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一节 哀思
元猛一阵语塞。
与其说是犹豫,不如说是畏惧。
简单的利益得失谁都会算。之前的愤怒与惊讶来源于传统思维,王室地位尊崇且不可动摇的信念扎根于脑海多年,天浩抓住牛艳芳痛打羞辱甚至割掉耳朵的暴行令元猛瞠目结舌,他感觉内心深处某些稳固如基础的东西正被连根拔起,暴露在太阳之下,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实,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了。
之所以维护牛振峰,不是因为彼此之间有多好的私交,而是出于一种本能。毕竟大家都是族长,身份对等。而且牛振峰说的那些话产生了重力,把悬浮在元猛思维半空的“基础”往下压,甚至有部分重新回到了原位,正在重新夯实表面的覆土。
无论犹豫还是沉默都没能对天浩造成影响。他瞟了一眼正在患得患失的元猛,侧身从他面前绕过,大步走到牛振峰面前。
强烈的威慑力仿如实质,看着站在面前足足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天浩,牛振峰心脏跳动速度加快,“砰砰”的声音仿佛可以听见。
那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他已经后悔了————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家伙?其实事情明摆着,无论牛艳芳承认与否,她都与大国师被杀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然而屈辱感是如此强烈,牛天浩与自己一样,都是分部族长,他凭什么能在这里发号施令?凭什么对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指手画脚?
紧接着,他看见站在面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如魔王般注视自己,从他那颜色红润的嘴唇深处,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语音。
“别跟我扯什么王室成员。大国师死了,我要替他报仇。就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有充分理由怀疑你与这桩凶杀案有关。”
牛振峰手心里充满了冷汗,精神高度紧绷,他难以置信地发出尖叫:“……你,你说什么?”
“你是杀害大国师的同谋。”天浩吐字清晰,他的神态异常冷静,丝毫看不出玩笑的成分。这一次,他连“怀疑”两个字都省了,直接指控。
“我不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是污蔑!”
牛振峰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正常思维,发出愤怒的狂吼。然而这些辩解在旁人看来是如此苍白,被天浩接下来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暴齿,把他抓起来。”
这命令清晰又坚决,忠心耿耿的暴齿执行起来丝毫不打折扣。当他带着几名卫兵迈开大步走向牛振峰的时候,凶牛部族长牛凌啸站在侧面瑟瑟发抖,此时此刻,他感觉天浩给自己上了一课,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用“道理”两个字来分辨黑白。
元猛想要有所动作,却被来自旁边的一股力量牢牢抓住胳膊。他转过头,看到了宗域,同时看到他眼眸深处的惊恐和畏惧,以及带有强烈警告成分的目光。
彼此是多年的老友,都有着城主到族长的共同经历。元猛看懂了宗域无声的暗示,他抽了抽嘴角,心中腾起的热情瞬间冰冷,缓缓缩回已经迈出去的那只脚。
天浩之所以态度强硬,不是没有理由。
雷牛部现在是整个牛族最强大的分部。人口数量近两百万,甚至有可能已经超过这个数字。换句话说,只要天浩愿意,随时可能征召上百万的军队。
北方蛮族对“士兵”的概念与南方白人不同,除了男人,身强力壮的女人同样可以拉上战场。
雷牛部的富足程度令人羡慕,整个东部海岸处于开发状态,拥有稳定的盐和海产品来源。对常年生活在内陆地区的野蛮人来说,“舰队”是个陌生的词,只有元猛和宗域这种身居高位的贵族才明白其中意义。
去年,三族对鹿族合战。雷牛部单凭一己之力就攻占了断角城。
三十年前,元猛跟随父亲出战,他知道那座要塞有多么坚固,牛族大军围攻了好几个月,却连第一道城墙都没能越过。最后,庞大的军队只能无功而返。
同样的一件事,天浩只花了不到一个星期。
元猛不知道这是天浩对外宣称的时间,实际进攻连一天都不到。在威力强大的火炮面前,高大厚重的城墙彻底失去了防护能力。
关于雷牛部的消息一直在牛族内部流传。最令人心动的部分,就是他们向领地北面大规模移民,修建了一座座新的城寨。
这些事情元猛没印证过,也没兴趣专门派人了解。他满足于与雷牛部之间保持亲密友好的关系,确保正常商业往来,而且天浩是个很讲义气的族长,他不会独自占据所有好处,总会拿出部分利益分给大家,巩固并确保联盟成员之间的信任与维护关系。
最后,就是硫磺。
元猛知道雷牛部有“火枪兵”这个编制。消息源于汨水城主宗具的儿子宗光。元猛曾就这件事与宗域谈过,他们认为这是天浩授意宗光故意传回来的消息。其目的当然是为了震慑,却也从另外的角度说明雷牛部的军事力量突飞猛进,远远凌驾于各分部之上。
仔细分析下来,整个牛族,有能力压制天浩的人,除了大王,只剩下大国师。
王已经殡天。
大国师也死了。
元猛站在原地,心惊胆战看着天浩抓住牛振峰的衣领,像之前对付牛艳芳那样,毫不客气抡圆右臂狠狠给了他几记耳光,把满脸愤怒的牛振峰当场打懵。
几十名公牛部的战士闻讯而来,想要从天浩手上救下自己的族长,却被排列整齐的雷牛部士兵举枪瞄准,当场打成筛子。
“无论是谁,胆敢合谋杀害大国师,全都罪不容恕!”
这是天浩最后的命令。
……
夜,黑暗又深沉。
天浩独坐在曾经专属于尊贵牛王的议政大厅,平静地注视着躺在桌子上的大国师。
验尸的程序早已结束,所有证据都表明大国师死于他杀。
按照天浩的命令,人们对尸体进行了初步防腐处理,主要是掏空内脏,然后清洗血污,抹上少许的盐和香料,等待后续步骤一点点完成,最后才是下葬。
早在很多年前的文明时代,天浩就知道,悲伤可以让一个人难受到想死,甚至自杀的地步。那真正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时间静止,对外界任何事务都没了反应,大脑陷入停顿,没有希望和欲念,整个人变成一具无灵魂的空壳,一个只剩下机械动作的木偶。
他手边摆着一个半空的酒瓶,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酒味。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和你一样,身上流着同种同源的血。我承认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也从未想过要成为英雄。我的所作所为只是出于本能。种族、国家、责任感……我曾经在你面前遮遮掩掩,只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我不想成为标本,不想成为异类,我不是怪物,真的不是……”
“我不相信神灵,向它祈祷没有任何意义。我最心爱的人走了,永远离开了我。可我在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我活着,我尊敬并爱戴的人死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信念灰飞烟灭,人生的支柱就此坍塌,曾经的所作所为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天浩大口灌着酒,他眼里闪烁着泪光。酒精的麻醉让他思维混乱,燥热的感觉迫使他撕碎衣服,状若癫狂。
“我承认想要统治这个世界,因为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合适。这并非狂妄,我有这个能力,而且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大国师,你听见了吗,我正在祈祷,祈求神灵让你活过来,为此我愿意做任何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发散的思绪让天浩肆无忌惮,在痛苦、满足、亢奋中流泪,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对往昔的告别,对未来全新的展望。
牛艳芳的愚蠢和贪婪,导致牛族上层权力出现了巨大空间。天浩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绝佳时机,以实力强横的雷牛部为后盾,自己可以得到巨大的权力。
摄政王!
面对死者独饮,不是做给别人看的伪装,而是天浩心中最深切最真诚的悼念。
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真正喜欢并产生共鸣感的人不多,身边的妻儿与部下就不说了,算下来,除了牛伟邦,就是大国师巫彭。
为什么好人都会死于阴谋?而且总是被心怀卑鄙的家伙暗害?
这似乎早已成为世界性的规律。
“……我想杀人,杀了他们!”
带着强烈的酒意,天浩在低吼,肆无忌惮,恶狠狠地咬紧牙齿,仿佛想要把嘴里所有的牙全部咬碎。心中猛然涌起一股狂躁,不管不顾,直接下令砍掉牛艳芳和牛振峰的人头。
血仇,只能用鲜血才能洗清。
同时萌生的理智让他变得犹豫,天浩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很清楚,这是获得族群权力的机会,他们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
“我答应过你,不会把刀枪对准自己人。”
“我答应过你,让我们的人民吃饱穿暖。”
“我会遵从诺言,我不会让你失望。”
“我会帮你报仇,让那些杀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仰脖灌下瓶子里最后的酒,天浩摇摇晃晃站起,踉跄着走到桌前,面对平躺在桌上的大国师,恭恭敬敬跪下,庄重行礼。
来到这个特殊时代,除了这位全心全意为了族群付出,值得尊敬的老人,他从未主动向任何人行如此隆重的礼节。
他已经不再哭泣,静静地跪着。平静且带有泪痕的脸上,咆哮的熔岩正在皮肤下面翻滚,积蓄着力量。
……
天亮了。
天浩走出大殿,把空旷的房间让出来,给下面的人继续着尸体防腐后续处理工作。
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看见元猛和宗域分别坐在椅子上。他们不约而同站起来,用探询的目光注视天浩。
天浩对他们的来意心知肚明。挥了挥手,身边的近侍会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顺手带上房门。
在空椅子上坐下,天浩从桌上的茶盘里拿起茶壶,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他脸上一片平静:“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苹果酒度数不高,他喝的不算多,脑子很清醒。
三族联盟依然存在,昨天抓住牛振峰,紧接着就对公牛部的军队采取了措施。暴齿率军围住那些人,当众宣布牛振峰是阴谋杀害大国师的参与者,同时射杀了数十名抗令不遵的公牛部军官,实力碾压加上震慑,公牛部全军缴械投降,目前暂处以监禁,任何人不得离开。
无论元猛还是宗域,都不是白白帮忙的活**。
他们在这个时候保持支持态度,当然是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诉求。
宗域身体向后靠坐着,双手交叉握在身前,神情一片安然:“阿浩,咱们是盟友,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客套话就不说了。在大国师这件事情上,我和阿猛的态度是一样的————必须追查凶手,追责到底。”
天浩神色依然平静:“看来我们已经就关键问题达成了共识。”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宗域看了一眼坐在旁边脸色不太好的元猛,认真地说:“对阿芳的处置,能不能……我的意思是不要那么严厉,不要公开,私下解决吧!”
天浩扬起眉头:“就因为她是王女?”
神情阴郁的元猛插进话来:“阿浩,给王室留点面子……算我求你。”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不情愿。
天浩的回答清楚又迅速:“她杀了大国师。”
宗域耐心地劝道:“现在事情尚未公开,我觉得还是能不公开就不公开。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说起来……”
“必须公开!”天浩严肃地说:“这件事情没得商量。还有,我希望你们不要顾左右而言它。说出你们的要求,我现在只想听这个。”
第三百六二节 分配
利益分配很重要,比所谓的“面子”更管用。宗域在无声的叹息中看了一眼元猛,发现他和自己一样,都在苦笑。
“那好吧!”宗域抛弃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直截了当地说:“我们要黑牛部。”
“你们?”天浩微微皱起眉头。
“是的。”宗域点点头:“整个黑牛部,总共一百万人,我和阿猛各要一半。”
喝了太多的酒,天浩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你们要的太多了。”
“这是一笔公平的交易。”元猛不再想关于牛艳芳的各种事情,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感兴趣的方面:“拿出一百万人,我们支持你成为摄政王,这笔交易很划得来。”
“你们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天浩处变不惊,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整个黑牛部,一百万人……你们有足够的粮食养活这么多人吗?”
元猛和宗域同时脸色骤变。
宗域脸色一片铁青:“阿浩,我是站在盟友的立场才说这些话。你可以掌控全族,还能得到黑角城。比较下来,区区一个黑牛部算得了什么?”
天浩低头注视着杯子里茶水,语调平稳:“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干脆咱们换换,你们当中任选一个来做摄政王,我要黑牛部的一半,也就是五十万人。我绝对不要粮食,一粒麦子也不要。”
这种强烈反向对比一下子把元猛和宗域逼到了墙角,连转身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不约而同强笑了几下,心里却如沸水不断翻腾。
摄政王不是那么好当的。
这相当于被所有人集中火力的目标,表面上看起来光鲜闪亮,实际上却要面对来自方方面面的质疑。“继承”是最符合规矩的做法,可现在整个王室除了牛艳芳就再没有合理合法多的王位继承人。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分部族长,元猛和宗域当然有能力稳定局势。可一旦扩大到整个牛族,上上下下几百万人,来自各方面的质疑和反对,都有可能导致局势失控。
算下来,趁此机会增强实力才是关键。只要把黑牛部瓜分,带着几十万人离开黑角城,也就得到了最大的一块蛋糕。
偏偏天浩在粮食问题上卡住了两人命门。
无论狂牛部还是野牛部,都没有足够的存粮供养这些人。
至于条件互换,自己成为摄政王……这种事情元猛和宗域连想都没有想过,他们不会给自己惹来更多的麻烦。
宗域不想拖延时间,带着几分焦躁问:“你能给我们多少人?”
天浩回答得很迅速:“一人十万,加起来二十万。”
元猛睁大双眼,又惊又怒:“阿浩,你在开玩笑吧!这……这太少了。”
宗域眼中闪烁着戒备,冷冷地说:“看来我们已经很难谈下去。阿浩,你太让我失望了。”
天浩端坐在椅子上,将两人的情绪变化收入眼底。
“大国师不在了,这意味着旧时代结束,新时代来临。”
“长久以来,我很照顾你们。用矿石和泥炭交换粮食,这样的生意不要说是在牛族内部,就算范围扩展到其它部落,你们也根本找不到第二家。何况雷牛部用作交易的货物品种繁多,盐、肉干、奶酪、鱼、棉布……你们扪心自问,从开始合作到现在,你们从我这里得到了多少好处?你们自己又为此付出了多少?”
“去年,对鹿族的战争,你们得到了超过正常回报好几倍的战利品。这是我故意让给你们的。原因很简单,一是为了报答你们在大朝会上对我的支持,二是为了维持彼此之间友好合作的关系。我是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相信你们对此有着深刻体会。但不管怎么样,从交换、付出、退让这三种截然不同的利益给予方式来看,我一直固守立场,从不放弃原则。”
“也许是我之前的态度让你们产生了错觉,也可能是我在你们看来只是一个后辈,所以你们觉得可以用“摄政王”这个虚名从我手里套取好处。整整一百万人……你们还真敢开这个口。”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宗域和元猛一直在互相观望,通过彼此的眼睛探询,无声交流。
良久,宗域干笑着说:“阿浩,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咱们之间没必要这样,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
天浩冷漠的神情表明他并不打算给这个面子:“你是不是觉得正因为我这个人太好说话,所以你才把我当做傻瓜,把我推到台前当摄政王,成为所有人的仇恨目标,你自己却带着五十万黑牛部的人夯实基础,在未来的某个时候,约着其它部落一起,对我反攻倒算?”
宗域神情一滞,下意识张口否认:“不,我从未这样想过。”
天浩把茶杯摆回原位,不置可否轻声发出叹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从来就没有牢不可破的联盟,背叛的理由只在于利益是否丰厚。如果牛艳芳的动作比我更快,开出比这更高的价码,你们就会毫不犹豫站在她那边。”
宗域感觉后背上升起一股冰寒,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勉强挤出一丝笑:“阿浩,你想多了。这种事情永远不可能发生。”
天浩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他眼睛里闪现出具有威慑力的光,发出不屑的冷笑:“我还是换种说法吧!满足你们的要求,想要黑牛部的一百万人就拿去,我甚至可以给你们一年的配给粮。但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此结束,矿石和泥炭你们自己留着,爱怎么用就怎么用,雷牛部与你们不再有任何生意往来。”
这些话仿佛锋利的刀子,狠狠戳中了元猛和宗域的心脏,刺激着神经发出剧痛,让他们在惊恐中看到可怕的未来。
狂牛、野牛两部与雷牛部之间的商业往来,是从天浩在黑角城晋升城主之位开始。两族途径不同,狂牛部的主持者是元猛,野牛部是汨水城主宗具,但就结果来看实际区别不大,都是以矿石和泥炭为主,换取产自磐石领的各种商品。
美味的食物能刺激人心,稳固统治。依靠来自磐石领的大量商品,元猛和宗域对族群统治的掌控逐渐加强,尤其是每次交易过程中得到的粮食,补足了狂牛部和野牛部在农作物产量方面的缺口。几年下来,族群内部已经变得较为富裕,人口自然增长达到前所有的最高点。
元猛和宗域一直对这种交易抱有戒备心理。毕竟矿石和泥炭的数量虽多,商业价值却远不如磐石领的各种商品。只是时间久了,随着城市之间道路不断修建且拓宽,与雷牛部来往密切,天浩在各种场合不止一次保证交易延续,他们也就逐渐放松警惕,认为这是一桩合则两利的好买卖。
直到现在,天浩把平平无奇的“交易”当做武器摆在面前,元猛和宗域才骇然发现,一旦断绝往来,对己方族群造成的伤害将远大于五十万人。早已习惯了以采掘矿石和泥炭交换粮食,让家人吃饱,不时可以换换口味吃到新鲜海鱼和肉干的民众百姓,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接受重新回到过去饥饿状态的穷困生活。
他们不会理解这是族群统治者之间的博弈,只知道碗里没饭吃。
码的,千百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偏偏尝过好日子就无法折头。他们会用最恶毒的字句咒骂统治者,甚至发动叛乱,以下犯上。
无论元猛还是宗域,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怒意爬上宗域的脸,他发出令人恐惧的低吼:“阿浩,你想要开战吗?”
天浩抬起头,用宁定目光注视着他,嘴角弧度逐渐向上弯曲,变成一个不加掩饰的嘲笑。
“你觉得我会怕你?”他用冰冷到极点的声音指出一个事实:“如果不是看在宗具和宗光的份上,你早就已经死了。”
不等宗域说话,天浩继续发出冷笑:“如果你对雷牛部的情况不太熟悉,可以问问宗具。时间、地点由你选择,想怎么打都行,我奉陪到底。”
宗域很想说点口气强硬的话,可思来想去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雷牛部的军队实力强横,火枪对冷兵器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无论从哪方面看,自己都没有胜算。
元猛赶紧站出来打圆场:“两位,你们这是干什么?阿域,你老糊涂了,阿浩是我们的朋友,不是敌人。还有你,阿浩,就算阿域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也该体谅一下,他老了,脑子不太清楚,你得多包涵。”
在各种问题和利益纠葛面前,元猛比宗域看得更清楚。
天浩从椅子上站起,拱手对着宗域行了一礼,淡淡地说:“我只是把话挑明。我没别的意思,做事情要公开公正,朋友之间也是这样。既然元猛大哥这么说了,那我就退一步,你们每人可以从黑牛部分走十五万平民,加起来就是三十万。”
元猛抽了抽眼角,强笑道:“阿浩,能不能再加点儿?”
“这是我的底线。”天浩平静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不愿意就咱们换换,随便你们谁当摄政王都行,我要黑牛部的人。”
除了苦笑,元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摄政王没那么好当。没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坐在那个位置上迟早完蛋,不是被杀,就是被觊觎者推翻。
“那……我们就算说定了。”
简短的协议就此达成。
宗域叹了口气。
元猛低头不语。
他们在无奈中接受并妥协,只是不知道这种情况能维持多久。
……
戒严中的黑角城并不平静。
这是一座人口高达四十万的大城,负责日常治安的常备城卫军数量就多达两万,如果遇到突发事件,两小时内可紧急征调六万至十万人。除此之外,还有六千名禁军。他们是隶属于族群最高统治者的精锐力量,全部由老兵组成,有着极强的战斗力。
走出家门的时候,云凯特意抬头看了看天,黑沉沉的夜幕,没有月亮,看不到星星。
他在引路人带领下走街串巷,走进城南的一间宅院。这里是专属于黑角城贵族的富人区,宅子面积很大,引路人带着云凯走进内院,那里有好几个身穿黑衣的武装侍从。引路人与其中的领队低声说了几句,对方点点头,走到屋子侧面,在隐蔽的位置用力拉起石拴,斜侧面平整的地砖缓缓下沉,露出一条狭长的通道。
侍从将一根火把递给引路人,他走在前面,照亮了石阶和岩壁。云凯看到脚下的路向右旋转,缓缓下移,他跟着引路人迈出脚步,走下螺旋形的阶梯,眼前出现了一条倾斜往下的坡道,正前方不远处的位置隐约透出光线。
道路尽头的房间很小,大约二十平米。引路人推开房门,手持火把侧身站到一旁,让云凯进去。
这地方云凯以前来过,并不陌生,却也说不上熟悉。
房间里坐着十几个人,彼此都认识,看见云凯进来,人们纷纷站起向他行礼。
身份地位决定了一个人在圈子里的位置。有资格来到这里的人都是统领,掌管数千至上万不等的军队。他们隶属于黑牛部。云凯的身份要特殊一些,他是禁军统领,虽然麾下军队仅有六千,却无人胆敢小觑。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站起来,环视周围,语调沉稳:“人齐了。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为了谈谈我们目前面临的各种问题,还有就是应对的办法。”
他叫国豪,是黑角城城卫军的北区统领。
谁也没有想到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位王子因为争斗而死,大国师被杀,各分部联军攻城,王女被监禁……一系列变化令人眼花缭乱,身为掌控军队的统领,当然要好好考虑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国豪直接抛出问题:“今天下午,我接到雷牛、狂牛、野牛三位族长联合签署的文件。要求我们暂时解除武装,纳入他们的统一管理。”
第三百六三节 统领们的意见
话音刚落,角落里立刻传来不满的回应:“凭什么啊?这里是黑角城,是牛族的首都。他们只是外军,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们?”
这番言论顿时引起共鸣,好几个人纷纷响应。
“是啊!我们一直听命于陛下,只服从王室的调遣,这是几百年的老规矩了。”
“虽然都是城卫军,但族与族之间差别还是很大的。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不会服从这种命令。”
“就是,三族联合签发的命令又怎么样?我只认王室,只认陛下的签章。”
一个身材略胖,个头偏矮的中年人站起来,他叫飞云,是黑角城北区的统领。飞云面色阴沉,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禁声动作:“诸位,你们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我觉得这样做并不理智。现在不是争权夺利的时候,一切应该以大局为主。”
角落传来讥讽的嘲笑:“牛飞云,你平时对上面阿谀奉承也就算了,大家都是同僚,睁只眼闭只眼。可现在你口口声声站在外族人的立场说话,你把我们黑牛族当成什么?别忘了,我们是王族的统领,不是外族的下三滥。”
飞云立刻转身,用锐利的目光盯住那个方向:“牛清康,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儿。我是为了大家着想,就现在这种局势,你以为我们是三族联军的对手?”
牛清康不甘示弱,“嗖”地一下站起,针锋相对道:“他们那三个部落能有多少人?顶天了不超过两万。咱们光是在编的城卫军就有两万,只要下达紧急动员令,明天中午就能聚齐十万人。到时候打起来,你敢说我们赢不了?”
眼看着两个人即将陷入争吵,云凯站起来,缓步走到两人中间,站在靠近牛清康的位置,低声劝道:“两位,都少说几句。飞云,你是北区的统领。清康,你负责西区。说起来,大家都是同袍,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感情?”
牛飞云较为理智,他缓缓点头:“我是为了大家着想。这种仗,能不打就不打,实在很没意思。”
牛清康却不打算就这样就此放过,他振振有词:“这是争取我们权力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你们想想,我们完全可以趁着现在要求得到更多。”
会议主持人国豪皱起眉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指的是什么?王室?还是随后推选出来的新王?”
“都可以!”清康摊开双手,他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说话富有煽动性:“诸位,我们掌握着这座城市,乃至整个黑牛族最强大的军队。无论是谁登上王位,我们都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现在是我们展现肌肉的时候,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重视我们。”
云凯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想怎么展现?”
清康直言不讳:“现在就下达紧急动员令,以优势兵力将他们赶出黑角城。”
飞云低声斥责:“牛清康,你这是谋反!”
牛清康丝毫不为所动:“那些带兵进攻黑角城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叛乱分子。就算他们有有大国师签发的召集令,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冲进王城。我们的军力占优,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只要把他们撵出去,在确立新王的时候,我们就有很大的话语权。”
国豪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难道你想参与新王选举?”
“别开玩笑了,我可没有那种资格。”牛清康脸颊瘦长,高凸颧骨绷紧了面部皮肤,整个人看上去很精神:“我指的是其他人,比如凶牛部族长牛凌啸。”
“凶牛部?”南区统领飞云想了想,冷笑道:“怎么,他跟你联系过,想从你这里得到支持?”
牛清康没打算隐瞒,他点点头:“牛凌啸开出了很高的价码。他让我传话给诸位————帮助他驱逐其它部族,保持城内局势稳定。只要做到这两点,他就有把握在大朝会上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权力。”
禁军统领云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比如?”
“增加我们的俸禄和麾下军队,还可以按照我们的要求,转隶为城主。”牛清康吐字清晰:“他还可以给我们更高的位置,高级统领、大统领,甚至根据具体情况,划出一部分平民,单独另立分部,由我们担任族长。”
这些话立刻在听者当中引起阵阵惊叹。
“大手笔啊!我没听错吧!城主……族长……清康,你确定牛凌啸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那么贪心,只要能当上城主就满足了。”
“要真能这样,我支持他即位为王。”
现场议论纷纷,禁军统领云凯不得不再次站出来要求大家保持安静:“诸位,听我说,拉拢归拉拢,就我个人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牛凌啸很难,也根本不可能做到他答应的这些事。”
“为什么?”牛清康紧盯着他。
“大国师死了,目前尚未公布关于凶手的消息。不过在座的诸位都有情报来源,很多证据都指向王女。据我所知,之前两位王子的死也跟王女有关。换句话说,一旦王女行凶杀人的证据坐实,黑牛族就没有合法的王位继承人。”云凯侃侃而谈。
他的话再次引发了震惊。
“天啊!真是王女干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要为大国师报仇!”
云凯一直保持着双手平举的状态,他耐心地劝解:“安静!请安静!我想说的是,现在黑角城局势混乱,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演变成波及全族的灾难。包括我在内,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统领,麾下多则上万,少则几千,我们掌握着一支庞大的军队。现在没有外族入侵,我们的责任和义务是维持族群内部稳定。”
牛清康发出带有威胁性的讥讽:“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为什么不让大家听从牛凌啸的命令。”
云凯没理他,继续道:“这座城市有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还有多达数十万的平民。一旦爆发战乱,所有的一切荡然无存。其实我们很幸运,如果不是大国师的卫队成员抓住时机打开东门,放三族联军进来,势必会引发新一轮的大战。刀枪无眼,也许我们当中有些人已经战死了,今天晚上也不能坐在这里开会。”
“相信我,对目前的问题,各位族长肯定有了更好的解决方法。无论城卫军还是禁军都不能乱,我们的职责是维持城内秩序,确保稳定。”
牛清康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抬起手,笔直指向云凯,发出愤怒的低吼:“牛云凯,你这是出卖大家的权益。说,你和雷牛部之间做了什么肮脏的交易?”
云凯看了他一眼,冷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和雷牛部之间有联系?你怎么不说说牛凌啸给了你多少好处?”
清康面色微变,他的口气依然强硬:“胡说八道,我只是把凶牛之王的想法告诉大家。”
云凯的笑容鄙夷又冷漠:“牛凌啸给了你五个漂亮妞,两大车棉布,还答应事成之后给你二十万人,由你担任族长。呵呵……你以为这些事情瞒得过我?”
话一出口,所有人齐刷刷把目光聚集到牛清康身上。他脸色煞白,抽搐的眼角表明正在努力控制情绪。沉默了几秒钟,牛清康艰难地张开嘴唇,发出不甘的辩解:“……你……胡说。”
云凯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要不要我现在派人去你家,把那些女人和棉布搜出来?”
证据确凿,清康再也无法抵赖。他低下头,整个人变得颓然:“我……我也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想想,城主……还有族长……这是我们当一辈子统领也不可能得到的啊!”
“再丰厚的奖励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去享受。”
云凯挖苦了一句,随即把目光转向全场,朗声道:“诸位,我承认牛凌啸给出的条件很优厚,可他根本没有能力做到这些承诺。别的就不提了,就说雷牛部,他们的族长牛天浩年轻有为,当初从区区两百人的小寨子起家,前后不过几年的时间,城主、领主、族长,一步步就这样走过来……”
牛清康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充血,他打断了云凯的话:“你要我们向牛天浩效忠?”
云凯避开了他言语上的攻击,严肃地说:“我是军人,我只看重军功。放眼整个牛族,只有牛天浩的军功最高。他灭掉了豕族,并吞了大部分鹿族,还把虎族人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断角城挡在南部边境几百年了,即便是先王率军也无功而返。还有战马,牛天浩一口气向族群上缴了几千匹马,让我们得到了与鹿族同样的纺织能力。他的功绩和能力有目共睹,任何人都无法抹杀。”
现场一片沉寂,人们纷纷陷入思考。不可否认各人主观思维总会偏重于利益,但在军人这个特殊群体看来,紧接着排名第二的存在,就是荣誉。
“雷牛部现在是整个族群最强大的部落。”云凯的话掷地有声:“进城的时候想必大家都看到了,他们竟然装备着火枪,而且人数不是区区几百,而是多达好几千。这几天我通过各方面了解过雷牛部的情况,类似的火枪部队还有很多,总数不会少于十万。”
“这么多?”有人发出惊呼。
云凯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否则你以为牛天浩是怎么攻下断角城的?他找到了硫磺,造出大炮,再坚固的城墙也挡不住炮击。”
“硫磺……我们的祖先在大陆上来来回回找了几百年,他竟然真的做到了?”有人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云凯趁热打铁:“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族长。不夸张地说,他是我们的希望。”
眼看会议局势瞬间扭转,心不甘情不愿的牛清康再次跳出来发声,他急急忙忙地嚷道:“诸位,你们千万不要被云凯骗了。他肯定收了雷牛部的好处,所以才如此卖力的替牛天浩说话。”
云凯没有动怒,淡淡地说:“你有证据吗?”
“这种事根本用不着什么证据。”牛清康连声怒道:“不管怎么说,我只服从王室的命令。牛凌啸亲口告诉我,王女是被冤枉的,而且王女殿下答应与他结婚,他是竞争新王最有利的候选者。”
“王女?”
不等云凯说话,北区统领国豪面色阴沉,低声喝道:“很多证据都表明她是杀害大国师的凶手。清康,我劝你理智点儿,站稳自己的立场。”
牛清康根本听不进去,他继续发出叫嚣:“我相信王女是无罪的。所有这些事情都是雷牛部搞的鬼。”
说着,他从人群里走出,抬脚朝着房门方向走去,恨恨地说:“随便你们怎么想,反正我不会跟着你们同流合污。我还是那句话————只服从王室的命令。”
云凯用冷漠的目光看着他从身边走过。说时迟那时快,云凯突然伸手从背后绕过牛清康脖子,用臂弯将他狠狠勒住,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拔出短刀,朝着猝不及防的清康侧腹连续猛刺。
牛清康双眼瞪直,他嘴巴张得老大,左手死死巴住云凯的胳膊想要挣脱,右手拼命向后摸,在刀子与身体之间来回移动,手指被割裂,粘稠的血浸透了衣服,身体在痛苦中迅速绷紧,然后逐渐放松,在趋于死亡的过程中一点点变软。
拔出刀,云凯在牛清康抽搐的尸体表面擦抹血痕,站起来,淡淡地说:“他必须死,否则会坏了我们的事。”
飞云点头表示赞同:“雷牛部的大军正在路上,用不了几天就能抵达雷角城。”
看着已经死去的牛清康,国豪眼里透出一丝怜悯,低声叹道:“他太傻了。凶牛部根本不是雷牛部的对手,光是人口数量就差了近十倍。清康……他被财富迷住了眼睛,牛凌啸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信赖。何况他还提到王女……大国师那么好的人,牛艳芳竟然下得了手!”
第三百六四节 公开处刑
云凯转过身,对其他与会者大声道:“我们赶上了一个特殊时代,但没必要怨天尤人。这一切都是神灵的旨意,从来就没有永恒不变的王室,忠诚的对象必须是英明之主。我承认,雷牛部的族长找过我,但我绝对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权力的承诺。”
有人站起来,提出质疑:“那你是为了什么做出选择,听从他的命令?”
这答案云凯已经考虑过很久:“为了牛族,为了我们的女人和孩子,为了让所有平民都能吃饱,在寒冷的冬天有衣服穿。就这么简单。”
包括国豪和飞云在内,人们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身为统领,他们当然知道想要做到这些究竟有多难。
仍然有人质疑:“牛天浩真能可以做到你说的这些?”
云凯缓缓点头:“在雷牛部,他已经做到了。现在,他要做的是把这些福利扩展到整个牛族,所有部落,每一个人。”
停顿片刻,云凯发出具有无限威严,同时带有强烈崇拜的声音。
“所以,我选他为王!”
……
几天后,廖秋率领三万名步兵抵达了黑角城。
城内局势稳定,得益于以国豪、飞云、云凯为首的城卫军和禁军统领选择了政治站位。早在两年前,天浩就与他们分别有过接触,当时是在大国师带领下进行。虽然只是聚在一起吃了顿饭,言谈举止却可以判断出他们的基础倾向。
简单来说,就是忠于王室,忠于大国师。
基于这个层面,后期情报部与三位统领暗地里的接触就顺利得多。每逢年节,天浩都会派人送出一份礼品,东西不多,也算不上贵重,充其量不过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关键在于每次都会在礼品上附带着一封亲笔信。天浩在信中述说自己的理想,关于族群未来的构建计划,以及强大的具体步骤等等。
踏实于工作的人,都会被这些话吸引,进而产生共鸣。
有些人会因为利益改变选择,有些人因为共同的梦想走到一起。
强大的军队保证了城内局势,廖秋也同时带来了好消息————雷牛部各城寨已经完成收获,粮食产量达到惊人的历史最高点。主因是来自大陆南方的马铃薯,天浩此前不遗余力全面推广,在领地内部大面积播种,使今年收获的马铃薯堆满了各地粮仓,远远超过正常时节收获的稻米和小麦。
以强大的军队为保证,天浩决定公开对牛艳芳进行审判,同时举行大国师的葬礼。
广场上搭起了高台,每十户为一队,黑角城居民在士兵安排下离开各自的家,来到广场和附近临时拓展开的空地上集中。他们对设置在四周墙头上的铁皮喇叭很好奇,这东西对黑角城的人来说是是个新鲜玩意儿。短暂的研究过后,人们的思绪和注意力集中在远处高台上,那里才是真正的关注核心。
牛艳芳被士兵们从监狱里带出来的时候,阴冷的天空中飘着雪花。
她光着脚,走在布满坚硬碎石的步道上。这条路是昨天晚上临时铺成,按照天浩的命令,特意选择拇指大小的岩石碎渣。刚走出几十米,她的脚底被划破,鲜血直流。
她衣裳褴褛,与“尊贵”两个字毫不沾边。这段时间牛艳芳一直关在水牢,水很浅,刚好没过足踝。狱卒没有让她的双脚泡烂,准确拿捏住时间,每天总会有几个钟头让她离开那片洼地,在干燥的地方休息……这样做当然不是出于好心和善意,而是为了保证她的足底皮肤柔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承受更多痛苦。
在她身后,是长达上百名同时接受审判的囚徒。他们大多与牛艳芳有着血缘关系,姨母、叔父、侄子、堂姐、表妹……
天浩将整个王室连根拔起,无论远近亲疏,无论城主还是破落的平民,只要与牛艳芳扯得上关系的人统统被抓。至于罪名,当然是“参与谋害大国师”。
唯一的善良,给予了所有罪犯当中的未成年人。他们没有被监禁,被抓的第一时间就斩首抛尸。狼崽子长大了总要吃人,与其养着他们成年,嚷嚷着要报当年的血海深仇,不如现在一刀砍死,永绝后患。
牛振峰也在其中。他脚下拖着长长的铁链,双手被沉重的镣铐束缚,蓬头垢面,目光呆滞,妻子走在后面,紧接着是他的父亲。
公牛部已经不存在了。之前因为兵力不足,天浩没有对公牛部下手,只是以“正在调查”的名义将牛振峰监禁。等到廖秋率领大军抵达黑角城,天浩第一时间下令将牛振峰判为“共谋者”,禁锢在城中的数千名公牛部士兵全体解除武装,在两万名雷牛部战士的押解下前往原族,从此纳入雷牛部管辖。
并吞一个超过十万人的部落就这么简单,其过程比天浩想象中还要顺利。他很清楚,牛振峰没有参与牛艳芳的计划,但这并不重要————他在最关键的时候跳出来,叫嚷着站在对立面。这样的行为永远不可能得到宽恕,必须将其判为敌人,施以酷刑。
天浩穿着一套做工精致的黑袍,端坐在高台上,用冷漠的目光看着这些人被押上来,排成横列,依次跪倒在大国师的灵柩前。
元猛和宗域同样坐在台上,侧面是凶牛部的牛凌啸。他们现在是整个牛族最有权势的人。按照族群法律,组成临时议会。
铁皮话筒的扩音效果非常好,天浩威严的声音传遍四方:“牛艳芳,你知罪吗?”
她眼里一片混沌,被卫兵抓住发辫,将整个头部扬起,在习惯性的伤痛中高声回答:“……我……知罪。”
这一幕提前演练过,拒绝服从的下场很惨,那是牛艳芳连想都不愿意回想的可怕经历————那些狱卒太狠了,他们用针扎,然后在伤口表面撒盐;用钢钳拔掉自己的指甲;把自己吊起来,足踝位置用铁丝网卡住,从那个位置将整个人分为两部分,脚上抹着香油,就这样禁锢在单间里,从铁丝网隔开的底层放进十几只老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它们啃自己的脚,在恐惧和尖叫声中拼命挣扎。
所有折磨仅限于身体表面,监狱里的日常伙食非常好。有香浓的肉汤,炖至酥烂的肉,掺了油脂和蜜糖的面饼,甚至还能喝到新鲜的牛奶。
牛艳芳知道天浩的想法和目的。他不想让自己死得过于轻松,所以必须确保充足的营养。
她抗争过,绝食。
那样做没用,一群如狼似虎的狱卒冲进来,强行按住肩膀和身体,把一个金属漏斗塞进嘴里,把冷掉的肉汤和牛奶缓缓灌下去。这种事情很讲究技术,不能用力过猛把犯人呛死,也不能一次性灌太多引发各种后遗症。
被折磨多了,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牛艳芳彻底没有了抗争的勇气,没人会尊称她为“王女”。即便是监狱里最肮脏最下贱的囚犯,都会隔着囚笼,远远冲她吐出一口浓痰。
大国师……那是所有人公认的贤明长者。即便是被他亲自下令抓进监狱的人,也有很多人站在他那边。
聚集在广场上的民众听到她说出“知罪”两个字。
人群开始变得骚动起来。
宣传工作从两天前就开始进行。天浩从雷角城紧急征调了大批工作组,在黑角城连夜雕刻印版,赶制出多达上百万份传单。
不识字没关系,传单上图文并茂,以简单图画加上文字说明的方式,让人一看就能明白内容。总共八副图画,将牛艳芳杀害大国师的整个过程清清楚楚表现出来,没有丝毫遗漏。
宣传队编好了民谣,他们走街串巷,在城内每一个角落传唱。
行巫者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尊敬,这段时间在城市的各个位置总会看到一堆堆人群聚集,他们围着一个个行巫者,倾听他对传单的宣讲,知晓图画和文字的意义。
“大国师成年累月的操劳,那么多年了,他从未休息过,一直为了族群忙碌。如果没有大国师制定的各种政策,我们当中很多人早就活活饿死。”
“这个恶毒的女人根本不配称为王女。她为了一己私利杀害了大国师,她是整个牛族的罪人。”
“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几乎整个王室都参与进来。你以为先王是被神灵感召正常殡天的吗?其实是牛艳芳串通其他人,在先王喝的药里下毒。她紧接着杀害了两位王子,这样一来,她就成为唯一合法的王位继承人。挡在她面前的最后障碍就是大国师,她丧心病狂伙同公牛部的族长牛振峰,还有虎族人,一起杀害了大国师。”
这些话真真假假,令人无从分辨。
但这并不重要。
同样的事情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而且说话的人数量庞大,假的也就变成真的。
宣传工作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天浩一直将其当做核心力量培养。工作组和多达上千名紧急征调的政治委员确保了他在黑角城的地位。无数人为了大国师痛哭流涕,他们用最肮脏最恶毒的字句咒骂牛艳芳,甚至集体冲击监狱,要求把这个恶妇从牢里拖出来,当中打死。
为了满足群众的要求,天浩下令监狱交出数十名王室成员。这些人下场很惨,他们被愤怒的平民挖眼割鼻,用石头活活砸死。
让更多的人手染鲜血,这样才能让他们在发泄愤怒后产生荣誉感,进而成为我这个圈子里的一员。
“杀了她!”
“砍掉她的人头,祭奠大国师在天之灵。”
“把她千刀万剐,剖开她的肚子,烧掉她的肠子。”
“让她尝尝被烧红烙铁捅进去的滋味!”
山呼海啸般的狂怒如同龙卷,从广场中央迅速扩散,进而演变成笼罩在黑角城上空的强烈风暴。
牛艳芳浑身剧颤,她忍不住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身后。
其他囚犯的表现跟她差不多,包括牛振峰在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根本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几十万人同时喊出“杀”这个字。
“我都干了些什么……”牛艳芳一直在喃喃自语:“我……都干了些什么。”
恐惧像病毒一样在囚犯群里迅速蔓延。
牛振峰发出痛苦后悔的哀嚎:“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真的没有杀害大国师啊!”
旁边,一个双手被反绑的女人连声抽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冤枉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神情木然,神情凄苦,仰望天空:“神灵在上,救救我们吧……”
高台顶端,天浩以冰冷强硬的两个字,作为对他们痛苦祈祷的回应。
“行刑!”
整个人被吊起,手脚用坚固的铁链锁住,形成一个标准的“大”字。刽子手用力扯下牛艳芳身上的衣服,看着她**的身体,眼里释放出贪婪热切的目光。不是因为**,而是源自地位卑下者对贵族行刑产生的快感。原本高高在上的人被踩在脚下,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而且她还是王女,是整个先王家族拥有王位继承权的最后一个人。
旁边,巨大的木架上捆着牛振峰。他一直在哀求,向神灵祈求帮助,向坐在高台上的四位族长祈求宽恕。
“牛凌啸,帮帮我,你知道我不是凶手。我从未参与过杀害大国师的阴谋啊!”
“牛元猛,帮我说句话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牛宗域,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杀了我吗?我是你的亲族,是真正的亲戚啊!”
“牛天浩……求求你放过我,我真的不是有心要那样做。你已经得到我的族群,看在神灵的份上,放过我吧!”
刽子手将特制的软木塞进他嘴里,用锋利的钩刀拉出舌头。
两具行刑台正前方,其余的囚犯顺序跪倒,身披红色号衣的刽子手抡起钢斧,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划过寒冷的空气,溅起大片鲜血。
第三百六五节 阴郁的人
一颗颗人头摆在大国师的灵柩前,堆成小山。
卫兵拉着一辆牛车从广场东面走来。刽子手们从地上抬起一具具无头的尸体,很快装满了空荡荡的车厢,越摞越高。
一辆车显然不够,但谁也不敢改变固定的仪式进程,前一辆牛车装满之后,第二辆牛车才能入场。只是在雪花和寒冷中等待的牛感觉很无聊,它们对流在地上的鲜红液体产生了兴趣,不断凑过去嗅着,甚至伸出绵软的舌头舔了几下。
凌迟的过程与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刽子手仍然是割一刀就在伤口表面撒上药粉,鲜血被牢牢锁在受刑者体内,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导致死亡。
她一直在惨叫,旁边的牛振峰也不例外,两个人仿佛正参加着一场诡异竞赛,看看谁的尖叫声更大,谁的哀求更凄厉,谁的表现更能求得他人原谅。
天浩从高台上走下,来到大国师的灵柩前,双膝跪倒,带着说不出的庄重和肃穆,缓缓叩首。
“你是我在这个时代最尊敬的人。我为你报仇,我还会实践对你的承诺。我会带着这个族群走向强盛。安息吧……你不会有任何遗憾,不会对你曾经做出的决定感到后悔。”
他的声音低沉又迟缓,没有第二个人听到。
天浩就这样跪着,久久没有站起,仿佛一尊无生命的雕像。
他的内心百感交集。
平心而论,大国师给了自己太多的支持。对于这位慈祥且睿智的老人,天浩一直有着本能的敬畏。
抛开感情谈理智,大国师其实是天浩晋升道路上最大的阻碍。无论牛伟战还是牛伟方,天浩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牛伟战就不用说了,刚愎自用,傲慢粗鲁,就算他得到众人支持即位为王,很快就会把整个牛族搅得一团糟,最终结局不是愤怒的各分部族长撵下王位,也会死于暗杀,或某种非正常的“意外”。
牛伟方的想法很丰富,属于那种能接纳大多数人意见的上位者。可天浩对他并不看好,温和亲民是优点,只是牛伟方的性子过于软弱,在原则问题上很难坚持到底。他会成为一位守成的君王,却永远不可能成为开拓领土,让牛族变成庞大帝国的君主。
至于牛艳芳……站在公平的立场,她有头脑,聪明狡猾,心狠手辣,未达目的不顾一切。其实比起两位兄长,她算是先王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人物。偏偏她是个女人,而且她的所作所为出发点都是源于私利,从不考虑其他人。
想要成为王者,不外乎两个前提————要么你自身实力雄厚,强大到所有人必须仰望并产生主动依附的心理。要么你温和宽仁,不厌其烦调整措施,让所有人都能做到利益均沾。
所有的王位继承人都死于内乱,如果大国师还活着,天浩就算得到他的支持,也很难在族群内部施展自己的改革计划。
只能把所有的问题归于神灵。是古老的牛族祖先看到了族群强大的希望,是他们在命运时空里让后世子孙主动让位,是他们间接或直接的让天浩得到权力……总之,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上至普通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承认四位族长组成的临时议会,是目前牛族的最高权力机构。
这一天,黑角城的居民看到天浩跪在大国师灵前,诚恳又严肃。
他们对未来感到彷徨,因为在长达数百年的牛族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没有王位继承人,而是由四位族长共组议会掌权的形式。当然,这只是过渡时期的暂行之举。等规模浩大的殡葬仪式结束,城内秩序恢复,他们当中就会产生一位摄政王,代管族政。
按例,摄政王执政期为五年。如果他各方面表现良好,得到众人一致称赞,在执政期结束的第六年,将自动成为新的大王。
反之,如果他倒行逆施,临时议会随时可以解除摄政王资格,另选新的族群管理者。
以天浩为首,人们抬起灵柩,朝着城外选定的墓地缓缓而行。
抬棺人很多。
天峰、天狂、巫且、永钢、黑齿、曲齿、暴齿……几乎整个雷牛部高层都来了。那是用十几根粗木棍从棺材底部穿过,结成一个大型平台的做法。这种规模的出殡仪式极其罕见,除了身份尊贵的王,只有被众人敬重的长者才有资格享用。
出乎意料之外,在众多身份高贵的抬棺者当中,黑角城居民们看到了一些女人的身影。
阿依走在天浩身边。
阿菊在侧后位置。
还有巫蓉和老太婆桂花。
天浩用沉默的行动告诉所有人————牛族必须改变,必须以强大为目的放弃某些愚昧无用的规矩。提高女性社会地位就是其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这相当于把半数的族群力量纳入正规使用渠道,而不仅仅是让她们承担次要责任,呆在家里生孩子。
如果只是区区磐石城主,或者磐石领主,他不可能这么高调。
两百万雷牛部成员是他的坚实后盾,强大即高贵,拳头够大说话才有人听。女人没用,女人是商品,女人可以随便交易……天浩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局面,他不是纯粹的女权主义者,但他很清楚,女人是族群乃至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
元猛和宗域也是抬棺者,牛凌啸与他们走在一起。
三位族长都很疑惑,从处刑开始到现在,黑角城居民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天浩这位新掌权者的反对。要知道认同感不是区区几天时间就能产生,何况他只是一个族长,不是王室成员。
充足的粮食是物质基础,在过去的这段时间,按照天浩的命令,工作组访问了城内的每一个家庭,他们同时带去了礼物,将黑角城粮仓搬运一空,让平民在入冬前得到了更多粮食配给。
云凯的态度代表禁军做出选择,北区统领国豪,南区统领飞云,他们帮助天浩稳定了城内局势,以强大的军力为后盾,确保政权交替顺利过渡。
情报部从几年前就开始与他们接触。无论元猛还是宗域,包括凶牛之王,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事发后,牛艳芳被抓,他们这才想到拉拢黑角城诸位统领,得到更多的军力保障。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云凯等人虽未对天浩宣誓效忠,却已用实际行动表明站在同一立场。
操作必须在前,临时抱佛脚毫无效果。
下葬,看着潮湿冰冷的泥土一点点泼洒在棺材表面,天浩的心仿佛被带入另外一个世界,逐渐飘远,变得更加热切。
成堆的人头堆在坟前,与覆土砌墓的工作同时进行。没有古代历史上规模浩大的地宫,也没有需要长达几十年才能修造完成的地下建筑,只是一个占地面积略大,提前用石灰和木炭做过防水处理的墓穴,再加上坟墓外部用石块堆砌,立碑,进而扩展为百余平米的墓地。
看着刻在墓碑上的那些字,天浩仿佛看到了大国师的眼睛。
他注视着我。
他是个睿智的人,死后更是无所不知。
那双眼睛里有苛责,也有宽容,更多的还是慈祥与关爱。
身后,传来一片哭声。
天浩仰起头,望着阴霾灰暗的天空。
未来,如此令人期待。
……
夜深了,整个世界隐入黑暗。广场处刑台附近点起一个个火堆,周围搭起临时的木棚。这样做是为了给牛艳芳和牛振峰遮风挡雨,确保他们不在寒冷的夜里被活活冻死,继续挨到明天,接受更大的痛苦。
王宫外围,贵族居住的区域。
这是隐蔽的小房间,屋子里点着蜡烛,光线不算明亮,但就三个聚在一起低声商谈的人看来,这点微光已经足够。
牛凌啸用狂热的眼睛在元猛和宗域两人身上来回扫视,问:“今天你们都看到了,他是那么的傲慢,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从行刑到下葬,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照这样下去,以后朝堂上根本没有我们的位置。”
夜里很冷,元猛裹紧了身上的皮袍,他对这个阴暗寒冷的房间很不满意……活见鬼,这里甚至连个生火的炭盆都没有。虽然明白这是为了保密,可他还是忍不住腹诽,进而抱怨。
“我说,你就不能弄点炭火进来烧着吗?这也实在太冷了。”元猛很不高兴地嘟囔着:“我觉得阿浩这样做没什么错。毕竟我们之前就商量过,从处刑到给大国师下葬,都经过大家同意。他年轻,而且用那种铁皮喇叭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也是他的主意。”
“我指的不是这个。”牛凌啸面色阴沉:“你还看不出来吗?牛天浩想要踩着我们上位。没错,雷牛部现在实力很强,他完全有资格成为摄政王。可他把我们摆在什么位置?就算他迫不及待想要爬上去,至少也得经过我们同意。”
宗域很狡猾,就算知道问题症结,也从不轻易发表意见。他沉稳的看着牛凌啸:“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有事情必须按规矩来。这是牛天浩常说的一句话。”牛凌啸脸上写满了盘算,他并不掩饰:“祖上有一句老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按规矩来,议会按照正常程序投票,选出摄政王。”
元猛整个人缩成一团,他撇了撇嘴,嘲笑道:“牛凌啸,看不出来啊!你这心还挺大的。怎么,大国师走了,王室这边没人了,你的心思也活泛了,想尝尝坐上王位是什么滋味儿?”
凶牛之王对此并不在意,他脸上堆起微笑:“我有多少斤两自己清楚。我指的不是我,而是你们两位。”
元猛和宗域互相看了看,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疑问。
宗域缓缓搓着手指,皱纹密集的眼皮微微上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们两位当中无论是谁都比牛天浩合适。”牛凌啸在微笑中压低音量,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成为摄政王。这种事情得讲究资历和能力。”
他继续道:“临时议会只有四个人,只要我们三个达成协议,就是三对一,牛天浩就算反对也拿我们没办法。”
元猛和宗域再次对视,只是这次谁也没有说话,不约而同默契地陷入沉默。
良久,宗域忽然笑了,他控制着嗓音:“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
元猛也笑了,他的举动更直接,站起来,双手从里面裹紧皮袍,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宗域紧跟其后。
牛凌啸怔住了。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脑子里准备好的劝说语句丝毫没有发挥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元猛和宗域走出去,冷空气从敞开的房门猛灌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寒颤,缩起脖子。
雪变大了,纷纷扬扬落下,在地面上积起薄薄的一层。
元猛踩着尚未冷凝的雪片,低声冷笑:“牛凌啸这个狗杂种,根本没安好心。”
宗域走在旁边,微微点头:“他和我们不是一路人。他从一开始就被摆正自己的位置。区区二十来万人的小部落族长,居然也想当摄政王。哼……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元猛的嘲笑声更大了:“是啊!表面上是把我们两个老家伙推出去,实际上是要我们替他铺路,在前面帮他挡住天浩,真是好算计。”
笑过之后,宗域感觉有些索然无味,悻悻地说:“临时议会是天浩的主意,是他让我们把牛凌啸拉进来。要说算计……他才是真正有脑子,非常高明。”
元猛从鼻孔中呼出两道白气:“这是为了做给外面的人看。说起来,咱们都老了,玩心眼耍手腕比不过这些年轻人。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十五万就十五万吧!这个数字勉强还能接受,至少天浩没有吃独食。分给我们的肉虽然少了点,可毕竟还是肉。”
宗域“嗯”了一声:“他答应帮我儿子成为下一任野牛部族长。”
第三百六六节 摄政王
元猛叹了口气:“我累了,争权夺利这种事情已经不适合,他想怎么做都行。只要阿浩信守承诺,让平民百姓吃饱肚子,我就不会反对他登基为王。”
宗域赞同地点点头:“当然现在还不行,那是五年后的事情。”
元猛笑了:“五年时间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雪地上,留下两行模糊的脚印。
……
翌日。
黑角城王宫正殿大门敞开,手持武器的禁军沿着阶梯两边整齐站立,身穿号衣的侍从在大殿内部值守,数十名统领和辅政大臣在殿内排成两行。在所有人目光聚集的大殿顶端,距离象征最高权力王座大约十米的位置,摆放着四张椅子,天浩、元猛、宗域、凌啸顺序端坐。
今天是非常重要的日子,新的族群统治者将从他们当中产生。
繁琐的礼仪令人讨厌,但在特定场合却必不可少。七十多岁的司礼官老得几乎连路都走不动,却能熟练背诵长达八千多字的《晋位之典》,以及三万多字的《牛族律法》。他的仔细程度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却不得不保持端正的姿态耐着性子听他在那里口沫飞溅。整整一个上午,时间在昏昏欲睡的麻木和困顿中流逝,直到老司礼官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完成最后一个字的发音,殿内的人们终于有种噩梦苏醒,春之神驱赶寒冬恶灵,眼前重新看到美丽世界的恍然之感。
投票很简单,持续时间不长。当司礼官念出“牛天浩”这个名字的时候,元猛、宗域和牛凌啸不约而同举起右手,决定了由他担任族群最高领导者。
元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牛凌啸。
宗域连头都懒得转,斜瞟着他,从鼻孔里发出无声的冷哼。
口口声声叫嚣着要把天浩撵下去,另选他人的凶牛之王,原来是这样一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虽说早就料到他会在背后捅刀子,却没想到牛凌啸做的如此直接,这般明显。
台阶下,云凯与国豪和飞云站在一起。看着在司礼官陪同下正走上高台,准备完成晋位仪式的天浩,他凑近国豪,声音压得很低,笑道:“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摄政王。”
面部线条坚硬的国豪微微颔首:“他的很多做法与我不谋而合,我们不能一直固守领地,得打出去,往南边打。”
飞云心领神会,低声,半开玩笑附和道:“你说的没错,我们要夺取天下。”
云凯装作一副凶狠的样子,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一直想尝尝白人孩子的滋味。”
国豪偏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你太野蛮了。”
云凯笑了:“这个世界有很多新奇的事物,总得试过才知道是好是坏。”
飞云促狭地笑道:“你还不如弄几个白皮女人回来陪你睡觉,从身体到灵魂狠狠给她们点儿教训。”
“这主意不错。”云凯认真地点点头:“我打算再养几条黑嚎狼,就像雷牛部的做法,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把白皮妞扔出去喂狼,爽过乐过,不留后患。”
大殿正前方,天浩已经登上平台。
晋位仪式很简单,只要在司礼官的帮助下,把象征权力的银制辅政权杖拿在手上就行。严格来说,这是一根放大比例的白银牛角,款式与牛王所持的权杖相同,只是杖体表面没有铭文,材质上也有所区别。
站在台上,天浩以平静的目光扫视全场。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站在这里,被推选为摄政王。有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幸运之神的眷顾,毕竟我曾经只是一个不到三百人的村寨头领。城主、领主、族长,直到现在,这其中有太多人为之付出努力,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导师……有些人活着,有些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名字会永远刻在石头上,永远流传。”
“无论是谁,都想成为一个强大的人。这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只要伙食好,吃得多,加强运动,好勇斗狠不怕死,拳头足够大就行。”
这话在听者当中引发了成片的笑声。
天浩耐心等待着他们笑过,继续道:“一个人只代表个体力量,男女搭配就是一个家。人多了聚成一个寨子,进而是城市,然后族群。让每一个族群成员吃饱,使他们变得强壮,这样的军队才有战斗力,打起仗来才能稳赢不输。这就是我对“强大”的理解。”
云凯低声道:“他说的真好。”
国豪点点头:“我喜欢这家伙,他比先王更对我的胃口。”
飞云压低声音插进话来:“我们没选错人。”
台上,天浩的音量更大了:“我没有王室血统,我甚至不是一个符合真正定义的贵族。但这不重要,我以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一切。从磐石寨一步步走到现在就是最好的证据。雷牛部现在的人口超过两百万,我为此只花了不到十年。我主导的每一次战争从未失败,我灭掉了豕族,鹿族被压缩在领地最南边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我俘虏了多达几十万的虎族人,牛族从此得到了战马,我们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组建自己的骑兵,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番话说得云凯心旌荡漾,他毕竟是禁军统领,忍不住高声发问:“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带着我们狠狠教训虎族人?”
问话很大胆,够直接,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一双双眼睛齐聚在云凯身上。
“不会让你等太久。”天浩线条粗犷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牛艳芳勾结虎族人杀害了大国师,这笔账迟早要跟他们算。好好训练你的禁军,我可以先给你透露点儿消息————禁军很快就要重编,开往磐石城接受训练。”
云凯的思维很活泛,他立刻想到其它方面,激动地问:“殿下,您是要给我们换装吗?”
“没错!”天浩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好好训练你手下的士兵,硫磺有的是,火药充足。到时候,让虎族人尝尝子弹的滋味儿。”
国豪和飞云也被说得浑身亢奋。他们握紧双拳,眼睛里全是喜色。
“接下来,我想谈谈关于粮食的问题。”天浩把视线从统领们身上挪开,转移到一干辅政大臣身上。这些人其实是黑角城的高级文官,掌管族群的各个部门:“今年的收获季已经结束,过去的就不说了。从明年开始,整个牛族所有分部,无论城市还是村寨,当地上缴的粮税额度必须保持在百分之三十,不得以任何理由上调。”
辅政大臣和族长们互相对视,没有对此表示异议。
天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置可否。
对方有没有听懂不重要,只要自己说过就行。至于以后……
他笑了。
“我是摄政王牛天浩,我会带领牛族走向强大。我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需要你们见证每一个伟大的时刻。我保证,在不远的未来,我的族人再也不会感到饥饿,再不会惧怕寒冷。牛族将成为“幸福”和“强大”的代名词。”
他不喜欢在这种时候长篇大论,点到为止即可。
实干永远比嘴炮重要。
……
傍晚,天浩走出王宫,在卫队的陪同下穿过广场。
牛艳芳和牛振峰仍然锁在处刑台上。两人伤痕遍体,身上有四分之一的部位已经消失。他们的头发被一根根拔掉,手指和脚趾顶端凝固着黑血,身体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止血药粉,浓烈的呛味远远飘散开来。
他们仍然保持着正常视觉,看到天浩从附近走过,原本僵硬无生气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变得激动。他们拼命摇晃着身子,拖拽铁链发出“哗哗”的撞击,早已失去舌头的嘴里发出“呜呜”声,却无法挣脱牢固的束缚。
天浩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哀求。
牛艳芳和牛振峰已经不再奢望能活下去,他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求死。最干脆利落的那种,直接斩首。
带着冷酷到极点的嘲笑,天浩转过身,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想死?
没那么简单。
时间还早,慢慢熬吧!
……
大国师的墓前有一块空地,天浩让侍卫们在远处守护,不准靠近。
他从亲信手里接过一个食盒,缓缓走到墓碑前,坐下,摆开几样小菜,一坛酒。
“我一直想跟您好好喝一杯,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我得向您坦白,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是外来者。但就血统来看,我们都是同一个族群。”
“谢谢您给了我机会,让磐石寨发展成今天的规模。有太多的人因为您的睿智和远见改变了人生。我在中间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如果没有您的支持,我很难,也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达到现在的高度。”
“我知道您曾经有过怀疑。这不奇怪。一个过于年轻,没有家世背景的人横空出世,在各方面表现优异,这本身就不正常。我知道您认识詹建华,并对那个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其实……我和他来自同一个时代,无论您是否能听懂,这都是无法改变的真相。”
“说起来很滑稽,我可以算是您的祖先,因为您和您的族人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们有着同样的基因,同样的起源。正如我曾经告诉过您的那样,我们是龙的传人。”
“您活着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不敢说这些。现在,您去了另一个世界,化为神灵。请用您的力量庇佑并照看着这个族群吧!您是一个伟大的人,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为之尊敬的人。这让我感到温暖,看见阳光,在美好和幸福中继续未完的职责。”
“答应您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将统一大陆北方,以牛族为核心,创建一个全新的帝国。我们会拥有新的图腾,就像我给您看过的那张图,有鹿族的角、螭族的身体、豕族的鼻子、牛族的臂膀、虎族的爪子、狮族的鬃毛……”
“再过几天,我会把牛艳芳和牛振峰的人头送到您的墓前,永远供奉。”
“接下来我会整合族群。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会杀掉一些人。雷牛部将取代黑牛部成为族群核心,狂牛、野牛、凶牛三个分部暂时不动,其余的小部族全部取消。无论现在还是以后,牛族只能有一个王。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平民百姓永远不可能过上好日子。”
“大国师,这一杯敬您。”
“安息吧!”
……
按照摄政王最新发布的命令,包括现役和临时征召在内的数字,四万名城卫军连同禁军即日前往磐石城,在那里接受为期半年的训练。
黑角城的日常防卫工作由暴齿接管,他的新职位是卫戍司令。
对黑角城居民的口粮配给彻底改变。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天浩给城内居民提供了两万个筑路的工作岗位。所有报名参加修路的人均可得到最高等级食品配给,包括腌肉、混合面饼、少量的酒,以及足够全家人吃饱的土豆。
牛艳芳帮了天浩一个大忙!“谋反”罪名因为她而波及开来,包括整个王室系统,以及黑角城所有反对自己的贵族,全部被天浩纳入名单。视具体情况,有些公开处决,有些施以极刑。通过抄家和账目清点,天浩得到了大量耕地。
新组建的国营农场以黑角城为示范点。天浩下令在城内张贴公告,由专人负责宣讲:所有没收回归族群的土地以“租种”的方式发下去,任何平民都可以申请。每年上缴田地收益的百分之三十,五年后收缴的粮税缩减为百分之二十,土地归租种者所有。
新政令刚一发布,立刻在民间引起了巨大轰动。
这些耕地都是良田,加之有便利的灌溉系统,一直是贵族们的专属资产。刨去正常消耗,每年百分之三十的粮税不算多,只要愿意多花时间和力气伺候庄稼,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第三百六七节 野蛮人的枪
天浩从民间得到巨大支持,接下来就是以黑角城为核心,对整个黑牛部进行人口划分和转移。
答应分给元猛和宗域的三十万人绝不能少。政治虽然肮脏,却必须讲究诚信。吃完抹净翻脸不认人的做法只会引发众怒,这与来自平民的拥护是两种概念。虽然天浩有强大的军队为后盾,可他仍要服从这个时代的某些基准法则。
改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需要时间,需要从方方面面改换人们的思维。
对黑牛部的划分整顿非常迅速。元猛和宗域,加上新晋为摄政王的天浩三人联手,第一时间对黑牛部贵族进行抓捕。不到半天时间,黑牛部失去了所有万人首以上的官员。当三十万平民被狂牛部和野牛部军队押解着离开居住地,徐徐而去的时候,来自磐石城和雷角城的工作组也在夜幕掩护下悄然入驻。
天浩对付民众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军队、粮食、思维引导。
求生是人类的第一本能,面对锋利闪亮的长刀战斧,平民会产生畏惧心理,进而服从。
饿着肚子的人很难被说服,道德正义在他们眼里远不如一块面饼重要。打开黑角城粮仓,按照各家各户人头增加冬季粮食配给额度,这在平民看来,就是摄政王比先王更好,值得称赞的原因。
思维引导是个技术活,核心问题还是宣传。天浩把黑牛部高层席卷一空,用自己的人填补整个权力空间。仅是站在上面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可不行,必须深入群众中间,倾听他们的疾苦,明白他们的需求,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两个星期过去了,黑牛部完成了改编,各城、村寨不变,以各自所在划分新的行政区域。“街道办事处”和“社区居民委员会”这两个机构对野蛮人来说很是新奇,他们很快发现这与自己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尤其是在土地划分与工作方面,来自磐石城的基层官员们有着绝对掌控权。
一百万黑牛部族人,天浩分到七十万。
从此,再没有什么黑牛部,牛族的核心力量被雷牛部彻底取代。
入夜,巫且走进天浩的办公室。
对于这位比自己年轻的摄政王,巫且心中一直充满了敬畏,也由此产生了强烈的工作**。对于政务,巫且有着极强的处理能力。他很喜欢目前的职位,既能感受到权力带来的快乐,也有参与并构建,同时对现实有着改变效果的推动力。
“殿下,黑牛部的整顿已经完成。族群内部局势稳定,所有持反对意见的人已经解决。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他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问。
天浩把一份批改过的文件摆在书桌左侧,看着满面希冀的巫且,笑道:“你好像什么别的想法?”
巫且眼睛里透出亢奋热切的目光:“我们很强大,我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灭掉鹿族。”
天浩淡淡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巫且不太理解。
“鹿庆西变聪明了。”天浩长长呼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他不再是过去那个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打发掉的傻瓜。从族长到鹿王,他也算是见过世面,多多少少明白我的心思。别看鹿族现在只剩下六十来万人,领地也只有雄鹿城和红月城,但他们的军队跟虎族人打过,老兵数量多,战斗力也强。”
“鹿庆西很警惕。据白鹿城方面传来的消息,秋收刚一结束,雄鹿城就大规模修建防御工事,尤其是塔楼。鹿庆西知道我迟早会对他下手,所以提前做好准备。”
巫且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奉承了一句:“再怎么努力都没用。他不是殿下您的对手。”
这种无伤大雅的奉承只是为了表达好意。天浩微笑着摇头道:“话虽如此,能减少的伤亡还是尽量避免。长久以来,我们一直习惯于冬季出兵,因为这个时节对农活没有影响。鹿庆西在雄鹿城严阵以待,我们就这样撞上去,很不划算啊!”
巫且赞同道:“黑角城的局势必须稳固,应该在这方面多花点儿时间。”
“是啊!所以综合考虑下来,出兵的事情还是先等等再说。”天浩为这件事定下基调:“现在全力备战春耕,手中有粮心里不慌。至于鹿族……雄鹿城就摆在那里,不会自己跑掉。虎族人短时间内很难攻占红月城,鹿族是摆在我们嘴边的肥肉,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
牛族领地,磐石城,渔村,“动物园”。
佩里亚斯手里拿着一枝步枪,仔细端详。
在南方大陆,教会并不因为圣主在神性方面的超然与世俗之间格格不入。恰恰相反,教廷高层极其重视各类研究项目。只不过,所有研究必须以“圣主的指引”为前提,简而言之就是研究项目必须加上“圣主xxx”之类的前缀。以佩里亚斯之前主导的米伽尔药剂第四十四号为例,从药剂研究立项,到后期不同类型的分支,都有着来自教廷高层的严格监管。
教廷知道科学对全社会的文明推进作用,但这种推进在教皇看来并非完全可以接受。教廷需要科学带来的各种便利,比如先进的武器,更好的生活方式,生产力提高进而增加的财富……这些部分的改良与文明进化有益于教廷统治。然而科学研究引发的负面因素也很多,而且令人头疼。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自然科学,这类研究被绝对禁止。如果人人都知道四季分明是因为地球绕着太阳转,知道水旱蝗灾不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罪人太多导致圣主发怒,也就谈不上对教廷的敬畏。
据古老的典籍记载,原始形态的枪械由教廷研发成功,经过不断改良,最终定型为今天的火绳枪。这种武器的原理很简单,不外乎是利用火药爆发产生的冲击力,在密闭枪管内部推动金属弹头向前飞行,杀伤目标。
佩里亚斯一直认为火绳枪是划时代的武器,尤其是威力和便捷性,远远超过目前已知的任何一种冷兵器。目前南方各**队已经全面普及火绳枪,但并未因此就全面放弃冷兵器。佩剑、马刀、长矛、短斧属于步兵备用武器,尤其是大规模交战的时候,重盾手和长矛兵必须在前排组成防御阵列,为后面的火绳枪兵提供保护。
太多的秘密随着时间湮灭。
这个时代的人们早已忘记了历史。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早在文明时代十六世纪初期,德国钟表匠兼造枪师基佛斯发明了一种新式击发装置。说穿了很简单,那不过是燧石摩擦产生闪亮火花,进而击发子弹射击的过程。他把钟表上带有锯齿的旋转钢轮与燧石相结合,成功研制出世界上第一支转轮打火枪。
以佩里亚斯在枪械上的理解和造诣,不难看出手中这支燧发枪的各种优点。
与传统的火绳枪比较,燧发装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惧天气,可以在任何环境下射击。尤其是雨天,火绳枪无法在野外使用,燧发枪就能克服雨水带来的麻烦。可以想象,两支装备不同枪械的军队在这种情况下遭遇,战斗结果不言而喻。
定装子弹的出现,使佩里亚斯感到震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可怕的东西————以特制的强韧性纸张用桐油浸泡,晾干后制成圆筒状外壳,填充火药和金属弹头,尾部加装底火。
同彪得到过天浩的吩咐,武器研究部对佩里亚斯敞开大门。来自南方大陆的白人教士亲眼目睹了一颗颗定装子弹在一种叫做“车床”的机械装置上进行生产。从油纸外壳卷筒、裁切、分装火药、密封等一系列工序,直至最后的成品,整个过程由专人监管,各类技术人员一丝不苟,严格遵循生产流程。
用同彪的话来说:“子弹生产来不得半点马虎,火枪口径与弹药之间必须吻合,一旦出现误差,整个生产流水线上所有人都要因此受罚。”
“生产流水线”,这是那位年轻国王发明的新词。佩里亚斯一直不习惯“族长”整个称呼,他固执的认为“国王”更符合天浩的身份。事实上也是如此,如今他的地位比过去更加高贵,已经凌驾于普通的国王之上,是整个牛族的摄政王。
带着感慨和敬畏的心情,佩里亚斯放下手中的步枪,拿起摆在办公桌上的另一支枪。
它的长度超过之前那支三分之一。
这是一种神奇的连射式步枪。基础结构区别不大,关键在于子弹。那是五发子弹提前装填,纸筒前后互有间隔,中间有火药线互相连接的做法。射击的时候,第一发子弹射出,药绳自动点燃引发第二发子弹发射,顺序往后,如此循环,自动连发。
一次性五弹连发……佩里亚斯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当使用这种枪械的士兵数量达到一定规模,完全可以在战场上形成可怕的金属风暴。
当然,这种步枪的缺陷也很明显,一旦击发,所有填充的子弹就无法控制,一次性射出。再次装弹的时间远远超过普通步枪,而且要打开枪膛埋设药线……总之,作为一种别出心裁的武器,它的优缺点都很突出,就看具体如何使用。
问题是,这两种可怕的武器都是出自野蛮人之手。无论发明还是制造,佩里亚斯都没有涉及,全程充当旁观者。
对他来说,这些枪的尺寸实在太大了,无论长度还是口径,冠以“炮”的称谓还比较合适。
如果不是因为接受过孢子移植手术,佩里亚斯根本不会知道它们的存在。
佩里亚斯尝试着把手指塞进枪口。食指、中指、无名指……足足三根手指并列,勉强填满了其中的缝隙。看着束缚自己手指的金属枪口,佩里亚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足足三十五毫米的口径,这种武器发射的子弹威力惊人,无论打在人体任何部位,都会造成可怕的伤害。
当然,这里指的是南方白人。
至于野蛮人……佩里亚斯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把手中的枪放下,缓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铺着薄薄积雪的地面,微微有些失神。
他们是北方大陆的主宰,他们正朝着高度文明的状态演变。用“野蛮人”这个词来称呼他们并不合适,如果不是被俘后长时间关押在“动物园”,佩里亚斯也不会知道巨人们的诸多秘密。
他们似乎天生就是杀戮的种族,在发明和制造武器方面总是别出心裁。佩里亚斯见过一种体积相当于巨人拳头大小的武器,巨人们管它叫“手雷”。规则的金属外壳以冲压模式制成,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方块形棱板,团成球形。手雷内部装满了火药,以拉环和撞针的方式击发,爆炸威力相当大,波及半径至少超过三十米。
这些描述勉强算是准确。佩里亚斯见过巨人士兵在试验场上投掷手雷,却没有亲自尝试过。那玩意儿对他来说太大,也太重,实验结果却令佩里亚斯触目惊心。
那是把几十根木桩插在地上,以第一根为核心,边长为一米,沿着不同方向组成等边三角形,进而扩大,形成正六边形,然后继续扩大,最终成为直径百米左右,不规则圆形的做法。
每一根木桩上都会绑着一个白人。他们身穿铠甲,配备头盔,无论式样还是防护能力,都要比五大王国正规军略强一些。
一旦手雷在这些固定的人群正中引爆,当即造成伤亡。不等硝烟散尽,身穿白色制服,带着口罩,神情冷肃的研究人员立刻进入试验场,收集爆炸半径、死伤者数量、伤口情况等数据,进而分析。
佩里亚斯知道这些研究人员都是行巫者。
他还知道所有用作实验消耗的白人都来自大陆南方。
第三百六八节 战列舰
有些是战俘,有些是通过秘密交易渠道运来的奴隶。他们都有着共同的特点————拒不服从管束,拒绝服从巨人的命令,非常狂妄的叫嚣着要杀光巨人……由此不难想象他们为什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佩里亚斯很佩服这些家伙,可佩服归佩服,仍然觉得他们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傻瓜。再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何况这里是巨人统治的区域。不要说是被手雷活活炸死,就算被巨人们剖腹挖心,抹上盐制成鲜肉,在佩里亚斯看来都属于正常行为。
北方巨人并不野蛮,至少广泛流传于大陆南方关于巨人特殊食谱的传闻并不靠谱。在动物园待了这么久,佩里亚斯从未见过巨人吃人。他们与自己一样,喜欢新鲜的肉类和蔬菜,喜欢水果和奶制品,空闲的时候喜欢喝上一点儿酒,唱唱歌,畅谈人生。
男巨人喜欢女人,就像南方白人的汉子喜欢妹纸。只是的巨人的审美观在佩里亚斯看来实在难以接受。他们对腿长腰细的性感女郎并不感冒,偏偏喜欢满身肥油腰杆粗壮的那种。用巨人的话来说,“腰粗的女人才有力量”。佩里亚斯对此产生了各种混乱的想法,其中最多的,就是两头身形巨大的海象,或者类似的肥胖笨拙动物,在暴力与肥腻中狂吼冲撞,周身皮肤荡漾着一圈圈脂肪涟漪。
女巨人喜欢魁梧的汉子,她们喜欢被征服的感觉,事实上也只有最暴力最野蛮的男人才会成为她们的丈夫。巨人之间的婚姻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另类方式的家庭暴力版本。新婚之夜很少看到你侬我侬,而是男女双方凭借自身力气争相上位。打起来倒不至于,“床上摔跤”这种说法就很贴切。这是争夺家庭控制权的第一战,虽然是男方获胜的情况居多,女人却不甘示弱。赢了,意味着从此在家里得到凌驾于丈夫之上的权力。输了,意味着自己没看走眼,的确得到了一个比暴鬃熊还强壮,足以保护自己和孩子的男人。
《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南方白人各大王国的传统歌剧。据说,这是某个作家从睡梦中获得灵感,醒来之后飞快创作的经典剧目。悲伤的爱情令人落泪,尤其在贵族圈里,这对男女之名被传唱了数百年。他们成为了现实生活中年轻人向往并追求的代表。甚至有人提出,应该把传统神话故事里的爱神名字改为罗密欧,美丽之神维纳斯改为朱丽叶。
佩里亚斯对天浩没有贰心,也从未有过逃跑之类的心思。他想进行简单的文化交流,尝试着把这个故事讲述给更多的巨人,结果却令人沮丧。
男性巨人不断舔着舌头,他们对“朱丽叶”这个名字,产生了特殊兴趣,无关于人或事物:“听起来就像美味的糕点,应该很好吃。”
女性巨人的反应没那么直接,尤其是当佩里亚斯以南方白人贵族标准描述罗密欧相貌的时候,她们总是皱起眉头,低声嘟囔:“这种男人太瘦了,小胳膊细腿……勉强算是有用吧,当做狗来养还差不多,冬天缺粮的时候可以杀了吃肉。”
他们彻底抛弃了美丽的部分,只注重实用。
佩里亚斯越发感觉贝蒂的特殊和重要性。她是自己的妻子,如此美貌,如此令自己心满意足。
佩里亚斯知道自己的价值。只要老老实实服从那位年轻殿下的命令,制造出更多的特殊药剂,那么无论贝蒂还是即将出生的孩子,就能得到安全。
他不再去想那些长度和口径惊人的步枪。
北方巨人的确是个很奇特的种族,说不定他们能造出足以干掉神灵的武器。
这并非妄想,佩里亚斯见过这种事——-——锁龙关大战的时候,他亲眼看到那台庞大如山一半的金属造物,以强大的姿态碾压了五国联军。
我是一个凡人,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行。
……
沿着“动物园”一直向东,蔚蓝色的广阔海面上,五艘全新的战舰排成一列,正在进行下水试航。
半年前,连都造船厂按照天浩提供的图纸,造出了这个时代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大型战舰。繁琐的细节暂且不论,主要数据有三项:满载排水量一千五百吨,舰载火炮一百门,装甲厚度五十毫米。
在蒸汽机尚处于半研发状态,无法成为战舰动力的情况下,各类航船仍需配备风帆。
“黑狼级”风帆战舰的图纸来自“老嬷嬷”。长久以来,天浩一直在磐石城渔村和连都大力推行工匠分级制度,以及对造船业不遗余力的全面扶持,终于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新船下水测试后各项数据令人满意,一周后完成综合评判。从此,“黑狼级”战舰开始量产。
在古老的文明时代,两个领域的技术进步促生了最初形态的战列舰:一是冶金技术的提高,使前装滑膛炮逐渐成为一种可靠性极高的武器;二是航海技术的发展使人们能够建造大型海船。
天浩以超越时代的经历和技术,从原始火枪的研发与制造开始,将一系列在历史上必须通过战争得到验证的行为全部锁定于试验场上。济州岛有着数量丰富的硫磺,无论火药还是酸的产量都很惊人。炸药催生了威力更大的武器,定装弹药的出现使野蛮人工匠看到了全新的技术道路。甚至不需要天浩下令,他们就在曲齿和同彪的带领下,摸索着搞出了爆炸弹头,也就是俗称的“开花弹”。
有了定装子弹作为范例,以薄质金属为外壳,加装爆炸物、弹头、底火的做法同样复制,区别在于子弹和炮弹的不同体量。以标准的一百零五毫米口径炮为模本,济州岛军工厂成功研制出这个时代第一门后装炮。
在天浩看来,这种后装炮非常原始。虽然炮膛内部刻有膛线,威力却远不如文明时代的同类产品。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种先进的武器,尤其是操作便易程度和威力,均超过南方白人目前装备的任何一款火炮。
大安宅船是古代日本历史上的重要文明标志。这种表面覆盖着厚厚钢板的海船被冠以“铁甲舰”之名。“黑狼级”战舰在防护方面的做法与其雷同,再加上稳定的“u”形船底,船体建筑和桅杆的全面装甲化,都使它成为一种可怕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海上兵器。
首批下水的五艘“黑狼级”战舰被编入第一舰队。船上配备了最精锐的海军士兵,以及最好的后勤供应。
第一次在磐石城北面对苹果树进行大规模种植的时候,天浩就把柑橘种植列入同样重要的农垦计划。平心而论,大陆北方的柑子味道不算好,变异也很严重。这种相当于成年人拳头大小的水果外壳坚硬,与文明时代剥皮晾干的核桃差不多。果子外表呈灰白色,成熟后略有偏红。吃的时候必须使用刀或锤子之类的工具辅助,果肉结构与文明时代区别不大,只是味道更酸,不那么甜。
柠檬选择了与柑子截然不同的变异之路。它保留了抢眼的鲜黄色,同时散发出更加浓烈的香气。相同点在于坚硬的果壳,味道更甜,果核体量比过去增加了三倍。这种开放性的变异主要是为了以气味吸引鸟兽,诱导性吞食,帮助种子传播,进而繁殖。
远途航行对水手威胁最大的就是坏血病。天浩没有制药厂,但他知道如何从水果中提取维生素c。之所以留下佩里亚斯,并对他施以孢子移植手术的目的就在于此。佩里亚斯在药剂学方面有着特殊天分,他按照天浩的命令,将浓缩后的柑橘汁液与糖浆混合,继而冷凝,然后分切,得到了一种颇具风味,口感十足的果味硬糖。
这种果味硬糖从试制成功的那天起,就被列入重点军需物资项目大量储备,优先供应海军。
黄豆和绿豆同样成为了海军专用食材。主要是用于发制豆芽,在长期无法获得新鲜蔬菜的情况下食用。
对罐头的改良研发工作仍在进行。目前的研究方向出现了两个分支:肉类和水果。
文明时代的经验早已证明高温加热能有效灭杀细菌。按照天浩的要求,后勤研究部对不同类型的肉进行尝试。焖煮、煎炸、慢火熬炖……很多野蛮人的厨艺在过去几年时间里得到显著提高,对香料和配量的使用越发熟练。以獠齿猪为例,开发出红烧、油煎、香卤、滑炒等十几种做法,多达上百种新菜式。
肉末炒饭、葱香肉排、红烧猪肉、油焖肥肠、香卤猪心……这些美味的菜肴全部封装入罐,按照不同的生产流程与供应对象,分为金属和陶瓷两种。前者之所以超越时代科技出现,是因为水里冲压机械和机床日渐广泛的利用。后者就简单得多,取材便利,只是在密封烧制方面有些困难。
没理由放过午餐肉,这是天浩全面铺开后勤计划的首要项目。作为过来人,他很清楚午餐肉在人类战争史上占据的重要地位。无论陶瓷还是铁皮封罐,午餐肉全都稳居磐石城罐头厂产量的第一位。随着天浩徐徐展开的货币改良计划,雷角城、新京、连都三地同时开建新的罐头厂。预计最迟明年下半年,这些产品就能供应族群内部,而不仅仅只是专门用作军供。
因为原材料限制,水果罐头的品种过于单一,目前只有糖水苹果和糖水桔子两种。制作罐头所需的糖来自济州岛。庞大的甘蔗种植面积加上成规模的制糖产业,使来自海外的蔗糖压倒了磐石城甜菜制糖厂,两者之间产能比例约为七比三。
正江站在旗舰指挥室里,手持单筒望远镜,注视着远处漂浮在远处海面上的那几艘靶船。
选择废弃的民用渔船进行修补,继而当做目标,这不算浪费,而且颇具实战效果。
战舰风帆正上方,徐徐升起了一系列信号旗。所有在海军军官学校接受过系统训练的官兵都知道这些旗帜代表的意义————各分舰队的所有战舰必须尽力与其分队长保持一线队列前进。这样一来,整个舰队面对敌人方向形成一排,半数以上的侧舷炮均可对敌射击。
对孤零零的几艘靶船来说,多达数百发炮弹简直是灭顶之灾。巨大的火光与轰鸣过后,靶船被炸得粉碎,硝烟随风散去,海面上漂浮着无数碎木板。
正江对炮击结果很满意,他放下望远镜,脸上充满了踌躇满志的微笑。
这个世界总是带给自己更多的惊喜。
从前在磐石寨的时候,觉得能驾着小船下海捕鱼,就是探索伟大天地的勇敢者行为。
后来有了体量更大的渔船,就向往着更深的蔚蓝。
再后来,“大毒蛇号”出现了,正江发誓,那是神灵指引下产生的造物,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战舰。
第一次看到“黑狼级”的时候,正江觉得整个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他无法想象传统的跳帮海战方式被修改,甚至应该说是扭曲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根本用不着与对手面对面肉搏,只要有足够多的大炮,有充足的弹药,就能驾驶战舰前往大洋彼岸,世界尽头,灭杀一切胆敢阻挡自己前进道路的敌人。
这一切都是拜伟大的摄政王殿下所赐。
我相信,殿下还将给我带来更多、更好的惊喜。
正江隐隐有种感觉,大陆南北的分界很快就会被打破,以殿下的英明才智,狮族和虎族根本不是对手。
他们会像虫子那样跪在殿下面前瑟瑟发抖。
……
遥远的海洋,晋州岛。
按照预定计划,这里的开发程度已经超过三分之二。
码头和港口已经建成,依托山势而建的要塞完成了炮座设置,主要防御面安装了两百毫米口径重炮,加上二十多个与之附带的暗堡,共同构成了坚固的防御线。
第三百六九节 另类整容
晋州岛目前的人口超过两万,远远超过计划中的额定人数。这是因为对鹿族和虎族战争中得到了大量俘虏,大陆北方和海岛开发计划随之扩大的结果。
除此而外,岛上还有多达三千余名的白人。
伊丽莎白是天浩计划的忠实执行者。她控制着六个像尤高这样的奴隶贩子。人口贸易的圈子和规模在过去一年时间里成倍扩大,进而形成一种完全存在于地下的商业形式。
长久以来,从贫民区捕获人口一直是尤高的常用办法。他通过这项生意获得了不菲的报酬。然而伊丽莎白的要求越来越多,她成为了尤高必须仰望的超级客户。几十、上百的奴隶交易根本无法满足她的胃口,现在每次交易的奴隶数量至少也是两千以上。当然,间隔期没有以前那么短,现在至少是四个月进行一次交易。
即便是尤高这种心狠手辣的下流胚,也被伊丽莎白疯狂的索取吓住了。男人必须年轻力壮,女人必须年轻貌美,年龄可根据身体状况适当放宽。老人和病人不要,有残疾或身体缺陷的孩子不要。最好有一技之长,尤其是特殊行业的工匠,能卖出很高的价钱。比如皇家军械所的制炮师或制枪师、玻璃技师、药剂师、医生之类的人,他们的身价远远超过普通农夫,每一个都是五十金镑起步。
尤高很喜欢伊丽莎白。
不,应该说是爱慕。
他知道自己和这个高贵的女伯爵之间存在差距,甚至永远不可能亲密地叫她一声“伊丽莎白”,只能称呼她为“艾尔普索”阁下。
在女人的问题上,尤高想的很开。
他花了大价钱,抓来几百个孩子。男女不论,年龄从六岁到十岁不等。作为一个实力雄厚的奴隶贩子,尤高手下有着一群技艺特殊的“人才”,其中的佼佼者当属整容医生。
在这块大陆上,无论任何国家,整容术都有着广泛的需求空间。比如马戏团的小丑,只要将目标两边嘴角切开,沿着左右耳垂方向切割,用棉花和纱布填充,阻止伤口闭合,伤愈后,只要稍微张嘴,两边巨大的人工裂口就会张开,哪怕你神情严肃,或者满面哀愁,都会让人看起来是在开口大笑。
尽管教廷的威严深入人心,可在圣主光辉无法照耀到的阴暗角落里,仍有占星术师和预言家的生存空间。转身弄鬼需要特殊道具,最常见的就是“三眼人”和“多手人”。三眼的做法较为困难,属于整容行业里的高端手术。那需要在手术者额头割开皮肤,将用特制的钢锯切割颅骨,凿出一个核桃般大小的洞,再从“备用者”身上挖取眼球植入,以精妙的手法缝合边缘皮肤……整个手术过程必须精确控制时间,还需要对接受眼球移植者与“备用者”之间进行判断,确定双方不会在术后产生排斥,这才决定下刀。
“三眼人”的制造成功率约为百分之四十。经验丰富的医生可以把这个概率提升至百分之六十。只要安全渡过感染期,三眼人就能存活。但他们的寿命不会太久,目前有记录的最长寿个体为五十二岁。
“多手人”的手术方法有两种:一是从肩关节部位开刀,加装来自“备用者”的胳膊。视具体情况,加装的胳膊从一条到三条不等。做法比“三眼人”简单,步骤同样是割开皮肉,打穿肩关节,装上事先准备好的胳膊,以骨制螺栓进行固定。术后必须对神经系统进行活化辅助推拿,否则会导致胳膊坏死。
第二种是从手腕部分进行手术,加装来自“备用者”的手指。这类手术较为简单,复杂与后期修复难度远不如前一种。费用按术后效果具体有几根手指能正常活动收取。一般情况,“多指人”的手指以单手十根为宜,但并不排除有特殊需要的客户,他们往往要求给手术目标单手加装二十根甚至更多的手指。正常的手术接入部位无法满足需求,就沿着手背和手腕以上继续加装。
据典籍记载,历史上最成功的多指人是上主之国的伊拉萨卡。默罕默德。他于十一岁接受手术,一直活到六十七岁。
无论三眼人还是多手人,他们的作用都是作为神灵的使者降生在这个世界。当然,这是占星家与预言家的解释。三眼人有着特殊能力,可以透过水晶球看到未来,看到萦绕在你身体周围的各色迷雾。黑色代表死亡,灰色代表灾难,红色代表幸运,金色代表财富……有些迷雾可以保留,有些必须驱散。
多手人的特殊能力同样不容忽视。他们能替你掀开塔罗牌(抽取),以精妙的语言解读命运。千万不要以为那些可怕的密集的手指和手臂是一种装饰,它们也绝不是你想象中畸形儿童身上的无用附加。开动你的大脑好好想想吧,普通人只有两条手臂,十根手指,所以普通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多臂和手指就截然不同,他们是神灵的代言人,是坠落凡间的天使,有了他们帮助你解读命运,你能少走很多弯路,轻轻松松获取权力和财富。
当然,无论观看未来还是解读命运,都是要收取费用的。神灵在这方面与凡人没什么区别,都喜欢钱,尤其是叮铛声清脆的金镑。占星师和预言家是神灵的代言人,虽然他们并不信奉圣主,一直以来被教廷视作异教徒,抓住一个处理一个,不是送上火刑架,就是塞进铁处女,却并不妨碍他们在教权控制范围之外偷偷活动,以自己的方式享受生活。
从几百个孩子当中选出几个改造成新的“伊丽莎白”,这是深陷于爱情漩涡之中尤高的解决方法。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也有足量的金钱作为支持。
尤高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拉近与伊丽莎白之间关系的最佳办法就是奴隶————按时送给她足量的奴隶,一方面可以得到酬金,另一方面可以看到她,在那个朝思暮想的女人身边渡过几个小时。
与她面对面坐在一起,喝一顿下午茶,这已经成为尤高的一种期盼。
从多赛特郡的贫民窟里已经越来越难以捕获新的奴隶。虽然这些穷鬼身份卑微,没人会把他们的死活放在眼里。可不管怎么样,他们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失踪了一个两个不是问题,抓走几十上百也轻而易举。但如果失踪人口太多,一次性不见了好几千,地方官员肯定要介入,到时候暂且不论是否能掩盖过去,还会被帝国警察盯上。
一个成功的奴隶贩子永远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一个成功的奴隶贩子必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货物”来源。
这是一个被国王和贵族们统治的时代,同时也是一个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的时代。男人和女人之间充满了自由,想怎么生就怎么生。至于孩子生下来以后的养育问题……说实话,很多父母都没有做好准备,甚至一头雾水。
生育率超高,婴儿的死亡率同样超高。
太多的人口导致了种种问题,尤其是粮食和土地。虽然有着玉米和马铃薯这两种高产作物,五大王国却不是所有平民都可以吃饱。为了缴纳国王和教廷要求的税收,他们不得不卖掉辛辛苦苦的收获物,仅留下一家人勉强糊口的粮食。无论玉米、小麦、马铃薯还是稻米,品质都不算好。尤其是稻米和麦子,根本舍不得多碾,米饭和面包里总是夹杂着大量麸质,粗糙得难以下咽。
每年都有相当数量的平民从贵族领地上逃亡。他们在偏远的山区开垦土地,梦想着能在那里找到幸福。然而没人会放过他们,山贼和强盗对这些目标很感兴趣,虽然从穷鬼身上抢不到几个钱,却可以把这些逃亡者抓起来,按数人头的形式卖给奴隶贩子。
山上有土匪,海边同样有海盗。
受到攻击的渔村大多靠近海边,或者远离城镇。海盗的席卷力非常可怕,他们将整个渔村搜刮一空,男女老少全部带走。等待当地官员带着军队闻讯而来,眼前只剩下空无一人的村落,形同垃圾的各种弃物。
很少有人知道土匪和海盗背后其实是奴隶贩子充当后盾。以尤高为例,他在过去的一年里扩大了自己的私人军队————在上主之国、金雀花王朝、撒克逊王国活动的土匪武装扩大到两千人,全部配备火绳枪。海上力量比过去增加了一倍,拥有六艘快船,一千三百多人。这种力量不要说是小规模的渔村,就算遇到海岸警卫队那些小吨位船只也能一拼,就算不能打赢,逃走却没有问题。
尤高从未怀疑过伊丽莎白在奴隶方面有着特殊用途。
与艾尔普索女伯爵接触越多,尤高对她经营的生意就越了解。白糖是她的经营重点,这种甜蜜的东西对五大王国贵族来说不算新鲜事物。但所有人公认这是一种奢侈品。金雀花王朝曾经尝试着在大陆南部栽种甘蔗,却因为气候等因素无法扩大规模。久而久之,贵族圈里形成一种共识————甘蔗只能在海外热带地区种植,由船队将成品砂糖带回国内。
种植园经济的主要劳动力是黑人。他们占据着大陆南方的偏远地区。“奴隶贩子”这个职业之所以在五大王国盛行,就是因为上至国王,下至贵族,大家都需要廉价劳动力。
伊丽莎白还有着比蔗糖更赚钱的生意。
尤高迷上了忘忧粉。这玩意儿让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充满美丽的梦幻,大脑无限放飞,在快乐与亢奋中忘记忧伤。
有那么一段时间,尤高不再去想伊丽莎白。他可以在梦中看到那个美丽的女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所欲为。
有些事情只要尝试过一次就难以忘怀。尽管忘忧粉价格昂贵,尤高仍然愿意花大价钱从伊丽莎白那里购买。当然,这是一种昂贵的交易,忘忧粉已被定为为奢侈品,艾尔普索商行优先供应上流社会。但伊丽莎白是个好人,她很快开发出廉价版本的忘忧粉,颜色不那么白,纯度不那么高,却胜在价格便宜,专门供应普通民众。
每一次奴隶交易都在海上进行。尤高与斯图尔特从互相熟悉到互称兄弟只花了三个月时间。尤高很喜欢这种交易方式,对方付账很爽快,从不斤斤计较,不像在陆地上有王国警卫队随时可能出现,海上嘛……从初次交易到现在,尤高从未看见任何一艘海岸警卫队的船。
从第一次合作到现在,尤高前前后后卖给伊丽莎白三万多名奴隶。除了六百多个指定要的少年,其余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女。
斯图尔特谨守着秘密。每次从尤高那里接到“货物”,他都会按照要求,把奴隶们分别运往磐石城“动物园”,或者济州岛。
对于南方白人,也就是奴隶的使用,天浩有着逻辑清晰的计划。包括济州岛在内,所有海外领地的开发将有越来越多的奴隶参与进来。他们不会承担技术性工作,主要负担土地开垦和经济作物种植。比如甘蔗和菠萝,香蕉和稻米。
以晋州岛为例,所有奴隶被圈养在北部。驻岛守军以集中营为核心,在周边设置铁丝网和哨卡。虽然奴隶数量不断增加,监管起来却很简单。塔楼上二十四小时有卫兵值守,发现任何异常就地格杀。港口和码头警戒严密,无论任何情况下禁止奴隶登船,他们最多只能把货物从产地搬运过来,最后的搬运上船工作由牛族战士负责,彻底断绝这些家伙寻找机会偷船逃离的机会。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晋州岛每天都有奴隶死亡。
他们拒绝承认被奴役的身份,一次次抗争,以破坏劳动工具的方式进行反抗。
第三百七十节 奴隶的要求
这些做法在野蛮人监管者看来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大陆南北从未有过和平,北方蛮族与南方白人之间一直都是不死不休。
晋州岛需要奴隶,但并不意味着会把奴隶当做最重要的存在保护起来。本质上他们还是敌人。奴隶的唯一价值就是迫使其劳动,用生命和汗水为奴役者创造更多的价值。
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铁丝网顶端,一具具尸体钉在十字架上。他们被开膛剖肚,肠子从二十多米高的位置垂落下来,在炎热的空气中腐烂,很快成为乌鸦和蚊虫最喜欢的美食。
白人奴隶们愤怒了。
虽然都是平民,却总会产生一个个领头者。他们要求得到更多的休息时间,要求得到更好的食物,要求改善居住环境。
在最新的雷牛部地图上,晋州岛被标注了醒目的红色三角符号。这意味着它的重要和开发优先程度提升到了第一位,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济州岛。
这座岛屿面积广阔,相当于文明时代吕宋岛的三分之二。炎热的气候有助于植物生长,充沛的降水使这里的农作物产量极高,可以达到一年三熟,甚至四熟。
更重要的原因是岛上的物产————就在上个月,搜索小队在岛屿东面发现了一片特殊林地。经过反复对比,并将采集到的树枝和叶片送回黑角城交由天浩亲审,终于确定那是两百多株经历了环境剧变,侥幸存活的橡胶树。
天浩无法确定茫茫大海上是否还有其它岛屿生长着更多的橡胶树。他只能以目前发现的这些为基础,加以培育,进而扩大种植区。
新的物产调查报告在第二个月继续送达。搜索小队发现了更多的物产。
金鸡纳树、椰子、香蕉、芒果、咖啡、可可……
在岛屿的西北面,发现了数量可观的鲱鱼,以及庞大的鲸群。
开发计划必须针对晋州岛的现状做出修改。按照天浩的命令,抽调两万移民前往晋州岛,全面加强该岛的建设与防卫力量。
……
潮湿的海风夹杂着咸味吹来,驱散了燥热,却黏附在皮肤表面,干燥后留下薄薄的一层盐。
晋州位于岛屿西面,城区距离码头约为五公里。这是一座在丛林中建立起来的城市,人们挖掘泥土烧制成砖,用火山灰添加各种辅料的做法制成水泥,再加上从磐石城远途运来的钢筋铁料,在遍布蚊虫和野兽的岛上修造各种建筑。
即便是按照北方蛮族的观点,这里仍是一座小城。规模不大,建筑本身更多的是出于军事用途。区别在于,塔楼顶端不再架设弩炮,换成了全钢铸造的火炮。负责警戒的士兵也不再使用弓箭,而是口径粗大,威力强劲的燧发枪。
在族群内部,天浩有着无人能及的威望。人们自发服从他制订的各种条例,尤其是晋州这种新兴城市,更将其当做圭臬来执行。
城市铺排了下水道,有着完整的净水系统。道路整齐,垃圾有专门的堆放点,每天都有人定期收走。这一切都来自摄政王殿下的命令————炎热潮湿的环境会滋生大量细菌,必须保持干净清洁。
晋州没有大规模的城墙,只在城市核心区修造了一圈护墙。这种做法类似于古代日本的“天守阁”,只是面积更大,内部容纳的建筑数量更多。
统领府是这里的最高行政管理机构,集军事、民政、经济、文化于一体。整个建筑内部空间巨大,规划合理,地面部分用于办公,地下被大量挖空,预留出相当于地面部分两倍的空间用作储存各类重要物资。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还可当做避难所。
建中不是贵族,他是真正从底层平民当中脱颖各出,经过一系列考核,最终得到确认,有幸进入了天浩的视野,接受过系统培训的年轻统领。
随着领地和权力的扩大,对官员的需求也不断增加。天浩历来重视人才培养,目前整个牛族行巫者群体已经向他宣誓效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领地内部全面推行义务教育,从识字抓起,大规模全领化扫盲。不要求所有人都能达到极高的文学层次,识字率却必须达到人均三千字以上。要求会写自己的姓名,读懂日常刊发的文件,能写出篇幅短小的文章。
二十八岁的建中面容粗犷,有着刚硬的男人线条。酷热天气使包括他在内很多人养成了不穿上衣的习惯,裸(和谐)露的上身排列着块状肌肉,棱角分明。长期体能训练使他从精神到体格均处于巅峰状态,棉质制式短裤轻薄透气,粗大裤管之下是肌肉紧绷的双腿,一切都彰显着力量。
建中知道自己肩负着巨大的职责。
他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全面开发这座岛屿,迫不及待在摄政王殿下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之前的进度很顺利。
港口和码头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两个月完工,城市建设与各种设施不断完善,通往岛屿东面的道路基本完成,即便是雨季也能正常使用。造船厂和大型船坞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就整体防卫和军事力量来看,实力已经相当强大。
拿起深绿色的无袖套头衫穿上,在副官的协助下覆上胸铠,从腋窝下面拉紧带子,调整着左右肩甲的位置。
与过去相比,这种经过改良的铠甲更简单,穿戴也更加容易。防护重点为头部、胸部和腹部。手肘和膝关节有皮质内衬,肩甲虽然厚重,整体分量却比过去减少了百分之四十。
从副官手里接过步枪,检查了一下枪膛和子弹,建中刚毅的脸上露出一抹残酷冷笑,他大步走出统领府,面对已经在那里集合整队的士兵们下达命令。
“走吧,让我们好好教训一下那些该死的奴隶!”
……
奴隶营设置在晋州城东北面,距离城市大约六公里。这里有十二座小型塔楼,虽不是很高,却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加上一部分围墙和铁丝网,整个营地被牢牢控制。
弗兰克站在敞开的营房大门口,避开天空中斜射下来的刺眼阳光,透过铁丝网和塔楼之间的缝隙,惴惴不安注视着连接着远处城市的道路尽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奴隶,而且还是北方巨人的奴隶。
佛兰克是一个小贵族,家道中落的那种。祖上曾经是侍奉国王的子爵,只是一代又一代没落下来。到了他这代,虽然保持着爵位,却没有与之相符的财产。与其说是贵族,不如说是挂着爵位的平民。
尤高与斯图尔特在海上交易的时候,佛兰克以为这是不同王国之间的敌对行为。他不断威胁看守这是叛国行为,发誓要对此进行报复。可无论说什么,得到的只是轻蔑一笑,然后是劈头盖脸的棍棒。
直到在晋州岛下船,包括弗兰克在内的所有人才明白失去了自由。
看到那些可怕巨人的时候,他们感到恐惧,感到绝望。大陆南北敌对状态持续了千百年,无论教廷还是国家上层,所有宣传都将巨人视作怪物。尤其是“他们喜欢吃人”的说法,更被所有平民熟知,进而成为永远不变的固定思维。
奴隶存在的意义就是干活。运输船送来了大量按照白人身材打造的工具,从锄头到铲子一应俱全。人们被押往集中营,他们在那里渡过了惴惴不安满心恐惧的下午。晚餐前,统领建中对他们进行了第一次讲话。
巨人竟然会说我们的语言?
活见鬼,他的发音比很多没有受过教育的平民还要纯正。
他对我们的生活习惯非常熟悉。
平心而论,奴隶营的伙食不算差,虽说有些单调,但至少还过得去。
大部分是粥和饭团,加上一些咸菜。数量管够,可以吃饱,每周有两天甚至可以吃到鱼。
每顿饭都可以看到香蕉。这玩意儿的数量非常多,岛上遍地都是。第一次吃的时候令人惊喜,吃多了就觉得厌烦,尤其是挂在树上来不及采摘自然熟透的那些,黄澄澄的,看起来跟大便没什么两样。
并不是建中刻意优待奴隶,而是要让这些白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反正晋州岛上物资丰富,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开垦田地,大面积栽种橡胶,建中也不会为难他们。
弗兰克是一条不安分的鲶鱼。
他一直撺掇着让奴隶们造反。
贵族的眼光和见识的确不凡。他很清楚,如果侥幸逃离这个岛,自己就能得到巨大的财富,甚至是国王本人的赏识。
“从巨人魔爪下站起来的英雄”,这名头想想就令人振奋。
弗兰克很狡猾,他从不轻易出头,接连几次出逃,都是他在背后策动其他人。一来是为了试探巨人看守者的反应,二来是变相清除异己,巩固自己在奴隶当中的地位。
直到昨天,佛兰克觉得时机成熟,这才带领所有人宣布罢工。
他要求与这个岛上的巨人统领谈判。
佛兰克对这一套很熟悉。他遇到过同样的事————那还是十多年前,省吃俭用攒了一笔钱,砸锅卖铁又筹了一些,仿照有钱人的做法,办了个小规模的毛纺厂。经营了不到三个月,因为工资太低,工人们纷纷表示反对,进而辞职。佛兰克想要重振家族的想法彻底落空,他本人也因此背上了债务。
他知道这些巨人不会惧怕威胁,但佛兰克仔细观察过,知道奴隶们的工作重点是栽种一种特殊树苗。他觉得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进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远处的道路尽头扬起滚滚烟尘。建中没有骑马,他带着一千名战士从城市走来,很快抵达了奴隶营。
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卫兵,他们手中的步枪与佛兰克熟知的武器有很大不同。但这不是他关注的重点。看着一个尤其高大的巨人在卫兵簇拥下走过来,弗兰克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吊起,跳动速度比之前增加了好几倍。
建中在距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站定,面无表情盯着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白人奴隶:“你就是那个提出要见我的奴隶?”
佛兰克被“奴隶”这个词刺痛了心,他随即生出一股怒意,却不敢在脸上显露出来。谨慎地点点头,酝酿着措辞:“是的。”
建中面无表情:“你想对我说什么?”
佛兰克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建中的态度虽然冰冷,却让他觉得北方巨人并非都那么野蛮且无法接触。鼓起勇气,他弯腰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希望得到更好的食物,而不是现在的饭团。”
建中眯起双眼盯着他:“具体点。”
“能增加一些肉类吗?”佛兰克觉得这是一个好的开头,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如果可能的话,每个星期最好能给我们一些面包。”
“想吃肉?”建中脸上露出古怪的冷笑,他抬起头,视线越过弗兰克,看到聚集在他身后大约三米,成群结队的白人奴隶,高声问道:“你们也有同样的想法吗?”
他的声音不算大,也没有让人一听就能明白的威胁成分。一切都那么平淡,再加上建中人长得不错,年轻英俊,给人感觉就像租住在隔壁早出晚归的上班族,虽然冷漠,却没有敌意。
奴隶们纷纷在点头中附和。
营地很大,数千名奴隶聚集在营房大厅,黑压压的一大片全是人。
不是所有巨人都能听懂他们的语言。除了建中等接受过天浩专门训练的军官统领,绝大多数白人没有这种语言天分。
他很有耐心,足足等了五分钟,直到人群里乱哄哄的“嗡嗡”声逐渐低落,这才冲着佛兰克展露狞笑。
“我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但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人,您指的是什么?”佛兰克感觉不妙,硬着头皮问。
建中一边说一边拔出手枪:“你得用我们的语言提出要求。呵呵,你刚才说的那些,我听不懂。”
第三百七一节 股份转让
“别以为长着一张白皮就觉得高贵。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这里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你……包括所有的奴隶,想得到更好的待遇就得学会我们的语言。”
这些话是用蛮族语言说的,佛兰克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只看到魁梧的巨人从后腰上拔出手枪,居高临下,黑洞洞的粗大枪口正指着自己眉心。
这动作的含义是如此明显,不需要解说,更不需要翻译。强烈恐惧促使佛兰克想要转身逃跑,建中却在这个时候扣动扳机。杀伤力巨大的弹头粉碎了他的脑袋,以不可抗拒的力量深深钻进体内,在肩膀位置轰然炸开,溅起漫天的血污。
建中掏出一颗子弹压入枪膛,他黑色的眼睛里丝毫不带感**彩,对卫兵们下达冰冷残酷的命令。
“定额一百人,杀吧!”
开发海岛需要人手,但杀人立威必不可少。一百颗脑袋足以震慑活着的奴隶,让他们明白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生活。
看着脚下上半身几乎彻底炸开的佛兰克,建中冷笑着啐了口浓痰。
“想吃肉还不简单?吃你自己的同类,要多少有多少。”
……
大陆南方,多赛特郡,艾尔普索庄园。
餐厅布置得异常华贵,条形长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伊丽莎白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举起酒杯,向坐在对面的杰瑟力特主教示意。
这是一位身份尊贵的红衣主教。按照教廷的惯例,每隔三年,所在教区的主教都要进行一次巡视。趁着这个机会,伊丽莎白通过郡守的关系,邀请主教大人来到庄园赴宴。
主教上了年纪,花白的头发梳理整齐,从暗色扁圆软帽下稀稀疏疏分散下来。宽大的袍子遮住了油肚,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魁梧,内里却是肥矮圆胖,下面是一双短粗的腿脚支撑。
从走进庄园的时候,杰瑟力特就被这里的华贵所吸引。无论装修风格还是建筑本身,都透出强烈的金钱气息。尤其是这间餐厅,无论餐具还是已经端上桌的菜肴,都使他对这位热情的女伯爵有着全新了解。
精致里藤筐里装着白面包、黑面包、烘炉面包、粗麦面包、冷面包和热面包。这种详细的食物分类来自于上流社会,每一种面包口味都不一样。虽说白面包是贵族圈的主流,但总有一部分喜欢另辟蹊径,他们认为黑面包口感更好,烘炉面包的硬壳尤其香脆,粗麦面包适合搭配鱼肉,冷面包必须涂抹厚厚的乡村黄油,热面包一定要夹着最新鲜的火腿。
所有的餐具均为银质,上面刻着工匠的名字和铭文。漂亮的花纹,精致的手工技艺,再加上材料本身,使餐具变成了艺术品。价值远远超过银子本身,更被被赋予了特殊意义。
光是水果就多达三十多种。杰瑟力特主教惊讶地看到来自南部偏远地区的桃子、上主之国的椰枣、金雀花王国特有的蜜汁葡萄。这些水果都很新鲜,桃子和椰枣也就罢了,虽说长途运输很困难,商人们却发明了很多保鲜法用于储存。关键在于葡萄,按照伊丽莎白的说法,这些葡萄是昨天晚上刚从枝条上摘下来……想想金雀花王国与撒克逊王国之间的距离,就不难想象这盘葡萄的价钱。
侍女着装引起了主教的兴趣,六个侍女身材均等,她们穿着昂贵的丝绸长裙,表面绣着漂亮的花纹,衣裙侧面镶嵌着透明蕾丝。这种长裙无论做工还是材料都很昂贵,即便是国王身边的近侍也很难配备。
侍女微笑着,从精致的白瓷盆里舀出一碗汤,恭敬小心地摆在主教面前。汤汁香味浓郁,杰瑟力特主教拿起勺子喝了一些,他能尝出汤里加了奶酪,主料是新鲜的猪骨髓和龙虾,烹饪手法很特别,独具风味。
尽管见多识广,杰瑟力特主教仍不知道浮泛在汤里那些星星点点的桃红色三角颗粒究竟是什么。他向好客的女主人提出问题,得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那是百灵鸟的舌头。”伊丽莎白笑意盈盈,半开玩笑地说:“这份浓汤用了五百只百灵鸟,猎人们从上个星期就在森林里捕捉它们。今天早上厨师用葡萄酒把它们闷死,取舌下锅的时候,那些可怜的小鸟都睡着了。”
这个时代的百灵鸟与文明时代不同,分为肉食和观赏两种。前者专指一种通体洁白,外形类似鹧鸪的禽类。小虽小,味道却极其鲜美。严格来说数量不算少,却非常警觉,难以捕捉,在市场上能卖出很高的价钱。
出于好奇和惊讶,杰瑟力特主教再次尝了尝碗里的汤。这次他感觉味道比之前更加鲜美,更生出一股极其感慨,难以言喻的特殊感觉。
“这东西一定很贵吧?”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应该是吧!”伊丽莎白故作没有听懂其中含义:“是我的管家具体复杂操办,好像花了不到一百个金镑。”
杰瑟力特主教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
这是很大的一笔钱。以撒克逊王国目前的物价,一个金镑足够五口之家以中等水准过一个月,这还是在日常食物包括奶酪和咸肉的前提下。
“谢谢你的款待,实在是太慷慨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杰瑟力特主教话里夹杂着明显的酸意。
他忽然对杂陈在餐桌上的各种美味失去了兴趣。
身为教区主宰,杰瑟力特掌握着极大的权力。每年从教区征收的什一税数额巨大,身为经办者和负责人,杰瑟力特当然要留下一部分私用。可是对比眼前这种令人震撼的奢侈,他忽然觉得自己中饱私囊的那些钱简直少得可怜。就像坐在装满金币钱袋上的一只虫子,浑然没有发现身边矗立着一座金山。
伊丽莎白笑着对侍女做了个手势,对方会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餐厅,将房门关上。
杰瑟力特主教神情淡然,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知道伊丽莎白有话对自己说。否则这位以豪富为名的女伯爵绝不会白白邀请自己赴宴,更不会摆出这桌至少价值两千金镑的豪华宴席。
她拉开餐桌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份装帧华贵,左上角有着蓝色绶带装饰的文件,恭恭敬敬递到主教面前。
“尊敬的主教阁下,这是我敬奉给圣主的礼物。”伊丽莎白笑起来很好看,风情万种。
杰瑟力特抬手拿起文件,随便扫了一眼开头几句话,一股极其复杂且无比震惊的情绪瞬间控制了他。瞳孔骤然紧缩,浑身血液先是凝固,继而在短短几秒钟内突然加速,刺激着浑身上下燥热无比。
他指着文件,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伊丽莎白笑得像只狐狸,她娇媚的声音仿佛轻轻抓挠着大主教满是疑问的内心深处:“这是一份转让合约。我自愿把名下在撒克逊王国经营的忘忧粉生意拿出百分之四十,敬奉给伟大的圣主。”
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会这样做。
他们对圣主充满了狂信,心甘情愿敬献上大笔财富,甚至全部身家。有些狂信者甚至连妻儿都愿意奉献,只为了求得圣主保佑。
在旁人看来,这种狂热简直难以理解。但归根结底,其实是教廷多年来对中下层民众深度洗脑的结果。
“敬奉”这种事情很常见,几乎全都发生在底层平民身上。无论任何王国,他们都处于社会金字塔最下层。常年饥饿,穷困潦倒,看不到希望……平民们只能把未来寄托在圣主身上,期盼以敬奉的方式求得宽恕和理解,祈求来世得到幸福。
贵族和国王们偶尔也会敬奉。他们的敬奉完全是出于利益层面。国王需要得到教廷的支持,以敬奉的方式对教廷掌握的某项科技进行购买。贵族需要教士对领地民众进行思维麻痹,宣扬圣主教义,以神权加上世俗权力的双重统治方法征收重税。当然,其中一部分税金必须归教廷所有,而且绝不能以肮脏难听的“税收”为名,只能说是“敬奉”。
杰瑟力特在红衣主教和地区主教的位置上一坐就是二十二年。他见过太多的人间悲欢,知道笑脸背后往往隐藏着罪恶与杀戮。他受理过无数次敬奉,倾听过敬奉者提出的各种要求。可无论任何一次敬奉,都远不及摆在面前这份文件的价值。
忘忧粉是一种流行时间不长的新鲜事物。最初是在贵族圈盛行,后来逐渐平民化。杰瑟力特上了年纪,思维顽固,很难也不会轻易尝试新鲜玩意儿。他见过很多贵族把忘忧粉装在鼻烟壶里随身携带,有事没事拿出来吸两口。他们会变得很亢奋,无论做任何事都精力十足。这股风潮很快波及了神职人员,也连带着囊括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忘忧粉卖得很贵。那是以“克”为单位的计量方法。杰瑟力特主教最初对此并不在意,可身边吸食忘忧粉的人越来越多,他自己也对此产生了兴趣。
他计算过,艾尔普索女伯爵的商行主要收益应该就是忘忧粉。这是一项赚钱的好买卖,真正可谓日进斗金。
看看她的豪宅,看看这满桌的豪华料理,就知道她的确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百分之四十的忘忧粉生意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每年至少上百万金镑的利润。
圣主在上,杰瑟力特主教这辈子收过最大数额的敬奉也不过是两万金镑。那还是一名侯爵想要脱罪,忍痛拿出大部分家产白白送给教廷的结果。
他左手紧捂着心脏,跳动速度太快,杰瑟力特生怕承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导致自己当场昏过去。足足上百万金镑啊……说句亵渎的话:有这个数字,我能买通圣主,甚至买通更加高贵的万神之王。
文件拿在手上的感觉非常好,纸张是高档的活页笺,印刷字体优美,扉页上有艾尔普索家族的徽章,尾页上标注的公证方是撒克逊王国商业部。因为涉及转让的股份数额巨大,除了具体经办人和郡守,还增加了财政大臣的签名。
只要在空白处签个字,就是妥妥的财主。
杰瑟力特主教感觉这一切并不真实,他曾经为了金钱付出太多。想当初,从小小的初级教士一步步爬上来,历尽千辛万苦,干掉无数的竞争者,好不容易穿上这身华贵的红袍,拥有权力的同时也看到无数人的谄媚,却从未想过其中某个看似虔诚的家伙会主动奉上一大笔钱,而且数字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
枯瘦的手指轻轻在文件封面弹动,杰瑟力特主教努力控制着情绪,却可以听出他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颤抖:“女士,我看到了你对圣主的虔诚,还有对教廷的忠诚。我想确认一下,这份股权转让文件……是否真是出自你的意愿?”
伊丽莎白放下手中的餐具,拿起摆在桌上的丝质手帕擦了擦嘴角,她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天使,透出无限纯洁与真诚:“我父亲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他告诉我,无论遇到任何困难,唯一能够相信的只有圣主。我经历过出卖、嘲笑、厌弃,甚至仇杀。为了得到爵位,我是其他家族成员的眼中钉。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向圣主祈祷,整日整夜。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做梦都没有想到在深渊尽头出现了一缕曙光。”
杰瑟力特主教微微颔首。他与多赛特郡守私交不错,知道这位女伯爵的来历,以及家族内部的纷争。
“我得到了继承权。当我把所有觊觎爵位和家产的人从这座庄园赶出去,享受一切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这一切并非是我个人努力的结果。是圣主在庇佑我,它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派来了天使,给予我一切。”
伊丽莎白眼中噙着泪水,动听的嗓音因为啜泣变得沙哑:“我必须为此做出回报,向圣主和教廷敬奉最虔诚的礼物。”
第三百七二节 觐见
这些话说的很感人,杰瑟力特主教也被感染,虽有怀疑,却被拿在手中的文件不断抹消,前思后想,终于确定这不是针对自己的一个陷阱。
“谢谢!圣主一直关爱着每一位信徒。”主教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让我们干一杯,为了圣主,也为了你的虔诚。”
……
几天后,撒克逊王国首都,伦敦。
来自梦中的记忆并非野蛮人独有,南方白人也不例外。在这件事情上,双方有着极其独特的共同点,那就是把所有解释权归于虚无缥缈的神。北方蛮族认为这是神灵的指引,南方白人觉得这是一种神迹,是圣主以梦的方式向自己传递信息。比如某人是恶人,某地会出现某物,一些特殊的东西可以按照梦中“看到”的场景和流程制作出来等等。
地名是梦中场景现实化的典型例子。历史上的伦敦早已消失,真正的英伦三岛因为地壳运动产生折叠性挤压,伴随着从地底喷发出的炽热岩浆沉入海底。大本钟灰飞烟灭,伦敦桥垮得不能再垮,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要进去的三一学院变成了无形墓园……关于文明世界的所有事情只能以信息的方式保存下来。基因记忆虽不完整,却是最佳信息载体。凭着这些断断续续的破碎记忆,撒克逊王国的先人们传承了古老仪式————他们在选中的地块插上一根树枝(当时的科技无法造出剑),在浑噩与懵懂之中确定这个地方叫做伦敦。
王宫坐落在城市东南面,背靠着占地面积超过二十平方公里的皇家园林。这里是一片与闹市区毗邻的宁静处所,生长着高大的橡树和山毛榉,地表是柔软绵密的人工草坪。溪流从堆砌成景观的岩石上流过,修建过的灌木开着花,一切都那么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专属于国王的产业,严禁平民进入。总数多达两千人的卫队在这里日夜巡逻,却总有一些肮脏的穷鬼抓住时机钻空子偷偷溜进来,从国王的私人领地上捉走野兔,逮住野鸡,甚至还有胆大包天的家伙带着渔网在人工湖里大肆捕捞,把可怜的鲤鱼家族一网打尽,就连滑溜溜的泥鳅都不肯放过。
这绝对不是笑话,在过去的五年里,巡逻队总共抓住十六个偷偷溜进来的平民。尽管这些小偷无一例外都说自己“实在是饿得没办法才做这种事”,忠诚于国王的法官仍然坚定不移将他们判决了斩首之刑。开什么玩笑,王室尊严不容亵渎,何况这些该死的混蛋从园子里捕捉的动物都是稀有品种。
你以为那是普通的兔子吗?你见过浑身洁白没有半根杂毛,眼睛是琥珀色,只会老老实实嚼白香草却从不啃胡萝卜的兔子?这是皇家动物园花了几十年功夫杂交出来的特殊品种,整个园区总共才六百多只,在偷猎者大肆捕杀下前前后后损失了一大半,剩下的家族成员被吓坏了,它们躲在地洞和草窝里瑟瑟发抖,就连国王本人亲自驾临,也决计不会像从前那样从藏身地跑出来,从主人手里讨要喜欢的食物。
野鸡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上主之国一百多年前当做礼物送给王室的花翎蓝冠孔雀。千万不要怀疑,那的确是孔雀,只是体型远不如文明时代那么大,因为变异和驯化,它变得很娇小,只有原生体的三分之二。这种鸟最大的特征是羽毛华丽,有着长达两米的漂亮尾羽,尤其在阳光照射下,颜色变化多端,更难得的是性情温顺。它们被散养在这片林地里,无忧无虑自由生活,只要一点干玉米或麦粒,它们就会翘起尾巴,向你展示最美丽的一面。
还有那些看似普通的鱼,其实是经过改良育种的锦鲤。
泥鳅应该是所有被盗物种当中最普通的。但你得明白,国王和宠妃总是喜欢在树林和溪畔逗留,感情热烈的时候他们会很亲密。湖水如此清澈,尤其是炎热的夏天,激烈运动过后在水中畅游是一件美事。贵人身上的一切都很珍贵,包括渗出皮肤表面的汗液和污垢,说不定还有来自国王本人尚未擦抹干净,随着湖水浸没漂荡的无数子孙……总之,这个园子里所有的一切都很贵!很贵!很贵!
平民就该有个平民的样子,他们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外面,而不是捉兔子逮鸟撒网捕鱼,然后在猎物表面抹上盐和辣椒,在旺火上烧烤。
吃不饱肚子才这样做……哼!鬼才相信这种无聊的谎话。
……
伊丽莎白在近侍带领下走进王宫接待间的时候,只觉得脚有些生疼。
从宫外一直走到这里,大约两公里的距离,不能骑马或乘车,只能步行。
在这里,必须尊崇国王本人制订的规矩。尤其是礼仪和着装,一定要符合自己的身份。
高跟鞋是所有女性觐见者的必备品。曳地长裙是晚会上的标准装束,日常觐见却用不上。为了便于活动,裙摆不能太低,通常在足踝位置即可。“鞋跟高度不能低于十厘米”这条怪异的规定据说是第四代国王制订,天知道这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恶趣味。但必须承认,绝大部分男士都认为这规矩合乎逻辑,尤其是女性足弓被绷紧挺直,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有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美。
伊丽莎白在天浩那里接受过特殊形体训练,其中有一项就是穿高跟鞋。
这是初次觐见国王必不可少的礼仪。但只要得到允许,以后出入王宫就用不着这么辛苦。从宫门至内殿这段距离可以乘车(男士可选择骑马),实际步行的距离很短,只有数百米。
接见厅大而空旷,摆设的家具不多,四周墙壁挂着名画,以及来自上主之国的华贵绒毯。墙上贴着金子,窗户角度经过设计,照进来的阳光通过特殊角度折射在天花板聚光镜上,以柔和光线散射开来,不会产生令人不适的光刺感。
一个头发半百的老人坐在王座上。因为不是正式接见,穿着也较为随便,不是那种挂着勋章和绶带的礼服,只是一件做工精美的蓝色上衣。紧身裤是王室和贵族的必备品,有着极好的弹性,镶嵌着珠宝和白银的鞋子后跟高达八厘米,区别在于不像伊丽莎白那样是尖细型,而是经过修饰和打磨,成块的木头。
他留着短短的胡须,修剪整齐,穿着打扮包括头发均是一丝不苟,看上去气度不凡。
王座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另外一位老人,他显得更瘦一些,却给人以清隽的感觉。高挺的鼻子非常突出,眼里透射出令人印象深刻的精明,感觉属于固执且难以说服的那种类型。
伊丽莎白双手提起裙角,深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分别朝着他们行屈膝礼。
一个是国王乔治,一个是王国财政大臣劳伦特,他们是掌控这个国家命脉,绝对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你就是伊丽莎白?”国王在微笑,他给人的感觉很温和,是一位真正的慈祥长者:“艾尔普索……我想起来了,很多年前,在晋封仪式上我见过你的父亲,他……嗯,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伊丽莎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说实话她根本不相信国王说的这些。按照惯例,国王的确要接见所有获得晋封的贵族。这是一种权力交接与效忠的仪式。全国各地有着太多的贵族,国王根本不可能记住那么多人,更何况自己的父亲无权无势,属于贵族圈里的穷鬼。
想归想,却不能把真实想法显露出来。伊丽莎白再次朝着国王乔治行礼,她的声音很动听:“多谢陛下。”
财政大臣是个务实的人,他对礼仪叙旧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直截了当道:“艾尔普索伯爵,我和陛下都看过你的来信。这件事情有些复杂,我们想听听你当面陈述。”
“好的。”
伊丽莎白打开手袋,这东西入宫的时候检查过,确定不属于武器,也没有隐藏任何能对国王构成威胁的物件。她拿出一份卷成筒状表面用缎带系着的文件,双手分别托住文件两端,恭恭敬敬递到国王面前。
与之前送给杰瑟力特大主教的一样,这也是一份股权转让证书。
财政大臣劳伦特之前已经看过这份文件,上面留有他的亲笔签名。国王看得很仔细,劳伦特却神情凝重。他掌控王国财政大权,对数字非常敏感。劳伦特很清楚一个金镑代表的意义,及其价值。前后两份文件涉及的股份均为百分之四十,折算成金镑就是两百万以上。
这是一大笔钱,相当于撒克逊王国好几个郡的年度缴纳税额,用“天文数字”来形容也绝不为过。
这个美丽的女人就这样拱手让出……实在不符合逻辑。
良久,国王抬起头,视线从文件表面移到伊丽莎白脸上,沿着她周身上上下下看了很久,慈祥温和的笑容里透出询问成分:“作为王国统治者,我感觉你感慨的行为。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旁边,财政大臣同样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盯着她。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只是在完成他的遗愿。”伊丽莎白不慌不忙地说:“他在世的时候深感圣恩,如果不是陛下您签署爵位晋封令,家父也不可能顺利继承伯爵之位,更不可能让我成为他的继承人。”
国王微微颔首。
爵位晋封令是几十年前自己刚即位时签发的一项特殊法令。按照惯例,贵族拥有爵位继承权,但这种继承并非永久,会随着家族成员不断出生而削弱。以伯爵为例,如果没有受到嘉奖,或者为王国做出特殊贡献,那么每两代削一级,子爵、男爵、爵士……家族将变得没落,贵族也会变成平民。
一般来说,新国王即位的时候,都会颁布一些对民众和贵族颇为有利的法令。比如大赦免令、临时节日增加法令、针对特殊行业和区域的免税令……这样做是出于收买人心,让民众感受到来自新王的关怀。当然,这些法令都是短期行为,无法持久,更不会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
爵位晋封令就是其中之一,作用仅限于新王即位时期仍然保有爵位的贵族。以艾尔普索家族为例,如果正处于伯爵至子爵的下滑期,那么按照新的晋封许可,就能保住伯爵封号,延续至下一代。
这样的解释倒也合乎逻辑。
财政大臣仍然皱着眉头,这样的解释不足以令他解惑:“就因为你父亲的一句遗嘱,真是这样吗?”
伊丽莎白目光移动,用清澈的眼睛与劳伦特对视,礼貌地笑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实际上,我得到忘忧粉这项生意,完全出于偶然。”
接下来,是一个颇为精彩,绘声绘色的故事。
伊丽莎白用动听的嗓音述说着家族内乱,成员们为了争夺继承权对自己肆意迫害,为了避难,她在忠心仆人的保护下逃离庄园,依靠之前的积蓄买了一艘船,雇佣水手下海,想要寻找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撒克逊王国鼓励探索,只要发现新的岛屿或大陆,视面积大小,可以获得全部或部分拥有权。
伊丽莎白无疑是个幸运儿,她发现了一个小岛,岛上有很多土著,他们吸食一种特殊的植物。伊丽莎白幼年时代曾经从家庭教师那里学过药剂学,她成功提炼出一种白色粉末,将其命名为“忘忧粉”。
她偷偷返回了撒克逊王国,避开家族成员的耳目,悄悄在沿海港口城市经营着忘忧粉生意,获利巨多。此后,就是伊丽莎白与多赛特郡守布莱克男爵之间的故事,老男爵帮助她得到爵位,赶走了所有的觊觎者。
“这份产业太庞大了。不夸张地说,这是一台真正的黄金机器。”伊丽莎白直言不讳:“我经营的时间不长,却有着惊人的利润。”
第三百七三节 国王与大臣
“每年超过两百万金镑,这还只是目前的收益。经营区域也仅限于撒克逊王国,没有扩大到别的地方。”
尽管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也看过艾尔普索商行出具的详细盈利报表,国王和财政大臣仍被“两百万”这个数字吓了一跳,眼睛里不约而同流露出震撼与贪婪。
伊丽莎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些钱实在太多了,而且随着经营区域扩大,每月的利润还在增加。忘忧粉是好东西,能让人忘记忧愁,享受快乐,但它并不属于我,至少不属于我一个人。”
财政大臣收敛起眼睛里的熠熠光彩,带着少许讥讽,淡淡地问:“你好像遇到了某种麻烦?”
“是我的那些哥哥姐姐,还有其他的家族成员。”伊丽莎白没有隐瞒,她的表情痛苦又无奈:“他们一直想要从我手里夺回爵位,他们不断的想地区法庭提请上诉。虽然已经有了明确的判决结果,他们仍不死心。在过去的半年里,我遭遇过不下十次暗害。下毒、买通我身边的仆人、雇佣杀手……还有更糟糕的,他们从感情方面下手,让一个骗子接近我,于是……”
“等一下!”国王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他颇为好奇,也很八卦:“让我猜猜,他应该长得很英俊?”
伊丽莎白脸上露出苦笑,点点头:“陛下英明。”
国王的兴趣更浓了:“你对他一见倾心?”
伊丽莎白神情变得较为冷漠,却保持着必不可少的礼仪。犹豫片刻,她点头承认:“……算是吧!”
“你们应该有过亲密的接触?”说这些话的时候,国王的目光一直在伊丽莎白身上打转,没有放过任何曲线细节:“我指的是超乎友谊的那种。”
“没有!”这一次,伊丽莎白回答得很坚决:“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是贵族,我的行为举止必须对得起“艾尔普索”这个名字。”
她的语气是如此严肃,字里行间透出不容置疑的强烈抗拒意识。国王与财政大臣再次互相对视,从目光中看出彼此的了然。
劳伦特清了清嗓子,态度比之前变得略有温和:“艾尔普索伯爵,你得理解,今天是你首次觐见陛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这样的资格。陛下必须明白,进而确认你的想法。”
说着,财政大臣扬起拿在手里的股份转让文件:“这份文件涉及的金额实在太大,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商业转让范畴。”
“对不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伊丽莎白抓住对方说话的空档,满脸茫然地问。
“人人都喜欢钱,没人例外。”财政大臣神情严肃:“我调查过你的出身,包括你的家族。血统和继承权没有问题,多赛特郡守愿意为此担保。家族成员为了争夺继承权总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我能够理解你为了避难逃出庄园,前往海外的一系列做法。但我还是要说,这份文件涉及的利润太多了。如果换了是我,绝对不会把已经装进口袋的金山拱手让出。”
“我守不住这些钱。准确地说,这些钱不完全属于我个人。”伊丽莎白回答得很快,她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与实力。我没有封地,没有深厚的家族底蕴。过多的钱财只会给我带来灾难,与其留在手里引来两只脚的鳄鱼豺狼,不如当做礼物进献给有能力的人。”
这番话说的非常大胆,极其露骨。无论国王还是财政大臣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她恢复了之前的自信,笑意重新洋溢在脸上:“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得到更高一级的爵位。”
国王笑了,他的眼里全是探究的目光:“你的意思是,侯爵?”
伊丽莎白没有说话,她弯下腰,再次行礼。
“如果我拒绝呢?”国王的问话意味深长。
伊丽莎白抬起头,纯洁的眼睛里看不到丝毫阴霾:“这份文件我不会带走,无论怎么做,全凭陛下裁决。”
她摆明了姿态,国王和财政大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顿时变得有些冷场。
沉默片刻,财政大臣打破了僵持:“艾尔普索伯爵,陛下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伊丽莎白没有纠缠,她依照完整的宫廷礼仪,先是行礼,然后从王座前缓缓退出觐见大厅。
国王的鼻翼在轻轻耸动,闻到残留在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也许是脂粉,或者某种特制的香料,总之气味来源已经随着那个窈窕曼妙的身影离开,只剩下一些美妙的幻想。
“她长得挺漂亮不是吗?”国王虽然上了年纪,审美观却不会随着年龄产生变化。
财政大臣笑了。伴随国王多年,他很清楚对方的想法。酥浮的皮肤因为笑意微微抖动起来:“艾尔普索伯爵的封号源于战功,从这点来看,伊丽莎白小姐系出名门。”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有头脑,很有心计,懂得取舍。”国王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缓缓发出叹息:“如果是二十年前,她应该会成为我的王妃。”
财政大臣继续微笑,意味深长地说:“王子殿下很年轻,据我所知,艾尔普索伯爵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恋人。”
国王偏过头,注视着财政大臣:“劳伦特,你觉得谁比较适合成为她的丈夫?”
虽是询问的口气,其中却掺杂着不容忽视的严厉成分。财政大臣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恭恭敬敬地欠身道:“陛下,您知道我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君臣之间非常熟悉,有些话用不着摆在台面上。
国王乔治有好几个儿子,按照法律,正常情况下,应该由长子即位。然而大臣和贵族们对此有着不同意见,他们认为国家与自己的财富权力同为一体,如果没有一位贤明的君主,撒克逊王国就谈不上什么希望和未来。
长子继承王位的规矩虽是祖宗定制,贵族们却不吃这一套。当然他们不会从明面上拒绝,私底下的法子却很多————暗杀、下毒、制造意外事件诋毁王位继承人的公众形象,栽赃陷害让他这辈子与王位无缘。
在古老的银色玫瑰王朝时代,有好几位王子就是因为贵族们的阴谋失去了继承权。他们有的在宿醉之后发现与王室长辈女性睡在一起,有的被公开曝光喜欢男性侍从,还有的被多人指正亵渎神灵……其实这些王子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政见不同,想要改革,触动了某些贵族的利益。
选择王妃必须谨慎,王子妃也是同样的道理。年轻的时候国王也曾风流,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对权力的兴趣远远多过女人。
百万金镑是个庞大的数字,就连国王本人也极为心动。如果不是考虑到废后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他真的很想把后宫大全交给伊丽莎白。无论怎么看这样做都很划算。她的确年轻貌美,更重要的是懂得经营。相当于自己腰包里多了一个有着稳定收入来源的钱袋。
这念头在国王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
现任王后是公爵长女,虽然年老色衰,却有着大片封地和强大的军队。更重要的,是她所在的家族在贵族圈里地位至关重要,有着强大的号召力。国王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下令废后,最多三天时间,撒克逊王国西部地区就会出现大批量的反叛武装。
联姻是拉拢外人的最佳方式。本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原则,就算自己得不到,也可以把好处留给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是有错,却并不适合目前的王室。
国王很聪明,他知道贵族们的想法,所以从长子诞下的时候起,就对继承人悉心教导,灌输各种治国理念。随着二子、三子、四子以及更多的继承人出生,教育范围也在扩大,相互之间形成竞争状态。这是贵族们乐于看到也愿意接受的事实,他们可以由此做出判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王位继承人。
这样的状态保持了很多年,王子们的婚姻同样充满了政治色彩。他们虽然明争暗斗,却不会从根本上损害撒克逊王国的基础利益。这是一种良性的竞争,不会惹人诟病。
伊丽莎白是个外人。如果仅仅只是长得漂亮也就罢了,大不了当做花瓶,让某个儿子以“王妃”的名义娶走。这其实是国王最愿意看到的结果,那意味着自己在不远未来的某个夜晚有机会一亲芳泽。
至于她愿意与否并不重要。
我是国王,这就够了。
问题在于她是个富人,非常有钱的那种。
一百万金镑是什么概念?
那相当于一场中型规模战争的全部消耗。
请注意,这只是忘忧粉生意一年的利润,而且仅占盈利的百分之四十。
由此可以想象,艾尔普索商行的经营规模庞大到何种程度?
如果擅自把她许配给某位王子,势必会打乱目前的平衡,在整个继承人圈子里引发混乱。能娶到伊丽莎白的王子自不用说,那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可是其他人怎么办?他们和他们身后所支持的贵族会怎么想?
这是否意味着国王已经做出决定,由伊丽莎白的丈夫成为王位继承人?
国王不敢冒这个险。
这个世界表面看似是最有权力的人做主,实际上却是最有钱的人在背后操控一切。
“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国王思维转换速度很快,他的目光从财政大臣身上移开,陷入了另外一种思考:“劳伦特,我记得你上次说过,关于忘忧粉的生意,教廷很感兴趣?”
财政大臣连忙点头:“是的。就在上个星期,我签署了另外一份股权转让文件。”
国王皱起眉头,抬手指了一下摆在面前的文件:“跟这个一样?”
财政大臣用另外一种方式作出回答:“合约签署人是杰瑟力特主教。当然,受益对象是他所在的教区,还有教廷。”
国王抬起头,脸上全是愕然,随即露出无奈的苦笑。
“真是个聪明的女孩。”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低沉暗哑的声音里透出不甘和懊悔:“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伊丽莎白把忘忧粉的大部分股权分别送给教廷和国王,自己留下的部分仅为百分之二十。
看似很傻,白白放弃了每年多达两百万金镑的利润,实际上,她用海量金钱换来了两道稳固的防御网。这相当于把生意交给教廷和王室,三方共同经营。教权与王权之间一直存在矛盾,无论是谁想要对付伊丽莎白,都必须首先考虑另一方的反应。
伊丽莎白从未想过以忘忧粉来赚钱。实际上,这从一开始就不是艾尔普索商行的主要经营项目。她牢记着天浩的要求————商行经营必须稳妥,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必须得到教廷与王室的双重保护。忘忧粉的主要经营权一定要交出去,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关注。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伊丽莎白另有安排。它们将被拆分开来,当做礼物赠送给撒克逊王国另外几位掌控实权的公爵和侯爵。只有这样,伊丽莎白才能真正进入高等贵族圈,实施下一步计划。
财政大臣对伊丽莎白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陛下,我不认同您的观点。我觉得她只是被吓坏了,对未来的担忧远远多过财富。我查过她的底细,艾尔普索家族很乱,为了得到爵位继承权,她差点儿死于家族成员之手。她现在的是一个想要寻找庇佑的无助孤女,而且她也说了,之所以奉上这些股份,是为了成为侯爵。”
国王用深邃的眼睛看着财政大臣:“劳伦特,你认为这是一场交易?”
后者点点头笑了:“如果所有侯爵都像她这样不需要封地,还能主动奉上一百万金镑,我觉得就算封上几百个都毫无问题。”
国王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好吧,你说服我了。”
第三百七四节 进展
伊丽莎白不知道国王与财政大臣之间的对话。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要求会被拒绝。
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商行需要一个干净的底子。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会逐渐发现忘忧粉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到那个时候,经营者将成为所有受害者怒火的集中目标。不要说是国王和教皇,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神灵,仍然无法抵挡来自民间的愤怒。
……
牛族领地,北方湖区。
这是一个特殊区域。
湖水主要来源为地下水,还有一部分来自西北方向的雪域高山融水。与湖区连通的地下水脉有着自动调节效果,不会因降雨量过大造成洪涝,旱季的时候水位也不会下降太多。
高耸的山脉环绕着整个湖区,挡住了来自极北地区的寒流,也挡住了来自东部和南部方向的强劲气流。冷热两股空气在这里形成完美的中和,秋冬季节温差不大,极少出现降雪。
湖水起到自动控温效果,夏季不会像南方那么炎热,也就无法形成湿热的雨林气候。这里生长着大量从文明时代遗留至今的乔木,在长达千百年的岁月里无人开发,林木生长茂密,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腐果,在阳光与空气的作用下逐渐与土壤融合,形成逐年堆高的腐殖土。
五十多岁的方胜蹲在地上,双手十指向下,深深插进泥土里三至四厘米的位置。这里的土层松软,其中含有很大的水份,松适度极好,不像山脉圈南面的土地那么干硬,必须用铁锹和锄头才能翻动。
他挖出满满一大捧黑色腐殖土,像对待宝贝那样举至鼻孔下面,贪婪深嗅着那股带有浓烈腥味和淡淡腐烂臭味的土壤气息。
“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的地啊!”方胜将这捧泥土高高举过头顶,任由它们从松散的指尖稀稀疏疏落下,与自己花白的头发混杂在一起,喜极而泣:“感谢神灵,感谢摄政王殿下,从今往后,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终于能吃饱了。”
在他身后,三千多男女老幼纷纷跪下,面对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跪拜着并不存在的神灵,在低声吟唱与虔诚的敬奉祷词中表露真诚,以及对远在黑角城的年轻摄政王宣誓效忠。
他们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只要用手指随便捻几下,就能清楚判断土质是否肥沃,是否需要改良。
传说与歌谣是北方蛮族古老的信息延续方式。关于北面湖区的种种故事,几百年来一直在平民百姓之间流传。据说那里是神灵的居所,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神灵为了避免凡人打扰,使用法术搬动山脉,将它的后花园严严实实封住,严禁凡人涉足。
按照天浩的命令,对北部湖区的开发已经全面展开。方胜带领的三千多移民来自黑牛部。他是一个颇有能力,也深受民众爱戴的寨子头领。牛艳芳在处刑台上足足熬了一个多月,临死的时候已经状若骷髅。天浩以凌厉强势的手段解决了整个王室,连小孩子都没有放过。紧接着他干掉了黑角城和黑牛部的所有贵族……这是一场令人畏惧的大清洗,方胜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也在家中做好了安排。让他意外的是,没有等来处死自己的士兵,却等来了摄政王本人。
“本王看过资料,也听过下面的人议论。有很多人愿意保你,他们豁出身家性命,在本王面前拍着胸脯说你是个好人。真的很难得啊……“一个好人”,你大概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我把你的名字从处决名单上划掉了,与其说是本王相信你,不如说是我相信那些愿意为你担保的人。”
整顿不是一句空话。按照天浩的计划,无论城市还是村寨,所有头领以上的人必须换掉。没收财产是永远无法抹消的仇恨,城主之类的贵族必须死,只有这样才能给忠诚于自己的人腾出位置。
方胜是个例外,愿意担保并恳求放过他的人来自平民阶层,而且数量远远超过他执掌的村寨,扩大到周边临近的城寨,总数超过两万人。
天浩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因为个人魅力和工作等原因得到其他人承认,进而产生尊敬与崇拜的思维。在逝去的文明时代,这样的人有很多:***、**、孔繁森……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和努力得到来自广大民众的普遍认可。他们原本可以占据高位,享受来自底层民众的供奉,但他们选择了更加艰苦,与平民相同,甚至必须付出更多艰辛的生活方式。
天浩是军人,他一直记得很多年前,有一位在边防军区任职的副司令官,一位将军。他没有选择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里,而是常年沿着边境视察,巡视各个哨所,为士兵和基层部队解决各种实际问题。边境线漫长,地形复杂,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就连动力强劲的军用越野车也难以通行。他在颠簸与劳累中渡过了很多年,终于有一天彻底累垮,送进医院急救病房的时候,主治医生做完检查,为他的身体状况感到震惊。
医生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话:“这个病人,他居然营养不良。”
那不是一个缺乏食物的年代,国家拥有巨量的产能,没有劳动能力的人每月可以领取低保。虽然钱少,却不会因为缺乏食物和营养导致健康状况恶化。
一位统帅上万名官兵的将军,竟然营养不良。
因为忙于工作,他很少按时吃饭,常年以压缩饼干和罐头果腹。
将军去世的时候,整个边防军区所有官兵悲声一片。
方胜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和他的族人得到了位于湖区南岸最为肥沃的一块土地。
人们在这里安营扎寨,重建家园。
方胜牢记着天浩对自己的要求:“本王给你种子,给你口粮,有专门的人负责修路。你的工作就是在那个地方好好经营,把那里打造成咱们牛族的粮仓,繁衍生息。”
增加人口这种事情关键还是看女人。方胜对此有着固执且另类的想法。在天浩的感召下,他发誓效忠。为了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份信赖,方胜给寨子里的女人下了死命令————每人每年必须怀孕,生的越多越好,而且还有额外的奖励。
这不是一句空话,无论奖品种类还是数量,都令人羡慕。
新鲜的牛奶或鹿奶、奶酪、超过正常配给额度的肉、鱼干、糖,以及点心。
北方蛮族其实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野蛮。他们对食物的理解和精细化制作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达到令人惊讶的程度。比如撒子,这是用面粉和蜂蜜揉合,再用油脂煎炸而成的美味。天浩所做的改良只是把蜂蜜换成糖浆,从成本上进行控制。
小荞饼是所有部族成员都喜欢的节日食品。那是荞面和麦面按照比例混合的做法,先是发酵,然后将干红豆用水泡开,蒸至熟烂,捣烂制成豆沙,在这个过程中添加蜂蜜做馅,团成小孩子巴掌大小的饼。
年糕的做法较为大众化,野蛮人很喜欢甜食,蜂蜜给这种节日食品赋予了高贵光环,一般来说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享用,普通平民连平时吃饱肚子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是偶尔有机会品尝。
来自黑角城的配给品(非口粮部分)种类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方胜没有藏私,他每样都尝了一点儿,然后按照相关政策全部发下去。收到礼物的人们纷纷感念年轻的摄政王,曾经的王室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就连方胜也不得不佩服天浩的统治手段。
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族群高层的关怀,进而对那个年轻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在执行政策,尤其是对“繁衍生息”这四个字的认识和理解方面,方胜几乎有些偏执。
他用最严厉的口气告诫寨子里的男人:好好对待自己的女人,必须让她们怀孕。好好对待你们的孩子,必须让他们健康长大。如果谁敢违逆摄政王的命令,就当众杀死,斩首示众。
方胜对男人们颁布的补充条令很极端,令人哭笑不得————如果你们当中有谁不能让自己的女人怀上孩子,那就趁早滚蛋,让有能力的人上。别他1吗的占着茅坑不拉屎,伟大的摄政王殿下要求女人们多生,无论如何都得听从他的命令。
……
磐石城东北面,新设置的军营。
云凯趴在地上,举枪瞄准设置在远处的靶子,屏息凝神,在感觉最佳的那一刻,扣动了扳机。
那是一块染成红色的木板,肩膀感受着枪身传过来的强大后座力,云凯满意地看到自己射中目标,那块木板被炸得粉碎。
口径三十五毫米的步枪……按照文明时代的标准,相当于一门火炮。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在变。
率领禁军离开黑角城,往磐石城而来的时候,云凯惊讶的发现整条路已经拓宽,不再是自己印象中狭窄崎岖的样子。路面平整,宽敞至足够四辆牛车并行。在泥土和碎石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陌生的黑色物质。元凯当时好奇地用脚踩了好几下,没有凹陷。
他后来从修路工人那里得知,这东西叫做沥青。
就在公路旁边,一条全新的轨道正在架设。那是把两条横截面为“工”字形钢铁埋设在路基上轨道做法。底部铺着粗大的长方形原木,它们被一个个螺栓固定在上面,连成一体。面对充满好奇的云凯和禁军士兵,修路工人们显得很自豪。他们说这东西叫做“钢轨”,双条平行构成轨道,从黑角城开始,一直通往磐石城。
在接近磐石城的时候,云凯看到了拉着车厢的马。车厢底部安装着滑轮,马匹拉着满载的车厢,比平时在普通路面声轻松省力。虽然速度不是很快,运载量却很大。
磐石城周边新设了好几个训练营。这是出于对火药生产和运输方面的考虑。目前的硫磺产地只有济州岛,虽然连都和磐石城都有火药工厂,却只能依靠海上运输获取原料。从成本和人力方面看,在遥远的黑角城进行训练并不划算。
刚一接触,云凯和手下的士兵立刻喜欢上步枪这种新型武器。
训练营分为两部分:军官学校和士兵营区。
曾经是天浩身边亲卫队长的碎齿担任教官。他虽然是个豕人,却有着令云凯和所有高级军官为之折服的熟练军事技能。无论射击、格斗、战术演练等任何科目,他都有着足以碾压任何人的强大能力。
列队、新的号令和旗语、对射程和角度的计算、战场环境的合理运用、日常枪械保养、游泳、格斗、进攻与撤退……云凯感觉眼前打开了一扇大门,无数前所未有的新知识涌入大脑。战争不再是轮着刀斧乱砍,曾经被牛族当做宝贝的弓弩已经落伍,步枪和火炮成为战场上的新主流。
训练营里流传着一句意义另类的话:只有够粗够长的管子,才是一个男人力量和身份的象征。
不要理解错误,这里指的是枪炮。
比步兵更高级的兵种是炮兵。无论禁军还是地方部队,进入训练的时候必须接受考试。按照个人成绩进行选拔,以接受教育程度较深的那部分人为主,组建炮兵部队。
他们要学习的科目更多,更复杂。尤其是数学和弹道。云凯看过相关的教科书,发现其中一些理论很看看懂,更不要说是理解。对此,教官们的解决方法非常简单————学不会也要学,看不懂也要接着看。成绩不好就饿饭、体罚、关禁闭……总之以最残酷最严厉的方法强迫学习,觉得接受不了就趁早滚蛋。
炮兵的待遇远高于步兵。这成为了所有人咬紧牙关学下去的最原始动力。
天浩一直努力推行新的金融秩序。他首次在野蛮人士兵里引入了“军饷”的概念。
第三百七五节 虎族国师
哪怕面值最小的辅币也是一笔财富。那意味着一顿油水足量的好饭,意味着一件崭新的衣服,还意味着成为财富储备,在个人或者家庭需要的时候能拿出来遮风挡雨。
野蛮人对“钱”的理解,真正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们不再认为简单的食物和布匹才能用于交换。虽然现阶段很少有人能使用价值巨大的金币,但包括普通士兵在内的很多人口袋里都可以看到银币。
天浩从磐石寨时代长期积累的贵重金属,终于派上了用场。
牛族新造的金币非常漂亮,得益于广泛使用的冲压技术,圆形金属货币外观呈规则的圆形。正面图案是一颗硕大的牛头,北面则是黑角城的简缩版轮廓。车床的出现是流水线打磨成为现实,无论金币、银币还是辅币,合金成分决定了它们有着必不可少的硬度,适中的手感,包括硬币边缘密集等分的刻画条纹,一切都彰显着牛族强大的工业力量。
按照摄政王最新颁布的法令,普通士兵每月可以得到五枚辅币。
第一次拿到这种新造货币的时候,云凯对自己之前的人生理念产生了怀疑。他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精美的东西竟然是人类所造,那些漂亮的花纹和图案令人迷醉,光是铸造工艺,就让这枚小小的金属圆片充满了价值。
联想到正在使用的步枪,受训的课程,以及亲眼目睹过那种威力强大的火炮……云凯觉得一切问题都找到了解释。他庆幸自己没有昏头,拒绝了王女的拉拢,选择站在摄政王这边。
是的,只有那个年轻的男人才能带领牛族走向强盛。
……
鹿族领地,雄鹿城。
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眼看着这个冬天就要过去,鹿庆西的心却日渐冰冷,深深坠入谷底。
整个冬天鹿族都保持高度戒备状态。以雄鹿城为核心,在城外修建了两道防线。
几乎所有人都对在寒冷冬天上山挖石头这件事表示无法理解。他们认为与其在城外花费力气修造塔楼,不如集中力量增加雄鹿城的城墙高度,以此强固防御。
鹿庆西觉得自己和统领们之间很难达成共识,甚至无法进行最基本的沟通。
他去过磐石城,亲眼目睹那里堪称变态的严密防御系统。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鹿庆西对塔楼这种普通建筑产生了浓厚兴趣。他花了大量时间在纸面上进行推演,以木制的塔楼和模拟军队在沙盘上铺开战争。这不是他的经验,而是来自于天浩的传授和教导。鹿庆西很清楚,天浩不会那么好心,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他的助力,利用红月城天险,帮助牛族挡住从南面攻过来的虎族人。
现实证明了鹿庆西的猜测。虎族人在红月城下撞得头破血流,天浩轻而易举焚毁了虎族人的后勤基地,得到大量俘虏和马匹。
他的眼光和智谋堪称卓越。
问题是,天浩永远不可能成为自己真正的朋友。
虽然他总是把“朋友”这个词挂在嘴边。
雄鹿城是自己最后的依托。鹿庆西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失去首都,会引发或导致何等恐怖的结局。再往南退,就是红月城。那里几乎没有任何产出,纯粹就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要塞。没有来自雄鹿城的物质支援,红月城的储备物资连三个月都难以维持。
有统领提出,趁着牛族人麻痹大意,主动进攻白鹿城。
鹿庆西当时的确有些动心,可事后想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饱尝了一系列失败,尤其是与天浩合作,从牡鹿族长变成鹿族大王之后,鹿庆西对这个强大狡诈的盟友产生了深深的畏惧。他知道天浩不会故意留下白鹿城这个空门任由自己攻击,何况斥候早已探查过那里的军事力量。除了多达六十多艘船的内河舰队,白鹿城的陆军数量多达八万,还能源源不断得到来自断角城方面的各种支援。
雄鹿城也在扩军,现有士兵已经超过十五万人。除了七万三千多名正规军,其余的都是后备征召人员。
困扰鹿庆西最大的问题还是粮食。
从虎族人那里缴获及打扫战场的收益,足够维持到明年夏天。但不管怎么样,毕竟是坐吃山空。仓库里不可能永远有足够的存粮,鹿族人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城里不出去。
尽管下面的人不理解,尽管在寒冷天气里派出去挖石头的人背地里咒骂着鹿庆西,他仍然不为所动,坚持强硬冷酷的态度,在雄鹿城北面修建了三十多座各型塔楼,形成一条绵密坚固的防御带。
天浩的行为总是令人出乎意料。整整一个冬天,他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安享和平宁静的鹿族人对鹿庆西越发不满。他们认为自己的王故弄玄虚,吓唬自己,正朝着暴君这条危险的道路越滑越远。
鹿庆西不屑于解释,也不想解释。
他心中对天浩的恐惧进一步加深,也逐渐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黑角城内乱,他必须首先平定后方,成功晋位摄政王,然后才能谈及其它。
鹿庆西并不认为即将过去的这个冬天是在浪费时间。防御系统必须修建,何况现阶段的塔楼数量不足,只完成了计划中的三分之二。可就算是整个计划完工,鹿庆西也没有绝对把握能挡住牛族军队,保住雄鹿城。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城外的雪化了,一边戒备,一边准备春耕。
……
虎族首都,血爪城,国师府邸。
巫林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他脸色惨白,眼睛里释放出森冷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摆放在面前地板上的五具尸体。
四具尸体堆在左侧,死者胸口和脖颈等要害部位有明显的伤口,均为刀劈。
另外一具摆在右侧,距离巫林只有半米。死者衣服被剥光,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头部几乎被打烂了,面目全非,是那种被钝器反复捶打,一点点虐待直至死亡的做法。
他的肚子被剖开,流到外面的肠子和肝脏有明显被烧过的痕迹。一道长达半米的醒目伤口横贯前胸,肺部被强行拉出,心脏不翼而飞。十几根折断后从体内扒出的肋骨倒插在脖子上,密密麻麻,仿佛那里突然变异,长满了刺。
看着眼前这具尸体的惨状,巫林再也忍不住了,他双膝一曲从椅子上摔落,重重跪倒,双手将尸体紧紧搂在怀里,放声痛哭。
这是他的亲弟弟,也是所有兄弟姐妹当中关系最好的一个。
半小时前,巫林得到消息从王宫里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弟弟已经死了————他在血爪城南面被一群暴徒堵住,当众被石头砸死,那些人连尸体都没有放过,以令人发指的手段折磨侮辱,等到国师卫队和城卫军闻讯而来,聚众者一哄而散,只在现场抓住四个来不及逃跑的家伙,被愤怒的卫队长下令杀死,把尸体带了回来。
巫林哭得很伤心,双目红肿,声嘶力竭。
就在上个星期,他最尊敬的姐姐在家中被杀。
她嫁给了一名统领,生了两个孩子。姐姐性情温柔,里里外外各种关系打点得很好,周围的人一致交口称赞,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丈夫砍了她的头,连同两个孩子一起,挖心剖腹,尸体就这样扔在大街上,任由外面的暴徒肆意蹂躏。
父亲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巫林对年迈的母亲一直很孝顺。可就在前天,一群暴徒冲进家中,把老人带走。巫林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派出卫队寻找。时至傍晚,卫兵们在贫民窟找到了巫林母亲的人头,左半边脸上的肉已经割掉,身体分散得无法知道准确去向。
这一切都是因为马。
在即将过去的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长久以来,马匹是虎族人最大的秘密,也是从不对外进行交易的重要战略物资。
红月城一战,损失了数十万精锐,后勤基地钢潍城被大火焚毁,损失各种物资不计其数,其中包括至今也无法统计准确数字,只能笼统猜测五千至一万匹的战马。
这意味着虎族从此失去了在马匹方面的特殊交易主控权。
现任虎王耀先聪明且有眼光,他很清楚,这匹战马对牛族人至关重要,最多两年时间,牛族人的马匹数量就会远远超过预计。到时候,无论军事还是贸易方面,虎族都会居于劣势。
趁着牛族人现在的马群规模尚未扩大,抓住最后的贸易黄金期,向其它族群以昂贵价格大量出售战马,狠狠捞上一笔。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计划,如果执行顺利,虎族可以通过贸易获取大量资源。非但能补足红月城一战的损失,还能给未来的族群发展奠定基础。毕竟目前最缺的就是粮食和布,无论狮族人还是鹿族人,他们都愿意接受虎族开出的价码。
巫林是一个颇有战略眼光的人,他对这个计划表示赞同。
虎王将贸易计划的执行权交给巫林……说实话,巫林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他很清楚,经过了千百年的族群统治,“马匹是虎族最珍贵宝物”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绝大部分人都对此形成深刻且固执的逻辑。
这种逻辑在对外交易市场上形成了严防死守。无论负责检查马匹性别的商业官员,还是在旁边围观的平民,都会自发的把异族交易方当做对手。收受贿赂这种事从未发生过,即便是再有想法的人也很难在这种情况下从中伸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所有虎族人都有着同样想法,其中肯定存在着极少数不顾本族利益,只想着自己发财的混蛋。总的来说,这部分人不多,估计可能占虎族总人口的百分之二、三,甚至更少。
在一个具有强烈荣誉、傲慢心态的族群内部,突然在公开场合出现一个反对的声音,将会引发极其可怕的激烈后果。
巫林承认当时从虎耀先那里接受任务的时候没想太多。虽然他已经预料到对外出售战马会在民间引起强烈反对,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被那些愤怒的人唾骂为“反贼”。
两月前,完成了与狮族人的第一笔交易。总数为五百匹战马。狮族人给出了很公道的价钱,大量熟制土豆和玉米粉从边境交易所运来,装满了血爪城的好几个公用粮仓。
牛族内乱的消息差不多同时传来。在巫林看来这是一件好事。他第一时间派出密使前往牛族其它分部,与各位族长联络,想要看看能否从中得到一些好处,甚至策反一些人口数量较少的小部族。
很遗憾,年轻的雷牛部族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局势,更以强大的军队为后盾掌控了黑角城。他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整顿一切,成功晋位摄政王,并以泰山压顶般的力量和果决干掉大部分黑牛部贵族,将一片混乱的族群内部彻底巩固。
所有的这一切如教科书般经典,让巫林赞叹不已。惋惜神灵没给虎族机会从中获利的同时,他也对远在黑角城那位从未谋面的年轻摄政王产生了微妙折服心理。
事情彻底产生变化是在上个月。
无功而返的亲信只能返回,可是他在虎族边境被巡逻队截获。他肩负着秘密使命,身份更是不可暴露。按照正常情况,像他这种身份与级别都很高的间谍,在执行任务的情况下只能由国师巫林或身份权力对等的大人物亲自掌控。
亲信出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边境巡逻队长却视而不见。这种反应不能说是有错,低级军官和士兵并不清楚虎族高层的计划。他们认为被抓住的亲信是牛族间谍……无奈之下,亲信只好说出大国师巫林的名字,直言自己由他委派,请边境哨所军官带着信物,前往血爪城求证。
边境哨所的军官很有耐心,他依照亲信的要求派出信使。几天后,巫林在血爪城接见信使,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