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一节 他们是韭菜
狮王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一向很有主意,尤其在代币的问题上,你曾经给过我很多意见。”
巫况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绝壁,再也无法后退,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眼前的局面已经很难控制。连军队都拒绝服从命令,继续镇压只会让情况变得复杂。不如……”
师锐用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让我屈从那些商人,听从他们的安排,用黄金和白银兑换代币?”
巫况思维转换速度很快,他避开了直接触怒狮王的雷区,选择对方容易接受的方面进行劝解:“问题要分开来看。鹰族目前迫切需要我们的帮助。以前出使的时候,我和鹰王有过几次交集。他是一个傲慢的人。如果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他不会主动向我们寻求帮助。”
“这个道理我懂!”狮王变得暴怒起来,然而他眼睛里透出的凶狠明显带着别样意味:“那些商人、平民……所有的人,都在跟我作对。他们都是些没脑子的白痴,毫无眼光的废物,比白人还要愚蠢的狗杂种!如果没有鹰族,接下来就该我们面对龙族人的大军。还有……还有……整个狮族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我!”
巫况低着头,安静地坐在那里,默默注视自己摆在桌面上的手。师锐很少发怒,但每次发怒的后果都很严重。他最常见的泄愤方式,是从下面的侍卫和侍女当中找出几个倒霉鬼,剥光洗净,扔进大锅里生煮活烹。
房间里一直回荡着狮王的咆哮。他站起来,抓起任何能看见的东西朝地上和墙上乱砸,就连椅子都没有放过,桌子也被他一脚踢开。如果不是巫况反应迅速连忙侧身避开,肯定会被当场砸中。
巨大的动静引得门外侍卫们连忙冲了进来,狂怒中的狮王立刻找到了发泄对象。他抬起粗壮结实的胳膊,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名侍从,以令人耳膜震痛的可怕音量发出暴吼:“就是他,把他带下去,挖出心脏,掏出肠子,我现在就要!”
不等其他人有所动作,狮王再次杀气腾腾的修改命令:“不用拖出去那么麻烦。就在这儿,拔光他的衣服,本王要看着你们做。”
没人敢违背王者的意志,哪怕这道命令听起来是何等荒谬。其他侍卫一拥而上,把那个可怜且吓呆的人按倒在地上,以极其熟练的动作用布条勒住他的嘴,用短刀割开衣服和裤子,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解剖过程,将一团滑腻腻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味的肠子堆在衣服表面,正上方摆着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心脏。
狮王的愤怒有所缓解。看着横躺在地上的尸体,以及那堆浸泡在粪便和血水之中的内脏,他仿佛上瘾者那样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浓烈呛鼻的血腥空气,脸上的表情略微放缓。
一个跟随狮王多年的亲信蹑手蹑脚走过来,从墙边扶起歪倒的椅子,搬到狮王身后。做完这件事,他以同样轻敏的脚步回到原位,对其他侍卫使了个眼色,带着他们顺序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师锐神情显得有些颓然,他缓缓坐下,上身前倾,左手扶着额头,手肘杵在膝盖上,仿佛是在为了刚才的举动辩解,喃喃自语:“他必须死……他一直在勾引本王身边的侍女,我给过他机会……他有罪……”
巫况在内心深处发出长长的叹息。他站起来,把椅子搬到狮王对面一米左右的位置,坐下,伸手搭上师锐的右肩,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两下。
小时候,他们一起长大。
巫况知道这是师锐从幼年时代就有的一种心理顽疾。王室内部对狮王宝座的争夺异常激烈,伴随着无数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的暗杀与背叛。师锐曾是个老实人,性情温和、忠厚的那种,是残酷的经历把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亲眼目睹亲人被杀,更成为一个个骗局与阴谋所针对的目标。为了报仇,为了权力,师锐被迫反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只有杀人才能缓解他心中的暴怒,无论任何形式。
师锐对血腥味尤其敏感,甚至可以说是有种诡异的喜好。就像文明时代的香烟上瘾者,一天不吸就浑身不舒服。师锐的情况与其相似,只是没那么严重。作为多年的老友,巫况知道只有新鲜的血肉才能让师锐从狂怒状态冷静下来。并不是说他喜欢吃,只是对鲜血的气味抱有特殊感觉,对他的效果相当于镇静剂。
彼此接触时间长了,巫况很清楚,师锐身边总有那么几个罪人。比如偷窃,比如私下赌博,要不就是如刚被杀的这名侍从,暗地里勾引狮王身边的侍女……以师锐强大的掌控能力,自然对身边的这些小伎俩心知肚明。但他从不挑破,只是在需要的时候摆出来,让这些家伙至死也无法申辩,更给其他人以“陛下贤明,不容欺骗”的表面现象。
说穿了,他们就是备用品。
“还是从王室仓库里拿出一部分黄金和银子吧!先解决军队的问题,尽快出兵增援鹰族。”巫况耐心地劝解,他闭口不提商人和平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已经恢复平静的狮王脸色凝重。他低着头,仍然保持之前的动作,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脚下这块地面。
他知道巫况是认真地,也是解决目前困难的适用办法之一。然而作为族群的最高统治者,师锐也有自己的想法和考虑。
“不能动用王室仓库里的金银。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师锐发出低沉的声音:“平民和商人不会从族群层面上考虑问题,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口袋。”
巫况微微怔了一下。他敏感察觉到师锐刚才这句话里潜在的另类成分————狮王提到“平民和商人”,他把平民摆在商人前面,而不是按照以往说话的习惯,从阶级层面对民众进行划分,先说商人,再说平民。
“我仔细想了一下……本王决定,由他们来出这笔钱,并且为此负责。”狮王微眯着双眼,皱纹在两边挤压出极其危险的信号。他为刚才的话加上确定注脚:“……是的,他们必须为此负责。”
“他们?”巫况心中涌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尽管已经猜到答案,他却不愿意说出,宁愿就这样保持沉默。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师锐放下撑住额头的那只手,坐直身体,脸上神情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冷酷:“商人……是他们引发了关于代币的所有矛盾。如果他们老老实实配合本王解决目前的困境,我也不会下死手。可是问题就在这儿……他们享受了货币制度带来的所有好处,却拒绝承担本该属于他们的责任。”
巫况脸色有些发白,他感觉心脏仿佛被某种力量紧紧扼住,就连呼吸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是与满面狰狞的狮王争辩。
“本王需要他们的财产,只有让代币恢复信用才能出兵支援鹰族。”师锐看穿了巫况的心思,淡淡地说:“事情得分两方面来看。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总之必须执行本王的命令。尽快动手,龙族的那位摄政王可不是善男信女,如果他解决了鹰族,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们。”
巫况承认自己被说服了。
这是一道不可能有更好选择的难题。
商人们囤积了大量货物,只要将这些货物投放市场,就能有效缓解平民对代币的挤风潮。
“别耽误时间,现在就去吧!”狮王抬手指着房门:“就从“盛兴隆”开始。那是龙族人经营的生意。这是个最好的例子,能杀一儆百。”
……
如狼似虎的狮族士兵冲进“盛兴隆”位于咆哮城的分店,把经营者从房间里撵出来,用长枪和战刀强迫他们打开仓库。
库房里装满了各种货物。主要是从龙族领地远途运来,尚未加工成蜂窝煤的泥炭,另外就是盐。这是“盛兴隆”卖得最好的两种主货,占到了总贸易量的百分之七十。
商行主管加上伙计,总共一百多号人。尽管脸上充满了愤怒,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抢劫极不甘心,却没人冲上去与狮族士兵论理,甚至争斗。
见状,领队的狮族军官彻底放下心来。本想着这是一个颇为棘手的任务,肯定伴随着怒骂和打斗,甚至有可能付出一定的伤亡……可是现在看来,想象中糟糕的情况都没有发生。这些做生意的龙族人丝毫没有表现出勇气与担当。他们就像一群缩头缩脑的鹌鹑,一群外界稍有动静就立刻把脑袋缩进硬壳里自保的乌龟,连大气都不敢出,就这样眼睁睁把值钱的货物拱手于人。
从手下士兵那里接过满满一包苹果干,当着商行管事的面,从中拿出一块塞进嘴里,带着炫耀和嘲笑的表情,大口咀嚼。
即便是这样的刺激也没有引发应有的效果。所有龙族人畏缩着站在角落里,他们对发生在眼前的抢劫熟视无睹,一个字也不敢说。
军官仰起头,发出满足的大笑。
士兵们从仓库里拖出各种货物,争抢着布料和糖块,把各种值钱的东西装进口袋。
陛下有令,今天是我们发财的日子。
几个身材高大的伙计站在最前面,把身材矮小的商行主管挡在背后。在狮族人忽视且不会引起注意的角落里,主管偏着头,对站在身边的一个伙计低声微语。
“白头雕放出去了吗?”
“放了。我们安排在狮族禁军里的人提前送来消息,十分钟前我就放出了白头雕。”
“都放了?”
“是的,三只雕都放了。”
“那就好。让大伙儿不要反抗,等这些狮族人一走,我们就离开咆哮城。”
……
狮族领地,东林城。
白头雕在北方大陆上很常见,却很少有人对这种猛禽感兴趣————它通常飞得很高,超过弓箭的射程。就算侥幸射下来也没什么用,它的肉质坚硬,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浓腥,远不如松鸡和野鸭那么鲜美。
文明时代的研究成果表明,动物也会记仇。白头雕也不例外。在野蛮人的古老传说中,有很多关于白头雕报恩或复仇的情节。比如某个善良的人救了一只受伤的雕养好后放生,从此经常可以在家门口发现野兔之类的脑袋被啄碎小动物。某个贪婪的家伙盗取了白头雕的蛋,被疯狂的猛禽盯上,叼走了他的孩子,带回雕群撕裂分食。
东林城北面的山不算险峻,超过城墙的山峰轮廓清晰,无论在城内任何位置都能看见。靠近城市一侧的山腰上有一座小屋。从咆哮城飞来的白头雕在空中盘旋了一阵,开始降低高度,以滑翔状态稳稳飞入窗口,在宽敞的木桌上站定。
一个身穿皮袍的精壮汉子从雕的脚腕上解下空心金属管,从中抖出裹成一团的信纸,粗粗扫了一眼,双目顿时睁大。他兴奋地将信纸递给旁边的另外一个人,急促地说:“快,立刻把消息誊抄三遍,发给其它联络点。我现在上山给城里的人发信号。”
“盛兴隆”生意做的很大,在狮族大大小小的主要城市都设有分店。白头雕飞行速度极快,却毕竟是一种猛禽。白天飞进城内很显眼,容易引起注意,情报部因此专门在城外设置了联络点。
壮汉三步并作两步在山路上飞跑,积雪不算厚,对速度影响不大。他兴冲冲地爬上山峰,跑到位于山崖边沿的位置,正前方三十多米的位置,矗立着一棵六米多高,孤零零的“树”。
为了做饭取暖,东林城的狮族人早在好几年前就把山上的树木砍伐一空。“盛兴隆”在山上设置的联络点对外宣称是一家五口农户,在靠近山坡的位置种着几块薄田。耕种只是做个样子,实际上是封死了通往山顶的小路。
第四百二二节 对策
正常情况下,狮族官员和贵族不会来到这个地方。毕竟这里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遍地乱石,就连充当柴火的杂草也寥寥无几,穷人也不会白费力气走远路爬高山只为了节省几个泥炭钱。
山顶的这棵树没有树叶,表面挂着零碎的黑色布条,隔着很远的距离,乍看上去的确像那么回事,实际用途却是与城内“盛兴隆”商行分号暗中约定的信号。
壮汉三下两下把“树”砍倒,小心翼翼塞进石缝中间,表面用积雪盖住,以便下次备用。
“消息树”是文明时代的做法。只要是白天,东林城里的人每隔半小时就会朝着这个方向观望。只要这棵“树”仍然存在,就意味着安全。到了晚上,危险和安全的信号就变成“黑暗”与“火光”。只要看到山上有火光升起,城内的人就必须立刻撤走。
城内,一个商行里的伙计手持单筒望远镜朝山头方向看了近半分钟,确定视野中没有那棵熟悉的树。他迅速收起瞭望工具,飞快跑进内堂,找到主持商行的管事,凑过去,压低声音,亢奋且紧张地说:“老大,山上的树倒了。”
管事是个性子平和的人,他微笑着点点头:“通知其他人,实施第三套方案。”
几分钟后,位于东林城西面的“盛兴隆”商行忽然被大火笼罩,整个上空浓烟滚滚,各种尖叫与呼救声混杂,打破了冬日里的安宁。
“着火了,快救火啊!”
“天哪,我的货,我们所有的货都在里面。”
“发发慈悲吧,无论是谁,请帮帮我们。”
“完了,这么多的损失,我根本就赔不起,一切都完了。”
火势迅猛,狂放的火焰从一间间库房里蹿出来,仿佛野兽用舌头疯狂舔舐着能触碰到的一切物体。猛烈的火势触目惊心,可怕的高温使人难以靠近,感觉就像一个大型火炉,正在疯狂消耗着其中能量。
周围的民房被波及,寒冷的北风呼啸,推动火焰燎过围墙,点燃了新的区域。
快救火!
不用催促,人们在哭喊与求救中奔忙,寻找各种容器,从附近的井里打水,慌慌张张朝着火焰泼洒。
东林城的城卫军出动了,城主带着巡逻队率先赶到。火灾并不少见,各城都有一套完备的应对方法。只是今天的情况较为特殊,起火点是“盛兴隆”商行的泥炭仓库,灭火难度很大。
在大火和混乱中,一些新的谣言伴随哭喊悄然产生。
“这日子没法过了。这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啊!城主上个星期就来找过我们管事,说是让我们尽快准备二十万斤泥炭。本来开门做生意,这是很正常的买卖,可你们也知道,现在谁也不敢收代币。我们管事多了句嘴,说必须用黄金白银才能交易。这话当时就惹怒了城主大人……”
“我敢用闹到打赌,这是有人故意放火!存放泥炭的仓库每天都有人检查,四个屋角还专门备有装满了水的大缸。就算不小心有火种落下,也不可能一下子烧得这么大。”
“要说这事的源头还是得归在狮王身上。他以前发行代币的时候说得好听,与黄金白银等值,可以自由兑换。现在呢?他根本不愿意拿出金银,甚至连粮食兑换都全面禁止。非但如此,还命令咱们必须开店做生意,让下面的平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啊!到头来咱们手里全是一堆废铁,好处全归他狮王一个人,那我们怎么办?”
“难怪“盛兴隆”的仓库会无缘无故着火。我记得他们很早就公开抵制代币。这种搞法,真正成了陛下的眼中钉。”
“你就别说他们了。陛下连“盛兴隆”这种有龙族背景的大商行都不放在眼里,我们又算得了什么?要我说,趁早把咱们手里的货物处理掉,尽快藏起来。我有种感觉,陛下不会就此罢休,“盛兴隆”只是一个警告,接下来他肯定要对付我们。”
只要有了事实为依据,谣言的可信度也就成倍增加。看着瘫在地上哭天喊地的“盛兴隆”管事,周围的人们,尤其是从附近闻讯赶来的商人们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再加上来自身边那些听起来头头是道,却叫不出说话人名字的合理分析,他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变得胆战心惊,略加思考就从人群里迅速离开,带着说不出的惶恐和紧张安排后手。
消息传递需要时间。虽然咆哮城与东林城之间不算远,可现在毕竟是冬天,积雪降低了速度,信使传递消息无论如何也没有白头雕那么迅捷。等到传令小队忍受严寒进入东林城,跪在城主面前呈上狮王诏令的时候,“盛兴隆”大火已经是昨天的事情,很多人早已离开东林城,朝着北方而去。
东林城、平丘城、巨鼎城、碎金城……从南到北,每一座城市都发生了火灾,被烧的商行都是“盛兴隆”。其实他们早有准备,真正被烧毁的货物不多,关键在于用活生生的现实给各城商人们上了一课,让他们明白权力与资本的矛盾是如此冷酷,用“你死我活”来形容也绝不过分。
生意人都有各自的人脉。分设各地“盛兴隆”管事和伙计离开所在城市的时候,都会派人给熟识的客户送去一封信。内容基本上没什么变化,都是控诉狮王巧取豪夺的货币制度,唾骂狮王用废铁代币抢劫金银。在信的末尾,认真劝告对方:继续呆在狮族已经没有前途,认钱不认人的狮王绝不会放过我们。如果现在不走,以后想走都没有机会。
这些话绝不是毫无根据的构陷,商人们就算对狮王再怎么忠心,也要考虑自身利益。很多货物被藏了起来,要么分散,要么挖坑填埋。还有人在荒僻的远郊秘密建造仓库,把布料之类的货物偷运过去。
大路上的商队数量陡然剧增,大部分是前往北方的磐石城,也有少数前往虎族进行交易。这种情况在寒冬时节极为罕见,可是商人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只想着尽快将手上的货物卖掉。虽然龙族摄政王和虎王都是敌人,但他们仍有信用。尤其是龙族,他们新造的货币异常精美,更重要的含银量充足,不要说是常规的“水检测法”,就算用特制工具将硬币铰开,也能看到洁白耀眼的贵重金属。
所有的狮族城市都乱了。最直接的变化就是平民买不到燃料。“盛兴隆”常年以低价向狮族倾销泥炭,成功摧毁了原有的燃料供应系统。从砍伐木头开始,到烧制木炭,以及运输和销售……狮族传统的木柴供应流程远不如来自龙族的泥炭那么廉价,勉强维持了短暂时间就彻底崩溃,然后消失。在那之后,“祖木老板”的名气越发响亮,他藉此成为商铺分店遍布所有部落的豪商,也是狮王此次下令必须抓捕的重要商人之一。
没人知道祖木在哪儿,狮族平民最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寒冷与恐慌。从这场商业风潮开始的时候,“盛兴隆”就拒收代币。但他们人不错,愿意接受以粮食、布匹、肉干之类的东西等价交换泥炭。这相当于给各地平民开了一道后门。出于统治层面的考虑,再加上当时的局势相对平静,狮王也没有对商人下狠手,各地城主也就对此报以沉默。
信使终于抵达了东林城。
城主一分钟也没有耽误,立刻下令对所有商人进行抓捕,没收其财产,所有货物充公,清点归类后纳入控制,优先配发给城卫军,稳定军心,然后集结,派往咆哮城。
抓到的商人不算多,大约只有城内在册经营户的三分之一。
其余的人都跑了。他们很聪明,宁愿抛下城内的房产也必须离开。反观留下来的这些人,他们长期处于观望和犹豫之间,认为自己一直在跟风,大家拒绝接受代币那我也不要,大家开门做生意我就跟着(以物易物)。他们不愿意离开城市,认为狮王不会对自己下狠手。毕竟我是狮族人,奉公守法。
大规模的抢劫开始了。
如狼似虎的城卫军封锁了整个街区,用重锤之类的武器砸开店门,将所有在他们看来有价值的东西全部带走。
无论商人们如何哭喊哀求,丝毫改变不了残酷的事实。
“你们这些该死的恶棍,立刻打开仓库,把所有货物都交出来。”
“做生意的人都是骗子。码的……老子以前去过白鹿城,一匹上好的棉布在那边最多也就是一个银质代币。你们倒好,同样品质甚至比那个更差的棉布,在这里一匹就得卖到三个银质代币,甚至四个。”
“这些家伙都是吸血鬼,跟他们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陛下有令,查抄所有仓库。还有,派两个小队去他的家里,那边肯定还有更多的商货。”
士兵不会讲道理,他们只知道执行命令。
城主平时与商人们关系很不错,那是因为商人能带来税收,让自己腰包膨胀,让这座城市变得繁荣。“拒收代币”在城主看来是一种可怕的行为,在这个问题上,城主与狮王站在同一边。之前,他们对城内的混乱束手无策,尤其深恨“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那意味着无法以正常手段衡量税收。
抓人,查抄,封存……所有这些事情在城主看来都很合理,也能从根本上解决代币问题。更重要的是,狮王在密令中一再强调:查抄商人的同时必须安定军心,尽快派出增援部队前往咆哮城集结。
死死抱住货物不让查封的商人,格杀勿论。
阻拦士兵抄家的商人,当场砍断头颅。
污言秽语指责士兵的行为就更是无法容忍,带队查抄的军官不会浪费时间做口舌争辩,直接下令抓住对方全家,男性成员当众处死,女性成员集中捆绑,交由城主大人发落。
“盛兴隆”烧了,很多商人得到消息提前逃了。
尽管这些事情令人恼怒,但就目前的收获来看,东林城主也颇为满意。他粗略算了一下,可以用被查抄的商货抵充军饷,派出一万人前往咆哮城。
……
狮族领地,通往北方的道路上,一个双人信使小队正在策马疾驰。
从咆哮城而来的信使经历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按照惯例,东林城主派出两名信使将狮王命令传递到下一站,也就是位于北面的平丘城。
积雪不算厚,马匹跑起来不算吃力。
刚绕过大路拐角,两名信使突然有种可怕的身体悬空感,他们随即看到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坑,伴随着马匹嘶吼和人声惊呼,用枯枝和积雪伪装的地坑轰然塌陷,连人带马重重摔了下去。
左右两侧树林里冲出十几个人,他们手持弓弩,对着坠入坑中的信使接连猛射。锐利的箭矢穿透了皮肉,撕裂内脏。不到三分钟,信使和马被活活射死,尸体身上密密麻麻覆盖着多达上百支箭。
伏击者们分工默契,迅速挖土填埋。看天气今晚必然有雪,只要大雪飘落,地上的踪迹也就无法寻找。一切破绽得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才能被人发现。
豪商巨富并非普通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大家各有各的消息来源,就算没有“盛兴隆”的那场大火,东林城的一些豪商也早就开始寻找退路。在某个地方呆久了,对所在区域统治者的习惯性做法也熟记于心。豪商们虽然离开东林城,却在城里安排了人手,第一时间向他们报告了信使京城、抄家、查封店铺等一系列事情。
提前出城的商人很清楚,狮王打算对自己……不,应该是整个狮族所有的经商者下手了。
商人没有军队,却豢养着一群群听话的打手。简单来说,就是小规模的卫队。这些人打不过正规军,但私下搞点乱子,截杀信使,让消息传递延误,给自己争取时间之类的事情,做起来倒也没什么难度,颇为顺手。
第四百二三节 禁止通行
事态已经明了,商人们很清楚,狮族并不安全,必须尽早离开,前往其它族群。
只有截杀信使才能确保安全。当然,如果平丘城方向迟迟没有动静,东林城肯定会派人询问。到时候就不是区区一个两人小队,至少也是超过五百人的巡逻队。
这几天,碎金城变得比平时更加拥挤。大部分商人选择从这里离境,前往北方的龙族。
这并未引起碎金城主注意,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有,一般来说,冬天是买卖粮食的好时节。狮族盛产玉米和马铃薯,北方的牛族、鹿族、豕族都会用各自特产和金银交换……差点忘了,如今已不是牛族了,他们叫做龙族。
只要老老实实交税,碎金城就是一座自由的城市。
狮王的命令在东林城外就被堵截,按照正常情况,至少还需要一天,东林城主才会察觉有异,派出大队人马前往平丘城。
从平丘到碎金城,两地之间仍然很远,商人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去。
北方的荒原上,一座半新不旧的城市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它变得更加真实,更为清晰。
这是重建中的獠牙城。
师烈带着卫队迅速赶到位于城南的广场。
正常情况下,师烈不会对“商队过境”这种事特别留意。獠牙城外围已经设置了哨卡,无论龙族还是狮族的商队出入都必须交税。师烈是师锐的族弟,他很清楚这位族兄陛下对商人一直报以支持的态度,因此在经营问题上也从不刁难。只要商人们老老实实交税,不偷漏瞒报,师烈也不会把他们当做敌人。
身为獠牙城最高指挥官,师烈身边自然配备了一些头脑清楚,也颇有眼光的人。尤其是他的副官,对流云城官行事件尤为注意,也不断思考狮王对目前货币使用的态度。虽然没有收到从咆哮城送来的命令,他却下意识觉得大规模商队过境这件事有些古怪。副官并不认为商人们有诈,只是站在狮族的利益层面来看,认为不该在这个时候放如此多的商人离开。
今天恰好是副官值班。他随便抽查了几名商人的货物,发现大部分都是粮食。
长久以来,粮食一直是狮族对外贸易的重要项目。可那是以前。自从牛族该名为龙族后,龙族的粮食产量就居高不下。具体达到何种程度暂不清楚,但综合各方面搜集到的情报,的确可以得出大概的结论————龙族人不缺粮食。
值守边境的军队对这种事尤其敏感。他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猜测:商人买卖货物是为了追求利润,到一个不缺粮食的地区贩粮,这又是为了什么?
对此,商人们自有一套说法:我们与龙族摄政王殿下签订了长期合同,那位尊贵的殿下允许我们用粮食换取泥炭。
副官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商人,面对多达数百名商人异口同声之辞,他也感到无从判断。迫不得已,只能上报给师烈,由他做出决断。
按照副官的命令,所有商人在广场上站成两排。在他们身后,是多达上万辆大车,以及庞大的随从群体。
家人、杂役、保镖……其中以杂役和保镖的数量最多,超过两万四千。
师烈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皱起眉头,轮流从一个个商人面前走过,仔细盘问。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
“你都带了些什么货物?”
“天这么冷,怎么外出做生意还要带上老婆孩子?”
商人们抱成团,他们在路上早就对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进行商议,制订了一整套详细的应对方案。
点头哈腰、笑容可掬、拍马溜须……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都会从隐蔽的位置拿出一个个兽皮钱袋悄悄递过去。师烈对这种事并不陌生,他饶有兴趣解开钱袋封口的系绳,发现里面装着闪闪发亮的散碎金银。
“统领大人,我也是没办法啊!龙族摄政王殿下当初跟我签订的泥炭供应合同快到期了。喏,您看看,就是这张,上面规定明年三月份以前必须到磐石城续约,而且不能别人代替,只能我自己前往。”
“是啊!不然这大冷天的,谁愿意走这冤枉路啊!”
“其实我们大伙想法都差不多,现在是冬天,趁着现在雪不大,最多半个月就能来回。一方面续签合约,一方面还能用粮食换泥炭。从我们这边运粮食过去其实赚不到钱,可磐石城那边的泥炭是真便宜。粮食换泥炭,一车换两车,顺便再带点儿盐巴和鱼干,来回的成本都有了,还能好好赚上一笔。”
这些回答有理有据,很大程度上打消了师烈与副官的怀疑。就这样走了一圈,查看过大部分的货物,就在商人们觉得再无问题的时候,师烈突然微笑着问:“既然出远门做生意,你们为什么要带上家人?”
师烈没学过心理学,但他知道在对方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突然发问,往往能收到特殊效果。平心而论,他对这些商人抱有疑虑,尽管对方回答毫无破绽,他仍然觉得不太放心。
为首的商人不慌不忙地说:“这是因为摄政王殿下的邀请。”
“邀请?”师烈对这个解释不是很相信。
“是的。”那商人点点头:“我们常年与龙族合作,用粮食交换他们的泥炭。这还是从他么没改族名,还是牛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们都是“盛兴隆”商行的代理商,这些年往龙族跑得多了,磐石城几乎所有的泥炭都由我们负责分销。今年秋天的时候,“盛兴隆”的管事特意派人通知我们,说是摄政王殿下要感谢我们长久以来的合作,邀请我们的家人前往磐石城,参加由王妃殿下主持的庆典。”
师烈与副官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好奇。
这样解释倒也说得通,似乎没有破绽。
可不知道为什么,师烈心中仍然有种说不出的顾虑。
前往北方龙族的商队太多了。无论货物还是人数都超过了预估。更令人怀疑的是这些商人全都拖家带口,老人和孩子已经超过正常比例。
狮族的强大基础是提前进行了货币改革。师烈读过王室档案馆的珍藏的泥模板,虽不是经济学家,可他对黄金、代币与商品之间的价值关系有着粗略概念。商业流通意味着更多的税收,谁也不敢违逆狮王陛下的命令。不夸张地说,在狮族,商人的地位远高于平民。尽管现在是特殊时期,师烈也不敢单凭自己的怀疑就扣下所有商队,禁止他们前往龙族。
何况“龙族摄政王妃邀请参加庆典”这个理由合乎逻辑,的确挑不出毛病。
“你们先等等吧!”师烈很快做出决定:“先等等,一个星期后,如果一切正常,我会让你们离开獠牙城。”
这里虽是新造的边境要塞,却距离后方狮族主城不远。师烈打算派出信使前往那里了解情况。如果后方城市一切如常,那就说明这些商人没有撒谎。反正来回也就一周的时间,耽误不了太久。
……
入夜。
獠牙城之前被一把大火烧成废墟。火势虽大,却破坏不了建筑地基。师烈带领二十万狮族军队在这里重建城防,主要修复并加固的部分均为城墙。兵营是在原民房基础上搭建,用木材和泥灰加盖屋顶,结构简单,所以在满足军用物资堆放的前提下,还能腾出部分空屋供往来客商临时休息。
商队临时休息区由师烈指定。这是位于獠牙城东面的大面积新造民房。逃离咆哮城后,这支队伍的规模就不断扩大。为了尽快离开狮族领地,商人们提前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和燃料。现在正是晚饭时间,放眼望去,屋子内外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
以不同的商队为单位,拉车的牛马牲畜集中管理。师烈在营地外围加派了两千名士兵,巡逻队的数量也比平时增加了一倍,还有大批弓箭手驻扎在距离营区的地方,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各个路口还设置了临时哨卡,无论是谁想都需要报备,得到允许才能离开。
耀辉是“盛兴隆”在咆哮城分店的主管。四十多岁的他年富力强,长得很有男人味,粗犷的脸上随时带着微笑,无论外表还是行为举止都让人感觉很舒服,容易相处。
一个身穿黑色棉袍的壮汉坐在大屋门口的太介绍,左手拿着一块很大的面饼努力咀嚼。饼子从中间掰开,里面夹着酱红色的咸肉。他右手端着一碗很稠的玉米面糊糊,估计是刚煮熟太烫,壮汉一边吹着糊糊,一边转着大碗小口吸溜,吃得满头大汗。
他后背上斜查着一把战刀,旁边靠墙的位置放着一面圆盾。门边立柱上挂着装满羽箭的壶,还有一张做工粗糙,威力却不可小觑的弓。
以大屋为核心,周围分散着多达好几百个装备与其相似的精壮汉子。他们把满载货物的大车集中起来形成不规则的墙。入口位置随时有三、五个人在游荡。看似在聊天吹牛,警惕的眼睛却时刻注视着“车墙”外围。
耀辉带着几名护卫走过去,壮汉抬头瞟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发出淡淡的“唔”声。略微偏头,示意他进去。
这是一间面积很大的屋子,点着一大两小三个火堆。两个小火堆靠近墙边,周围聚集着女人和孩子。她们用简单的厨具在火上烘饼,切成薄片的腌肉在锅里不断翻面,散发出浓郁香味的同时,还在滚烫油珠作用下释放出令人高兴的“滋滋”声。用铁制三脚架吊挂在火上的锅里炖着汤,站在耀辉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汤里浮泛着切成细丝的萝卜,以及随着沸腾汤汁不断隐没其中的肉块和骨头。
孩子们也没有闲着。他们从尚有温度的火灰里扒拉出一个个烤土豆,用木片飞快刮掉表面的焦黑部分,把刮净的土豆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碗,然后用刀子从中间切开,用刀子或勺子从铁罐里舀出鲜红的辣椒酱,带着对食物的期盼与美好向往,认真缓慢地抹上去。
耀辉直接走到位于屋子正中的火堆前盘腿坐下。光线不算明亮,摇曳的火光在附近围坐的每一个人脸上照出阴影。共有三十多个人,都是身家丰厚的狮族豪商。
在众多商人中间,裕德显得很年轻,也颇为另类。主要是因为他的年龄,以及拥有的财富。三十二岁就成为一个家族的最高执掌者,更难得是在过去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将整个家族财富增加好几倍,一跃成为整个狮族商界的最耀眼明星。
他很有眼光,第一个提出要与“盛兴隆”合作,成为了龙族泥炭在狮族领地上销售量最大的商品代言人。
好几天没有刮脸,裕德两边腮帮上全是胡须。他侧过身子,给了坐在远处的女人一个示意性眼神,后者会意地点点头,从火堆前的大盘子里捡了几样食物,又盛了一大碗肉汤,迈着细碎的脚步,端到耀辉面前。
夹肉面饼的味道很不错,主要是口感松软,绝非外面守卫正在吃的干硬面饼所能比较。在寒冷的环境下面团很难发酵,女人们必须先在屋子里点火,用泥炭燃烧的温度将面团烘热。新鲜面饼的数量不多,只能提供给有身份的人享用。守卫的食物品质要差一些,但至少也能保证是热的,而非冰凉。
萝卜炖肉的味道非常好,耀辉吃的很满意。肉饼和汤碗起落之间,他发现裕德正用复杂的眼光看着自己。其实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一时间谁也没有说破。
裕德很有耐心,一直等到耀辉吃饱喝足,脸上流露出很舒服满足感的时候,这才闷闷不乐地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就这样等着吗?”
按照文明时代的标准,裕德及其所在的家族掌握着大量财富,属于狮族内部的精英阶层。
第四百二四节 商人的理想
耀辉不知道谁是逼儿丐刺,不知道谁是霸匪特,也从未听过玛孕和麻花藤这两个响亮名字。他只知道裕德及其家族成员在商业经营方面的特殊才能,以及摄政王殿下对整个狮族的战略计划。
“用泥炭取代木柴,让所有狮族人都用上价格低廉的泥炭。”
这是摄政王殿下的原话,也是整个计划的核心。
如果不是灭掉了豕族,打通了磐石城与狮族之间的通道,大规模运输泥炭这种事只能是存在于脑海空想。
裕德主动找上门要求代销泥炭的时候,耀辉其实很高兴,这与殿下交代的任务不谋而合他慷慨地给了裕德一个优惠价,真正做到了皆大欢喜。
用摄政王殿下的话来说:“可以放弃一部分利益,把他们变成我们的人。”
顺便说一句,除了“盛兴隆”商行在咆哮城的管事,耀辉还有另外两个身份:咆哮城情报站站长,龙族统战部第三级别副主任科员。
“所谓统战,就是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同样还是摄政王殿下的原话,耀辉也永远不知道这其实来源于文明时代,真正的发话者其实是太祖。
长久以来,无论负责虎族的祖木,还是负责狮族的耀辉,其目的都是为了在目标族群内部制造混乱,配合龙族军队作战,从多方面获取胜利。
裕德是一条大鱼,何况他身后还有庞大的家族。
文明时代曾有一个可怕的统计数据————大约有三十人,掌握着地球上百分之五十的财富。
如果将这个概念转换到现在,以“所有北方蛮族的财富”作为对照,裕德毫无疑问可以进入“三十名掌控者”这一行列。
耀辉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笑着把空碗递过去:“这汤的味道真不错,再给我来点儿。”
看着神情不悦的裕德随手将空碗递给跪坐在旁边的女人,耀辉宁定地说:“情况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今天上午进城以前,我已经派出信使。一切顺利的话,磐石城那边很快就会做出反应。”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聚集在火堆旁的商人们却听得很清楚。屋子里沉闷的气氛顿时被打破,人们开始互相交谈,窃窃私语。一双双眼睛里的麻木和恐惧被驱散,长时间停滞的思维也变得活跃。
无论身家还是资历,裕德都是公认的狮族商人首领。他微微怔了一下,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亮光,身子朝着耀辉那边靠得更近了,问话语气也变得兴奋:“你确定?”
耀辉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肯定的神情,笑着点头。
他的确在入城前派出了信使。只不过并非裕德及商人们所想的骑手,而是两只久经训练的白头雕。
因为要腾出手来先对付虎族和鹰族,天浩必须抽调大部分兵力顾及东面和西面。“先弱后强”的战略计划从去年就开始执行。之所以把狮族放在最后,是因为它人口众多,粮食产量稳定。相比之下,只要在盘陀江上确保内河舰队优势,虎族就很难,甚至无法反攻。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只能被迫采取守势。
按照天浩最初的构想,至少由四个军团组成主要攻击矛头,雄鹿城和白鹿城两地的内河舰队负责提供火力及后勤保障,再加上海军陆战军团三分之二的部队,沿盘陀江而下,顺序夺取虎牢关、钢潍城、铁颚城、黄石城……如果进展顺利,五至六个月的时间就能攻占血爪城,灭亡虎族。
巫林的出现促使天浩修改了战略计划。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对原先统治者彻底死心的国师更值得期待。虽然他没有接受孢子移植手术,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但天浩对巫林很有信心————他亲眼目睹过雄鹿城前后对比强烈的变化,看到了平民在摄政王统治下的富足与幸福,再加上虎王耀先在某些问题上的犹豫,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巫林已经主动加入天浩对北方大陆的统一阵营,发挥出专属于他的特殊作用。
厉风城就是最好的例子。连天浩自己都没有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有超过上百万的虎族平民北逃。这意味着虎族至少在未来十年里根本不可能恢复元气,他们只能依托所谓的“重构北方防线计划”苟延残喘,更不要说是重聚大军,主动反攻。
并吞一个族群不仅仅是杀死族长那么简单。消化人口需要时间,还需要给他们安排稳妥的宜居区。“北部大开发”战略已经实施,得益于之前在各地城寨之间疯狂修路,上百万虎族难民在短时间内押往北方。这对龙族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就算按照原定计划攻占血爪城,天浩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对整个虎族进行整顿。无论是对贵族和官员进行甄别,还是对底层平民进行安抚都很麻烦,而且必须在虎族领地上驻军,兵力还不能少于两个军团。等到所有转化工作完成,被吞并的虎族真正成为龙族,开始对族群提供人员、物质等方面的帮助,进而展开对鹰族战争的时候,至少也是一年后的事情。
战争是最佳混乱源头。情报部派出大量人员对虎族进行渗透,再加上巫林,两者结合发挥的效果不亚于两个军团,甚至更多。
天浩这才得以抽调兵力,将注意力从西面转向东面,先解决鹰族。
毕竟,虎族已经废了。留下一个刚愎自用且性格多疑的虎王,这才符合龙族的利益。
磐石城从最初兴建的时候就被定义为“要塞”。天浩把第一和第五两个军团摆在城市南面,不断朝着狮族领地方向,也就是原豕族领地的部分修造各种防御工事。以此为基础,在过去几年里不断形成新的定居点。
现在,第一军团驻扎在钢齿城,总兵力六万。
第五军团驻扎在狂牙城,总兵力五万。
两座原本属于豕族的废城都经过重建,各自陆续迁移了两万余人。两城之间遥相呼应,随时戒备着来自南面獠牙城的狮族。
对鹰族的战争结束前,天浩几乎不可能从其它方向抽调兵力支援钢齿城和狂牙城。以龙族目前的实力,也很难建立新的军团。毕竟现在的军队模式与过去不同,不再是一套铠甲、一把战刀就能对士兵进行武装。无论火药还是枪炮都需要来自后勤供应,这还得考虑到各地军工厂和济州岛上的综合产能。
在这种时候,平俊的情报部就越发显得重要。
“狮族代币不含银”这件事一直在私底下扩散。之所以没能在天浩使用“水检测法”之后,立刻在狮族内部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混乱,很大程度是因为包括裕德在内的狮族商人们集体保持沉默所导致。
除了狮王,他们是商业活动的最大获利群体。就算代币不含银,只要有狮王和整个部族高层背书,这玩意儿能在市面上流通,平民和贵族们承认,商人也就承认其价值。
哪怕代币是一坨屎。
其实长久以来,裕德等商人心里也有顾忌————龙族摄政王的态度很强硬,他要求所有商人从磐石城购买泥炭必须以黄金或等值的白银作为支付手段,拒绝承认狮王发行的代币。
在过去的几年里,为了把泥炭这门赚钱的生意维持下去,狮族商人们付出了大量金银。他们从各种渠道收购贵重金属,甚至买通王室成员,以相对较高的价格兑换金银。只不过这种事情很难操作,只进行了几次,兑换的金银数量不算多,再后来就没了下文。
看着神情自若的耀辉,裕德紧张的心情也略有平缓。这时候女人刚好端着肉汤送过来,他看着耀辉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那碗汤,脸上笑意盈盈。
他是龙族人,的确有理由高兴。
可是我呢……以前我是狮族人,而且还是高高在上,被众多平民仰望的豪商巨富。可现在,只是一条仓皇逃窜的丧家犬。
裕德实在不明白狮王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就算流云城官行引发了混乱,导致平民和商人对代币信用产生疑问,仍然可以用金银和物质兑付的方式进行缓解。难道陛下不知道货币系统的源头就是“信用”二字吗?一味强硬以镇压方式解决,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让整个狮族社会回到从前的原始交易状态。
如果只是狮王一个人独断专行也就罢了,裕德可以联合其他商人帮助解决这次危机。他对此有着强烈自信,无论口才还是财力,商人已经成为整个族群的重要组成部分。当然,这并不是说裕德有多么强烈的族群认同感,而是他完全出于对家族财产方面的考虑。一旦代币系统崩溃,那就意味着多年积累的财富土崩瓦解,变成一堆没人要的废铁。
那段时间,裕德接连上书求见狮王。他联合咆哮城的各大豪商,不辞辛劳奔走于贵族和王室之间。可到了最后,却连王宫的台阶都碰不着。
礼物人家是收下了,可对于想要面见狮王的请求,只跑过来轻飘飘且满满全是讽刺的一句话:“就凭你区区一介商人,而且还是连姓氏都没有的平民,陛下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
姓氏,是裕德心中永远的痛。
按照狮族法律,只有在战场上获得军功,或者经营某个村寨,使人口过万,达到“城”的规模,才能得到姓氏,成为贵族。
裕德及其祖先朝着这方面努力过。他们愿意花钱购买一个村寨,却因为时机不当,引来各方猜测。尤其是裕德的父亲,他曾买入大量人口,想要在城外购买土地新建村寨,却被一直盯着他的王室监察机构认定“意图谋反”。如果不是裕德及族人花费大量金钱买通上下,打点一切,父亲早就死在牢里,家族也可能随之牵连,根本谈不上什么现在。
耀辉找到裕德的时候,后者已经对狮族的权贵圈子心灰意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裕德决定放弃现有的一切,选择加入龙族阵营。
“摄政王殿下答应给你和你的家族一个姓氏。”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裕德与抱成团的商人们迅速达成共识,他们一方面偷偷转移财产,一方面策动平民在各地城寨制造挤兑混乱。所有商行集体关门,拒绝营业,导致代币在市面上无法流通,同时以“代币是废铁”为理由,取消对当地平民之前所下的各种订单。
制造混乱是如此过瘾。裕德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有成为阴谋家的天赋。强大的狮族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陷入动荡,逼迫着狮王暴跳如雷,接连下令在各地以武力进行镇压……所有这一切都彰显出自己的智慧,当然还有来自龙族摄政王的远见卓识。
这就是金钱的魔力。
狮王陛下曾经触摸到它的边缘,却随随便便把这件强大的武器扔进垃圾堆。
目的已经达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在耀辉的安排下,裕德及商人们纷纷离开咆哮城,带着整个家族与剩余的财富前往北方。
獠牙城是最后的关口。只是不知道能否安全离开这里,奔向新的生活?
看着满面享受端着碗喝汤的耀辉,裕德实在忍不住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悠闲?别忘了,师烈是陛下的亲族,这里距离碎金城不算远。我们逃出来这么多天,陛下肯定已经察觉,一旦后面的追兵赶上来,或者师烈从碎金城方向获知消息……那我们只能呆在这里等死。”
耀辉保持着固定不变的姿势,认真地说:“放心吧!摄政王殿下不会坐视不管。你,还有在座的诸位,都是殿下点名要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会确保你们的安全。师烈如果想要你们的人头,就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些斩钉截铁的话给了商人们巨大信心。面色和缓的裕德长长呼了口气,他不断搓着手:“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第四百二五节 第一军团
耀辉微笑着说:“先等等,最迟明天下午,情况就会明了。”
……
翌日。
天气依然阴冷,只是没有下雪。耀辉带着几名护卫没有离开裕德的屋子,他一直呆在朝南敞开的窗前,不断用单筒望远镜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裕德有些好奇:“你在看什么?”
“等消息。”耀辉平静地回答,边说边放下手里的望远镜。
这是专属于龙族情报部的秘密————对面的山峰是一个秘密据点,从钢齿城放飞的白头雕会在那里降落。按照联络手册及约定的信号,光秃秃的山峰顶端如果出现一面红旗,就意味着“一切顺利,今晚进攻”。如果是一面黑旗,意思是“按兵不动,等待指示。”
还有第三种,假如那个位置出现一棵树,则意味着:“情况有变,杀死裕德等主要商人。”
为什么会出现第三种假设?其实耀辉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摄政王的意志,谁也不敢擅自揣测。
至于情报人员的安全问题……说实话,这不在信号表示的范围内。獠牙城毕竟是一座曾被龙族占领的城市。天浩当时在这里留下了一些后手,主要是两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以及储备在地下仓库的武器装备、粮食,以及少量的酒。密道入口多达霸处,分散在城内的各个位置,无论狮族军队的重点控制区域位于何处,耀辉都有把握带着手下的人安全进入密道,逃至城外。
在遥远的山峰上飘扬着一面红旗。距离非常远,以正常人的视觉无法看到。单筒望远镜这种颇具技术含量的东西目前专属于龙族(对北方蛮族而言),即便是裕德这种豪商巨贾,也无法通过任何渠道进行购买。
……
师烈一向起的很早。
与其他贵族不同,他是一个很有头脑,经验丰富的统领,更是狮王的死忠。
带着卫队登上位于城市北面的城墙,看着外面苍茫无人,地面上覆盖着薄薄积雪的大地,师烈从口鼻中呼出带有温度的白气,问站在身边的副官:“那些商人这段时间怎么样?”
副官知道他话里所指,上前一步凑近,压低声音道:“没有发现异常。”
师烈侧过身子,瞟了他一眼:“你确定下面的人时刻对他们保持戒备,观察的很仔细?”
副官苦笑着点点头:“他们的确没有任何异动,全都老老实实呆在统领您指定的区域。他们带着很多粮食和泥炭,烧火做饭方面不需要我们提供燃料……如果要说一定有什么问题,那就是这些商人的伙食很不错,负责监视他们的士兵都挺羡慕。”
听到这里,师烈不由得笑了:“这样吧,等碎金城那边的消息传过来,确定他们能离开的时候,我会要求他们留下一部分给养,尤其是肉和酒。”
副官连忙拱手行礼:“多谢大人。”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被一道来自不远处瞭望塔上的尖厉喊叫彻底盖过。
“龙族人来了,就在北边。他们来了!”
……
行进中的龙族大军如铁流碾过寒冷平原。
五万多名第一军团的战士按照各自兵种分类,排列成三行纵队。数量最多的是步兵,他们装备着崭新的击发实步枪,随身携带两个基数的定装子弹。在各个战团与战队之间,不时可以看到掷弹兵的身影。他们身穿轻型盔甲,覆盖面积约为步兵的一半,肩膀部位的护甲经过特殊改造,便于活动。
龙族的手榴弹已经是第二代产品,抛弃了曾经的陶瓷外壳,现在全部使用经过网格化处理的金属,其中填充以锐利的破片,爆炸威力相当惊人。附加的木制长柄主要是出于投掷距离考虑,天浩特意选调强壮且臂力惊人的战士组建掷弹兵部队,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经验。
沉重的炮车在雪原上留下深深辙印。陆军目前使用的制式火炮有两种口径,分别是七十五毫米和一百零五毫米。以济州岛和磐石城军工厂的研发生产能力,制造更大口径的重炮当然不成问题。但考虑到其它部族城寨之间糟糕的交通情况,很多地方甚至根本没有道路连接,目前一百五十五毫米和超过两百毫米的陆战炮只试造了少数样品,通过测试后进入仓库。因为体积庞大且过于沉重,短期内估计不会列装。
迫击炮正处于研发状态,目前已取得突破性进展。
步兵在距离獠牙城很远的位置就停下脚步,不再前行。这里位于狮族弓箭手射程之外,虽说抛射的重型弩有可能造成伤害,对分散的士兵却谈不上什么准确率。只要位于阵地后方的火炮部队完成设置,尤其是威力巨大的一百零五毫米口径重炮开火,再坚固的城墙也无法抵挡。
天狂将指挥部设在炮兵阵地侧后位置。这里是一个刚扎下的帐篷,卫队在周围散开形成警戒线,除了身为军团指挥官的天狂及参谋人员,谁也不准进入。
天狂比以前显得更加魁梧,这主要是铠甲带来的视觉效果。考虑到其它部落目前的战斗方式仍然以冷兵器为主,以及南方白人火绳枪造成的伤害,龙族步兵短时间内很难彻底取消合金盔甲。
“我们得尽快拿下獠牙城。”天狂用厚重的巴掌在摊开地图的桌面上用力拍了两下。他已经不是从前懵懂的青年,时间和阅历能造就人生。经历了一次次战斗,管理过村寨和城市,从行巫者那里虚心接受教导,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天狂的成长速度非常快。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天浩也不会放心把第一军团交给他,让自己的兄长担任指挥官。
与其它军团不同,第一军团以磐石城战团为基础,是龙族军队中的精锐。
当然,在第一军团之上,还有更精锐的禁卫军团。它的所有成员均为老兵,由摄政王直接统领。
一名身材瘦高的参谋盯着地图,认真地说:“以我们目前的兵力,不难拿下这座城市。我们有稳定的补给线,距离钢齿城也不远。只要维持目前的阵列,用火炮就能解决它。”
“我要的不光是这个,而且这也不符合摄政王殿下的要求。”天狂阴森森地狞笑道:“我们要全歼獠牙城里的狮族军队,整整二十万人。请注意,我说的是全歼,而不是将他们击溃。”
说着,天狂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做了个五指张开,又慢慢捏拢的动作。
站在右边的军官插进话来:“廖秋统领已经带着第五军团从狂牙城出发,预计今天下午就能抵达。他们将从獠牙城西北方向发起进攻,这样一来,整个北线都被我们控制。东部山区由断角城驻军负责警戒,狮族人不会从那个方向走。一旦我们攻破城市的防御系统,他们唯一的退路就是南面。”
“这个不用担心,城里有我们的人。”天狂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约束下面的人,一定要控制攻击节奏,不能太快,同时还要给獠牙城的狮族混蛋们制造压力。只要第五军团按时抵达,发出信号,城内城外一起动手,这一仗想不赢都难。”
气氛顿时变得热烈,心领神会的军官们纷纷点头。他们有很多都是从磐石城时代就开始跟随天浩,经历了豕族、鹿族与虎族多次战斗,深知一次次胜利的背后都存在着“情报部”这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
“搞情报的那些兄弟做得真不错。”一名军官提议:“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得好好敬他们一杯。”
天狂发出豪爽的大笑:“一杯怎么够?至少得一坛还差不多。”
……
激烈的炮火一直没有停过。
改良后的尖锥形炮弹威力巨大,第一轮五发试射后,手持单筒望远镜的观测员已根据炮弹落点计算出相关数据,不断给出新的角度和方位。獠牙城西北方向的城墙被炸出一连串缺口,不断有厚重的岩石失去支撑摇晃着坠落,临近的狮族士兵不是被当场炸死,就是直接被炮弹命中整个人彻底炸飞。
按照天狂的命令,炮兵部队每五门火炮分为一组,递次向獠牙城射击。其中间隔长达十分钟,有时候还会更短,总之并不固定,让守城的狮族官兵无法寻找其中规律。
师烈的运气很糟,第四轮炮火来袭的时候,他刚好登上塔楼,居高临下观察远处龙族军队的分布情况。一发大口径炮弹准确射中塔楼,将大半个塔顶轰然炸开,位于观测面的窗口及墙面出现大块坍塌。师烈及身边的随从猝不及防,从塌陷的塔楼上摔下来,幸好地面上倒着几具战死士兵的尸体,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这没有当场摔死,捡回一条命。
军官和侍从们冒着雨点般飞溅的碎石,拼命将师烈从死人堆里救出,送往位于城南的临时救护所。
这里到处都是受伤的狮族士兵,几乎所有伤员都是残疾。天狂一直没有下令让步兵进攻,在长达两个多钟头的时间里,三百多发大口径炮弹炸塌了城墙,造成近千名狮族官兵伤亡。
伤员们都在呻吟,他们的伤口只经过简单处理,用结实的绳索紧紧捆住胳膊或大腿根部,用这种最简单的方法止血。环境是如此肮脏,遍地都是污血,不断有新的伤员从外面送进来,有人直接从担架上滚落,肠子从破裂的腹部流出,后面的人来不及收住脚直接踩在上面,可怜的人如遭到电击般瞬间坐直,双手死死捂住腹部发出惨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器官被踩得稀烂,粪便从肠子破口涌出,引起周围的人一片骂声。
师烈右腿骨折,不是粉碎性的那种,而是在重力作用下压迫导致的扭伤。随军的狮族行巫者用木制夹板固定伤腿,用绳索捆绑。这样的处理手法与文明时代没什么区别,治愈问题只能交给时间。
“大人,您感觉还好吗?”满头大汗的副官在旁边搀着师烈,用力将他扶到椅子上。虽然现在天气寒冷,副官的贴身衣物却已经湿透。产生汗水的原因很多,有剧烈运动,也有恐惧。
师烈仿佛没有听见副官的话,他眼里全是呆滞的目光,喃喃自语:“这就是龙族人的火炮?这就是他们的新式武器?”
刚过去的这一个多小时,给了师烈太多的震撼。年轻的时候他在锁龙关服役,与南方白人交过手。那些白人矮子的火炮同样也是粗管子,能发射巨大的实心铁球。强劲冲击的力量远远超过弓箭,也是任何一种弩炮都无法比拟的可怕存在。依靠强大的炮兵部队,白人对锁龙关城墙发起一次次进攻,黑色的球形炮弹如冰雹般粉碎了城墙,迫使当时关隘守护者打开城门,派出军队,主动向外面的白人发起进攻。
白人的火枪对北方蛮族同样具有杀伤力。线性阵列战术威力很大,尤其是白人火枪手排成三行,递次开枪射击的时候,只有手持大型塔盾的重盾手才能抵挡。可这样一来,位于火枪手后方的炮兵也最好了准备,他们用小口径火炮发射链弹或霰弹,给进攻的蛮族战士造成严重伤害。
如果不是占据地形优势,如果没有守护神,北方蛮族必定战败……嗯,应该是很难答应南方白人。
师烈左臂上有一个很大的伤疤,那是年轻时候被白人的火绳枪射中留下的纪念。虽然铅弹已取出,伤势痊愈,却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
如果是面对面的肉搏,师烈从未怕过谁。就算对方有大量弓箭手,比如鹰族,师烈同样有着相应的克制手段。
然而火枪与火炮超出了冷兵器的范畴。狮族在情报收集方面无论效率还是投入都落于下风,这也造成了师烈自接受命令率军重建獠牙城之后,一直没有对龙族军队给予足够的重视。
第四百二六节 剧变
他知道对面的敌人有枪有炮,然而惯性思维模式对师烈的影响太大了————从遥远的祖先时代开始,各部落在这片辽阔的大地上从未找到过硫磺。好吧,我承认那个所谓摄政王是个幸运的家伙,但我绝不相信上天会对他给予特殊照顾。他应该是通过某种渠道弄到了火药,以此为基础训练军队。少量的热兵器列装并不奇怪,可如果要说整个龙族彻底抛弃了传统的战刀与盾牌,弓箭与投枪……呵呵,这种事情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残酷的现实给师烈上了一课。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懵懂孩童,却妄想着用一把小刀威胁全副武装顶盔贯甲的凶悍士兵,叫嚣着让对方跪下,带着最卑微的表情,亲吻自己的脚趾。
恐惧只是暂时性思维,师烈骨子里仍是个顽强的战士。他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强忍着腿部伤口传来的疼痛,抬手按住副官的肩膀,他握得很紧,沉甸甸的话语寄托了无限希望:“立刻派出信使,向碎金城方向求援。”
副官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办。”
“等等,别忙着走。”师烈张口将他叫住,已经回过神来的脸上露出凶狠与果决:“传我的命令,城墙和塔楼上只留下最低限度的观察和巡守人员,把其余的士兵都撤下来,尽量往城南方向集中,避开龙族人的火炮。”
副官被这道疯狂的命令吓住了。他根本不敢接话,足足楞了五秒钟,才不太确定,结结巴巴地问:“……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师烈没有直接回答,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你能对付龙族人的火炮吗?”
副官嘴唇微张,茫然地摇摇头。
“獠牙城是豕族的首都。豕人虽不善于经营,这座城市,尤其是城墙基座却很牢固。我们在这里辛辛苦苦修建了好几个月,从远处运来石头,一遍又一遍加固城墙,士兵们也很辛苦……可是现在,龙族人的火炮把这一切全都毁了。”
师烈脸上掠过一丝愤怒:“照这种打法,外部城墙是守不住了。与其把人放在上面白白等死,不如撤回来。龙族人早晚要进城,到那个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副官反应很快:“大人您的意思是……巷战?”
师烈沉着地缓缓点头,他咬牙切齿地说:“打开仓库,按照最高战时标准给所有认配发口粮。尤其是腌肉,数量必须给足。让士兵们好好吃上几顿饱饭。一旦龙族人进城,就狠狠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之前站在塔楼上观察战场的时候,师烈已经判明龙族军队的数量约为五万。就算对方拥有武器层面的优势,兵员数量却落后太多。
把他们放进来打,就算两个拼一个,也能压垮这些该死的龙族人!
副官被师烈的这些话刺激着重拾信心。他用力点了下头,郑重行礼:“属于领命,我这就去办!”
师烈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这意味着情况还不是太糟。
就在这时,临时救护所大门方向跌跌撞撞跑来一名浑身血污的传令兵。他一直冲到师烈面前,带着惯性单膝跪倒,整个人几乎扑进师烈怀里。
“……大人……呼呼……不,不好了。”年轻的传令兵脸上毫无血色,全是无法掩饰的惊恐:“东北方向……又……又出现了新的龙族军队。”
……
从狂牙城出发的第五军团比预想中来得更早。
身为军团长的廖秋外表依然冷酷。脸上最明显的标志,那道从嘴角一直贯穿到耳根的伤疤非常醒目。制式盔甲外面罩着黑色斗篷,身份虽高,身后却斜背着一支步枪。
他是个行动派,无论任何时候都喜欢以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炮队列阵,分出一个步兵战团在前面警戒。其余的步兵和掷弹兵原地休息,后勤人员现在就生活做饭,日落前必须备足两天的战场熟食供应量。”
这些命令并不复杂,执行起来也很简单。
与天狂的第一军团做法相同,仍然是大口径火炮排列在前,射击间隔无规律可循。主要攻击目标是朝着这一方向的城墙和塔楼,尤其是后者。
炮击持续了近三小时。
廖秋举起望远镜,看到了一片浓密的烟尘。正前方的城墙早已崩塌,露出影影绰绰的平房。塔楼之类的高层建筑彻底消失,至少从他正在观察的这个位置无法看到。
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太阳,却并不妨碍人们判断现在时间已过中午。廖秋放下望远镜,转身看着后面那些正在吃饭的士兵,不由得笑了。
狂牙城距离这里不算远。早在两天前,后勤部门就蒸了大量米饭。这是冬季的常见做法,主要是因为饭粒在寒冷环境下不容易变质,吃的时候只要稍微加热就行。
从前年开始,天浩就下令增加各城寨的豆类种植面积,尤其是黑豆和大豆(黄豆)。前者主要用于养马,加上一定比例的大麦和骨粉,就是最好的辅料。后者的用处较多,大部分用于榨油,其余的以豆制品方式推向族内市场。
咸豆干就是从那时出现的。这东西制作简单,添加了酱油和香料使得味道浓郁,刚一推出就深受欢迎。按照需求层次不同,军用品分为罐头和日常食用两个类别。后勤部门把咸豆干列为军队冬季补给品之一,制作配方也经过修改,味道要更咸一些,切成细丝与温热的米饭混合,捏成拳头大小的饭团,加上干净的包装纸。吃的时候用战场餐车集中加热,有水蒸和烘烤两种形式。综合比较下来,士兵们更喜欢前者。
廖秋深知天浩的想法。
如果不是虎族方面主动请求停战,并为此支付了大笔赔偿金,龙族与狮族之间仍然保持之前的对峙状态。
陆战军团从东面海上奇袭金翎城,从中部将整个鹰族拦腰斩断,更歼灭了大部分从飞鹰城出发的增援部队。目前的战局整体局势对龙族非常有利,第四军团已经完成短期休整和人员补充,即将与金翎城方向的陆战军团合流,向鹰族首都发起最后的进攻。
现在狮族内部一片混乱。
廖秋是跟随天浩多年的老人。他知道所谓的“水检测法”,也知道曾经在磐石城上演过的种种剧目。那时候,廖秋不明白天浩为什么不趁势在狮族内部掀起内乱,只宣布“所有泥炭交易必须用黄金白银结算”。
到了廖秋这个级别,很多秘密都是公开的。
参看目前北方大陆各部落现状,再看看龙族军队在战场上的进展,廖秋骇然发现:这是统一整个北方的最佳时机。
虎族元气大伤,加之北部边境失去了虎牢关天险,短时间内不可能出兵。
鹰族已经废了,奄奄一息,只要第四军团和陆战军团再加把劲,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狮族的强大有目共睹。廖秋最担心的就是狮族派出军队支援鹰族。偏偏在这个时候闹出了代币的问题,导致下层平民和军队不稳。如果无法让代币重新恢复信用,焦头烂额的狮王就无法插手龙族与鹰族之间的战事,甚至无力顾及狮族的北部边境。
第一和第五军团将成为对狮族作战的主力。十多万人对上整个狮族无疑显得力量不够,然而廖秋对麾下士兵的战斗力很有信心。从训练到后勤补给都是他一手负责,与钢齿城方向也多有联络。尤其是这次的战斗计划,更是廖秋与天狂共同制定。
带着脑海里这些不断泛起的回忆,廖秋带着卫兵四处巡视,很快走到距离最近的掷弹兵连队。他来到一名士兵身前,指着对方手里尚未吃完的饭团,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一群蹲在地上吃饭的士兵连忙站起。看着廖秋盔甲左臂上代表身份与阶级的龙头徽章,被问的那人赶紧把手中的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咽下,双脚立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回答:“报告军团长,非常好吃。”
除了咸豆干,饭团里还添加了肉松和蔬菜。正常情况下,饭菜比例为一比一。但不是所有战场伙食都有蔬菜,这得看具体情况而定。
“用不着那么正式,喝点水,别噎着。”廖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吃饱了没有?”
掷弹兵憨厚地笑了:“差不多可以了。要打仗了,不能吃太饱。”
廖秋收起笑容,线条紧绷的脸上显出几分战前狂热:“尽快拿下獠牙城,让狮族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
下午,两个军团在约定的时间派出了步兵,在延伸射击的火炮掩护下,向獠牙城发起进攻。
推进很顺利,以散兵线前进的龙族军队一直没有遇到有组织的抵抗,更不要说是成规模的反击。他们交替掩护,越过被炸开的城墙,进入城区。
街道很狭窄,所有入口均被各种杂物阻塞。要么是被掀翻的木车,要么是从某处拆下来的门板。透过这些堆积物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后面有凌乱的人影。
师烈的想法很简单————想要越过障碍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较为稳妥的方式就是用沙袋之类的东西填充,从进攻方向形成斜坡,直接从防守者上方跳下去。可是这样做会遭到有准备的集火攻击,要付出巨大的伤亡。
按照师烈的命令,狮族战士利用各种材料对城内街道进行了类似处理。师烈很清楚,使用火器对环境的要求很高,而且子弹只能直射。就算龙族人拥有火炮优势,也必须受限于环境,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推进城内使用。
师烈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种武器叫做“小口径火炮”。这不是他的错。北方大陆上没有硫磺,师烈对对热兵器的理解和经验完全来源于南方白人。他知道火炮射击必须保有最低射程。只要牢牢抓住这一点对龙族步兵进行克制,就能守住獠牙城,坚持到后方援军抵达。
带队的龙族军官厉声下令:“正前方六十米,手榴弹准备!”
六名身穿黑色制式军服的龙族掷弹兵出列,排成前后两行,交替间隔。他们的装备与普通步兵不同,没有步枪,也没有子弹带,只有穿在身上的榴弹挂带,腰间和身后周边挂满了沉甸甸的炸弹。
长木柄手榴弹延续了文明时代的做法,整体重达三公斤。这是基于北方蛮族平均身高进行的修改。掷弹兵们左手持盾用于格挡弓箭,以相同的节奏和速度拔出炸弹引线,以标准的投掷姿势将这些可怕的杀物从障碍顶部扔过去,对面立刻传来剧烈的爆炸、火光、惨叫……
军官没有让步兵有所动作。他的第二道命令仍然指向掷弹兵:“前进二十步,第二轮投掷准备。”
黄昏的天空如血般殷红,浓密的云层如今变得稀稀拉拉。昏黑与暗红两种颜色笼罩着整个世界,獠牙城北面街道的入口不断传来爆炸。此刻从空中俯瞰,仿佛城市的那一地区被不同程度的红色笼罩,有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更多的还是死亡。
迫击炮的原理很简单,然而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局限性,短时间内无法只制造。天浩只能组建掷弹兵部队,以臂力强大的战士代替这种经典武器。
三轮手榴弹投掷过后,步兵们终于上场了。
挡在路中央的木车已被炸得破破烂烂,虎狼似乎的龙族步兵用枪托砸,用脚踢,彻底破坏的障碍物无法承受这样的重击,彻底变成一堆无用的废料。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还有差不多同样数量的伤者。他们脸上流着血,身上被不同程度炸伤,飞散的金属破片威力比想象中更大。一名狮族士兵双眼被当场炸飞,他趴在地上不断哭喊,用抖索的双手在周围摸索寻找,好不容易摸到一块疑似眼球的物质,连忙用手指触辨着,将那块其实是另一个人的散碎肝脏塞进眼眶。
第四百二七节 内乱
他觉得这样做能让自己重见光明。
天色变得越发昏暗,二十米的距离已经看不清对方面孔。无论进攻者还是防卫者,只能从方向上大概判定彼此身份————从北面过来的都是龙族人,反之则是狮族人。
一群卫兵簇拥着廖秋大步走进城区。他侧身站在街边的隐蔽位置,手中握着三十五毫米口径步枪,仔细检查了一遍子弹是否上膛,平端枪身,瞄准对面街道尽头一个被锁定的黑影,用力扣动扳机。
“砰!”
枪声响过,一注鲜血从黑影体内喷溅而出。从依稀可辨的中弹部位来看,应该是打中了肩膀略。这一枪立刻引发了对面狮族守军强烈的报复意识。伴随着阵阵惊呼,黑暗中射过来密集箭雨,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龙族步兵被当场射中,索性对方无法瞄准,又被铠甲抵消了大部分伤害,虽然受伤却并不严重。
廖秋是个颇为特殊的军团长。他喜欢在一线参与战斗,不是呆在指挥部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因为情况不明,他没有下令冲锋,而是敦促后面的人尽快把步兵炮拖上来。
半小时后,一门七十五毫米炮终于运抵。炮手们用沙袋埋住两侧炮座车轮,再用从附近房屋上拆下来的木头和石块进行加固,迅速调整好方位和角度,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对面同样黑暗的街道深处,在士兵们的操作下,带着令耳膜震撼的巨响,猛然喷发出刺眼的橘红色火光。
“冲过去!”
炮弹爆炸的那一瞬,廖秋几乎是同时下达了冲锋令。上百名龙族步兵从他身旁疾奔而过,确定前方街道已被己方控制,炮手们这才拉开沙袋,用力推着沉重的火炮缓缓前行。
廖秋斜端着步枪慢步向前,不时朝着两侧房屋警惕地望去。今天的战斗只是表面接触,无论他自己还是天狂都没有想过要与狮族人拼命。主要是来自环境方面的限制因素太多,尤其是夜间,很难对狮族守军造成致命伤害。
前线军官都接受过系统训练,他们熟知整个作战计划,廖秋并不为此担心。今天的战斗不会持续太久,最多再有半小时就会结束。无论推进到城市的任何位置,先头部队都得撤回安全区域,等候下一阶段的命令。
从一桩破屋侧面走过的时候,廖秋对黑暗深处的某个位置产生了怀疑。他握紧手里的枪,不动声色蹲下身子,在有着安全掩护的前提下,朝着那个方向观察了近半分钟,终于确定那是一个隐藏在暗处,想要趁乱袭击的狮族弓箭手。
举枪瞄准那个位置,寻找并大概判断着目标头部,廖秋在颇为把握的时候扣动扳机。黑影连惨叫声都无法发出就后仰着摔倒。几名卫兵“嗖”地一下从廖秋身旁蹿起,他们以无比暴力的方式闯进屋子,点起随身携带的火把。廖秋不慌不忙再次完成子弹装填,猫着腰,迈着灵活的步子来到近前。
这一枪很准,不偏不倚正好打中目标头部靠左边的位置。整个头盖骨被掀起炸飞,白色脑浆与碎骨混合在一起,暗红色血液流进了眼眶。子弹像啮齿动物挖掘通道那样贯穿了颅骨,残留的骨骼上出现了半个圆形弹孔。
廖秋用脚踢了一下已经死亡,手脚却仍在抽搐的尸体,以宁定不变的语气对侍从们下达命令:“搜索已经占领的区域,不要漏过任何一个房间。遇到不确定的情况就扔手榴弹。记住,现在多杀一个狮族人,以后就少一分麻烦。”
卫队长点点头,迅速转身,打算出去向其他人传令。
“先等等。”廖秋喊住他:“命令所有未投入战斗的部队原地休息,前线交给第十二战团负责。”
卫队长微怔了一下,却没有多问,只点了下头,旋即离开。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这是磐石城军官学校的第一戒律。
……
獠牙城南,狮族指挥部。
师烈坐在一张躺椅上,后背上塞着厚厚的软垫,这样可以把身体撑起来,腿部伤口也会更舒服些。
房间不大,旁边围坐着几名统领。师烈用疲惫的目光顺序从他们身上扫过:“都说说各自的想法吧!你们觉得这一仗该怎么打?”
军官们面面相觑。沉默片刻,坐在师烈右边的一名统领站起来,拱手行了个礼:“大人,龙族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他们今天显然没有全力进攻。”
师烈抬起眼皮,自嘲地笑笑:“看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既然话题说开,司令官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其他人也就纷纷插话进来,各自发表意见。
“龙族人的火炮太猛了。无论威力还是射程都超过了南方白人。我们的重型弩炮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
“他们有一种能用手拿着扔出去后爆炸的武器。这样一来我们设置的路障就失去了效果,弓箭抛射对他们的伤害不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龙族人在金属锻造方面有优势,他们的铠甲比我们坚固得多。”
“龙族人的火枪射速太快了。我以前在锁龙关见过白人的枪,威力虽然大,可用起来很麻烦。要填充火药,装入铅弹,还要用通条夯实……对了,通条!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看见龙族人开枪后没有使用通条,他们根本没用那种东西。”
师烈抬起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房间里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诸位,你们说的这些都没有错,却不是必须关注的重点。”师烈酝酿了一下情绪,发出沙哑的声音:“其实龙族人今天的表现符合我之前的判断————他们不擅长近距离作战,更多的还是依赖火炮。我们的优势在于人多,对周围的情况也很熟悉。”
“我有个计划。”师烈说着,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低声说出他深思熟虑的意图:“抽调你们各自最精锐的战士,还有骑兵,明天晚些时候从南门出城,隐蔽起来,晚上绕到城北,干掉龙族人的炮兵。”
统领们不由得连连点头。这是一个很不错的主意,可操作性很高。一直被压制在城内无法发挥自己这边的兵力优势。白天打不过龙族人,因为他们有炮,观察哨和斥候能第一时间发现敌方想要接近的意图,他们的步兵与炮兵配合就能形成稳固防线。晚上则不同,黑暗中看不到那么远,一旦失去了火炮支援,那些进入城市的龙族军队就变成瓮中之鳖。
今天是首次接战,新对手和新武器都有个熟悉的过程。现在基本情况已经明了,只要等到明天晚上,就能开始反击。
师烈阴郁了一整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那种把握全局的感觉再次回到身上。该议的都议了,他认真地说:“天快亮了,你们也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晚上我们就……”
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成片的喊杀声。
一名传令兵急匆匆推门而入,在师烈面前单膝跪下,伴随着剧烈喘息,气急败坏地说:“启禀……启禀大人,后营……那些商人……他们乱起来了。”
“你说什么?”众人听得呆住了。师烈随即张口怒道:“乱起来?那些商人?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传令兵在震怒的大统领面前瑟瑟发抖:“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后营的人过来报告,请求大人立刻派兵支援。”
很多之前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因为愤怒而产生串联,师烈也由此产生了清晰的整体观。
什么大宗交易,什么摄政王妃邀请参加庆典,统统都是骗人的谎话。
商人们真正的意图是充当内应,与龙族人前后夹击,攻占这座城市。
码的!老子就不该相信他们,应该第一天就砍掉他们所有人的脑袋,替远在咆哮城的王兄分忧!
“传我的命令!”想明白前因后果的师烈杀气腾腾:“第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五十一、五十二战团调转方向,全力进攻后营,杀光所有的商人!”
传令兵领命,站起来转身离开房间。
坐在师烈左边的统领连忙上前道:“大人,这一定是龙族人的阴谋。他们早就有所算计,我们必须加强现有的防御,尤其是正北方向的那几条街。”
师烈面色阴沉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听见北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龙族人开炮了!
……
耀辉瞄准一名举刀冲向自己的狮族士兵,扣动扳机,子弹钻进目标腹部,那人猛地向后退缩,仿佛挨了一记重拳,口中喷血,惨叫着倒下。
从咆哮城到碎金城,沿途接到命令依序撤退的“盛兴隆”各商行成员累计超过两千人。耀辉收到信号,派人偷偷进入城内密道,与城外的本族军队取得联系。
这是天狂与廖秋进攻计划里最重要的环节————不急于推进,只以火炮摧毁獠牙城北面的城墙,以及所有的塔楼。这个过程将持续整个白天,尤其是爆炸的巨响能掩盖地底的所有动静。
如果一切顺利,狮族人永远不会知道有五千多名龙族战士从密道入城。
他们更不知道足够装备三千人的武器被同时运进来,迅速在商人聚集的后营散发。
至凌晨时分,獠牙城后营已经武装完毕,连同商人们的仆从和私人护卫,可参战的总人数超过两万。
密道仍在发挥作用,更多的龙族战士源源不断进入城内,强化这一区域的反击实力。
按照原定计划,通过密道进入獠牙城,从后方发起进攻的龙族战士不会少于一万人。
一个警惕性很高的狮族哨兵打乱了计划。
密道入口(同时也是出口)的位置有些偏僻,位于商人聚集区,也就是后营的东北方向。为了掩人耳目,耀辉和裕德调集人手,将数百辆满载货物的大车拖到这里集中,形成一堵高大的“墙”。
可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墙。
临时营地里散落的篝火照亮了人影。狮族哨兵透过大车与货物之间的缝隙看到很多陌生人。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位置是一间空屋,就算商人及其仆从觉得那里较为合适过夜,转移床榻在住下,屋子里的空间顶多能容纳二十个人。
依稀可以看到门的轮廓,那幢空屋就像传说中的诡异之地,不断有影影绰绰的人群出现。狮族哨兵最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静下心来想想他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无论商人还是战士,斜插在后背上的长柄战斧和战刀非常显眼,但这些远处的人影不具备这种特征。从其后背上凸伸出来的那根黑色“长杆”没有刀斧外观,只是一根简单的“棍子”。
哨兵决定过去看个究竟。他有些私心,觉得发现问题上报能得到奖励,于是没与同伴商量,直接从货物堆起的垛口跳进去,正好一队正从屋子里出来的龙族士兵。
尖叫、呼救……可怜的哨兵连转身都来不及,就被三把匕首从不同方向刺穿了身体。
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计划,耀辉当机立断,命令手下释放烟火信号,通知北面的龙族大军发起进攻,自己带领已经走出密道的战士,加上商人们的武装仆从,直接杀出临时营地。
太阳从地平线上一点点冒出头来,尽管清晨的光线微弱,却足够交战双方看清对手的面容。
子弹射入人体内部,发出“扑扑”的闷响。整齐的排枪无论射程还是火力彻底压倒猝不及防的狮族人。师烈安排在营地外围警戒的被打散,带队军官连忙派人向大统领求救,同时尽全力收拢士兵守住阵地。可他低估了对面武装到牙齿的龙族战士,几十个人一起扔出手榴弹,猛烈的爆炸过后,守卫哨卡的狮族人伤亡惨重。
耀辉带着人直接进攻南门。他很清楚,这是全歼狮族守军的关键。只要牢牢封锁这个位置,哪怕师烈是战神转世,也没有翻转全局的可能。
第四百二八节 定局
天狂亲自率领最精锐的卫队发起了猛攻。
廖秋率领第五军团从另一个方向不断扩大已经撕开的口子。
师烈现在已经不去想关于胜利的任何问题。他急红了眼,带着战斗力最强的两个战团猛攻南门。陷入困境的狮族人很疯狂,他们集中了能搜集到的所有重盾,冒着密集的弹雨冲锋。商人的武装仆从伤亡惨重,但他们没有逃跑,仍然死守不退。
裕德浑身上下到处是血。他的左肩被砍了一刀,幸好龙族的制式铠甲防御力极强,破裂的金属层卡住对手刀锋,他一边惨叫,一边拔出手枪朝着对手脸上猛扣扳机,脱膛而出的子弹贯穿了目标头部,将整个头颅炸得稀烂。
三个小时过去了,第一军团主力杀穿了城区,先头部队与死守南门的耀辉等人回合。
师烈带着十几名护卫站在靠近南门的一块空地上,布满血污的脸上全是绝望。他打光了手上最后的预备队。龙族人的火枪威力实在太大,就算子弹无法射穿狮族士兵身上的盔甲,也会造成强烈冲击,导致中弹者在短时间内丧失行动能力。为了打通正前方高大厚重的城门,临时集结起来的狮族战士发起一次次冲锋,却连成功的希望都无法看到,就在前行路上被子弹射穿了身体。
回头逃跑?这种事情不可能的。如狼似虎的督战队就在后面,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同族情面可言。胆敢向后,格杀勿论!
轻型火炮在巷战中发挥了巨大威力。狮族人也想过绕路袭击,或者爬上屋顶接近目标。可无论任何做法都无法破开龙族步兵严密的警戒圈。他们牢牢守护着缓慢行进的炮队,不让狮族人有机可乘。只要发现人群密集或地形复杂难以攻克的位置,立刻以炮弹代替子弹,用狂烈凶猛的炮火扫平障碍。
“投降不杀!”的口号响彻全城。
这是一个野蛮愚昧的时代。行巫者这个群体之所以高高在上,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比普通人更多的知识。对文字的熟悉使他们地位超然,对科学、医学、文化、艺术等方面的理解使他们无论逻辑思维还是特殊见解均凌驾于普通人之上。贵族之所以能成为统治者,是因为他们对族群和权力的把控及意识强化形态非常牢固。反观平民,他们终年辛劳,所追求的目标仅只是吃饱肚子,在冬天的时候不至于被活活冻死。
狮族士兵的待遇略好于平民。可他们同样也是平民出身,贫寒的家境并不因为自己加入军队就能得到显著改善。简单来说,狮王不会让麾下的军队饿着肚子打仗,也必须在每次出战前给足军饷,或者用实物代替金钱。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增加税收,从平民身上得到更多。
比起虎族和鹰族,狮族平民的整体情况要好得多。他们至少不会挨饿。可如果要说广大狮族平民会因此产生强烈的族群意识,那就纯属扯淡。那是贵族和狮王考虑的问题,何况其它部落的人外观形态与我们一样,没有区别。在战场上为了活命投降属于正常行为,只要不是朝着南方白人矮子下跪,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神灵的宽恕。
按照天狂的命令,所有步兵小队都配备了铁皮话筒,面对负隅顽抗的狮族人,枪炮轮射过后就开始以大功率音量招降。在混乱嘈杂的战场上,来自多个方向,内容相同的喊话声迅速汇聚成音波洪流,震得狮族人耳膜发麻,战斗意识也迅速减退。尤其是来自城市南面的消息传开,到处都是“龙族人已经占领南门,我们被包围了”之类的话,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知道在这种时候应该作何选择。
看着在密集卫队簇拥下走到近前的天狂,已经到了疲惫顶点的师烈惨然一笑:“久仰第一军团统领龙天狂的大名,只是今天才得以会面。”
从来到獠牙城全面重建防御的那天起,师烈就把驻守在钢齿城的龙族第一军团看做心腹大敌,自然不会放松对身为统领天狂的各种信息收集工作。
六面重盾排列在前,附近的制高点已被龙族士兵占领,远距离弓箭狙击的可能性被降至最低。看着带着寥寥无几手下仍在困兽犹斗的师烈,天狂冷笑道:“打不赢就认输,这很正常。就算你不愿意也必须服从现实。你的军队已经完了,我至少抓到了超过十万名俘虏。如果你还足够理智的话……投降吧!我保证给你应有的待遇。”
前所未有的屈辱在师烈脑海中闪现,脸上的肌肉也随之扭曲,进而抽搐。
“投降?”他发出凶狠的咆哮:“如果不是那些卑鄙的商人在背后作乱,如果不是你暗地里的阴谋,这一仗我根本不会输。你……你现在居然理直气壮对我说这种话……简直……简直就是无耻到极点。”
天狂抬起手,慢慢抚摸着自己满是胡茬的粗糙下巴。这些怒声骂语让他明白了师烈的性格与想法,于是淡淡笑了笑:“好吧,我承认是我想多了。既然你想当英雄,那我就成全你。”
说完,天狂将右手向前一指,以森冷语气毫不客气的下达最后命令:“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密集的排枪过后,十几具尸体倒在地上,上空飘散着硝烟,更有蚊虫最喜爱的浓烈血腥。
……
天狂在刚占领的狮族指挥部,也就是豕族原王宫主殿,接见了以耀辉和裕德为首的所有商人。
他顺序与所有人握手。
天狂牢记着在相关训练课上天浩对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认真对待他们,这些人其实比你想象中要简单,他们的要求只是想得到你,也就是上位者的重视。所以在这种时候,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笑容都很重要。而且你必须牢记,无论眼神还是笑脸都是免费的,但这种付出将得到成百上千倍回报,还能收获至关重要的忠诚。”
“龙族不会忘记任何对我们有过帮助的朋友。你们都是很优秀的人,值得尊敬。我谨代表摄政王殿下欢迎诸位加入龙族。”
开场白虽然简单,商人们却不得不加以重视。同样都是军团长,如果换了廖秋来主持这个会议,就无法达到天狂主持的效果。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摄政王的兄长,直系血统。
坐在前排的裕德肩膀上裹着绷带,因为受伤的缘故,他得到允许坐下的特别优待。尽管如此,裕德仍然挣扎着努力站起,他因为失血过多显得脸色苍白,情绪却很激动,有些犹豫,试探着说:“大人,我们无意冒犯摄政王殿下的威严,我们也愿意加入龙族。我们只是想要跟从前一样,能够……能够继续经商……”
对于“加入龙族”这件事,裕德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选择。如果不是察觉到狮王对整个商人阶层越发强烈的敌意,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狮王把整个商人阶层当做“韭菜”处理,裕德其实不愿意离开狮族,前往另外一个陌生的族群。
狮王虽然残暴,但狮族的整体商业环境已经成型。这是任何族群都无法比拟的优势,更是裕德等商人生存的重要基础。
天狂发出粗豪的大笑:“放心吧!该有的都有,龙族敞开大门欢迎所有愿意加入的朋友。我可以代表我的弟弟,也就是摄政王答应你们:只要遵守龙族法律,认真服从管理,你们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甚至可以比从前得到的更多。”
大殿被火烧过,虽经过重修,墙壁和柱子上仍显斑驳。唯一的好处就是足够宽敞,能容纳所有的商人。
包括裕德在内,其实并不完全相信天狂刚才说的这些话。需求不同导致在不同时期的态度与话语前后区别迥异。现在正处于龙族与狮族战争时期,龙族会全力吸纳对狮族的反对者。可是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如果没有战争,世界和平,自己这些商人在龙族统治者看来也许跟狮王没什么区别,就是韭菜。
“你们好像不太相信我说的话?”看着集体陷入沉默的商人们,天狂咧开嘴笑了:“好吧!随便你们怎么想,时间会证明一切。”
他只是一名统领,负责作战。如果不是因为商人们刚好聚集在獠牙城,天狂根本不会抽出时间这些人见面,更没有兴趣与他们多费口舌。
天浩说过:商人是一个族群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允许一份人先富起来,但决不允许在致富过程中出现垄断经营之类的行为。北方大陆必须统一,以后再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部落,只有一个完整强大的“龙之国”。只要商人们遵纪守法,该是他们的财富一分都不会少。可如果商人觉得金钱的力量能够凌驾于国家之上,想要以此从其它领域得到更多,那等待他们的永远只能是悲剧。
“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随着一个个部落被政府,北方大陆的局势逐渐明朗化,整体实力强化的龙族必将成为最后的征服者。天浩必须未雨绸缪,利用文明时代的经验,对照相关案例,提前对一些事情进行安排。他不希望强大的龙族因为自己在某些问题上的疏忽变得混乱,最终走向衰亡。
……
战死的狮族人不算多,清点战俘的最后结果,总人数超过十六万。
中央广场变成了临时战俘营。这只是分设在城内多个战俘营的其中之一。师烈的一死,头颅当即被天狂下令砍掉,挑在枪尖上,成为挤垮狮族人心中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很多俘虏都受了伤,尤其是那些在炮弹爆炸波及下受伤的人,伤口附近的肌肉组织和皮肤都被烧焦,飞射的弹片埋在体内,想要缓解伤势还得进行一系列手术……本着“俘虏就是自己人”的原则,天狂把战俘管理权移交给随军的行政人员,由他们对具体事务和细节进行安排。
永志坐在一块还算干燥的地上,看着一个正向龙族行巫者讨要热水的狮族俘虏。行巫者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十五岁,甚至可能还不满十五。她有着粗壮的腰身,卷起衣服袖子下面露出皮肤很白的胳膊,头发不算长,在脑后扎成干练的马尾。与龙族士兵一样,她穿着轻便的制式军服,胸、腹等要害部位罩着钢制轻型护甲。天气很冷,她脸被冻得微微发红,却并不影响在战俘群里来来回回忙碌,分发热水和食物,对伤者做简单的诊疗和伤口处理。
这女的很漂亮。如果是狮族人,光凭相貌和身材,就有无数男人争相求娶。当然成为行巫者也是一种很不错的选择,可是永志无法理解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加入军队,来到獠牙城这种危险的地方。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应该在关爱她丈夫的庇护下好好过日子,再多生几个孩子。
永志的面部表情十分平静,也可以说是麻木。他一直关注着那个龙族女人,并不是因为**或者某种另类的想法,纯粹只是替她的安全考虑。无论龙族还是狮族,都有好人和恶棍。就算这仗打输了,就算獠牙城里的狮族人已经投降,但一个漂亮女人对男人的诱惑力总是那么强烈。尤其是已经投降的这些家伙,不怀好意的目光总是在那女人胸口、臀部、腰肢等部位打转。战俘营很大,龙族士兵通常只在外围巡逻,如果狮族俘虏们一拥而上,非常隐蔽的把这个女人抓住,带到暗处……恐怕龙族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永志看到两个体魄魁梧彪悍的俘虏缓缓站起,从不同方向接近那个女性行巫者。他们脸上挂着令人玩味的神情,用凶狠目光警告周围的人,就这样不紧不慢绕了个圈,从后面接近了正忙于给伤兵换药的龙族女人。
第四百二九节 控诉和引导
在不到五十平米的地块上,多达二十来个狮族战俘挤挤挨挨,或坐或躺。谁也不是傻瓜,所有人都看出那两名同伴的意图。不是每个人都赞成他们的做法。有人担忧,觉得这样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有人对此持冷漠态度,不想惹事上身,也就不理不问。还有人跃跃欲试,那是因为同样被漂亮的龙族女行巫者所吸引,他们想要加入,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幻想着刺激的蹂躏环节。
悄悄走到距离只有五米左右的位置,左边的狮族男人朝着女行巫者猛扑过去。做出踩地蹬腿前冲动作的同时,他忽然感到一只强劲有力的手从后面扣住自己肩膀,硬生生地扼住了冲势。一股强烈暴怒随即从心底爆发出来,他下意识偏过头,朝身后望去,想知道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阻拦自己,却看到一个体积不断变大的拳头出现在眼前,狠狠砸中双眼正中的鼻梁,伴随着骨头断裂清晰的“咔嚓”声,他眼前一黑,整个面部彻底麻木,踉跄着接连后退,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永志每次只能顾及一个目标。他转身调整姿势打算扑向另一个人,却看见那名女行巫者的头发已被抓住,来自右边的袭击者狞笑着用左手环住她的腰,右手拉扯着头发,将那张漂亮光洁的脸蛋强行拽到嘴边,带着说不出的狂放与兴奋,重重亲了一下。
突然,得意和满足的表情在他脸上凝固。两只手从女行巫者的腰部和头发上不由自主松开。他接连后退,不可置信地低头往下看————已经卸去盔甲的腹部插着一把匕首,直至没柄。
脱困的女行巫者转过身,她清丽的脸上无比狰狞,迅速从身上的挎包里掏出一把剪子。
按照摄政王的命令,所有龙族人都要接受军事训练,区别在于训练强度、科目、时间不同。普通平民农闲时期受训,行巫者根据各自工作不同,受训科目也会有所变化。像她这样的初级行巫者因为要跟随军队救治伤者,日常训练偏重于射击与格斗,尤其是后者。
针对身体从后反被束缚的情况,只要强忍疼痛,拔出匕首反向刺入,就能彻底扭转局面。
“你这该死的混蛋!”暴怒中的女人非常可怕,她一脚揣在对方膝盖上,迫使已经重伤的狮族俘虏惨叫着摔倒在地。紧接着扑过去,对准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狠狠扎下紧握在手的剪刀。
鲜血四溅,带着强大惯性的剪刀穿透颅骨,没入脑髓。
见状,永志转身走到之前被自己打倒的那人面前,抓住肩膀将他从地上拽起来,狠狠一击右勾拳砸中对方腹部,那人疼得整张脸上全是扭曲的表情,身体也被迫蜷缩。
“你……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他脸色惨白,在痛苦中疯狂叫骂:“别忘了你是狮族人。你……为什么要帮着这个龙族的女(1)表子?”
“你们会把所有人都害死。”永志重重一记耳光,把那人半边脸当场扇得肿胀起来:“龙族人不会放过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因为你们愚蠢的行为被连坐受罚。”
“不,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人含糊不清地叫嚷着:“反正我们已经败了,不如趁着变成奴隶之前最后快乐一次。我们有很多人,就算把这个女人生吞活剥,外面的卫兵也根本不知道。你……你这个该死的叛徒,我……我要宰了你!”
他随即偏过头,发疯般朝着其他战俘拼命尖叫:“你们干嘛都站在那边不动?快过来帮帮我。他已经背叛了狮族,他背弃了伟大的狮神。快抓住他,还有那个女人。谁先动手谁就第一个上,这是我们享受快乐的最后机会!”
“你永远没有这样的机会!”
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叫嚣,来自头部侧面冰冷且坚硬的触感是如此明显。那人本能地侧转身子,顺着触感来源的方向,看到了一张威严的面孔,还有握在对方手里,正指着自己头部的枪。
永志呆住了,下意识喊了一声:“城主大人……”
震耳欲聋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大口径手枪发射的子弹穿透目标颅骨,将整个脑袋如熟透西瓜般炸得稀烂。黏白色的脑浆与鲜红血水四散喷溅,成为了最好的心理镇压药剂,让那些跃跃欲试的狮族战俘彻底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狂妄火焰。
站在眼前的是前碎金城主师勇。
随着时间流逝,他比以前显得更加沉稳。肤色偏于苍白,额头附近可以看到隐现的青色血管。皮肤虽然粗糙,却并不因此褪去贵族应有的气质。他长出一身遒劲的肌肉,双拳如铁锤般有力。唯一的缺点就是发际线严重后退,过早的谢顶与年龄不符,干脆直接将头发剃光,还越发显得精神。
“你们都在干什么?”师勇身穿龙族制式军服,左臂上的护甲徽章表明他现在身份是“千人首”。拉开手枪枪膛,填入一颗子弹,师勇用凶狠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的狮族战俘:“用这种卑鄙的法子对付一个女人,你们还算得上是战士吗?”
对面,一个被几名俘虏围坐在中间的狮族军官站起来,皱着眉头,仔细打量着师勇,不太确定地问:“你是碎金城以前的城主?”
师勇冷厉的目光略微变得缓和:“你认识我?”
军官点点头:“我以前是陛下身边的禁军。七年前,你在咆哮城参加大朝会,那时候我见过你。”
师勇严肃地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军官的态度很认真:“首先我想说的是,我们必须面对现实。我们战败了,大统领死了。龙族人无论兵力还是武器都占上风,我们根本没法比。按照惯例,战败者都要成为奴隶。这是神灵的旨意,谁也无法违背。”
“可是你没有资格指责我们,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军官话锋一变,他指着横躺在脚下的两具尸体,情绪显得有些激动:“我们是在为自己的族群而战。龙族……他们是敌人!”
“所以你觉得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一个女人?”师勇冷冷地盯着他。
“为什么不呢?”军官眼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我们即将成为龙族人的奴隶,每天都要过着最悲惨的生活。没有衣服,食物也很少,就算能活下去也谈不上什么未来。反正早晚都是死,还不如趁着现在……”
“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师勇毫不客气打断了军官的话。
军官被他超过自己音量的质问镇住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回答:“所有战败的人都要成为奴隶,这是规矩。”
“这是以前的规矩,但现在不一样了。”师勇神情冷峻:“龙族可不是过去的牛族,在摄政王殿下统治的领地,就算是谋反叛乱的人都不会成为奴隶。”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战俘纷纷动容。
“我没听错吧?我们……不会成为奴隶?”
“那个人好像是碎金城以前的城主,他被牛族人抓住……是的,那时候还是牛族,不是现在的龙族。”
“别说话,听听他后面怎么说。”
军官脸上同样露出惊讶,不由得问:“这是真的?”
师勇傲然地看了他一眼:“在摄政王殿下的统治下,只有南方白人才会成为奴隶。”
军官用力咽了一下喉咙,颇为期待地问:“那我们……”
“你们要先服三年的劳役,所有战俘都这样,不分族群。”师勇的音量比之前更高了,非常洪亮:“公民、流民、罪民、奴隶,这是摄政王殿下划分的等级身份。只要老老实实干上三年,表现好了就能成为流民。到时候你们能拥有龙族族籍,与真正的龙族人区别仅在于配给品的数量略少一些,但种类上不会区别太大。能吃饱,干活还能得到报酬,有自己的房子,还有土地。”
周围惊讶的声音更多了,议论也越来越密集。美好生活人人都会向往,本以为前途一片黑暗,却没想到有可能比之前自由的时候过得更好。
“等等!”狮族军官的思维比较慎密,他敏锐抓住师勇话里一个关键的词,小心翼翼地问:“报酬?这指的是什么?钱?还是粮食?”
“包括衣服、酒、盐巴和糖。”师勇大声回答:“摄政王殿下可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吝啬的人。你们刚打完仗,应该明白龙族战士的武器装备有多么优秀。”
他用力拍了拍胸前的铠甲:“瞧瞧这个,这种品质的铠甲只有狮王禁军才有资格配备,可龙族这边是装备到每一个普通士兵。再说说军粮,平时吃的是什么你们自己最清楚。别的我就不提了,就说今天的早餐吧!你们凭良心说,味道怎么样?”
包括军官在内,所有狮族俘虏哑口无言。
肉汤、面饼、咸菜……品种虽然单一,却分量十足,所有人都能吃饱。
“如果你所说报酬指的是这个,那么大可以放心。”师勇从衣袋里随手掏出一枚龙族银币,直接递到军官面前:“看清楚,这是摄政王殿下亲自设计的银币。这可不是狮王搞出来的那种代币。这是真正的银币,无论你用任何方法检测都没有问题。记住,这是银子,真正的银子!”
看着躺在师勇摊开手掌上的那枚银币,狮族军官感觉彻底失去了质问的动力,以及勇气。
师勇说的这些话不像在撒谎,他有着充足的底气。
这一刻,军官真正觉得心动了,抗拒和反感也随之降至最低。他不知不觉改换了说话语气:“……大人,您确定,我们真的不会成为奴隶?”
师勇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把站在侧后方的永志推到前面,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仿佛永志是一块写满各种字句内容的活动展牌:“你们都认识他吧?”
很多狮族俘虏点点头,声音从各个角落和方向陆陆续续冒了出来。
“认识。”
“他是我们的队长,名字叫做永志。”
“我们都是从碎金城出来,是一起的。”
师勇以锐利的目光横扫全场:“你们当中很多人不认识我。永志说话就比较公允,就让他说说我的遭遇给你们听。”
永志没有演讲的天分,却能够以朴实语言描述事实。他说起了几年前牛族与豕族的战争,当时身为碎金城主的师勇对族群如何忠诚,率队出兵,遭遇伏击被俘……至后来,师勇被牛族人释放返回,却得知狮王将他判做违逆者,全家处以极刑。
四周一片安静,就连对师勇觉得不太服气的军官也微张开嘴,眼中明显流露出震惊。他知道师勇是所谓的“违逆者”,知道师勇向龙族人投降,却从不知道其中有这么多的秘密。
“我没有叛族!就算被抓住,被牛族人关在监狱里,我也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不知不觉,师勇已是泪流满面:“我必须为下面的人,也就是那些因为我而被俘的士兵们考虑。摄政王殿下劝了我很多次,最后答应放我回去。可当我回到碎金城的时候,才知道全家认都被新任城主处决,被当做食物分掉……”
“换了你们会怎么做?”师勇抹掉眼泪,狰狞的表情代替了悲伤:“忠奸不分,用不含银的假钱欺骗族人。你们自己想想,在地里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被区区几个代币换走了你们所有的东西,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代币是假的,狮王本人拒绝拿出金银和货物兑换……这跟直接从你们家里把所有东西抢走有什么区别?”
这些话对战俘们产生了极大的触动。
没有口号,没有斥责,师勇在他们当中坐下来,像老熟人那样拉着家常。
信念与想法随着时间与环境改变,师勇觉得自己现在是个真正的龙族人。
这是我的族群,我必须为之付出努力。
只有攻下碎金城,才谈得上报仇雪恨!
第四百三十节 飞鹰城的抵抗
寒冷的冬天并不耽误进军。按照天狂的命令,第一和第五两个军团分别留下两个战团维持獠牙城治安,大批狮族战俘交由后方处理,随着新的辎重部队抵达,两大军团开始朝着领地南面进发,目标碎金城。
……
鹰族领地,首都飞鹰城。
鹰崇山站在王宫内墙顶部的过道上,看着脚下来回忙碌的士兵和平民,内心充满了凄苦。
儿子的死讯已经传回。这消息使鹰族所有的王室成员都感到震惊。只是各人反应不同。有人对此感到窃喜,认为自己的王位继承顺位又往前近了一步。有人对鹰族未来感到绝望,这意味着与龙族之间根本没有何谈的可能。
还有的人已经在暗自准备,私下密谋与龙族方面接触,想要谋求符合他们利益的结果。
鹰崇山对火炮并不陌生。年轻的时候他曾在锁龙关服役,后来担任关隘副统帅的鹰镇全也是王室成员。可是龙族人的火炮与记忆中的火炮区别太大了,那根本不是发射金属实心炮弹的热兵器,而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可怕存在。
飞鹰城经过历代鹰王苦心经营,城高墙厚,各种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再加上城市本身依山而建,正北方向的防御面很窄。正常情况下,只要有两千名弓箭手就足以填充正面防线,加上东、西两侧及沿着外城由下至上不同高度的塔楼,无论抛射的羽箭还是重型弩炮,都能给任何觊觎飞鹰城的外来者造成严重伤亡。
龙族人的进攻方式超乎鹰崇山想象。他们沿着城墙外围布置了十个炮兵阵地。以大口径火炮为核心,主要攻击目标为高大的外墙。那是以一门主炮加上三门小炮的设置法。为了防御从高处抛射的重型弩和羽箭,他们还在阵地前方埋设了多达数百面重盾。其实这样做在鹰崇山看来毫无意义,因为弓弩射程达不到那么远,就算是性能最优秀的弩炮发射箭矢,落点距离重盾防线至少还有五十米。
龙族人对这座戒备森严的城市志在必得。他们按照北方蛮族古老的规矩,派出使者劝降。这样做只是走走过场,无论龙族还是鹰族,双方首领都很清楚,对手绝不会投降。
那位年轻的摄政王来了。他的出现使城外所有龙族军队士气大振。当他下达炮击指令的时候,整个战场上电闪雷鸣,地动山摇。脱膛而出的炮弹划破空气,发出致命的尖啸,将高大的城墙炸成碎屑。
猛烈的炮击持续了近一个小时,飞鹰城北面的城墙被全部摧毁。无论岩石还是砖块都在爆炸中粉碎,有时炮弹摧毁了整段城墙,有时候是城墙的一部分。坍塌引发了剧烈震动,就连大地也在摇晃。除了眼睁睁看着驻守在城墙上的鹰族士兵当场被炮弹炸死,或者连通塌陷的墙壁坠落,被压成面目全非的血肉残骸,鹰崇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龙族继承了牛族在锻造方面精湛技艺,他们的工匠对重型弩炮具体射程非常熟悉。随着飞鹰城外墙防御段尽毁,炮阵也在龙族步兵的护卫下稳步向前推进,射击目标也开始延伸,从集群式炮击变成对塔楼和据点的直射。
护城河已被无数碎石填平,除了地面崎岖难走一些,火炮难以通行,对龙族步兵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障碍。
入夜,龙族人停止了炮击。
鹰崇山很清楚,这绝对不是那位年轻的摄政王心慈手软,而是龙族军队同样也要面对光线带来的各种困难。他们的火炮威力虽大,却必须从遥远的磐石城运来炮弹。从海上船运载货量虽大,中间却有着金翎城到飞鹰城这段必不可少的陆上运输距离。
尽管内心充满了震惊和恐惧,鹰崇山和统领们仍然拼死抵抗。鹰族人放弃了外围防线,将兵力收缩至内城,沿着破碎坍塌的塔楼重建防御。他们设法修建了一道栅栏,以木料为主材,其中填充装满泥土的藤筐或布袋。这是以太多人命为代价换来的经验————据从前线退回来士兵报告,松软的泥土能比岩石更有效的抵挡炮击。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爆炸动能吸收”,却知道被炸开的泥土比飞溅的岩石碎屑安全。前者顶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后者却对守卫者造成伤害,防不胜防。
夜间,龙族人仍在炮击。但炮击频率明显比白天降低了很多。零星的炮击持续了一阵夜,有两发炮弹甚至落到了王宫前的广场上。
鹰族人想尽办法修补千疮百孔的防线。在鹰崇山的命令下,人们动用了能够找到的所有材料,石块、泥土、灌木,甚至是战死者的遗体……疯狂工作整整一个晚上的效率非常高,至天明,一道看上去破破烂烂,实际上却很结实的杂物混合栅墙出现了。
太阳出来了,远处再次传来令人惊恐的密集炮声。
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幻想,鹰崇山绝望的看到栅墙在爆炸中化为乌有。前沿阵地上全是血泥,仿佛被成吨的鲜血浸透,稍微用力踩上去,脚下就会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龙族步兵仍然没有进攻。他们似乎是把所有战斗都交给炮兵,用炮弹解决所有问题。
这种呈一边倒的战斗持续了四天。
鹰崇山连续派出九批信使,通过西面的山道离开飞鹰城,向狮族求援。
他很清楚,这是自己最后的指望。如果狮族大军从西面发动进攻,就能有效缓解飞鹰城正面的压力。龙族人的大炮弱点非常明显,只要越过射界,炮击就无法对进攻者造成伤害。到时候战局就会演变成步兵对步兵。
每五千人为一个批次,鹰崇山接连派出六支突击队,向龙族人的炮兵阵地发起冲击。并非他不愿意派出更多,而是飞鹰城特殊的地形导致无法一次性出入太多的人。五千已经是短时动员且冲击的最大规模。
他们是鹰族军队的精锐,是整个北方最优秀的弓箭手。单兵甲胄分量很重,连头盔带护甲约为五十公斤,加上以弓箭为主的兵器,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飞鹰城外墙,否则就会白白消耗在进攻路上。
鹰崇山最终还是失望了————龙族人早已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来自金翎城的战斗经验。他们将小口径火炮放平,辅以绵密排列的步兵防线,不等狂奔中的鹰族弓箭手靠近,霰弹和排枪就开始收割人头。等到战场上枪声平息,硝烟散尽,遍地都是惨死的鹰族人。
狮族人的援军迟迟未到。
前天,龙族人开始派遣步兵攻城。
随着远处列于炮兵阵地后方的木制塔楼上升起一面红旗,战场上传来刺耳的鸣号声。多达两万名龙族步兵发出山呼海啸,越过已被填平的护城河,朝着破破烂烂的内城墙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每五人为一组,相互掩护,递次进攻。重盾手双手持盾负责抵御弓箭,其他人分列在不同位置开枪射击。不甘心失败的鹰族人毫不示弱,他们带着被压制多时的怒火和冲天戾气拼死反击,箭矢如暴雨般射向身着重甲的龙族步兵。
鹰族人不是软蛋,“大陆最强弓箭手之族”并非空有虚名。龙族步枪虽然先进,可在近距离作战的时候仍不及弓箭那么迅速,何况飞鹰城是首都,鹰崇山知道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他早早打开仓库,用最好的食物犒赏军队,同时派出所有侍从充当督战队。由于守卫不利,东部防线有两个据点被龙族人攻占,逃回内城的所有鹰族军官被当场斩杀。鲜血淋漓的人头震慑了所有逃兵,他们抛弃了最后一丝幻想,在年迈鹰王声嘶力竭的命令下,重新发起了决死反击。
双方都打得极其惨烈。内城虽遭到炮击,很多地段坍塌,出现了大面积豁口,但因为提前做好了准备,鹰族人在夜间修补过程中加设了铁钉和各种路障。龙族步兵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重型弩炮、投石机、弓箭……鹰族人把所有办法用尽,终于遏制了对手攻势。
天色再次变得昏暗下来。
鹰崇山命令清点人数,仅一个白天,战死的鹰族弓箭手就多达三万余人。相比之下,作战失利退去的龙族人留下了四千多具尸体。
“打开仓库,让我们的战士好好享受!”
鹰崇山很想得开,与其让龙族人攻破防线,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尽一切可能提升己方士气。照今天的战斗节奏看来,这场仗还有得打,还没到真正认输的时候。
从来只为王室服务的厨师被派到前线,他们拿出最好的面粉,掺上蜂蜜和糖浆,加上足量的油,制成令人垂涎的糖饼。这是过年时候才能吃到的好东西,尤其是蜂蜜,因为产量稀少,很多平民终其一生也无法尝到其滋味。
战争时期从来不缺肉,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代替面粉和大米成为野蛮人的主食。
唯一的缺憾就是酒不太多,分到每一位士兵的头上只有一小杯,而且还得掺上三倍以上的水。
整个晚上鹰崇山都没有休息。他马不停蹄四处巡视,跑遍了防线上的每一个据点。随行人员携带着大量财物,鹰王亲手分发给每一位有功的战士,并激励大家的士气。
平心而论,鹰崇山的确做到了极致,令人无可挑剔。如果交战双方站在同等的科技线上,鹰族有很大的几率反败而胜。
天,又一次亮了。
爆炸声打破了从夜晚延续而来的宁静。龙族人的炮火比昨天更猛烈了,他们的所有炮兵阵位全部向前移动,将整座城市纳入射程。偶尔有几发炮弹落入城内,甚至还有更多的炮弹射中位于城南的后山。看到这种情况,鹰崇山不禁脸色发白,他知道这是龙族人在示威,用这种无言的行为告诉自己————只要愿意,那位年轻的摄政王可以下令用火炮摧毁整座城市。可是他没有这样做,显然是在顾忌城内平民的伤亡。
长达两小时的炮击摧毁了整道防线。包括临时修建的栅墙,以及剩余的塔楼。鹰崇山亲眼看到自己的侍从在数十米外被炮弹直接命中,整个人当场炸飞。
龙族步兵再次出动。规模与上次一样,目测还是三万人左右。鹰族弓箭手无法射穿走在最前面步兵手持的重盾,却因此暴露了位置,招来一阵密集的弹雨,当场被打成筛子。
与昨天的进攻不同,龙族人动用了轻型火炮,伴随步兵一起前行。这些安装在木制车架上的武器威力很大,遇到步兵难以解决的障碍就一炮轰过去。炮击过后,龙族步兵一拥而上,他们会扔出一种奇怪的,鹰崇山从未见过的小型锤状物体。那东西能扔出几十米,甚至上百米远,集中爆炸造成的伤害甚至超过了小口径火炮。
龙族人攻入城区的时候,鹰崇山就知道大势已去。可他并不打算就此认输。鹰王有着自己的尊严,他下令禁军加入战斗,无论如何都要打到最后一刻。
他心中仍有隐隐的期盼:狮王应该收到了自己的求救信,只要坚持下去,就能等到狮族大军来援。
战争史上有过很多类似的例子。只要坚持下去,哪怕一小时,一分钟,都有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出现某种意外,改变整个战局。
弓箭在巷战中的作用还不到平时的一半。可即便是这样,龙族人仍不打算给对手机会。他们的步兵小队配合默契,两组士兵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米。一旦前面遭遇敌人,后面的步兵立刻提供掩护。大量使用的手榴弹引发了连锁式反应,鹰族守卫者被折腾得肝胆欲裂。因物质犒赏产生的高涨士气急剧衰落,很多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战局处于崩溃边缘。
现在,他们终于打到了王宫。
鹰崇山所在的位置很高,可以看到宫墙外正在集结并做着各种准备工作的龙族士兵。
第四百三一节 鹰王
他们已经打通了整个飞鹰城的中央通道,将城市切割为两个部分,彼此不能支援,只能等到被继续分切,最终战败的命运。
三门火炮从远处的大街尽头拖过来,架设在距离宫门两百米左右的位置。这些火炮经过临时改装,以炮管为中心,用三面重盾分别从左、右、上三个方向焊接起来,形成面积很大的防盾。这样一来,就算抵近射击也不会受到弓箭威胁。
其实这是文明时代战防炮的典型做法。天浩之所以没有在生产火炮的时候加上这道程序,主要是为了运输上便利。毕竟道路难走,海运也要尽可能节省船内空间。如果不是攻到内城,野战状态下的火炮暂时用不上这套装置。
遥远的街口出现了更多的火炮,粗略望去不会少于十门。
鹰崇山的身体猛然一阵剧颤。
他明白,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城内的鹰族士兵不是战死就是投降。鹰崇山虽然没有参与巷战,却从来来回回信使报告中清楚知道那是何等惨烈的局面。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守卫王宫的禁军所剩无几。迫不得已,只能把仆役和侍从组织起来,发放武器和盔甲,让他们临时充当士兵。
在更远的地方,在那些已经被侵略者占领的区域,飞鹰城平民从屋子里被赶出来,在空旷的位置集中。有人挥舞着胳膊对他们训话,可是距离太远了,听不到具体是什么内容。
宫门前,一个身披双层重甲,手上持有一面盾牌护住头部的龙族军官从炮阵中走出。他手里拿着一个金属话筒,洪亮的声音在沉默的宫墙内外回荡。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开门投降。摄政王殿下有令,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以及……”
“嗖!”
一支从宫墙上方斜下射出的羽箭准确落在盾牌表面,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
这是鹰崇山射出的箭矢。从开战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拿起武器,对付该死的龙族人。
行为表明了态度,这就意味着没有谈判,也没有和平解决的可能。手持话筒的军官脸上全是戒备,他弓着腰,盾牌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头部的防护面。缓缓后退,直到整个人隐没在街道中央临时搭建的盾墙后方。
看着盾墙后面那些不断来回的人影,鹰崇山反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以娴熟的动作搭上弓弦。下巴上的白色长须在寒风中飘飞,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清明,满是皱纹的双手虽然枯瘦,却不失力量,更在时刻紧绷的精神控制下暴起树根状的密集血管。
“龙族人要动手了。”年迈的鹰王在喃喃自语。
话音刚落,对面黑洞洞的炮口突然喷发出醒目的桔色火焰,随即是震耳欲聋的巨响,用钢铁浇筑的宫门沉重着强烈冲击。因为过于厚重,炮弹只在钢门表面砸出一个浅坑,却被爆炸和高温撕裂了表面的漆,炸得一片斑驳。
一种说不出的宽慰笼罩了鹰崇山全身。尽管知道这只是表面现象,他仍然觉得这意味着防御坚固,龙族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也就意味着能有更多的时间等待狮族援军。
是啊,狮王究竟是怎么想的?以他的智慧,应该不难看到鹰族被灭将导致整个北方大陆格局突变,龙族一家独尊的可怕局面。
外面的龙族人仍在射击。他们改变了炮击方向,不再瞄准钢制宫门,而是把两侧的石制宫墙当做目标。
小口径火炮威力有限,但只要炮弹充足,没有任何石墙能永远坚持下去。很快,随着松散的墙基彻底失去支撑,长达数十米的外墙轰然坍塌。不等尘土和硝烟散尽,早已做好准备的龙族步兵在呼号中越过炮阵,如潮水般冲进飞鹰城王宫。
鹰崇山没有离开站立的位置。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去。身边已经没有禁军,士兵们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在远处,飞鹰城被龙族人分割开的两大区域,仍有多达数万名鹰族士兵在战斗,可是他们距离王宫太远,而且被龙族人密集的火力阻隔,无法靠近。
不到三百人,这是王宫的所有守卫力量,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女。
塔楼下方的过道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刺耳的枪声近在咫尺。不断传来声嘶力竭的惨叫。有人在呼救,有人在怒骂,拉弓射箭的响声是如此熟悉,却被此起彼伏的喊话彻底盖过。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龙族人的喊话极有节奏,他们往往好几个人同时发声,配合具有扩音效果的话筒,从声势与音量撞击方面产生效果。
鹰崇山强行保持镇静,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再次转身望向西面,那里仍是一片安宁,丝毫看不到有军队出没的迹象。
狮王……呵呵……
一个浑身是血的侍从拼尽全力爬上塔顶,他是鹰王身边最后的护卫。
“陛下……龙族人……他们来了,你快走……走啊……”侍从双手紧紧捂住肚子,那里中了一枪,炸开一个很大的裂口,他必须用这种动作才能阻止肠管外流。
鹰崇山缓缓转身,用冷漠且悲哀的眼睛看着这名侍卫。
我也想走,可是能走到哪儿去?
几名如狼似虎的龙族士兵沿着楼梯冲进来,他们迅速在狭窄的塔楼内部占据了最有利的攻击位置。两个人举枪瞄准鹰崇山,另外两个枪口下斜对准受伤倒地的侍从,中间停顿的时间不超过两秒,站在楼梯口的龙族士兵扣动扳机,将重伤的侍从当场射杀。
判定对方是否投降的标准很简单,必须放下武器。
侍从右手握着一把短刀,他以拳头的方式压住腹部。这在龙族士兵看来就是拒绝投降。
一名左臂上佩有百人首标志的军官走到鹰崇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以并不友善,且不太确定的口气问:“……你是鹰族之王?”
上位者特有的冷傲重新回归鹰崇山体内。他用双手略微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服,冷冷地“唔”了一声。
龙族军官脸上浮起难以掩饰的喜色。活捉鹰族之王是重要功绩,能带来的好处不言而喻。他侧过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走吧,摄政王殿下要见你。”
……
天浩站在大殿左侧的空地上,昂首注视着眼前这幢高大的建筑。的确很雄伟,而且壮观,可是与城内的平民居所比较起来就显得过于奢侈。接连征服了豕族与鹿族,天浩明白这是所有部族之王的共性。威严与权力需要通过其它附加物质才能体现,比如华贵的衣服,显赫的排场,隆重的礼仪,还有就是豪华的建筑。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天浩缓缓偏过头,侧着身子看了一眼被侍从押过来的鹰王。
“你比我想象中更老。”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人,又足以表明自己的傲慢与轻视态度。天浩不认为这是一种过分的举动,而是自己身为征服者本该享有的权利。
鹰崇山坚韧的老脸毫无表情,完全没有流露出内心的恐慌和厌恶,以及憎恨:“神灵不会在岁月的问题上对某个人给予特殊照顾。相信我,你也会老的。”
天浩抬眼看了看这位最后的鹰族之王,对他刚才所说的话,以及表现感到疑惑不解。已经战败了,残余的鹰族军队正被分散包围,再也谈不上什么支援和补给。鹰族真正走到了尽头,可为什么这位年迈的王态度仍然如此强硬?
联想到此前进攻飞鹰城付出的人员伤亡和代价,天浩目光逐渐变冷:“你说的没错,那是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自然规律。但你永远看不到我衰老的那一天。”
鹰崇山的呼吸粗重,沙哑的声音明明白白透出恐惧:“……你……你想杀了我?”
“不仅仅是想法那么简单,而是必须!肯定!”天浩纠正他话里的错误。一个战败的部族之王必须公开处刑,只有这样才能从心理上对活着的鹰族人造成震撼。王被杀了,意味着整个部落被征服,这是从远古时代就遗留下来的组训。
鹰崇山硬挺着的身体似乎在一瞬间垮了下来,至少从天浩这个旁观者角度看来是这样。他不再昂首挺胸,之前被侍从押着走来的威严、冷肃气势彻底消失。这变化令人惊讶,就连天浩也怀疑是否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从其身上透出的前后区别是如此明显,简直判若两人。
“……能不能……让我活着?”良久,苍老的鹰王终于哆嗦着低语,提出无比期盼的请求。
天浩忽然觉得自己算错了一些事。尤其是在征服鹰族的问题上,无论过程还是方法,都可以选择别的方向。说起来这是对鹰族情报收集工作的缺失所导致,尤其是对鹰王本人相关信息的了解……鹰崇山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强硬的人。他很怕死,也愿意为了得到活下去的机会付出代价。
“我给过你机会。围城战刚开始的时候,我派人劝降。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拒绝回应?”天浩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话触动了鹰崇山心底一直被尊严占据的最后之地。他控制着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努力挺直后背,曾经离开大脑的王者思维再次返回,眼眸深处不由自主流露出一丝傲慢:“龙族……应该是以前的牛族,有一句谚语,“好铁必须打过才知道能不能成为好钢。”我为什么要投降?就因为你攻占了整个北方的鹰族土地,攻占了墨喙城,消灭了我派往黑羽关方向的几十万军队?”
这些质问堪比暴风骤雨,鹰崇山语气越来越激烈,天浩却没有接话的意思。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无生命的石雕。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鹰崇山停止叫嚣,大口喘着粗气从疲惫和恐惧中缓过来,这才不慌不忙微笑着问:“说完了吗?”
鹰崇山眼底那一片因为情绪激动而产生的愤怒逐渐消失,被深厚又浓重的悲哀与服从取代。他低下头,叹了口气:“我输了……我愿意投降。请给我个机会。我……愿意服从,愿意尊奉你为新的鹰族之王。”
这是北方蛮族默守的规矩。并不是让天浩离开龙族统治鹰族,而是将鹰族合并,成为龙族的一部分。
“这些话就算你不说也必将成为现实。”仿佛是为了加重鹰崇山内心的恐惧,天浩冷笑着说:“鹰族现在已经纳入本王的掌控。从北到南,已经有上百万鹰族人加入龙族,得到了罪民和流民身份。我曾经想过要给你同样的待遇,却被你拒绝了。”
鹰崇山感觉很疑惑:“罪民?流民?能说清楚些吗?我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天浩根本不想解释,他继续冷笑:“你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选择负隅顽抗。必须承认,你是一个能力很强的王,尤其在军事方面的见解和造诣远远超过大部分鹰族统领。我没有想到攻打飞鹰城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我的士兵伤亡惨重,不得不调动一支庞大的运输队从海上给前线军队输送给养,尤其是炮弹。我之前准备了三个基数,结果发现远远不够,只能临时增加后方运力,从遥远的磐石城一直运到这里。”
很多特殊名词和句子鹰崇山根本听不懂,不过大概意思他勉强明白。这种事情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也意味着很难,甚至不可能与站在对面的年轻人讨价还价。
“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懂吗?”天浩转过身,正视着鹰王。他身材高大,鹰崇山毕竟上了年纪,时间致使肌肉萎缩,钙质大量流失的骨骼组织也变得松散,很多时候佝偻着背,即便强行挺直身体表现威严也只是偶尔为之。在年轻摄政王居高临下森冷目光的注视下,鹰崇山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有种被死亡魔爪牢牢扼住心脏的绝望。
第四百三二节 国王与公爵
失去最后支撑的老人彻底崩溃了。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在衰弱凄惨的痛哭中哀求:“……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我不想死。”
“我愿意为了之前的傲慢无礼向你道歉。”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只要给我一座城就够了。我愿意放弃飞鹰之王的尊号,我可以帮助你将鹰族与龙族合并。随便给我一座小城就行。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王。”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这样做仍然无法消除你内心的愤怒,只愿意给我一个寨子……我……我也愿意接受。”
最后几个字,鹰崇山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在他看来这的确是退让到极点,深深越过了长久以来自己谨守的底线。
天浩脸上流露出危险的笑:“都到这种时候,你仍不愿意放弃权力……啧啧啧啧……”他冲着鹰崇山竖起大拇指:“我必须夸奖你,真正是为了权力不顾一切的鲜活例子啊!你给我上了一课————在尚有实力的情况下必须拼死抗争,直到输光手上的全部筹码,走投无路,立刻就放弃尊严下跪求饶。这才是人生真谛啊!呵呵……拿得起放得下,你的确有着让我刮目相看的资格。”
不等鹰崇山回话,天浩收起脸上的笑,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死,我会睡不着的。”
鹰崇山猛然睁大双眼,嘴巴也张开到极致,仿佛发出“啊”这个响亮音节的瞬间被魔法石化,永远定格。
天浩的声音很淡,没有丝毫情绪变化:“放心吧!我会给你鹰族之王死后应有的隆重葬礼。你的人头将做成骨碗,成为祖先供奉上必不可少的贵重物品。”
侍从把鹰崇山拖下去的时候,他一直的挣扎,裤裆位置一片潮湿,尿液沿着裤子流到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散发出令人厌恶臭气的湿痕。
天浩转身眺望着远处宫墙外密密麻麻的平民建筑,笑了。
“又得重新制作新的龙旗,增加一对翅膀。接下来,就是鬃毛,还有爪子。”
……
大陆南方,莱茵王国,首都巴伐利亚城。
卡利斯公爵跳下刻有复杂家族徽章的马车,急匆匆朝着王宫内廷走去。在他身后,是多达两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卫队。虽然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王宫,卫兵们仍然穿戴整套盔甲。他们装备着最新式的火绳枪,后腰上皮袋里还有一支随时处于可发射状态的手铳。
是的,手铳,而不是手枪。与双手操作的长管火绳枪一样,这种手铳同样需要点火引燃药绳才能击发。
亨德森国王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尤其是每天的早餐,在他看来是极为重要的时刻。赞美圣主赐予我们食物,对美食的拒绝在他看来简直就是犯罪。
加了藏红花干蕊的羊羔肉排已经炖至极熟,搭配嫩绿色的青豆一起盛盘上桌,光是看看就觉得很有食欲。馅饼做法来源于文明时代的斯特拉斯堡饼,并在这个时代得到更多改进,尤其是填料的种类,偏重于禽类与牛肉混合。那是把优选母鸡、鸽子、小牛里脊混合捣碎,掺入各种调料,最后制成饼馅的特殊烹饪法。从选材到制作整个流程异常复杂,更重要的是馅料必须提前准备,因为其中有着长达二十四小时的自然发酵期,更必须注重温度,不能因高温导致馅料腐坏。如果在夏天制作这道菜,只能使用窖藏的冰块。
黄油看似普通,但亨德森国王的要求异于常人。无论果酱还是黄油,这些再普通不过的调味料仍得按照他的要求制作。重点不在于方法和调配,而是具体的制作人,必须是年龄未满十六岁的处女,而且必须是生理期结束后第三天之后那一个星期为时限。她必须接受王宫内官多达二十二道卫生检测,从头发到皮肤,从指甲到牙齿,细致程度简直令人发指,甚至就连腋下和口气也不能放过,稍有异味就失去了制作者的资格。
按照文明时代的观点,这显然属于某种怪癖。但亨德森毕竟是莱茵的国王,他的确有着任性与自由决定的权力。久而久之,“国王的黄油”、“国王的果酱”、“国王的蜜酒”,诸如此类的食品开始风靡整个贵族圈。人们对此趋之若鹜,耗费精力和财物贿赂王宫御厨,更将仿照制作的各种食品当做美味,只有招待贵客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享用。
国王的餐厅很大,长达五十米的条形长桌上铺着白色绸布。银质和金质餐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亨德森把带有漂亮刺绣的餐巾塞进领口,用挑剔的目光示意身边的女官嫩炸鸡脯肉给自己盛进餐盘,撒上少许胡椒,左手用餐叉按住,右手握着餐刀,带着富有仪式感的郑重与享受,慢条斯理地切着。
卡利斯是一位具有特殊身份的公爵,他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国王的餐室。彪悍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进,他走路速度很快,显得很急,刚一露面就把毫无准备的亨德森国王吓得双手一颤,沉重的银质刀叉松掉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响。
“陛下!”卡利斯公爵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显得很亢奋,兴冲冲来到国王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平复着几乎是从内廷入口一路小跑过来的强烈呼吸,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出兵了,可以杀光那些该死的,野蛮的北方巨人。”
国王长得很肥胖,他厌恶甚至痛恨打断每一个骚扰自己正常进餐的人。但卡利斯不同,对于这位掌控实权且领地面积庞大的公爵,亨德森一直牢记着父亲,也就是莱茵前国王临终前的秘密叮嘱。
“要相信卡利斯,他和他的祖先对王室向来都很忠诚。”
“不要因为无关紧要的小事触怒卡利斯。他和他的家族在军方影响力很大,这种情况已经延续了十几代人。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现实不会,也很难按照你的个人想法产生改变。你得学会接受,学会理解,甚至学会服从。国王的意志无法永恒延续,你需要朋友,需要辅助者。因为利益被迫向某人低头,或者以某种特殊形式交换,这都不能看做是屈辱。”
“凡事往好的方面看。记住,把卡利斯当做你最好的朋友,让他感受到你的热情和友谊。在这个基础前提之下,如果你有一天掌握了绝对优势,觉得有能力砍掉他的脑袋,让其他人填补他的位置,或者你直接取代……那么恭喜你,我的孩子,你可以成为莱茵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甚至有可能成为整个大陆的皇帝。”
亨德森伸出粉红的宽舌头,舔了舔自己厚厚的肥嘴唇,用餐巾擦了擦实际上没有沾染油脂的嘴角,一如既往露出微笑:“我刚开始吃早餐,今天的炸子鸡很不错,要不要来点?”
这邀请正合公爵的心意。他早早起床就是为了面见国王,尽快商讨并落实详细的问题。匆匆赶来的路上只喝了一杯水,的确是有些饿了。靠近国王位置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尤其是亨德森推荐的炸子鸡,金黄外表一下子就勾起了卡利斯的食欲,喷香的气味直接钻进鼻孔,刺激着整个口腔分泌出大量唾液。他用力咽着口水,没多想,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手指粗长的炸鸡塞进嘴里,大口咀嚼,不住地点头:“味道不错,的确好吃。”
国王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豆子般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恨意。他随即堆起甜腻的笑容:“再来点块牛排怎么样?是昨天半夜就准备好的小牛腰肉,很新鲜,非常的嫩。”
准确地说应该是凌晨时分宰杀,新鲜的肉质才适合烹饪。亨德森对牛排的理解概念较为特殊,他执着认为这才是食物的真正意义,只有最奢华的做法,才是正常的生活方式。
“好吧!给我来一块。”卡利斯已经吃完炸鸡,他随手将大拇指塞进嘴里,用力吮了一下,然后伸展手臂,用食指从对面的果酱碗里抠出一些,再次塞进嘴里吮吸,带着赞许的表情,不住地点头。
国王的早餐的确很美味。
公爵是军人,很多生活习惯在行伍军中养成。他虽是贵族,却对礼仪方面不是很重视,尤其在吃饭方面,行军打仗的时候只要能吃饱就行,慢条斯理符合贵族身份的做法在他看来不切实际。
卡利斯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在国王看来简直与北方巨人没什么区别,更没有看到自己手指插进果酱碗里那一刻,国王脸上的肥肉一阵微颤,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厌恶。
亨德森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
口水!
口水!
还是口水!
圣主在上,你可是一位公爵,一位真正的贵族啊!难道你就不能矜持一些,以更加严格的方式要求自己吗?
国王彻底没了胃口。感觉摆在面前的各种美食统统失去了应有的香气和质感,变成一堆没人要的垃圾,甚至是粪坑里的肮脏大便。
亨德森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带着温和且慈祥……嗯,就是慈祥的微笑,问坐在侧面享受早餐的公爵:“卡利斯,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你好像提到了战争?”
外形粗犷的公爵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餐前开胃酒。他并不注重酒水和菜品的顺序,只要是能吃的就行。卡利斯用手背抹掉流至下巴上的酒液,认真地连连点头:“陛下,我昨天收到教廷方面的来信,他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准备工作,我们可以出兵了。”
国王忽然有种牙疼般的不快乐感。他皱起眉头,太多的面部脂肪将眼睛挤压得更小,不太确定地问:“……一定要打吗?”
卡利斯将国王的这句问话当做是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连忙解释:“上一次五大王国联合作战,其实已经达到了我们想要的目的。事实证明锁龙关城墙无法抵挡我们的火炮,如果不是他们召唤出那个所谓“守护神”的金属怪物,我们早就赢了。”
亨德森紧皱的眉头尚未松开:“守护神一直都存在。我看过相关的历史典籍,它是北方巨人最大的倚仗。”
“但守护神不是每时每刻都会接受召唤。”卡利斯试着用更具体的说法让国王了解:“就像一个人,白天工作感到累了,就必须在晚上休息。他要睡觉,这样第二天才能清醒,才能恢复精力。守护神也是同样的道理。”
说着,公爵将手伸向餐桌上的奶酪。这次他倒是拿起了餐刀,切下厚厚的一块,又切下好几片火腿,伸手抓起一片嫩绿的菜叶,用两块新鲜的白面包夹紧,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张嘴咬了一大口。
这一系列动作再次让国王感到牙疼……不是隐形思维上的模拟疼痛,而是产生了近乎实质,从大脑思维延续产生的痛觉。
粗鲁的吃法,一点儿也不优雅。
比野蛮人还野蛮!
生猪在上,为什么这家伙偏偏是一位公爵,而且还是我莱茵王国的贵族?
强压下内心深处想要呕吐的**,国王强迫自己再次堆起微笑:“你打算带多少士兵出战?”
“一百万。”这是卡利斯从昨天接到信后一直思考,反复计算得出的数字。他大口咀嚼着自制三明治,含含糊糊地说:“我们得强化后方运输线,各种物资和给养必须直接送抵前线。教皇陛下说了,这次出战与往次不同,我们必胜!”
国王撇了撇嘴,这动作他没有避开卡利斯,一方面是懒得侧身活动,一方面也是对所谓“必胜”的嘲讽。
五大王国对北方蛮族的战争持续了千百年,每次出兵都会以“必胜”为口号。可笑的是,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死了无数的人,别说是“必胜”了,就连锁龙关都没能攻下来。
略微思考了一下,亨德森决定静下心来与公爵好好谈谈。
第四百三三节 国政与战争
“卡利斯,我明白你的想法。长久以来,你和你的家族对王国忠心耿耿,你们是莱茵真正的支柱。如果没有你和你的祖先长期努力,绝不会有今天莱茵的繁荣。”
“我和你一样憎恨北方巨人。他们占据了太多的土地,可我们有着太多的人需要养活。我很赞同战争,我喜欢把巨人的脑袋砍下来,把他们的下颌骨做成纪念品。我还喜欢看着他们像狗一样在角斗场上自相残杀,那是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可是卡利斯你得明白,出兵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这需要钱,需要粮食,还需要铠甲和枪炮。我给你算一笔账吧!上次出兵,消耗了国库里三分之二的钱。今年从夏天以来的的收成就不算好,直接影响到商税。按照你刚才所说的一百万人,我真的没办法拿出这笔军费。”
卡利斯咽下嘴里的食物,仰脖喝了一大口摆在面前的牛奶。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国王,想了想:“九十万人,这样的规模应该可以维持吧?”
亨德森苦笑着回答:“现在是冬天,不是正常收税的季节。再有几个月就是春天,国内各方面都需要开支。道路建设、海军需要新的战舰、各地城市的卫生与基础支出、对河流的持续疏导……管理这个国家不仅要关注军队,同时还要关注其它方面。目前的税率已经很高了,如果继续增加新的税种,会引发一系列问题。”
公爵微微皱眉,短短几秒钟后迅速松开。他并非不知轻重的莽撞粗汉,只是在相关的问题上必须据理力争:“陛下,您说的这些困难我都能理解。您说得没错,加税不是一个好主意,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亨德森脸上的苦笑变成了微笑:“很高兴我们可以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
“但我想到了解决方法。”卡利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
亨德森在肚子里咒骂着吃相粗鲁,基本上没有任何卫生习惯的肮脏公爵。他将白白胖胖的双手交叉在身前:“好吧,让我听听你的意见。”
“我们只能通过战争才能弥补损失。”这是卡利斯长久以来思考得出的结论:“北方巨人拥有惊人的财富。黄金、白银,还有钻石……只要打赢这一仗,所有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我知道。”国王再次重复这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可是前前后后打了那么久,我们一直没能攻破锁龙关。”
说着,他伸手拿起餐刀,在平摆桌上的餐巾表面轻轻划出一道浅痕:“我们进不去,他们出不来。卡利斯,这种情况已经延续了上千年。”
“这次不一样。”公爵的态度很坚决:“教皇陛下亲口承诺,只要我们出兵,必定攻克锁龙关。”
教皇?
亨德森脑子里下意识浮现出一个苍老衰弱的身影。他很想把那个该死的老混蛋从加百列城揪出来,扒光衣服,用带刺的棍子狠狠塞进教皇屁股……强烈的报复心从亨德森小时候就一直存在。那年他才六岁,就被逼着在寒冬时节跪在雪地上,向教皇叩头行礼。
没办法,教权高于王权。尽管亨德森从未见过圣主降临,他对所谓圣主教喻也充满了怀疑,却无法将同样思维传播复制给其他人,包括莱茵王国的民众。
如果振臂一呼高喊“圣主是渣渣”之类的革命性口号,那就别想着当国王了,趁早逃到某个无人居住的荒岛,终此一生。
胖胖的亨德森装出一副很感兴趣,同时深受震撼的表情:“你确定?”
公爵用力点点头:“我确定。”
“那好吧!”国王摊开双手,做出妥协:“六十万人,不能再多了。”
卡利斯愣住了,这与他的心理预期区别太大。短暂的思维空挡过后,公爵不由得急了,连忙道:“陛下,这……”
亨德森抬起右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语:“六十万是王国财力目前可以维持的极限。卡利斯你应该明白我们现在的情况不是很理想。假如再过三年,或者五年,不要说是一百万,就算你要一百二十万军队我也会答应。可是现在不同,我不能因为一场战争就放弃整个国家,放弃对未来的各种计划。”
“可是教皇已经承诺,由教廷圣军主攻锁龙关,而且这一战必胜。”公爵一再强调,甚至一度忘记了君臣之间的礼仪。
亨德森叹了口气:“教皇是教皇,我是我。同样的道理,这里是莱茵,是你和我的国家。士兵们得吃饭,面包只能由农民耕种小麦,得到面粉并且上缴国库。表面上说教廷圣军,可是每次出兵教廷方面只派出几千人,甚至更少。要不咱俩打个赌————这次教廷出兵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人。赌注随便你怎么下都行。”
卡利斯沉默了。
他知道亨德森说的都是实情。
“我们真能打赢北方巨人吗?抱歉,我的朋友,我不是对你的能力怀有疑问,而是实在看到了太多的失败。不光是我,撒克逊国王、金雀花国王、维京王,还有上主之国那个号称永远拒绝食用猪肉的家伙,他们都对此抱有疑问。如果不是因为土地的问题直接影响到各国政局,战争肯定会首先在我们之间爆发,然后才选择进攻大陆北方。”亨德森低沉地说。他坐在高背椅上,一双小眼睛挤在满脸肥肉深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向卡利斯。
公爵无言以对。国王说的的确是事情,没有夸大其词。
“而且这还涉及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战后利益的分配。”亨德森肥厚的双唇挤出一丝喜爱荣,他盯着卡利斯,眼眸深处透出狡猾的光:“五大王国至今没有签订过对北方大陆土地的分配协议。当然,这是因为一直无法攻下锁龙关,也就无法进入下一阶段的议题。”
“卡利斯,你刚才说的非常笃定。你是一位公爵,有着高贵的品质。我从不怀疑你的能力与诚实。可是你得把问题一分为二来看。假设……是的,假设教廷的确动用了他们暗藏多年的秘密,对战争本身有了绝对把握。但谁来打头阵?教皇卫队?还是其它王国?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主动站出来接受这个任务。”
“好吧!我继续假设,我们打赢了,占领了锁龙关,把北方巨人像兔子一样撵着到处乱跑,把他们吊在米字架上统统钉死。按照以往的经验,战争结束后的伤亡比例大概在三成左右。按照你刚才所说的一百万军队,至少得死三十万人。”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你很清楚我们的实力,一百万人意味着必须把国内各地的正规军抽调一空。一旦胜利,我们还必须再往北方大陆的占领区追加兵力。北方巨人可不是白痴,傻乎乎的站在那里随便你怎么打都行。他们有脑子,会反抗,正面战打不过就钻进深山老林,瞅准机会跑出来狠狠给你来上几下。这种打法最让人头疼,因为我们对地形不熟,拿他们没办法。”
卡利斯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不难解决。只要杀掉他们,抓住一个杀一个,将他们彻底灭族。”
“我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可是你算过这其中需要的时间吗?”亨德森揉着圆圆的下巴:“首批移民过去至少需要半年,这将直接影响到国内的经济和税收。派出大量军队前往北方,就意味着减少国内驻军。新兵与老兵的区别非常大,这一阶段的国内防务会变得空虚。如果其它王国趁机出兵,向我们宣战……你说,这该怎么办?”
“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公爵眉头皱得很紧,他缓缓摇头:“教皇陛下不会坐视不管,北方巨人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亨德森噘着嘴,样子活像一个因为某件事情不如意生气发怒的婴儿:“你太天真了。军队实力直接影响到我们队北方大陆的控制区面积,也关系到莱茵国内的稳定。六十万,绝不能再多了。否则我们会鸡飞蛋打一场空,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公爵掂量着国王的话:“你的意思是,优先考虑国内,然后才是北方的土地?”
“可以这么说。”亨德森回答得很是含糊:“我可能不是一个优秀的国王,但我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一个国家维持正常运转。”
卡利斯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缓慢地点头,在沉默中做出同意。
“好吧!六十万,不能再少了。”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向国王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餐厅。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亨德森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突然变得异常暴怒,从椅子上跳起,双手扳住桌子下面狠狠向上反推,用大理石制成的餐桌却纹丝不动。国王的怒火再次冲上头顶,他抓住桌布,双手左右横扫,把摆放在桌上的各种餐具和食物用力扔出,在混乱杂音中制造出大片狼藉。
亨德森紧抿着嘴唇不说话,脑子里却在疯狂诅咒着已经离去的卡利斯公爵。
“这个该死的混蛋吃饭不洗手,他竟然做出如此肮脏的行为。”
“还有他的口水……混蛋!混蛋!混蛋!那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脏的物质。他居然当着我的面,用手指蘸食蜂蜜。这是一个贵族应有的行为吗?简直毫无教养。”
“他竟敢威胁我。码的,我可是国王,是他的王啊!”
这时,一个身穿黑袍,年龄十三、四岁,身穿黑袍的少年从侧门进来,看到遍地凌乱的餐具和食物,不由得怔住了。
“父王,您怎么了?”少年快步跑到亨德森面前,英俊的脸上浮起怒意:“是谁惹您生气?告诉我,我这就派人把他抓起来问罪。”
在这个世界上,最能让亨德森感觉宁静下来的人就是儿子。他很快控制住情绪,用力搂住少年的肩膀,像小时候能抱的那样将其拥在怀里,低声抽泣着。
侍女们纷纷退出餐厅。她们对这一幕很熟悉,知道这种时候不需要有外人在场。
亨德森国王是个脸上随时挂着微笑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翻脸,不会杀人。
父与子就这样紧紧相拥。国王坐着,王子站在他面前,从侧面望去,早早发育身材高大的后者更像是前者的长辈。
“是不是卡利斯公爵?”王子双手抱住父亲的肩膀,在他的脑后轻声地问。
“……他是个混蛋。”国王止住抽泣,语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他一直是个该死的混蛋。莫凯尔,我的孩子,只有你能体会我的痛苦。”
长久以来,亨德森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国王。
他在很多事情上无法做到随心所欲。
王室成员通常结婚很早,亨德森也不例外。当他还是十九岁的时候,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娶亲。妻子是金雀花王朝的一位公主。虽然她并不漂亮,至少长得与亨德森心目中的美人区别很大,可他无法抗拒父亲的命令,何况这桩政治联姻还关系到两大王国之间的多重利益。
她是个短命的女人,嫁过来三年后,死于肺结核。
父亲也去世了。因为在婚姻问题上老老实实服从安排,亨德森在众多竞争者中被列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王冠。
亨德森永远不会忘记看到伊莲的那一刻。
按照惯例,诸如王后、王子妃之类在王室有着重要身份的人,都必须留下至少一副肖像油画,留作后人永久的纪念。
亨德森虽不喜欢自己的亡妻,可看在同床共枕,并通过这桩婚事让自己得到王冠的份上,他在这个女人的身后事及相关问题上并未吝啬,甚至可以说安排得相当隆重。
他下令将国内最好的画家调入宫中,以之前画过的肖像为蓝本,至少要为早逝的妻子留下十副油画。
这对画家来说是个难题。因为对象早已下葬,仅凭区区一副旧画很难捕捉其神韵。
第四百三四节 早逝的爱情
在缺少参照物的情况下,画家只能向国王本人求得帮助。他们是夫妻,彼此之间最为熟悉。
走进画室的时候,亨德森看见了伊莲。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的女人,严格来说不算漂亮,却有着白净到极点,甚至带有半透明感觉的柔嫩皮肤。圆圆的脸有些婴儿肥,看上去很可爱。她当时穿着一条粉色长裙,无论质地还是做工都很粗糙,却与她的整体气质很配。亨德森没让卫兵通传就直接走进画室,拿着调色板和画笔的伊莲手足无措,颇为狼狈且慌慌张张的行礼。那种尴尬又带着一丝女性特有矜持的微妙神情让亨德森瞬间为之着迷。
他忽然忘记了亡妻的肖像画,问伊莲能不能在五分钟内完成一幅以自己为模特的作品。
她当着国王的面,以黑色和红色为基调,以大量调色油将颜料摊薄,以水彩技巧将亨德森的形象呈现在画布上。
构图简单,准确抓住了个人特点。亨德森怔怔地看着画中的自己,有些沉迷了。
他至今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说过的每一句话。
“完成这副作品,我想看。”
她就这样认真地画着。每一个动作都很优美,每一个笔触无比鲜活。亨德森就这样痴痴地盯着她,已经不会说话,也根本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自己眼中的惊艳。
伊莲同样爱上了亨德森。她知道他是国王,却并不因为对方身份才投身于这场爱情。她从亨德森炽热的目光中察觉到异样……说实话她当时被吓坏了,只是很快调整好心态,继续画着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胖,顶多算是结实,相貌英俊的亨德森。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亨德森感觉自己呼吸急促。这是他与亡妻之间从未有过的美妙感觉。那时候的亲吻很硬,就像两块没有任何关系的软肉接触。可是与伊莲之间的亲吻不同,她在这个过程中更主动,甚至可以说是粗暴。她总是很用力的捧住亨德森的脸,仿佛他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一秒钟也不愿意离开。
那样的深吻是如此绵长,让身为国王的亨德森浑身颤抖,失去了所有的尊严与矜持,无法保持清醒的头脑与克制,只能在无奈中怀着窃喜心情接受,并享受接下来的无限欢愉。
深陷爱情漩涡的人总觉得所有花朵只为他们而绽放,阳光也会永远笼罩自己,天空不会有阴霾,只要彼此相爱,就没有任何克服不了的困难。
一个是国王,一个是平民,他们之间注定了不可能有美好的结局。爱得越激烈就越痛苦,他们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
那时候,卡利斯的父亲还活着。老公爵对王室有着无比执着的忠诚。国王与画师之间的绯闻在宫廷内外传开,那时候的亨德森年轻气盛,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诫,一心想要取伊莲为妻。王太后气得快要发疯,其它王室成员也对此议论纷纷,他们认为国王此举有伤风化,也超出了正常的“贵族游戏”范围。
喜欢平民女子当然不是问题,偶尔玩玩也就罢了,可如果像亨德森这样铁了心想要把“玩具”升格为“王后”,那就触碰了贵族圈的红线,必将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亨德森有生以来第一次想要行使自己“身为国王的权力”。他打算为了伊莲挑战整个贵族圈。年轻人总是这样张扬又狂放,有干劲有冲劲,谁敢拦着我,我就杀了谁。
伊莲死了。
她穿着那条粉色长裙,紧紧地躺在河岸边。失踪两天后终于被发现,整个人已经被河水泡至发胀,婴儿肥的脸看上去显得更圆了。她神情安详,脖子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裸露在外的腿脚部位有少许啃啮过的痕迹,那是老鼠和鱼虾干的……对它们来说,浸泡在河里的死者就是食物。
得知消息的时候,亨德森大脑里唯一的存在的意识就是“复仇”。
他像疯子一样咆哮着冲出卧室,狂呼高喊着召集卫兵,没有穿鞋,就这样光着脚在走廊上来回跑,却发现无人回应。
卫兵们仿佛中了魔法,对国王的呼喊充耳不闻,对他的各种行为熟视无睹,就连闻讯赶来的卫队长也凝神屏息站在出口正中,仿佛一尊故意挡在那里的雕像。
“我是国王,我命令你们找出凶手!”
王太后匆匆赶来,狠狠给了亨德森脸上一记耳光,放声怒斥:“为了一个平民,你竟然自甘堕落。别忘了,你是国王!”
亨德森捂着肿痛的脸怒视对面,他不敢与母亲翻脸,却明白了卫兵们为什么拒绝服从召唤。他转而求其次,跌跌撞撞扑向距离最近的卫兵,伸手去抓那人背在肩上的火绳枪。
“把他抓起来!”年迈的王太后再次发出怒斥,在她的命令下,卫队长和士兵们扭住亨德森的胳膊,将他关进一个狭窄的小房间。
整整两天,亨德森呆在里面不吃不喝。
王太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告诉亨德森一些事情。
是她让卡利斯公爵杀死了伊莲。老公爵是对王室最忠诚的人,同样对平民蛊惑国王这件事感到愤怒。为了保证王室血统的纯净,平民画家必须死。
“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但你必须明白是谁让你拥有现在的一切。亨德森,你太让我失望了,但我觉得你还可以挽救。如果你能改变想法,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你仍然还是国王。”
亨德森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潜台词。那意味着王冠极有可能交到别人手里。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她是一台强大的生育机器……抱歉,这种说法对王太后极不尊敬,却是亨德森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觉得自己不合适,她可以换掉自己,从诸多儿子当中另选一个坐上王位。
亨德森选择了屈服。
毕竟……伊莲已经死了。
他后来才发现,所谓“国王的权力”只是个笑话。有太多的东西无法纳入掌控,自己对这个国家的控制也远不如想象中那么稳固。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军队。卡利斯家族的影响深深扎入王**队的每一个角落。无论现任公爵还是老公爵,他们在莱茵军队里是活生生的招牌。几乎所有将领都是老公爵的学生后辈,他们可以拒绝服从国王的命令,却把公爵随口吩咐的一句话牢记在心,毫无折扣坚决执行。
这不是幻想,而是可怕、严肃的现实。
王太后终于去世了。
葬礼过后的那个夜晚,亨德森独自呆在卧室里,一口气喝了两瓶上好的葡萄酒。
“母亲”本该是个充满温馨与慈祥的称呼,可她对权力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实在过于强烈。望着窗外白净浑圆的月亮,醉眼朦胧的亨德森忽然感觉月亮表面浮现出王太后满是皱纹的面孔。
他当时带着满足的微笑,举起酒杯,遥遥敬祝:“再见了,你这该死的贱人……”
亨德森一点点拿回了对王国的控制权。他做得非常隐秘,也花费了极大的耐心。没有直接从军队高层下手,而是将注意力转向商业和民政,通过以合理借口不断削减军费的方式,逐渐削弱卡利斯家族的影响。另一方面,亨德森加强了对下级军官的提拔。他亲自担任军官学校的院长一职,务求做到亲自给军官们授勋,热情邀请他们参加王室晚宴……这些亲力亲为的做法收到了良好效果,随着老公爵去世,年轻的卡利斯继承爵位,国王终于在军队里拥有专属于自己的禁军,而不是从前那种拥有禁军名头,却不会服从命令的冒牌货。
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
暗中进行的这一切需要掩人耳目,亨德森不确定卡利斯家族如果知道自己的计划会作何应对。因此,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变得放浪形骸,大吃大喝,每天与不同的女人混在一起。
只有胖子和废物才不会引起重视。而且仅仅是废物还不够,“颜值无敌”这种说法从文明时代就已经存在。亨德森是个英俊的男人,想要从根本上降低对手的重视,就必须从根本上做出改变。他的方法很简单————拼命地吃,努力增肥。
五百只无花果、一百只菜园鸟(烤制)、半条蒜烤羊腿、双份鹅肝、风味独特的南部海湾馅饼、苹果派、六种不同口味的奶酪、一篮子葡萄、三种以上的酒……
肥胖的人总会给人以“痴傻”的印象。亨德森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他一直增肥到一百六十多公斤,椅子被超常体重压坏了好几把,这才感觉差不多,转而以正常的方式进食。
当然,是按照肥胖之后的标准。
没人会重视一个胖子,尤其是还是一个整天脸上带着傻乎乎微笑,无论谈起任何话题都会往食物方面转换的胖子。
虽然他是国王。
付出终于得到了回报,至少现在卡利斯公爵想要出兵攻打北方巨人必须得到国王本人同意。否则就算他和家族在军队里有着巨大影响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亨德森把财政大权牢牢抓在手里,具体能派出多少军队完全由他控制。
莱茵是一个强国。不要说是区区一百万军队,就算这个数字再翻一番,后勤供应也绝不会出现问题。
至于其它王国乘虚而入,在北方战局稳定的情况下进攻莱茵的说法,就更是个笑话。亨德森计算过,哪怕国内现在的所有正规军全部打光,他也有足够的钱在一周内招募到足够的人,组建新的部队。
新军的战斗力肯定不如老兵那么强悍,却胜在数量众多,蚂蚁咬死大象。
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专属于亨德森的秘密。他在国库之外另设了一个密库。这是通过正常税收之外产生的利润。比如物资截留,新税种的附加部分,以及地下商业网络的兴建等等。
其中就包括伊丽莎白的商行。
卡利斯对此一无所知,亨德森永远不会与他分享这些秘密。
他是我的仇人!
你的父亲,杀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尽管亨德森与现在的妻子(续弦)毫无感情,但他仍然履行了丈夫与国王的职责。对前者,亨德森给予了关怀和照顾,至少能维持双方表面上的和谐关系,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也就是王太子莫凯尔。
对于后者,亨德森把所有感情都注入到莫凯尔身上。他是我的儿子,我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
肥胖带来了很多糟糕的负面影响。很多年前,亨德森就发现自己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也许是重度脂肪肝,也可能是体内太多脂肪引起的各种并发症。他对此并不感到恐惧,是因为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亨德森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手把手教他如何当一位优秀的国王,把自己以往的经验、教训、痛苦、喜悦、仇恨,以及美好的一切,统统灌输给莫凯尔。
他感觉自己时日不多了。
令人欣慰都是,这孩子有着坚强性格,是一个从不认输的人。他努力学习父亲教给的一切,并能理解体会父亲的喜怒哀乐。他对母亲较为疏远,对父亲则亲近得多。因为平时喜欢穿黑色服装,在宫廷内部也被称为“黑太子”。
今天的这一切,同样是亨德森给儿子在上课。
他紧紧抱住莫凯尔,抱住这个除了伊莲之外今生最爱的人,喃喃自语:“我的儿子,你一定要坚强,但坚强的同时还必须学会流泪。你得尝试并知道哭泣的意义。记住我的这句话:一个不会流泪的王子,永远不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
教廷领地,首都,加百利城,地底。
教皇站在六号实验室靠近门口的位置,饶有兴趣地看着浸泡在房间正中池水里的那个男人。
正前方,是两排武装到牙齿的圣教军。每排十个,前排装备单手圆盾和长枪,后排则是清一色的火绳枪。他们排列为标准的战斗阵型,无论枪口还是枪尖,全部对准了水池。
第四百三五节 第二个六号
这是卡利斯公爵上次见过的那个男人。与上次比较起来,他的外形出现了很大变化。
超过五米的身材只能用“巨大”来形容,他**着身子,皮肤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仿佛整个身体涂抹着鲜血。相比之下,无论腿脚还是胳膊都显得细瘦,腹部向内凹陷,胸前可以看到清晰排列的肋骨,肩胛骨从后背上凸起,手肘和膝盖部位的关节异常粗大。
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太瘦了”,与魁梧、强壮之类的形容词毫不沾边。尤其是脖子以下的部位,令人影响深刻,会直接联想到饥荒年间缺乏食物的灾民,皮包着骨头,肌肉大面积萎缩,没有半点脂肪。
相比之下,他的头部就显得极其诡异。那是一张标准的婴儿脸,看上去只有三岁左右,懵懂中带着天真,只是圆圆的脸上仍被大片血色笼罩,而且毛孔粗大,站在远处望去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走到近处三、五米的位置,就能看见毛孔内部隐隐透出深红色的肉芽,而不是正常的毛发。
脸上的血管非常密集,青色与红色从皮肤下面凸显,仿佛蒙着一层很薄的纸代替了表面皮层,其下是树根状的密集管网,无论数量还是面积都远远超过正常人。因为大部分集中在两侧两侧面颊,从教皇所在的正面看去不那么突兀,只是一个头部体积过大,与身体比例明显失调,令人感觉惊悚的“儿童”。
皮肤非常的油腻,表面泛着一层介于水和油脂之间的特殊光泽。
他有四条胳膊,这是最显著的特征,也是区别于正常人类,被纳入“怪物”范围的身体外观。
圆形水池里是空的,已经看不到之前的红色液体。诡异的红色巨人似乎很喜欢这个地方,虽然以砖块铺就的地表坚硬,谈不上舒适之类的感觉,他却在这个直径十米左右且向下凹陷的圈子里来回踱步,偶尔坐下来望着某处发呆。到最后,直接侧身躺下。
翻来覆去的动作表明他没有睡着,应该是在酝酿着某种意图,看上去显得很烦躁。
比起卡利斯公爵上次来的时候,这个房间出现了一些变化。主要是沿着水池边缘外吗,每扩四米,连续增加了三道圆环。做法很简单,直接用工具从硬地表面挖出十厘米宽,五厘米深的凹槽。这些凹槽避开了支撑天花板的石柱,其中灌满了液体。这是一种精巧的设计,三道圈层之间通过活动的砖块进行控制,可以顺序对空槽内部进行液体补充,然后分层隔断。
凹槽里灌满了油,这是维持火焰燃烧的关键。
是的,三道可以顺序交换燃烧的火圈,以升腾的火焰将这头儿童脸怪物困在其中。这就是无论任何人走进六号实验室第一眼看到的景象。
视线越过前方圣教军战士肩膀之间的空隙,仔细打量着“六号”身体的每一个细节。教皇颇有兴趣地问:“这次的试验结果怎么样?他听话吗?是否愿意接受控制?”
脸色苍白的约瑟夫站在教皇侧后,他仍然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黑袍,说话的语气很淡,嗓音沙哑:“综合效果比之前的实验体更好,整体强化幅度超过百分之九十。”
“这么多?”教皇很意外:“也就是说,相当于三个六号?”
“可以这样算。”约瑟夫微微点头:“综合能力与三个本体区别不大,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关键在于陛下您刚才说的“控制”。我们在后期培养过程中增加头部扩容项目,它的脑容量增加了百分十二。”
教皇若有所思地问:“你的意思是,这样做会让它变得更聪明?”
“是的。”约瑟夫没有否认:“但一个聪明的六号实验体并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智慧因素不是关键,重点在于它对命令的理解和接受程度。”
教皇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我已经答应卡利斯,并派人给他送去了密函,告诉他:六号实验体可以投入实战。”
“您的判断没有错,六号实验体是此次战争的关键。”约瑟夫半低着头,态度很是谦恭:“我们对第一个六号的长期观测数据表明,只要将它们投放到锁龙关地区,接下来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教皇心中其实仍然存在疑虑,但重点在于“控制”。从区区一名普通教士开始,神父、执事、主教……就这样一次次升上来,马克西米利安见过了太多的背叛与阴谋,也知晓了大量必须谨守的秘密。
在很多利益问题上,教廷与五大王国之间有着共同点。但纷争与矛盾不断,毕竟蛋糕只有一个,而且在源于土地的基础问题上决定了不可能把这个蛋糕做大。当你想要得到更多,就只能从别人那里去抢。用刀枪和火炮,征服并掳掠。
对海外新大陆的搜索活动持续了六十多年。直到现在,搜索范围一直无法扩大,这是因为造船技术方面的制约,导致船队很难进入深海长途航行。一般来说,以陆地边沿为半径三天左右的航程,就已经是目前海船运输、航运等综合能力的极限。如果想要在海上走得更远,那样做与自杀没有区别。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秘密。身为教皇,马克西米利安知道并控制着的部分,远远超过普通人,甚至是目前尚在的五位国王。
最后看了一眼蜷缩着身子侧躺在水池中央,如孩童般吧嗒着手指的红色怪人,马克西米利安收回视线,淡淡地吩咐侍立在近旁的约瑟夫:“六号是我们目前为止成功研发的最强大兵器。对它的控制力度必须加强,决不能掉以轻心。”
“谨遵您的旨意,我的陛下。”约瑟夫点点头。
“派出信使,让国王们开始备战。时间上尽快催促一下,让他们现在就集结军队,准备物资,争取三个月……不,两个月后就能出动。”说到这里,马克西米利安忽然笑了一下:“你得准备两种内容的信。莱茵王国的卡利斯公爵已经知道这件事,所以在写给莱茵国王的信里,你要注意措辞。”
“我明白!”约瑟夫心领神会,他随即带着疑惑的口吻问:“陛下,我能理解您想要征服北方巨人的迫切心情。可是两个月的准备时间……这会不会太短了点?”
圣教军是一群思维固化的狂信者,只要教皇一句话,他们就能心甘情愿主动赴死。
约瑟夫是教皇身边的亲信,关系也很特殊。私底下很多人都认为两者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尊卑有别的圣上与仆从,不如说是亲密的恋人……”。这种说法当然充满了酸溜溜的成分,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宠信,成为教皇身边的红人。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可以从侧面证明马克西米利安在很多事情上并不避讳约瑟夫,甚至可以告诉他一些秘密。
在加百列城的地下实验室里,可以随意谈论任何话题。
“你觉得国王们会服从我的命令吗?”教皇笑了,眼角密集的皱纹绽开。虽然上了年纪,他的身体却很硬朗,精神矍铄。
约瑟夫摇摇头。其实他根本不需要这问题的答案。他是高级执事,从底层往上攀爬的过程同样充满艰辛与屈辱。他知道在需要的时候一定要拍马溜须,但绝对不能过于明显。
“这就对了。”马克西米利安故作高深地笑笑。此时此刻,他有一种格局与着眼点比其他人更高,指点说明并给他人解开迷惑的满足感:“他们崇拜的只是圣主,而不是我这个教皇。除了卡利斯这个虔诚的信徒,国王和大部分贵族所谓的“圣主崇拜”只是嘴上说说。他们喜欢女人,喜欢钱,喜欢放荡堕落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约瑟夫故意做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装作在沉默中思考了很久,再次低下头,对着教皇行了一礼:“陛下您的智慧无人能比,我这就安排信使,将您的旨意尽快传递给诸位国王。”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马克西米利安笑着说:“很久没来这个地方,我想多走走,再看看。”
说完,他转身走向敞开的房门,离开六号实验室。
约瑟夫照例陪在教皇身边,出去以后才行礼,走向通往地上的升降机。
卫队簇拥着马克西米利安前往走廊另一端,那里有楼梯通往地下更深的分层。
实验室里只剩下两名身穿黑袍,胸前绣着米字架图案的高级教士。他们认真检查过地上那三道圆形凹槽,尤其是几处与燃油灌输系统连接的枢纽部分,确认毫无遗漏,燃料足够维持很长时间,这才放心的走出房间,锁闭全钢打造的房门。
除了躺在水池中央的红色怪人,实验室里再没有别的生物。
在摇曳不定的火光映照下,它猛然睁开双眼,用狡猾、警惕且充满敌意的眼睛打量四周。
它张开了嘴。
嘴唇缓缓分开,中间的缝隙逐渐扩大,从下巴开始延伸,一直连到左右两侧的耳垂。
这是一张非常可怕,无比惊悚的嘴。尤其从正面看去,仿佛整个头部因此断开,被肉红色的舌头及口腔内膜撕裂成互不相连的两半。
最令人恐惧的莫过于牙齿。雪白、坚硬、锐利。
它们排列整齐,呈现出令人惊恐的锯齿状,三角形边缘就像一把把交叠的尖刀,光是上下两排外层的数量,就超过上百颗。
是的,仅仅只是外层。
火焰产生的光线并不强烈,只能隐隐看到红色怪人口腔内部及喉管深处还有更多的瓷白色反射光泽,层层叠叠。无论形状还是质感,与最外层的牙齿一模一样。
……
走下楼梯,还是与上层格局相同的走廊。在一个用白色涂料标注着“a339”的房间门口,教皇马克西米利安停下脚步。他用目光示意身边的圣教军队长,后者会意地快步上前,解下挂在腰间的钥匙,插进门锁。
钥匙长度约为十五厘米,有着超过常规概念的粗大半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多达数百个凹点与槽痕,这表明锁的反开启密级很高,必须使用专用的钥匙,仿造起来也很困难。
开启这样的门锁需要力量,即便是经过生物技术特殊改造的圣教军队长,也只能双手分别扣住钥匙上下两端,咬牙狠命往右侧翻转,随着内部门栓转动,发出沉闷的金属滑动撞击,重达数百公斤的厚重钢门终于向内侧开启了一条缝隙。
这个房间同样很宽敞,墙壁侧面留有从古老时代延续至今的通风管。那里与整个地下城的呼吸枢纽连通。文明时代精密的设计与规模浩大的工程,决定了这里永远不会出现因缺乏氧气导致的窒息性死亡。
房间里的家具摆设很简单,不外乎两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一张床。侧面靠近墙壁的位置有一个盥洗台。沿着墙内凹陷格出来的空间是一个浴室,这里二十四小时供应冷水和热水,所有管道与地面教堂外侧的控制中心连接。水龙头本身没有太大技术含量,对于球阀结构的开关系统,南方白人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大规模使用。
造型别致的烛台摆在桌上,五根高低错落的蜡烛全部点亮,给房间提供了充足的光线。
一个身穿灰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教皇进来的时候他正在埋头书写。常年囚禁的生活使他反应迟钝,直到马克西米利安与卫兵走到近前,这才恍然惊醒,仰起头,张着嘴,眼睛里全是不知所措的目光。
“……陛……陛下?”惊慌很快变成了惊喜,他在颤抖中发问:“您是来释放我的吗?”
从正面看去,男人显得很老。头发几乎全白,眼窝深陷,两侧颧骨高凸着,面部外侧轮廓线朝着下巴位置急剧收缩,这导致他的整个头颅上宽下窄,活像一枚诡异的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