了一下摆在桌上的那两份急报:“碎金城和飞鹰城的消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
巫况僵硬的面孔同样充满了阴郁,他嗓音沙哑,说话语气失去了平时的稳重:“飞鹰城竟然就这么没了……狮神在上,从鹰王派来信使求救到现在,才过了几天?”
师锐听见自己心跳速度不断加快,说话也变得颇为费力:“我也不愿意相信,可这是事实。”
“龙族人已经强大到了这种程度吗?”巫况拿起用红色涂料标注的兽皮文书,疑惑地问。狮族习惯用不同颜色代表信件来源的方向,红色意味着东方。
师锐半低着头,由下至上的看过去的眼睛透出凶狠,眼眶边缘有微微的血丝正在蔓延:“师烈这个废物!弄丢了獠牙城,他死不足惜,还连带着失去了北部边境的屏障……龙族人占领了碎金城,他们随时可以南下。”
巫况简略思考了一下:“东部边境可以暂时放一放,必须立刻派人前往东林城监管那里的防务。”
师锐的喉咙一阵干涩,涌上一口浓痰。他狠狠啐了一口,带着说不出的焦躁问:“派谁过去?”
“这……”巫况顿时语塞,他只是针对具体情况而论,可要说是实际的监管者,一时间他还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狮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像大口喝酒那样猛地灌进嘴里。午睡醒来有些渴,他继续倒了第二杯,紧皱的眉头无法松开:“师烈是王室里最能打的人。就算丢了獠牙城和碎金城,只要能逃回来,我都能给他机会,再次领兵。”
巫况心情沉重地缓缓点头,叹道:“是啊,他跟龙族人交过手,哪怕是败了,也知道如何改进,具体该怎么应对。”
师锐极其烦躁,他如撵苍蝇般挥了挥手:“现在说这些毫无用处。他已经死了。”
巫况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当他抬起头,朝着狮王望去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沉默中注视自己。
第四百四十节 斥候
狮王与国师是多年的老友,彼此心意相通。就这样面面相觑不用说话,彼此都能看懂对方眼睛里深含的特殊意味。
良久,师锐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想让我御驾亲征?”
他知道这句话只能由自己来说。
巫况脸上显出无奈的苦笑,回避地低下头。
狮族并非没有优秀的统领,然而具体领兵负责作战与区域监管是两回事。前者不需要考虑更多,只要率领军队专心打仗就行。后者则不同,那意味着对整个作战区域乃至军需供应全方位的多环节控制和管理。套用古老文明时代的官职,就是总督。
按照惯例,这类职务只能由王室成员担任。一方面是出于战争本身考虑,把后勤等问题剥离出来,交给总督专门负责。另一方面是为了确保军队监管的纯粹性,最大限度降低统领对军队的控制,将谋反之类的可能性降至最低。
师锐端着装有一半茶水的杯子,在手里不断地转来转去,淡淡地问:“你觉得我现在离开咆哮城去北边督管战事……合适吗?”
“事情要分两方面来看。”巫况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飞鹰城现在属于龙族。我承认我们在支援鹰族的问题上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但这不是陛下您的错。您在第一时间召集军队,却无法达到必须的数量。说起来,鹰族自己也有问题,要么战斗力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强,要么就是鹰崇山在指挥方面没有能力……总之这一切都过去了,鹰族已经成为被龙族吞下去的一块肥肉。他们需要时间消化,短时间内,至少三个月,或者半年,龙族不会再次出兵。”
师锐紧张的心情略有舒缓,巫况这番话与他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狮王把杯子放回桌上,低垂的眼睛里透出思索:“……东面是安全的。”
巫况把椅子向前挪了一些,神情严肃:“所以我觉得只有陛下您御驾亲征才能解决北方边境的问题。我们不是没有军队,也不是不能打,只要让士兵们觉得在代币方面有保障,他们仍然会像从前那样,对陛下和族群有着足够的忠诚。”
这些话巫况在心里憋了很久,如果不是趁着现在的机会,他也不敢如此直白的在师锐面前说出。
代币是狮王心中的逆鳞。这段时间以来,有多名官员就代币的问题上书,请求狮王放开金银兑换,并在市场上投入大量资源……两名为首的官员被狮王下令当众处死,抄家灭门,其余的全部撤职流放。
师锐抬起眼皮,深黑色的眼眸透着冷淡,更有着专属于王者的威严:“没想到你也这么说。兑换金银……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至少能解决一部分。”巫况说得很诚恳:“对我们来说,鹰族是个教训。如果……我是说如果,换了我处在鹰崇山当时的位置,我会打开仓库,拿出所有的东西犒赏军队,激励士气。陛下,只有活着才机会。士兵们真正想要的其实不是金子和银子,只要让他们相信代币仍有价值,他们就能……”
“够了!我不想听这种话。”师锐烦躁地挥了挥手,尽管很不高兴,却没有当场发作:“鹰族已经败了,我们必须采取新的对策。咆哮城是首都,我不能轻易离开。这样吧,北边的问题就由你全权负责,不能让他们越过东林城。”
巫况在心中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行礼:“遵命。”
现在的狮王,已经不是年轻时的师锐了。
他变得多疑,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戒心,而且非常的贪婪。
他毕竟老了。
……
锁龙关以南,神威要塞西北外围。
亚成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短柄铁铲,用力撬着土块和碎石,用双手捧着,装进旁边用麻藤编制的袋子。
麻藤的用处不只是编筐和搓绳。将它们从山里采回来,用石头砸开,碾细纤维,放在溪涧里冲刷,去除其中粘稠多汁的部分,剩下的纤维晒干后就能用于编织。当然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粗麻,而是一种性质与其类似的代替品。
十九岁的亚成很精干,身上没有赘肉,铜黑色的皮肤表面渗出汗水,反射出一层类似油脂的光泽。块垒状的肌肉沿着胳膊与胸前分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这种在文明时代令人羡慕的身材如今是普遍现象,魁梧结实的汉子等同于“穷鬼”和“平民”。肥胖的身材令人羡慕,贵族之所以被无数平民所关注,是因为很多贵族都有高高隆起的小肚子。
蹲在旁边的老威用绳子将麻袋口扎紧。旁边有三匹马,其中两匹马背上各有一条装满泥土的口袋。
队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不断催促着正在忙碌的亚成与老威:“动作快点儿,这里不安全,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弄完了回去。”
这是一支由三个人组成的斥候小队,隶属于锁龙关。
上次大战结束后,南方白人就在关外彻底消失,退往神威要塞以南。按照以前的经验,当南北双方处于战争暂停时期,局势也会变得平静。无论北方蛮族还是南方白人,都不会出动大规模军队,而是以小规模的斥候互相试探,收集情报。
年轻人都很听话,何况队长经验丰富,对亚成也很照顾。
老威嘴里含着一段事先准备好的短绳,他用膝盖撑住装满土石的麻袋,示意亚成帮着自己将袋口收拢,这才摘下嘴里的绳子,熟练地在袋口上绕了一圈,用力扎紧。
“我说,上头为什么要我们收集这些土和石头?”二十多岁的老威比他实际年龄看起来大,这是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导致皮肤变得粗糙。他站起来,双手拉住略松的裤带收紧,不太明白地问:“队长,咱们这段时间跑了好几个地方,每次都是挖几袋石头回去,上面也不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
亚成在旁边附和道:“是啊,以前我们出来的时候从没做过这种事。我听其他小队的兄弟们说,他们得到的命令跟咱们一样,回去的时候必须就地收集土块和石头,说是上面要用。”
“我就不明白这些石头到底有什么用?”老威看似与亚成一唱一和,其实不过是发发牢骚:“咱们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最好还是能带点儿额外的好处再回去。偏偏上面非得让我们这么做……啧啧啧啧……队长,你得跟上面好好说说,这次就算了,以后还是改改规矩吧!”
老威的确有发牢骚的理由。
昨天遭遇了一个白人斥候小队,同样也是三个人。因为这边发现的早,队长带着亚成和老威半夜袭击了对方营地,砍下了三颗白人矮子的脑袋。
白人的马虽然矮小,却是很不错的战利品。可惜老威在牵马的时候没留意脚下,被死者尸体绊倒摔了一跤,绞在一起的缰绳顿时松开,三匹矮马当场挣脱掉头就往南边跑。因为天黑危险,队长喊住了老威,没让他追下去。
这意味着收入少了一大半。老威整个夜里都在骂骂咧咧,他只能把主意打到三个白人倒霉蛋身上,可因为马匹负重量不足,队长不准带走所有的尸体,老威只得拔出匕首,从死者胳膊和腿上割下大块的肉。
负重量要留给这些装满石头的麻袋。光靠人扛手抬,等走回锁龙关,恐怕会被活活累死。
“哪来这么多废话?这是上面的命令,让你做就老老实实做,做好了肯定会有赏赐。”队长冲着老威屁股上踢了一脚,老威没躲。他知道队长没有恶意,更重要的是这动作意味着队长没把自己当做外人。
“好吧,我知道这些石头很重要,比我最喜欢的肉还重要……”虽然没有直接性的反对,老威却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他也看开了,既然得不到就不要强求,还是以完成任务为首要前提。
队长神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随口吩咐:“前面就是神威要塞,不能再往前走了。咱们现在就回去,把石头缴上去,然后好好休息几天。”
亚成是后来加入斥候小队的年轻人,他一般不掺和队长和老威之间的话题。不过这次比较特殊,他忍了一下,踩住马镫正准备上马的时候,还是张嘴笑道:“这次回去我想吃顿好的。”
长期在外风餐露宿,对美食的需求远远超过其它方面。老威用皮绳把麻袋拴紧,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吃什么?”
“卤肉!”亚成说得很认真:“龙族人在关隘下面开了一家卤肉店,据说是无论什么肉都能做得很好吃。我吃过一次他们做的红烧肉,那味道绝了,一口咬进嘴里全是油,香啊……”
“等等,你刚才明明说的是卤肉,怎么扯到红烧上去了?”老威喜欢在旁枝末节上较劲,刨根问底。
“这个……”亚成颇为犯难地挠了挠头,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不太确定的解释:“也许,大概,可能……红烧肉也是卤肉的一种吧?”
看着两个正对食物进行探讨的部下,队长笑呵呵的没有参与。他翻身上马,右手下意识摸向斜插在后腰上的皮鞭,催促道:“你们这俩个家伙刚才不是还说要赶早回去吗?有什么话就留到路上说,别他吗的像个娘们儿拖拖拉拉……”
“砰!”
远处传来沉闷的枪声,亚成看见队长魁梧的身子晃了一下,失去控制从马背上栽倒,像沉甸甸的石头那样掉下来,蜷曲在地上不断扭动。
他的脖子被子弹击中,从下巴到后颈斜射进去,形成一个可怕的血肉通道。白色的骨片夹杂着鲜红肉末溅在亚成身上,他仿佛被魔法定住了,保持着左脚踩住马镫,双手拉紧缰准备翻身上马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是白人矮子!”旁边传来老威声嘶力竭的喊叫,亚成随即感到肩膀上被猛然推了一把,一股力量托着屁股将自己直接抬到马背上:“走啊!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亚成从懵懂中惊醒,心脏在剧烈狂跳,所有神经绷紧,他双手死死握住缰绳,本能地将身子伏低,趴在马背上,从侧面拽住缰绳引导马匹调转方向。
远处再次传来沉闷的枪声。这次亚成听得比上次清楚,是白人特有的火绳枪,做工精细,数量不多,专门配备给军官与特殊士兵的那种。北方蛮族没有“狙击手”这个词,却有着“优秀弓箭手”的说法。在亚成看来两者几乎一模一样,区别在于各自使用的武器。
他趴在马背上大口喘息,恐惧像爪子一样扼住心脏,他知道队长没救了,一枪毙命。能够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表明白人射手距离很近,火绳枪只能在这样的前提下才能发挥出足够的为例。
胯下的战马开始奔跑,亚成趴在马背上根本不敢抬头。老威毕竟是老兵,动作比他更快,双脚夹紧马腹,右手扬鞭朝着战马后臀猛抽,刚甩出一鞭,子弹已经从后面追上来。老威身上连中四枪,大片鲜血几乎是立刻染红了整个后背,从左腹穿透的子弹几乎将那里的肌肉彻底撕裂。亚成看见老威在中弹瞬间颠了一下,然后惨叫着上身后仰,彻底失去对马匹的控制,重重摔了下来。
战马跑得极快,陷入思维停滞的亚成低头看着从战马蹄下飞快掠过的老威。他脸上全是血,张开的嘴里全是血沫,从他翕张的嘴唇与口型判断,是在说着两个无声的字。
快走!
亚成仍能听见身后传来枪声,甚至可以感受到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带动的气流变化。他一秒钟也不敢犹豫,反手拔出后腰上的短刀,控制着力道与尺度,颤抖着刺向马背侧面。
只有感受到痛,马才会跑得更快。
白人又来了!
亚成脑海里牢牢定格了上马一刹那眼睛从南面方向瞟过的场景。
第四百四一节 白人又来了
就在神威要塞以南,连接着平原与旧河道区域的空地上,出现了数十名手持火枪的白人士兵。
他们没有骑马,这表明他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斥候,至少不是亚成熟悉的那种类型。
在南方和北方战争的间隙期,神威要塞从来没有派出步兵越过旧河道,也就是横在要塞正北方那条峡谷的记录。这在过去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早已得到验证,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身高、体格等方面的优势,北方蛮族骑兵在速度方面远远超过南方白人。无论追赶还是逃跑,白人均落在下风。因此白人只会依托要塞警戒防御,不会轻易派出步兵。
一旦他们的步兵动了,就意味着战争再次降临。
亚成终于明白老威为什么临死前一直重复着那两个字,无论有声还是无声————必须把消息带回去,必须让锁龙关大统领知道这件事。
我得活着,不能死。
……
幸运之神眷顾着亚成,他马不停蹄一路冲回锁龙关。为了提高速度,亚成扔掉了装有土石沉甸甸的麻袋,扔掉了随身携带的干粮,还扔掉了盾牌和兵器。想要跑得快就必须减轻重量,尤其是那些石头。只要打赢胆敢来犯的白人,到时候仍然还能回到队长和老威战死的地方,把失去的东西再拿回来。
“什么?白人又来了?”
得到消息的大统领虎勇先满面惊疑,他并非不相信亚成,只是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也超乎想象。毕竟南方白人在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之短的战争间隔。从上次大战至今,还没有超过十年。
他立刻派出多达上百人的斥候,出关后立刻分散,从不同方向对神威要塞进行围拢式集中,搜索一切情报。
至第二天凌晨,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斥候带回更加准确的消息————南方白人出动了大量军队,他们此次出兵规模不会少于一百万。
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消息:神威要塞北面的旧河道已被填平,多达数万的白人劳役正沿着已经出现,宽度超过五米的中央地带向河道两侧延伸。看样子是打算把这条横拦在要塞前面的河谷通道宽度继续增加,以便让更多的军队依次通行。
这不是白人正常做法。以前出兵的时候,他们从不填平河道,而是分派大军从河谷两侧绕行。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如果战事不利,被迫退回南方,神威要塞就是抵挡蛮族追兵的最重要据点。在那样的情况下,任何形式的防御设施都不嫌多,何况白人拥有火枪,占据着射程优势。
虎勇先第一时间召开了紧急会议。
“诸位,说说你们各自的看法,那些白人到底想干什么?”面对多达数百名不同阶位的军官统领,虎勇先直言不讳。他眉头皱得很紧,自从接到亚成的报告至今,他一直保持这表情。
“难道他们想开战吗?”一个坐在虎勇先下首的高级统领对此感到疑惑:“上次大战距离现在才过了多久?按照以往的经验,白人矮子至少要保持三十年的休战期,甚至有可能长达上百年。他们上次损失惨重,光是我们打扫战场带回来的尸体就多达八十万,这还不包括被我们俘虏的十几万伤兵,加起来就是上百万人啊!就算白人数量比我们多,他们也很难承受这种程度的伤亡。所以要我说,大规模开战是不可能的,顶多就是试探性的骚扰。”
“试探?”对面,一位左臂上烙着万人首标志的统领对此抱着不同意见:“我们跟白人矮子打了这么久,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会在休战期派人试探?”
另一位统领对问题考虑得更深,也更加细致:“一百万军队在我们看来的确很多,可对于白人来说就真的不算什么。我们没去过南方大陆,对那里的情况也不熟悉。但我觉得,白人的这次大规模出兵肯定是有某种倚仗。他们的国王可不是白痴,不会傻到明明知道我们有守护神庇佑还要强行开战。”
议论很多,各种声音都有,参会者很那说服彼此,因为无论哪种都无法拿出足够的证据。
副统帅狮正浩推开椅子站起,他用力咳嗽了几下,以威严认真的目光扫视全场:“这样争下去是没有用的。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太少,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白人矮子这次出兵的规模与历次战争差不多,甚至更多。”
一直沉默着听取众人意见的虎勇先侧转身子注视着狮正浩:“你也认为白人会发动全面进攻?”
狮正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那些白人有可能只是装模作样。”
“装模作样?”坐在他左侧的一位高级统领对此持不同意见:“一百万军队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就算是从神威要塞出动,每天所需的粮草就是个大问题。难道他们真是粮食太多吃不完,已经到了可以随便浪费的地步?”
“我只是说可能!”狮正浩加重语气:“白人知道我们有守护神,然而召唤守护神很难,何况打一场全面战争就必须调动各个部落所有的力量。如果白人知道这一点,他们派出大规模军队其实不是为了打仗,只是想要我们变得紧张,从后方征调大批的资源……这样一来,他们也就达到了目的。”
统领微微一怔,随机恍然大悟:“副帅,您的意思是,白人故意用这种方法消耗我们的粮食?”
“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狮正浩脸上的神情依然凝重:“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尽量减少我们的损失。”
面对纷乱的会场,主帅虎勇先很快做出决定:“命令各部做好准备,警戒等级提到最高。加派斥候打探白人的进军路线和实际人数。另外,派出信使向各为部族之王说明情况,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军器粮草,征召军队,以防万一。”
……
沉重的车轮碾过冻土,在坚硬冰冷的表面留下一道道车辙。身穿杂役制服的人们牵着牛马牲畜从南面缓缓走来,他们挥舞着铁镐,使出吃奶的力气撬开土壤,更多的人俩俩一组,握着钢钳,用铁锤猛砸,在冷硬的地面上凿出一个个土坑,进而扩大,插入并埋下长达四米的金属撑杆,以此为基础开始搭建帐篷。
弗拉马尔公爵有着偏于柔和的脸部线条,他的肤色乍看上去介于综色与白色之间,凑近了看实际上还是更偏重浅白,只是因为常年在外作战,风吹日晒,皮肤显得很粗糙,远不如呆在王国宫廷里的那些贵族细嫩光滑。
他很英俊,上唇和腮帮上精心修饰过的胡须透出沧桑与厚重。这是专属于中年男人的魅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必须通过一次次战斗,从刀枪与血火深处才能获取。那双深蓝色眼睛则是维京王室血统的最显著证据,在深邃中透出隐隐的冷漠,以及坚如磐石的心性。
每个王国都有自己的战神————卡利斯公爵是莱茵的骄傲,上主之国的英雄是阿巴斯,撒克逊王国有布拉克巴恩侯爵,金雀花王国最有名的将军是艾奥里迪斯。至于弗拉马尔,无论维京王室还是下层平民,都认为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军事统帅。
五大王国及教廷对大陆南方的统治并非达到了每一个角落。在大陆最南端,靠近被冰雪覆盖,终年寒冷的那些区域,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野蛮人部落。不同于锁龙关以北的巨人,这些居住在南方冰天雪地里的蛮族身高、体格与白人相仿,最大的区别在于肤色。
他们是体表如炭块般漆黑的人种。
最初,是一位名叫威尔逊的船长发现了黑人。他是撒克逊王国的一名海军军官,积累功绩升任为船长。与上主之国交战期间,威尔逊奉命带领三艘二级驱逐舰执行破交任务,他所在的“阔剑”号因风暴迷航,误入人迹罕至的南方极地。为了寻找补给,威尔逊船长带领数十名武装水手上岸,他们发现并攻占了一个黑人部落,得到了大量海豹肉,并抓获了多达上百名黑人。
《威尔逊游记》这本书在南方白人文化历史上有着很高的评价。威尔逊本人喜欢写诗,日记也就偏重于诗文参半的形式。在那个距今遥远的年代,眼光独到的出版商从威尔逊的经历当中嗅出了钱的气味。他们把日记改为游记出版,上市后引起轰动,无论平民还是贵族纷纷争相购买。这种特殊效应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北方巨人所产生,毕竟谁也没有想到遥远的南方极地竟然存在着如此特殊的人种。
从南方温暖地带到寒冷极地之间,同样有着类似于锁龙关的高大山脉阻隔了两地交通。“阔剑”号的迷航开启了南方大陆全新历史篇章。随着更多的船只沿着所谓“威尔逊航线”前往极地,人们惊讶的发现那里生存着大量黑人,而且南方极地不完全是想象中被冰层与严寒笼罩,其中有多达几十处温暖的盆地,更有常年无积雪的大型岛屿。所有这一切,构成了黑人的天堂与乐土。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多少黑人?从来就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数字。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威尔逊船长发现南方极地的秘密以来,各国都在派遣军队打通与极地之间的联系。来自文明世界的征服者用火药炸开山石天险,以强大的军队攻占一个个黑人部落。在过去的两百多年,各大王国及教廷至少从南方极地带回五百万黑人奴隶。
即便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黑人。面对生死存亡的威胁,黑人们学会了团结,他们从无数同胞的悲惨遭遇中得到经验,开始以灵活的游击战术对付外来者。
弗拉马尔公爵常年在南方作战,就是为了解决来自黑人部落对上主之国的威胁。千万不要小看南极冰原,那里与文明时代有着很大区别。冰海中有丰富的水产,气候温暖的盆地农作物收获量极其丰富,足以维持庞大的族群消耗。黑人对这片区域远比白人熟悉,他们捕猎海豹白熊,极地狼和雪豹,得到大量兽皮,平时食用多脂的兽肉和鱼肉维持体能。有了足量的物质基础,加上灵活的游击战术,倒也勉强维持战力平衡,有时候甚至可以抓住机会进攻南方腹地,占领城镇。
白人与黑人之间的战争不死不休。前者需要奴隶,在征服过程中会杀光老幼,只留下强壮的黑人男女。后者因为仇恨与生存问题对白人进行报复,他们同样不会留手,攻占白人居住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屠城。男人和老幼全部杀光,掳走女人。这并非是因为性(和谐)欲需求,而是作为己方战功的标榜。这些白人女子会当做礼品送往各个黑人部落,她们的结局很惨,备受凌辱后当众杀死,被整个部落的人分食。据说这样可以提升部落成员的勇气,甚至有可能在面对白人火枪的时候,产生对子弹的神奇免疫能力。
渐渐的,黑人也学会了使用火绳枪。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商人。他们为了追求利润什么都敢卖,无视王国禁令。毕竟黑人不同于北方巨人,他们的体型与白人相仿,语言方面也有颇多类似。他们虽然没有太多的黄金,却可以拿出大量毛皮作为交换,在加上其它种类的特产品……久而久之,黑人也仿照白人军队的做法,出现了熟练的火枪手,学会了线形射击阵列。
弗拉马尔从不认为黑人能打赢这场战争。他们也许偶尔会占上风,却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原因很简单,黑人的数量太少了,而且五大王国与教廷将他们视作共同的敌人。除了抓捕强壮者充当奴隶,其余的老弱都是抓住就杀。按照这样的消耗速度,黑人就算学习能力再强也撑不了太久。
现在,战争的主要对手变成了北方巨人。
第四百四二节 双方
平心而论,弗拉马尔根本不愿意参加这次战争。他一直认为必须先解决南方极地的黑人问题,才能腾出手来对付北方巨人。当然,无论黑人还是巨人,在弗拉马尔看来都是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物。他们的肤色与外形是如此诡异,除了老老实实接受死亡与被奴役的命运,他们根本没有第三种选择。
很遗憾,弗拉马尔只是一位公爵,却不是维京国王。他有权反对出兵,但在已经做出决定的国王面前,弗拉马尔只能表示服从。
国王之所以愿意出兵,是因为接到了教皇的密信。
加百利城来了一队信使,维费国王看过他们带来的密信,第一时间召见了弗拉马尔。
公爵的信中所述感到难以置信————教皇承诺,这是对北方巨人具有决定性的一次战争,而且必能攻破锁龙关。
这是信中的第一部分内容。弗拉马尔当时的反应是想把信纸撕成碎片,狠狠扔到那些教廷信使的脸上。类似的保证他看得太多了,每次出兵教廷都会说些类似的话。然而历次战争从未赢过,那些驻守在坚实墙壁后面的巨人总会在战况最危险的时候召唤金属怪物,也就是所谓的“守护神”。
可是这次不同,在密信的第二部分,教皇保证:教廷愿意以未来两年的什一税作为担保,如果此次作战无法攻克锁龙关,教廷就放弃这部分收益,作为对出战各国的补偿。
这才是弗拉马尔公爵与国王真正对战争本身产生重视,并作出最终决定的原因。
年度征收的什一税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虽然上主之国与其它四大王国信仰不同,可是在征收税金方面却站在相同立场。什一税是教廷搞出来的玩意,“上主”与“圣主”的称呼也差不多,可即便如此,上主之国国王阿巴斯仍然同意在国内征收什一税,为的就是从平民与贵族身上刮油。
相比之下,崇信圣主的维京王国就更没有理由拒绝。
弗拉马尔公爵非常谨慎,他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确定印鉴和加盖的密封的确出自教皇本人只手,这才犹豫着表态,愿意参战。
弗拉马尔知道教廷手里掌握着一些秘密。平民对此一无所知很正常,可到了公爵与国王这个层面,对各国与教廷之间的情报收集就变得重视。虽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但教皇在心中做出郑重承诺,想必也就有了足够的倚仗。
维京王国此次派出了五十万军队。
神威要塞以北的这片荒原存在着太多故事和记忆。很多弗拉马尔认识人都在这里倒下。他们连尸体都没能带回去,不是腐烂消失,就是成为北方巨人的战利品。
新的营寨正在建设,同样是装满土石的布袋加上各种填充物充做围墙,内壁上架设着小口径火炮作为防御。这只是初级营盘,后续工作会交给尾随而来的劳役完成。
储粮。
屯兵。
一个个小型营寨的功能其实没有区别,但只要相互连通形成区域,就能产生巨大的防御效应。
看着那些在寒风中辛苦劳作的人,弗拉马尔裹紧身上的皮袍,饱含沧桑的脸上透出一丝苦笑。这样的营寨构筑法延续了很久,对南方极地黑人的历次战争都显示非凡作用。可是北方巨人不同,他们以超常的体格无视这类基础防御,唯一能让他们退缩并畏惧的武器就是火炮。
至于火枪……只有多名士兵同时射击的密集火力,才能让一个全副武装,穿戴铠甲的巨人当场毙命。
想到这里,弗拉马尔公爵不由得转过身,把目光投向更北面的莱茵王国营地。
卡利斯公爵是个英勇的战士,可惜他是莱茵人。如果愿意更换国籍加入维京,弗拉马尔愿意在国王面前保举卡利斯成为一名统帅。
莱茵人研制出一种新型大口径火枪。昨天两军汇合的时候,弗拉马尔专门去卡利斯的营帐参观,那玩意儿口径粗大,堪比一门简易型小口径炮。因为过于沉重,必须由两名士兵协同操作。而且必须用钢架之类的附件架设射击,才能确保其稳定与精准度。
这种新式武器很快显示出令人惊讶的威力。在前几天的斥候接触战中,莱茵人在远距离隐蔽位置射杀了多名巨人斥候。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巨人斥候身穿铠甲,相当于多了一层金属保护层。但在新型大口径火枪骇人的威力面前,巨人铠甲彻底失去了作用。
在弗拉马尔公爵看来,大口径火枪其实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充其量不过是对武器的使用和操作剑走偏锋,却达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绝佳效果。
这是一种令人振奋的鼓舞。弗拉马尔开始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充满了兴趣。有了教廷的担保,有了威力更大的武器,说不定这次真的可以攻占锁龙关,消灭所有的北方巨人。
……
天亮了。
莱茵王国的军队离开营地。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沿用固定的行军模式,长戟兵在前,火枪兵在后,炮兵位于第三阵列……在长达两小时的行进与不断调整过程中,整齐有序的战阵出现在锁龙关下。随着军官们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人们开始就地巩固防线,长戟阵列变得更加紧密,后方也以超过平时训练发挥的速度构筑炮兵阵地。
卡利斯公爵没有骑马,他选择了与卫队成员们一起步行。这个早晨令人期待,不仅仅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临时会议上教廷使者给与莱茵王国(和谐)军绝对支持,承诺“首先出阵的王国将得到战利品优先分配权”。更重要的是,卡利斯亲眼看到了教廷军异乎寻常的活跃表现,他们没有像往次大战那样龟缩在后方,而是与莱茵王国的步兵一起行动,出现在战阵的右翼。
虽然实际出动的教廷军数量不多,约为两万人左右,却成为了整个战场上最醒目的焦点。
这只是表面现象。
教廷对这次战争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足足派出了八十万军队。主力兵种为使用火绳枪的步兵,居于第二顺位的是长戟手,第三是炮兵。
在庞大的教廷军中,还有多达四千多名身穿不同颜色长袍的教士。他们绝大部分穿着黑袍,只能通过用丝线绣在胸前的米字架徽记判断其等级和身份。红袍主教属于教廷高层,执掌的权力更大,一些在军事方面颇有研究且经验丰富的红袍主教甚至可以领军上阵,成为专属于教廷的将军。
如此浩大的阵仗使其他王国纷纷感到震惊。
教廷军来得比较晚,先头部队前天下午才抵达神威要塞外围。知悉具体的人数和规模后,弗拉马尔公爵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向维京国内传递消息,请求国王维费十一世对此引起重视,尽快征调更多的军队,同时下达部分地区动员令,开始征召后备军。
撒克逊王国的领军主将是布拉克巴恩侯爵,他比弗拉马尔要谨慎得多。毕竟是人上了年纪,与教廷打交道的次数更多,老侯爵对教廷军规模庞大的先头部队毫不在意,他很有耐心的等到第二天,直到第一批教廷军辎重部队抵达,这才派出信使,向首都伦敦城方向送出内容与弗拉马尔公爵差不多的紧急密件。
贵族们都很清楚教廷对待利益的态度。无论内部还是外部,只要确定能看见,能真正拿到手里的部分,上至教皇本人,下至普通教士,他们都会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狂热,以及贪婪。
八十万大军是什么概念?
在南方大陆的历史上,很难找到教廷大规模出兵的记录。这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教廷这次对大陆北方志在必得,要么就是教廷掌握了某种秘密,或者是军事方面的先进技术,有极大的,甚至是绝对的赢面。
其实教廷之前派发给各国国王的密函中已经确认了这一点。教皇以“什一税”为抵押担保,要求各国出兵。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作假,何况文书落款处留有教皇亲笔签名。虽然怀疑占据了主要思维部分,国王们还是在犹豫与疑惑中做出了选择,他们各自派出的军队规模只能算是一般,约为五十万人。
按照卡利斯公爵的指示,莱茵王国的随军工匠很快在步兵方阵侧后位置搭起了瞭望台。站在三十多米高的木制塔楼上,卡利斯用单筒望远镜注视着远处城墙,发现锁龙关方向没有任何异动。那些该死的巨人没有出关,也没有打开城门放出军队的意思。
“他们这次学聪明了。”公爵冷笑着在心中暗想,他从鼻孔深处发出不屑的冷哼,随即调转方向,把镜头观测方向转到教廷军那边,看到了骑在马上的索姆森主教。
他是一个与其说是魁梧,不如说是肥胖的家伙。超过三百公斤的体重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座肉山,加上盔甲的分量,实在是让胯下的那匹马不堪重负,只能低着头,四条腿似乎随时都在发颤。不过话又说回来,体型弱点无法掩盖索姆森主教在其它方面的优秀。无论在教廷内部还是其它王国,他都是一位名声显赫,得到公认的军事统帅型人物。
一种非常舒服的稳定感在卡利斯脑海里弥漫开来。他对教廷军有着很高的期望,尤其是索姆森主教此时的一举一动,都意味着教廷对战争本身的态度。主将不需要亲临战场,但只要来了,就代表着接下来必定会发起强烈攻击,甚至是全面进攻。
放下望远镜,心中大定的卡利斯吩咐站在身侧的副官:“命令各分部严阵以待,等候命令。”
……
锁龙关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
重型弩炮在极短的时间里上好了弓弦,各种备用零件和粗大的重型箭矢纷纷从库房里取出,由补充兵小队奔跑着送到各个哨位。关隘内部,材料仓库大门敞开,人们或挑或抬,搬出大量泥灰,倒入事先挖好的方形池子,注入一定比例的水和各种辅料,不断地搅拌,形成一种与水泥类似,半凝固状态,随时可以用取用,专门用作修补墙体的建筑材料。
虽然大家都看不起白人矮子,可无论是谁都得承认那些白矮人的火炮的确很厉害。锁龙关城头和关隘内部常年堆积着装满泥土的布袋和藤筐,就是为了应对炮弹造成的伤害。尤其是关墙本身,这是阻挡白矮人的关键。
虎勇先站在最高处的塔楼上,凝神皱眉注视着远处的白人军队。
“上次大战刚结束没多久,他们为什么迫不及待的又来了?”这问题已经问过很多遍,可无论是虎勇先本人,还是站在身后陪同的参谋军官团,没人知道答案。
师正浩站在距离虎勇先不远的另一个观测位,他同样神情严肃,抬手指着排列在锁龙关正面的那支白人军队,认真地说:“是莱茵王国的旗号,这次由他们打头阵。”
虎勇先缓缓点头,目光顺序越过一排排白人步兵,看到更远的位置:“长戟手、火枪兵、炮兵……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师正浩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但是很管用,尤其是他们的炮兵。”
虎勇先没有接话。他沉默片刻,下达了命令:“还是照老规矩来,派五个大队出去,先杀一阵再说。”
师正浩“嗯”了一声,对站在侧面的副官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转身小跑着离开,向等待在关内的部队传达命令。看着他很快消失在塔楼台阶处的身影,师正浩收回视线,望向站在近处虎勇先,压低声音:“咱们是不是准备一下,看情况……召唤守护神?”
虎勇先没有搭腔,他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塔楼另一端无人的角落。师正浩对他的这番举动心知肚明,连忙跟过去,在相对狭窄的空间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极低音量问:“你怎么了?”
第四百四三节 只有两个敌人
虎勇先眼睛里透出在参谋军官们面前从未显示过的焦虑,反问:“你觉得以守护神现在这种状态,还能回应我们的召唤?”
师正浩一阵语塞。他拉住虎勇先的胳膊,侧转身子,两个人背对着站在十多米外的那些军官,语气充满了不确定与疑惑:“你的意思是,现在还不能启动召唤仪式?”
“间隔时间太短了。”虎勇先直言不讳:“先祖曾经说过,每次召唤守护神,间隔不能低于五十年。否则……守护神极有可能不会回应我们的召唤。”
“那我们该怎么办?”师正浩忽然变得焦躁起来,他狠狠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当然知道先祖的戒喻,可那时候与现在不同。白人的国力越来越强,从他们连续几次出兵的规模就能看出来,无论人口还是整体实力恢复速度都超过我们的想象。你说说,这仗还怎么打?”
“就算没有守护神也要打。”虎勇先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坚定:“我永远不会向那些白人矮子投降。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锁龙关。”
师正浩在阴郁中活动了一下面部肌肉,语音低沉地说:“那好吧!咱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分头行动。我这就下去让其它战团做好准备。如果……我是说如果,冲出去的部队能杀进白人矮子的核心营地,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虎勇先点头的幅度很小,这一刻他真的感觉自己老了:“按照你的想法做吧!”
师正浩忽然笑了,他用力握住老友的手:“杀光他们?”
虎勇先的胳膊同样强劲有力:“杀光他们!”
……
锁龙关城门大开,一队队全副武装的蛮族战士小跑着离开关隘,沿着外部关墙开始列阵。步兵的数量多达五千,排列成十几个松散的方阵。在他们的两翼,分别聚集着超过上千名骑兵。这是北方蛮族的常用阵列,早已被时间证明其威力。
卡利斯用锐利的目光注视正前方,他举起右手,身边的侍卫立刻举起旗帜向前方军官发布命令。只见前排的长戟手纷纷进入战斗状态,他们双手持戟,尖端倾斜向前,后列的火枪手平端武器,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尚在远处的巨人目标。
按照以往的打法,接下来将是炮兵射击,拉开进攻序幕。就在卡利斯即将下令炮击的时候,身边的副官忽然凑上来轻声低语:“公爵大人,索姆森主教那边发来信号,让我们暂缓进攻。”
卡利斯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身,举起单筒望远镜朝着教廷军方向看去。放大的镜头里果然出现了正挥舞双色方形旗的教廷旗手,他手中上下翻飞的旗帜传达着“暂缓进攻”的信号。
“索姆森到底想干什么?”卡利斯保持着举镜远望的姿势,脑海里却在飞速思考。
长久以来,教廷军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后方支援力量”。他们很少以成规模的形式在前线出现,更多的是派出教士,提供包括特殊药剂在内等其它方式参战。久而久之,各大王国私下都戏称教廷军为“仪仗部队”。
教廷军的旗手不断挥舞信号旗,不仅是卡利斯,所有王国参战部队的主官和将军都看到了这一幕。尤其是维京王国的弗拉马尔公爵,以及撒克逊王国的布拉克巴恩侯爵,他们同样对此感到迷惑。
北方巨人可不好对付。虽然火绳枪的威力超过传统冷兵器,可如果被巨人们冲到近处,也就意味着火枪大炮失去了作用。尤其是这些巨人身上穿着重甲,很少出现一枪毙命的机会。正常情况下,双方兵力损耗约为二比一。如果是接近战,双方战损甚至有可能提高至十比一。
对面的巨人差不多已经完整了战列排序,他们很快就要冲杀过来。
索姆森到底想干什么?
卡利斯公爵有些发急,但他更愿意相信教皇,以及在加百利城地下看到的那些秘密。
他脑海里一直回荡着约瑟夫当时说过的话:“只要一个六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当然,如果有两个六号,事情会变得更加稳妥,我们就能稳赢不输。”
过了几分钟,望远镜里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他看到几名身穿黑袍的教士从教廷军后方阵列走来。他们手里握着类似于马匹缰绳的东西,分别套在两名身材高大的怪物脖子上。
视线与目标接触的一刹那,卡利斯感觉心脏瞬间抽紧。
他看到其中一个怪物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六号。
它与上次见面的时候区别很大,最醒目的变化是多了两条胳膊,总共有四只手,超过正常人太多的身高堪比巨人,甚至比最强壮的巨人还高出不少。最奇特是它长着一张婴儿面孔,胖胖的,圆圆的,表面覆盖着暗红色皮肤,身上更有一种诡异的油滑感,仿佛体内渗出很多汗液,或者是直接在皮肤表面涂抹了一层油脂。
走在它后面的应该是约瑟夫提过的“另一个六号”。它没有前面的六号那么高,约为两米,却也超过了正常人的身量幅度。它显得较为年长,主要是因为长相趋于中年,动作也相对迟缓,不如前一位六号那么麻利。也许是因为身体表面显得潮湿,两名六号都没穿衣服,就这样浑身**着,跟随黑袍教士的牵引,越过教廷士兵们纷纷朝两侧让开的通道,一直来到阵前。
卡利斯的视线焦点紧跟着它们。
他看到两名六号脸上充满了迷惑与不知所措,更多的还是饥饿表情。就像长时间吃不饱,却勉强维持着生存的人,突然走进一家豪华餐厅,看到摆满各种美味食物的餐桌,内心充满了震撼,感到彷徨,挣扎与强烈的个人主观意愿就这样在脸上凸显,无法掩饰。
它们给卡利斯一种“饿狗”的感觉。公爵相信这两头怪物应该有着强大的近身格斗能力。可如果说单凭这两头六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卡利斯觉得可能性不大。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不看重所谓的奇迹,只相信现实。
哪怕再能打的怪物也无法对付多达数千名北方巨人。那可是六千多把刀枪,更有着强悍到极点的单兵格斗能力。卡利斯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看到望远镜中再次出现变化————那些黑袍教士已经把两头六号带到阵前,解除了绳索对它们的束缚。领头的教士是一名执事,他抬起右手,直指着对面密集的巨人阵列。
两头六号迈开长腿,带着脸上诡异且古怪的疑惑神情,朝着对面大步走去。
它们的动作笨拙,与之前穿过教廷军的正常姿势区别很大。仿佛没有平衡感,腿部神经与大脑之间无法产生正常信息传递。一瘸一拐,有时候甚至四肢着地,依靠手掌和膝盖相互交替向前爬行,有时候也会以半直立状态前进……可无论是哪一种,在卡利斯看来都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那些教士对两头六号显然有着强大“引导”作用。估计是某种药物,也可能是之前拴在它们脖子上的缰绳。教廷有很多秘密,难以猜测。
两头六号虽不能奔跑,却在不断接近巨人阵列。
卡利斯看到教廷军方向再次传来新的旗语信号————不准开炮。
非常滑稽的感觉在卡利斯脑海里油然而生。他微张着嘴,有些愕然,这意味着仅只派出两头六号作战,排列在后方阵地上多达数万的王国联军按兵不动,连最基本的火力支援也没有。
站在身侧副官喃喃低语:“难道索姆森主教想让它们去送死?”
望远镜里的场景再次发生转换。
卡利斯看到对面的北方巨人阵列开始向前,无数锋利的刀斧朝着那两个孤独、可怜的背影猛劈下去。
……
源超是一名百人首,也是一名步兵队长。
统领下达进攻令的瞬间,源超及身边的战友纷纷向前,他们控制着奔跑节奏,不至于因为速度过快迅速消耗体力,也不会速度太慢导致无法在短时间内越过战场,失去与对面白人近距离交手的机会。其实无论打法还是作战形式大家都很熟悉,白人矮子惧怕近战,但只要双方拉开距离,自己这边就很难占据优势。
源超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白人会土壤放出两头遍体红色的怪物。他知道身边的战友与自己抱有同样的念头。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怪物,没穿衣服,表面湿湿的,黏黏的,就像刚从淤泥里拉起来,浑身上下沾满了红色泥浆。其中一个高大又强壮,更诡异的是居然有四条胳膊。它们动作迟缓,连路都不会走,很多时候干脆半跪在地上爬行。
不管那是什么,杀了再说。
源超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刀斧不能解决。
冲!
距离已经很近了。
一支从源超身后射来的羽箭准确扎进高个怪物的眼窝。它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发出惨叫,也没有捂住伤口缩在地上挣扎翻滚。它对这支插入眼眶的羽箭产生了某种兴趣,伸手用力将其拔出,凑到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前面,仔细观察了几秒钟,随手扔掉。
这种若无其事的举动令人震撼,同时也激怒了更多的蛮族战士。
“一起上!”
“杀了它!”
“我要它的脑袋!”
各种怒吼响成一片,至少有六把长刀从不同方向或劈或刺攻向这头高个怪物。它的三条胳膊被当场砍断,右腿弯折,胸前被锋利的长刀深扎进去,持刀的蛮族战士是个巨汉,极其彪悍。他发出令人惊恐的咆哮,双手压着刀向前狠捅,然后狞笑着将刀柄翻转,在怪物胸前拉伸出一个巨大的筒状血肉通道。
源超位于冲击步兵第三排,他没能捞到击杀最前列敌人的这点战功,却清清楚楚看到了整个狙杀过程。
不到十秒钟,两头红色怪物被当场分尸。它们的头颅被斩落,身体被劈成碎块,内脏更被带有倒钩的长枪拖拉着四散分离……这种凶悍残忍的做法在北方蛮族看来很正常。对手就是敌人,只要能给对方造成心理层面上的震撼,无论怎么做都不过分。
有人弯腰从地上捡起斩断的怪物胳膊,叼在嘴里,朝着远处的白人步兵阵列发起猛冲。
有人捡起被尘土包裹的怪物肠子挂在脖子上,垂落在胸前,仿佛那是证明自己悍勇的徽章。
被斩下的怪物头颅被战斧劈成两半,因为没有头发,不方便携带,蛮族战士们也就失去了兴趣。一名手持刀盾的轻步兵转过身,“哈哈”大笑着,将一颗完整一颗破碎的怪物头颅朝着身后踢去。这是蛮族战士之间的玩笑,同时也是对白人矮子的鄙视。
源超对此并不在意,他需要从其他白人矮子身上获取军功。尽管之前那头怪物长有四条胳膊,外观形态也充满了诡异,可它仍在短时间内被劈成碎片,差点儿剁成肉酱。
“啊!”
突然,一直冲在前面的长刀手爆发出惨烈无比的尖叫。
源超奔跑速度过快,强大的惯性让他无法立刻收住脚步。从对方身侧越过的时候,他下意识转头望去,心里下意识觉得可能是对面的白人步兵开枪射击,打中了长刀手身上没有着甲的某个部位。
视线与对方接触的瞬间,源超双眼陡然睁大,瞳孔急剧收缩,变得如针尖般细密。
长刀手嘴里叼着此前那头怪物的一条胳膊。那只断臂显然具有独立意识,它反转倒扣在长刀手脸上,就像一块形状莫名且冷凝后的动物油脂,遇到高温后开始溶化,变成了半凝固状态,大量涌入长刀手的口腔,钻进其体内。
魁梧高大的长刀手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源超听见他体内……应该是铠甲下面传来清晰的“噗噗”声。就像高速飞行的羽箭射入人体,但现在是某种尖锐的东西从他体内反穿外刺。
脖颈与肩膀交界的位置、腋下、腿胯……所有铠甲缝隙都探出一条条暗红色触手。
第四百四四节 汝之血肉,吾之身躯
源超见过类似的东西,那是从海里捕捞上来,叫做章鱼或乌贼的一种软体海产。滑腻腻的触手当时看上去有些恶心,吃在嘴里的口感和味道却很不错。
他呆呆地站着,从同伴体内钻出的这些触手显然不可能与“食物”联系起来。虽然北方蛮族不挑食,任何活物在他们看来都可以吃。
是那只手,那条被砍断的胳膊!
……是的,是那个遍体暗红的怪物!
它钻进长刀手的肚子里,现在又钻了出来。
源超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物兵器”,他只知道越来越多的触手从长刀手体内钻出。那种滑腻的感觉令人恶心,就算是最饥饿的人也不会将其当做食物。从几条到几百条,长刀手身上的盔甲被那股由内向外的力量硬生生撑开。他一直在惨叫,却在几秒钟后被一条异常粗大的触手从嘴里伸出,强行终止了声音。
长刀手一直保持着双腿略曲的站姿。他的双眼迅速翻白,整个人显然被不属于他的异类力量控制。没有任何预兆,他歪歪扭扭开始向前走,双手剧烈颤抖着伸向站在不远处的源超,面部肌肉在动弹,仿佛皮肤下面有无数的蠕虫在来回攒动。
源超感觉浑身血液停止了流动,无法形容的冰凉贯穿全身,弥漫至手脚。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不断接近的长刀手,源超本能地开始后缩……这时,一名刀盾兵从长刀手身后出现,他用握在左手的圆盾从后侧抬起变异长刀手的胳膊,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不要紧吗?”
站在后列的的人无法看到前面。源超是因为距离很近,所以看到了长刀手变异的全过程。这名刚从后面赶上来的刀盾兵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看见两头诡异的红色怪物被杀,紧接着看到动作扭曲步履蹒跚的长刀手,估计是这位同伴受了伤,想要搀扶着他坐下,视具体情况,稍后将其送往后方。
两条触手顺着刀盾兵的胳膊迅速攀上他的脖子,如绳索般将其紧紧绞住。
刀盾兵拼命挣扎,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
源超这次看得比之前更清楚————那些触手内侧生长着类似嘴巴的器官,扩张幅度至少超过一米,内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牙齿,尖锐的三角形,有着强大的咀嚼和撕扯能力。可怜的刀盾兵连五秒钟都没能坚持,就被两条粗大的触手啃断咽喉。
触手尖端迅速没入从断颈部位涌出的鲜血,这些来自人体内部的液体对它们也是一种营养。刀盾兵的无头尸体急剧膨胀,尤其是胸口和腹部,里面仿佛安装了某种充气设备,随着气体不断增加,胸腹空间也向外扩张。最后,铠甲下面的各处缝隙探伸出无数暗红色触手,大小不一,重复着之前在长刀手身上发生过那一幕。
长刀手与刀盾兵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开始撕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不,应该是“它们”选择了不同的目标。巨大的拉力致使两具身体中间出现了裂缝,随着“嗤啦”裂帛般的声音,原本绞合在一起的它们被硬生生扯开,分为两个独立的个体。
这一切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源超突然跳起来,他狠狠咒骂着,挥舞战刀劈向背对自己的长刀手后背。曾经的同伴变成了怪物,而且正在吞噬着其他同伴。不知什么时候源超双眼里已是布满血丝,他拼命斩断一根根触手,看着这些可怕的断肢掉在地上如蚯蚓般扭曲,源超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抬起脚,狠狠踩上去。
被斩断的触手表面全是粘稠的液体,源超被滑倒在地,他迅速翻身想要站起,却发现右脚被那条触手死死粘住。
不,那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粘黏,它离开本体后竟然有着同样诡异的吞噬效果。一张新的嘴从触手中段张开,锋利的牙齿深深没入源超小腿,直至骨头。
源超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他狠下心肠,强忍剧痛,高高举起握在右手的刀,朝着那条被触手咬住的腿猛劈下去。
腿断了。
源超不顾一切翻身朝着锁龙关方向爬去。他没时间处理腿部伤势,也没有胆量回头多看一眼。
整个蛮族步兵队陷入了混乱。
之前被分尸的两名六号成为了无数个索命魔鬼。它们的所有身体残片都具有活性,一旦粘附在人体表面,立刻与目标融合,以强行寄生的方式对目标取得控制,进而吞噬。
源超看到一个熟悉的同伴捂着肚子躺在地上连声惨叫。他碰到了一段那种怪物的肠子,现在整个腹部从里面被撕开,钻出一团不断扭曲的血肉。那团可怕的东西表面布满筋膜,很有点儿脱离母体婴儿的意味,可那张“脸”毫无天真幼稚之感,与其说是五官,不如说是按照某种规律分布的“嘴”。它们不断地开合,惨白色的牙齿中间咀嚼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人体组织。
远处的骑兵也遭了难。一匹匹浑身长满触手的战马嘶吼着在战阵中狂奔,将可怕的瘟疫带给更多的人。从马匹后背上伸出的触手异常粗大,长度超过三米。它们从四散奔逃的人群里卷起目标,就这样拖拉过来,宽厚的马背随即撕裂,出现了长达半米的血肉开口。两名被卷住的蛮族战士头朝下,脚朝上,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且强行塞进去,那匹可怕的马体积迅速膨胀……感觉就像一头难以形容的怪物,吃进去多少,身体就随之增加相应的部分。
源超彻底绝望了。
他发现这种怪物是如此可怕,即便是狠心斩断腿脚也无法阻止寄生。腿部断开的伤口正在迅速生长,边缘出现了很多粉红色的蠕动组织,进而扩张成数以百计长度约为五厘米的小型触手。
身体里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在向上推挤。源超嘴巴张得老大,却无法发出声音。他觉得双腿已经被抽空,那股力量已经越过腹部来到胸前。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就连思维都变得凝固。
“噗!”
一条粗大且富有韧性的触手顶破了源超身体,从后脑颅骨的脆弱位置探伸出来。雪白的脑浆瞬间被大片暗红色物质覆盖,这同样是六号所需的营养物质之一,绝对不能浪费。
混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无论步兵还是骑兵,所有出关的蛮族战士全部惨死。那种怪物显然具有强烈的敌我分辨能力,它们选择的攻击目标全是北方蛮族,没有转向后方的白人阵列。
……
卡利斯公爵感觉快要窒息,他用力扯开盔甲上方的锁扣,仰起头,大口呼吸着夹杂浓烈血腥的空气,惨白的脸色终于略有恢复。
他浑身都在发抖,握住单筒望远镜的手仿佛失去控制,怎么也停不下来。
身后,传来副官恐惧到失去本来音调,如同见鬼般的沙哑声音:“……圣主在上……我,我都看到了什么啊!”
卡利斯公爵喃喃自语:“那是什么……那到底是什么?”
在他的正前方,多达数万名白人战士内心充满了恐惧。他们亲眼目睹了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画面,最令人惊骇的战场。
数千名凶悍的巨人战士就这样没了,变成一个个从血肉中站起的怪物。它们的动作仍如之前两名六号那么笨拙,行动迟缓,步履蹒跚。它们体表覆盖着一层粘液,有些有眼睛,一只、两只、三只甚至四只。有些没有,但后来发现只是没有生长在头部,而是位于胸口、腹部、肩膀、后臀,胳膊或者腿脚等部位。
它们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群具有独立意识,能自由活动的肉块。
卡利斯公爵脑海里全是之前的血腥场景。他连忙打开身上的挎包,拿出一个漂亮精致的银质扁酒壶,用颤抖的手抖抖索索拧开盖子,凑近嘴唇,在惶恐和惊惧中灌了一大口。
瓶子里装着白兰地。
卡利斯是个谨守规矩的军人。他痛恨在战场上饮酒的行为。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必须喝一口,只有酒精的强烈刺激效果才能让自己恢复正常。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直流而下,酒精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苹果白兰地的品质相当不错,然而卡利斯此时丝毫感受不到酒的美味。他只需要借助外物对大脑产生的反复冲撞,才能从极度惊骇中重寻理智。
在公爵的前后左右,尤其是排列在战阵最前面的长戟手,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作为一名士兵应有的冷静。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很多士兵直接扔掉手中的武器,不顾一切转身朝着后方营地撒腿狂奔,同时口中不断念诵着圣主庇佑之类的祷词。如果不是各队队长和督战队军官以呵斥加皮鞭的方式勉强维持秩序,莱茵王国的战列早已崩溃,不战自乱。
六号……它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可怕的怪物?
在加百列城的地下,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卡利斯公爵脑子里产生了无数问题。他感到彷徨又恐惧,因为找不到任何答案。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与急速思考后,脸色苍白的公爵微仰起头,在颤抖中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叫过站在侧后的副官,吩咐道:“你守在这儿,维持战阵不变。现在就派人回营,通知后续梯队于今天下午晚些时候过来替换。”
尽管副官也被吓得不轻,却仍然保有必不可少的理智。他点点头,努力控制着喘息节奏:“大人,您的意思是,现在就启动临战模式?”
这是大陆南方各王国熟悉的一种战斗方式,适用于两军交战却没有直接交锋的情况。两军对垒,但双方主将都没有下令进攻,这种在沉默与观望中对峙的时间可能很短,也可能长达一、两天。一旦进入临战模式,前线士兵和军官就无法休息,最多只能趁着夜色或对手松懈的时候,以等待在后方的军队进行替换,将前线官兵有序撤回,进食且休整。
卡利斯公爵缓缓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他随即转过身,朝着侧翼方向的教廷军走去。
他必须从索姆森主教那里得到答案。
……
锁龙关上同样是一片死寂。无论任何阶级的军官,还是最普通的士兵,纷纷在这场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惨剧面前集体失声,彻底沉默。
虎勇先双手杵在城墙上,他上身朝前微倾,分张开的十指死死扣住坚硬的墙砖,仿佛要深入进去,留下触目惊心的孔洞。
数千名步兵,还有大量的骑兵,就这样在眼皮底下消失,变成一群外形丑陋,连路都走不稳的怪物。
虎勇先从未感觉像现在这么不真实。令人惊恐的念头在大脑里纷纷出现,引导着自己朝黑暗的深渊行走。
师正浩的双腿在发抖,他只能将身体紧挨着墙,这样才不至于摇晃着失去平衡而摔倒。他两眼发直,从喉咙深处发出堪比溺水者濒死前的沙哑低语:“那究竟是什么?它们是什么?”
这问题与卡利斯公爵所想一模一样。
虎勇先听到了师正浩发问,可他自己同样没有答案。
两个人……
虎勇先在城头上看得清清楚楚,从白人军阵里走出的只有两个人。一高一矮,他们像伤风败俗的女人那样没穿衣服,笨拙迟缓的动作堪比最愚蠢的白痴。他们在勇猛的蛮族战士面前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撑过,当场被乱刀砍成碎片。
可就是那些碎片,杀光了所有的人。
谁能想到吃进肚子里的肉会杀死自己?
不,不是因为有毒,而是那些碎肉沾染了邪恶气息,是真正的魔鬼。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只要与活人接触,立刻以可怕的速度扩及全身,将善者变成新的恶魔。
虎勇先只能这样理解。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科学”,更不知道什么叫做“生物技术”。
一名千人首阶级的副官从后面走上来,他的低语夹杂着恐惧与急切:“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四百四五节 公爵的疑惑
锁龙关必须守住,决不能丢。
虎勇先略微思考了一下,他痛恨自己在之前那段时间里竟然产生了畏惧意识,甚至想到了撤退……
“我们的士兵不是废物!他们的血不能白流!这笔账迟早要跟可恶的白人矮子清算。”他咬牙切齿,很快恢复了最高军事统帅应有的威严与冷静:“传令下去,紧锁大门,从内部进行加固,没有得到我的许可,严禁任何人外出接战。各岗哨可以尝试着用弓箭和重型弩炮射击,但不要浪费箭矢。还有,加强戒备,巡逻队增派人手,严防那些白人趁乱偷袭。”
虎勇先很清楚,这些措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肉搏战是北方蛮族的强项。之前派出关外的那些战士都是精锐。
数千人打不过两个人……这种事情说出去无论如何都会成为笑话。
然而,这是现实。
锁龙关上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连刀砍斧劈都杀不死他们,寻常的弓箭射击有用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可作为锁龙关最高统帅,虎勇先必须在命令中加上这句毫无效果的话————战士的信心来源于武器,如果连手中的武器都杀不死对面的敌人,就再也谈不上所谓的士气。
他们是妖怪,是有幽灵,是两个杀不死而且还会通过死者急剧增加数量,迅速繁殖的怪物。
“加派信使,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通知各位部族之王。告诉他们,无论各部落之间现在有着什么样的纠纷,大家必须放下矛盾,精诚合作。锁龙关需要支援,而且是前所未有最大幅度的支援。”
这些话虎勇先说得掷地有声,可以听出其中有明显的焦虑感。
“去吧,立即执行!”虎勇先厉声喝道。
副官双脚并拢站立行礼,转身离开。他跑得很快,一秒钟也没有犹豫。
虎勇先转过身,焦灼的目光越过城墙,远远注视着那片散发着浓烈血腥的战场。
所有蛮族战士都变成了怪物。它们拥挤着,互相依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保持平衡。战场上已经找不到可供吞噬的尸体,它们没有浪费哪怕一定儿资源。除了散落的碎肉,还有渗入泥土的血水也不能放过。很多怪物纷纷趴在地上,张开分布在身体表面全是尖牙利齿巨大的嘴,对着鲜血渗透最多的土壤啃咬下去,仿佛那不是泥土和砂石,而是肥美的鲜肉。
它们的身体显然带有特殊过滤效果,满含血红色的沙土在口中分化,过了十多分钟,恐怖的巨口再次张开,吐出一团团灰白色的沙子,以及被体液粘成一团的泥土。
来自死亡战士的血液已被吸收,成为它们身体的一部分。
战场上大面积的深色区域正逐渐消失,它们对食物的索求是如此疯狂。为了争抢所剩不多的血,彼此之间还会产生争端,一根根触手彼此冲撞,啮咬着对方企图造成伤害。可是这样做只会使彼此交融率变得更高,尤其是触手一旦纠缠就很难挣脱。
虎勇先亲眼看到两头怪物因为争斗导致无法分开,最终只能合拢,以令人惊悚的方式互相吞噬,最后形成一个体量更大,整体相当于之前双倍的大型生化体。
这里所说的“双倍”,所指是构成它的肉。
师正浩快走几步,来到虎勇先旁边,直接凑到他耳边急促低语,语调惶恐到极点:“……你看到了吗?决不能让它们进来,不能!”
虎勇先可以感受到对方口中喷出的热气。
城外的怪物们似乎正处于休整状态。它们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表现出进攻的意图。它们对蛮族战士遗落的武器铠甲视而不见,就这样呆在原地来回爬行。远远望去,仿佛一大群暗红色的异形虫,被圈禁在一个固定的范围内,正做着令人不解的蠕动。
就算师正浩不说,虎勇先也有同样的看法。沉默片刻,他发出同样轻微,无法被第三者听见的声音:“你想召唤守护神?”
师正浩就这样注视着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那就走吧!”虎勇先没有犹豫,他下定了决心:“我们的战士不会惧怕白人。可那些东西显然不是。它们是怪物,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只有神灵的力量才能对它们起作用……来吧!让我们向守护神祈祷。它会庇佑我们,永远如此。”
……
太阳已经越过天空的最顶端,开始朝着西面落下。
战场上不是说话的地方,索姆森主教邀请卡利斯公爵来到自己的营帐,共进晚餐。
鹰嘴豆炖羊羔肉、提前腌制用特殊手法捆扎起来的烤肉、鲜浓的羊肉汤、配以新鲜鸡蛋酱的传统起司、具有南方风味的杂料馅饼、烤雉鸡、以奶酪作为装饰的火腿、六种不同味道的果酱、带着热气的金黄色烤面包……就在卡利斯以为所有菜肴已经上全的时候,身穿号衣的侍者又端上来一个很大的银盘,里面盛着一只肥大的腌鸡。这应该是厨师的拿手菜,他特意离开后厨监督侍从上菜的全过程。等到餐盘在桌子中间摆好,胖胖的厨师微笑着,用银质餐刀切开烤腌鸡的肚子,从中滚落出几十个煮熟后剥去外壳,以浓缩鸡汤调味,冷却后在表面雕刻出漂亮花纹的鹌鹑蛋。
索姆森主教是个强壮有力的中年人。他不像那些常见的中、高级神职人员那么肥胖臃肿,更像是一个专业健美教练,或者骑士。
“赞美圣主!”他微笑着,示意侍从给卡利斯的高脚杯里倒上红酒。公爵特别留意了一下瓶身上的标签,发现那是南方湖区地带的上等葡萄酒,以品质与价格闻名。
“战争与享受可以同时进行。我的朋友,你应该理解,并且明白这一点。”身穿红袍的主教卷起衣服袖子,用餐刀切下一大块烤肉放进自己的盘子,对公爵笑着说。
“您是一位在鉴审与享受方面具有很高品味的人。更重要的是您对这一切非常熟悉,不像那些只会在嘴上夸夸其谈,却从未有过实际经验的贵族。”卡利斯知道在这种时候需要奉承。反正对方喜欢听,自己也没有任何损失。
索姆森主教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你的眼光很不错,难怪陛下对你和你的家族抱有期望,一直说你是贵族当中最虔诚的信徒。”
卡利斯知道主教所指的“陛下”是现任教皇马克西米利安。他连忙站起来,抬手在胸前画了个米字架:“赞美圣主。”
索姆森主教看着他坐下,继续笑道:“你一定对今天的事情感到迷惑不解?”
尽管面前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卡利斯却丝毫没有胃口。他按捺住心中的急躁,尽可能让表情显得宁定,小心翼翼地说:“我去过加百利城的地下。陛下告诉我,它的名字是六号。”
索姆森主教咽下嘴里的食物,抿了一口红酒,感受着舌尖上因酒液刺激产生多种变化口感的同时,他仔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公爵,两边眼角的皱纹慢慢堆积出对称的扇形。
“卡利斯,你是唯一知道“六号”这个名字,也是唯一一个去过加百列城地下的贵族。”强壮的主教胳膊上全是肌肉,他用手指捏住高脚杯,摇晃着红酒在杯中来回晃动。这样做可以让红酒更好的与空气接触,也是控制谈话气氛与节奏的一种方式:“唯一的一个……即便是你的国王也没有这种殊荣,你应该对此感到荣幸。”
公爵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尽管内心充满了尴尬,卡利斯却没有在脸面上显出丝毫不悦。他知道教廷对自己家族的亲近态度,这是因为从祖先时代就产生的利益关联。以拉拢贵族的方式控制一个王国,这种事情有着很强的可操作性。至于索姆森主教刚才所说“唯一一个去过加百利城地下的贵族”这句话……的确应该对此表现出感激和受宠若惊。
但仅仅只是流于表面,千万不要当真。五大王国那么多的贵族,教廷一直在孜孜不倦培养代理人。从教皇到红衣主教,他们从不会选定唯一的目标。毕竟多选的成功性更高,单选只会让道路变得狭窄,甚至干脆就是一条死路。
索姆森主教注视着公爵脸上的表情变化:“你一定想问:六号到底是什么?”
卡利斯认真地点点头:“我很好奇。我承认我被吓坏了。它们的表现超出了我能理解的常识。”
身材魁梧的主教再次抿了一口红酒,慢悠悠地说:“你应该见过约瑟夫。我们总共有两个六号。”
“是的,我听他说过。”公爵没有否认。
“第一个六号已经存在很久了。”索姆森主教随手从摆在面前的盘子里拿了一块软质奶酪,塞进嘴里细细品味:“它并不完整,有着一定程度的缺陷。”
卡利斯想了一下,抬起右臂,用食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结合之前在战场上看到的场景,不太确定地问:“它们好像不太聪明?”
“它们没有智慧,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索姆森主教更正着他话里的错误:“两个六号都是这样,包括以后可能还会继续研发的六号,这都是无法克服的缺点。”
卡利斯再一次感到震惊:“它们的外形与我们类似,甚至可以说是完全相同。”
“这并不代表着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主教坦言:“六号的智慧程度被限制在相当于正常人的八个月,或者一岁左右。这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出的结论。你也看到了,它们连正常走路都做不到,也不会说话。它们的所有行为都需要引导。”
卡利斯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试探着问:“之所以制造它们,就是为了用于对北方巨人的战争?”
索姆森主教严肃地微微点头:“我们一直无法攻克锁龙关,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我们就在研发用于这方面的特殊兵器。卡利斯,你可以把六号理解为一个亚人的变种,一个不正常的怪物。但必须承认它们的确具有威力,而且能让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
“……是的。”公爵神情肃穆,他想起了之前的那场战斗。己方没有遭到任何伤亡,全歼了多达数千的北方巨人。这种事情换在以前根本不可想象,简直就是神话。
“六号最大的威力在于能够自我复制,高频率繁殖。”主教有些微醺,逻辑思维却很清晰:“所有血肉都可以成为它们新的组成部分。”
说着,索姆森主教放下酒杯,用餐刀从盘子里切下一大块熏烤腌鸡,用叉子插进去,倒竖起来,在卡利斯眼前晃了晃,笑道:“比如这个。”
公爵愣住了。他足足怔了五秒钟,才疑惑地问:“……所有的……血肉?”
“是的。包括你见过或知道的所有动物,以及人类。”主教给予了肯定回答。
卡利斯忽然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不断舔着嘴唇,嗓子里仿佛灌进了很多沙子:“……血肉……您的意思是,也包括我们?”
“当然!”索姆森主教对此毫不在意:“如果你对此抱有怀疑,可以从你下属的军队里挑出一个因为犯错必须接受惩罚的士兵。把他扔给六号,就能欣赏到你想看的剧目。”
“可我之前在加百列城的时候,六号没有袭击其他人的意图。”卡利斯问得很急切:“还有今天战斗刚开始,两名六号是被我们的人从战阵后面带上来。它们那时候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
索姆森主教张开嘴笑了:“亲爱的卡利斯,是我们造出了六号,它为什么要反过来袭击我们?如果连这种程度的控制都无法做到,它们被制造出来又有什么用?”
“……原来是这样!”公爵恍然大悟,紧接着问:“也就是说,六号锁定的目标只是北方巨人?”
“不!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主教这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我之前说过,它们的攻击目标包括所有的动物,所有人。”
第四百四六节 弱点?
卡利斯的眉头深深皱起:“能说得具体点儿吗?”
索姆森主教没有故弄玄虚,他用叉子点了点已经装进自己盘子的那块熏烤腌鸡:“一个非常饥饿的人,给他两个选择。首先是摆在五米远的一块黑面包,又干又硬。其次是摆在五公里外的一桌盛宴,就像你和我正在享受的这些。你觉得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第一种。”卡利斯不假思索的回答。
“答案正确。”索姆森主教低头切割着鸡块,送进嘴里,用力嚼着:“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因为如果选择后者极有可能尚未跑到宴席桌前就已经饿死。六号也是同样的道理,它们对这种事情理解得更加深刻,更重要是它们没有智慧,选择目标完全出于本能。”
卡利斯感觉眼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充满各种恐怖气息,却流淌着新奇知识的大门:“谁离它们越近,它们就攻击谁?”
“你是一个聪明的家伙。我喜欢跟你打交道。”索姆森主教咧开嘴,含着食物笑道:“你不吃点儿吗?这鸡的味道不错,非常的棒。”
“谢谢……”公爵笑得很勉强。他其实很饿,可是看到熏烤腌鸡那层因涂抹酱料泛着黑红光泽的表皮,就下意识联想起六号吞噬北方巨人的那一幕,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
停顿了一下,公爵问:“阁下,只要远离六号,就能确保安全吗?”
索姆森主教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掉沾在手上的油脂:“它们不会奔跑,但我们会,这就足够了。”
卡利斯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锁龙关正前方那块战场的平面图。他是一为精明的统帅,己方阵列被安排的距离关墙很远,这是为了避免弓箭和重型弩的射击导致人员损伤。今天初次接战的时候,两头六号一直朝着锁龙关方向缓慢前行,它们距离出关列阵的北方巨人很近,现在吞噬并繁殖出庞大群体的这些怪物距离锁龙关更近。
“我还有一个问题。”公爵认真地问:“关于六号……它们有弱点吗?”
索姆森主教伸向高脚杯的那只手僵住了,他回过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公爵:“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卡利斯敏锐察觉到主教的变化,他脸上迅速浮起轻松且让人感觉很舒服的微笑:“我就是随便问问,以防万一。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六号失去控制,我们总得知道怎样才能对付它们。”
索姆森主教笑了:“六号在战场上没有弱点,它们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对付北方巨人。”
卡利斯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难道它们不会死吗?”
“会,当然会。”索姆森主教回答得很快:“所以这次我们必定可以攻下锁龙关。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加固关隘并永久性占领。北方巨人没有掌握火药研制的相关技术,他们没有火炮,永远不可能用炮击战术对付我们。”
卡利斯逐渐明白了教廷的意图:“六号就像一场瘟疫,而且它们只对付北方巨人?”
索姆森主教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只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六号就能帮助我们完成灭杀北方巨人的任务。相信我,它们会干得很出色,你永远不可能找到比它们更优秀的执行者。”
卡利斯抬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在这之后,北方大地上都是游走的六号?”
“我的朋友,你想多了。”主教端起酒杯,淡淡地说:“六号虽然威力强大,却毕竟是一种生物。它们像我们一样有稳定的生命时间,而且寿命很短。”
“它们能活多久?”卡利斯感觉越发好奇。
“不超过十年。”主教对此非常笃定。
……
两个人的晚餐持续了很久,直到深夜。
从索姆森主教那里得知关于六号确切信息的卡利斯公爵心满意足离开了帐篷,返回自己的营地。
牛皮制成的四角形帐篷很结实,内层是细密的棉布,中间以厚厚的棉花填充。那是仿照棉袄的做法,将棉花在棉布中间缝制成一个个方形小块,只有这样才能挡住冬日夜里寒彻骨髓的冰冷。
这是统军主将才有的待遇,普通士兵的帐篷很单薄,虽然同为动物皮革与布料两层混制,质量却远不如公爵休息的营帐。不过总的来说,王国联军在后勤供应方面做得还算不错,前线部队至少有充足的燃料,以及食物。
夜已经深了,寒气愈发逼人。尽管扎营时已经考虑过地面潮湿的问题,预先做了填土夯实并用石灰进行处理,卡利斯公爵仍然觉得冷得有些难受。
现在不是战时,不需要穿戴盔甲。他走到炭盆前,裹紧了身上的袍子,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半敞开的帐篷帘布。
公爵忽然很怀念遥远家中那尊漂亮的金属炭炉。女仆会把它打理得干干净净,表面擦抹得一尘不染。这种炉子容量很大,可以一次性填充大量的煤。炉顶是长长的通气管,连接着位于房顶的烟囱。每到冬天的时候,卡利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让仆人提前把安装在卧室里的炉子烧热,痛痛快快洗个澡,躺在柔软的床上安然入眠。
这种事情换在如今只是无用的奢望。神威要塞虽然储备了大量物资,却不可能向前线提供那种昂贵的金属炭炉。能有个炭盆取暖就很不错了,它的缺点和优点同样明显————南方白人很早就发现煤炭燃烧会产生大量毒气。尤其是冬天的夜晚,如果家中门窗紧闭,却点起炭盆取暖,那么第二天清早邻居就会发现住在隔壁的那家人全部死于梦中。
卡利斯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外套内侧的衣袋,拿出扁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熟悉的滚烫感觉再次顺着喉咙升起,他盯着烧得发红的炭火,发麻的舌头微微有些痉挛,随即却有一种如泉水般甘冽的感觉在舌尖上弥漫,身体也迅速变热,不那么冷。
公爵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那些蜷缩在单薄帐篷里忍受寒冷的士兵。
王国联军很少有冬季出兵的时候。不要说是对北方巨人的战争,就算是各大王国之间因为利益纷争导致战乱,大多是选择其它季节,而不是冬天。
这次出兵是因为教廷的要求。如果不是教皇在密信中对各位国王承诺,愿意放弃明年的什一税,在上一次战争中实力受损的各国根本不会做出回应。野兽都知道受了伤就必须逃回巢穴去舔伤口,何况人类?
与往次出兵不同,公爵现在充满了对胜利的期盼,浑身上下都有着强烈的信心。他亲眼看到了六号的强大威力。当然,对于陌生物种肯定存在着恐惧,可对于北方巨人的痛恨早已超过这种负面情感。
副官从外面走进来,左手拎着一筐黑沉沉的煤块,右手拿着一口表面带有锁扣和盖子的行军锅。他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先给炭盆里加了一些煤,然后打开行军锅上的盖子。卡利斯看到里面放着一个很大的牛皮口袋,扁扁的,两头弯曲,就像一颗放大了很多倍的腰豆。
这东西在莱茵王国很常见,尤其是乡下的农户,因为便于携带且不会渗漏,他们经常用这种东西装酒。
“这是什么?”公爵指着锅里的皮袋问。
“玉米威士忌。”副官笑着回答:“第二批辎重部队刚刚抵达,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军用物资和各种补给。”
卡利斯微微皱起眉头:“这一批的补给品还包括烈酒?我记得出兵前的所需物资清单上好像没有这个。”
“是教皇陛下安排的,我也是刚从辎重队指挥官那里知道这件事。”副官脸上的笑容越发浓厚:“陛下考虑到这次出兵的季节问题,特意从各地提前征调了大量的烈酒。这是第一批,每个士兵都能得到两份。下周还有第二批,还是相同的数量与份额。”
公爵脸上的表情略有缓和,他为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放在这儿我自己弄吧!你也累了,早点儿休息。”
副官依言退了出去,帐篷里再次变得沉静。
卡利斯拿起装酒的牛皮口袋,闻到一股浓烈呛鼻的气息。这种酒口感极差,喝进嘴里就像镪水,那种混合着酒精与酸馊的气味令人恶心,唯一的好处就是价格低廉,而且民间作坊产量很大,便于采购。
公爵不是一个贪图享乐的人。他在个人待遇方面要求与士兵一样。当然这是指专战争时期,而不是和平年代。
他喝了一口。
味道不算好,但品质也还马马虎虎。比起黑心商人大规模贩卖给南方极地黑人,那种兑了糖和水的劣质威士忌,这已经算是良心产品。黑人同样喜欢酒,因为喝下去很快就能让身上热起来。现在,外面的士兵也不例外,只要加上几块饼干,几块夹着肥肉的黑面包,在他们看来就是难得的盛宴了。
联想到“盛宴”这个单词,卡利斯不可遏制的回想起索姆森主教的豪华帐篷,还有摆在他餐桌上那些令人垂涎的美食。
“为什么要选择冬季出兵?”
望着炭盆里那些正在燃烧的煤块,公爵低声自言自语。只是旁边无人倾听,他只能自己在脑海中寻找答案。
其它季节出兵的好处显而易见,最直接的就是降低后勤运输物资数量,降低由此产生的困难极其难度。别的暂且不提,仅是配备军队的冬装这一项,就能省去大量资金。
公爵目光移动,落到了那只装有威士忌的牛皮袋上————是啊,还有酒。如果换在其它季节,补给品清单上虽然同样会出现烈酒,但数量绝对没有现在这么多,更不可能多到每个士兵给予双倍的配额。
这还只是一周的配给量。
为什么?
教皇也许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可是站在利益层面上,抛开宗教信仰不谈,教皇的地位相当于一位国王,他必须为了教廷直管区而考虑。主教们大多很贪婪,尤其是分派到各地的中、高级神职人员,他们对金钱的贪欲往往超过信仰。不要说是多给前线士兵增加额外的口粮,就连武器装备方面也是能省就省。毕竟克扣下来的都是钱,是能装进私人腰包叮铛作响的金镑。
“异常”与“正常”是一对双生子,也是站在深渊两侧的仇人。1
如果要说这次出兵有什么异常……卡利斯觉得只能是那两名“六号”。
难道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教廷方面才选择冬季出兵攻打锁龙关?
公爵凝神静思,他想起了上次进入加百列城地下实验室的时候,六号所在的那个房间温度明显比外面低。
这是否意味着它们喜欢寒冷的低温环境?
如果是夏天,高温炎热会对它们造成一定程度的影响?
想归想,卡利斯没有证据。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索姆森主教在撒谎,他没对我说实话。教廷花了那么大的代价苦心研制六号,抛开这种怪人型兵器的威力不谈,对兵器本身的控制力绝对不容忽视,而且是排在所有必须解决问题的首位。
失控就意味着灾难。敌我不分,将所有人当做目标。如果六号正的如索姆森主教所说,是一种没有独立思维能力的低智生命体,教廷根本不可能将其用于战争,而且还当着五大王国所有将领和贵族的面,堂而皇之派上战场。
六号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弱点?
漫漫长夜,卡利斯一直在思考。
……
锁龙关,关隘内部。
巨大的恐慌在人群里蔓延。
“白人派出了两个怪物。实在太可怕了。它们吃人……不,不光是吃人那么简单,只要被它们接触过的人都会变成怪物。我跟你说,我当时就站在塔楼上,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怪物杀光了我们所有的战士,连一匹马都没有漏掉。”
“它们是妖怪,是魔鬼!它们从两个变成许多个,成千上万。它们身上所有部位都张着嘴,嘴里还有无数的牙齿。你能想象吗?像刀子一样的牙齿!”
第四百四七节 消息传开
“我用弓箭射中了它们当中的一个。可是那样做毫无用处。你知道吗,我当时射中了它的眼睛,它根本没有反应,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就那样直挺挺站着,然后……然后……扑向另外一个人,我们的人。”
“我们对付不了那种怪物。还是向神灵祈祷吧!守护神会听到我们的声音,它会像以前那样庇佑我们。”
关隘内部的秘密地下室里,虎勇先和师正浩分别站在木桌两端,各自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摆在桌子正中的一台仪器。
“为什么守护神没有回复我们的召唤?”虎勇先的眼神空洞又凶狠,他脸上的肌肉一直在抽搐。
从白天到深夜,他们一直在召唤。仪式过程与从前一样,祷词也没有问题。可是同样的步骤持续了数百遍,直到现在,根本看不到想要的结果。
北方的山岭一直没有动静,那里一片死寂。
几个钟头以前,驻守北方山岭哨所的值班军官派来一名信使,说是守护神沉睡的位置出现了小面积土壤松动。一股力量从地下拱起,但幅度不高,大约隆起二十公分左右,就缓缓沉入地面,此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这意味着守护神的确听到了召唤,也做出了反应。可它能做的仅限于此,目前仍处于沉睡状态。
“……会不会是神灵的沉眠时间不够。”师正浩显得很疲惫,他面部皮肤松弛,眼眶里的血丝数量明显没有虎勇先那么多。拿起摆在侧面另一张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水,仰脖大口喝下,用手背擦抹着嘴角,不太确定地说:“按照先祖留下的遗言,每次召唤守护神至少要间隔五十年,我们……”
“这不是理由!”虎勇先突然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愤怒,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连摆在正中的那台仪器也轻微震离桌面,然后落下:“我们已经到了极其危险的时刻,没有守护神我们根本打不赢这场战争!你也看到了正在关墙外面游荡的那些怪物,它们根本不是人类,是白人魔鬼从地狱里弄出来,专门猎杀我们的怪物!”
师正浩没有争辩。他毕竟老了,只能摇着头,对狂怒的同僚报以苦笑:“说到赢……我们什么时候真正打赢过那些白皮矮子?”
“我看过泥模板上记载的历史。很久以前,白人的武器跟我们差不多,他们同样使用刀枪和弓箭,那时候还没有火枪和火炮。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先祖时代驻守锁龙关的军队很少,还不到现在的五分之一。区区几千人根本不可能对付几十万大军,我们只能依靠地形死守。从那时候起,守护神就是先祖最坚实的依靠。”
“我们的族群在繁衍,白人也在不断的生育。他们吃的比我们少,粮食需求没有我们这么高。尤其是研发出火药之后,白人就占据了武器层面的优势。虽然我们通过缴获的火枪火炮进行类似的研发,却一直找不到硫磺。到头来,历次战争的解决关键还是只能依靠守护神。”
虎勇先瞪着发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师正浩:“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是没用的废物?”
他知道师正浩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强烈的屈辱心理此刻压倒了愤怒。
“……我只是就事论事。”师正浩语速缓慢,没有刻意刺激对方:“如果没有守护神,我们早就完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被白人灭族,杀得一个不剩。”
“锁龙关的城墙虽厚,却挡不住白人的火炮。你是大统领,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其实我并不赞成永远采取守势。从未有任何一次战争是通过防御手段获得胜利。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我一直坚持这个观点,但你一直拒绝。”师正浩在叹息。
“……你以为我不想吗?”密室里烛光昏暗,橘黄色的火苗在黑沉沉的墙壁上照出大片摇晃阴影。虎勇先低着头,略显呆滞的目光焦点聚集在毫无反应的仪器上:“想要进攻白人统治的区域,就必须首先占领神威要塞。”
“可是……”虎勇先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我们拿什么去跟白人打仗?就凭我们现有的这些武器,能打下那座要塞吗?”
这不是第一次探讨类似的话题。师正浩不由得挺直了胸脯,他的回答一如既往:“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虎勇先眼眸深处涌起一股悲意:“还记得鹰镇全吗?你以为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才会做出那种自杀的举动?难道你不觉得他是一个勇士吗?”
“我承认他的确是个勇敢的人。”师正浩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观点:“可我还是要说,他死得毫无价值。”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守护神。”虎勇先活动了一下略感僵硬的面部肌肉,显露出几分狰狞:“这次出战的所有战士都死了。他们都很勇敢。面对未知的怪物,他们没有一个人转身逃跑,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这正是我想说的。”师正浩的态度异常严肃:“我们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敌人,更糟糕的守护神拒绝回应召唤。这意味着我们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虎勇先紧盯着他:“怎么解决?”
“我理解你此刻的想法,但我们不能一直呆在这儿。”师正浩的思维理智又冷静:“我们已经在召唤仪式上浪费了太多时间。白天那场战斗对士兵们影响很大,我们得离开这间密室,去到他们中间,了解他们的想法,缓解他们内心的恐惧。”
虎勇先慢慢皱起眉头:“只是这样?”
“这是第一步,也是必须要做的事。”师正浩再次叹了口气:“至于以后……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需要对城外的那些怪物仔细观察。”
虎勇先听懂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些怪物有弱点?”
“我觉得应该有。”师正浩坦言:“它们不可能永远不死,这不符合神灵制定的规律。我们今天之所以战败,是因为从未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刀枪弓箭对它们不起作用,但总有能对付它们的东西。”
虎勇先被说服了。
几分钟后,两名统帅离开密室,分头前往关隘要害位置,召集军官分派任务。
夜幕笼罩着大地,阻断了人们的视线。
位于锁龙关西北方的偏远居所,一个黑影没入夜色深处。他放飞了一只白头雕。这只强壮的猛禽不惧风雪,展翅高飞,迅速消失在北面的夜空。
……
第二天,黄昏时分。龙族领地,磐石城。
大量驯养白头雕的好处非常明显,天浩能随时掌握各地情况,高层官员和将领们也可以通过每两天一次的信息通报知晓摄政王目前所在位置。这有利于政务管理和信息交流,是巩固和稳定一个帝国的重要基础。
是的,庞大的帝国。虽然目前只是族群,然而包括龙族的整个高层在内,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暂时的过渡。无论名称还是实际政体的变化,只是时间问题。
按照天浩的要求,情报部必须在第一时间传递重要信息。相应的,对情报部通传摄政王驾临位置的频率也变成每天一次,超过了对其他部门的通传速度。
白头雕虽然飞行速度极快,却毕竟有着体能上限。从锁龙关到磐石城,其中要飞越庞大的狮族领地。为了确保信息传递速度,平俊很早就在各部落设置了秘密联络点,给长途飞行的白头雕提供安全的休息场所,同时更换新的“信使”,以接力的方式传递信息。
天浩注视着在手上展开的薄纸卷,锐利的目光飞快掠过一行行文字,神情先是无比惊讶,进而变得凝重。
这份情报很重要。身为锁龙关最高统帅,虎勇先在通传信息这件事上不会藏私,但马匹奔跑速度远不如飞鸟。如果狮王刻意阻挠,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通过正常渠道才得以知晓。
密信对锁龙关前的那一战描述虽然简略,却抓住了重点,使当时整个战况得以在天浩脑海里清晰展现。
他立刻想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专有名词————生物兵器。
那种有着暗红色皮肤的人形怪物显然具有吞噬目标并将其转化的特殊能力。这大概是它的繁殖方法,也可能是独有的战斗模式。
天浩把密信放在桌上,用一块光滑的石头镇纸压住,双手背在身后,眉头微凝,在房间里缓慢踱步。
很多沉寂封存的思维从脑海深处不断涌出。
在久远的文明时代,各国对未来科技发展有着不同的观点。其中争论最激烈的莫过于“生物变异理论”与“机械代替理论”两种。
机械理论不难理解,核心也很简单。持此观点的人认为:人类从原始状态发展至今,对机械的运用至关重要。比如在文明发展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车轮”,就是一种原始机械。它帮助人类获得更大的力量,不需要以双手搬运,肩扛头顶,轻轻松松就能把沉重的物件送到远处。
机械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是如此广泛,随着电脑和智能手机全面普及,引领着人类进入信息时代,也促使人类对离开地球,探索遥远星空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欲(和谐)望。
从广义的角度来看,生物理论其实没有错。持此观点的人认为:只有进化才是人类走向星空的关键。与当时所知的各种地球生物比较起来,人类无疑显得很脆弱。生存需要太多的先决条件————食物、温度、水、阳光、氧气……在那个时代,很多生物学家直言不讳:人类就是一朵只能呆在地球这个庞大温室里的娇弱花朵,无法适应外界残酷的环境。
这直接限制了人类对宇宙的深入探索。想想吧,假如人类不需要氧气,至少不需要正常呼吸量的大量氧气,我们就有可能以裸身状态在宇宙环境下生存。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宇宙飞船就不需要搭载生命维持系统,可以腾出大量空间和能源用于其它方面。
幻想是没有错的。人类本来就是因为各种美好的幻想产生研究动力,正因为对现实的强烈不满才需要改变。无论机械研究还是生物进化本身,都代表着人类对现实环境持续不断的改造、研究、探索和利用。
很多人认为复制羊“多利”的出现是人类生物学史上最重大的革命。
同样,很多人也认为“多利”是所有灾难的源头,它揭开了恐怖剧场的序幕。
“歼星舰”是那个时代国人皆知的玩笑话。但玩笑本身的确有其依据。重工业制造一直是国家科研的焦点与方向,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诸多成效。
“八十五号工程”就是其中的代表。尽管时间过去了上千年,甲二十二型陆战机甲仍可用一台远程遥控器唤醒,以令人震撼的姿态投入战斗,带领蛮族战士走向胜利。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放弃了生物研究方向。“人类改造计划”及“多功能改造计划”等不同分项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没有这方面的投入,天浩就不可能以休眠者身份进入封冻舱,也不可能在这个时代意外苏醒。
但必须承认,在大洋彼岸,他们在生物技术方面遥遥领先,比我们做得更好。
天浩对“六号”计划一无所知,可他曾经看过相关的战报:在两大势力战争末期,位于德州的德兰特堡成功研发出多款适用于战场的生物兵器。它们没有独立思维能力,智慧程度低下,没有痛感,具有各自不同的特殊能力。
吞噬战场上对方士兵,或者己方战死者尸体,从而膨胀自身并获得更强大战力的进化方式的确很恐怖。它们在人类看来是真正的怪物,是专门为了战争开发的特殊武器。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没有弱点。毕竟无论任何时候都必须遵循“控制第一”的原则。
天浩陷入了沉思。
第四百四八节 外敌
锁龙关外的那种红色人形怪物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弱点?
另外,在这个文明早已毁灭的特殊时代,南方白人是通过何种方法获得这项遥远的技术并加以利用?要知道这可不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更不属于正常范畴的自然知识。
天浩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回忆画面:有那台表面布满苔藓和铁锈的陆战机甲,有在北方山区依靠太阳能勉强维持的“老嬷嬷”,还有在更加遥远偏僻地区活动,每年需要各部落提供大批粮食的“暴民”。
这个世界存在着很多秘密。北方大陆尚且如此,没道理在大陆南方就什么也找不到。文明时代虽已毁灭,却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只要得到一座损毁状态不是很严重的基地,那么现在锁龙关守军遭遇的一切,都有了解释。
看着窗外正朝着地平线缓缓下沉的太阳,天浩被金黄色笼罩的面孔浮起一层坚毅。
“来人!”他的声音清朗又洪亮。
身穿侍卫制服的长子囚牛推开房门,快步走到天浩面前,单膝跪下。虽然身份特殊,天浩却没有因此就对自己的儿子给予额外照顾。年龄小不是问题,从基层干起,从小事做起,先跟在身边当几年侍卫,一边教育,一边学习。
“通知平俊,立刻派人与虎王和狮王取得联系,现在就派人和谈,尽快结束这场战争。”天浩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谨遵您的命令。”囚牛站起来,对着天浩行了一礼。
房门敞开着,看着迅速消失在外面走廊上的长子背影,天浩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
他是我的儿子。
虎王和狮王应该不会拒绝停战的要求。北方蛮族历来重视祖训,尤其是锁龙关目前面临危险。谁能想到南方白人这次没有按照常理出牌,时隔几年再次卷土重来,而且还派出了如此强大的生物兵器。
无论虎族还是狮族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抛开冷兵器对热兵器的劣势不谈,就算虎勇先和师正浩在指挥方面有着令人惊叹的超卓能力,也无法抵挡科技降维打击带来的碾压效果。这种巨大的差异甚至超过重机枪对手持棍棒野蛮人的杀伤力,远远超出这个时代,超越了文明本身。
必须立刻集结军队,尽快赶往南方。
希望虎勇先和师正浩能多撑一段时间,等到龙族援军抵达。
就算我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至少我对生物兵器比他们熟悉得多。
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就这样降临。
天浩忽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难道我真是被时代所选择,为了拯救部落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
……
狮族领地,首都,咆哮城。
师锐盯着十多分钟前送抵的兽皮文书,翻来覆去地看着。直到把上面每一个字都在脑海里留下记忆,这才带着沉闷阴郁的神情,递给坐在对面的国师巫况。
后者一目十行看完密信内容,双眼陡然睁大,眼皮不断地抽搐。
“那些白皮矮人又来了?他们还带来了两头可怕的怪物?”巫况不断倒吸着冷气,脑子里全是不可思议的复杂画面:“只有两个人,就杀光了超过超过五千人的军队?这……这简直难以置信。”
师锐脸色铁青,他用力咽了一下喉咙,听见身体里传来“咕嘟”的响动,随即阴森森地说:“虎勇先不会撒谎……至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担任锁龙关的主将。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你没必要怀疑这封信的内容是否真实。”
其实师锐自己也不喜欢目前状态。他知道身为王者应该给下属以信心和鼓励,尽可能展现自己威严与阳光的一面。可是北方战场失利,主力部队被龙族打得打败,主将师烈战死,现在鹰族也被龙族并吞,虎族被打得龟缩一隅,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实力,狮族内部经济状况接连恶化,以代币为主的金融系统处于崩溃边缘……总之这段时间以来没有任何好消息,师锐情绪也不可避免受到影响。
他实在是笑不起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全力支援锁龙关?”巫况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
身为国师,他很清楚这种时候根本没什么可商量的,应该立刻派出最精锐的部队增援锁龙关。然而今时不比往日,只能由狮王说了算。
师锐盯着脚下的地面,那块砖头上每一条纹理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上古时代巫师烧灼龟甲绽现的裂缝,通过辨识其中的结构,能拨开蒙在眼前的迷雾,看到神灵预示的真相。
狮族已经岌岌可危。
战争是暴力解决分裂问题的最佳手段。师锐本打算趁着上一次白人战败的机会,集结力量对其它族群发动全面进攻。这大概需要五至十年的时间,通过边境小规模战斗与长期渗透,达到扩张领土面积与增加部族人口两大目标。只要操作手法得当,辅以粮食这个关键性因素,狮族完全有把握打败鹰族,进一步遏制虎族和牛族,一跃成为北方最强大的部落。
随着龙族的全面崛起,一切都落空了。
“……龙!天!浩!”
师锐恶狠狠的发出低吼,几乎要把这三个字在牙齿中间硬生生嚼碎,撕裂。
“我为什么要出兵?”
“凭什么?”
“龙族现在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是他们先发动了战争,龙族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龙天浩并吞了豕族和鹿族,局势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狮神和祖先在天上看着我们,狮族是最强大的部落啊!”
身为男人不应该哭泣,然而师锐早已忘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坚强。从父亲手中接过族长权杖的时候,师锐就发誓要带领族人走向幸福。他为此付出了无数艰辛和努力,放弃了太多的享受。很少有部族之王像他这样殚精竭虑,师锐觉得自己在身为王者的诸多方面已经做得足够优秀。然而人比人气死人,谁能想到区区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毫不起眼的后来者,竟然后来居上,远远冲在了全面,成为自己难以超越的领跑者。
巫况呆坐在椅子上,一个字也不敢说。
多少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师锐痛哭流涕,捶胸顿足。
呜咽在空旷幽深的大殿里回荡。偶尔有卫兵从大门方向探出身子,朝着这边看过来。巫况挪了挪椅子,尽可能让自己的身体将师锐挡住。王者是不能哭泣的,尤其是在下人面前。
良久,师锐渐渐止住哭声。他使劲儿抽了抽鼻子,苍老的容颜被泪水浸湿,仰起头,望着从正前方大门越过巫况头顶射进来的那抹阳光,老迈的狮王再次感受到寒冬的冷酷。
“你觉得……我们还有希望吗?”他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断起伏的胸口带起沉重喘息。
“有!当然有!”巫况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他长久以来在脑海深处形成烙印的坚定信念。
“……那我们该怎么做?”师锐的身子佝偻着,大幅度向下弯曲,完全看不出部族之王应有的气质与威严。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被诸多困苦折磨的老人。
狂吼与发泄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师锐很想坐直,却打不起精神,没有力气。
巫况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还能说什么呢?
责备狮王像守财奴那样死抱着黄金白银,看不清局势,不肯打开仓库以实物支付的方式给与代币足够的信用,让族群经济恢复正常?
鹰族已经不存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长长叹了口气,巫况落寞地闭上嘴,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他相信狮王自己就能找到答案,自己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就这样沉默着,静坐相对的君臣如同雕塑。
他们都在等待。
良久,师锐缓缓直起身子,向后仰靠着。他眨着酸涩的眼睛,合拢沉重的眼皮,带着无尽的空虚与释然,发出轻微沙哑的声音。
“……出兵吧!”
“嗯?”巫况双肩随着狮王的话语抽搐了一下,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浑浑噩噩,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派出我们最精锐的战士,增援锁龙关。”师锐情绪极其低落,言语中有诸多不舍,肌肉紧缩的脸上看起来很是肉疼,很是犹豫:“打开密库……尽量用银子,黄金能留就留……算了,这件事情具体由你来操办,无论花多少钱,明天的这个时候必须先派三万名战士南下。集结主力需要时间,希望虎勇先能坚持住……锁龙关……决不能丢!”
巫况僵硬的脸上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陛下……您……您真的要打开密库?”
这句问话仿佛一针强心剂直接注入狮王体内,他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威严与刚毅:“白人矮子是我们永远的敌人。区区一点金银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守住锁龙关,把他们挡在外面,其它的事都不重要。”
“龙族也是我们的敌人。龙天浩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对手。但不管怎么样,他毕竟是我们的人。”师锐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这是部族之间的矛盾,我相信龙天浩会明白这一点。如果他胆敢趁着现在大举进攻我的领地……神灵饶不了他,祖先也会给他降下灾难,甚至就连龙族内部也会因此爆发变乱。”
巫况终于清醒过来,他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说:“我还是给他写封信吧,详细说明情况。”
师锐阴沉地点点头:“尽快把信送出去,加派双人信使。告诉他:本王可以暂时放下族群内部的纷争。只要大家互相合作,打退外敌,很多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商量。”
巫况体内奔涌着震撼与激动。
师锐其实没有变,他还是那个英明睿智的狮王。
在外敌面前,没有部族之分。
……
锁龙关,南。
昨天夜里飘了一阵雪花。时间短,数量少,没有在地面堆积起来,只是让本就冰冷的空气变得愈发酷寒,令人无比怀念炎热夏天里曾被无数次咒骂过的太阳。
弗拉马尔站在维京王国先头营地的木制瞭望台上,用单筒望远镜久久注视着北面。
六号!
这个单词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王国联军。
战斗开始的第一天,各国所有的将军和贵族纷纷离开本阵,争先恐后挤在距离前派阵列最近的位置观战。那天是莱茵王国的卡利斯公爵率军主攻,然而结果很意外,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两个人……不,应该是两个陌生的怪物解决了一切。它们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干掉了数千名北方巨人。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它们通过吞噬战死巨人的尸体不断繁殖。弗拉马尔公爵是个有心人,他仔细点算了一下仍然徘徊在那片战场上的暗红色皮肤怪物,数量基本上与战死的北方巨人吻合。
如果是没什么见识,也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平民,他们肯定会被这一幕震惊,当场跪下,不断诵念着圣主之名,以此来证明他们的虔诚,以及对神之力量的敬畏。
弗拉马尔公爵在战斗结束后的当天夜里就找到了索姆森主教。他准确把握着时间,也在营地里安插了人手,没有与卡利斯公爵撞在一起。有些话只能两个人单独面谈,不能有第三者在场。
弗拉马尔从索姆森主教那里得到的信息与卡利斯差不多。谈话一直进行到深夜。区别在于,弗拉马尔提出了一些要求。
教廷必须向维京王国提供关于六号的全部资料,尤其是“生育”方法。之所以用上“生育”这个词,是因为弗拉马尔的思维逻辑没有将六号当做非人类造物,更没有“培育”或“养成”的概念。
索姆森主教对这些要求报以毫不掩饰的大笑:“你觉得这可能吗?我们辛辛苦苦花了那么多的资金,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好不容易才研发出六号这种战斗力强大的勇士。你凭什么一句话就要让我们交出来?”
第四百四九节 为什么不动?
弗拉马尔知道索姆森主教没有生气,主教也知道公爵是在开玩笑。说穿了这就是相互试探,如果谁先撑不住随口答应,接下来的问题就会变得非常复杂。
两天了,多达数千名六号聚集在锁龙关外,一直没有离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在活动,就这样漫无目的走来走去,仿佛一群被迷雾笼罩的人,几乎是以“厘米”为单位,逐渐朝着锁龙关方向爬行。
是的,包括弗拉马尔公爵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它们的确在“爬”,而不是“走”。
六号显然不惧寒冷。尽管没穿衣服,它们却没有表现出人类在这种环境下应有的正常反应。没有聚在一起相互取暖,更没有双臂合抱之类的举动。就这样一直往北走,终于来到关墙底部。
守卫关隘的北方巨人不断往下射箭,投掷石块。然而这些防御手段丝毫没能产生效果。它们对射中身体的羽箭视若无睹,用弗拉马尔公爵的话来说,“它们可以把那些箭当做牙签”。从城头砸下的石块就更不用提了,连刀砍斧劈都无法对六号造成伤害,也许它们的本质与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高大厚重的城墙挡住了前路,多达数千个六号就这样聚在锁龙关墙下来回游走。它们伸出手臂,以及身上所有的触手,像落水后极度渴望有某种力量能拉自己一把的濒死者。所有六号都在重复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动作,它们显然忘记了自己还有脚,能相互交替着向上攀爬。
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使进攻方和守方不约而同陷入了猜测,以及各自不同的震撼与惊讶。
它们到底想干什么?
它们为什么不爬上去(来)?
虎勇先下了前所未有的命令:必须严防死守,每个士兵都要有必死捍卫部落的决心。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坚持到援军抵达。
目前看来,南方白人显然是将这些诡异恶心的怪物当做攻击主力。还好,它们的表现很迟钝,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只要白人不动用火炮,像前几次战争那样对锁龙关发起大规模炮击,虎勇先觉得就算付出一些伤亡很值得。
弗拉马尔带着卫队走进索姆森主教那顶豪华帐篷的时候,看到了卡利斯公爵的身影。
“你好!”因为不是战时,弗拉马尔没戴头盔。他略微朝着卡利斯欠了欠身,问候的方式优雅且不失敬意。
只有身份对等并得到弗拉马尔承认的人,他才会使用这样的礼仪。
撒克逊王国与维京王国之间虽在历史上爆发战争,此后也冲突不断,但弗拉马尔很是钦佩卡利斯的为人。
“维京王国的统帅也来了。”索姆森主教仍然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站起来相迎的意思。他神情慵懒地抬了一下胳膊,算是打过招呼,轮廓分明的脸上随即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让我猜猜,你来这儿的目的,与卡利斯一样?”
弗拉马尔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将视线投向站在侧面的卡利斯公爵,微微眯起双眼,以目光垂询。
后者直言不讳,但在说话方面仍显得较为谨慎:“感谢圣主的庇佑,我们这次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北方巨人已经被打得不敢出来,现在是我们发起全面进攻的最佳时机。只要一次大规模的炮击,就能砸烂那道该死的墙。接下来,北方巨人就成为永远的历史名词。”
说着,卡利斯将目光转移到弗拉马尔身上:“尊敬的公爵大人,您赞同我的意见吗?”
弗拉马尔没有表示异议,他略点了一下头,双眼注视着坐在帐篷正中的索姆森主教:“这正是我想说的。”
高大魁梧,体型如战士般的主教笑了:“刚才我说什么来着?呵呵,都被我说中了。”
卡利斯与弗拉马尔相互对视,颇有默契的都没有说话,他们不约而同转过头,将视线集中到索姆森主教身上。
“我明白你们的想法。”主教收起笑容,神情变得认真又严肃:“很多人都认为只要没有城墙,北方巨人就无险可守,只要我们的军队冲进去,就能打赢战争。”
弗拉马尔撇了撇嘴:“说这话的人一定是个白痴。要真有那么简单,我们与巨人之间的战争也不会持续那么久。只要他们的金属怪物一直存在,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赢。”
索姆森主教用力拍了几下巴掌:“所以我们目前不需要动用炮兵。既然六号已经做得很不错,就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它们。”
卡利斯皱起眉头,他思考了几秒钟:“主教大人,我无意质疑您的睿智。可是六号……这几天它们一直没有动静。恕我直言,它们似乎没有越过那道城墙的能力。如果没有炮兵的帮助,我们这次恐怕很难完成预期目标。”
索姆森主教脖子挺得很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这样做似乎能帮助他透过两位公爵身体中间的空挡,看到远在近十公里外,正在锁龙关城墙下呆滞徘徊的那些六号。
“先生们,你们得有点儿耐心。”
主教轻笑着宽慰卡利斯和弗拉马尔,他接下来把音量压得很低,挑逗性地眨了眨眼睛:“给它们点儿时间,让它们创造奇迹。”
两位公爵再次相互对视,两双眼睛里充满了深深的怀疑。
“阁下,您指的是什么?”卡利斯为人老成持重,他的问题不算尖锐。
索姆森主教在微笑,却带有几分若隐若现的讥讽:“我们可对很多动物进行训练,让它们听话,而且服从命令。马戏团里的老虎会跳舞,大象会唱歌,狗会穿着燕尾服向观众行礼,就连猪都能像绅士那样亲吻女士的手背……先生们,很多事情其实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困难。只要花上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一切都会变得很简单。”
维京人的性情很直接,弗拉马尔不喜欢这种谜语式的交谈。他深深皱起眉头,尤其是眉心中间的部位紧拧在一起,但出于对教廷与信仰上的敬畏,公爵还是做出了一定程度的让步,语气变得缓和:“我希望尽快看到变化。”
主教仍是之前那种敷衍的态度:“耐心点儿,所有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
一股邪火从弗拉马尔心里“嗖”地腾起,他脸色骤变,已经被压下去的怒意以超过刚才数倍的烈度展现在脸上,言辞也变得越发森冷:“如果你觉得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这个地方是为了陪着你玩,顺便测试你觉得有趣的新玩具,那就大错特错了。我的麾下都是勇士,他们需要用北方巨人的头颅和鲜血来证明勇气和功勋。出发的时候我对他们做出承诺,可以通过这次战争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可现在呢?他们像傻子一样呆在营房里什么也做不了。”
索姆森主教看了一眼发怒的公爵,冷笑着说:“抱歉,我很难理解你的想法。我甚至不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知道维京王国的军队很强,你们的战士勇猛无惧。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锁龙关仍然没有任何变化。”
弗拉马尔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听出了索姆森主教话里的暗喻。在这种事情上争辩毫无意义,他也的确拿不出更具分量的东西。强压着怒火,弗拉马尔发出低沉强硬的声音:“天气太冷了,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不管你们是否同意,维京王国的军队明天上午就会出动。我们能用大炮砸开那道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的战士。”
索姆森主教收起脸上的笑,他的嗓音颇具磁性,充满男性特有的魅力,内容和音调却寒冷如冰:“你想违抗圣主的意志?”
弗拉马尔反唇相讥:“像老鼠一样躲在地洞里避战不出,造出两个吃人的怪物充当主力,这些事情也是圣主的意志?”
“注意你的言辞。”主教盯着他,仿佛野兽盯着一头猎物:“你得庆幸现在是我来对你说这些话。如果换了是审判庭的人,我保证……”
眼看着两个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卡利斯连忙走到中间,伸展双臂将主教与公爵分朝着两边推开。他诚恳地劝道:“两位,你们都各自少说几句。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的和敌人,现在可不是争吵的时候。我承认,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如果没有圣主的帮助,我们不会得到如此辉煌的战果。但我们也必须考虑到时间上的问题。冬季作战给后勤方面的造成压力很大,很多士兵已经出现冻伤。我觉得……这样吧,站在彼此的立场,为对方考虑一下。我们都是圣主的虔诚信徒,不应该为了这些问题产生分歧。”
其实弗拉马尔之前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他原本只想给教廷方面施加一点压力,简单来说就是挥舞拳头,说几句带有恐吓性质的狠话做做样子而已。可谁能想到索姆森主教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的态度非常强硬,毫无商量的余地。
教廷的实力极强,尽管弗拉马尔贵为公爵,单方面对抗教廷的成功率也极其渺茫。何况索姆森主教直接说出“审判庭”这个代表着恐怖、裁决、死亡,甚至是抄家灭门等一系列黑暗冷酷手段的词……弗拉马尔不得不改变之前的想法,正视现实。
幸好有卡利斯从中调和。
心中虽已屈服,弗拉马尔嘴上却不肯就此认输。他闷闷不乐地问:“空有强大的炮兵却不能发挥作用……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索姆森主教同样不愿意与王国权贵撕破脸。因为这样做不符合教廷的利益。既然有摆在面前的台阶,也就乐得顺势下坡。他神情略有缓和:“最迟不超过三天,我保证你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两位公爵谁也没有说话。
卡利斯微笑着点点头,向主教行礼。
弗拉马尔尽管不太愿意,表面上的礼节却必须维持。
他们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
三天以后,会发生什么?
……
答案在第二天上午就开始揭晓。
也许是休息时间已经足够,或者是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产生并演化出更高级的学习模拟能力,一直徘徊在锁龙关墙下的数千头六号出现了新的变化。
它们开始聚集。
最初是零散的单独个体。从两个开始,它们张开双臂像情人那样紧密相拥,身体之间密合得看不到缝隙。新的触手从背部长出,绕过对方的头,在半空中形成圆弧,尖端深深扎入对方后背,撕裂皮肤和肌肉,穿过骨骼与内脏,破开胸前的肌肉层障碍,继续往前探伸。
这个过程在旁观者看来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就像一根强度牢固的粗大钢筋,被巨大的怪手扭曲着,以无可抗拒的力量贯穿并连接两个单独的个体,强行将其并拢,绞紧钢筋两端,使它们无法分开。
鲜血从伤口位置流出来,却被位于伤口下方迅速伸展的扁平形触手当场接住,没有落到地上。更多的滑腻触手出现了,仿佛那两头合并的六号是一枚植物种子,得到充足的养料和水分,在温和适宜的环境里生根发芽。
它们的身体表面出现了溶化感。皮肤也液化状态大面积剥落,那种情形令人联想起高温状态下的果仁巧克力————褐色部分在变软过程中不断溶化,露出裹在里面的白色果仁。区别在于六号的“热溶”不仅限于体表,它们的骨骼、肌肉、内脏产生了同样的变化。远远望去,就像一堆半凝固状态的暗红色肉泥,表面涂抹着大量鲜血。
第三头六号开始加入。它拖着蹒跚的步子,头部向前低垂,直接走进正在溶化的两名同类中间。这次没有出现触手,柔软的血泥迅速将其吞没。没有挣扎,没有呼喊,就像一块石头被轻轻置于水池表面,手一松,石块立刻沉入水底,因为距离太短甚至没有距离,整个过程连水花都无法溅起。
第四百五十节 聚合
第四头。
第五头。
第六头……
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加入,迅速增加着正中央暗红色血肉的数量和体积。在如此之多新增“六号”的配合下,溶化的感觉更加明显。位于溶化区核心的数十名“六号”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攀着同类身体爬向更高处,他们所做的只是将身体分解,让粘稠的液体流过更多“六号”的肩膀、胳膊、腹部、腰臀、腿脚……从空中俯瞰,就像一大捆从中部剪短,整齐码放堆积的条状干芝士,正上方突然浇下一整瓶番茄酱,四散横流,到处蔓延。
这种粘稠、沉重的液体很快没过了近距离位置所有“六号”的头部,如浪潮般往下用涌去,将“六号”们牢牢裹住。
卡利斯和弗拉马尔早已离开索姆森主教的帐篷。按照之前的约定,今天轮到维京王国的军队在前沿列阵警戒。弗拉马尔得到卫兵急报,连忙带着卡利斯登上前沿塔楼,用望远镜观察锁龙关方向的情况。
弗拉马尔用力闭紧左眼,凑近镜筒的右眼圆睁到极致。为了看得更清楚,他干脆直接用左手虎口的部位盖住左眼,手指配合右手掌控望远镜。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不因为那些震撼画面导致的恐惧使得望远镜从手里松开,继而滑落。
血浆,还有难以形容,如浆糊状的肉。感觉就像一大片红色淤泥,一个个面无表情的“六号”就这样走进去。天知道它们是否需要呼吸才能存活,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空气被彻底阻断。无数个“六号”在暗红色黏液内部纷乱撕扯,看似光滑的液体表面不断拱出一团团凸起,那是被吞进去的个体在挥舞胳膊,伸展腿脚,却无法从中挣脱。
弗拉马尔听到旁边传来卡利斯干涩沙哑的语音:“四百九十七,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五百……”
数字没有继续增加,他也没有念出“五百零一”,到“五百”这里就结束。
假如天浩在场,一定会觉得位于战场远处由大批“六号”组成的血肉半凝固体是个巨型冰淇淋甜筒。上端的红色“冰淇淋”正在缓慢溶化,下面是多达数百个“六号”组成的蛋卷杯托。它们肩膀或胸口以上的部位已经消失,所有人的头部溶解,如厚厚菌毯般的红色黏液下面是无数腿脚,它们被吞没和溶噬只是时间问题。
维京王国的战士排成整齐战列,在距离八百多米的位置远远观望。他们看得不是很清楚,却大致上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着什么。恐惧笼罩在所有人头顶,军官的命令也只是一再重申“各自守好岗位,严阵以待”。
事实上,他们自己也对现实感到恐慌与迷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弗拉马尔公爵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来源于索姆森主教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想要打赢这场战争其实不难,只要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就行。
庞大的血肉半凝固体终于吞没了所有聚集起来的“六号”。它此刻看上去就像一个巨大的红色发面团,在阴霾的天空下微微颤动。它的活化程度开始加剧,不再朝着四周蔓延,而是以凸起的顶部最高点为核心,缓慢聚集,在众目睽睽之下,由扁平的不规则“红色面饼”变成三角状“红山”。
卡利斯公爵同样手持单筒望远镜,他感到难以自持,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远处的三角形红山高度不断攀升,五米、十米、二十米……这些血肉飞快蠕动滋长,终于在三十米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
“红山”顶部的血肉黏浆开始分裂,正中位置出现了一个深坑。不到半分钟,四周坑壁蔓延出大量血肉朝着中间堆积,形成一个外凸的不规则球体。它的表面逐渐显露出十几个足球大小的坑洞,随着更多的血肉拥挤蠕动,中间竟然出现了圆形眼球,随即被红色黏液如瀑布般从上方流淌淹没,迅速生成覆盖于表面的眼皮。
肩膀出现了,挺高的身量显得异常魁梧。尽管距离很远,大部分维京王国士兵仍能看见巨型血肉团块在摇晃,抖动幅度极大。尤其是“肩膀”两边的位置一直在膨胀,由下自上扩展拉伸,令人联想起足月怀胎孕妇在生产的最后时刻,成熟的胎儿在母腹中伸拳踢脚,孕妇肚皮上一次次凸起,新生命迫切想要挣脱束缚,获得自由。
虎勇先带着一群军官在锁龙关城墙上,看得心惊肉跳。守关的蛮族战士距离比白人近得多,他们清清楚楚看到了“六号”变化的每一个环节。尤其是血红色巨人双臂从体内“嗤啦”一声分离开的时候,上至大统领,下至普通士兵,他们全都感受到来自这头巨型怪物的威胁,迫在眉睫的危险,以及随时可能将领的死亡。
“所有人守好自己的岗位,不准擅离职守。”头发花白的虎勇先以高声疾呼打破了打破了关墙上的死寂,把人们从恐惧思维深处拉回到残酷现实。
年迈的统帅拔出佩刀,持刀的右手高高举过头顶,怒视着城外身形仍在不断拔高,已凝聚出腰腹,正在显现模糊双腿的巨型“六号”,发出如雷般的咆哮:“我们是兽神的子孙,祖先的英灵在天上注视着我们。无论是什么样的怪物,都不是我们的对手!”
周围的士兵没有接话。此刻,他们心中的恐惧远远多于战意。很多人握刀的手在发抖,他们脸色发白,眼睛里全是绝望。
一名副官快步走到虎勇先旁边,他压低音量,胆战心惊地劝道:“大统领,白人的怪物实在太强大了。上次那一战,所有派出去的兄弟都死了。外面那些怪物……之前还小的时候我们都打不赢,现在变大了就更不是对手。不如……不如暂时先撤退,等到各部落的援军来了再说?”
副官与军官区别很大。能够成为大统领身边的亲信,除了比其他人更优秀,还必须在很多事情上有着独特见解,以及思维。
虎勇先持刀的手从空中缓慢落下,以正常幅度自然垂落在身前,他用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副官:“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他仿佛一头正准备择人而噬的猛虎,散发出浓烈杀意的目光把副官吓得半死,忙不迭地慌忙摆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守护神没有回应召唤,没有神灵的帮助,我们打不赢城外的白人。与其让大家留在这里白白送死,不如撤退,保存有生力量,然后再……再与援军会合……”
副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彻底低落得无法听清。
他已经从最初的恐惧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慌不择言犯下大错。
之前从他嘴里说出的那些话,立刻在附近的官兵中间引起轩然大波。
“什么,守护神没有回应召唤?”
“我不相信,神灵不会抛弃我们!”
“天啊,怎么会这样?如果没有守护神,我们就没办法挡住白人的火炮。”
乱哄哄的声音越来越大,局势开始变得难以控制。虎耀先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站在右侧的副统帅师正浩,发现对方神情冷肃,眼眸深处释放出与自己同样强烈的杀意。
“你胆敢惑乱军心……”虎勇先当机立断,抬手指着瑟缩着正往人群里躲的副官,怒声咆哮:“把他抓起来,关进地牢!”
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兵冲过去,分别扭住副官的胳膊和肩膀。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死亡临近,也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只要是人就不愿意死,强烈的求生意志迫使副官忘记了一切。他觉得被逼上了绝路,只有拉上更多的人,才有一丝绝境逢生的可能。
“我没撒谎!我真的没有撒谎!守护神至少需要五十年间隔才能回应召唤,它上次苏醒后就一直在沉睡,根本不可能回应我们的祈祷。”
副官拼命挣扎,他像被踩中身体关键部位的蛇一样扭来扭去,声嘶力竭发出尖叫:“大统领和副统领在密室里举行了很多次召唤仪式,全都失败了。弟兄们,快来帮帮我,我真的没有撒谎,我是为了大家才告诉你们真相,我们不能陪着这两个老家伙白白战死在这儿。我……我要回家,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家里!”
师正浩突然从侧面冲出,一个大跨步来到副官面前,左手以极其敏捷的动作抓住对方头发,右手拔出佩刀顺势举高,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猛劈直下。
头颅与脖颈断开,那双怒张的眼睛透出疑惑和恐惧。真正意义上的大脑死亡还需要一段时间,副官从正常情况下永远不可能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双臂被统领身边的卫兵抓住,双腿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断颈伤口喷出大量鲜血,甚至可以听到血水喷溅时轻微的“嘶嘶”声。
紧握着刀柄,师正浩缓缓转过身,望向身后所有官兵的眼睛里全是果决,他的怒吼掷地有声:“谁要再敢说“撤退”两个字,我先砍了他的脑袋!”
虎勇先趁势做着战前鼓舞,重振低落的士气:“就算没有守护神,难道我们就不会打仗了吗?好好想想吧,我们能退到哪儿?关墙后面是我们的土地,那里有我们的女人、老人和孩子。如果我们打输了这一仗,她们会被白人抓住,变成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师正浩反手从副官的尸体上用力扯下一块布,擦拭着钢刀上的血,他知道一味压制与威吓只会起到反效果,于是配合虎勇先大声鼓励:“我们已经派出信使,各位部族之王也做出了回应,援军很快就能抵达,到时候我们就有足够的力量对白人发动反击。都给我记住:我们不是孤军,在你们的身后,有着来自所有部族的支持!”
“各就各位!守住关隘!”虎勇先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锁龙关决不能丢!”
话音刚落,侧面塔楼上传来瞭望兵的嘶声预警。
“那个怪物冲上来了,它上来啦!”
……
血红色的巨人已经成形。
超过三十米的身体看上去就像一座山,其中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不要说是触碰,就连随便看上一眼都会令人头皮发麻,忍不住转身逃跑。但这种力量威胁仅来自于体量本身,与结实、魁梧之类的词毫无关联。它的身体表面没有块状肌肉,也没有健美冠军那种令人惊叹的锻炼之美。皮肤非常细腻,有着与丝绸类似的光滑质感,而且给人的感觉似乎很薄,即便是站在十米外的位置,仍能看到皮肤前面盘曲如树根般的密集血管。它们每一根的直径都超过数十厘米,其中血液的流动并不平缓,而是以“团状”的形式进行,不时从皮肤下面凸起,然后消失。仿佛那是一个个有着独立意识的活物。
巨大的“六号”抬脚朝着锁龙关走来,直接跨过数十米的距离。脚掌落地的时候,压迫着地面上零散的冰雪碎屑激扬。
它距离关墙更近了,人们清清楚楚看到环绕在其头部,沿着中部鼻梁(如果那根线性凸起能算是鼻梁的话)分朝左右两边呈不规则排列的那些眼睛。
十五……还是十六,也许更多。它们分为互不相接的上、下两排,注视周围,可以做到全方位无死角。
“天啊!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守护神……不,我们必须向神灵祈祷!”
“不准后退,所有人拿起武器,不要忘了你们的职责。弓箭手准备,还有弩炮,全力射击!”
所有塔楼和哨位飞射出无数的箭矢。有粗大如成年人胳膊的重型弩箭,也有普通规格的羽箭。多达上万名弓箭手同时射击的场景非常壮观,空中顿时出现了一张黑压压的飞行“巨网”,将这头可怕的怪物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