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宿主TXT下载宿主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宿主全文阅读

作者:黑天魔神     宿主txt下载     宿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节 宴请

    “动刀?”牛铜的理解能力不错。他忍着痛,用手指在自己的伤腿表面比划了一下,疑惑且试探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把这里切开?”

    “是的。”天浩谨守着上下尊卑的礼仪,严肃认真的给对方增加心理压力:“大人,你的伤势已经非常严重,要是再不及时处理,恐怕就只能把这条腿砍断,才能保住性命。”

    “不是吧!这么严重?”牛铜被吓了一跳,他虽然年轻,却并非毫无见识。这个世界早已经发展出了截肢手术,他可不想现在就变成一个身份尊贵的瘸子。

    他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腿。三天了,手下将求医的消息散了出去,还专门派出使者从其它地方请来大巫,前前后后来了十几个自称为医者的家伙。他们的治疗方法只有两种,除了举行仪式向神灵祷告祈福,就是弄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塞进土陶罐子里熬煮。黑乎乎的汤药闻起来很刺鼻,喝在嘴里那味道简直令人难以下咽。牛铜并非不知道轻重,他耐着性子把医者们做出来的汤药逐一喝完,感觉胃里面全都是苦涩液体,一阵阵反胃……最后,喝进去的几乎全部吐了出来。

    这个站在面前的年轻人很特别,他没有其他医者那种趋炎附势的奉承模样。懂得上下尊卑,却也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文书上有巫者专用的圆形徽章。

    受伤的腿传来阵阵疼痛,催促着牛铜下了决心。他不再犹豫,认真地问:“如果按照你说的动刀,都需要些什么东西?”

    “大人你首先要喝一碗药……”

    这句话立刻刺中了牛铜最紧张也是最惧怕的心理触点,他顿时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高声尖叫起来:“什么?喝药?”

    “麻药!”天浩重重拖长了语音,耐心地解释:“它会让你好好睡一觉。直接下刀很疼,你会受不了的。”

    利用山谷地形成功猎杀大批巨角鹿之后,天浩就成为了老祭司公开认可的弟子。“黑麻药”配方就是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之一。

    站在牛铜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人听到这里,不由得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懂得麻药配置,那就的确是巫神的弟子。”

    在这个世界,很多知识处于被垄断和封闭状态。以黑麻药为例,配方一直掌握在巫师手里。只有得到巫师认可并确定纳入“行巫者”范围的人,才能传授相关的知识和技艺。

    牛铜彻底放心了。

    他喝下一碗天浩调配的黑麻药,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是天浩第二次对病人实施手术。他现在没有上次那么慌乱,动作也比从前灵活了不少。牛铜光着下身,生殖器像添加了太多面粉劣质香肠那样软绵绵半塌着。天浩从侍仆那里接过热水浸湿的抹布,轻轻擦抹着即将下刀的部位。城主身份尊贵,家里自然少不了酒这种奢侈品。唯一的缺点,就是酿造不得法,度数太低,用来消毒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刀子插进皮肉的时候,立刻渗出了黑色的淤血。天浩没有危言耸听,牛铜的伤势的确严重,再不动刀,这条腿就废了。

    他不是专业的骨科医生,但他知道人体骨骼的基本走向和分布。一点点将碎骨清除,把扭曲折断的腿骨挪回原位……动作还是那么粗鲁,在专业医生眼中绝对是惨不忍睹。然而现在具体怎么做完全是天浩一个人说了算,没人会对他的这些行为产生质疑。

    那个年轻人一直站在旁边。他津津有味仔细观察着天浩的每一个动作,看着他用沸水煮过的线对伤口进行缝合,用临时制作的夹板将伤腿牢牢固定。黑麻药的效果只能算是一般,昏睡中的牛铜被活活疼醒,所幸手术已经到了尾声,年轻人与两名侍仆死死按住牛铜的肩膀,天浩加快了操作。几分钟后,明显感觉到痛楚不那么强烈的牛铜已经不再挣扎。他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任由侍仆们抬着自己转移到另外一个干净的房间,只留下满床的血污。

    天浩与天狂被安排在客房里休息。只是刚走进房间没多久,侍仆就过来传话:城主大人邀请您共进午餐。

    年轻人有着旺盛的精力。牛铜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很凄惨。掌控着多达数万人的堂堂城主,被一群莫名其妙的医者折磨得吃不好,睡不着。每个人都宣称自己的药有效,而且这些汤药总有着奇奇怪怪的使用方法和神秘来由。有些药引子很特别,要抓几只蟑螂一起熬煮。有些药引子就比较坑人,需要少女首次来潮的葵水。还有的药方一看就是故意难为人,尼玛的现在是冬天,却偏偏要三伏天凌晨时候落下的雨水。如果今年没有下雨,那就只能等到明年。

    牛铜很想拎起斧头把这些人的脑袋一个一个砍下来。但他不能这样做。药方真伪暂且不论,至少医者是不能得罪的。区分其中谁是好人谁是骗子需要时间,如果因为自己的个人好恶干掉了真正的医者,会让牛铜产生深深的愧疚。

    午餐很丰盛。各种肉食和面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大盆的带骨炖肉,有猪肉和牛肉两种。鸡汤在瓦罐里冒着热气,煮熟的肝脏放凉后切片,旁边还有一小撮盐,专门用来蘸着吃。

    面食比较粗糙,品质与天浩此前在旅店里吃过的烙饼和馒头没什么区别。夹杂着大量麸质,,馒头表面有很多小块的坚硬凸起,吃在嘴里感觉很糙,但绝对不是小石子和砂砾。

    在这些大盆的食物之间,杂陈着几只粗瓷碗碟。里面装着蔬菜,颜色发黄,看不到丝毫应有的绿色。天浩夹了一筷子尝尝,发现那是用水泡开的干菜,估计是秋天晾晒后的存货。

    这些食物谈不上美味。无论肉汤还是炖肉,都带着或浓或淡的腥味。天浩伸手拿了一个鸡蛋,在桌面上轻轻敲开外壳。这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之一,也是餐桌上对他最有吸引力的东西。

    粗豪的牛铜属于那种不怎么讲究礼节的类型。他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凳子上,旁边还有一条长木凳,用来摆放被夹板固定的左腿。单腿踩在地上的坐姿有些别扭,他端起酒碗,冲着那位年轻人与天浩分别各敬了一下,发出高兴的大笑:“来,来,来,喝酒!大家一起喝!”

    酒很浑浊,味道有些酸。这东西的发酵工艺显然很落后,度数很低,喝在嘴里甚至还有淡淡的米浆馊味。

    天浩放下手里的酒碗,冲着满面笑容的牛铜拱了拱手,认真地说:“大人,你的伤势需要静养,饮食方面也需要注意,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喝酒。”

    牛铜怔住了。

    餐桌对面的年轻人有些好奇:“怎么,喝酒对伤势的变化有影响?”

    不等天浩说话,他开口笑道:“我叫巫源。”

    这个名字在天浩脑海里产生了特殊效果。他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思考了几秒钟,天浩离开座位,站起来,对着巫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见过大巫阁下。”

    老祭司巫行不止一次对他提过“巫源”这个人。“行巫者”是专门与神灵沟通的职业。从最底层的村寨开始,分设有普通祭司。到了大一些的城市,就有级别更高的巫师。在往上,还有地位更高的“大巫”。

    巫源是雷牛部族的大巫,也是统管数十万雷牛族野蛮人大大小小城市、村寨里所有巫师与祭司的最高行巫者。

    大巫之上,还有专属大族的国师。比如统管雷牛、凶牛、野牛等族的“牛”部族,在身份尊贵的牛王之下,就是号令各部族大巫的国师。

    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神灵?

    这问题在天浩看来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行巫者绝对是北方蛮族社会体系的文化阶层代表。他们掌握着远远高于普通人的知识,将许多行为归结为“与神灵沟通”的范畴。

    他对巫源这个人的第一感觉很不错:没有架子,态度谦和。如果不是天浩从老祭司那里得知北方蛮族的行巫者体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是雷牛部族的大巫。

    “别那么客气,坐下说。”巫源笑着摆了摆手:“我和阿铜是朋友。他这次受伤,我是毫无办法。说起来,还是你帮了我的大忙。”

    天浩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该有的礼节不可少,不卑不亢的态度也不会让人轻视。餐桌上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火起来,三个人也干脆摒弃了客套的称呼,拉近了彼此关系。

    牛铜把酒碗朝着旁边挪远了些,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阿浩,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喝酒?”

    “以前我做过几次类似的手术,有些不太确定的因素,我自己也拿不准。”天浩做出思考的样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人你可以多喝些骨头汤,有助于恢复。”

第三十二节 烙印

    (新书更新会慢一些,章节也在调整(无奈),谢谢诸位书友的支持,老黑拜上!)

    管事随口吩咐站在旁边的两名侍卫,抬手指了一下天浩:“你们按紧他的肩膀不要动,这次我来。这小子看着就是个不耐疼的,等会儿叫起来说不定会把房顶都震塌,还会当场尿湿了裤子。”

    永远没有绝对的公平,任何时代都不会缺少享受家族和长辈福祉的公子哥。靠着别人照顾得到百人首之职的家伙经常会在这里出现。他们当中大多数无法熬过烙铁这一关,必须同时上去好几个人将他们死死按在地上,在痛苦凄厉的惨叫声中完成身份行刑。

    天浩安定地凝立着,火光在他身后映照出摇曳不定的高大阴影:“用不着那么麻烦。把烙铁给我,我自己来。”

    管事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他很惊讶,不太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自己来。”天浩重复了一遍。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咝咝”声,就连坐在墙边木凳上已经接受过烙印的那些人也纷纷站起,走过来,用惊异不定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

    这种时候说再多言语都不如实际行动更有说服力。

    天浩大步走到火塘前,拿起一只插在火中保持高温的烙铁。掌面通红,圆形外框中间是一只粗大的斜向牛角。感受近在咫尺从滚烫金属表面喷涌而来的高温,他第一次对野蛮人的悍勇产生了深刻理解。

    这是深深刻在骨子和血脉深处的特质。

    众目睽睽之下,烧红的烙铁调转方向,准确按在天浩左臂上端。皮肉瞬间烫熟,烟雾混合着浓烈焦糊冲击着旁观者的视觉与嗅觉。天浩嘴唇紧抿,微微颤动的面颊表明他正用力咬住牙齿。但自始至终,他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哪怕是一点点模糊的鼻音。

    房间里一片死寂,所有人脸上都有些变色,即便是管事与侍卫这种见惯了烙印身份过程的人也不例外。他们很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尤其是滚烫烙铁与身体刚接触的时候,持续十秒钟以上的痛苦真的很难忍受。若是换了承受能力差的人,足以让他们神经崩溃。

    这个年轻人竟然在不需要任何帮助和辅助的情况下,自己完成了身份烙印。

    管事眼睛里的惊异正在散去,之前的鄙夷和讥讽早已无影无踪。他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兽皮花名册,发出前所未有充满敬意的庄重语音。

    “磐石寨,新晋百人首天浩,礼成。”

    皮袍斜搭在肩膀上,神情自若的天浩转身朝着大门方向走去。无数热切崇拜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伴随着一阵阵惊叹。

    “这家伙真厉害,他根本没要别人帮忙啊!”

    “好汉子,这才是咱们牛族的男人。”

    “磐石寨?天浩?我得回去打听打听,看看他婚配了没有。”

    走到外面,天浩冷得打了个寒噤,连忙缩着脑袋穿好皮袍。

    装逼是一种境界。

    以细胞形态在培养舱里长时间存活,必须付出很多在普通人看来无法承受的代价。寄生虽然成功,宿主却不是天浩理想中的目标。他有些感慨,为什么刚刚脱出培养舱的自己没有遇到牛铜或者巫源?如此一来,在这个陌生世界的起点就会变得很高,很多事情也容易得多。

    全面控制并占领了宿主身体,对神经中枢的调控也同时进行。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局部身体的神经末梢可以通过封阻血液的方式进行短时阻断,达到暂时性麻木状态。

    这样的一块皮肉,不要说是区区烫伤,就算直接用刀子将整块肌肉割下来,天浩也不会感到疼痛。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最多半小时就必须把阻断的神经末梢复原,否则会造成局部面积区域性坏死。

    一个勇敢者的形象,这是在野蛮世界生存的倚仗之一。

    ……

    第三天中午,天浩在城主府见到了雷牛族族长牛伟邦。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黑色长发经过特殊修剪,剃去两侧部分,只留下中间宽约十厘米的一条。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将头发染成了铁灰色,长长的一直拖到后腰,很有些文明时代嬉皮士的味道。

    他神色严峻,腰身结实。薄薄的无袖布衫穿在身上,贲张的胸肌被紧绷着高高鼓起。在整个族群内部,他是真正意义上,无人质疑其权力的王者。

    “磐石寨的小子,我听说了你的事情。”身材壮实的雷牛族长斜靠在床榻上,精明的目光牢牢锁定半跪在五米外的天浩:“箭术比赛结束了,你的法子很管用,我们赢了。”

    不等天浩回答,牛伟邦继续发出冷漠鄙夷的讽刺声音:“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是不是觉得我应该给你丰厚的赏赐?牛铜那个混蛋就是这么说的。你为他治伤,他在我面前可是替你说了很多好话,就差没把你夸成一朵花……呵呵,三比两胜,血鹰部的人输得不情不愿,他们一直在说我们耍诈,要按照最公平的方式比拼,重来一次。”

    天浩保持着单膝半跪的姿势。他不明白牛伟邦的态度,也不知道对方那种冷意究竟从何而来。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位雷牛部的族长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赢了就是赢了,手段不重要。重新再比也不是不行,但必须按照族长殿下您的意思,明年再来。”天浩只能按照自己掌握那点不多的信息,小心揣测着部落族长的独特思维。

    牛伟邦嗓音开始变得低沉起来:“我只提醒你一次:你可以叫我雷牛王殿下,也可以直接称呼我殿下。本王不喜欢“族长”这个称谓。”

    天浩把头低了下去:“如您所愿,殿下。”

    牛伟邦瞥了他一眼,随手拿起摆在旁边矮桌上的兽皮文书,反手将其甩出,轻飘飘地落在天浩面前:“这是你送来的文书。明年上缴百分之八十的粮食,另外还有三千头鹿的贡品。哼!区区磐石寨,三百人不到的小寨子,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的贡品?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杀头的!”

    天浩丝毫没有辩解,他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平静:“这是头领的意思,与我无关。”

    这话让牛伟邦感觉很是诧异。他微微皱起眉头,继续按照之前的说话语气发出讥讽:“看来磐石寨这个头领是个没脑子的家伙,你显然不是他的亲信,也没有站在他那边。”

    “我们今年缴纳了所有收获的百分之七十,寨子里的存粮根本不够吃。下雪的时候,寨子里就开始杀人。老人、孩子、女人……如果明年按照百分之八十的份额继续缴粮,寨子里恐怕没人能活下来。”天浩用冷静的语调阐述事实。

    牛伟邦眼底透出一丝冷意:“你在质疑你们寨子头领的权威?”

    天浩注视着面前那块浅灰色的坚硬地面:“我没有违抗他的命令,我带来了没有删改过的文书,敬奉在大王面前。”

    牛伟邦从中听出了一些别样意思:“这么说,你们寨子的确弄到了不少猎物,真能拿出三千头鹿的贡品?”

    “是的。”天浩用平实无奇的语调叙述了那场围猎。他着重于数据,尤其是在磐石寨数量不多村民与多达数万庞大巨角鹿群的对比上,清晰到令人感到震惊。

    “我们把大群野鹿逼进山谷摔死。太多了,根本没法点清,可能有四千,也可能是五千。所以我们可以拿出三千头鹿的贡品,这的确是真的。如果大王您不信,可以让人跟我回磐石寨,一看便知。”

    说这些话的时候,天浩一直低着头。他努力扮演一个服从命令的卑微者角色。

    牛伟邦冷漠的神情略微产生了变化,呼吸也变得悠长:“你们寨子头领是个有心的人。这份贡品,本王笑纳了。”

    上位者最喜欢的就是忠诚下属。有没有能力不重要,只要听话,坚决服从命令就行。

    听到这里,天浩连忙抬起头,说话速度也比刚才快了一些:“还请殿下尽快派人到我们寨子把贡品运回来。”

    这要求在牛伟邦看来并不过分:“磐石寨人少,距离本王居城路途遥远,把三千头鹿运过来的确很困难。也罢,这件事情暂时这样,现在雪深路滑,运输不便,你回去转告你们头领,让他把鹿肉准备好,等到明年雪消融化,本王再派人去取。”

第三十三节 族长的想法很重要

    天浩苦笑着叹了口气:“殿下,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我们寨子虽然就在海边,却无法取水煮盐。现在天寒地冻,鹿肉不会坏。要是真等到春天,那些肉……全都臭了。”

    牛伟邦微怔了一下,眼睛里随即释放出危险的冷光:“你说什么?”

    “磐石寨附近的海面到了冬天会结冰,海里还有一些巨大的怪兽。只要在海滩上停留时间稍长,它们就会窜出来把取水的人拖下去吃掉。”天浩的嗓音里多了一丝颤抖,目光却很坚决:“这些事情不是秘密,殿下您只要一查便知。”

    赌博需要勇气,尤其是把所有赌注摆上桌子,要求梭哈的时候,真正是孤注一掷。

    牛伟邦脸上全是狐疑的神情。他捏个响指,唤来一名近侍,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领命转身离开。高坐在上首的雷牛族长双腿分得很开,他左手杵着膝盖,上身前倾,居高临下注视着天浩:“你最好不要撒谎。欺骗我的人,都会死得很惨。”

    天浩用沉默作为回答。

    近侍很快取来了磐石寨的相关记录。那是记载在兽皮上类似文明时代地方志的一种资料。正常情况下,族群内部每隔五年会派出专人在辖下各地来往调查,各地特产、人口基数、气候与环境等信息都有记载,然后在之前的资料上进行修改。

    兽皮上清清楚楚写着:磐石寨,距离雷角城脚程十天……邻海,冬季海水结冰,海中有食人巨兽,不可接近。

    在资料末尾,还有一行小字注解:该地无法产盐,需从别处调运。

    “混账!”

    牛伟邦把手中的兽皮卷作一团,重重扔在地上。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全是怒意,思维在正常逻辑引导下朝着极为可怕的方向延伸。

    这个叫做天浩的年轻人没有撒谎。

    磐石寨的确是无法产盐。

    不到三百人的小型村寨,牛伟邦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之所以突然间来了兴趣,一方面是牛铜和巫源对天浩的赞赏,另一方面则是他送来的文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关于贡品的内容。

    牛伟邦很清楚底层平民对于姓氏的渴望。他不是一个残暴的统治者,每年收取的正常粮食缴纳税率只是百分之三十。贪婪这种东西伴随着权力蔓生,各地村寨不断增加的缴纳比例让牛伟邦感到无奈。现在,自发性缴纳的额度已经达到百分之五十,可是像磐石寨这种直接在文书上注明百分之八十的做法,牛伟邦还是头一次遇到。

    他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这是要把所有治下人口活活饿死,只为了求得一个姓氏吗?

    忠诚是足够忠诚,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治下的百姓全都死了,老子还当个屁的王?

    至于那三千头鹿的贡品,牛伟邦的确很感兴趣。两样东西加在一起,赐予磐石寨头领一个姓氏倒也并无不可。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让牛伟邦勃然大怒,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一样被人耍了。

    事情明摆着,以磐石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消化掉这么多的鹿。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春天很快就会来临。到时候,原本是丰厚财富的鹿肉会腐烂,偏偏磐石寨无法产盐,加之距离雷角城路途遥远,与其留在手上白白烂掉、臭掉,不如打着贡品的名义,把这个麻烦扔给自己。

    冬天无法进行长途运输。车轮会被深深的积雪掩埋,即便是治下拥有多达数十万民众的雷牛族长牛伟邦,也必须服从自然环境的安排,将这项工作推到春天进行。

    贡品?

    呵呵……

    一种原始血腥的愤怒从牛伟邦心底涌出,同时产生的还有反击**。杀人的念头在他学管里涌动,理智却将他从狂暴边缘硬生生拉了回来。沉重呼吸逐渐变得缓慢,他注视着跪在台阶下的天浩,想到昨天前来禀报的签印府官员,坚硬的嘴角慢慢向上弯曲,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

    “你回去吧!告诉你们的头领,上缴的粮食份额与贡品就算了,本王不感兴趣。让他好自为之。”

    能够想出那种三局两胜之法,让雷牛部与血鹰部在箭术比斗中获胜的人,可以算是聪明。

    能够一声不吭,自己拿起烙铁在胳膊上烙下身份印鉴的人,可以算是勇士。

    一个有勇有谋的年轻人,偏偏出现在磐石寨这个地方,光是想想就值得期待。

    百分之八十的粮食上缴份额牛伟邦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磐石寨连三百人都不到,就算粮食上缴份额再高又有什么用?与其从穷人嘴里抢下那口吃的,索性大度些直接放弃。他们毕竟是自己部族的百姓,是自己人。

    贵族有贵族的骄傲,低贱的平民根本不会明白。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拥有姓氏就能摆脱命运跃升于贵族行列。殊不知,统治阶层从不轻易增加数量。就算这一代幸运得到了姓氏,死后也以各种理由被剥夺,后人很难,甚至无法继承。

    磐石寨的头领简直又老又蠢。

    一个年轻的百人首应该可以与他斗一斗,这种事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

    离开城主府的时候,天浩心里充满了意外。

    那些应答的话并非急中生智。从磐石寨走来的路上,他就考虑得非常完整。

    在赤蹄城之前,沿途经过那么多的村寨,天浩没有打探过任何与当地首领有关的信息。身份上的不对等会导致计划无法进行。无论五百人首还是千人首,在显赫的雷牛族长面前都排不上名号。真正可以利用的,只有赤蹄城城主牛铜。

    不是所有新晋百人首都会得到族长接见。但如果有了一位城主帮着说话就不同了。就算牛铜的腿没有受伤,天浩也会寻找别的借口,想方设法与牛铜搭上关系。

    必须保住寨子里的粮食,还有那些鹿。寄生复活的起点已经很低了,天浩必须牢牢抓住磐石寨这个地方,使其发展、壮大,真正成为自己的地盘。

    献上“田忌赛马”这条计策会不会得到某种奖励?

    说实话,这种事情不在天浩的考虑范围内。计划核心是粮食与鹿,至于其它的东西,有了当然好,没有也不值得惋惜,更不可能以自己区区一个百人首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拼命争取。

    大巫的居所距离城主府不远。天浩回到旅店收拾好行李,带着天狂返回大路,来到大巫居所前。站在马路上,以最恭敬的礼仪,对着大门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牛铜与巫源后来就没有出现过。无论出于任何理由,天浩都没有上门叨扰。何况,他已经从雷牛族长牛伟邦那里得到了想要的好处。如果没有算错的话,牛铜和巫源应该从中帮着自己说了些好话。

    在彼此身份与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猫和老虎不可能成为朋友。当然,打着“互相帮助”的名义,偶尔利用一下是可以的。

第三十四节 逃出来

    身穿淡青色袍子的侍卫走进内堂,对着坐在桌前仔细把玩一块龟甲的巫源弯腰行礼,发出谦恭的声音:“启禀大人,您说的那两个人来了,他们站在外面,对着大门行了个礼,然后就走了。”

    龟甲是所有巫师的必备品。这块龟甲被巫源带在身边很多年了,表面已经被抚摸把玩得一片光滑。因为品种罕见,这种龟甲造型别致,在所有巫师看来都是一种珍宝,巫源平时拿在手里也很小心,轻起轻放。只是忽然听到侍卫的最后一句话,巫源不由得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握在手里的龟甲差点儿滑落。

    “他……什么也没说?”巫源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没有。”侍卫摇摇头。

    牛铜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条很长的木凳撑着他那条被木板固定的伤腿。他冲着侍卫挥了挥手:“行了,我们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看着侍卫唯唯诺诺退出房间,巫源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某种说不出的东西击败了。牛铜伸手从旁边桌子上的金属盘子里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这东西是秋天的收获,平时存放在地窖,这时候拿出来不会腐烂,也没有结冰,对普通平民来说属于奢侈品。

    “天浩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想出三局两胜这种法子。”牛铜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牙齿咬破薄薄的内瓤,清甜的果汁在舌尖上四散溢开:“虽然我们没有告诉他那件事情,但我估计他多少猜到了一些。”

    巫源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眼眸深处透出深深的疑惑:“他的眼光真有那么独到?”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牛铜耸了耸肩膀,一边嚼着橘子,一边伸手撑了个懒腰:“别想那么多了。反正咱们的计划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族长那边我负责去游说,你就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说起来,这次与血鹰部的箭术比斗还真是托了天浩的福,否则咱们也不会赢那么多东西。我原本觉得他是个可以拉拢并且听话的家伙,可以多给他点儿好处。现在嘛……呵呵,既然人已经走了,也就没那个必要,我还能省一笔。”

    巫源没有发表意见。他低头注视着握在手里的那块龟甲,看着光滑甲壳表面那些复杂神秘的花纹,陷入长久的沉思。

    ……

    天气正在逐渐变得暖和,地面积雪已经出现了融化的迹象。

    回程经过赤蹄城的时候,天浩花钱在店铺里买了几匹麻布。他现在不缺钱,只是用银币支付的时候,店铺经营者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收下了那些钱。

    性情直爽的天狂问:“这钱有什么问题吗?”

    布店老板是个身材偏瘦的中年男人。他笑着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只不过……我也不瞒你,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这种银币。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愿意你给我一些粮食,或者新鲜的肉。”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两兄弟背着麻布离开赤蹄城的时候,天浩一直在思考关于货币的问题。牛铜曾经说过,金属货币是狮族大王仿照南方白人帝国搞出来的东西。现在看来,普通民众对它的接纳程度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边走边想,正在出神,冷不防天狂从旁边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瓮声瓮气地问:“老三,你觉得我给阿娇多少聘礼比较合适?”

    “什么?”天浩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天狂面皮粗糙的脸上一片通红。长途跋涉激烈运动导致血液流速加快,扑面而来的冷风刺激着血管,更多成分还是年轻的他初涉人事感到害羞,就连说话也有些扭捏:“阿娇……你见过的,就是咱们之前在赤蹄城旅店里那个……我……我相中她了。老三你主意多。你帮我看看,多少聘礼能把她娶过来?”

    娶亲?

    那个白白胖胖的旅店老板娘?

    以往的审美观念与现实世界之间区别真的很大。杨玉环算是四大美人中的特例,虽说丰腴,却还远远达不到旅店老板阿娇那种程度。可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在所有北方蛮族的逻辑思维当中,特别丰腴,有着强壮体魄,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的那种妹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色美人。

    “……老二,你可想好了,真要娶她?”天浩用力咽了下口水。不是因为嫉妒,纯粹是对自家兄弟的特殊口味打心眼里感到佩服。

    天狂坚定地点点头,眼睛里瞬间燃烧起充满**的熊熊火焰:“阿娇很漂亮,要不是因为她男人战死了,恐怕我是没有机会的。”

    “那个……咱们先回家。这个事情回去以后你跟大哥商量一下。反正家里现在不缺吃的,咱们好好合计合计。”除了先开一张空头支票把天狂哄着,天浩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家老二属于那种一根筋的人物。很讲义气,可以为了朋友和兄弟两肋插刀。可是一旦发起横来,同样也会六亲不认,反过来插兄弟几刀。

    有了对未来的美好期盼,也就不觉得路远,速度也比平时快了不少。

    距离磐石寨已经很近了。

    突然,前面路口拐角冲出来一道黑色身影,在雪地里拼命迈开腿脚,以很费劲,却又相当别扭的姿势尽量提升着奔跑速度。

    天浩有着超越常人的敏锐视觉,他清清楚楚看到了那张在零散长发摇来晃去遮掩下显出恐惧和慌乱的熟悉面孔:“阿依,你怎么了?”

    在空旷的环境里,他的声音传递出很远。阿依顿时停住脚步,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愣愣地看着站在对面的两兄弟。突然,她仿佛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针强心剂,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瞬间爆发出令人惊讶的力量,将腿脚迈至最大限度,不顾一切冲到天浩面前。

    天浩成为“十人首”的时候,阿依是分到他手下的民户之一,也是最为年轻,也最特别的一个女人。

    “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身材纤瘦的阿依显然是受了很大惊吓,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句话。她死死抓住天浩的胳膊,裹着兽皮的膝盖哆嗦个不停,恐惧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发出颤抖:“头领……头领要杀了我,他在寨子里杀人……杀人。”

    天浩愣住了,天狂怔住了。两兄弟不约而同叫起来:“你说什么?”

    “头领抓了很多女人。他……他要杀了她们。”惊吓过度的阿依短时间内很难恢复理智。她脸上一片惨白,双手十指死死抓紧天浩的胳膊不肯放松。此时此刻,这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男人。

    到底怎么回事?

    天浩与天狂对视一眼,各自拽住阿依的两边肩膀,带着她强行调转方向,朝着磐石寨快步跑去。

    无论出了什么事,必须尽快赶回去。

    ……

    在距离寨子很近的一个雪堆后面,三个人停下脚步。天浩抬手将食指竖在唇边,对天浩和阿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这里其实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区域。今年雪大,村民们外出往来不便,只好将靠近寨门的积雪挖开,顺手堆在路边。现在,超过四米的雪垛子成了极好的掩体。在这个很近的隐蔽点,天浩可以透过雪堆中间的缝隙,清清楚楚看到寨子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听到众人交谈的言论。

    寨子中间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天浩从他们身上扫了一眼,发现所有村民都在,就连受伤的大哥天峰也被人从屋子里抬出,躺在担架上,放在距离火堆较近的位置。

    在村民的东侧,是一群以前从未见过的女人,都是生面孔。估计是之前离开寨子的时候,与青龙寨谈妥了用鹿肉换来的交易品。

    空地正前方用积雪和各种杂物堆起一个半米多高的台子。一群女人跪在平台下面。她们双手反绑,光着身子。尽管背对着天浩,但是从身体特征很容易判断出具体性别。她们被一条长长的绳索连在一起,旁边站着几个手持钢刀,神情冷肃的壮汉。

    磐石寨头领孚松站在平台上。在他身后,矗立着一尊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木头雕像。

    看到这一幕,天浩只觉得心里猛然下沉,也终于明白了阿依为什么要从寨子里逃走。

    还是宿主记忆的一部分。

    蛮族祭祀有很多种方式。最常见的,就是活人祭祀,以及五牲祭祀。无论任何一种形式的祭祀都必须有行巫者在场,只有他们才能沟通神灵,向伟大的它们求得愿望。

    被绳索捆住的女人们在抽泣,地上那些散乱的积雪表明她们曾经挣扎过,甚至反抗过,却终究无济于事。在如此寒冷的天气,强行剥掉身上衣服是最为有效的控制手段。极寒环境会助纣为虐,让无助的可怜人很快丧失抵抗能力,蜷缩在雪地里瑟缩着身体,直至冻僵。

第三十五节 活人祭祀

    “头领从大清早就开始抓人。平俊带着人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阿研告诉我说是只抓从外面交换的那些女人,说是头领的意思,我就没有在意。但是后来平俊把我也给抓了,跟外面来的那些女人关在一起。阿研偷偷溜进来给我解开绳子,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我……我不想死。”

    阿依战战兢兢的连声低语。风从对面吹来,这个位置发出的轻微语音不会被寨子里的人听见。天浩看到老祭司巫行站在平台侧面,神情全是麻木。狩猎队长永钢在他旁边,侧着身子,拧着眉毛盯着脚下地面,脸上一片铁青。

    祭祀的过程很简单,冷风从不远处吹来了头领孚松对伟大神灵发出的高声祈求。

    “冬神啊!赐予我姓氏吧!我会向您奉上最美丽的少女,向您奉上最美味的食物,向您奉上就连人间帝王也为之羡慕的财富。”

    随着从他嘴里发出最后一个音节的消失,平俊脸上显出狂热光彩,高高挥起手中的钢斧,他用脚踩住一个快被冻僵,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女人。锋利的斧子带着力量与重量呼啸而下,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反光,人头裹挟着泉水般喷涌的鲜血飞起,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歪斜着固定在雪堆里。

    五十个女人被杀,这是一次敬奉丰厚的祭祀。活人祭祀的等级以“五”为单位,至少是五个人,往上必须以十、十五、二十、二十五的方式顺序递增。据说活杀的数量越多,神灵的满意程度就越高。天浩搜索过宿主记忆,以这具身体原主的身份,自然是没有见过大规模活人祭祀。但他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到了部族之王那个级别,一次活人祭祀,至少要杀好几千人。

    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不多。尤其是随着文明进步,活人祭祀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上位者们不是傻瓜,他们都很清楚治下人口意味着权力和财富。话虽如此,活人祭祀却从未断绝过。

    村民们拖来几具滑撬,把无头的**尸体搬上去。这些死者的尸体会被运往远处山林抛弃,冬神眷顾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生物,他老人家在享用祭品的同时,也不会忘记关照饥饿的野兽们。

    所有人头被插在木杆顶端,按照顺序插在头领木屋周边。这是活人祭祀仪式中最重要的步骤之一,只有这样,才能让伟大的冬神知道是谁向自己敬献了这些贡品,才能对真正的敬奉者准确赐福,满足他想要的愿望。

    远远望去,头领木屋就像一块做工粗劣的蛋糕,边缘插满了外形独特诡异的生日蜡烛。

    人已经杀了,村民们正在清理广场的血污和尸体。滑撬很快就会装满,等到村民们拖着滑撬走出寨子,继续藏在这里也就毫无意义。

    天浩带着天狂与阿依站起来,绕了个圈子,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快步走进寨门。

    “阿浩回来了,还有阿狂。”

    “他们来得挺快啊!我还以为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咦,阿依怎么跟他们在一块儿?”

    在村民们纷杂的议论声中,天浩大步走近平台,恭恭敬敬对着站在上面的头领孚松行了一礼。后者情绪不错,他笑着走下平台,用力撸起天浩的皮袍袖子,看着左臂上已经结痂的牛角烙印,放声大笑:“不错!不错!咱们寨子里有了一位年轻的百人首!”

    说着,他拉起天浩的手,将**的左臂高高举起,对着环立在周围的所有人高声宣布:“大家都看看,天浩这次去族城申报,看到这个烙印了吗?阿浩现在是寨子里新的百人首!”

    这个标志无法作伪,同时也是北方蛮族特殊的身份象征,族群认可程度远远超过文明时代的个人身份证。

    周围响起了稀稀拉拉的回应。刚经历过成规模的屠杀,村民们的心里都有些复杂,只是对于新晋上位者的敬畏,以及天浩之前对寨子做出的种种贡献,很快冲淡了他们脑海中的负面情绪。欢呼声很快变得热烈起来,随即演变成数百人共同吼出,如山呼海啸般的洪亮音符。

    天浩走到老祭司面前,鞠躬行礼。巫行紧紧握住他的手,长时间绷在脸上的僵硬表情开始有了松缓迹象。他张了张枯皱的嘴唇,却什么也没说,眼睛里释放出警惕的目光,牢牢锁定正从天浩身后朝着这边走来的头领孚松。

    “阿浩,你送文书过去的时候,族长说什么了吗?”孚松深深地看了老祭司一眼,亲热地用力拍了拍天浩的肩膀,温和的说话语气中带有毫不掩饰的急切。

    天浩摇摇头,满脸都是少年人特有的纯真与朴实:“没有。”

    一股不妙的思维在孚松脑海里长出了嫩芽,而且生长态势很是茁壮。他脸色微微一变,话语顿时变得带有几分惊怒:“这怎么可能?族长到底有没有看过我让你转交的文书?”

    “文书是我亲手递上去的,族长还专门问了咱们寨子明年为什么要上缴百分之八十的粮食额度。”周围的人群还没有散开,天浩控制着说话音量,比平时大了些,却不会让心情急迫的孚松注意到这一点:“我当时就回禀族长,这是头领您的意思。”

    一个距离较近的村民当场失声叫道:“百分之八十?怎么,明年我们要给族里上缴百分之八十的粮食?”

    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也瞪直双眼,又惊又怒:“今年我们才交了百分之七十,明年要交的份额比今年还多?”

    “天啊!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粮食全都交了,咱们到时候吃什么?”

    “这该怎么办啊?”

    很简单的一句话,就像可怕的病原因子,在极短的时间里引发了恐怖瘟疫。“百分之八十”的可怕数字在每一个听者脑子里急剧发酵,人们望向孚松的视线也失去了应有的敬意,变得冷漠且憎恨,甚至带有几分隐藏的杀意。

    孚松感觉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有些恼怒天浩公开文书上的内容,可如果要究其根源,如果不是自己过于心急在众目睽睽下发问,天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情挑明。

    “族长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我赐下姓氏?”强压着内心火气,孚松直截了当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没有。”天浩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诚实认真的神情证明他不是一个撒谎者。

    巨大的失落感与愤怒同时在孚松脑海里汹涌起来。就像两头互相争斗的怪兽,在不断吞噬其它思维的同时,也以可怕的速度急剧成长。他忽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失去了意义,认为本该十拿九稳的事情在自己从未想过的位置出现了意外。

    族长为什么不赐予我姓氏?

    难道我做的还不够吗?

    我今年已经上缴了全寨粮食的百分之七十,明年还要缴纳更多,另外还给了族长三千头巨角鹿的丰厚贡品……这么多,竟然还是无法换来一个姓氏?

    怒火像魔鬼一样啃啮着孚松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必须找点儿事情来做。铁青着脸,转身朝着自己的木屋快步走去。抬起脚重重把门踢开,用很大的力气将门摔砸着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木屋里很快传来凄厉惨叫的女声。

    那是阿玫在尖叫。

    孚松必须在女人身上暴虐发泄才能找回自我。他是寨子头领,是这个家的丈夫,他有这个权力。

    看着僵立在原地的村民,再看看满地的血污,年迈的老祭司长叹一声,摇摇头:“散了,都散了吧!”

    ……

    夜幕降临了。

    铁匠同彪走进天浩四兄妹木屋的时候,发现国基和昌珉也在。

    天峰的伤势好了很多,他已经可以半靠着坐起,饮食不需要旁人用勺子喂进嘴里。

    天霜在屋子角落里玩着几块打磨光滑的骨头。这是北方蛮族小孩子常玩的游戏,磨光的骨块在平地上撒开,与文明时代“摸一抓四”的玩法颇为类似。

    天浩在火上烧了一壶开水,摆开几个粗糙的土陶杯子,笑着招呼同彪等人坐下,分别给他们倒了一杯“茶”,又给盘腿坐在旁边的天狂弄了一杯。

    说是茶,其实是黑针松叶子冲出来的热饮料。没有文明时代茶叶的清香,入口很是苦涩,喝过以后有些回甜。

    同彪与国基和昌珉相互对视着,彼此的目光在默默询问。他们都是当天在海边成功猎杀巨型皇带鱼之后,当场对天浩下跪效忠的人。

    “寨子里的情况你们都很清楚。我去族城的这段时间,孚松接连用鹿肉从其它寨子换回了很多人。青龙寨连续换了两批,总共三百个。环车寨那边换了一批,五十个人。庆元寨也换了二十个。另外还有其它寨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是四百零四个人。”

    天浩说话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特别控制的语调节奏,丝毫听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第三十六节 密议者

    在寒冷的冬夜,一杯温暖热饮料是最好的享受。抿了一口苦味的液体,天浩认真地说:“其实寨子里的人不是越多越好。关于这个问题,我和大祭司、永钢,还有头领商量过。以咱们寨子现在的情况,从外面换来的新增人口最多不能超过三百。再多,就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国基对此深有感触。他缓慢地点点头:“是啊!这段时间换进来的人太多了。寨子里的空屋全都住上了人,就连装肉的仓库都腾出来给他们。还好现在是冬天,鹿肉放在外面也不会坏。可是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比咱们寨子里原先的人多多了,要是真闹出什么乱子,咱们说话他们也不会听啊!”

    昌珉的年龄与国基差不多,都是三十多岁。经常修剪的两边面颊留有短短胡须,下巴上显出一片扎手的暗青色。他脸上带着愠怒,从进来以后就没有变过。听着天浩与国基两个人把话说完,他拿起杯子,像喝酒那样仰脖灌下去一大口黑针松茶。苦涩的液体在口腔里回荡,压抑了很久的怒火仿佛被浇了汽油一下子瞬间升腾起来。

    “孚松那个该死的狗杂种,他抢了我的女人。”他感觉有些耳鸣,却不知道这是肾上腺素短时间内大量分泌所造成。

    上次利用山谷捕猎了大量巨角鹿,让磐石寨家家户户都有了足够的肉食。昌珉看中了一个从青龙寨换过来的女人。胸大屁股大,腰身也粗,一看就是在地里干活儿的好手。头发梳得很干净,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馊味。尽管昌珉已经有了老婆,却并不妨碍他对别的异性产生兴趣。找到狩猎队长永钢说了一下,按照寨子里的惯例,在泥模板上按了手印,昌珉欢天喜地的把那女人带回了家。

    从外面换来的人属于“公用品”。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给寨子修建围墙,开垦更多的荒地,熬煮更多的盐巴,砍伐更多的树木当做柴火……这些属于寨子里的公共事务。劳动可以致富,还可以得到比现任老婆更漂亮的女人。

    妻子对昌珉带回来的女人没有表露出反感。她甚至很高兴能有一个新姐妹来帮助自己分担更多家务和农活。家庭成员多了是件好事,那意味着原本沉甸甸压在自己肩膀上的各种事情可以分一半出去。何况现在家里不缺吃的,新妇很勤快,自己可以在未来几个月里安下心来怀孕,然后舒舒服服的生孩子,把所有家务都交给她。

    头领孚松的祭祀行为没有任何预兆。平俊带着一帮人挨家挨户的挑选,他们从换来的女人当中挑出年轻漂亮的。数量不够,又从寨子里的女人补足六个缺额,一起敬奉给了伟大的冬神。

    祭祀是一种神圣行为。用歪瓜劣枣敬奉,只会激怒神灵,给寨子降下更大的灾难。

    残忍与冷漠的笑意在天浩心中荡漾开来,他脸上保持着丝毫看不出任何预兆的平静。拿起水壶,给昌珉喝空的杯子加满,他耐心地发出劝解:“看开点儿,咱们寨子里的存粮很多,还可以从外面换进来更多的女人。孚松毕竟是头领,这件事情还是算了,没必要因为这个与他起争执。”

    “……不,你不懂……你们……你们谁也不会明白……”昌珉脸上全是痛苦的纠缠。他低着头,膝盖曲起的双腿分得很开,脑袋低垂着深埋在两座如山峰的膝盖中间,发出隐约带有抽泣的悲鸣。

    “爱情”这种事情发生在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身上,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上天可以作证,昌珉发誓:自己第一眼看中那个女人的时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就在脑子里生根发芽。肥大的屁股看起来是那么诱人,强壮的腰身光是看看就令人血脉贲张。没有北地蛮族常见的粗糙皮肤,反倒有种类似油脂抹在脸上的光滑,眼睛很大,厚厚的嘴唇是那么性感……总而言之,这是一个非常符合蛮族审美观点的漂亮妞。

    她被杀了。脑袋插在木杆上,在寒冷冬夜矗立在头领孚松家的外面,死不瞑目。

    “孚松还会杀更多的女人。”彪悍的天狂插进话来:“再有一段时间,天气就会变得暖和。耕地以前得有春祭,对春神的祭祀规模还会更大。到时候死的人会比现在多。一百个,甚至两百。”

    这些话不是天狂自己原创。昌珉等人没来的时候,天浩就把同样的话在家里说了一遍。他当时一直在长吁短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反正都是家里人,就当做是发发牢骚。可是在外人,尤其是比自己年龄更大的成年人面前,天狂觉得自己必须表现出更加成熟的一面。他需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主动参与更多的公共事务。

    男孩子都有极力证明自声能力的冲动阶段。天浩需要一个人在这时候充当自己的帮手。天狂很符合这个角色,他根本没想过这是天浩计划的一部分。就像一个小男孩听到父亲与客人高谈阔论,于是把谈话内容当做炫耀资本在小伙伴面前重复,以此显示自己比同龄人更加聪明,富有远见卓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坐在角落里玩着骨节的天霜受到影响。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睁大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这边,想要从一张张严肃冷漠的脸上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良久,同彪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苦涩的黑叶茶,他用充满深深疑问的眼睛盯着天浩:“阿浩,孚松让你把文书带给族长的时候,真在上面写了咱们寨子明年上缴百分之八十的粮食份额?”

    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相信谣言。同彪虽然当众向天浩效忠,但他毕竟与孚松一起在寨子里生活了很多年。有些事情,他必须自己探知真正的答案。

    天浩认真地点点头:“当初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永钢和大祭司也在场。”

    说着,他侧过身子,从摆在旁边的皮袍里翻出那张当做文书使用的小型兽皮,递给同彪:“你自己看吧。”

    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兽皮上的每一个字。同彪死死盯着兽皮,双手在微微颤抖。这种动作很快沿着胳膊蔓延至全身,就连目光也被感染,在难以置信中透出无可遏制的愤怒。

    “那么多的粮食,还有三千头鹿……疯了,孚松他一定是疯了!”这是同彪能够为这种可怕行为找到的唯一合理性解释。

    国基是个性情沉稳的男人。他紧皱着眉头:“这是要把咱们寨子里所有的粮食全部上缴。以后……咱们吃什么?”

    “孚松那个该死的王八蛋就是为了他自己!”昌珉出于激烈的爆发边缘,他双眼被愤怒刺激得一片通红,嗓音沙哑:“今天祭祀的时候你们都听到了,孚松根本没有向冬神祈求保佑寨子安稳。他只想着他自己得到姓氏,一个字也没有提到我们。”

    这些话瞬间给予了同彪启发,他立刻转向看着天浩:“这么说,孚松让你去族城送文书,承诺明年这么多的粮食上缴份额,就是为了从族长那里得到一个姓氏?”

    天浩很满意事态的发展。他冷静地点点头:“是的。”

    同彪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一点点卑微的期盼:“族长答应了?”

    天浩用缓慢摇头粉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族长说了,这不可能。”

    虽然不是雷牛族长牛伟邦的原话,却是差不多的意思。只不过,同样内容的话用不同字句改变排列顺序,往往会在关键时候产生特殊效果。

    躺在病榻上的天峰长长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发出声音:“缴纳这么多的粮食也不能让孚松得到姓氏,他以后还会变本加厉,百分之九十,甚至是所有当年收成的全部……他肯定会这么干。”

    兽皮文书是真的,白纸黑字摆在面前。

    天浩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何况想要证实他刚才所说的这些话很简单。胆敢假传族长的命令,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同彪眼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他死死盯着拿在手里的兽皮文书,发出仿佛落水濒死者般的呻吟:“三千头鹿,明年还要缴纳那么多的粮食……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没人发现天浩眼睛里透出审视的目光。他不动声色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脸上的变化。

    天浩手里握着一张具有决定性杀伤力的重磅底牌。

    族长牛伟邦已经说了不要磐石寨的贡品,明年高额的粮食上缴数字他也不稀罕。

    这些事情天浩没有公开。这会成为自己在磐石寨牢牢站稳脚跟,牢牢抓住寨子主控权的最大筹码。

    坐在火塘边,感受着火焰释放出来的热度,国基觉得脑海深处一些被深埋的可怕念头被瞬间点燃。

    “孚松是个自私的家伙。既然他不让我们活,干脆一刀宰了他,然后我们另选一位新头领。”

第三十七节 杀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看似无解的困局通过暴力就能达到所有人想要的最佳结果。

    同彪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国基。

    满面暴虐的昌珉呆住了,张着嘴,抬手指着国基,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天狂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摆在脚边的战斧,随即松开手指。

    坐在角落里的天霜浑身抽搐了一下,像受惊的猫一样快步跑到天浩身边,紧挨着坐下,双手用力抓住他的皮袍下摆,恐惧的脸上一片惨白。

    孚松做事情虽然不得人心,可他毕竟是寨子里的头领。

    半躺着的天峰很快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他定定地看着国基,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慢慢地说:“如果杀了孚松可以解决所有问题,那么……我赞成。”

    天浩清清楚楚听到了从每个人鼻孔里发出的沉重呼吸,看到了一双双因为激动正在不断充血的眼睛。这种时候表现出谦虚或者表面上的假意否定只会让事情走向反面。他装作思考,眉头深深皱起,缓慢沉重地点了点头,在叹息声中表明自己的态度:“如果孚松死了,那我就去族城向族长禀明一切,请求族长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粮食上缴额度。”

    国基的眼角在微微抽搐,对未来的强烈希望瞬间代替了刚刚冒出头的杀意,只是连他自己都不太确定:“真的?族长真会答应?他真的不会追究我们杀了孚松这件事?”

    “我们又不是造反,只是活不下去。”同彪的见识毕竟要多一些:“再说了,法不责众。”

    “我去叫人。”国基站起来,朝着房门走去。他现在一秒钟都等不下去。

    同彪和昌珉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来,紧跟国基的脚步走出木屋。

    以天浩为核心,已经形成一个成规模的群体。十一名效忠者在磐石寨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今天晚上叫来商议的三人就是其中代表。天浩对事态的发展很满意,他随手拿起摆在旁边的一把匕首,用磨石仔细擦着金属刃面。

    天峰躺在兽皮上摇头苦笑:“老三,我从未想过你会这么聪明。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和老二从族城回来的路上,你就已经想好要这样做了吧?”

    天浩一下又一下磨着刀,动作专注敏捷:“如果不是孚松他自己不得人心,我也没有机会。没人愿意饿死,他用别人的口粮去换他自己的姓氏,本来就是个错误。”

    天峰陷入了沉默。

    同彪等人的速度很快,他们叫来了十多个人,把四兄妹的小木屋挤得满满当当。压低声音的商议没有持续太久,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大家很容易就能组成共同对抗群体。

    天浩带着他们走出木屋的时候,所有人都带着武器。

    这种事情不能犹豫。知道的人已经很多,谁都有可能泄露秘密。之前造势的时候天浩可以藏在阴影深处,但需要自己露面的时候就必须干错利落。十一名效忠者,十一个在寨子里有家户的男人,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力量。

    敲门,照例是阿玫过来开门。

    看到这么多的人走进来,孚松有些意外。正盘腿坐在火塘边吃着烤肉的他站起来,抬起手里油腻腻的带肉骨头指着对面,嘴里嚼着尚未咽下去的食物,含含糊糊地问:“你们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昌珉像一头饥饿已久的豹子,以最凶猛的动作扑过去。他的脑袋重重撞上了孚松腹部,架在火塘上的烤肉被踢翻,带起一阵被风吹起来的散漫火星。孚松随即感觉腹部传来剧痛,他低头看见昌珉握在手里的刀子,鲜血正从自己的皮袍破口汨汨渗出。

    “你……我杀……”

    又惊又怒的吼声在开口几个音节句被彻底封堵。孚松仰着头,感觉嘴里那口嚼烂的肉被唾液混合着,变成一种黏糊糊的东西堵塞了喉咙。喘不过气,也无法呼吸。他瞪大双眼,直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天浩。握在手里的肉骨头掉了,颤抖的手指朝着咽喉部位伸去,摸到一片温热,一片湿滑。

    宿主是一个懒惰的宅男,原本属于寄生体的熟练战术动作却不会因此变得陌生。“割喉”这动作天浩演练过无数次,他本来就是个战士。

    昌珉的脸被强烈复仇快意扭曲着。他不要命地将匕首向前捅,几乎连着握柄都差点儿送进孚松的肚子。折磨濒死者不是一种好习惯,甚至会被认为是北地蛮族的耻辱。天浩抬手抓住昌珉的肩膀,将他硬生生甩开,然后把尚在抽搐的孚松平平放在地板上,锋利的刀尖深插,熟练地割下他的头颅。

    “按照计划,你们把孚松的亲信抓起来。我去见大祭司。”

    抛下这句话,拎着正在滴血的人头,满面平静的天浩大步走了出去。

    ……

    看着跪在面前的天浩,再看看歪斜摆放在他旁边的那颗人头,老祭司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复杂光芒。

    “说吧!你是怎么想的?”良久,老人发出无奈且夹杂着威胁成分的声音。

    “我们今年上缴了所有收成的百分之七十,寨子里所有人差点儿饿死。族长这次没有答应孚松的请求,他明年只会变本加厉,拿出更多的东西上贡。我在族城打听过了,正常的上缴额度只是百分之三十,族长也从未要求各村寨增加份额。粮食是我们种的,鹿是我们猎的,凭什么要把所有东西都变成他孚松一个人请求姓氏的筹码?”

    “只有在寨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才能杀人。冬天都快要过去了,孚松却在这个时候祭祀冬神。他是磐石寨的头领,可以跟我们同患难,却不能与我们共富贵。那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权力。春天的时候还有祭祀,夏天也是这样。从外面换来的女人都被杀了,以后谁还会跟我们做生意?”

    “这次的事情是我做的,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明天我就去族城向族长禀明一切。无论族长降下何种惩罚,我都会一肩承担。”

    老祭司的目光有种穿透人心的特殊力量。他仔细分辨着天浩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你想当磐石寨的头领?”

    “是的!”天浩回答的很干脆,毫不掩饰内心想法。与之前在自家木屋里商量计划的那些效忠者不同,老祭司的精明绝不可能用几句谎言糊弄过去。在他面前,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翻开底牌。

    “我会向族长申请得到明年最低的粮食上缴份额。我会让寨子里所有人吃饱,我们现在有盐,可以用来与其它寨子交换东西,尤其是南面的鹿族。他们会纺线织布,寨子里的人会有衣服穿。”

    吃饱,穿暖。

    这是人类的最低生存需求,也是磐石寨人向往了很久都没有实现过的美好愿望。

    “按你的想法去做吧!”老祭司挥了挥手,他侧过身子,避免视线与天浩发生接触。沙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倦,同时带着深深的思考:“去吧!让我安静一会儿。”

    天浩离开了木屋。

    长子巫且在老祭司身边慢慢坐下,忧虑地问:“父亲,他们杀了头领,这样一来,会不会……”

    老祭司抬起手,止住了儿子后面的话。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孚松已经死了,他的人头就摆在面前。

    接连几件事情,老祭司对孚松的感官急剧滑落。他已经不是很多年前那个刚刚坐上头领位置,吃苦耐劳的老实人。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是如此巨大,老祭司也不知道孚松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沉迷于“得到姓氏,成为贵族”。

    他是个沉稳的男人,也是个没用的男人。那么多年,磐石寨的情况没有丝毫改变,粮食每年都不够吃,村民们连一件麻布衣服都穿不起。

    也许天浩这个年轻人会改变现状。

    尽管他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却在磐石寨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救活了大家。

    一个人身上最美好的品质,就是忠厚老实。尽管很多时候被看做是能力低下的表现,但谁也无法否认,与一个老实人做邻居,肯定要比与一个狡猾聪明的家伙做邻居更让人放心。

    何况天浩要求得到更多,他要代替孚松成为寨子头领。

    老祭司觉得自己实在是无法改变什么。无奈又无力的感觉在身体里蔓延。很多时候都会这样,尤其是在孚松发疯把寨子里大部分粮食送出去的时候,老祭司就会产生深深的无力感。像他这样的高等行巫者属于贵族,孚松胆子再大也不敢对他下手。但他早已摸清了老祭司的脾气性格,做事情从来不会征求他的意见。

    换个人做头领,寨子的情况也许会比以前好。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话孚松已经死了。

第三十八节 塔楼

    带有腥咸味的海风从东面吹来,湿湿的,带着一股陌生的暖意。

    冬天的积雪在阳光下早已融化,坚硬犁头轻而易举插进湿软泥土,在简单的推拉动作下翻起厚厚黑泥。种子从背着蔑箩的女人手里洋洋洒洒落下,寻找着适合自己的位置,享受着春日的温暖,饱喝着充裕水分沉沉睡去。等到再次苏醒,已经是头顶嫩芽,一片绿油油。

    北方蛮族显然并不在意文明时代男人的忌讳。在这里,“妻子”只是一种概念上的称呼。很少有男人喜欢妻子,那意味着被寨子头领和祭司共同见证,所有人认可的制度性婚姻。相比之下,“伴侣”就简单多了。喜欢了两个人就睡在一块儿,不喜欢了就分开。凭着体能与生理方面的强悍,男人在冬天没有食物的时候还可以把伴侣卖掉,等到有足够的食物再赎回来,或者干脆换个新面孔,全面感受属于自己的新鲜人生。

    孚松的头颅经过处理,以完整的淡黄色骨骼形式悬挂在墙上。那是磐石寨的集会所,墙壁上悬挂着二十多颗人类头骨,都是历届的寨子头领。

    尸体可以埋葬,头颅却必须留下作为后人的纪念。这是北方蛮族特有的习俗,与恐怖或邪恶之类的概念无关。

    天浩召集所有村民,公开宣布上缴粮食份额降为百分之三十这个消息的时候,略带青涩的少年就在欢呼声中成为了新的头领继任者。

    肯定有人对他的上位提出质疑,声音却在极短的时间被压了下去。这是一个随时必须准备应对饥饿的时代,没人会觉得碗里多一口吃的就是罪恶。想要追随孚松脚步前往另外一个世界的要求完全可以满足。就算天浩身边的效忠群体不动手,寨子里也有更多的人会帮助你实现这个愿望。

    吝啬是一种恶习。在寨子里的老人看来,新晋的年轻头领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精打细算”。“闲时吃稀少,忙时吃干”的千古训导在他身上没有得到丝毫印证。大块的鹿肉分发下来,家家户户都飘出大骨头熬汤的浓香。兴高采烈的人们在春天降临的时候像往年那样扛着犁头耕地,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黑色的泥土深处。

    老人们在担忧:鹿肉是有数的,吃完了该怎么办?

    年轻人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他们被天浩鼓动着,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比起往年,今年的耕地面积扩大了很多。在冬天用粮食换来的人口成为了新增劳动力,人们趁着冰雪融化的时节挖地播种,等到第一场雨水下来后,嫩绿的禾苗在一双双眼睛里映开了笑容。

    烧窑对蛮族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家家户户都有一些粗陶物件。赤蹄城与黑角城高大的墙壁足以证明水泥和砖块被广泛运用。磐石寨之所以没有使用这些,是因为烧砖过于麻烦,不如就地伐木那么简单。

    春耕结束后,天浩从寨子里分出两百人负责烧砖,他带着其余的人前往海边扎营。

    山坡上有现成的石头,混合灰泥,很容易就能筑起一座坚固的警戒塔。正常情况下,塔里可以容纳六个人,天浩特地给塔里留造出足够宽敞的空间。铁匠和木匠正在村里赶制新的弩炮,造好以后会运到这里安装。平时村民们在海边煮盐捕鱼的时候,留守塔内的武装人员就负责警戒。

    野兽是最大的威胁来源。春天到了,它们也纷纷离开巢穴,寻找填饱肚子的猎物。在它们看来,人血又鲜又暖,人肉又软又甜。

    磐石寨的人不懒,只是没什么眼光。无论已经死去的头领,活着的老祭司巫行,还是狩猎队长永钢,在漫长的几十年人生里从未想过要真正走出这个寨子。耕种、狩猎,然后狩猎、耕种,生活永远在简单的圈子里循环,遇到危险就把刚刚探出去的手脚缩回来,高大坚实的寨墙会保护每一个人,所有问题都可以放在里面解决。

    黑嚎狼是一种可怕的野兽。它们四足站立的时候高度超过一米五,厚厚的角质层在足尖部位形成硬度极高的爪子。它们成群结队,每年入秋的时候会大量进食,带着大量体内脂肪呆在洞里过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冬眠,只是把身体各项机能降至最低,在长达好几个月的时间里保持半睡半醒的慵懒状态,从根本上降低对营养物质的需求。

    没人想要在冬天歪打误撞走进黑嚎狼的巢穴。那与主动走进地狱没什么区别。一群看似慵懒的野兽会一拥而上,把愚蠢的猎物撕食得干干净净。

    长达一个冬天的饥饿足以证明黑嚎狼的坚韧耐心。春暖花开表明它们到了活动的季节,山林里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黑色身影。幼年黑嚎狼的反犬齿会在这个时候脱落,从内侧牙根生长出来的反向错齿将代替,最终长成暴露在口腔外部的锋利獠牙。

    天浩下令在海边山坡上筑起那座警戒塔的时候,很多村民对此无法理解。一些人甚至找到老祭司,希望他可以出面劝说天浩打消这个念头,把宝贵的人力投放到其它方面,哪怕多开垦一些荒地,趁着天气暖多弄一些猎物回来也是好的。

    狼群来袭的时候,塔上的警戒者第一时间发出了警报。在海边煮盐的人们迅速集结在塔下。他们扔掉各种工具,拿起各自的战斧和长矛,以这座小小的石头建筑为核心,形成一个攻击矛头向外的不规则圆阵。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黑嚎狼不是北方蛮族的对手。这些野兽身上流淌着文明时代祖先的基因,它们会分工合作,从不同的方向对猎物发起进攻。磐石寨村民之所以惧怕狼群,是因为它们早已学会前后夹击的战术。蛮族虽然强壮,却不可能一心二用。专心对付前面挡住了咬断自己喉咙的獠牙,就无法防备从身后袭来,撕破皮袍,直接伸进肛门,将体内肠子硬生生拖拽出来的残忍狼爪。

    所有人都面对同一个进攻方向的打法,让黑嚎狼群对眼前的猎物难以下口。站在塔上的弓箭手瞄准目标不断射击,精钢打造的箭头准确钻进野兽身体,在一片令人惊恐的黑色浪潮中溅开一朵朵血花。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中午,无法讨到便宜的黑嚎狼在凄厉的嗥叫声中被迫撤退。它们留下多达上百具尸体,就连最强壮的狼王腿上也结结实实挨了一斧,砍掉了大半个足掌。到了今年母狼发情的季节,伤残无力的它肯定会被年轻强壮的竞争者取代,成为狼群在饥饿时节被强行瓜分的食物。

    人们唱着歌,拉着四轮货车,碾过崎岖不平的多石道路,缓缓走进大开的寨门,在广场中央堆起黑色山脉一般的厚厚狼尸。

    刚得到消息的老祭司跌跌撞撞从自己的木屋里小跑着出来,迎面碰上了正往这边赶来的狩猎队长永钢。

    “这么多的狼……天啊!咱们,咱们寨子里死了多少人?”神情紧张的老祭司手里拿着一包黑乎乎的伤药,长子巫且背着一个很大的兽皮包跟在旁边。“人类打不过野兽”,这是深深刻画在老祭司脑海里的记忆烙印。在磐石寨这个地方,人兽大战每年都有发生,从来都是己方伤亡惨重。

    永钢脱掉沾染了大量血污的皮袍,用手抹了一把溅在额头上已经凝固的狼血,深沉的呼吸推动着胸部肌肉忽高忽低,他脸上交织着亢奋与感慨:“没死,一个人也没死。只有两个人受了伤,都没有大碍。”

    老祭司一愣,随即勃然大怒:“这怎么可能?永钢,你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我真没骗你!”永钢拉着老祭司的手就地坐下,随手从旁边捡过来几块小石子,当做模型绘声绘色地解说起来。

    永钢当过族里的预备兵队长,是寨子里颇有战术眼光的人。天浩在海边筑起堡垒的做法他完全可以理解。就这样,唾沫星子横飞,老祭司听得一愣一愣的,两个人如此做派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很多人纷纷围拢过来,边听边点头,不断发表自己的见解。

    “要不是阿浩提前在海边筑起那座塔,咱们今天也打不赢这群狼。”

    “阿浩是个聪明人。你也不想想,要是没有阿浩,咱们还能熬到现在?恐怕早就饿死了!”

    “这可是黑嚎狼啊!那么多年了,咱们寨子什么时候杀过这么多的狼?而且一个人也没死。”

    “阿浩是个好头领,他比孚松强。”

    “就是。”

    周围的声音乱七八糟,老祭司却听得很清楚。他没有老眼昏花,看到了跟随男人脚步逐渐围过来的女人。她们脸上充满了好奇,眼睛里投射出异样的光彩。有男人在,重体力活就轮不到女人。高大坚实的寨墙保护了女人,却并不妨碍她们从男人那里知道野兽的凶猛。一双双异性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到了站在远处的天浩身上,有些较为羞涩,有的就毫不掩饰爱意,还有的女人更直接,老祭司看到她们干脆走过去,伸手拉住天浩的胳膊,就差没当着所有人的面往他怀里钻。

第三十九节 生活的多样性

    站起来,蹒跚着脚步慢慢走回自己的木屋。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着老祭司巫行,他觉得自己突然间失去了很多东西,不是具有实质的那种,却异常珍贵。

    喧闹和欢笑声像长了翅膀的精灵钻进耳朵,老祭司无奈地用棍子拨拉着火塘里的灰。在磐石寨生活了很多年,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一名贵族。有姓氏,还是行巫者,却从不在人前摆出架子使用特权……很多时候,村民们也忘记了这一点。

    孚松的死对巫行刺激很大。他不喜欢孚松,单纯为了个人利益罔顾全体的做法,注定了不可能走太远。但不管怎么样,孚松毕竟是这个寨子的头领。

    天浩又去了一趟黑角城,他居然带回了一份族长签字认可的头领委任状。左臂上多了一枚新的烙印,比之前的“百人首”烙印略小,图案是一个笔画简单的牛头。有了这两种东西,没人会对他寨子头领的身份产生质疑。

    巫行只是觉得孚松罪不至死。对付他的办法很多,可以抓起来监禁,可以把人抓起来送到族城请求族长发落,还可以发动村民们进行公推,选举出天浩这个新的头领……可他偏偏采取了最激进的做法。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是熟悉的节奏。老祭司沉默了几秒钟,暗自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的儿子挥了挥手。巫且走过去把门打开,只见天浩与天狂搬着一头巨大的黑狼,直接送进屋里,摆在老祭司面前。

    天浩的神情很庄重,他把狼尸横摆地板上,以标准的祭祀动作跪了下去,双手掌心向下,指尖合拢,头部朝着老祭司缓缓落下去的时候,额头触碰在手背表面。

    这表明眼前的黑狼是敬奉给自己的礼品。

    不满和愠怒在一点点消失,带着感慨成分的复杂心理占据了大部分思维空间。老祭司抬起满是皱纹的手,枯瘦如杏脯的脸上露出尴尬神情。他轻轻抚摸着跪在面前的天浩头顶,良久,发出长长的叹息。

    “你是个有能力,也很聪明的孩子。但是……你不该杀了孚松。”

    “他是个例外。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低垂着额头,天浩的声音充满了无可置疑的真诚。

    这是所有猎物当中体型最大的一头黑嚎狼,它的眼睛被羽箭射中,锋利的箭头贯穿大脑致死,整块狼皮完整,的确是敬奉给贵族最好的礼物。

    老祭司在沉默中禁锢已久的心,渐渐变得热火起来。

    “我听永钢说了,这次你在海边做得很好,没有人死,大家都活着……我老了,不能跟着你们出去,祭祀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咱们寨子小,经不起像孚松那么的折腾。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记住你对我说过的话:要让大家吃饱、穿暖。”

    ……

    新居的建造工作正在稳步进行。

    磐石寨内部的原有建筑杂乱无章,除了中央广场和公用仓库,所有木屋的位置都很无序。天浩带着人用石灰在地上撒了白线,寨墙外面五十米的位置被划为新的住宅区。二十座新的石屋以此为基础开始建设。村民们对此感到很难理解,在这里建房无法得到寨墙保护,一旦到了冬天,很容易受到野兽攻击。

    天浩没有对此进行解释,他安排人手在新住宅区外侧开始筑造警戒塔。十五米高,与最外沿的新屋之间留有宽敞通道。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屋内住户也可以在警戒塔武装人员的掩护下有足够时间逃回寨墙内部,确保安全。

    磐石寨人口不多,一次性修造功能繁琐的小型城市显然不可能。棱堡是欧洲在古老年代最优秀的军事要塞。天浩的计划很庞大,他要把附近山上的泉眼与南边的那条河全部囊括在内,把磐石寨变成无比坚固的“磐石堡”。

    这种事要一点点慢慢来。军事类建筑有着很强的区块防御功能。就像一个个小型方格,以每个“格子”内部居住二十至五十个人计算,只要在格子主要外侧点修筑一个警戒塔,就可以最大限度保证这些居民的安全。

    随着以后人口不断增加,方格的数量也会扩大。围墙和便道将其连同,原有建筑可以不断增高,外围依托警戒塔之间形成墙壁,继续按照这样的做法扩大控制区,等到磐石寨人口达到数千人的时候,一座小型棱堡也就自然而然初具规模。

    这其中涉及到大量的工程学和数学计算。对天浩来说,不是什么高深的知识。

    ……

    灰白色的海盐颗粒很大,看上去有些脏。

    粗盐的制造谈不上什么工艺,单纯用铁锅煮水的工作小孩子就能完成。老人和孩子没有像往年那样闲着,他们聚集在海边,不断添柴加水,确保煮盐的工作不会断档。警戒塔上安排了寨子里最优秀的猎手,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他们将在第一时间吹响牛角发出警报。

    在淡水河道与海边连接的地方,天浩带着村民捕捞到大量鳟鱼。

    这种鱼与记忆中熟悉的文明时代品种有一定区别。锋利的牙齿表明它们更具掠食性,体表鱼皮失去了磷光,在颈部与头部出现了细密的尖刺。平时以顺滑状态倒伏,不会影响水中速度,遇到敌人就立刻直起,与怒气冲天的河豚鱼颇为类似。

    麻藤编织渔网的做法,是天浩传授给寨子里女人们的新技能。其实他在这方面也是个生手,不算行家,只是见多识广而已。用树枝在地上划出简单的网格图案,手指比划着,尽量用这个时代野蛮人能够听懂的字句解释,然后拿起几根准备好的麻藤,按照网格交织的方式笨拙地打上结,连接起来……天浩没有在这项工作上浪费太多时间,他只做出了一小块有着五、六个网眼的绳网。事实再次证明人民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无尽,女人们在这方面有着令他为之汗颜的聪慧。她们很快发明了将树枝削成梭状,挑着麻藤在一个个网格之间来回迅速编织的方法。绳结钩连得异常牢固,就算是寨子里强如天狂之类的猛人用力撕扯也无法损坏。

    在磐石寨,裤子是一种奢侈品。看着一群腰粗彪悍的女人将绳网挂在几颗大树中间,用梭针灵活地来回编织,不断迈开白花花长腿走动的时候,天浩总会联想起文明时代勾起原始**的性感黑丝网袜。

    海里的怪兽已被干掉。有了网,自然就有鱼。

    粉红色的鱼肉质地紧密,味道还是那么鲜美,遗憾的是没有酱油……文明时代岛国人在食物烹饪方面倒也独居特色,生鱼片在一群懒鬼厨师手里得以发扬光大。穷怕了也饿怕了的磐石寨村民连鳟鱼内脏也没有放过。尽管他们吃得很开心,天浩却看着那一张张嚼着生鱼肠子的嘴唇感到阵阵反胃。在“吃饭”这件事情上,他更愿意多花时间与老祭司交流。

    清洗干净的鱼肉切成厚片摆在盘子里,紫黑色酸柠果可以代替柠檬,撒上少许碾成粉末的盐,加上一点专属于野蛮时代的“百里香”,这样的鱼生料理看起来马马虎虎,勉强算是过得去。

    老祭司刚尝了一块,就彻底爱上了这种吃法。

    妹妹天霜在食物面前从来就没有抵抗力。尤其是第一次吃过天浩做的熊肉,她脑海里产生了坚定且永远不会有变化的深刻意识:哪怕三哥把一盘子大便端上桌子,那东西也一定很美味。

    常年吃惯了兽肉的磐石寨村民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其它美好的事物。这一切都是年轻头领带来的:盐、漂亮坚固的新房、用麻藤编成的网、新鲜美味的鱼……

    去年春天的时候我们在干什么?

    耕种时节过后,照例像往年那样组织大伙儿上山打猎。寨子里有一半多人闲着,每天看着太阳升起落下,诅咒着海里那头怪物什么时候突然死去,遥想着天空中会不会出现一个长着翅膀的家伙,如果是个女人我就拿起弓箭把她射下来,抱回家里用激情四射的方式度过漫漫长夜。如果是个男人,我就拿起弓箭把他射下来,抱回家里拔掉羽毛切块放进锅里煮了吃……据说,鸟人的味道很不错。

    鳟鱼的数量相当庞大。那条被干掉的变异皇带鱼应该是制约着这一带海洋动物族群增加的重要原因。天浩实地测量过,这里的海水温度的确比其它地方高一些,也有可能正好赶上了鳟鱼的洄流期……总之,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人们从海里捕捞了几十吨鱼。

    建盖房屋的工作被迫停下,大部分人手被紧急抽调过来熬煮海盐。晾晒鱼干成了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那是把整条鱼开膛破肚,斩去鱼头,在对半剖开鱼身表面抹上盐粒的做法。直接曝晒在阳光下只会让鱼块变臭,流通的空气会在短时间内挥发水分,使鱼肉变干。

第四十节 刺瓜

    没人提起什么该死的“环境保护”。没人认为一头暴鬃熊或黑嚎狼的生命会高于人类。我们是这颗星球的主人,无论将其它物种杀光或者吃光,那都是专属于我们的权利。其实把事情倒过来想想就明白,如果远远跑在进化线前沿的不是我们,而且其它某种动物,谁又会为了人类惨遭杀戮与食用的命运哭泣?谁会举着鲜血淋漓的骷髅图案在当权者面前高喊着“保护(人类)动物”?

    整个寨子散发着浓烈鱼腥的时候,人们开始了新的工作。

    山谷里的积雪融化时间较晚,春耕结束后谷地仍有冰块残留。有了这个天然的冰箱保鲜,天浩才有足够的时间熬煮海盐。仍旧是老办法,绳索捆在靠近悬崖的大树上,把人放下去,再用绳子捆绑僵硬的死鹿,拉至崖上,运回村里。

    这项工作在整个冬天都陆续进行,鹿肉的腌制过程比鳟鱼要复杂。天浩没打算把所有巨角鹿都制成咸肉,他把大块的鹿腿分散到村民家中,分割切小,挂在房梁上,借着火塘升腾的烟雾制成熏肉。

    鹿脯是一种美味的食品。天浩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把所有鹿肉晾晒干制保存下来。磐石寨现在的情况比过去好了很多,可是说到真正具有价值的财富,只有寨子里的这些村民。

    百里香的来源是一种树叶。椭圆形,颜色青葱翠绿。寨子周围山上的大型乔木多以黑针松为主,其中夹杂生长着这种体型较小的树。宿主记忆只有对这种树叶的气味描述,天浩按照文明时代植物学的概念,认为大规模收取树叶并晾干保存的时间只能是夏季。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鱼干晒制的很成功,白色的鱼肉晾晒后呈现出半透明状态,附着鱼皮的那一面有着漂亮光滑的纹理。天浩用小刀切下一片塞进嘴里慢慢咀嚼,鲜咸的滋味在唾液搅拌下很快在舌尖上溢开,令他感受到粗糙兽肉所不具备的细腻。

    春天大面积播种小麦的时候,人们也在田间地头洒下少量的蔬菜种子,主要是刺瓜和一些绿色蔬菜。天浩以前没见过刺瓜,这根本不是文明时代的植物品种。绿色的蔓藤沿着所有可供攀爬的固体向上延伸,藤上开出一朵朵黄色小花,看起来有些像南瓜。

    同样还是依靠昆虫授粉,幼嫩果实从枯萎花瓣中长出来的时候,天浩发现这东西表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尖刺。起初这些刺较软,摸上去也不算扎手。几天时间过去了,淡青色的刺尖颜色逐渐变深。深绿、墨绿、暗蓝……最后彻底变成了黑色。

    两个星期时间,刺尖变化是如此显著。这个时候的尖刺硬度极高,手指轻轻碰到会扎破皮肤,甚至流出鲜血。

    瓜的体积不大,相当于成年的拳头。密布在瓜体表面的尖刺长度约为五厘米,与瓜体连接的大部分仍为青色。老祭司叫上天浩一起,摘了些刺瓜,又摘了一大把蔓藤枝头上的嫩芽。天浩看着老人用砍刀把刺瓜从中间破开,里面露出嫩黄色的肉质部,边缘的外皮有些发绿,很硬。

    老祭司用刀子把带刺的外皮削掉,用勺子挖掉刺瓜中间空腔位置的黄瓤,将整个瓜体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加水炖煮,锅里很快散发出一股闻起来令人愉悦的甜香。

    蔓藤嫩芽洗清过后分掐成小段,放进沸腾的锅里,等到刺瓜煮熟,锅里的糖水变成黄绿相间的粘稠浓汁,老祭司撤了火,用木勺盛出两碗,他特意捻了少许粗盐,撒进天浩的碗里。

    味道与记忆中的南瓜一模一样,被咸味刺激产生的清甜在唇齿间回荡。让天浩遗憾的是没有米,刺瓜蔓藤嫩枝虽说味道不错,吃在嘴里还是觉得寡淡了些。另外就是这个时候的刺瓜太小了,若是能够在长老一些,等到秋天收获的时候,瓜体内部积蓄的糖分更多,吃起来会更加美味。

    刺瓜必须减藤,也必须在这个时候摘掉半数左右的果实。留足养分给剩余果实才能长大的道理与过去没什么区别。无论刺瓜还是南瓜,表面上的称呼通过外形来加以区分。

    天浩不明白:南瓜在自己沉睡的这段岁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它表面会有那么多的刺?而且连名字都改了?

    天峰的伤势已经恢复。北地野蛮人强悍的身体素质令人咋舌。天峰闲不住,他知道自己刚刚恢复,不能做太过剧烈的运动,于是在寨子附近下了几个套,捉到几只山鸡。

    艳丽的羽毛表明这是雉鸡类品种,体型却堪比文明时代的吐绶鸡(火鸡)。天浩对此早以见怪不怪,自从进入宿主体内复活,他看到了太多体型超乎自己以往记忆的动物和植物。“巨大”似乎是这个特殊时代的最重要标签,随着野蛮人体型的暴增,所有物种仿佛也跟着产生了同样的变化。

    烧水拔毛的工作交给天霜去做。她虽未成年,却很勤快。充足的营养让这个女孩变得脸色红润,干瘪的面颊也在一顿顿浓汤和烤肉的滋养下逐渐膨胀。吃虱子的老毛病一直改不掉,被天浩结结实实用棍子揍了几顿,被打怕了,终于学会捉住虱子就当场摁死,而不是像从前那样直接往嘴里塞。剪掉了长长的头发,整个人扒光皮袍扔进热水盆里好好洗了几次澡,脱去黑乎乎的油腻污垢,终于露出一张算是比较干净的脸。

    天浩从雉鸡身上拔下颜色最漂亮的尾羽,细心插在天霜的头发深处。凑到近处的时候,他从天霜脸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油脂香气。

    天霜很怕这位哥哥,但尊敬的成分显然多过畏惧。她扬起头,露出讨好的神情:“三哥,我听你的话,一直用熊油擦脸,你闻闻。”

    再漂亮的女人也挡不住风刀霜剑,天生丽质的美人放在野外三个月就会变得无限沧桑。“美丽”这种东西有很大概率是后天养成,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大小姐才会皮肤嫩滑美丽动人,天浩一直很怀疑古老故事里那些当街耍横抢占民女的无脑恶霸……这些家伙难道都是没长眼睛的瞎子吗?居然连整日在田间劳作的村妇也能看中,拼着被青天大老爷砍脑袋的危险也要把那种女人抢回去?

    世界上最好的化妆品其实是凡士林。文明时代的时髦女性永远不会明白这个道理。化妆品厂商会用无数例子让她们明白这种想法是多么愚蠢。总之,一万块一套的高端产品与几毛钱一瓶的甘油区别很大,你们不是科学家,花心思研究很伤脑,还是老老实实从口袋里掏钱出来,认认真真购买就行。

    天霜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这个时代北方蛮族对女性特殊的审美观念令天浩很是无语。他可以按照自己的逻辑给天霜开具出一整套的形体训练课程。包括柔软体操、模特步、舞蹈……可是没用,这里的男人只喜欢虎背熊腰的彪悍女子,没人喜欢娇柔骨感的细腰妹纸。

    用熊油擦脸是天浩的主意。世界终究在发展,时代终究会变化。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鸡头鸡脚鸡翅膀鸡脖子剁下来熬汤,内脏从不浪费,鸡杂煮进汤里味道很不错,非常鲜美。天浩切了一块熏鹿肉剁碎,又拿了一条刚从海边送来的鱼,将鱼肉剔下,加上一些调味的树叶混合,塞进挖空的雉鸡肚子里,架在火上慢慢烘烤,等到烤熟,香气四溢。

    一家人吃得很开心,天峰脸上也露出久违的笑容。天浩舀了一碗鸡汤递过去,笑道:“大哥,你的伤已经差不多了,这段时间就帮帮我,盯着寨子里建造新房的进度,让他们弄快点。”

    天浩没有完全摒弃平均分配这种古老低效的方法。但他承诺所有参与劳动的人都能得到双倍食物,而且品种丰富。私有制产生需要一个过程,在此之前,他要尽可能多的在磐石寨积累公共财富。

    天峰嚼着鲜美的烤肉,吃得满嘴流油。他连连点头:“天气越来越热,最近几天已经穿不住这身袍子。今年有你在,咱们寨子的情况算是好的,有肉,还有鱼。别的寨子就不好说了。每年这个时候,还有冬天,他们都会出来换人。”

    天浩微微点头。

    这是青黄不接的时节。

    当然,整体情况比冬天好一些。山上可以挖到野菜,野物们也不像冬天那么具有攻击性。

    开春以来,寨子里有七个女人怀孕。按照惯例,天浩给她们安排了一些轻省的伙计。野蛮人与文明时代人类的区别从分娩上就能看出来。孕妇不需要十月怀胎,正常孕期为五个月,最多不会超过六个月。

    这个世界没有“唐氏筛选法”,却同样有着先天性缺陷婴儿。遇到这种情况,孩子父母只能自认倒霉,耐心等待着女人身体恢复,然后与丈夫继续重复生理动作,生养健康的后代。

第四十一节 肉干与棉布之间的价值对比

    “左所”是寨名,这里隶属于鹿族治下,是“牡鹿部”的势力范围。

    寨主福全在自己的木屋里接见了天浩和天狂。寨门警卫验看过天浩左臂上的烙印,确认这是一位百人首兼寨子头领。无论如何,福全都认为自己必须给予对方足够的礼遇。

    福全的眉毛比一般人更加浓密,用皮绳扎起来的黑色长发一直垂到肩膀。他打量着盘腿坐在对面的这个年轻人,看到对方身上那件兽皮坎肩的时候,福全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得意,连带着目光也变得飘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轻蔑。

    鹿族之所以在所有北方蛮族部落里拥有地位,是因为鹿族有着高超的纺织技术。五年前,鹿族各部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从那以后,棉布逐渐代替了麻布。现在,鹿族成员很少穿麻布织品,大多是棉质。

    每个部族都有各自的秘密,纺车这玩意儿没什么技术含量,所有部族都能制造。可是说到以高效、快捷的方式将麻线或棉线织成布料,这项技术只有鹿族掌握,其它部落即便有麻布产出,也只能使用老式织机,速度极其缓慢,数量极少。

    “呵呵,磐石寨的人什么时候选了个年轻后生当头领?”福全说这话并无恶意,只是他忍不住加上了一些讥讽的成分。左所是人口数量超过一千的大寨,区区两百来人的磐石寨在他看来就是只小蚂蚱。

    “孚松死了,我接替他的位置。”天浩抿了口杯子里的水。颜色有些微黄,有着很重的泥土味。他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是想找福全头领谈一笔生意。”

    福全没有对此表示反对。他笑呵呵地问:“你想换多少布?棉布还是麻布?”

    来左所寨子谈生意的人,都是为了这里的布匹。

    “棉布,五百匹。”天浩平静的脸上透出成年人才有的老到。他直接说了个数字。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正事。福全收起脸上玩味的表情,目光炯炯注视着天浩,彻底忘记了对年轻头领岁数上的质疑:“你用什么交换?我先说明,我们不要武器。”

    牛族擅长冶炼金属和锻造兵器,磐石寨的金属制具品质优良。

    天浩抬手摸了一下已经长出粗硬短须的下巴,手指慢慢从那个位置滑开,以很潇洒的动作在空中捏了个响指。坐在侧后位置的天狂连忙打开摆在手边的背包,拿出一块鱼干,递了过来。

    福全颇为意外地看着这块鱼干。梭性的外观看上去干干净净,洁白的鱼肉捏起来很硬,没有丝毫水分。翻过来是淡青色鱼皮,凑近了可以闻到淡淡的腥味,没有肉质腐烂的恶臭。这表明肉干品质相当不错,是难得一见的优等品。

    口腔里毫无预兆分泌出大量唾液,福全不断耸动着喉咙。经历了一个饥饿的冬天,左所寨的情况比其它寨子好不到哪儿去。所幸去年的粮食收成不错,寨子里没有死人,也没有在寒冷时节里与别的寨子进行人**易。

    靠着野餐和时有时无的猎物,左所寨一直熬到现在。寨子里也种着刺瓜,已经被摘掉大半。剩下的那些绝对不能动,否则冬天存粮就会少掉很多。

    说起来,这是福全的错误。

    连续几年,附近的村寨都会派人来左所寨用粮食交换棉布。左所寨从这桩生意里获利丰厚,包括福全在内,所有人都认为没必要花力气耕种,只要确保有足够的棉花地产出原料就行。

    去年,是左所寨历史上耕种粮食面积数量最少的一年,却偏偏遇到了百年罕见的极寒天气。

    “衣食住行”,衣服虽然排在第一位,那却是文明时代以“廉耻”和社会道德基本框架为前提的说法。在北方蛮族看来,饥饿才是必须首要解决的最大问题。

    即便是福全这个寨子头领,仍然过着饥肠辘辘的生活。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到入了秋,地里的第一批粮食下来,才会从根本上得以缓解。

    “你们从哪儿弄的鱼?”福全一直狂吞着口水,脑子里却充满了疑问。磐石寨的地理位置他很清楚,据说那边的海里有吃人怪兽,很多年了一直无法靠近。

    天浩耸了耸肩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笑容可掬:“还是谈谈我们的生意吧!福全头领,你想要多少这种鱼干?”

    “五十公斤换一匹布。”福全回答的很快。这是正常时节的交换价格。肉干与鲜肉之间的换算约为一比六。这些鱼肉晒的很干,福全估计不要说一比七,就连一比八都有可能。

    布料比肉和粮食值钱。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只要爱惜点儿,可以维持很多年。

    “你在开玩笑吧!”天浩脸上笑容变得有些冷淡,说话语气也变得不再客气:“如果是秋天,这个交换价格当然没有问题。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五十公斤……呵呵……”

    他摇摇头,讥讽和嘲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一览无遗。

    磐石寨南面的地形很特殊,长达数百里的海岸全都是悬崖耸立。高达数百米的山崖找不到一条下去的路,无论捕鱼还是煮盐都很困难,无法形成规模。

    距离左所最近的寨子就是磐石,这些牡鹿部族的野蛮人显然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

    尴尬的心理在福全脑海里一晃而过。他知道这个要价有些过分,但生意就是生意,何况鹿族的纺织技术众所周知。天气已经热了,对面的年轻头领还穿着厚厚的兽皮坎肩,难道他就不想换件凉爽轻薄的棉布褂子?

    “那就四十九斤。”福全觉得自己已经拿出了最大诚意。

    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天浩的动作,只觉得手里一滑,那块当做样品的鱼肉干瞬间消失。等到回过神来,肉干已被那个该死的年轻人牢牢握在手里,然后递给坐在他后面的粗壮汉子。那家伙更可恶,他直接把肉干塞进背包,双手死死按住,用警惕如防贼般的眼睛盯着自己。

    “算了,我还是走吧!”天浩站起来,抖了抖兽皮坎肩上实际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拿起摆在旁边的长柄战斧,阳光从木屋的缝隙间照进来,在锋利的斧刃表面反射出幽蓝色金属冷光。

    第二个融合点已经产生,天浩直接投入到了“体能”方面。这段时间,大量食物营养补足了宿主体内的缺失部分,肌肉在迅速生长,骨骼强度也在增加,肌腱变得更加强韧,虽然还达不到天狂那种程度,两者之间区别倒也不是很大。九十分和八十五分,仅此而已。

    做生意之前得考虑全面,在“成”与“不成”之间必须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磐石寨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天浩必须亲自跑一趟,这是诚意,也是身份对等上位者之间的较量。

    福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阵脚,各种已经想好讨价还价的字句还没说出口就被迫咽了回去。他绞紧眉毛,脸上油然生出一丝怒意,很不高兴地大声嚷嚷起来:“那你说吧,多少能换?”

    已经走到门口的天浩停下脚步,他举起左手,伸出五指:“五公斤鱼肉干换一匹棉布。”

    福全想也不想就摇头否决:“这不可能。”

    左所寨子从未以如此低廉的价钱交换布料。

    天浩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福全的恼怒在成倍扩大。

    在这种时候用强硬手段留下一位寨子头领,是极不明智的行为。何况留下天浩也没用,他那个随从的背包不大,估计里面就没装多少东西。

    五公斤鱼干换一匹棉布,你是在故意侮辱我吗?

    ……

    饥饿阴影继续笼罩着左所寨。

    粮食已经断档了。

    这里所说的“粮食”,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包括所有田地里的农作物出产,以及肉类。在北方蛮族的字典里,“粮食”意味着营养品。

    野菜不能算在其中。春荒时节,很多寨子都是全家人一起出动,他们在山上挖野菜,掏洞里的山鼠,搜寻一切可吃的东西,就连小虫子也不放过。晚上回家,各人的收获聚集起来,连汤带水煮成一锅,当时喝下去胃里倒是被撑得很满,到了半夜肚子里就“咕噜噜”响个不停。熬不到天亮,又会变得饥肠辘辘。

    看着地里那些长出青嫩穗子的麦苗,福全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

    附近山上的野菜已经被挖光,野物们也没了踪影。鹿族居住的区域林木稀少,每次狩猎的成果都不多。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今年得了教训,耕种麦子的面积远远超过任何时候。等到秋天,大家都不会挨饿。

    问题是,如何才能熬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难道真要向磐石寨那个年轻的毛头小子屈服,用一匹珍贵的棉布交换区区五公斤鱼肉干?

    福全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就在他犯难的时候,一名族人兴冲冲地从寨门方向跑来:“头领,有人来换咱们的布了。”

第四十二节 跌价

    那是一个很壮实的汉子,脸上随时带着笑,看上去很憨厚老实的一个人。

    他很懂规矩,对着福全恭恭敬敬行礼,笑容可掬道出自己的来意:“头领,我想换点儿布。”

    说话的时候,福全下意识带上了一些急切的口气:“你想换多少?怎么换?”

    “五十匹棉布,我用这个换。”说着,壮汉从背包里拿出一块肉。

    那是腌制过的熊肉。干燥的表面发黑,散发着一股盐的气息,以及淡淡的臭味。福全用刀子割下一块,发现肉块内部呈现出暗淡的酱色。这表明熊肉腌制过程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估计是在温度较高的环境里捂了一段时间,有些变质。

    腌肉与干肉不同,前者含有水分,后者则是彻底干透,捏在手里非常坚硬。

    福全再次皱起眉头,他用粗大的手指用力挤压着割下来的那块肉,暗自叹了口气。就品质而言,这块腌肉倒也马马虎虎。鹿族人不挑食,饿起来的时候,就连野外找到的腐肉也能吞下去。之所以觉得失望,是因为有了磐石寨那位年轻头领的上等鱼干作对比。看着手里这黑乎乎隐约散发着臭味的腌熊肉……福全顿时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东西总是要换的。棉布虽然值钱,可是究其价值,却必须等到冬天才能体现出来。目前左所寨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即将到来的饥荒。

    “说说,你想怎么换?”毫无选择的福全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闷。

    壮汉咧嘴一笑,露出颜色暗黄的两排牙齿:“六公斤腌肉换一匹布,头领你觉得怎么样?”

    “你说什么?”福全猛然抬起原本耷拉着的眼皮,放射出两道难以置信的冰冷目光。

    壮汉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整个人连忙后退半步,浑身肌肉下意识紧绷,抬高肩膀,做出本能的戒备状态,小心翼翼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我说六公斤腌肉换一匹布,棉布,不是麻布。”

    这个数字的确比天浩给的高一些。可账不是这样算的。腌肉不同于鱼干,其中的含水量约为百分之五十。如此一来,实际到手的食物总量远远不如鱼干。

    “这笔生意我不做了……你走吧!”福全低下已是铁青的脸,抬起手,像撵苍蝇那样冲着壮汉挥了挥。这一刻,他连杀人的心都有。

    头领的命令不可违抗。武装侍卫们推搡着壮汉把他带出了屋子,已经走出去很远,还能听见他模糊的叫嚷。

    “别这样,价钱不合适咱们可以再商量啊!”

    “我吃点儿亏,六斤半总行了吧?”

    “……七斤!不能再多了。”

    “连七斤都不换?那你们自己留着那些布好了。呸!我看你们到时候吃什么!”

    杀人抢货的想法的确在福全脑海里出现过。但谁也不是傻瓜,不会傻乎乎随身带着所有交易品。左所寨现在是最虚弱的时期,寨子里的存粮只够以最低食用标准限度维持约两个星期。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对其它寨子发动进攻。

    战斗需要力气,吃不饱的结果就是白白被杀。

    第二天和第四天,左所寨又来了两个想要换布的家伙。一个想换十匹,一个想换四匹。他们开出的价钱同样低得令人发指:一个给出六公斤粗面换一匹布。那是带有大量麸皮,其中掺杂着大量杂质的面粉。福全用手摸了一下,指尖不时传来很硬的刺扎感,估计不是麦芒就是小石子。另一个拿出来的交换的也是腌肉,因为盐抹的不够,肉块腐烂程度很高,散发着令人欲呕的浓烈臭味。

    即便是这种勉强可以算是食物的东西,他居然张口给出“五公斤换一匹棉布”的交换价。

    福全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出去寻找生意。其实就在天浩来之前,福全已经打算组织一批人,在周边几个寨子顺序走访,推销左所寨产出的布料。但他实在是有些抹不下面子……往年,都是其它寨子里的头领带人上门求着自己交换布匹,今年的情况偏偏颠倒过来。“身份”这玩意儿很多时候会束缚着大脑,让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一些本该自己亲力亲为的事情产生奇怪的傲慢感。福全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他迫切需要帮助,却实在是拉不下这张脸。

    后悔的思绪在大脑里徘徊,越来越深重,占据了每一根思维神经。

    饿肚子的感觉很糟糕,尤其是半夜被饿醒的时候,黑暗的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肚子里传来“叽里咕噜”的诡异声音,仿佛有种置身于食人魔窟的可怕经历。

    有好几次,福全都会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睡在旁边的妻子,右手却悄悄探到床榻边缘,手指触摸着斜插在那里的刀柄。

    饥饿的时候,无论看见什么都会与食物联系起来。

    他感觉妻子也在伸手抚摸自己的身体。也许,她也在想着与自己同样的事情,另一只手也在锋利的金属凶器附近转悠。

    等不到天亮,打定主意的福全早早爬起来,叫上几个护卫,以及寨里的祭司,离开家,朝着磐石寨而去。

    ……

    福全以前来过磐石寨,那还是好几年前的事情。如今,这个寨子的变化令他感到惊讶。

    所有人都在忙着盖房子。整整齐齐的青色砖块用拖板车子运来,与大块的岩石混合堆砌,中间填塞着搅拌均匀的泥灰浆料。屋顶没有使用瓦片,而是用原木当做房梁,表面有大块的覆盖物,然后在用砖块砌上。

    这样的建筑方法不算新鲜,鹿族的一些村寨里也可以看到类似的建筑。可是像磐石寨这样成规模的建设,福全还是头一次看见。

    矗立在房屋之间的警戒塔数量太多了。福全用手指点了一下,就数出七座。他觉得很疑惑,一个正常的村寨,根本不用设置这么多的警戒塔,正常情况下只要两座就已经足够。

    他叫住一个正推着木板车来回运送砖块的男人。那人倒也实诚,没有丝毫遮掩,直言不讳:“这是咱们寨子里新建的暖房。”

    “暖房?”福全及其手下瞪大双眼,都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从那人嘴里蹦出的新鲜名词实在很烧脑,从未听过,无法理解。

    “那房子是冬天用的。”运转的男人索性放下推车,双手比划着,口沫四溅炫耀性解释:“你看那房子是不是像个长粗筒子?我们头领说了,那叫“烟囱”。看没看见房子下面紧挨着别的屋子?那里面有管子连着,冬天的时候只要在大粗筒屋子里烧柴,周围所有的屋子就算晚上不点火也冻不着,很暖和,所以叫暖房。”

    启发性语言对封闭大脑有着意想不到的促进效果。飞扬的思绪让懵懂听者们瞬间提升了好几个智商等级。包括福全在内,都在不由自主连连点头。

    没错!看起来像警戒塔的“暖房”周围连着十几间房屋,排列的整整齐齐。

    果然是奇思妙想啊!

    今天就算了,等到冬天的时候,找个时间再过来看看,亲身体验一下这种暖房究竟有没有用。如果真的管用,左所寨也可以跟着搞起来。

    带着这样的念头,福全见到了天浩。

    没有表面上的虚伪客套,年轻人就是这一点好:实诚!不像上了年纪的老狐狸,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胡乱找个别的话题敷衍,先把你急得没办法,然后自己赶着就把要求和底线一股脑全说出来。哪里会像磐石寨的年轻头领,见了面就笑着问:“福全头领,你是来换粮食的吗?”

    “幸福”这种事情需要对比才能产生。寨子里接连来了几拨用粮食交换布匹的家伙,对比来对比去,还是磐石寨这边开出的价钱最合适,也最优厚。

    福全已经不去想什么“以往的辉煌”。去年全寨人纺线织布就能吃饱肚子的好光景早已不在。做人嘛,得往前看,踏实一些。天浩给出的鱼干兑换数量虽然少,可是那东西质量不错,用水泡开,实打实的可以填饱肚子。

    有了互相认同的基础,谈判气氛才会变得友好,事情也就变得容易商量。用文明时代《新闻联播》的话来说:两寨头领在热烈友好的气氛中就双边贸易关系达成共识,并就双方感兴趣的话题交换了意见。磐石寨方面承诺绝不会在交易中以次充好,左所寨表示赞同,要求把双方友谊延续下去。

    最终的成交数量为一千五百匹棉布,六百匹麻布,足足超过天浩原先要求的好几倍。

    这几乎是左所寨的所有库存。

    谈判的事情由头领负责,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两寨祭司。他们现场制作泥板,用雕刀在上面写下交易全过程。文字很简单,重点是双方交换的货物种类,以及数量。完成了这一切,天浩和福全分别在两块泥板上用力按下拇指,双方祭司确认无误,同样压上了自己的指印。

    (诸位书友手里的推荐票请砸过来吧!)

第四十三节 布料分配

    北方蛮族没有发展出造纸术。据说狮族正在就这一技术进行摸索,他们已经研究出很粗糙的原纸,可是距离全面实用化还需要解决各种各样的复杂问题。

    在泥板上留下契约是蛮族的做法。具体保留时间视交易进程而定。像这样粮食与布匹之间的交换,通常是保留三年,然后在双方立据者在场认可的情况下进行销毁。如果其中一方表示泥板需要继续保留,另外一方必须同意,不得反对。

    福全高高兴兴地走了。

    包括他带来的那些手下,离开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微笑。

    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下过了这么久,再没有什么比一顿热乎乎肉汤,加上数量管够的烤肉更能令人满足。

    上门是客,肯定要好好招待。

    左所寨的客人刚离开没多久,同彪和国基就不约而同走进了天浩的寨子。

    “阿浩,你这法子挺管用啊!”同彪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目光,脸上全是喜悦的神情:“你让我拿着腌熊肉去左所寨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事儿恐怕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没想到今天还真是被你搞成了。”

    向来稳重的国基也满面激动:“是啊!你怎么就能肯定,左所寨的人不会接受我和国基的条件,用布料从我们手上换粮食呢?”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大脑的进化更多时候需要自主性思考。天浩笑了笑,抬手拍了一下同彪的肩膀:“有对比,才能产生好坏优劣的判断。五公斤鱼干这个价钱其实不算低了,但是比起冬天去交换布料花费的粮食,福全肯定不会接受。我得让他明白现在是什么季节,更重要的是,再不换点儿粮食回去,左所寨的人就要饿死了。”

    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天浩偏头往房门方向看了一眼:“进来。”

    在寨子外面推车运砖的汉子走了进来。他对着天浩恭敬地行了个礼,压低声音描述了一遍之前发生过的事:“头领,按照你交代过的,我告诉他们塔楼是暖房。他们相信了。”

    天浩的话音充满了上位者特有的力量与威严,他笑着点点头:“做的好!去,找仓库管事多领一天的肉食。这是给你的奖励。”

    磐石寨的新建筑功能与分布是一个秘密,在外人面前必须尽可能遮掩。

    福全是个急性子,被饥饿驱使的他想要尽快完成这桩交易。第二天,双方满载的运输车队在指定地点碰头,验看过货物后,两位头领完成了最后的交割。

    一辆辆装载布料的木板车被拉进寨门的时候,磐石寨再一次陷入了沸腾。

    “布,看到了没有,那车上装的全都是布。”

    “是麻布,还有棉布。我的天,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布啊!”

    “哈哈哈哈,以后咱们有衣裳穿了。”

    “这都是天浩从鹿族人那里换来的,是他帮着咱们换的。”

    天浩爬上位于广场正中的一辆板车,站在用干草裹住的布料堆上,发出洪亮且富有感染力的声音:“去年冬天,我接任寨子头领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你们,要让这里所有的人吃饱肚子,穿上衣服。”

    “现在,我做到了!”这句话爆发出天浩的最大音量,连站在寨墙外树枝上的鸟儿也被吓住,连忙扑棱着翅膀飞走。

    同彪的长子元凯眼睛里释放出狂热,望着站在车上的天浩喃喃自语:“他说的没错,他的确做到了。”

    身材纤瘦的阿依站在人群前面,牢牢锁定天浩的目光充满了炽热与崇拜:“没人会比你做得更好,你是一位真正的头领。”

    旭辉在沉默中弯下右腿膝盖,对着天浩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他仿佛是个无声的信号,旁边、周围、附近……更多的人做着相同动作,几乎是齐刷刷地向天浩下跪行礼。

    孚松统治磐石寨几十年,真正向他效忠的人其实没有多少。天浩接替他成为新头领不过半年时间,已经从根本上掌握了人心。

    其实磐石寨的人要求不高。只要吃饱、穿暖,就已经足够。

    寨子里没有专职裁缝,天浩沿用了老办法,直接把布料分给每一个人。数量前所未有的丰厚:成年男女每人可以得到一匹棉布,孩子减半。

    满载布料的板车聚集在寨子广场中央,天狂等数十名经过挑选,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手持武器守候在天浩周围。他们是寨子的执法队成员,这是天浩最近搞出来新鲜玩意儿,相当于文明时代专门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

    很多蛮族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排队”,磐石寨的人对此也丝毫没有概念。执法队的威严需要在日常生活中一点点积累。从去年冬天杀死孚松,全面执掌寨子统治权,对所有人公开发放食物的时候,天浩就有意识的培养村民们的纪律。

    阿依和几个女人从车上取下一匹匹布料,打开以后用米尺量着,对折以后从中间剪成两半。村民们排成不算整齐却井然有序的队伍,依次从天浩手中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让他们学会遵守秩序很难,执法队没少抽那些不遵守规则家伙的屁股。每当这种时候,天浩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等到揍得差不多了,才会走过来和颜悦色地劝阻。受罚者知道了厉害,也感受到了来自年轻头领的关爱与温暖。他会把这一切铭记于心,皮肉疼痛令他长时间甚至永远保留这份教训,从痛苦中被拯救的经历会让他对天浩充满感激。

    今天的“胡萝卜”是布料。

    孚松去年不顾一切用粮食从其它寨子换取人口。冬祭的时候杀了一批,后来被天浩制止,没有继续换人。虽说寨子里的人口数量一直在危险边缘游走,却得益于储备充足的粮食,大量外来人口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只是居住房间显得拥挤。

    七百零二人,这是磐石寨目前的人口数量。

    微笑是一种颇有杀伤力的武器。天浩是个英俊的男人,长达几个月的食物充足使他发育良好,个头一下子蹿高了很多。块状胸肌从敞开的皮坎肩下面裸露出来,与高挺的肩膀连接着,凸显出力量与健美。

    把布料递给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他会抬手拍拍对方肩膀,说些鼓励的话。

    如果是老人,天浩会显出几分尊敬的神情。

    他对女人的态度同样温和,丝毫没有这个时代男人高高在上的傲慢。磐石寨不大,人口目前来说也不算多,里里外外各家各户的事情不算什么秘密,天浩总能找到一些女人们感兴趣的话题。比如孩子,比如男人,比如家里的粮食等等……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特殊技能,他学过一段时间即兴演讲。倒不是说在那时候对节目主持人之类的职业产生了想法,纯粹只是个人爱好,以及从普通战士晋升为军官后的必须技能训练。

    一个在民众眼里优秀的领袖,不仅仅只是施政方针给予普通人更多利益那么简单。还需要宣传,需要在不同场合表现出更多亲民姿态,更加与老百姓打成一片,没有丝毫阶层隔阂的意识障碍。

    聚集在天浩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了。十几个,都是年轻“漂亮”的那种。天气炎热,全身皮袍根本穿不住,她们半露着胸脯,粗壮的胳膊就连文明时代轻量级健美冠军也自愧不如。粗壮的腰身意味着力量,无论农活或者狩猎都是一把好手。寨子里原本的年轻姑娘不多,大部分是用粮食从外面换来。每次看到她们,寨子里的男人总是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些女的其实只能算是一般。真正漂亮的那些,已经在冬祭时节被孚松动作祭品杀死。现在,“伴侣”这种事情,只能在矮个儿里找高个子。

    天浩从未接受过任何女人的示爱。她们的目光毫不掩饰,动作大胆。他相信只要自己一个眼神,这些粗壮黑实的妹纸们就会主动钻进自家小木屋,脱掉皮袍安静等候着夜幕降临……天浩费了很大力气好不容易才从女人堆里钻出来,浓烈的汗臭几乎令他窒息,在一个个滑腻肥壮的身体之间招架游走差点儿没让他崩溃。尤其是拖着疲惫脚步走进老祭司居住那间屋子的时候,他无比怀念已经逝去的文明时代。

    得想办法让寨子里的女人们洗澡了。

    还有,究竟是哪个该死的混蛋改变了曾经的审美观,把一群强壮有力的黑胖女人看做绝色妹纸?

    捧着一匹柔软的棉布,恭恭敬敬奉在老祭司面前。

    这是福全按照天浩的要求,特地从交换货品里精心挑选出来的上等品。纺布也有精品和次品。比起普通棉布,上等品质地更加柔软,透气性更好,穿在身上更舒服。

    老祭司很满意。与死去的孚松比较起来,天浩这个年轻头领更讨他的喜欢。食物就不说了,各种敬奉的东西都是精品。很多时候老祭司都觉得感慨:在磐石寨生活了这么多年,唯独天浩担任头领的这半年时间,自己过得最省心,最愉快。

第四十四节 商人

    “每个人一匹布,会不会太多了?”老祭司枯瘦的手轻轻抚过柔滑的棉布表面,望向天浩的目光中带着探询:“其实每人给一件衣服就行,用不了那么多。”

    这个时代的布匹长度为二十米。按照北方蛮族平均两米七的身高,一匹布做成衣服裁剪下来颇有富余。

    “多给他们一些吧!”天浩在微笑中缓缓摇头:“男人也就罢了,女人总得有几件衣服穿,还有裤子和裙子。天气热,总不能一直捂着皮袍。就算咱们寨子里自己人不说,别的寨子也会把这个当做笑话。”

    老祭司对此不置可否,他笑道:“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离开老祭司木屋的时候,天浩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阿依。

    她穿着宽大的鹿皮袍子,像寨子里别的女人那样光着两条腿,穿着粗糙的兽皮鞋。纤瘦的肩膀上锁骨凸起,显出很好看的轮廓。她有些犹豫,似乎是想要走过来,脸上却露出明显的迟疑。过了几秒钟,她感受到天浩朝着这边看过来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带着脸上两团迅速扩大面积的红晕,转身跑开。

    天狂扶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战斧握柄,咧开嘴笑了。他用肩膀使劲儿推了一下天浩,挤眉弄眼地说:“老三,阿依喜欢你。”

    不等天浩回答,天狂又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阿依长得真难看。她太瘦,太丑了。”

    天浩若有所思地从鼻孔里发出“唔”的声音。他注视着阿依的背影,思考了近半分钟,慢慢收回目光,低声吩咐天狂:“我先回去,你把平俊叫来。”

    ……

    平俊跪坐在天浩面前,低着头,神情惶恐。

    这是磐石寨的议事堂,平时门关着,只有得到三位寨子首领的允许才能进来。过去的几个月,这里挤满了从外面换来的人,现在新房盖好,议事堂自然就空了出来。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过不好。”天霜从家里送来一壶烧开的热水,天浩沏了两杯黑叶茶,盘腿坐着,把其中一杯摆在平俊面前:“喝吧!有些事情,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投入身体方面的融合点效果明显。现在的天浩足以在体能方面碾压平俊。他特意让天狂守在外面,房间里只有他和平俊两个人。

    “我不喜欢杀人,但是我不反对杀人。你当时投靠孚松是为了对付我,我也知道你曾经想要杀了我和我妹妹。之所以让你活着,不是我特别好说话,也不是我这个人心慈手软。寨子的人杀一个就少一个,但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煮盐、捕鱼、盖房子、挖泥炭、编织渔网、上山砍树……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所以磐石寨不养懒鬼和废物,你懂我的意思吗?”

    天浩的语调平淡无奇,也没有掺杂威胁成分。可越是这样,平俊就越是觉得胆战心惊,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

    从孚松脑袋被割下来,挂在议事堂墙上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等死。

    天浩抓住了孚松所有的亲信。没有想象中的血腥杀戮,甚至连殴打询问都没有,只是在那件事后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包括平俊在内的所有人只得到最低限度粮食配给。

    平俊一直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都是寨子里的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之间没有血海深仇。说起来,都是粮食闹的。如果能吃饱,谁会故意搞出这些?”天浩发出感慨的叹息,转过头,眼睛迎向从房门缝隙里透射进来的那一抹光线,眼角余光却飞瞟着坐在对面的平俊,看似随意地问:“你家这次也分到了棉布,回去以后做几件衣服穿吧!”

    一股深埋在血液里的特殊能量猛然间冲上头顶,迅速散发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平俊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心里有种冲动的激涌着。

    除了孚松,寨子头领更换的的确确没有波及到第二个人。站在天浩的角度,这种事情其实很简单,凶猛野兽和大雪是最好的守卫,它们把磐石寨在去年冬天变成了一个天然监狱。只要从源头上控制住粮食,就没人会在那个时候离开。无论孚松的亲信也好,自己的敌人也罢,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在饥饿面前粉碎。用一根带肉的骨头,就能决定一个人的未来命运。

    平俊没理由不服从命令,否则就会活活饿死。

    天浩的确想过要杀了平俊。杀人的念头随着情况不断改变而淡化。一方面是他对老祭司做出承诺,另一方面也是天浩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对平俊产生影响。

    现在看来,效果斐然。

    宁定的目光注视着平俊,看着他浑身颤抖着双手按在地板上,整个上身弯曲,面对自己恭恭敬敬行了北方蛮族最尊贵的礼节。

    这表示着愿意对自己效忠。

    天浩耐心地等着平俊完成了整个仪式,重新直起身子,才认真地问:“有件事情我不明白。寨子里那么多女人你都看不上,为什么唯独要抓走阿依?”

    去年冬天,刚成为“十人首”的时候,阿依就对天浩说过:平俊想要抓她,把她卖掉。

    后来孚松杀人冬祭,平俊又趁着这个机会想把阿依抓起来,可惜被她逃走。

    “冬祭的时候你去抓阿依,应该不是想要杀了她吧?”天浩抿了一口茶水,感受着口腔里散开的余味,眼睛里闪烁着专属于他的精明:“怎么,你想把阿依卖掉?卖给谁?”

    “是南边寨子过来的一个商人,他叫金生。”平俊丝毫没有隐瞒,老老实实地说:“他呆在青龙寨的时间比较长,以前我都是去那里找他。”

    “商人?”天浩微微皱起眉头:“跟我们一样的商人?”

    平俊听懂了这句话,点点头:“是的,他是牛族人,跟我们一样,都属于雷牛部落。”

    天浩心中的疑惑仍未解开:“他为什么要买阿依?阿依长得并不漂亮……嗯,很丑。寨子里年轻漂亮女人多得是,你为什么偏偏看中了阿依?”

    这是长久以来盘桓在天浩脑子里的诸多问题之一。

    平俊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他迟疑片刻,缓缓张开嘴:“当初,我也觉得奇怪。后来我盯着金生问了几次,他不耐烦了才告诉我,像阿依这样的女人的确长得很丑,但是在南方大陆的白人看来就不是这样。他们喜欢很瘦的女人,尤其是腰身很细的那种,阿依符合他们的要求。”

    “南方大陆的白人?”天浩慢慢咀嚼着这句话,他控制的很好,内心震惊丝毫没有流露在脸上。

    “就是锁龙关南面的那些人。”平俊在脑海里努力搜索记忆:“我没去过锁龙关,据说只有最强大的战士才有资格在那里作战。那道关口把我们和白人的世界分开,我们在北,他们在南。”

    “你说的那个商人……金生,他现在在哪儿?”天浩直接抓住问题核心。

    “也许会在青龙寨吧!”平俊自己也无法肯定:“他总是到处走,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反正咱们周边的几个寨子他都会去,没有固定的地方。”

    “去找到他,把他带回来。”天浩很清楚,从平俊身上已经榨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告诉他,我要和他谈一笔生意。”

    ……

    寨子里诞生了五个婴儿。

    原本应该是七个,三个因为难产死了。接生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女人帮女人。拜上一任头领孚松所赐,连续几年冬天磐石寨都在缺粮,老人几乎被杀光了,年轻女子在接生方面毫无经验,胎儿体位不正导致难产的问题必须通过剖腹才能解决。可是等到天浩得到消息赶过来,帮助接生的女人已经从孕妇双腿中间抓住婴儿手脚生拉活拽强行拖出……孩子离开母体的时候,脑袋歪朝一边,颈骨已经折断。

    之所以被称之为“野蛮人”,实在是他们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决,太多的现状需要改变。

    老祭司熬了一大锅黑乎乎的草药,看着虚弱的产妇们喝下去。从火塘里舀起大把的冷却草木灰用于止血,被血水浸透就再换一把干燥的,家里灰烬不够就去别家讨要……天浩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现在还要另外分出一个“妇科(产科)医生”的可怕选项。

    新的命令在第一时间颁布:严禁产妇丈夫以任何借口驱使她们下床。

    蛮族女人都很强健,即便是生孩子这种对身体有着强烈损耗的事情,她们也要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继续操劳。

    男人们对此觉得难以理解。

    女人们却很高兴,因为年轻头领紧接着下达了第二条命令:所有产妇可以在生育后的两个月里得到双倍口粮。

    人口是繁衍的基础。天浩没有破坏规则,他只是让这些女人过得比以前更好。

    寨子里有更多的女人怀孕。

    再有几个月,妹妹天霜就年满十岁,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第四十六节 养鸡专业户

    “阿依……算了,这个事情我还真不好发表意见。还是阿娇好,我得找个时间去赤蹄城向阿娇提亲。”

    天霜睁大了黑亮亮的双眼,从她嘴里说出的话毫无遮拦:“三哥,你和阿依姐睡过了?”

    正在举杯喝茶掩饰自己尴尬的天浩一口喷了出来。

    他一言不发,站起来,铁青着脸转身走了出去。

    野蛮人的比想象中更加开放。

    看来,我对这个全新的世界还缺乏了解。

    ……

    二十多天后,振辉和阿力回来了。

    “头领,我们一直跟着那个商人。我亲眼看着他去了赤蹄城,进了城主府。”

    这间新屋子是按照天浩要求建盖。中空的墙壁里填充着木头刨花,隔音效果非常好,独门独栋,位置也很隐蔽。天浩把这里当做自己的日常办公场地,摆放着简单的家具。

    振辉和阿力都是猎人,也是寨子里排的上名号的斥候。他们身手敏捷,动作灵活,尤其是天浩接任成为寨子头领以后,要求寨子里所有人定期修剪头发,并且洗澡。振辉发现这样做可以有效清除身上的体味,降低了被野兽发现的几率。

    天浩缓缓点头,思考片刻,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件事就这样吧!你们对谁也不要说。出去以后,找仓库管事领取今天的双份口粮。”

    加倍口粮是非常有效的奖励。

    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望着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那抹阳光,天浩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被凝重的沉稳取而代之。

    与自己猜测的一样,金生果然不是普通商人。具体情况还需要更多情报和更进一步了解,不过现在可以暂时确定他与赤蹄城城主牛铜有联系。

    南方大陆的白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这方面的宿主记忆寥寥无几,只知道南方大陆由白人统治,由很多不同的王国组成。在“南北对抗”这个问题上,北方蛮族所有部落都站在相同立场。无论部族之间是否有仇,或者正在爆发战争,一旦情况需要,都会毫不犹豫从己方族群里抽调最勇猛的战士前往锁龙关战场。

    “最优秀的战士”不是一种广义概念,那是精挑细选的结果。天浩在残存的宿主记忆里搜寻到这样一段内容:很多年前,牛族选拔猛士,磐石寨当时有五个人入选,他们在部族首都黑角城比试之后,只有一个人被选中,成为正规士兵,编入军队。

    那时候,磐石寨的人口多达四百。

    按照四百比一标准挑选出来的精锐编组军队,那是何等恐怖的概念?

    由此可以看出占据南方大陆那些白人有多么强悍。

    金生居然能与他们做生意……他背后要是没有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作为支持,打死天浩他也不会相信。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金生不是一个人,像他这样的商人,还有很多。

    ……

    在喧闹的鸡叫声中,浩浩荡荡的商队开进了磐石寨。

    关在篾筐里的母鸡扑腾着翅膀,用好奇与恐惧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新地方。公鸡保持着必不可少的威严与气势,却被狭窄的篾筐限制着无法伸直脖子,只能低下头,不断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尖嘴猴腮的金生实在无法让人将他与“勇猛”这个北方蛮族常用形容词联系在一起。他带着一队护卫,接过天浩递过来的钱袋,从中拿出一把白花花亮闪闪的银币,在手心里摊开,用手指随便点了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银币的购买力很高,之前在赤蹄城的时候,天浩就对此有着深刻了解。

    吩咐天狂带着人清点笼子和鸡蛋,天浩带着金生走到旁边的僻静角落,和颜悦色地说:“有了这次良好的开始,我们之间的合作看来没什么问题。”

    金生目光里透出商人特有的精明:“尊敬的头领大人,听你的意思,你还有别的商品需要交易?”

    天浩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兽皮小包,递了过去。金生解开系绳一看,里面装满了灰白色的粗盐。

    “这盐的颗粒太大了,煮的时候也不太干净,颜色偏黑,这东西卖不上价。”挑剔的字句当然是为了压价,金生捻起少许塞进嘴里尝了尝味道,望向天浩的视线夹杂着一丝试探:“看在咱们之间有过合作关系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还算不错的价钱。嗯,这东西的数量多吗?”

    “不多,只有五十多公斤。”天浩回答的很快。

    一抹失望在金生脸上掠过,他很快调整情绪:“这样吧,我把这次交易货款从你给我的那些银币里扣除。”

    “我不要钱,我要别的货物。”早有打算的天浩说话速度很快:“我要布匹,还有就是棉花。”

    金生在天浩的注视下流露出带有淡淡轻蔑的神情:“盐巴虽然值钱,但布匹和棉花也同样值钱。头领,恕我直言,你这点儿盐巴换不了多少布。”

    “你帮我看着办吧!能换多少换多少。”天浩此刻是个坦诚的老实人,诚挚的面孔,清澈的眼睛,甚至带有一点在金钱力量震慑下产生的畏惧:“我们寨子离海边不远,随时可以煮盐。我们不缺吃的,就缺衣裳穿。”

    傲慢的成分在金生脑海里徐徐升起。他没有在脸上显露,却忍不住在说话的时候夹杂着讥讽:“这种事情我也说不准,行情随时都在变化。五十公斤粗盐……呵呵,我争取过几个星期再来一趟,到时候把布和棉花给你带来。”

    “太感谢了。”天浩的姿态有些卑微。

    ……

    商队离开磐石寨的时候,天浩站在寨门口的警戒塔上,久久注视着在远处山路上缩成黑色蚂蚁般大小的车辆与人影。

    身后传来用力踩踏木板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天狂。

    “数量点过了,鸡和鸡蛋数目都对得上,没有问题。”他跑得有些快,呼吸粗重。

    塔顶天棚挡住了斜射夕阳,光线没有直接与眼睛接触,只照亮了天浩的下半张脸,耀出一片灿烂的金黄。

    “按照我们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把母鸡和鸡蛋分下去。告诉女人和老人,这是她们以后的工作。”

    任何一个蛮族寨子里都有老人和孩子,受伤与生病无法避免。天浩是老祭司认可的行巫者,他可以借助神灵的名义对这一切做出解释。可实际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人类生理循环过程。

    去年冬天没有把寨子里所有老人“消耗”一空。现在,七百多的村民当中,有五十一个人无法参加重体力劳动。

    阿依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不能干重活儿,但总不能让他们闲着。编织渔网、搓麻绳、帮着铁匠打磨金属制具、煮盐……现在,天浩又给他们增加了一项“养鸡”。

    每天有二十四小时,除去睡觉吃饭,有很多时间可以利用。磐石寨的时间使用率其实不高,天黑以后就被迫中止所有活动。木柴和泥炭燃烧释放出的光照程度太低,人们基本上是摸索着做事,规模化养鸡可以趁此机会提上日程。天浩计算过:改变现有的煮盐程序,白天用板车从海边把水运来,留到晚上光线不足的时候熬煮。留出来的时间,老人和孩子就照顾那些鸡,尽快让叮嘱金生购买的“熟鸡蛋”孵化。

    “熟鸡蛋”是民间的称呼,指的就是能孵化的鸡蛋。

    天浩从未想过要白白养活一大帮人。他不是天使,也不是老天爷派来拯救这些人的慈悲菩萨。一群精力旺盛的野蛮人吃饱肚子什么也不错,光是想想就觉得危险。必须不断想着法子折腾,让他们有干不完的活儿,做不完的事,每时每刻都朝着自己勾画的美好未来方向上一路狂奔。

    文明世界有太多例子证明无所事事的懒鬼吃饱以后有多么危险。那个时代居高不下的犯罪率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磐石寨目前的犯罪率基本为零,天浩不知道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他只能尽可能延缓第一个罪犯在寨子里的出现时间。

    狠狠压榨他们。

    让他们感到疲劳,让他们无法拥有多余的精力。更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对我感恩戴德,觉得是我给了他们足够的粮食,足够的衣服。

    邪恶的事实往往会被障碍性思维所掩盖。很少有人拥有透过迷雾看穿真相的眼睛。

    右手插进衣服口袋,指尖触到了几枚圆形的银币。

    夕阳笼罩下,天浩嘴角弯起一抹得意的笑。

    付给金生的那些银币,来源于牛铜给自己的那个钱袋。也许是自己帮他们赢下箭术比赛的报酬,也可能是上位者打发叫花子的施舍……总之,无论赤蹄城城主牛铜,还是雷牛部的大巫巫源,他们的态度很明显,都不愿意与天浩扯上太多关系。

    付给金生的那些钱,有很大一部分是天浩自己造的。

    绝密的伪币制造计划参与者不多,只有同彪和国基两个人。

    天浩不知道狮王陛下究竟是出于何种想法大力在蛮族中间推广金属货币。但是这种货币质地粗糙,丝毫没有冲压机械制品应有的光滑质感。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825/ 第一时间欣赏宿主最新章节! 作者:黑天魔神所写的《宿主》为转载作品,宿主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宿主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宿主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宿主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宿主介绍:
以细胞形态寄生,选择宿主必须慎重。谁也没有想到文明会在战争中毁灭,我是蛮族,也是人类。宿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宿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宿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