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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天魔神     宿主txt下载     宿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一节 发展

    春天的气息降临大地。

    雷牛部今年的春耕与往年不同,区别非常大。

    新京的基础建设已经完工,以西南方向的山脉隘口为界,整个北方丘陵和邻接区域全部用于种植马铃薯。

    切块、育种、栽培……基本程序与文明时代没什么两样,通过伊丽莎白从大陆南方运来的种子数量庞大,足以填满天浩统治下的所有城寨适耕地区。

    海水稻适应能力极强,就像常年生活穷困的人,不会拒绝有鱼有肉的丰富盛宴,经历了漫长岁月的稻种同样喜欢肥沃土地,它们在水流充沛的地区生长旺盛,产量远远超过小麦。

    按照天浩的命令,人们缩减了小麦种植面积,更换为从南方运来的玉米。他们惊讶的发现,今年与往年最大的不同,是用作耕地的区域更广。少水的旱地、丘陵、缓坡,甚至一些高低落差不大的山地,都被列入耕种区。其中播种量最大的农作物,就是玉米和马铃薯。

    豆类对土壤的氮肥补充效果非常明显。这是从文明时代遗留至今的知识。除了正常休耕轮种的大豆,天浩增加了油菜播种量,如果风调雨顺,今年的植物油产量将达到空前数值。

    磐石城的野蛮人喜欢上了西红柿。红艳艳的果子看上去就很暖心,酸甜清爽的味道更让人爱不释手。它对土壤要求不高,房前屋后均可栽种。连天浩自己都没有想到,短时间内,西红柿以可怕的速度席卷了整个雷牛部,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取代了黄瓜(北方蛮族传统的夏季蔬菜),成为所有人一致称赞,拥护率最高的人气作物。

    天浩越来越确定刺瓜就是变异后的南瓜。它可怕惊悚的外表并未影响到生长特性,以及强大的环境适应能力。坚硬的外壳处理起来很麻烦,金黄色的果肉非常好吃,尤其是用作培育种子,被人们故意留在瓜藤上长大、老化的个体,蒸熟后的果肉绵软,与面粉或米粉揉合,就能做成孩子们喜欢的点心。

    蘑菇房在整个雷牛部迅速推广,以黑木耳为首的多种菌类从去年冬天就源源不断出现在人们的餐桌上。牛肝菌、变异后的人工菌、颜色不是很白,整体偏灰的变种口蘑、外形与文明时代区别很大,变成塔状的松菇……只要确保温度和水分,在腐殖质上留下少许菌丝,它们很快就能繁殖生长,以令人喜悦的大团朵状呈现在世人面前。

    獠齿猪的养殖数量比去年增加了一倍。天浩对这个数字并不满意,可他知道各地养殖者已经尽力。没办法,饲料来源很窄,在必须确保野蛮人吃饱的前提下才能养猪,能有这个数字已经很不错了。综合看来,关键在于今年。如果玉米和马铃薯产量剧增,再加上用作榨油的大豆和菜籽,獠齿猪的饲料清单上就能增加豆粕和油粕,以及少量的玉米。

    吃饱了才能长得壮,公猪母猪才有心思谈恋爱,进而深化到关于繁殖后代的问题……在这方面,它们与人类没什么区别。

    通往北部湖区的山道已经打通,包括枯藤寨在内,两万名牛族人尽数迁往那里。开山炸石,伐木为屋,一座全新的城市正在兴起。

    按照之前的规制,天浩将其命名为第三生产建设兵团。

    巨角鹿的养殖规模没有扩大,一方面是因为牧草,另一方面是天浩下令将养殖重点转向牛羊。

    鹿这种动物虽然性情温顺,却远不如牛羊容易管理。尤其是牛,大陆北方的变异品种体型高大,延续了文明时代同类物种健壮却行动缓慢的特性。野牛奔跑速度没有巨角鹿那么快,无论捕捉还是驯化都很简单。何况蛮族在这片土地上生息繁衍,早已出现了驯化成熟的大规模牛群。

    对奶牛的特殊养殖从前年就已经开始,主要是长时间保持哺乳状态,以狭窄区域限制其活动,降低体内能耗,同时辅以青饲料喂养,得到大量牛奶。

    奶酪已经成为天浩手上最重要的商品之一。按品质不同,奶酪分为两种,区别在于掺杂面粉数量多寡。面向平民供应的是普通款,也就是最粗糙,口感最差的那种。尽管如此,有资格享受这种“特殊配给品”的人不是很多,主要以孕妇、儿童、军人为主。

    优质特供品的味道非常不错,在养殖场工作的野蛮人很快开发出滋味香浓的干酪。这种货物的定价极其昂贵,除了留下少部分在族群内部使用,大部分销往狮族和虎族。

    苹果和葡萄的栽培面积比过去增加了四倍,其中有半数左右的果树能在当年挂果,葡萄的情况要好一些,目前已有的栽种区域有百分之八十结果。天浩下令将一般的果子用于酿酒,其余的全部制成葡萄干,列为雷角部的战略储备物资。

    军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满足族群内部正常需求之外,天浩尝试着制作压缩饼干。那是以豆类、面粉、肉末等原料为基础,加上大量油脂及各种调料混合,干燥压制成型的做法。就口味来看,与文明时代差别不大,技术上真正得以突破是因为使用足量的糖,而这种东西目前的最大来源地是济州岛。

    天浩没有对甘蔗进行移植,种植区仅限于济州岛。那里面积广阔,加上不断开垦的新地,蔗糖产量可以满足野蛮人族群的大部分需求。

    船坞目前的产量达到有史以来最高。以“大毒蛇”级的海船为例,总共多达三十五艘。除此之外,还有大量中、小型渔船。

    捕鲸业前所未有的发达,几乎每次船队出海都有收获。尤其是巨角鲸和黑鳍鲸,它们在这片海域分布极广,数量多得惊人。北方蛮族在航海方面远远落后于南方白人,早期平底船之适合在内河航行,无法深入大海。如果不是天浩从“老嬷嬷”那里得到完整的建造技术,这种局面直到现在也无法改变。

    以新建的连都城为核心,人们从捕鲸、分解、熬脂、揉皮、肉食加工等一系列工序开始,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当然,主体仍以食物为准,短时间内无法消化的鲸肉被切成小块,撒上盐晾干,鲸皮和鲸骨另有它用,除了正常当做食物腌制的大块脂肪,超过半数的鲸脂被熬制成液体,冷却后装进土陶大缸,密封保存。

    去年冬天,第一台车床出现在磐石城。

    它的诞生极其困难,由数百名工匠制造,用铁锤和钢锉在铁料上一点点进行,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砸”出来一个堪称雏形的东西。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台车床都很原始,功能也很简单,不外是普通的金属切削。但不可否认,它的重要意义在于减少了后续车床的复制难度。同彪测算过,无论人力还是消耗的材料,制作第二台车床的总体难度比第一台减少了百分之七十。更重要的是,此后第三台、第四台、第五台……所有车床后续制造将会变得更加简单,相关技术也会变得成熟。

    大规模炼钢的好处开始体现出来。天浩计算过目前掌握的原材料,下令在春耕的同时,修建雷角城至磐石城之间的第一条铁路。

    他有蒸汽机的制造图纸,却没有橡胶对机器本身进行密封,自然也就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造出蒸汽车头。

    以现有路基为基础铺设铁轨,以人力或畜力拉运装满货物的车厢,这就是天浩反复思考过的权宜之计。

    必须简化两地之间的运输时间和难度,才能加快物资流通。“牛拉火车”这种事看似滑稽,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马群的繁衍工作从未停滞,祖木每个月都会送来一些母马,虎族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发现秘密外泄。天浩将养殖场迁往北方,马群尚未形成规模以前,他不会主动暴露,只会把一切都隐藏起来。

    每两艘船变成一队,天浩前后派出十二个小队,以济州岛为核心,朝着海洋深处进行探索。

    之前从“老嬷嬷”那里得到的地图派上了用场,委派的每一艘海船都配备了地图,已经升任舰队司令的正江三令五申,要求船上的每一个人,上至船长,下至普通水手,都要向神灵发下血誓————无论在海上遭遇任何形式的危险,必须在第一时间毁掉海图,将其撕碎,嚼烂,吞咽,确保这些珍贵的秘密文件落入南方白人之手。

    这个世界没有澳大利亚,那块遥远的大陆早已随着小行星撞击变得粉碎,以一连串小型岛屿的形态漂浮在远方。

    船队往东南方航行,越过温带线,进入常年炎热的地区,在距离济州岛一千三百多海里的位置,找到了海图上标注的一个大型。

    对比文明时代的地图,会发现这里原本属于印度尼西亚,地壳挤压形成山脉,隆起的部分高于海平面,形成一个面积相当于印度半岛四分之一的地块。

    “狂杀号”成为了发现这里的幸运儿,遗憾的是仍然没有在这里找到橡胶树。岛上灌木丛生,生长着大量的椰子和香蕉。“狂杀号”与伴随船只留下一半的水手,包括各种生活物资,便转向掉头,朝着来路驶去。

    天浩早已命名过这座岛屿————晋州岛。

    先期抵达的六百名水手将在这里修筑村寨,构建工事,为几个月后即将到来的移民打好基础。这里是真正的热带地区,兽皮类服装根本穿不住,除了薄薄的棉质短裤和汗褂,即便是晚上睡觉也不会觉得冷。

    “寻找”陆地并移民的过程必须非常小心。南方白人早在数十年前就开始了海洋探索活动。他们拥有更多的船,发现并占领的**极其强烈,包括各大王国的贵族在内,很多人都拥有海外领地。因为船只性能、风浪、气候等因素,南方白人的探索区域不算太大,仍以南方大陆近岸为主,没有朝着更远的地方深入。

    天浩目前暂不打算大规模向海外移民。

    大陆北方仍有大片空白区,区区几十万人砸进去充其量只能占据一小块。发展和探索的基础在于食物,以野蛮人强悍的体质和生育能力,大规模繁衍根本不是问题。至于海外的那些岛屿、陆地,只能说趁着没被白人发现先占下来。以晋州岛为例,移民规模不会超过三千,用不了几年,移民数量就能翻番。

    龙骑兵的训练已经开始。经过长达数年的捕捉、驯化,人们已经摸索出一整套成熟的驯养方法。最初,野蛮人猎杀各种野兽,用新鲜的碎肉投喂迅猛龙。后来发现它们对这些肉食不感兴趣,专门偏爱北部山区特有的一种巨鼠。

    成年巨鼠体长超过一米,甚至可以达到一米六、七。它们的外观与文明时代区别不大,辐射导致体量超过正常幅度,进而在基因深处固定,一代又一代遗传。巨鼠的食谱非常广泛,植物果实、根茎、花蜜、昆虫、小型动物等等……即便是大型猛兽遇到成群结队的巨鼠也必须掉头逃跑,否则被一拥而上,只能是等死,然后分食。

    迅猛龙是巨鼠的天敌,很有点儿文明时代猫头鹰与老鼠之间你死我活的意味。巨大的山脉限制了物种传播与交流,尤其是在天浩从培养舱“苏醒”之前,很少有野蛮人主动踏足这块区域,更不要说是做出“捕捉迅猛龙”这种可怕的自杀行为。

    也许是因为辐射,也可能是特殊的食物结构固定了巨鼠的生活圈。它们以北部第四道山脉为界,从未有过南下的记录。

    没人统计过它们的数量,不过就北部山区茂密的植被来看,巨鼠应该没有形成灾难性的庞大群体,否则那里早就被啃吃一空,只留下光秃秃的山头。

    龙骑兵的基本武装包括火枪、长戟和佩刀。强悍的体能可以复杂厚重装甲,前后三十多次试验,白人火枪无法击穿覆盖在迅猛龙体表的铠甲。

第三百三二节 虎族人来了

    唯一令天浩感到不满的问题,就是迅猛龙数量太少,无法形成具有战略压迫态势的绝佳效果。

    用他的话来说:“如果我有一万名龙骑兵,就能直接对所有部落发动战争,统一北方。”

    对目前整个领地的粮食生产,天浩颇为满意。一切顺利的话,今年的粮食总产量将达到雷牛部历史最高点,甚至超过整个牛族的生产总量。

    关键在于土豆。

    它们真的非常可爱,是一群藏在泥土深处的精灵。

    ……

    牛伟方一直待在雷角城,没有离开。

    他在这里找到了很多令人惊讶的东西。

    牛伟方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泥炭竟是如此神奇,加大采掘量后,满足了整个雷角城所有人的正常供暖,还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好处。

    蘑菇房采用双层建筑模式,内层原木,外层岩石,尤其是原木层,被天浩设计为中空,其中干草之类的柔软物质填充,这样一来就能有效保暖。

    房间外层二十四小时设有炭盆,确保并营造出高温潮湿的环境。蘑菇房产量极高,人工驯化的蘑菇非常鲜美,切碎后掺在粥或汤里,再加上一定数量的鱼,就是一碗在寒冷冬日里令人向往,愿意为此付出劳动,迫切希望得到的美味。

    雷角城民众对鸡肉的喜爱,远远超过獠齿猪和野牛。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天浩的刻意引导:因为饲料的问题,獠齿猪目前产量不高;领地内部需要大量耕牛,在北方地区没有得到全面开发,几处养殖场尚未形成规模以前,雷牛部市场上只有少量猪肉和牛肉流通。

    相比之下,禽类养殖就容易得多。尤其是鸡蛋,人们对这其定义不仅仅是食物,而是珍贵的“营养品”。

    天浩说过:人人都向往幸福美好的生活,其中最典型的标志,就是美食。

    牛伟方对此表示怀疑。他觉得只要吃饱肚子就行。不要说是牛族,整个北方大路上所有部落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只要有一口吃的,无论兽肉、米面、野菜、昆虫、草根、树皮……都会令人感到满足。

    至于食物口感和味道,从来就不在考虑范围。

    天浩没有争辩,他与牛伟方打了个赌————由暴齿带着侍卫们密切监管,两周之内,每日三餐只供给牛伟方最粗糙的食物。

    糙面饼是大部分牛族人的日常口粮(雷牛部除外)。那是小麦收获晾干后,连通外壳一起磨碎的做法。这样做能最大限度确保麦子不浪费,掺水混合后揉成粗面团,掺上少许盐,摊成饼状,烘干后就能长期保存。

    这种饼子很难吃,因为掺杂了大量麦芒,就算磨面足够细致,吃在嘴里仍有强烈的刺扎感,必须用水冲服,否则坚硬的麦壳会扎破口腔,甚至食道。

    野蛮人早已习惯了这种粗糙的食物。

    牛伟方不同,他是王子,食物品质虽说达不到南方白人极端奢侈讲究的程度,却超过所有平民,有足够的肉类,以及油脂。

    他只坚持了十一天,就在一只香喷喷烤鸡的诱惑下举手投降。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天霜对二王子产生了好感。

    仅仅只是好感,尚未达到喜爱的程度。用文明时代的话来说,就是“友达以上,恋爱未满”。

    一个苦心追求的男人,一个在兄长严格监管下从未有过恋爱经历的女孩。这关系很正常,一点儿也不奇怪。

    她偷偷给牛伟方送来了一只鸡,把高贵的王子感动得热泪盈眶。看着身材苗条的天霜,牛伟方发誓————她必须成为自己的妻子,他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对于美丑的观念在悄无声息中缓缓变化。最大影响力来自天浩,尤其是牛艳芳在雷角城搞出来的那场闹剧,让牛伟方第一次对自己的审美能力产生了怀疑。他不知道“窈窕”这个词,脑海里却总是不由自主联想起天霜在泥炭场里工作的场景,那两条光滑洁白的长腿,成为了有生以来见过最美丽的风景。

    吃完那只具有特殊意味的鸡,牛伟方决定不再继续赌局。王族尊严很重要,既然做出了违反约定的行为,就意味着自己输了。

    他主动找到天浩,坦白了一切。

    输了就输了,不丢脸。

    真正丢人的行为是刻意撒谎,那会让祖先蒙羞,不符合贵族的身份。

    那天下午,牛伟方与天浩畅谈,话题紧扣食物品质,以及美好幸福的生活。

    “光有食物是不够的,整个部族的富裕需要更多种类的物质。肉类、脂肪、新鲜蔬菜、香料、水果、酒、奶制品和鸡蛋,所有这些都是构成幸福的基础前提。”

    “让我们把眼光放开阔些,先说衣服。长久以来,我们族人的传统服装材料来源是兽皮,棉布和麻布数量很少。兽皮保暖性好,冬天穿在身上很舒服,可到了夏天就是一种折磨,只有干爽的棉布短褂才会感觉凉爽。但就衣服款式来看,简单的皮袍显然不够,除了实用,还需要美观。尤其是女人,她们追求漂亮的执着劲头一旦放开,就连神灵都会感到恐惧。”

    “吃的和穿的满足了,就会追求其它方面。牲畜永远不嫌多,物资产量高,单靠人力运输无法满足需求,牛车的普及率会越来越高,对速度的要求会迫使我们将牛变成马,这样一来,对虎族宣战也只是时间问题。”

    牛伟方感觉眼前打开了无数全新的门。

    天浩就像一个知识源泉,喷涌出无数前所未有的新奇理念。牛伟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花费大量人力采掘泥炭,修筑道路。因为彼此之间相辅相成,能给雷角城的人带来工作岗位,他们不像其它城寨的人呆在家里,以劳动产生财富。

    “直接发放口粮是一种愚蠢行为,必须让他们用劳动换取。虽然这些粮食本身就来源于他们自己,只是以税收的形式收上来,但不管怎么样,在这件事情上,领主和族长才有发言权。”

    牛伟方与天浩谈了很多,话题甚至涉及美术和音乐,逐渐朝着艺术方向延伸。

    天浩没有详细解释什么是艺术。北方蛮族现阶段不适合发展或探讨更多。他很清楚守护神的现状,锁龙关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如果未来十年,甚至更短的时间无法统一所有部落,形成强大的凝固整体,一盘散沙的野蛮人根本不是白人的对手。

    再锋利的刀剑也无法打赢火枪。

    牛伟方决定离开雷角城,返回首都。

    临行前,他对天浩认真提出要求,希望能够迎娶天霜。

    天浩微笑着婉拒:“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太小了,还年轻。”

    牛伟方急了:“按照咱们牛族人的规矩,十岁就可以结婚了。”

    “她是我妹妹。”天浩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丝毫退让:“我必须为她负责。想娶天霜当然可以,但至少得等她十五岁以后再说。还有,据我所知,天霜对你的感觉还没有达到谈论婚嫁的程度。”

    牛伟方神情不太自然:“你是她的兄长,又是雷牛之王,你一句话就能替她做出决定。”

    天浩笑着摇摇头:“殿下,我明白你的心情。放心吧,我已经看到你的诚意,我们之间有着良好的合作基础,只要你保持现在的态度,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停顿了一下,天浩补充道:“至于我妹妹……我希望她能得到美好的爱情,而不是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

    牛伟方怔住了。

    他随即紧紧握住天浩的手,眼里满是感激,过了很久才缓缓松开。

    ……

    王族卫队离开雷角城,向黑角城而去。

    一名侍从凑到牛伟方身边,低声抱怨:“殿下,您对雷牛族长那么好,他却连区区一桩婚事都不肯答应,真是不识抬举。他也不想想,现在是王子妃,明年就是王后,多少女人打破头争着想要的位置,他连看都不看,显然没把殿下您放在眼里。”

    牛伟方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名侍从,忽然下令:“从现在起,你不用留在我身边。这次回黑角城,你就去城卫军报道吧!”

    侍从做梦都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张口结舌,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殿下……这……为什么?”

    “我不喜欢居心叵测的人。”牛伟方淡淡地说:“无论你抱着什么样的念头,总之我不会继续留着你。”

    这只是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不会影响历史,也不会被记载下来,形成文字。

    牛伟方听懂了天浩的暗示。

    在争权夺利之外,能同时拥有简单快乐的生活,是一种幸福。

    他对天霜的感觉变得尤其特殊,处于萌芽状态的爱情,大叔和少女,只是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

    ……

    鹿族领地,红月城。

    这里位于整个领地的最南端,处于山脉与河流的夹角。城市修筑在山顶,沿着从西北方向延伸过来的山势逶迤而立,形成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峻屏障。

    野蛮人对“要塞”这个词的理解从未有过偏差。红月城的一切都是按照军事用途修建。同样是要塞,这座城市的建造难度远远超过断角城。尽管如此,鹿族祖先仍为这座要塞配备了各种便利措施,尤其是水和粮食。

    鹿庆西站在城墙顶上,眼睛里全是冷漠,在沉默中注视着远处平原上的异族军队。

    断角城失守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各地,人们在震惊于鹿族战败,损失惨重的同时,纷纷把目光瞄准了雄鹿城。

    技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鹿族纺织技术独步天下,之前各部落虽相互争斗,但牛族、狮族和虎族三大族实力均等,再加上鹿族领地刚好位于三族之间,就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简单来说,鹿族更像是一个贸易中转站。牛族的兵器,狮族的粮食,虎族的马,还有来自其它部族的各种商品,都要通过鹿族领地才得以流通,进入各自所需的渠道。

    如果换在文明时代,鹿族所在的位置非常优越,是真正的财富聚集点。

    然而鹿族军队战斗力低下(相对概念,以三大族为对比),历代鹿王根本不敢设置哨卡从中获取收益,这种谦卑的态度也得到各部落首领认同,如果不是为了保持族群力量平衡,三族之间早就开始混战,将鹿族撕扯得七零八落。

    现在,天浩打破了这种平衡。

    谁也没有想到大半个鹿族就这样被他轻松吞下。

    归根结底,如果没有鹿庆西在其中发挥作用,加入天浩不具备文明时代的诸多科技加成,就算牛族拥有武器锻造的特殊优势,根本不可能以压倒性的力量横扫鹿族,掳走大量人口,只剩下区区一个雄鹿主族,在这里苦苦支撑。

    六十来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其它族群自然对鹿族产生了觊觎之心。

    虎王派出大军,越过两族边境,直达红月城下。

    六万大军的先头部队,骑兵多达两万,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抵达。

    所有部落都要忙于春耕,即便是战争发动者也不例外。虎王的想法很简单:趁着春末和夏天这段时间,率军狂攻,只要打下红月城,之后的鹿族领地就是一马平川。

    战斗从一开始就非常激烈,虎族步兵以上万人为单位向红月城发起进攻。鹿族守军占据高度优势,加上险峻的山势拼死抵挡,在长达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虎族军队伤亡惨重,战死者高达八千余人。

    红月城守军也不轻松。天浩之前的大肆掠夺导致鹿族实力严重受损,尤其是缺粮的问题一直无法解决,还要留下足够的种子确保春耕。

    早在一个多月前,鹿庆西就在雄鹿城重整军队。

    牡鹿族的人有相当一部分“逃”到了雄鹿城,总计多达三万。鹿庆西从中挑选精壮,得到了一万两千名战士。以这些人为班底,鹿庆西对雄鹿城整个贵族阶层展开了清扫,杀光所有持不同政见者。

第三百三三节 后勤问题

    在外人看来,这样做无异于杀敌三千,自损八百。

    鹿庆西有不得而为之的理由————国师巫角一死,他失去了最大的支持力量。族群内部的反对派自此失去压制,对他这个幸运的王位继承人也产生了诸多质疑,甚至有人喊出“另选新王”的口号。

    鹿庆西杀了一大批人。

    这样做残忍又血腥,却扫清了统治障碍,改变了族群内部权力格局,也顺便解决了春荒时节的粮食问题。

    临时征召两万名战士派往红月城,加上原有的守城军队总数超过五万。鹿庆西很清楚,红月城易守难攻,依托地形足以挡住数十万虎族人。唯一的短板,就是粮食。

    整个雄鹿城进入了全面动员,按照新任鹿王的命令,十岁以上的男子必须登记,按照各家各户的人口数量,要么加入军队,要么与老人和女人一起,以城市为中心,在周边所有适耕区域展开大规模耕种。

    春耕的时间很短,却很重要。如果耽误,整个鹿族将不战自乱,在今年冬天来临前彻底崩溃。

    “把每一个人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这是鹿庆西从天浩那里学到的做法。

    现在的雄鹿部比过去纯粹多了,所有贵族被杀死,没人敢对鹿庆西的做法提出质疑,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反对。他很疯狂,从初春开始,耕种拓荒持续了很久,直到雨季来临,才迫不得已结束这场规模浩大,令人印象深刻的忙碌行动。

    由此带来的好处显而易见————六十多万鹿族人开垦出相当于正常情况下两倍还多的土地,秋天收获的麦子足以装满所有仓库。

    与高回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些人被活活累死。为了确保耕种速度,鹿庆西派出了监督人员,用皮鞭加棍棒的模式对“懈怠者”予以惩罚。他只管结果,不看过程。尤其是在掌控了军队的情况下,王者意志得到贯彻,总共有一千两百多人在耕种过程中死亡,三千多人因为“懒惰”被判服刑,进而沦为奴隶。

    鹿庆西把雄鹿城半数的存粮发往红月城,剩余的部分足够数十万平民撑到秋天。他继续选择青壮补充军队,再次得到八万名战士。初夏,他亲率带着七万大军增援前线,剩下一万人留守雄鹿城,维持当地秩序。

    无论亲信还是刚获得晋升的辅政大臣,纷纷苦劝他不要刚愎自用,要首先考虑来自北面牛族人的威胁,把这支精锐部队放在雄鹿城,以备不时之需。

    鹿庆西永远不可能与他们分享自己的秘密。

    他很清楚,天浩短时间内不会对雄鹿城下手。

    与狡猾的人打交道多了,自己也会变得聪明。雷牛族虽然强大,也同样需要时间消化上次战争产生的几十万俘虏。春耕决定了一个族群的未来,就算天浩雄才大略,他同样要服从自然规律,老老实实按照神灵的旨意,带领雷牛族的民众开垦荒地,播撒种子。

    正因为如此,尽管雄鹿城与白鹿城之间毫无障碍,鹿庆西仍然命令整个雄鹿城倾巢而出,在两城之间肥沃广阔的田野上疯狂耕种。

    他知道天浩不会对这些人下手,也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进攻雄鹿城。六十多万鹿族人的确是一笔巨大财富,可是吞下去之前也得仔细考虑,如果没有足够的粮食,强行并吞就意味着后患无穷。

    鹿庆西对局势看得很准,他正确估算出天浩出兵的大概时间————明年,或者后年。

    就算整个雄鹿城没有一兵一卒,天浩也不会觊觎这座城市。

    只要守住红月城,就有了继续抗争的资本。

    鹿庆西根本没想过要从己方族人那里得到理解,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早已习惯孤独,或者应该说只能自己独享整个阴谋。行走在黑暗深处的人不需要光明,无论弑父还是弑君,他认为没有做错。如果不是这个世界亏欠自己,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是的,的确是亏欠。

    为什么我上面还有两位兄长?

    为什么老天爷没有让我排名第一?

    红月城之战打得很艰苦,鹿庆西竭尽全力,好不容易带领军队守住防线。以鹿族军队的实力能够在虎族人疯狂进攻下撑这么久,已经堪称奇迹。

    其实任何事情都有其规律,红月城守军超乎意料之外的优秀表现并非偶然。

    “什一抽杀令”是文明时代古罗马的残酷军制,鹿庆西不是穿越者,但他知道在目前状况下如何才能最大限度激发出士兵的战斗**。

    所有权力下派给十人首,下级军官拥有临时处决权,在这之上还有督战队,士兵逃跑避战就杀十人首,军官胆怯就由督战队动手。当城墙上竖起一颗颗面目狰狞新鲜头颅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没有退路。除了放弃一切幻想死守红月城防线,任何多余的想法都是奢望。

    鹿庆西知道如何刺激士兵,他下令增加每天的口粮供应量,宰杀大量牲畜为士兵们提供肉食,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满足日常消耗。迫不得已,鹿庆西只能派出专使前往白鹿城,向天浩留在那里的官员请求帮助。

    天浩早就预料会发生这种情况,他给暴齿留下了处理方法————牛族可以提供包括盐、鱼肉、脂肪、粮食,甚至酒和糖在内的所有物资。但鹿族也要拿出真金白银,以真正的硬通货进行交易。

    鹿庆西很想得开,也可能是他真正放弃一切,只为了保住红月城。面对使者带回来的物资表和密信,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当场下令打开王宫秘库,取出王室多年来珍藏的财宝。

    鹿王真的很有钱,仓库里储备着多达数十吨黄金,还有三百多吨白银。千百年积攒的财富非常惊人,遗憾的是这些贵重金属没有发挥其价值,只能摆在冰冷的库房里,像石头一样沉默着。

    后勤供应毫无问题,兵力方面还可以再次动员。严酷的军令使人们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从白鹿城运来的大块腌制鲸脂让士兵们感到惊喜,进而振奋士气。

    此消彼长,虎族人感觉日子开始难过了。

    ……

    红月城南面,虎族大军临时营寨。

    虎劲中一直对自己的名字不太满意。

    取名是个技术活,绝大部分野蛮人都无法胜任,他们只能从脑海深处那些似是而非的记忆里选择音节赋予新生儿。至于这些字词代表的意义,即便是孩子父母也不是很清楚,甚至完全不懂。

    精忠、尽忠、净重、晋中……类似的名字还有很多,“劲中”不能算差,但也不能算好。直到成年,虎劲中才逐渐明白什么叫做“尽忠”,他很喜欢这种解释,却无法改变族中祭司给自己起的名字。因为按照行巫者的解释,赐名这种行为是神灵的意志,若是当时觉得不合适还可以更改,现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哪怕是同音文字更换,也会遭到从上到下整个族群管理部门的拒绝。

    北方蛮族领兵的将领称之为“统领”。这是一个模糊的称谓,按照具体权力与领兵数量不同,统领也分为相应的级别。

    虎劲中是这次进攻红月城的虎族最高军事长官,俗称“大统领”。

    他是一个极其魁梧的人。

    天气炎热,他上身的衣扣敞开着,露出大块结实的胸肌,皮肤表面覆盖着浓密的毛。木桌上摊开一张很大的兽皮,边角用重物压住,虎劲中上身前倾,分开的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头注视着地图中央鹿族与虎族的交界,尤其是正中被打上一个醒目红点,标注着“红月城”三个字的位置,凝神苦思。

    千百年来,虎族与鹿族的争端从未中断。双方争夺的焦点就是红月城。这个地方太重要了,无论地形还是山势,全都偏向于守卫者一方。不夸张地说,若是虎族占领了红月城,随时可以向鹿族领地发起进攻,而且获胜几率很大。反过来,鹿族占据红月城也是同样的道理。

    很幸运,鹿族不是一个好战的种族。从三百年前两族之间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争结束,此后的鹿王都很保守。他们不断加固红月城的防御设施,每年都会拨出大量粮食供应前线。从红月城开始,北向连接雄鹿城的大路上,沿途设置了多个烽火台。靠近红月城的河流西面还设置了两座村寨,人口常年保持在八千左右。一旦要塞出现意外情况,随时可以增援。

    鹿族人的纺织技术非常精湛,然而争霸天下靠得是军队,是战士。鹿王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军事扩张,转而以稳固统治和族群内部为重点。这样做不能说是有错,也许几百年前制订计划的那位鹿王高瞻远瞩,明白“外攻必须自身强大”的道理,可他的后人显然有所误解,在漫长的岁月里谨小慎微,彻底失去了战斗意识。

    鹿族人怎么想并不重要,虎劲中想要的只是红月城。

    他迫不及待想要夺取这座要塞。

    长达一个多月的进攻毫无效果,虎族步兵伤亡惨重。无论云梯、楼车、铁索,还是堆土成坡,各种方法都试过了,除了对红月城守军造成部分杀伤,对战局却没有实际性影响。

    虎族在鹿族内部也有奸细,据得到的消息,新任鹿王彻底放弃了北面对牛族人的防御,将所有军队集中在红月城,大有不死不休,抗争到底的架势。

    虎劲中对此感到很头疼。

    他知道红月城很难打,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困难。因为是攻城战,虎族无法发挥骑兵优势,红月城的鹿族守军也紧锁大门拒不外出。每天就这样派出步兵攻城,真正是用牙齿一点点啃。

    鹿族去年与牛族交战,大败,目前的总人口数量只有五十多万。

    这是内应送来的情报,正因为如此,虎王陛下才动了心,派出大军进攻红月城,想要从中分一杯羹,得到剩余的鹿族人。

    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为了得到布匹的生产技术。

    虎劲中很清楚,虎族人口众多,无论兵力、财力、粮食各方面均超过鹿族。打赢这一仗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付出相应的代价,攻下红月城只是时间问题。

    关键在于,代价实在太大了。

    人员伤亡暂且不谈,真正让虎劲中感到棘手的还是粮草。

    一支上战场作战军队,需要携带的东西绝不仅仅是武器装备。以一千名标准配备的虎族轻装步兵为例,每天的口粮消耗量为五公斤,总计多达五吨,这还是其中含有一定数量肉食,缩减了米粮供应得出的数字。

    平民的口粮配给用不了这么多,战争拼的就是消耗,不让士兵吃饱他们就没有力气打仗,所以无论任何部落,都不会在战斗情况下克扣军粮,还会在正常供应的额度标准上略有提升。

    其次是牲口。

    虎族的牲口分为两种:战马和驼兽。

    大陆北方的动物体量偏大,被虎族驯化的野马也是如此。一匹健壮的公马每天需要草料二十五至四十公斤,战马的标准比这更高,总计三十公斤草料,十公斤豆料。

    豆子也是粮食,生产种植方面的困难就不提了,光是从虎族领地运至目前的营寨,沿途消耗量就大得惊人。

    这次有一万名骑兵随同作战,加上牛、骡子、驮马等用于运输的牲畜,也就是俗称的“驼兽”,每天对草料的需求就超过上百吨。

    大量干草从族内远途运来并不合算,最常见,也是最省力的做法是就地补给。这也是北方蛮族通常选择夏、秋两季出兵的原因。无论战马还是驼兽,让它们吃路上的草,不够的部分额外补充,这样就能节省大部分运力。

    士兵的口粮消耗也是如此,以当地获取的粮食进行补充。

    可是这次情况不同,红月城以南没有任何鹿族村寨,虎劲中无法得到任何补充,只能依靠来自族内的长途运输。虽然后方稳定,鹿族人一旦离开红月城出击,就会被自己这边的哨兵发现,但虎劲中仍然感觉忧心忡忡。

第三百三四节 帮帮我

    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战况一直处于胶着状态,拖了太久。

    兵力是足够的,步兵加上骑兵总数超过二十万,后继部队还在源源不断抵达,虎劲中完全可以体会到虎王陛下想要的到红月城的急迫心理,可他对此实在很无语————因为地形限制,红月城的攻击面狭窄,每次最多只能投入三千至五千名步兵,再多就只是浪费。

    西面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势险峻,难以攀爬。

    东面的河流叫做盘陀江,也就是上游源自牛族领地,以地下暗河形式穿过山脉,在鹿族境内与其它直流汇聚,形成水量充沛大江的那条河。来自北方遥远冰川的融水,崇山峻岭之间的山泉,以及地壳挤压形成的暗河断口,所有这些汇拢,以狂暴迅猛的姿态流入虎族、狮族、鹰族等下游部落,最终进入大海。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虎族当然也有在江边捕鱼为业的大量平民,严格来说不缺船,尤其是在江面上纵横往来的舢板数量极多,但这种船体型偏小,没有防护,加之盘陀江水流湍急,渔民们只在近岸区域捕鱼捞虾,很少驾舟前往江心,更不要说是逆流而上……一旦被鹿族人抓住,就算两族之间当时没有战争纠纷,这些来自江上的俘虏不是沦为奴隶,就是被当场杀死,剔骨取肉。

    鹿族人历来重视江防。他们虽然没有水军,却沿着岸边修建了大量塔楼,再加上一些小型村寨沿岸设立,一方面引水灌溉,一方面可以对江面情况进行监控,尤其是虎族和鹿族两族领地在水域上的邻接位置,鹿族人设置了很多从牛族购买的重型弩炮,无论投石还是重箭,足以对小型渔船构成致命压制效果……很多年了,虎族人从未在水面上占到便宜。

    关键因素还是船。

    虎族也想过对船只进行升级换代,建造大型江船代替舢板。可鹿族人也不是傻瓜,他们拼命集中力量在江防区域堆积各种远程武器,光是投石车就多达三百余架,更有数量惊人的弩炮……就在一百六十年前,多达两百艘以上的虎族战船强行从江山突击,被严防死守的鹿族人打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

    从那以后,历代虎王再没想过从水路进攻这种事。

    那不是他们的技术强项。

    虎劲中就这样盯着兽皮地图,足足看了近两个小时。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另外寻找突破口的想法。鹿族人在防御方面的确做得很优秀,无懈可击。山脉西面没有路,水上就不用想了,要打赢这一仗,还得沿用老办法,用人命堆。

    至于后勤供应的问题,自己还是别操这个心。春耕已经结束,很快就要进入盛夏时节。人吃马嚼,所有问题都有陛下居中调配,自己没必要为此发愁。还是那句话————老老实实做自己份内的事就行。

    ……

    夜深了。

    白鹿城以南的山坳被黑暗笼罩着。尽管鹿庆西上次来过这里,却仍对周围的环境感到陌生。当然,区别还是有的,上次来的时候是冬天,现在满天星斗,抬头就能看见灿烂的星河。

    这里的一切均由牛族控制,暴齿率领军队把外侧防线推进到距离雄鹿城以南五十多公里的地方。严格来说,包括山坳,以及附近的几座山峰,现在都属于雷牛族的势力范围。

    房间里仍然只有天浩一个人。

    侍卫从外面刚关上房门,鹿庆西立刻快步向前,隔着轻便的木桌,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冲着天浩发出沙哑的低吼。

    “帮帮我!你必须帮帮我!我快撑不住了!”

    他的眼窝深陷,在蜡烛光亮的映照下显出清晰的黑色眼圈,眼眶里充满血丝,不是因为恨意,而是长期没有休息好所导致。

    “我征召了所有的青壮去了红月城。虎族人的进攻太猛了,我们伤亡惨重,要塞里全是伤员和尸体。”

    “我手上的粮食还够吃六个月,但盐和油脂已经没了。领地内的牲口不多了,继续宰杀会出问题,甚至连运输的牛都不够。”

    “我需要武器,尤其是弓箭和重型弩炮。否则我没办法挡住虎族人。”

    鹿庆西一直在喋喋不休,像个刚从禁闭中被解救出来的可怜囚徒。他头发蓬乱,神情阴郁,脸上皮肤远不如上次见面的时候光滑,出现了一些皱纹,甚至隐隐可以看到淡色斑块。

    这段时间,他老得很快。

    鹿庆西很清楚,自己必须打赢这一仗。

    尽管北面的牛族人虎视眈眈,可眼前最大的问题是虎族人。只要守住红月城防线,鹿庆西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人类心理在绝望环境中会产生巨大变化。从牡鹿之王到真正意义上的鹿王,鹿庆西经历了太多的事。他知道自己被愚弄了,成为天浩手中的工具,然而不服从命令的下场就是所有秘密公开,自己身败名裂,成为鹿族历史上永远的罪人。

    我可以不要脸,但我无法接受死后仍被人唾骂的结局。

    尽管整个族群几乎陷于崩溃边缘,鹿庆西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住雄鹿城,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也是在失去数十万,将近上百万族人后,真正想要留下来,被牢牢掌控的最后族内人口。

    就像一个曾经家财巨万的富翁,肆无忌惮的浪费,坐吃山空,直到保险柜和银行账号上空空如也,只剩下最后一幢房屋可供栖身的时候,才突然萌发出想要保住这点最后财产的狂热念头。

    天浩冷笑着,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鹿庆西的感受。

    事实上,天浩也不愿意红月城防线崩溃。

    他需要时间对去年俘虏的鹿族人进行消化。

    春耕虽已结束,各地的存粮却不多了。考虑到接下来的计划,现在就出兵攻占雄鹿城,并吞最后的鹿族领地显然不那么合算。邀约狂牛部和野牛部共同作战,分给他们大量俘虏的做法并非只是为了得到支持那么简单,更重要的在于粮食。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天浩从狂牛部和野牛部源源不断得到了大批粮食,总量可维持五十万人近一年的消耗。

    雷牛部的壮大只是时间问题,但现在的目标绝不是鹿族。

    因此,鹿族暂时还不能倒下,鹿庆西这个狡猾贪婪的家伙必须发挥余热。天浩下令从磐石城拨付大量粮食,包括鱼干和腌制脂肪,以及弩箭兵器等等……尽数运往白鹿城,以黄金和白银交易的方式,完成了双方各取所需的交换。

    “你当我是傻瓜吗?”天浩阴森森的发出冷笑:“上次给你的粮食和腌肉足够维持三个月,那可是整整十万人的份额。”

    鹿庆西回答速度极快,他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打仗需要力气,战士可不是平民,他们每天消耗很大,我得让他们吃饱。”

    “就算是养一群饿鬼也用不了这么多。”天浩反唇相讥:“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粮食方面就不用想了,我不会多给你一粒米、一块肉。如果你的士兵觉得饿,就让他们吃自己人。顺便提醒你一句:把骨头磨成粉,不要浪费。”

    “你在逼我!”鹿庆西怒声咆哮:“没有你的支援,我根本守不住红月城。”

    “守不住就守不住吧!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天浩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发出轻蔑的嘲笑:“那又不是我的地盘,就算虎族人攻下来,也是你和他们之间的问题。”

    鹿庆西用力咬着牙齿,在口腔里磨得“格格”直响,恶狠狠的发出威胁:“红月城是鹿族与虎族之间最关键的要塞。一旦被虎族人掌控,北面至于白鹿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障碍。”

    “我知道。”天浩回答的轻描淡写:“大不了我放弃白鹿城,全军退回磐石城,虎族人想要就给他们。”

    停顿了几秒钟,他清了清嗓子,发出抑扬顿挫,富有诗意的声音:“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爱好和平。我不喜欢打仗……真的!”

    鹿庆西有种一口血从胸口喷出来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在最擅长的方面遇到了对手,而且还是高山仰止,无法逾越的那种。

    他决定改变方法。

    “……好吧,我为之前说过的话向你道歉。”放低姿态就这么简单,鹿庆西低着头,不再愤怒,紧绷的面皮看上去很是冷静:“但无论如何,请帮帮我。”

    天浩双手背在身后,冷漠地打量着他。

    “你是个聪明人,但有些时候你真的很蠢。”鉴于双方目前仍处于合作状态,鹿族崩溃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天浩决定见好就收。他脸上显出微笑,平静地说:“粮食方面我也很困难,而且上次提供给你的部分已经足够,别那么大手大脚,得省着点吃。”

    后面这话的拒绝意味非常清楚,鹿庆西知道这是天浩的底线,他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脸上却露出一副遗憾的神情:“武器方面你总该给点儿支援吧?现在最缺的就是弓箭。”

    “我可以给你二十万支箭,下周起运。”天浩认真地说:“这是我目前能给你的最大支持。老规矩,东西不能白给,用黄金和白银来换。”

    “我已经没有钱了。”鹿庆西脸上浮起一片急色,又气又怒,只差没有跺着脚骂人:“上次从你这里买粮,我已经拿出所有的金银,包括……”

    天浩微笑着打断他的话:“所有?真的吗?据我所知,你王宫地下的秘库里,还藏着整整两吨黄金,另外就是银子,同样也有,只是数量少了点,大概五吨左右。”

    鹿庆西感觉后背上上冒出一股极其恐怖的冰冷寒意。

    这是他最大秘密,就连身边的心腹侍卫也不知道。上次搬运金银交易,知晓内情的六个人都被他杀死,秘库钥匙藏在寝宫墙壁的暗格里,除了鹿庆西自己,任何人无法开启。

    “你还是很有钱的。”天浩的笑容蕴含着深刻哲理:“都什么时候了还死守着它们不肯放手。拿出来,我可以再给你一部分腌肉,弓箭数量也能增加一些。”

    鹿庆西彻底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勇气。

    是的,勇气,而不是兴趣。

    就像一个底牌被看穿的赌徒,无论怎么出都是输。

    “你到底想要什么?”良久,鹿庆西抬起头,发出沙哑无助的空洞喊声:“你抢走了我的一切,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下一部分……哪怕一点也好啊!”

    天浩回答的很快:“好吧,我答应你,雄鹿城和红月城是你的,我对鹿族的索取到此为止。其实你问的这些根本没有必要,上次我就说过,我只要白鹿城,这是雷牛部领地的最南端。”

    鹿庆西浑身颤抖着,他忽然低声抽泣起来。

    “……求求你……别那么残忍。看在神灵的份上,不要抢走我最后的这点东西。我是鹿王……是鹿族之王啊……”

    他丝毫没有王者的威严,就像一个被窃贼偷走多年积蓄,面临饥饿寒冷,生活无着的可怜人。

    “别哭了。”天浩笑着安慰道:“我已经答应不再拿走属于你的一起。既然你提出来,我肯定不会拒绝。”

    鹿庆西用手背擦着眼角,使劲儿抽着鼻子:“你发誓?”

    “我们是朋友。”天浩满面微笑,他的语调温和又友善:“我不会骗你。”

    ……

    夜幕下的盘陀江一片黑暗。这是个阴天,没有月亮,更看不到星星。缓缓流动的江水“哗啦啦”轻响,仿佛催眠曲,令值守的士兵昏昏欲睡。

    一队大型江船从北面驶来,顺流而下,越过红月城守军在江面隘口设置的防线,朝着南面而去。

    一名坐在墙垛后面的鹿族士兵忽然睁开眼睛,侧耳细听了几分钟,连忙站起来,快步跑上哨塔,向正在值班的百人首报告:“大人,江面上好像有船。”

    百人首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异样:“你怎么知道?”

第三百三五节 船队

    “声音……我是说江水流动的声音,跟平常不太一样。”士兵搜肠刮肚,这是他认为最符合描述的字句:“会不会是虎族人……”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百人首军官面色一沉:“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船,就算想要登陆,也瞒不过江边的巡逻队。别管那么多了,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打仗呢!”

    被训斥了一顿的士兵耷拉着脑袋,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江水流动的发出的水声与平时有很大区别。

    难道百人首叛变了?

    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

    士兵再无睡意,他双手紧握武器,随时保持警惕,直至天明。

    ……

    虎族领地,钢潍城。

    这座城市的名字前后改了好几次,最初叫做“钢尾城”,可是之前的虎王不喜欢,就根据谐音改成“卫”字。继任的虎王认为必须遵循传统,又改了回来……就这样,反复修改,直到现任虎王即位,才确定下这个“潍”字。

    暴齿站在树林边缘,嘴里嚼着一只刚逮住的蚂蚱,双手握着单筒望远镜,默默观察着远处的钢潍城。

    天气逐渐变热,小虫子也开始活动,蚂蚱、蝼蛄、甲虫、地蚕……这些虫子纷纷罗列在野蛮人的食谱清单上。最常见的吃法是用树枝将它们串起,在旺火上烤熟,撒上盐。

    豕人的口味较重,生嚼昆虫是他们的传统小吃。

    随着雷牛部领地不断扩大,平俊的任务和权力也日益加重。情报部很早就把触角伸到虎族领地,搜集范围很广,包括各地城寨人口、物产、地形、道路、水文……涵盖了所有方面。

    虎族渔民世世代代居住在盘陀江边,他们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尤其是江面与江底之间的深度,近岸区域的礁石,以及适宜停泊的渡口等等。

    尖底海船不适合在内河航行,天浩之所以连续进攻鹿族领地,占领包括断角城和白鹿城在内的多个城市,除了对耕地和粮食方面的需求,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打造进攻虎族的桥头堡。

    河流从上游而下,在断角城开始汇聚,形成宽阔的江面。到了白鹿城东面,河道比之前更宽,深度也随之增加。按照天浩的命令,早在去年,就从磐石城迁来部分工匠,分别在断角城和白鹿城两地同时建造船坞。

    五十艘大型平底船的建造过程比想象中简单。图纸是现成的,各种造船材料从磐石城运来,只要在船坞里完成最后的拼接程序就行。除了船舱与脚踏式推进装置,加上一层薄薄的盖板,这些平底船没有任何上层建筑。

    简单来说,它们只是运输船,并非战船。

    有些人自称可以预测未来,其实是建立在大量现实情报收集并论证后的基础上。天浩也不例外。他很清楚,鹿族目前的状况可以说是处于历史最低点,无论任何部族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虎族人不动手,狮族也会派出大军进攻红月城。鹿庆西注定不可能得到安稳,除了率军坚守,他别无选择。

    在支持“朋友”方面,天浩做得很不错。他没有落井下石,目的是为了让鹿庆西在红月城拖住虎族大军,暗中执行自己的计划。

    感谢这个世界没有电灯,也没有类似的探照装置。庞大的船队选择阴天的夜晚顺流而下,悄无声息进入了虎族领地。

    暴齿率军攻占了预先选择的渔村,那里是一处天然良港,花了半天时间,临时修建码头,留下五百名步兵警戒,他带领两千主力直扑钢潍城。

    内河平底船容量不大,考虑到袭击作战的特点,以及装运战利品,两千五百名豕人战士是天浩能派出的最大规模军事力量。

    副官站在暴齿身边,眯起双眼观察远处,低声道:“统领,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我们。”

    暴齿用力咽下嘴里的蚂蚱,淡淡地笑了:“这是殿下亲自制定的计划,非常周密。虎族人要是知道,那才真是怪了。”

    副官恭维地点点头:“现在就动手吗?”

    暴齿收起望远镜,看了一眼透过头顶枝叶间隙洒落地面的阳光斑点,微微颌首:“发信号,通知城里的人,告诉他们,我们来了。”

    几分钟后,一枚点燃的火药信号弹冲天而起,在空旷的烈日下发出尖厉哨音,随即炸开,在蓝色天幕与绿色大地背景下,散出一缕淡淡的红色。

    两千名全副武装的豕人重步兵冲出树林,离开藏身的山丘,朝着远处的钢潍城狂奔。

    ……

    第二天凌晨,红月城南面,虎族大军营寨。

    虎劲中从睡梦中被副官叫醒,来不及穿好所有衣服,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一路狂奔,赶到江边。

    庞大的船队已经远去,只能看到北面江上模糊的船影。

    来的时候需要保密,去的时候就没那么麻烦。

    “这些船是哪儿来的?”

    “为什么他们往北开?”

    “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虎劲中连声怒吼,却无人应答。

    大军营寨距离江边很近,主要是为了方便取水。凌晨,哨兵发现了来自南面的船队,这些巨大的船上没有旗号,外观也很古怪,与正常的航船区别很大。

    没有船帆不要紧,只要有水手在船内踩踏木轮,就能得到足够的动力,逆流而上。

    虎劲中不知道,这只是暴齿往北运送的第一批战利品。

    袭击钢潍城的过程很顺利。

    “盛兴隆”在当地雇佣虎族人,祖木花钱买通了两百多人充当内应。都是些衣食无着的穷苦平民,只要能有饱饭吃,他们愿意做任何事。何况祖木给出的价码不低,保证这些人在事成之后带着家人全部迁往磐石城,只要肯干活,就能得到免费发放的衣服,能吃饱,甚至有鱼有肉。

    他们只需要在看到烟火信号的同时打开城门,或者杀死北面守城的虎族巡逻兵,控制绞盘不让城门关闭,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钢潍城是虎族北方重镇,却不是一座军事要塞。在更加偏远的北面,还有一座修建在山脉隘口,以“虎牢”为名的关卡。那里常年驻扎重兵,所消耗的物资与各种给养全部来自钢潍城。

    简单来说,这里是一个以城市为名的大型仓库。

    从地图上看,钢潍城、虎牢关、虎劲中目前所在的临时营寨,三个位置通过道路连成一条线,以蛮族步兵正常行走的速度,约为五天的脚程。

    “虎牢关”这个名字来源于基因记忆,因为其中带有一个“虎”字,受到虎族追捧,从数百年前修建关隘一直用到现在。

    虎牢关常年驻军,总兵力高达三万。其中,骑兵多达四千以上。

    险峻山势注定了关隘内部结构无法扩大,再加上附近多山,没有缓坡和平原,也就无法屯田。经过历代虎王不断完善,仓库和营房虽为永久性建筑,却无法容纳更多的物资。正常情况下,虎牢关储备的粮草能维持一个月,后续补充只能从钢潍城运输,供应全军。

    在虎族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其他部落水军顺江直下攻击钢潍城这种事情。倒不是说历代虎王和统领没有眼光,而是族群所在区域导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鹿族军队战斗力低下,尤其是两军对阵的态势,虎族骑兵占尽了上风。历史上虎族与鹿族之间的战争几乎全是前者获胜,鹿族被迫修造红月城,依托地势挡住南面的虎族人……几百年过去了,虎族上下对鹿族普遍形成蔑视心理,认为鹿族人根本不经打,进而形成两族各自以红月城和虎牢关据守一方的局势。

    一个失去了进攻能力,依靠关隘死守领地的部族,根本不值得重视。

    何况在虎族人看来,虎牢关与钢潍城之间很近,步行只需要三天,骑兵一天就能抵达,就算遇到突发事件,虎牢关驻军和虎族领地内部两个方向都可以支援,形成合围之势,歼灭袭击者。

    需要防备的部族有两个,狮族和牛族。

    前者是虎族的大敌。从区域来看,两族领地密不可分,边界长达数百公里,再加上狮族拥有玉米和马铃薯,人口数量为所有部族之首,自然成为了虎族的优先攻击目标。只是多次大战下来,双方各有胜负,本着优先发展的原则,狮王和虎王缔结合约,互不侵犯,可私底下双方边境城市和哨卡纷争不断,但规模较小,上面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维持常态。

    牛族也是大敌,却远不狮族这样能造成威胁和压迫感。牛族领地实在太远了,北面狭长形的区域有部分接壤,中部地区被鹿族占据,相当于在两族之间产生了战略缓冲。只要鹿族一天没有被牛族并吞,虎族就根本不会考虑牛族大军以船载的形式进入己方领地。

    谁也没有想到,偏偏发生了这种事。

    江面上的船队已经走远,连影子都看不见。

    虎劲中感觉手脚冰凉,他目瞪口呆看着船队消失的方向,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先知,也没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更无法看到远在崇山峻岭以南的钢潍城发生了什么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虎族的船。技术,加上天生在陆地上纵横,轻视其它族群的傲慢心理,使虎族在船只研究与制造方面处于下风。小型舢板可用作捕鱼,却无法承担大量运输的任务。

    是鹿族人的船?

    虎牢关方向为什么没有通报?

    那究竟是战船还是商船?

    船上为什么没有悬挂旗帜?

    无数念头在虎劲中脑海里环绕,他觉得快要疯了,却无法从中找出正确答案。

    更糟糕的是这些念头都很可怕。

    虎牢关失陷了?

    钢潍城的平民暴动?

    还是虎族内部出了什么乱子?

    无论任何一条都会引发极其可怕的灾难,最直接的问题就是断粮。

    四周一片安静,从江面上吹来清冽的风,驱散了虎劲中体内奔涌狂放的燥热。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大,不由得抽了抽脸上的肌肉,强迫着自己压制紧张,尽可能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他是主帅,统辖着二十一万虎族大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必须保持冷静。

    用力抹了几把脸,虎劲中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他从远处江面上收回目光,先是紧皱眉头,过了几秒钟才变得恍然大悟,再次发出粗豪爽朗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我听陛下提过,为了确保作战顺利,让鹿族人无法得到支援,陛下会派人与牛族接洽,送他们一些礼物,让他们保持中立……唔,刚才过去的那些应该是咱们的船。”

    附近已经聚集起太多的人,惊惧狂吼只会引发负面效果。这场仗还得打,就算不打也必须稳定军心。

    虎劲中目光变得沉着起来,他听到周围零碎的议论,那是士兵们对此发表不同见解。

    “搞了半天,原来是咱们的船。”

    “我就说那船上怎么没有旗号,原来是跟牛族人联络用的。”

    “前面就是鹿族人的水上关卡,船队会不会遭到攻击?”

    这些议论没有任何效果,虎劲中转过身,机警地飞瞟左右,两名贴身侍从与他的目光相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近身而行,一群人动作麻利匆匆离开。

    “你们马上去虎牢关。”虎劲中速度不减,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其他人看出异常,同时将声音压得很低:“现在就出发,去问问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遵命!”

    ……

    整整一个白天,虎劲中都呆在营帐里,心神不宁。

    他没有下令继续攻城,只是让士兵们谨守营寨,保持戒备。

    江边派驻了一个二十人的临时巡逻队,所有队员均为虎劲中身边的亲卫。他下了死命令————从现在起,全天候监视江面,发现任何异常立即上报。

    三十具重型弩炮从红月城正面阵地上拆卸,沿江架设。

第三百三六节 大火

    严格来说,这些弩炮数量太少了,而且没有配备专用的重型破甲梭,很难对船只构成威胁。

    但不管怎么样,做了总比不做好,至少能图个心理安稳。

    第二天夜里十点多的时候,庞大的船队再次从上游而来。尽管夜幕将一切都笼罩在黑暗深处,人们却通过水流声判断这些船比起白天北去的时候速度更快,更轻捷。简单来说,就是空舱,几乎没有载荷。

    虎劲中没有下令攻击。

    现在情况不明,何况白天的时候自己说过这是虎族的船,就算打脸也要找个合乎逻辑的借口。他打定主意,虎牢关方向没有传来消息前,暂时按兵不动。

    船速显然没有马跑得快,但航船的优点很明显,能昼夜航行,相比之下就算是再好的骑手也无法克服这种限制。他们只能在白天奔驰,如果在夜晚策马扬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野外,这样做无异于自杀。

    黑暗中,人们无法一一点清船只数量,丝毫没有发现这支船队变得更加庞大,额外增加了六艘新船。

    断角城和白鹿城的工匠日夜赶工,加班加点,加上现成的材料,造出了最后一批新船,刚完成下水测试,正好赶上第二次搬运行动。

    虎劲中坐在大帐里,彻夜未眠。

    他瞪着发红的眼睛,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他发誓————这次攻打红月城无论胜负,回去后一定要向陛下进言,必须建造大型战船,打造虎族自己的水军。

    ……

    虎族领地,钢潍城。

    骑马的感觉很奇妙,暴齿紧紧抓住缰绳,短粗强壮的双腿夹住马腹,踩着马镫,在不算平整的路面上跑了大约两百米长的一段,翻身从马背上跳下。

    现在是深夜,这里是临时占据的江边码头。

    四周林立着火把,远处码头上已是人群拥挤,全副武装的豕人步兵押解着庞大的战俘群,正往船上缓缓移动。

    天浩对这次作战的定义非常明确————骚扰,进而让虎族内部对整个战局及态势产生误判。

    长达数百年的固定思维致使虎族人漠视了水面进攻。他们认为有虎牢关天险在前,钢潍城也就稳如泰山。顺江而下的船队,加上内应,天浩用残酷现实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顺便缴获了丰厚的战利品。

    五十艘船负载量不算大,除去正常操作的水手,以及维持秩序的士兵,平均每条船能装五百人。

    情报部早就把钢潍城的情况打探清楚,这里守军不多,而且都是二线部队。暴齿麾下全是经验丰富的豕人步兵,足以碾压战斗力贫弱的地方守备队。

    在最短的时间内抓捕钢潍城居民,优先选择青壮,然后押往江边码头,随同前往的还有部分粮米和干肉,以及金银。

    首次返回白鹿城的船队带回了三万余名虎族战俘,他们是最具价值的战利品。

    现在,正在上船的虎族人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其实暴齿很想扩大战果,遗憾的是,钢潍城已经没有人了,变成一座彻头彻尾的空城。

    这里本来就只是一个物资集散点,居民约为六万。

    南面的夜空下,升起一团无比醒目的红色火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火焰升腾得更高了,周围的黑暗被纷纷驱散,仿佛要点燃黑沉沉的天幕。

    正在上船的虎族人顿时变得慌乱起来,很多人面露惊恐,有人开始痛哭流涕,冲着那个方向发出尖叫。

    那是他们的家。

    回应这些声音的是皮鞭,以及劈头盖脸的棍棒,还有充满死亡威慑力的咆哮。

    “不准叫,都给我闭嘴!”

    “前面的给我走快点儿,后面的跟上。”

    “看什么看?再看老子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时间不等人,装船速度必须加快,黑夜是暴齿麾下这支精锐部队的保护符,一旦天色放亮,唯一站在自己这边的盟友,只剩下时间。

    早在今天下午的时候,剩余的战俘就已经抵达江边码头。暴齿在城内留下五百名战士,他们任务是在半夜时分点燃仓库。

    放火是一门技术活。

    装满米面的粮仓不难点燃,可是要在短时间内将所有储备粮全部烧尽,就需要堆放大量易燃物。占领钢潍城后,暴齿除了下令抓人,其余的精力都放在如何烧掉这座城市方面。他用最直接、最简单的利诱方式,从俘虏当中挑选出四千多名协同者,拆除民房,获得大量干燥的木柴,在各个粮仓及物资存放点集中,尽可能运走米面,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油脂。

    无论北面的虎牢关,还是南面的其它虎族城市,与钢潍城之间至少有着两天以上的脚程。暴齿特意选择半夜放火,就是为了尽量争取时间,让这把火烧得更久。

    五百人的小队点起火把能走夜路,这归功于年轻伟大的殿下,如果不是平时大量食用海产品,豕人们的夜盲症也不会得到明显改观。

    望着远处不断升腾的火焰,暴齿笑得很开心,粗硬獠牙使他的面孔看上去显得狰狞。

    钢潍城真的很富有,庞大的物资简直让人感到震撼。

    除了粮食和草料,仓库里堆满了兽皮和布匹,兵器库里堆着一捆捆的箭,木杆和金属箭头分开摆放,只要安装起来就能使用。麻绳、藤筐、挽具……各种与军事相关的物资应有尽有,甚至就连鞋子之类的东西也不缺。

    从天浩那里接受任务的时候,暴齿就知道钢潍城是一座重要的后勤城市。可真正看到一个个满满当当的仓库,他仍被吓了一跳。

    “把所有的东西烧掉,这就是你的任务!”这是天浩的原话。

    大火越来越旺,夜风席卷着火星,从遥远的地方吹来焦糊和臭味。虎族战俘们绝望的哭喊声更大了,却被凶悍的豕人战士用皮鞭狠狠镇压下去。他们不敢放声大哭,只能低声抽泣,用无助失神的眼睛望着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暴齿很有耐心,一直等到天色微明,道路尽头出现了从钢潍城撤退的豕人步兵身影,他才嘴唇上扬,微微地笑了。

    远处城市仍然火光冲天,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那里出了状况。虎牢关和虎族后方城市肯定已派出增援部队,他们也许会点起火把走夜路,也可能一直等到现在才出发,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赶不上已经装满俘虏和物资,随时可以的船队。

    暴齿走到之前骑着的那匹马前,颇有感情地抚摸着马鬃,顺手在马腹下面轻轻抓了几把。

    这是一匹雄壮的母马,性情温顺,而且很漂亮,毛色光滑。

    “下辈子投胎做个女人吧!我会好好疼你!”他狞笑着,反手抽出斜插在后背上的长柄战斧,双手握着举过头顶,轮圆,对准斜长的马颈,狠狠劈下。

    船舱里已经装上一千多匹公马,这还是精挑细选,只选择了最强壮马匹的结果。其余的部分,包括牛、驴、骡子等牲畜,早在钢潍城的时候,就被暴齿下令全部征用,负载着各种粮食和各种战利品前往江边码头,然后杀死。

    现在,轮到了马。

    暴齿最后一个上船,他用力拉回与岸边连接的木板,发出满足的狂笑。

    这样的作战方式,真他吗过瘾。

    殿下说得没错,打仗就该这样,抢走能带走的一切,带不走的统统杀死,然后烧掉,不给敌人留下半点可用的东西。

    ……

    船队第二次出现在江面上,往北而行的时候,虎劲中已经得到了来自虎牢关的消息。

    “附近没有发现敌人,钢潍城方向有火光,已派人前往查探。”

    兽皮卷传递的信息不能过于繁琐,然而“火光”这个词在虎劲中看来足以说明问题。

    他立刻下令全军戒备,攻击江面上驶过的船队。

    却已经晚了。

    大部分船只已经越过虎族防守区域,而且重型弩炮数量不多,威力也远不如牛族产品,抛射的石块很难命中移动目标,即便偶有射中,也无法撞碎甲板。

    所有船只在江面上纷纷升起旗帜,黑色昂扬的牛角表明了身份,与此同时,暴齿还下了一道特殊命令。

    “把俘虏那些不听话的家伙抓出来,给我狠狠地打!”

    每艘船上都有几个刺头,这是战俘登船前刻意安排的结果。都是些拒不投降的硬汉,就算被抓也拒不服输,口口声声嚷嚷着“要打回来”、“虎王陛下饶不了你们”之类的狠话。

    无论任何族群,这个世界从来就不缺勇敢者。

    江边距离船队不算远,这些勇敢的战俘被押上船头,皮鞭狠狠抽打着他们,进而引发了船舱内部更多虎族人的哭喊。虐待持续了约三分钟,随着暴齿所在的座船升起一面红色三角旗,豕人行刑者们手起刀落,将一颗颗人头当场砍下,直接抛进江里。

    “哈哈哈哈,我们已经攻下了钢潍城,你们的老婆孩子都被抓了。”

    “你们这帮白痴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老家后路被抄了,还傻乎乎呆在这儿,你们很快就要饿肚子啦!”

    “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这是你们的人,所有的船上都是!”

    薄铁皮打造的话筒很管用,只是太多人一起喊话就显得嘈杂。仿佛江面上驶过的不是袭击船队,而是一座座移动的疯人院。

    风把声音和血腥味吹到岸边,虎族士兵纷纷面露惊惶,他们几乎在瞬间失去了战意,慌乱交谈着,营地内部无法保持秩序,一片混乱。

    “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是牛族人的船,他们为什么会从南边过来?”

    “难道他们真的占领了钢潍城?”

    “我看得很清楚,被杀的那些,的确是我们的人。”

    陆地上的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船。尽管船队已经远去,深深的恐惧却在整个虎族大军营寨里弥漫。

    千人首和万人首统领纷纷走进主帅大帐,询问情况。

    “大统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与虎劲中关系较为亲密的统领问。

    “慌什么!”虎劲中厉声喝道,同时把信使带来的兽皮卷递过去:“虎牢关还在我们手里,就算牛族人耍花招搞阴谋,也只是造成一点骚乱,光靠这样他们打不赢我们。”

    那名万人首统领展开兽皮卷,仔细看看,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钢潍城失火?这是怎么回事?”

    “虎牢关已经派人过去查探,用不了多久就有消息。”虎劲中认真地说:“都沉住气,不要慌,管好你们各自的队伍。陛下对你我都很信任,否则也不会委派我们进攻红月城。放心吧,几百年了,虎牢关一直很安全,这次也不例外。”

    旁边一名看过兽皮卷的万人首忧心忡忡:“大统领,虎牢关和钢潍城连成一线,钢潍城失火……会不会……”

    “够了!”虎劲中猛然发声,打断了他的话,以森严的语调威胁:“你想动摇军心吗?”

    “属下不敢!”那人连忙跪下。

    “那就管好你的嘴!”虎劲中满面狰狞,他用暴怒的目光环视周围:“我让你们知道情况,并不是为了让你们私下议论。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们应该清楚战败的后果。还是你们当中有些人觉得,陛下宅心仁厚,会特别优待败军之将?”

    众人心中一凛,连声否认。

    虎劲中脸色略微缓和:“你们明白就好。现在都回去,安抚好各自的人。如果再让我听到有谁私下散布谣言,就别怪本统领不讲情面!”

    ……

    想法是好的,做起来却很难。

    在江边值守的士兵把消息带回营寨,像风一样迅速传开。

    统领们严格执行了虎劲中的命令,严惩这些散布消息的人。鞭笞、禁闭,甚至当众斩首……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阻止,任何人都能感觉军心涣散,兵无战意。

    入夜,谣言传得比白天更多了。

    “你听说了吗,钢潍城已经被牛族人占领了。”

    “他们烧光了我们存在那里的所有粮食,现在就连虎牢关的军队也缺粮,快没饭吃了。”

第三百三七节 战前动员

    “上面在封锁消息,其实牛族人前几天就攻破了钢潍城。还记得上次从江面上过去的那支船队吗?大统领当时说那是虎王陛下派出的船,其实他骗了我们,那根本就是牛族人的船。”

    “我不想打仗了,我要回家。”

    为了稳定军心,虎劲中特意要求厨子给早晨的这顿饭加料加量,给所有士兵额外发放肉干和面饼。

    这种做法在平时很管用,如今却失去了效果。

    士兵们并不领情,他们成群结队走进各营统领的大帐,提出要求。

    综合起来就是一句话:我们要回家。

    暴怒的虎劲中已经没兴趣追查这些谣言究竟从何而来。太多了,就算清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再次派出亲卫,严惩士兵中的领头者,砍下了上百颗头颅。

    残酷的手段很管用,反对和质疑的声音被彻底压制,没人敢在虎劲中面前提“回家”两个字,但他很清楚,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太久。

    其实虎劲中也想撤军,只是他没有那个胆量。

    无缘无故撤军只会招致陛下的怒火,最重要的现在情况不明,钢潍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虎牢关派出军队探查消息需要时间,三天,或者四天,到那个时候就能做出决定。

    ……

    虎族领地,钢潍城。

    两千骑兵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隔着很远就能闻到浓烈的焦糊味,城门敞开着,几乎所有建筑都是一片破烂,到处都是烧过的痕迹。地面横七竖八躺满了牲畜尸体,凝固的血水早已变黑,无数苍蝇聚集在腐烂皮肉表面疯狂起舞。

    谨慎和仔细很快被证明毫无必要,这里是一座空城,敌人早已离开,他们洗劫了大量物资,掳走了大部分居民,少数早早逃离城市的幸运儿一直在野外流浪,直到看见熟悉的骑兵徽号,这才纷纷离开藏身处,对自己人哭诉着那些可怕悲惨的事情。

    尽管带队的骑兵统领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仍被惨烈的现实所震撼。他连忙派人分头前往虎牢关和族群南面的城市通报消息,然后求援。

    虎族北方最大的后勤城市被毁,海量物资付之一炬。

    这意味着虎牢关和此次出关的大军短期内无法得到补给。

    我们该怎么办?

    ……

    鹿族领地,红月城。

    鹿庆西站在临时搭建的平台上,用冷漠目光扫视远处。

    红月城的建筑毫无美感可言,杂乱且没有规律,除了塔楼就是仓库,最底层是成片的平民区,大面积的灰色看了令人发腻,与江边连接的引水管道年久失修,很多地方不得不用泥灰修补,看上去破破烂烂,而且潮湿,长满了大片青苔,经常可以看到蟑螂和各种蚊虫。

    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座美丽的城市。

    鹿庆西去过磐石城,他对那里的一切赞不绝口。宽敞笔直的大道,沿路两边栽种的树木,整齐的房屋,即便是塔楼这种军事化建筑也颇具美感,棱角分明,根本不像红月城这样残缺不全。

    更糟糕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臭味。

    红月城不缺水。就地理位置和环境来看,综合便利条件甚至超过了雄鹿城。然而最让鹿庆西觉得无法理解的就是卫生问题,无论站在城市的任何位置,都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城内也有四通八达的水渠。可即便是这样,城内居民丝毫没有洗澡的概念,有些恶心的家伙甚至上过厕所也不愿意清洗下面。体臭、粪臭、菜叶混合土壤腐烂的臭味……所有这些混在一起,即便站在几十米外,也能令人产生极其厌恶和畏惧的想法。

    更糟糕的是这些味道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女性。这使得鹿庆西彻底失去了对美色的幻想。

    磐石城是那么干净,有固定的人员对片区负责清扫,清运各处的垃圾,甚至用牛车拉着装满清水的大木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用木瓢泼洒,用天浩的话来说,这样做“降尘”的效果。

    紧绷的面皮掩盖了鹿庆西内心活动,他死死攥住拳头————为什么所有好东西都归于那个人的名下?为什么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距离我很远?

    问题是,偏偏我得依靠这些肮脏发臭的家伙,才能成为部族之王。

    平台下的广场上站满了人,他们是全副武装的鹿族士兵。

    鹿庆西心中不禁产生了一丝触动:我是他们的王,他们是我麾下的战士。

    抛开不切实际的幻想,鹿庆西清了清嗓子,从旁边的侍从手里接过薄铁皮话筒。

    这是他从天浩那里学到的特殊技能之一。

    “士兵们,我的族人们,我们即将迎来一次伟大的,具有决定意义的战斗。”

    “一直以来,虎族人认为我们很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他们的军队屡屡越过边境,攻击我们的城市。”

    “我们死了很多人。其中有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我也为此付出了很多。我不得不向北方的牛族低头认输,与他们签订停战合约,只有这样才能集中力量打退南面的虎族。我希望得到你们的谅解,我们无法同时对付两个敌人,必须把力量集中到一点,先消灭一个,然后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

    这番话很管用,在沉默的人群中引起了共鸣。

    “牛族是我们的敌人。”一个魁梧的百人首大声回应:“可虎族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一直想要抢走我们的女人,替他们纺线织布。”

    “是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敌人。”一名手持长枪的中年士兵点点头,眼睛里透出恨意:“我哥哥就是被虎族人杀死的,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鹿庆西及时抓住了这股愤怒的情绪,他加大音量,高高扬起右手,带着狂暴的力量挥舞:“你们想报仇吗?”

    “想!”

    “当然想!”

    “老子当兵就是为了跟虎族人好好干一仗。码的,偏偏一直没能捞到机会。”

    鹿庆西选择这里作为宣讲地点,空地四周架设着多达数十个铁皮话筒。他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现在就出兵,杀光所有的虎族人。”

    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都是统领,至少也是万人首。一名军官壮着胆子,带着几分恭维,疑惑地问:“陛下,我无意质疑您的英明决定。可是,我们现在出战……似乎胜算不大?”

    鹿庆西瞥了一眼这个人,其实他根本没指望能得到赞同。即位至今,反对他这个新王的声音太多了。其实想想也很正常,老鹿王死了,所有王子都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王室血脉彻底断绝。老鹿王有着极其强大,甚至堪称变态的繁殖能力……嗯,这样说一个死人似乎不太尊敬,却是鹿庆西的真实想法。先王有很多孙子孙女,还有十几个五、六岁大的儿女,天知道这老东西究竟糟蹋了多少女人,光是睡过也就罢了,还留下一大堆麻烦。

    鹿庆西杀光了所有对自己新王身份提出质疑的人,以及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家伙,包括孩子。

    他们会长大,必须趁着小崽子们下巴、腋窝、胯下还没长毛,尽快把他们干掉。

    鹿庆西得到了一个“残暴”的名声。

    他的负担已经够重了,感觉再也无法承受哪怕多一点点的分量。尤其是天浩率军攻下断角城,整个鹿族趋于崩溃的现在,鹿庆西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念头。

    必须保住雄鹿城,保住最后的部族。

    我是他们的王。

    当然,他不是傻瓜,至少不是统领和军官们认为的军事白痴,战争废物。

    “谁告诉你我们打不赢虎族人?”他用阴森的目光盯着那名统领,将话筒举至唇边:“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看不起本王,可你们也不想想,如果没有我,红月城能撑到现在?”

    说着,他抬起头,同时释放出凶狠与热切的视线抬高,扩散到站在更远处的鹿族士兵身上。

    “是我让你们吃饱,是我让你们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享受到肉食和脂肪。没错,这些东西来自牛族,也就是某些人口口声声所谓的敌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哗。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公开承认与牛族人之间有勾结?”

    “先等等,听听他后面怎么说。”

    鹿庆西再次将手居高,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肃静!别那么激动。我想说的是,牛族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占据着我们的土地,掳走了我们的族人。可是现在,更大的威胁摆在面前,如果不打退虎族人的进攻,红月城永远不得安宁,我们就没办法集中力量对付牛族。”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样一样的做。本王与牛族达成协议,两族暂时休战。他们提供粮食和肉,帮助我们对付虎族人。”

    站在前排的统领脸色发白,喃喃自语:“这是出卖……你背弃了那些被掳走的族人。”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这些话,也有几分是因为内心的不甘和愤怒。

    鹿庆西死死盯着他,默不作声,表情却杀气腾腾。

    仍有人在窃窃私语,环侍在附近的卫兵们严阵以待,虽没有人走动,互相议论的声音也极小,气氛却陡然紧绷。

    “……你对我有意见?”良久,鹿庆西缓缓地问。

    统领有些后悔,他知道不该触怒鹿庆西,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众否认或改变态度恭维奉承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思考片刻,他用力咬了咬牙,将心一横:“陛下,您不该与敌人和解。我们要战斗,哪怕所有人全部战死,也好过像懦夫那样活着。”

    暴躁的成分在鹿庆西身体里弥漫,就连对他不是很熟悉的人都能清楚感受到这一点。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冷得像冰。突然,猛然爆发出令人惊悚的尖声狂笑。

    “和解?这就是你对本王的看法?”

    伸出手,尖细的手指牢牢锁定那名统领,鹿庆西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女巫在诅咒:“你觉得我们可以同时对付牛族和虎族?你觉得所谓的勇敢只是站在这里高喊几句口号?”

    “嘿嘿嘿嘿……战斗?我也想啊,你以为我不想干死他们,宁愿呆在这里做缩头乌龟?”

    “你觉得南北两面同时开战我们有胜算?粮食从哪儿来?还有兵器和铠甲。你以为神灵会赐给你这些东西,主动从天下掉下?”

    “你以为所有人战死就是最好的结果?”

    统领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所有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倒不是说鹿庆西能言善辩,而是他为此提前做足了功课,预想到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鹿庆西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你的堂兄是叛乱集团成员,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能坚守立场,真正站在族群的位置上考虑问题,没想到你和他一样,都是隐藏在黑暗角落里臭虫。”

    闻言,统领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分辩:“陛下……不……不是那样的。”

    “把他带下去!”鹿庆西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喝令站在附近的卫兵:“砍下他的人头,祭祀神灵。”

    如狼似虎的卫兵一拥而上,拖拽着猝不及防的统领快步离开会场。这些人动作娴熟,上来就用粗布条勒住他的嘴,令其无法喊叫,就像拖着一包弃物,从边缘过道上离开,很快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

    “我们能打赢虎族人。”鹿庆西以更高的音量把所有人注意力重新拉了回来:“我要告诉你们,这次我们有盟军,我们不是独自对付南边的敌人。”

    一个位置靠前的士兵试探着问:“陛下,您指的是牛族?”

    鹿庆西沉着地点点头:“无论虎族还是牛族,都是我们的敌人。先借助牛族的力量解决虎族,然后我们再回过头对付牛族。这就是本王的计划。”

    他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只是没想到事态差点儿失去控制。

第三百三八节 进军

    “本王会带着你们走向胜利。”

    “这一次,我和你们一起出征!”

    最后这两句话至关重要,鹿庆西明显感觉到低落的士气正在迅速回升,士兵们的眼睛里不再有怀疑和迷茫,凶悍的气势重新回到他们身上。

    “现在,打开城门,跟着我,杀!”

    ……

    连续两天,虎劲中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从虎牢关方向传来的消息很糟糕,已经确认钢潍城被毁,大量物资被该死的牛族袭击者付之一炬。这意味着接下来至少三周的时间无法得到补给。

    好消息也有,牛族人已经退走,他们就像一群盗贼,侥幸得手便仓皇而逃。据虎牢关派出的哨探骑兵搜索,钢潍城附近没有发现牛族军队残留的迹象,目前正与领地后方联系,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能组织一批新的物资发往前线。

    温度比几天前更高了,该死的太阳释放出火辣辣的热量,超过三十度的高温令人汗流浃背,除了喝水乘凉,再没有任何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钢潍城的消息散开后,士气一直很低落。虎劲中对此没有太好的办法,杀了很多人,却没什么用,甚至在下级官兵群体引发了仇恨怒火,他不得不重视并重新考虑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无法继续攻城,除了死更多的人,不会给目前的僵局带来任何好处。

    虎劲中从未像现在这样期待来自后方的物资。他很清楚,只有新的补给送递前线,才能重新振奋低落的士气,所有谣言也不攻自破。

    时间差不多到了下午三点,现在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虎族和鹿族多年交战,红月城关隘正前方的平原几乎寸草不生,附近的树木早已砍光。布满砂石的地面滚烫无比,就连远处的景物也在热气中扭曲、摇晃,仿佛那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境。

    所有人都觉得困顿,呆在营房里躲避阳光是件快乐的事,能够在凉爽的地方小睡片刻更是令人感觉舒服。就这样,一切都变得安静,巡逻队也变得懈怠,装模作样在营地里走了一个来回,就在军官的带领下跑到偏僻位置休息。塔楼上的哨兵也觉得疲惫,干脆靠在木杆上,闭着双眼,蜷缩在顶棚阴影里打盹。

    人们忽然感觉地面有些轻微震荡。他们很快判断出,那是无数脚步踩踏地面发出的动静。

    全钢铸造的红月城大门徐徐开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鹿族战士鱼贯而出。他们顶盔贯甲,沿着山体与城墙两边排成直线,在军官的带领下大步向前。

    多年来,红月城一直保持守势。虎族对这座关隘的坚固程度心知肚明,所以每次进攻的时候都会把营寨修建在距离山体较近,却不在弓箭射程范围内的位置。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压迫红月城守军,迫使他们无法排出军队野战。

    数百年来的战争结果早已证明这样做行之有效。可是现在,却成为鹿族人最大的进攻便利。

    从昏睡中醒来的人脑子都不太灵光,哨兵也不例外。他用力揉着眼睛,好不容易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慌慌张张解下挂在腰间的号角,忙不迭塞进嘴里,用力吹响。

    发出警报的时间比平常至少晚了五分钟。

    整个虎族营寨仿佛从一头慵懒的巨兽,无法保持最佳状态。尽管有些士兵反应很快,可更多的人仍然懵懂,他们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摸索放在身边的武器。站起来的动作缓慢且尽显疲态,无数声音都在咒骂着该死的鹿族人。

    “这些混蛋可真会挑时候,就不能让老子好好睡一觉吗?”

    “这么热的天,还要打仗……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都给我慢点儿,放心吧,鹿族人冲不进来,前面都是我们的人,而且都是弓箭手。说不定鹿族人只是装装样子,不是成心想打。”

    “让前面的人顶着,也许等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打完了。”

    经历了这段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虎族战士也变得怠惰,无法保持开战初期旺盛的士气与战斗意识。尤其是钢潍城被毁的消息传开后,很多人产生了畏惧心理,他们潜意识认为牛族和鹿族结盟,对手从一个变成了两个,比自己这边强大得多。

    红月城顶端,看着荒原上已经展开队形,朝着虎族营寨进攻的两个万人队,鹿庆西缓缓点头,转声走下台阶。

    他答应过这些人,要亲自率领他们一起战斗。哪怕就算是装装样子,至少也要让他们看见自己出现在战场上。

    其实鹿庆西根本不想打,可是天浩告诉他————一定要打,而且稳赢。

    多年的经历让鹿庆西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不相信亲人,不相信神灵,但必须相信天浩以笃定语调说出的每一个字。

    尤其是他本人在其中也有着利益的情况下,就更不可能撒谎。

    一队队鹿族战士从敞开的城门里涌出,在荒原上小跑,靠近虎族营寨就开始持盾。前排是防护严密的重盾手,长枪兵和刀手紧跟其后,弓箭手进入射程后开始仰射,这样做谈不上什么精度,却可以支援前面的进攻队伍,在区域位置形成压制效果。

    鹿庆西在卫队簇拥下走出城门,出现在战场的时候,战斗已开始变得激烈。

    虎族人的营寨构建延续了以往做法。因为附近没有树木,他们从族群领地内部运来大批木头,以并排竖立深埋的做法修建寨墙。

    说是营寨,其实只有面朝红月城方向的一堵木墙,东西纵横长度超过一公里,西面额外修建了大量防御工事,东面与盘陀江连接。

    虎劲中很清楚,鹿族人兵力不多,他们不可能绕远路从西面进攻。那样做只能给自己带来机会,从容调遣,以压倒性的兵力反推过去。

    几个身手敏捷的鹿族士兵攀上木墙,他们极其悍勇,只凭一把短刀就充入敌群疯狂砍杀。刀刃割破对手喉咙的同时,自己也被来自不同方向的长枪刺中,当成横死。

    他们是敢死队,存在的意义就是拼命,为其他人争取时间,创造机会。

    粗大的铁链抛向天空,落在高低错落的木制寨墙顶端,几个膀大腰圆的鹿族战士一起拖住铁链,拉紧,朝着自己这边狠拽,粗硬的木头很快变得倾斜,密闭的寨墙中间出现了缝隙。

    这是野蛮人战斗过程中常见的做法,只要人多力气大,就能把排列不齐的木头一根根拉开,进而扩大,撕裂防线。

    看着构成寨墙的原木从土里被一点点拔出,围聚在附近的鹿族士兵尚不及欢呼,就被寨墙内部的防御者用长枪刺中。

    冷兵器时代,防守方永远比进攻方占优。

    鹿庆西在卫队簇拥下不断向前,他用阴冷的眼睛盯着虎族营寨,战况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尽管选择了一天当中最令人困顿的时间,自己也提前做足了准备,可虎族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反应很快,至少寨墙后面的这些守卫者战斗力极强,死战不退。

    “执行第二计划。”鹿庆西以沙哑的嗓音下达命令。

    卫队长点点头,举起早已握在手里的号角,鼓起腮帮,使劲儿吹出悠长的号声。

    顿时,前线围攻营寨的鹿族战士纷纷爆发出集体性呐喊。

    “我们已经占领了虎牢关,你们回不去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傻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袭击了钢潍城,你们只剩下两天的粮食。”

    “你们被骗了,再也没有退路,投降吧!”

    一边杀一边喊,汇聚起来的音量是如此巨大,形成令人震撼的狂暴音波。

    恐惧思维从脑海深处迸发出来,在一个个虎族战士之间迅速传播、蔓延。

    钢潍城被毁的消息已经确认,这是事实。

    鹿族人为什么会说虎牢关已经陷落?

    难道虎劲中故意隐瞒,欺骗我们?

    人类大脑具有无限广阔的思维空间,任何一点小事经过宣传发酵,都会形成可怕的想象画面。

    “我们有船,我们从江上派人绕过你们,直接攻打你们的后面。”

    “哈哈哈哈,没见过这招吧,你们再打下去也是输,还是老老实实跪下求饶吧!”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很多人都看到了来自上游的那些船。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想要验证这些话的真假……肯定是真的,因为我亲眼见过,大统领也没有否认。

    震惊和惶恐在守军群体里扩散,很快出现了第一个转身逃跑的人。

    他很恐惧,非常害怕。

    我不怕死,面对强敌我会英勇作战,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没有脑子的白痴。我要回家,我不想成为鹿族人的俘虏,不想因为断粮被活活饿死。

    更多的跟风者出现了。

    有些地段出现了整个小队集体逃跑的情况,紧密的防御线骤然松动,进攻者抓住机会拉开更多的木墙,等待已久的鹿族士兵一拥而入,冲了进去。

    虎劲中早已离开营帐,他披挂整齐,站在位置较高的后方塔楼上,瞪着几乎快要喷火的眼睛怒视前方。

    谣言的效果是如此可怕,造成了他意想不到的破坏。

    以木墙为基础的第一道方向正趋于崩溃,太多的逃亡者无心作战,纷纷涌入大营,引发了新一轮的恐慌。

    “督战队,给我上!”虎劲中怒声咆哮,咬牙切齿发布命令。

    数百名亲卫持刀上前,迎面砍向溃逃的士兵。

    “都给我回去,不想死就拿起武器作战。”

    “只要杀光鹿族人我们就能赢,别听他们胡说八道,虎牢关没有丢,还在我们手里。”

    “逃亡怯战者死,这是陛下和大统领的命令!”

    逃跑的虎族士兵做梦也没有想到死亡来自自己人。他们的头颅被砍下,栓在长度超过五米的木杆顶端,高高竖起,一根有一根,沿着营寨中部排列。远远望去,仿佛文明时代的诡异路灯,不断往下滴着血。

    鹿庆西很兴奋,他用力握紧双拳,急不可待下达命令:“让后面的人冲上去,虎族人挡不住了。”

    红月城的鹿族守军数量远不如虎族,如果不是因为天浩,鹿庆西也不会下决心倾巢而出,派出主力部队进攻,只留下五千人守城。

    他对战斗的概念很模糊,也没什么经验,但至少可以看清局势,知道现在已占据上风,正是追加增援的时候。

    声势浩大的鹿族军队推倒寨墙,全面越过第一道防线。

    虎劲中满面狰狞,杀气腾腾,他手持圆盾和腰刀,带领一群军官和卫队,朝着正前方战斗激烈的后继防线大步走来。

    现在不需要统帅,只需要战士。

    只有让更多人看到自己在前线拼杀,才能有效鼓舞士气。

    旗手紧随,大统领专属的虎头三角旗迎风飘扬。

    “杀!”

    命令简单直接,他小跑加速,用盾牌将正前方扑过来的一名鹿族战士撞开,反手一刀砍断对方脖子,那人瞪大眼睛,双手死死捂住伤口,在惊恐与不甘中缓缓倒下。

    虎劲中没兴趣对一个将死之人表达歉意,他挥刀扑向下一个目标,抓住机会,用盾牌挡住对手的长矛,闪身冲到近前,刀尖在惯性作用下刺入对方左眼,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拔刀动作同时进行,空中闪过一道轨迹完美的寒光,他的脖颈被切开三分之二,失去支撑的头颅当场歪斜。

    只有最强壮的战士才有资格选入卫队。聚集在虎劲中身边的人不多,却均为一等一的好手。就像一颗钉子,在摇摇欲坠的防线正中狠狠钉入,在人心惶惶的时候出现,稳定了局面。

    “是大统领,我没看错,大统领亲自上来了。”

    “杀啊!杀光该死的鹿族人!”

    “都他吗别跑了,虎牢关就算丢了又能怎么样?我们现在的问题要解决鹿族人,再跑下去所有人都得死。”

    军官充分发挥作用,他们拼死砍杀,拼命发出怒吼。

    督战队的砍刀只认方向不认人。

    与其死在自己人手里,不如转身回去跟鹿族人拼命。

    战局再次扭转。

第三百三九节 战死

    鹿庆西恰恰在这个时候抵达寨墙,看着突然间爆发出强大战斗意志的虎族人,他目瞪口呆。

    正在逃亡的虎族人纷纷停下脚步,转身扑向进攻的鹿族人。这种变化极其诡异,以为已经胜利的鹿族战士猝不及防,被返身攻击的敌人砍倒一片,战况再次陷入胶着。

    “都给我冲上去!”

    “谁也不准停下,杀光他们。”

    “虎族人已经顶不住了,只要再加把力气就能打赢这一仗。”

    无论鹿庆西再怎么暴怒尖叫都没有用,以虎劲中为首的军官团很快稳定局势,聚集在他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仿佛一块坚硬的礁石,牢牢挡住迎面攻击的海浪。

    在他的后方,虎族散兵被军官们收拢,排列成队。他们不再惊慌,无论愿意还是拒绝,都必须服从命令。

    卫队长站在鹿庆西身侧,他脸色发白,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颤抖语音劝道:“陛下,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您还是离开这儿,回去吧!”

    “我为什么要回去?”鹿庆西猛然发出暴怒的吼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你,带着所有人给我上!”狂怒的鹿王抬手指着卫队长,凶狠狰狞:“无论如何必须打赢,本王亲自督战,谁敢后退一步,本王就砍掉他的人头,杀他全家!”

    这样的命令无可抗拒,必须服从。

    卫队长把心一横,抽出佩刀,脸色铁青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人人都会怕死,求生是一种本能。他承认自己有些胆怯,也很快驱散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鹿庆西紧紧咬住牙关,用近乎疯狂的眼睛盯住前面,呼吸因为紧张变得急促,即便身处酷热的环境,他仍感觉手脚冰凉。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本以为第二计划能决定一切,确保战事顺利,可谁也没有想到虎族人的战斗意志如此顽强。

    “你答应过我不会输。”

    “一切都是你说的,你……你不能欺骗我。”

    “你到底在哪儿?”

    鹿庆西浑身都在颤抖,他喃喃自语,说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其中意义的话。

    ……

    江面上再次出现了庞大的船队。

    驻守岸边的虎族哨兵瞪大眼睛看着一艘艘大船驶近岸边,选择吃水较深的位置停靠,完全不明白船上水手的操控技术为什么如此精妙,居然没有搁浅。

    舱门打开,暴齿率领全副武装的重步兵大步走出。

    聚集在他身边的所有战士都是豕人,他们一个个体型高大,裸露在外的肌肉如岩石般坚硬,仿佛一座座移动的山。胸甲、臂甲、腿甲一应俱全,整个身体防护面积超过百分之八十。他们手持长柄战斧,后背上斜插着投枪,腰上挂着打磨锋利的投斧,从上到下武装到牙齿。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看着身后源源不断从船舱里出来的士兵,暴齿粗糙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对麾下军官顺序指派任务:“老规矩,先解决他们的塔楼,其他人整队,十分钟后开始进攻。”

    ……

    虎劲中收到江面上出现鹿族援军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能清清楚楚看到东面方向的动静。

    黑压压的战士群席卷了整个营寨东部,靠近江边的十一座塔楼被全部占领。天知道这些从船上下来的牛族人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虎劲中在那里安排了一万名虎族战士,没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防线彻底崩溃。

    他们竟然开始了冲锋,而且速度快得惊人。

    十分钟后,当虎劲中用力将钢刀从一个濒死鹿族士兵胸口拔出,气喘吁吁站在原地休息的时候,他极为震惊的发现,来自东面的敌人已经突破自己设置的第二道防线,出现在数十米外。

    暴齿的打法凶狠狂暴,他抡起战斧,却不用锐利的锋刃,而是将斧头倒挥着砸向目标。沉重的斧子变成了钢锤,把那人的脑袋如西瓜般砸烂,尖叫声戛然而止,白色脑浆和红色血花片片飞洒,眼球和碎肉在空中飞舞,溅到其他人身上,引发了新一轮的恐慌。

    强悍的豕人,他们是北方蛮族所有部落里最凶猛的存在。强壮肌肉赋予了他们力量,他们当中大多数人不太聪明,却敢打敢拼,天生喜欢杀戮。

    暴齿的笑容看上去无比狰狞,再次挥舞战斧砍断另一个鹿族战士的脖子,弯腰捡起恰好滚到脚下的人头,如玩具般用力掷出。

    相貌狰狞不是他的错,也并非刻意。他从小就长成这个样子,而且这个时代没有整容医生。

    虎劲中感觉自己被盯上了。

    现实印证了猜测,暴齿大踏步朝着这边冲过来,一名亲卫手持盾牌上前挡住,却被他暴吼着抡起战斧狠狠砸翻,两名协同的豕人战士越过暴齿,一个抬脚踩住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虎族亲卫,一刀砍下人头;另一个双手持刀朝着虎劲中侧面的亲卫猛劈,刀刃与盾牌碰撞,砍出一个深深的缺口。

    暴齿反手拔出斜插在身后的投枪,目标锁定虎劲中,从十多米外狠狠掷出。

    距离太近了,根本来不及躲避,虎劲中只能举起左手的圆盾,“铛”的一声闷响,他整个身体被巨大力道带歪,竟然有种握不住盾牌撒手而出的感觉。

    不妙的预感从脑海深处突然涌现,他下意识朝着暴齿所在的方向望去,看到对方拔出第二枚投枪,已经完成了侧身后仰的准备动作。

    “嗖!”

    锐利的枪尖撕裂铠甲,贯穿身体。

    虎劲中感觉腹部被狠撞了一下,整个身体瞬间后缩,撕裂感如此强烈,奔腾的鲜血顺着喉管涌进口腔,“哇”的一声喷出,其中夹杂着粉碎内脏和烂肉。

    暴齿仿佛一台功率强劲的人形推土机,几个箭步冲到近前,重伤的虎劲中艰难举起握在右手的刀,却被对手一斧劈下,当场斩断整条胳膊。

    左手抓住捅穿虎劲中腹部的投枪,右手揪紧他的头发,暴齿放声狞笑:“真不错,抓住了一个大人物,你应该是个贵族!”

    铠甲式样与服装均表明虎劲中身份与其他人不同。

    “还有什么遗言吗?”暴齿用森冷的话为此加上注脚:“你的脑袋很适合做成骨碗,我要把它当做礼物献给殿下。”

    剧痛折磨着虎劲中,他感觉随时可能耗尽体内的力气,颤抖着问:“你……你们……是牛族人?”

    暴齿用一句虎劲中从未听过,奇怪到极点的话作为结束语。

    “回答正确,加十分。”

    天浩是所有雷牛部族人争相学习的榜样,包括他的言行举止。

    暴齿也并不例外。

    ……

    鹿族和牛族的进攻方向对虎族形成合围。

    暴齿带来了三万人,全是魁梧彪悍的豕人。

    战斧砍断了虎劲中的脖子,鲜血淋漓的人头高高挑在枪尖上,暴齿带着两千名豕人步兵勇猛冲杀,像刀子一样深深切入虎族营寨深处。

    “虎劲中被杀了。”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你们大统领的人头。”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从江边登陆的牛族军队目标明确,放弃两翼,直接进攻虎族大军的仓储基地。

    人多并不意味着能赢。二十多万虎族人被鹿族和牛族合围,狭窄的地形将他们牢牢圈住,虎劲中战死,督战队伤亡惨重,失去约束的虎族人再无战意,纷纷朝着南面方面夺路狂奔。

    迎面撞上凶悍狂暴的豕人步兵。

    数千把长柄战斧和战刀在空中挥舞,带着令人畏惧的力量迎头斩下,他们的打发残忍到极点,直接将目标当场劈成两端,整齐的队形丝毫不乱。从东面到西面,形成一条绵密的死亡阵列。

    从东面江边赶过来的豕人在源源不断增加,阵列出现了一排排厚度。鹿庆西抓住机会下令大军推进,陷入绝境的虎族人无路可逃,只能双手将武器举过头顶,双膝一曲跪在地上,乞降活命。

    惨烈的大战终于降下帷幕。

    鹿族与牛族两军没有正面接触,双方隔着密密麻麻的虎族俘虏,在沉默中对峙。

    一名亲卫握着染血的钢斧走到暴齿身边,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对面的鹿族人,低声道:“统领,咱们是不是要跟他们干一仗?”

    暴齿斩断一具尸体的手臂,撕下死者衣袖,慢慢擦拭着自己的战斧,漫不经心地说:“别添乱子,你忘了从黑角城出发的时候,殿下再三叮嘱我们的话了?这次是我们和鹿族人一起协同作战,大家各取所需。”

    豕人亲卫摸着光秃秃的脑袋,“嘿嘿嘿嘿”发出冷笑:“协同作战?还真是抬举了这帮没用的废物。”

    暴齿猛然转过头,用森冷的眼睛盯住他,一字一顿发出警告:“怎么,你想抗命?”

    亲卫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会服从命令,这一切都是殿下的意志。”

    暴齿足足盯了他半分钟,凶狠的神情终于变得松缓:“带着你的人,把俘虏押上船。记住,别跟鹿族人起冲突,要是有谁胆敢挑衅,老子先砍了他的脑袋!”

    在嘈杂的叫骂与命令声中,成群结队的虎族战俘被驱赶着朝江面移动。到处都是扔掉的武器,精锐的豕人战士每五人为一个小队,对所有从身边经过的俘虏进行检查。他们要求虎族人双手举高,用警惕的目光在每一个俘虏身上来回扫视,不断从人们身上摘取匕首之类的物件。

    “把你们的手举高,举过肩膀。”

    “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听话,神灵庇佑诚实的人,撒谎者必死!”

    “脱掉你们的左臂护甲,把袖子卷起来。”

    “所有百人首以上的官员去那边排队,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北方蛮族习惯于在左臂烙印,以此当做身份及权力的证明。二十多万虎族人的确是个庞大群体,但从中找出千人首以上的官员不难。普通士兵不会想太多,只要能活命,他们愿意服从任何命令。中、高级官员的想法就比较复杂,他们见多识广,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贵族,虽不明白豕人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却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暴齿从枪尖上解下虎劲中的人头,拴在自己腰间。斩杀敌军主将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虽说这颗人头是战利品的一部分,要上缴给殿下,现在却可以挂在身上暂时充当勋章。

    他目光锐利,看见远处的战俘群里,一个中年男子佝偻着背,瑟缩身子尽可能降低高度,躲在别人背后。从刻意隐藏的位置和角度缝隙,显然是为了不让豕人战士看到他的左臂。

    暴齿拿起斜靠在腿上的战斧,大步走过去,一把扣住那个中年人的肩甲,毫不客气将他原地转了个圈,稳稳抓住他的左腕,将整条胳膊抬高。

    浅棕色的皮肤表面,赫然烙着一颗拳头大小的虎头,笔画精细,栩栩如生。

    “你是虎族的千人首?”暴齿用不怀好意的眼睛盯着他。

    眼看藏不下去,中年男子索性直起身子,挺起胸膛,带着明显被压抑的怒火,冷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老子的命令反反复复说了那么多遍,你还要装模作样躲着拒不服从。”暴齿狞笑着问:“你他1吗的是聋子吗?”

    中年男子半低着头,脸上全是羞怒的神情,一言不发。

    暴齿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何况这还是一个主动送上门的典型教材。一边冷笑,一边侧身冲着站在靠后位置的侍从发出命令:“都过来,反正他是个聋子,耳朵对他来说就是个摆设,与其留着,不如割掉。”

    闻言,中年男子猛抬起头,又惊又怒:“不,你不能这样!”

    暴齿冲着他脸上啐了口浓痰:“这是你自己选的。”

    几个如狼似虎的侍从扑上来,分别按住他的肩膀和手臂,拔出匕首,当着所有虎族人的面,割掉耳朵,伴随着惨烈的尖叫远远扔出。

    “这就是拒不服从命令的下场!”

第三百四十节 胜利的感觉

    没有止血,侍从们用钢刀逼迫着中年男人离开战俘群,朝着东南方向一块新隔离出的空地走去。

    统领、万人首、军需官……一个个官员或自动或被迫,纷纷离开战俘群,走进这块空地,很快把本就不太宽敞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

    庞大的队伍在江边停住,很多虎族人没见过船,他们对停泊在江面上的船队感到惊讶,更多的还是因为船只体量造成震撼。

    命令只有一个————上船。

    俘虏们一片大哗,他们对未来充满恐惧,站在登船踏板上踌躇不前。

    “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不,我不上去,我要回家。”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冷酷的豕人战士丝毫没有商量余地,抓住几个尖叫声最大的家伙,当场砍下他们的人头,一切质疑和侥幸纷纷终止,现场变得鸦雀无声,恐惧以近乎实质的状态在每个人大脑深处牢牢定格。

    所有登船的俘虏必须脱掉铠甲,这是为了减轻重量。按照命令,人们走进底舱,然后是靠近甲板的上级船舱,最后才是甲板……整艘船仿佛被一种叫做“人类”的货物填充,除尾舱及两侧专供水手踩踏木轮推进的控制室,以及瞭望和警戒部分,船上所有角落都被填满。

    第一批运走的虎族战俘多达四万人,这是船队目前能够承受的最大运力。

    依托战场上残留的哨塔和工事,暴齿建立起一条月牙形的防线。正面朝向虎牢关,总计一万两千名豕人战士负责防守。同时,所有放下武器的虎族战俘结队前往后勤仓库,搬运各种物资和粮食,运往防线内部。

    按照这个速度,运走所有的俘虏至少需要九天时间。

    ……

    鹿族领地,红月城。

    整座城市一扫之前被虎族进攻时的颓势,自信和骄傲在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无论在城市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欢声笑语。人们都喜欢胜利,何况这还是鹿族数百年来对虎族前所未有的大胜。

    鹿庆西下令打开仓库,拿出储备的肉和粮食,犒赏三军。

    大战过后是不缺肉的,尤其是虎族的战马大量死亡,只要冲洗干净,清出内脏,剁成大块,多加调料煮至烂熟就很美味。肚子里常年缺乏油水的士兵们从不放过任何可吃的肉,肠子、心肝肺头、胃囊……就连马皮也是锅中之物,人们用小刀刮毛,将整块马匹用烧红的炭块燎过,洗净表面的黑色污垢,切成小块,与肉和内脏一起炖煮。

    战场到处都是死者,除了豕人,所有鹿族和虎族的战死者都被收入红月城,堆积如山。

    处理尸体需要时间,现在是夏天,延误就意味着腐烂。

    在这之前,鹿庆西从天浩那里得到大量援助。当然,这些东西并不白给,都是用黄金白银作为交换。

    主要是腌制鲸脂和鲸肉。雷角部占据海边地利,拥有多个港口城市,捕鲸业和捕鱼业尤其发达。未进入工业化的前提下,基本上与海洋有关的产业都是为了食物而存在。附近海区是露脊鲸的栖息地,从宰杀到分解加工,磐石城和连都城两地已经形成连锁产业,日趋成熟。

    腌制鲸脂说白了就是一大块肥肉,发酵后的颜色偏黄,这种带有咸味的脂肪通常是切成薄片,用面饼或饭团夹着一起吃,颇有些文明时代肉夹馍的味道。

    南方白人也有嗜好肥肉的习惯,但他们更喜欢家猪,而不是肥腻的鲸脂。在他们看来,这种腌制脂肪实在太肥。天浩曾尝试着向“动物园”里圈养的那些白人提供了一些,事后从佩里亚斯那里了解到,白人对腌制鲸脂的评价普遍不高,有些人甚至直言不讳————从未吃过这么恶心的食物。

    野蛮人很喜欢腌制鲸脂。

    “盛兴隆”在所有部落都有分销点,腌制鲸脂已经成为极其重要的商品。所有尝过后的人们全都赞不绝口,认为这是神灵赐予的最佳礼物。

    交换得到的腌制鲸脂已经成为鹿庆西手上最重要的战略物资之一。他发现这东西可以用来激励士气,尤其是战前、节日,或者重要的庆典,对下属民众配给一份夹着腌制鲸脂的面饼,他们会觉得满足,还会喊出“陛下万岁”之类的口号。

    在侍从的护卫下,鹿庆西开始了对红月城的首次巡游。

    这同样是他从天浩那里学到的特殊技能之一。

    穿着代表王者身份的华贵袍子,向每一个遇到的人微笑并打招呼,与士兵们亲切交谈,嘘寒问暖,命令给予伤者更多的食物配给,甚至少量的酒……这一天,鹿庆西真正感受到身为王者的快乐,他从很多人那里感受到尊敬————是发自内心,透过他们眼睛和皮肤,能够触及且极为真实的那种。

    平民百姓对事物的评判标准非常朴素: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生活,在战争中获胜,得到尊重与和平的人,就是最好的领袖。

    一路上,不断有年轻少女主动跪在鹿庆西面前,请求得到陛下的赐福。

    这是流行于所有部族的最高礼节。

    只有处女才能向自己尊奉的对象行使这一礼节,只是一夜的欢愉,而不是要求成为敬奉对象的妻子。她们用身体表达敬意,并将此作为一种殊荣,刻在泥模板上,当做宝贝永远流传。

    这不是被权力压榨导致的屈辱,而是主动自愿的光荣。

    鹿庆西脸都快笑歪了,这才是一位王者应该享有的待遇。

    他婉拒了这些跪在脚下的少女,面带微笑未完的巡游。

    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民众的力量,那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美妙极了。

    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朝着好的一面发展,需要处理的问题仍然很多。

    与天浩签订的“共战”协议只有一年时效,这是上次密谈约定的结果————鹿族与雷牛部暂时结为同盟,鹿庆西率领鹿族主力在红月城正面方向迎战,放开盘陀江上的封锁,天浩从白鹿城和断角城派出船队袭击钢潍城。

    集结在红月城下的虎族大军多达二十万以上,正面进攻胜算不大,就算雷牛部与鹿族合力,就算能赢,也必须付出极高的伤亡。

    这不是天浩想要的结果。

    研究历史能发现很多问题,北方蛮族对“水战(包括海战)”的概念一直很模糊,这是因为基因遗传记忆缺失了大部分造船技术所导致。常年生活在盘陀江边的鹿族和虎族渔民只会制造舢板,从未有过制造大船的记载。

    虎牢关是真正的天险,其险要程度甚至超过锁龙关。

    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无论虎族还是鹿族,从未有过以航船运载军队越过关隘,直接攻击对手后方城市的打法。天浩首开先河,再加上情报部用飞鸟传递的信息,得知钢潍城守军不多,防卫空虚,这才决定派出船队,一击得手。

    从钢潍城前后运输两次,带回了五万余名被俘的虎族平民,以及数千匹经过挑选的公马。

    储备在城内的大量物资和粮食必须烧掉,就算觉得可惜也没办法。一旦供应断绝,想要重新维系会变得很难。野蛮人普遍没有“修路”的概念,长途运输所花时间远远超过文明时代。钢潍城的重要性在于后勤,一旦被毁,就意味着包括虎牢关在内,所有前线部队陷入缺粮困境。

    更重要的,是对士气的严重打击。

    船队首次从钢潍城返回白鹿城,要确保二次运输的航路畅通,因此没有在船上挂出旗号。第二次就不同,钢潍城已经被大火点燃,消息泄露只是时间早晚,返航的船队亮出旗帜,表明身份,让驻守在江边的虎族人看得清清楚楚,可以最大限度造成恐慌,让恐惧心理在他们中间蔓延。

    鹿庆西在约定的时间派出主力进攻,暴齿率领精锐部队从盘陀江上游直下,越过防线,从虎族营寨侧后发起攻击。虎族士兵本就人心惶惶,再加上此前为了稳定军心,虎劲中公开承认钢潍城遭到袭击的消息……各方面综合,导致二十多万大军失去战意,彻底崩溃。

    这一系列操作非常复杂,至少鹿庆西是做不来的。

    这正是他对天浩又敬又怕,羡慕嫉妒恨的原因。

    他实在不明白那个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竟能想出如此精妙的办法。二十多万虎族人……自从红月城告急,向雄鹿城求援的那天起,鹿庆西就感觉天塌了下来,他知道虎族人这次是真正动了杀心,拼尽全力也要占领红月城,进而灭掉自己最后的部族。

    单靠自己绝对打不赢,必须拉上帮手,寻求支援。

    之前,鹿庆西同样怀疑天浩的实力。可是在那个夜晚密谈过后,他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甚至有种想要跪在天浩面前彻底认输的冲动。

    我和他差得实在太远了。

    关于战利品的分配,两人早已达成协议。

    鹿庆西只要两万名俘虏,其余的虎族人全部归天浩所有。他很清楚,鹿族的人口消化能力很弱,尤其是通过战争方式得到的俘虏,而且还是虎族人……他们除了充作奴隶,就再没有更好的处理方法。

    局势导致了情况变化,如果是先王鹿丰国在位时期,鹿庆西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俘虏,他至少要得到一半的拥有权。

    现在整个鹿族只剩下六十多万人,老弱和女人在其中占据了很大比例。只有男人才会上战场,十万名虎族战俘是什么概念?如果放任他们加入族群,势必对整个鹿族人口结构造成冲击。与其强行把他们留下来,以后成为族群混乱的祸根,不如现在就让出去,换取更更、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利益。

    作为交换,天浩答应鹿庆西,让他得到所有兵器、铠甲、包括战马在内的大部分牲畜,以及物资。

    当然,还有遗留在战场上,所有战死的虎族人。

    天浩对物资的划分提出要求————必须确保雷牛部进攻部队和所有虎族人在停留时期内的粮食供应。简单来说,就是暴齿辖下军队和虎族战俘滞留在江边的这段时间,所需物资和粮食从虎族营寨仓库直接取用,直到船队装运所有人离开。

    这个时间段大约要持续十五天,这是天浩当时给出的数字。

    “我要人!除了那些俘虏,其余的东西全都归你。”这是天浩的原话。

    说句实在话,鹿庆西真的很羡慕。

    他很想得到庞大的战俘群,却只能流着口水眼睁睁看着这块肥肉从嘴边溜走。除了把深深的不甘和嫉妒压在心里,他什么也做不了。

    红月城外,鹿族巡逻队与牛族防线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打扫战场需要足够的耐心,所有东西都不能浪费。鹿族人驱赶牛车,从城外运回散落的武器铠甲、成堆的尸体,以及木料……这些都是财富,只要谨守边线,遵从鹿王陛下的旨意,不要进入据守江边牛族人防线的警戒范围,他们就对正在发生的这一切视若无睹。

    有人对此垂涎无比,有人在鹿庆西耳边进着谗言,还有人煽动士兵想要与牛族人开战。

    他们的想法可以理解。刚打了一个大胜仗,而且还是足以载入史册的那种,人心随着胜利膨胀,也就逐渐转化成野心。没人觉得口袋里钱多,看着聚集在江边的庞大战俘群他们觉得心里痒痒,都想得到更多的战利品,尤其是虎族奴隶。

    鹿庆西一口气砍了二十二颗脑袋,好不容易遏制住这股在红月城疯狂流窜的危险暗流。

    他忽然发现天浩晋升为雷牛部代理族长之后,针对部落贵族那些残忍冷酷的做法很有必要。那绝对不是残忍嗜杀,而是清除异己,巩固统治的必须手段。

    相比之下,我还是过于心慈手软。早知道就该把红月城千人首以上的军官和统领全部杀死,从下层拥护者挑选听话的人补进。只有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王。

    杀光不听话的家伙,留下来的都是良民,就这么简单。

第三百四一节 冲卡

    撤退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第四天,一队虎族骑兵从南面而来,数量不多,只有三十多人。也许是哨探,也可能是信使。他们显然察觉了什么,对遍地狼藉的战场感到震惊,仗着马快,沿着废弃的虎族营寨外围不断奔跑,搜寻一切有价值的情报。

    按照两族协议,战场由鹿族控制,他们迅速派出骑兵队拦截,却毕竟慢了些,对方稍微试探就立即撤退,转向逃往虎牢关。

    这样的小插曲在鹿庆西看来毫无影响,暴齿也对此无动于衷。战争已经结束,局势稳定,就算虎牢关所有的虎族战士倾巢出动,也无法改变战败的事实,甚至极有可能把他们自己都陷入被俘的罗网。

    钢潍城被毁,来自虎族领地内部的供应彻底断绝。在存粮不多的情况下,只要虎牢关的守将不是傻瓜,都不会做出派出大部队增援的白痴行为。

    这是天浩做出从水路撤退决定的倚仗。之所以不走陆路,是为了避免刺激鹿族人。两族之间的大战刚刚结束,无论起因缘由,鹿族人对牛族充满了仇恨。这股恨意是如此强烈,就算鹿庆西这个大王三令五申,以砍人脑袋作为震慑,也很难控制族人的情绪。

    暴齿麾下的军队不多,只有三万人。如果让他们押运十余万虎族战俘进入红月城,穿越鹿族领地返回白鹿城,其中不可预测的问题太多了。

    漫长的路线很难做到全程监控,即便是鹿庆西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只要鹿族人发起一次小小的袭击,整个战俘押运队伍就会大乱。到时候,已经到手的战利品全部丢失,还要白白为此搭上数万名精锐。

    天浩做事一向稳妥,他宁愿让暴齿领军依托江边防线固守,也要确保整个战俘团和作战部队的安全。

    最辛苦的是水手,他们从磐石城调集过来,分成四班轮换,以最快的速度驾船来回。白鹿城提前准备好各种物资,还有足够的粮食,虎族战俘在城外码头登陆,就地接受改编,照例每十人为一队,宣传队和政治委员双管齐下,对俘虏们进行初步洗脑。

    庞大的战俘群开始朝着雷牛部腹地转移。

    这是堪称完美的流水线式操作。白鹿城隶属于生产建设兵团,这里的一切复制了磐石城的高效。从俘虏到马匹,整座城市发挥出强大的中转作用,船队整体运输速度也因此提高了百分之十。

    暴齿很有耐心,他一直等到所有人上船,确定江边沙滩上没有任何一个遗留者,这才跨步登船,带着说不出的满足和遗憾,下达了开船令。

    亲卫站在身侧,望着徐徐朝着南面移动的江岸,脸上显露出失落的神情:“我一直以为能好好教训一下鹿族人,却没有这样的机会。”

    暴齿神情冷漠,他淡淡的解释:“一切以殿下的意志为准。别担心,我们很开就能回来。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我们。”

    亲卫眼睛一亮,急促地低声问:“统领,您是不是有内幕消息?”

    暴齿转身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得意,也有些善意的讥讽,摇摇头:“我什么也没说。”

    亲卫愣住了:“那您刚才……”

    暴齿抬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耐心点儿,你得学会等待。殿下是一个英明伟大的人,跟着他,我们才能走得更远。”

    ……

    两周后,牛族领地,雷牛部,雷角城。

    连接北方牛族首都黑角城的道路尽头,远远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所有人都是精锐的战士,装备精良,均质钢护甲穿在身上,随军行进的牛车上满载弓箭与各种所需的器械。大部分是重型弩和分拆成零件的弩炮,长达数米的破甲锥被藤绳固定,一捆捆摞在车上,锐利的箭头表面涂抹着油脂,外面用兽皮裹住,确保不会在运输途中受损。

    绵密的队伍在山岭之间蜿蜒行进,前后首位长达几公里,掌旗官双手紧握黑色旗帜,队伍中间偶尔可以看到背插旗帜的传令兵匆匆而行。所有旗帜上都有一个斜上弯曲色金色牛角,表明这支军队的统帅身份。

    正前方的道路中间架着一根横杆,路基左边是一座二十多米高,顶部有弓箭手值卫的塔楼,一名军官站在道路正中,神情凝重,颇有些紧张。看到逐渐走进的队伍,他抬起左手,做了个禁止通行的动作。

    “请表明你们的身份。”这里是雷角城的外围边界警戒哨卡,无论是谁想要进入,都必须通报身份,视具体情况接受检查。

    队伍停下,一名身穿铠甲的百人首从人群中走出,他神情倨傲,发出冰冷且充满威胁的声音:“我们是大殿下的南征部队,把路让开。”

    值守哨卡的军官只是十人首,他看了一眼刻在百人首臂甲表面的牛角徽章,以立正姿势行了个礼,认真地说:“请出示公文。”

    早在两天前,雷角城方面就接到来自黑角城的通传文书————今日,大王子牛伟战将率军南下,行经的部族需在物资给养等方面予以支持。

    雷角城王宫向所有边境哨卡通传了这件事,值守军官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大家是同族,何况上面还有命令,他不会刻意为难,但程序摆在这里,只要验看过公文,他就立即下令升起道杆放行。

    对面的百人首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他发出轻蔑的冷笑:“大殿下身份何等尊贵,之前就派人通传过我们要来。你们雷牛部族长胆子真大,不主动过来迎接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什么公文?”

    哨卡值班军官心中一凛,强忍怒火,再次躬身行礼:“在下无意冒犯,只是职责所在,还请谅解。”

    对面的百人首根本不理这一套,蛮横地扬起手:“把路让开。”

    值班军官丝毫不肯让步:“没有公文,谁也不准入境。”

    “我看你是活腻了,自己找死!”百人首大怒:“我可是大殿下身边的亲卫!”

    他随即补充道:“你竟敢不服从殿下的命令?”

    值班军官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请出示公文。”

    蛮横惯了的百人首根本不吃这套,直接将手一挥,命令站在身后的士兵:“把他抓起来。”

    值班军官脸色一沉:“你要强行冲卡吗?”

    说着,他同样举起右手,怒声吼道:“所有人戒备,胆敢冲卡者,格杀勿论!”

    塔楼上的士兵立刻举起重型弩,瞄准被众人簇拥的百人首,虽然值守哨卡的人少,却丝毫不肯退让,竟有一种面对惊涛骇浪,礁石巍然不动的强硬。

    双方僵持,局势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百人首的脸色很难看,他用几乎喷火的眼睛盯着值班军官,足足看了五秒钟,才极不情愿从衣袋里拿出一份信件,用力扔过去,恶狠狠地发出低吼:“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你要的公文!”

    面子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在拥有特权的人看来,“检查”只是针对普通平民。不需要出示任何物件就能通过,本身就是对权力的认可。偏偏这种概念在雷角城边境哨卡遭到拒绝,他自然是怒不可遏,认为受到了冒犯。

    值班军官很想扑过去痛揍百人首一顿,然而久经训练的他还是忍下这口气,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信,正准备打开,却听见对面的百人首在暴怒中发出命令。

    “把他抓起来!”

    “把这里所有的雷牛族人都抓起来!”

    “毁掉这个哨卡,把他们全部捆起来送往雷角城。我倒要看看,对这种以下犯上,胆敢对大殿下不敬的行为,他们族长会给个什么样的说法?”

    ……

    几小时后,雷角城王宫。

    大王子牛伟战在几名侍从的护卫下走进大殿。他的步伐沉稳有力,魁梧壮实的身材如同铁塔,沉重的均质钢铠甲穿在身上显得孔武有力。他脸上全是怒意,凶狠目光让所有与他眼睛接触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对视。

    天浩端坐在王座上,远远地看着他,神情冷漠。

    多达上百名文武官员分站在王座两侧,这样的阵势令牛伟战感到意外。他一直认为这次约谈是自己和天浩之间的私密,毕竟双方身份摆在这里,王子与族长,只有这样才对等。

    越是这样,牛伟战心中的怒意就更加强烈。

    走到王座近前,他用疑惑的目光扫视四周,短暂的惊讶过后,一种难以置信的思维从脑海里冒出来,随时可能演变成狂怒。

    深深吸了口气,牛伟战强压下内心的怒火,用森寒的眼睛盯住天浩:“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居然没有给我安排座位。

    “你为什么要强行越境?”天浩身上释放出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他英俊的面孔轮廓分明,为这种特殊气质平添了令人畏惧的成分。

    牛伟战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清清楚楚听见天浩说的是“你”,而不是“您”。

    “在我没有生气发火之前,你最好从王座上下来。”尽管在天浩身上感受到隐隐的威胁,可多年积累形成的狂傲性格却使牛伟战毫无畏惧。他抬手指着天浩:“我是王室成员,是王子。如果你不懂什么叫做礼仪尊卑,我会用拳头给你好好上一课。”

    天浩淡淡地笑了,他在笑声中毫不掩饰轻蔑的讥讽:“王室成员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是牛王陛下,不用你说我也会主动让出这个位置。至于你……区区一个王子,充其量是个投胎幸运的家伙。”

    “……你说什么?”牛伟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把你那几个惹事的手下交出来,然后我们再谈其它。”天浩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竟敢不按规矩来,抓我的人,毁我的哨卡……很好,本王一向很佩服那些有勇气的人。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你疯了吧?”牛伟战觉得自己已有的固定思维再次受到冲击,对整个逻辑体系造成前所未有的强烈震荡:“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故意针对我?”

    “所有事情必须按规矩来!”天浩眼睛里全是厌恶:“这里是雷角城,本王统治这座城市,必须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负责。那怕你是王子,只要来到这里,就必须服从规则。”

    “……混蛋!”牛伟战清清楚楚感受到天浩话里传递的信息,其中有太多自己无法接受的内容。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不容易松开嘴唇,从齿缝中发出凶狠到极点的威胁:“你……你胆敢对我不敬?我发誓,只要登基即位,我就立刻下令剥夺你的族长身份。”

    “你没有这个机会。”天浩的反击迅猛又直接,毫不遮掩:“我对你很失望,你身上丝毫没有先王的优秀品格,我看不到任何值得称赞的优点,也没有任何值得我追随的长处。暴虐、蛮横、狂妄自大、不守规矩……不要说是你本人,就连你的手下也是如此。很简单的一件事,非要搞得大费周章。如果你这样人即位为王,根本不可能给牛族带来希望,只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强烈的寒意从牛伟战心底升起,瞬间贯穿全身。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眼眶里正在充血:“你什么意思?”

    天浩的声音冷酷到极点:“再有几个月就是秋天,也就是所有分部族长前往黑角城,大家投票决定新王的日子。我不会投你的票,我永远不会支持你这种人。”

    “你敢!”

    牛伟战完全是下意识吼出这两个字。恐惧油然生出,在大脑里生根发芽。一种叫做“后悔”的东西同时产生,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思维空间。

    天浩在沉默中注视着他。

    对于大王子,他一直没有好感。

    这是一个狂傲自大的人。

    二王子牛伟方同样傲慢,却知道应该在某些时候有所收敛。

    冲击边境哨卡只是一件小事,牛伟战却必须为其手下的傲慢行为负责。

第三百四二节 老子要打仗,你出兵和粮

    他甚至丝毫没有“我做错了”的意识。

    王子不可能犯错,这是王室成员的特权。

    尽管非常恼怒,牛伟战却强行控制自己没有翻脸,更没有转身离去。他心里同时充满了挫败感和深深的报复**。两种思维之间并不矛盾,也谈不上具体某种想法占据上风。

    他不愿意认输,也不会按照天浩的要求,交出在边境哨卡抓人冲卡的百人首。

    那毕竟是自己亲信,代表着我的脸面。

    “让你的人把路让开,我和我的军队要去南边。”牛伟战决定对这件事冷处理,不再提及,直接选择漠视,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方面。他用早已习惯的命令式口吻向天浩发话:“你是雷牛部的族长,有义务向我提供帮助。”

    天浩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去南边?”

    “我要去打鹿族人!”牛伟战觉得自己终于掌控了谈话主动权,他脸上再次浮起狂妄傲慢的神情,不屑地说:“无论你是否投票给我都不重要。牛族的大王从来都是用军功来证明自己。就算你攻下了断角城又怎么样,没有灭掉整个鹿族,没有用鹿王的人头做成骨碗,就永远无法得到承认。”

    第一次听到雷牛部与鹿族开战消息的时候,牛伟战觉得天浩一定是疯了。

    断角城易守难攻,除了地势险要,鹿族派驻的守将也很关键。鹿平德虽说不是什么名将,却胜在为人谨慎,极其稳妥。多年来,断角城在他的主持下稳如泰山,牛族多次进攻都没能讨到好处,加之久攻不利,也就逐渐演变成两族对持,保持相对平静的局面。

    更令人震惊的消息还在后面————狂牛部和野牛部竟然与雷牛部合力进攻鹿族,一口气灭掉了青鹿、白鹿、牡鹿、玄鹿等部,捕获了多达数十万俘虏。

    北方蛮族最重视的就是军功。“谋略为王”在野蛮人看来就是一句笑话,他们只相信长刀和战斧,相信砍人脑袋是彰显自己力量的最正确方式。

    强烈的嫉妒心折磨着牛伟战,他感觉一大笔原本属于自己的财富被天浩拿走,就像嘴边的肥肉被人抢走,再也不会回来。

    牛伟战对天浩的印象不是很好。起初是因为上次在黑角城的会议,其实两人之间并无交集,牛伟战对这个年轻人也没有恶感,可事情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向进行,二弟牛伟方从中插了一脚,导致天浩得到关键性一票,成为雷牛部代理族长。

    牛伟战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就像被强迫着吞下不喜欢的食物。他的逻辑很简单————支持二弟牛伟方的人,必定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几个月前,牛伟方离开黑角城前往雷角城,据说是为了拉拢与天浩之间的关系,想要娶他的妹妹为妻。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牛伟战自己也有些动心。他很清楚,天浩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实力剧增的雷牛部已经成为整个牛族第一大部。如果与狂牛部和野牛部联合,无论实力还是军力,将对传统王室的黑牛部形成碾压。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未来就充满了太多的变数。

    牛伟战也想过离开黑角城,到雷角城走一趟。他相信以自己的独特魅力,肯定要超过二弟牛伟方。娶天浩的妹妹为妻是一步妙棋,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能把他拉拢进己方阵营。何况自己是排名第一的王位继承人,就算天浩与二弟牛伟方之间存在交情基础,可是在权力面前,只要是聪明人,都会做出正确选择。

    三妹牛艳芳恰好在这个时候回到了黑角城。

    她直接找到牛伟战哭诉,口口声声雷牛部族长牛天浩欺负自己,同时蔑视王族,目无尊长,以下犯上。

    牛伟战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德行,心里冷笑的同时,也对天浩及其家人充满了好奇。

    “你亲眼见过牛天浩的妻子,真有那么丑?”

    “她一点儿也不胖,是瘦到极点的那种类型?”

    “你说什么,牛天浩的老婆看上去体重最多不超过七十公斤?”

    令人诧异的消息从牛艳芳嘴里不断蹦出来,为了证明,她叫来了一大堆随行的亲信。

    牛伟战知道牛艳芳颇有心计,但这种事情她应该不会撒谎。因为描述某个女人相貌丑陋很难作假,只要随便看上一眼就能知道真伪。

    雷角城太远了,为了验证大老远跑一趟实在不划算,何况天浩身为族长,自己身为王子,跑到别人家里就为了看一眼对方的老婆……这种事情说出去不免引人浮想联翩,编织出无数颜色瑰丽的故事。

    牛伟战找到大国师,从巫彭那里得到了准确答复。

    “是的,阿浩的妻子名叫阿依,是个很瘦的女人。”巫彭的回答非常谨慎,不偏不倚,但“很瘦”两个字足以说明一切。

    牛伟战紧接着提出第二个问题。

    “你问阿浩的妹妹啊!嗯……她很活泼,是个可爱的姑娘。”巫彭从不在这种事情上撒谎,尽管有些难以开口,却没有隐瞒,只是话语较为婉转:“天霜也很瘦……但只要多吃点儿东西,她很快就会胖起来。”

    牛伟战觉得脑子里天雷滚滚,想要放声狂笑却笑不出来,甚至哭笑不得。

    老二眼睛瞎了,为了得到王位,居然放下身为王室成员的尊严,跪着趴着去舔区区一个族长的屁股,娶一个丑到极点的女人为妻。

    可是换个角度来看,牛伟战也不得不佩服二弟牛伟方的坚韧与强悍————那么丑的女人都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连屎都敢吃的人,他有足够的胃口吞下全世界。

    强烈的危机感笼罩着牛伟战,他扪心自问:假如换了是我,能做到吗?

    答案是否定的。

    牛伟战只能把目光转向其它方面。

    正好在这个时候,传来雷牛部与鹿族合力共战虎族人,大获全胜的消息。

    战报文书上没有具体战斗经过,却注明了令人激动,浑身血液流速加快的醒目战利品————足足两千匹没有阉(和谐)割过的公马。

    这是千百年牛族梦寐以求,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也没有得到的宝物。

    区区一个代理族长,他做到了。

    大国师将战报公开,黑角城上下,所有官员纷纷赞叹不已,还有人提出应该为此举行盛大的庆典。考虑到牛族目前尚未选出新王,提前庆典不合乎规矩,大国师否决了这个建议,将其延后,等到秋天全族收获,新王登基再说。

    牛伟战嫉妒得双眼发红,他深深感觉到来自二弟牛伟方的威胁。

    只有军功才能压倒联姻带来的权力变更,只有在战场上收获巨大才能稳定自己的地位。只有率领军队扩大族群领地才能得到支持……贵族们的态度非常重要,甚至可以把狂牛部和野牛部争取过来。

    牛伟战选定的目标很准————鹿族人。

    鹿族只剩下最后一个雄鹿部,主城雄鹿城北面是平原,无险可守。

    以牛族军队强悍的战斗力,这就是一颗挂在树上熟透的果子,伸手就能摘下。

    六十多万鹿族人,再加上他们此次获胜得到的虎族俘虏,以及各种战利品……牛伟战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得胜返回,在黑角城王宫正前方广场上接受无数人欢迎,赞誉声如潮的美丽画面。

    “你要去打鹿族?”天浩不由得失声冷笑起来,他的目光很平静,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牛伟战没能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浑然不觉,态度依然强硬:“我以王子的身份命令里出兵协助。”

    天浩看了一眼站在王座侧面,同样面含讽刺的廖秋,视线重新回落到牛伟战身上:“你想要我出兵帮你?”

    “雷牛部必须出兵二十万。”牛伟战音量很大,狂热与亢奋使他的血在燃烧:“我给你三天时间,必须完成兵力集结。”

    他随即补充道:“还有,你必须准备足够的粮食。如果因为缺粮导致战事失利,你将承担所有罪责。”

    看着牛伟战那张被正义感和傲慢牢牢占据的脸,天浩忽然笑了。

    “命令?”他咀嚼这两个字:“我刚才听到你说“命令”这个词?”

    牛伟战反应不算慢,他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口误,尽管有些后悔,却不打算对此作出纠正。他挺胸抬头,双脚分开,覆盖在铠甲下面的发达胸肌高高鼓起,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我是王子!”

    “我是雷牛部的族长。”天浩以冰冷的语调反击:“我同样拥有“王”的称号。按照牛族法律,我的身份与你对等,甚至在某些方面,有着比你更多的权力。”

    牛伟战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下来:“你好像忘了,再过几个月,我会成为新的牛族之王。”

    “我的记忆力一向很不错。”天浩淡淡地说:“你可以在几个月后对我下这道命令。至于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雷牛部不欢迎你,带着你的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顺便说一句,我不会出兵,更不会提供粮食。”

    牛伟战的表情有些危险:“……你要为你今天说过的这些话负责。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看着他那双在愤怒驱使下微微抽搐的眼睛,天浩舒展了一下身体,笑了。

    “你觉得我是傻瓜吗?”

    “从去年到现在,那么长的时间,你早不出兵晚不出兵,偏偏选择这个时候。断角城还在鹿族人手里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我和狂牛、野牛部联合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占领了白鹿城,之所以留着雄鹿城不打,是为了下一步计划做准备。区区六十万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没想到你认为这是一块肥肉,只要伸伸手就能抓过去,是这样吗?”

    “为了打出今天这个局面,我付出了很多努力,雷牛部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你从黑角城过来,应该看到沿途有很多人在修路。你以为平坦的道路是神灵赐予的礼物吗?你以为二十万大军是说动就动,只要三天时间就能解决所有问题集结起来?”

    “粮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从黑角城出发的时候就没带多少粮食。你的给养只能维持黑角城到到雷角城这段距离,再往后就没了。你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从我这里得到补充,你觉得我会服从你的命令,像狗一样跟在你屁股后面摇尾巴?”

    整个大殿里只有天浩的声音在回荡,包括牛伟战在内,所有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脸色苍白,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红随即浮出,进而转化为铁青,死死笼罩在脸上。

    战争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大规模出兵,粮食补给需要后勤系统源源不断的供应。牛伟战很清楚自己在这方面有着无法克服的短板,从黑角城供粮实在太远了,光是沿途消耗量就大得惊人,更不要说是运抵前线。

    他早已将黑牛部视为自己的私产,无论人口还是物资储备,能不动就不动。带出来数万军队已经是牛伟战能接受的最大底线。他的想法就这么简单————父王虽然殡天,可余威尚在,加上自己的王子身份,至少有八成把握能让雷牛部服从命令,出兵出粮,帮助自己得到赫赫战功。到时候,雷牛部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自己在秋季族选上登基为王,自然是毫无悬念。

    来自上位者的命令很管用。在牛伟战数十年的人生经历当中,他使用过无数次,每次都收到应有的效果。

    他脸上写满了屈辱和愤怒,再也无法控制,彻底爆发。

    “我是王子!是先王的长子!”他抬手指着天浩,厉声喝道:“我命令你立刻出兵,调集粮食!”

    天浩端坐在王座上纹丝不动。

    “你和你弟弟区别真的很大。”年轻的族长眼里透出讥讽:“牛伟方身上虽然有很多缺点,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连提都不能提。而你……呵呵……”

第三百四三节 研究人员

    暴怒中的牛伟战根本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扑过去,挥起拳头朝着天浩脸上猛砸。

    嘴上说不过就动拳头,这是他生下来到现在牢记于心的最深刻哲理,屡试不爽。

    他无法看清天浩的动作,只知道那个该死的年轻人突然从视野里消失,随即肚子上挨了重重一拳,翻江倒海的感觉使牛伟战想要呕吐,剧痛混杂着反胃,聚集在右拳上的力量也被一只手侧握着,进而拨转身体失去平衡,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

    双手被反拧在背后的感觉很糟糕,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住后颈,他拼命挣扎,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却发现双手拇指被强行并拢,被某种奇怪的金属硬物紧紧扣在一起,非常坚固,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天浩左脚踩在牛伟战背上,看着他被拇指铐固定的双手。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经验,类似的金属禁锢物结构简单,普通的牛族铁匠就能打造。

    “你……竟敢……以下犯上?”牛伟战整张脸被压得与地面齐平,含含糊糊的声音伴随着唾液喷出:“你要造反吗?”

    天浩朝着他侧腹狠狠踢了一脚,牛伟战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感觉肠子快要断了,也许已经断了。

    “别以为你是王子就能为所欲为。”天浩弯下腰,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疼得面容扭曲的大王子头部反向抓起,凑近他那张正发出惨烈尖叫的脸,冷冷地说:“我杀了豕王,杀了他所有的儿子。我还杀了鹿王,几乎所有鹿族王位继承人都死在我的手上。你以为你是谁,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剧痛是牛伟战脑海里压倒性的存在,他此时此刻根本没有思考能力。更加可怕的死亡逻辑随即产生,他浑身颤抖,因为疼痛,也因为恐惧。除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讨厌你,尤其讨厌你的妹妹!”天浩一字一顿地说,随即松开手,放任尖叫的牛伟战摔下去,鼻尖与坚硬的地砖碰撞,溅开鲜血。

    “你……你竟敢对殿下无理?”一个惊恐的声音从王子侍从群里发出,只是底气不足,气势很弱,而且发声的时间明显延后。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补充级别的马后炮。

    天浩转过身,看着那群被自己亲卫团团围住的黑角城侍从,冷笑着说:“你们暂时走不了,都给我留下来。”

    之前发声那人又惊又惧:“你想干什么?”

    “把我的人放了。还有,把冲卡的人交出来。”天浩淡淡地说:“他们胆敢破坏本王的规矩,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牛伟战躺在地上,在痛苦中恨怒交加,连声咆哮:“你做梦!”

    天浩看不看,抬脚冲着他后腰上又是一记重踢,牛伟战顿时感觉肝脏之类的某种东西碎了,他张大嘴“哇”地一声发出惨叫,喷出鲜血。

    蹲下身,注视着在惨痛中扭曲的牛伟战,天浩的笑容无比邪魅:“我就喜欢你这种硬汉,死到临头还他马嘴硬。”

    牛伟战疼得浑身直打哆嗦,脑子却很清醒:“……不……我是王子,你……不敢杀我。”

    “你说错了。”天浩随手从后腰上拔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在牛伟战眼前晃了晃:“只要有一位王子就够了。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消失,没人会把你的失踪跟我联系起来。再过几个月,牛族会有一位新王。”

    他的话很简短,也没有复杂难以理解的特殊字词,牛伟战瞬间从剧痛中被吓醒,感觉后背上全是冷汗,一股股朝着头顶猛蹿。

    “……我……我懂了。”他不断吸着冷气,终于低头求饶:“放了我……我会把冲卡的人……交给你,任由发落。”

    天浩凝神注视着他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侧脸:“这还不够。你得把城外那些军队留下。”

    “不行!”牛伟战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你想干什么?”

    “做错事情必须接受惩罚,那怕你是王子也不例外。”天浩冷酷地狞笑道:“放心吧,我对杀人没兴趣。何况我答应过大国师,永远不会把刀子对准自己人。他们得帮我做点儿事情,比如修路、挖石头什么的……”

    “他们……是我的人。”牛伟战心中的恐惧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但他仍在犹豫。

    “他们是牛族人。”天浩更正着他话里的错误:“你只是王子,不是牛族的王。”

    “……你……你要把他们扣留多久?”牛伟战好不容易想到了关键问题。

    “不长,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天浩的笑声中做出回答:“秋天选出新王以前,我会把他们放回去,还会给他们足够的粮食在路上吃。”

    “真的……这么简单?”牛伟战嘴上强硬,心里却已经信了。

    天浩忽然变得很认真,神情也尤其严肃。

    良久,他缓缓地说:“我是牛族人。我不会残杀自己的同胞。”

    ……

    带着一群侍从,披头散发的牛伟战灰溜溜离开了雷角城。

    看着他仓皇而去的背影,天浩撇了撇嘴,露出一抹淡笑。

    伴随着大王子而去的,肯定是无数恶毒到极点的咒骂,当然也少不了“你给我等着”、“我还会再回来”、“走着瞧”之类在文明时代耳熟能详的话语。

    无论换了是谁都不会高兴,庞大的军队被迫留在雷角城也是出于无奈。牛伟战没有带够粮食,天浩不过是临时起意,在大王子轰然崩塌的计划最高点稍微施加压力。

    他没想过要吞下这支军队。

    “暂时代管”是一个合理合法的借口。即便是大国师问起,天浩也有充足理由证明所作所为符合逻辑,符合规矩,符合牛族现行法律。

    二王子牛伟方与妹妹天霜之间的感情日益增进,如果一切顺利,天霜将在今年冬天出嫁,成为新的王后。

    是的,冬天出嫁,而不是秋天。

    天浩不希望婚姻变成政治交易的筹码,他是真心希望天霜得到爱情。

    掌握住这支属于牛伟战的军队,多多少少能替牛伟方在新王竞选方面增加一点优势。

    如果他能顺利即位,牛族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廖秋走近天浩,对着他恭敬行礼:“殿下,冲击边境哨卡的那些人已经带到,请问该如何惩罚?”

    天浩没有转身,他仍然注目远处:“每人十鞭,为首者三十鞭,公开行刑,示众!”

    ……

    雷牛部领地,磐石城,渔村。

    “动物园”的面积比过去扩大了四倍,这个在原先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特殊区域在野蛮人看来其实等同于监狱。按照东、南、西、北方向分为四个区,各区之间有通道连接,却处处设置哨卡,中间是一座大型塔楼,全副武装的牛族战士日夜巡逻,一旦发现有人越界,不问身份,当场射杀。

    雷角城的事务暂告一段落,天浩把所有政务交给巫且,自己带着卫队抵达磐石城,稍事休息并接见了一干官员,对后期工作进行安排,当天晚上赶到了渔村。

    位于“动物园”东区的大型教室里坐满了人,总共三百零二个,都是得到天浩亲自认可,接受过系统训练的行巫者。他们的学识相当于文明时代初、高中阶段,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达到大学水平。之所以出现这种不均等的现象,是因为个人理解与学习差异所导致。但总的来说,整体科研实力已经超过目前北方蛮族的任何部落。

    圆形阶梯型教室仿照文明时代而建,底层正面是长达十米的宽幅黑板。身穿黑色长袍的佩里亚斯站在讲台后面,不时凑近摆在木桌上的铁皮话筒,正在给这些身高、体格、力量均超过自己的巨人讲授知识。

    基础化学是文明时代的学科,包括化学原理、结构化学、溶液中的化学平衡、元素化学、分析化学和有机化学。

    按照自己的记忆,还有从“老嬷嬷”那里得到的资料,天浩编纂出从初级到高级的一系列课本。

    在磐石城,“学生”是个含义丰富的词。如果能加上一个前缀,比如“领主的学生”,那就意味着身份陡然提高,能够得到很多人的尊重。

    随着天浩晋升为雷牛族长,这个前缀也产生了变化————殿下的学生。

    很多初级知识在这些受过训练的行巫者当中已经不算秘密。比如锌的提炼,将锌矿石或闪锌矿在空气中煅烧成氧化锌,然后用炭还原,就能制取。只不过这样得到的锌纯度较低。

    通过冷凝气体的方法也可以获得单质锌。

    以锌和银为基础,加上硫酸,就能制成伏打电池。这种化学电源在野蛮人看来非常神奇,然而接受过训练的“殿下学生”却早就习以为常,他们已经完成了基础研究,甚至开始尝试着投入实用。

    这一切在佩里亚斯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他对电力的理解仅限于自然现象,甚至整个教廷都是如此。与其说是被动洗脑,不如说是佩里亚斯因为知识对天浩产生了崇拜,他彻底改变了观念,也因此得到天浩认同,被授予“讲师”之名,为行巫者们讲授药剂学。

    天浩没有特地更正为“化学”,只是将其列入“特殊学科”的概念。毕竟这个时代很多东西已经发生变化,药剂不再仅限于医药和生物,有很大一部分与化学重叠。

    一个矮小的白人给巨人们传授知识,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滑稽。然而天浩对此并不在意,他要求所有行巫者必须在短时间内掌握并精通佩里亚斯传授的课程,进而展开更深层次的研究。

    对知识的追求无关于种族和地域,只要掌握、精通,进而以此为基础展开更加深远的探索,我们愿意放弃尊严,低下高贵的头颅,跪在嘲笑并辱骂我们的敌人面前默默忍受。

    时间流逝,当后人踏着前人坟墓堆成的台阶,跨越艰难险阻,在科学森林最高点摘下一个个金苹果,被强大、文明、繁荣、等无数美好光环笼罩的时候,那些尝尽苦涩,饱受磨难,甚至忍饥挨饿,只为了让国家从贫穷落后深渊里挣扎崛起而付出一切的先人,他们的灵魂早已升上宇宙,与那些最闪亮的星星站在一起,注视着我们,默默微笑。

    晚课持续到九点才结束。

    两名卫兵将佩里亚斯带进会客室的时候,天浩与同彪正围在桌前,观察着一台模样古怪的机器。

    蒸汽机的原理并不复杂,有了初级车床为基础,以同彪为首的磐石城工匠团参照图纸,造出了这台曾经开启了文明时代工业革命的机械宝物。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它都显得粗糙。

    天浩对此很满意。他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机器外壳,笑道:“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先尝试着用吧!磨坊,或者榨油装置都可以。”

    过于复杂的冲程做功超越了野蛮人的逻辑思维。天浩从未想过跨越基础摸索阶段,直接进入到更高级的工业社会。目前的蒸汽机不外乎冲压、旋转、往复运动三种形态,总之先积累经验再说。至于大型蒸汽机车……天浩决定先等等,对海外岛屿的探索仍在继续,确保蒸汽机效率很大程度由密封所决定。困守大陆北方千百年的野蛮人已经在自己带领下找到了硫磺,橡胶还会远吗?

    同彪对佩里亚斯的到来感到惊讶,他一直用戒备的目光盯着这个白人,不断朝着天浩飞瞟,用焦急和紧张示意,却看到天浩不动声色,轻轻对自己摆了摆手。

    “他是我的人。”这解释很简单,明确了天浩的态度。

    召集佩里亚斯和同彪的目的,是为了探讨蒸汽机的适用性。天浩一直想把这种机械装在船上,用于航行。他知道自己是外行,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

    探讨没有持续太久,毕竟夜已经深了,佩里亚斯谨守礼仪,分别对天浩和同彪致意,带着谦恭的表情离开房间。

第三百四四节 后代

    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同彪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眼眸深处的戒备仍未消失,言语中隐隐有些不满:“殿下,我觉得你对这些白皮矮子太过于宽容了。”

    天浩的笑容很轻松:“凡事要分开来看,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但就目前来说,我很需要他们当中的某些人。”

    同彪扬起眉毛,问:“您指的是佩里亚斯?”

    天浩微微点头:“还有他手下的那些教士。”

    “为什么?”同彪皱起眉头,他对此难以理解:“就因为他们在药剂学方面有特殊见解?”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天浩没有言明:“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但必须承认,在科学研究方面,白人的确比我们起步早,走得更远。”

    “我明白您的意思。”同彪瓮声瓮气地说,又冲着天浩抱歉地笑了笑:“我只是在理念和感情上有限难以接受。说真的,如果不是殿下您的命令,恐怕没人愿意坐在教室里听这个白人矮子讲课。”

    “总有一天我们会征服南方,杀光所有的白人。”天浩的语调沉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需要学习,尤其是从敌人身上学习,榨干他们的所有价值。”

    同彪会意地点点头,他随即指了一下摆在桌上的蒸汽机,颇为忧虑地问:“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如果让佩里亚斯加入进来,会不会……”

    天浩平静地笑了。

    “他虽然不是我们的人,却可以信任。因为……他是我的人。”

    ……

    佩里亚斯坐在会客室里,天浩推门进入的时候,他连忙从临时设置的矮凳上站起来,双膝跪倒在年轻的族长面前。

    “殿下,您来了。”他的态度无比谦恭。

    天浩径直走到椅子上坐下,他的动作和表情自如,举手抬足让人感觉到威严,却不会产生压迫感:“事情太多,今天来得有些晚,耽误你休息了。”

    佩里亚斯连忙再次致敬:“能为殿下效力是我的荣幸。”

    “坐吧!”天浩随手指了一下木制矮凳。

    佩里亚斯依言回到座位上,他用精明的目光打量着天浩,说话腔调明显过于谄媚:“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忘忧粉的产量在以前的基础上提高了四倍。”

    天浩微微点头:“我看过你派人送来的报表,做的很不错。”

    “卸妆水的基础配比已经完成,实验很成功,预计下周就能得到首批产品。”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佩里亚斯仍然习惯使用英文,他觉得这是清楚表达自己意图的最佳模式。

    天浩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继续。”

    “可口可乐的研究进度比卸妆水难一些,主要是糖浆和药粉之间的详细配比。这直接影响到口感,以及销售方面的种种问题。目前我已经找到一些头绪,希望殿下您多给我一些时间……大概一个月。”佩里亚斯惴惴不安地看着天浩。

    “可以,就照你说的,延期一个月。”天浩对此不是很在意,他的关心重点在于其它几个项目:“化妆品的研究进度怎么样,顺利吗?”

    “美白和增白的实验已经结束,试制品效果很不错。皮肤保湿和滋润的实验完成度接近百分之九十,尤其是替换了原料以后,我们基本上摸清了其中规律。目前的难点在于抗皱紧肤,希望能得到大人您更多的指点。”

    化妆品是天浩整体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是作为奢侈品对南方王国进行大规模倾销。经济战同样重要,不同于你死我活的攻城掠寨,从各方面对白人王国构成束缚,最终将其活活绞死,可以起到同样的目的。

    天浩没有太过苛责,给予佩里亚斯更多的鼓励:“加紧研究速度,这是你的强项。”

    任务汇报时间不长,天浩之前已经看过相关报表,作为接受过孢子移植手术的“自己人”,他与佩里亚斯之间已经没必要客套,可是在态度层面,必须保持紧密的联系。

    教士没有像平常那样汇报结束后就离开,他犹豫片刻,试探着问:“殿下,我想知道,您是不是很仇视我们?”

    不等天浩回答,佩里亚斯连忙解释:“我指的是白人。”

    天浩上身微倾,左手搭在额头上,食指轻轻点动着,富有深意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佩里亚斯脑海最深处:“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佩里亚斯欲言又止,他不断翕张着嘴唇,却一直没能发出声音。

    天浩用探询的目光注视他。他对教士的表现感到奇怪,移植体和自己这个主体之间存在着神秘关联。一般来说,子体的思维波动能被自己探知,进而产生服从。可是现在的佩里亚斯有些异常,并不是说他产生独立意识失去了控制,而是他此时此刻的特殊情绪,对来自天浩的控制意识产生了少许信息迟滞。

    简单来说,就像一根连接两地之间最短距离的直线,因为某种外来力量出现了弯曲,致使本该在规定时间内传递的信息产生延缓,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甚至更久。

    大约过了五秒钟,佩里亚斯终于发出幽幽的叹息。

    “殿下,佩蒂怀孕了……我……我有了一个孩子。”

    伊丽莎白是天浩安排在南方大陆的代言人。作为接收过孢子移植手术的傀儡,她忠实执行着天浩的每一道命令。经由她名下的商行,各种来自北方的货物卖出去,赚取丰厚的利益,重要物资被买进,通过爱普镇北面的海边岩洞秘密运往北方。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货物交易,就是人口。

    天浩需要更多的白人作为试验品。从日常生活到不同生理时期的变化,只有近距离接触并圈养的模式,才能产生深刻理解,进而开发出更多的针对性产品,以及相关计划。

    在前一阶段,“动物园”里白人的更新速度很快。主要是因为佩里亚斯主持的忘忧粉实验,在摸索剂量和安全掺杂物配比方面,足足损失了两百多人。这一切在天浩看来都可以接受,科学研究是一个残酷且毫无捷径可言的过程,必须有人付出生命。

    为了安抚“动物园”的整体情绪,天浩要求伊丽莎白提供一定数量的白人女子,尤其是相貌美丽,颇为漂亮的那种。

    佩蒂就是其中之一。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常年在小酒馆里依靠跳舞为生的人当然要保持身材。正因为如此,她刚抵达“动物园”就受到热烈欢迎,当天就成为佩里亚斯选定的私人配偶。

    佩里亚斯是“动物园”的最高内部管理者,他很喜欢这个年轻美貌的舞女。就这样陪着佩蒂,渡过了每一个来到大陆北方白人必不可少,也是最恐惧,最令人惊悚的适应期(身高与环境所导致),佩蒂像其他人一样认命了,也默默接受了这个年纪比自己父亲还大的男人。

    佩蒂怀孕了。

    佩里亚斯感觉生活出现了新的希望,同时他也产生了深深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很清楚这些巨人有多么野蛮,知道他们有着砍下别人脑袋做成骨碗的可怕习俗。佩里亚斯知道自己是天浩的人,主从意识给予他绝对安全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范围能扩展延伸到妻子及自己的后代身上。

    教士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眼睛里同时透出畏惧和崇拜:“殿下,您会杀了她吗?”

    “不会。”天浩回答的很直接,他知道这是最令佩里亚斯情绪宁定的答案。

    教士脸上显出一抹微笑,随即消失:“那……您会怎样对待我的孩子?”

    “我不确定。”天浩目光清澈,不像一个撒谎的人:“但我可以保证他的安全。”

    佩里亚斯长时间高吊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到了实处,他开始了习惯性的恭维:“能够成为殿下您的仆人,是他的荣幸。”

    天浩微笑着点头,没有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佩蒂,也知道这个女人怀了佩里亚斯的孩子。

    这同样是一个新的研究课题————论孢子移植体后代与主体之间的主从遗传行为。

    就算佩里亚斯不开口,他也会确保佩蒂和孩子的安全。

    这个世界的秘密太多了,需要持续不断地探索。

    ……

    清晨,天浩带着卫队离开“动物园”,朝着北方而去。

    筑路工作已经初见成效,从磐石城开始,道路不断向北延伸。硝化甘油在这片野蛮的土地上发挥了威力,千百年来难以翻越的山岭被炸开,人们挖开碎石浮土,固定路基,用辛勤和汗水连接着一座座村寨和城市。

    骑兵训练所北面的道路已经开始建设,只是无论规模还是宽度都远不如其它几只工程队。天浩在这里安排了五百人,他的要求很简单:一条便捷的小路就行,不破坏整体环境,同时在山区外围设置哨卡,没有得到自己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

    废弃基地外围经过清理,没有从前那么混乱,阻挡前行的植物均被砍伐,部分破碎的水泥地面得到平整,野蛮人对广场外围那些重型战车残骸感到好奇,他们纷纷聚集在表面满是铁锈的块状废铁旁边,发表各自见解,猜测这究竟是什么。

    “这是神灵的玩具,我曾经在梦里见过这个。”

    “这应该是冷却后的岩浆。”

    “我觉得应该是上古时代的罪人,他们被神灵变成了金属。”

    基地入口是最早清理的部分,卫队把工程人员远远隔开,天浩沿着打扫干净,并用石块垫高的路面走进去。

    仪器上的灯光依然闪烁,天浩用抹布擦去“老嬷嬷”显示屏上堆积的灰尘,文字沿着光标闪烁轨迹跳跃。

    “看起来你心情不错?”天浩擦着机器外壳,笑着问。

    “你很久没来了。”老嬷嬷似乎有些生气:“外面那些人是你的同伴?”

    “他们是我的下属。”天浩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生怕弄坏这台历史悠久的古老机械:“我现在是他们的王。”

    老嬷嬷沉默片刻:“他们替我清洗了太阳能光板……你打算公开我的存在?”

    天浩摇摇头:“他们无法理解。就算要公开,也不会是现在。”

    老嬷嬷继续问:“你要重新修整这个基地?”

    “目前只是表面上的清理。我想打通内部车间,看看里面还有没有能用的东西。”天浩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

    “早就没有了,里面都是废物。”老嬷嬷缓慢的文字显示透出一丝苍凉感。

    “等进去看了再说吧!”天浩对此并不在意:“我不打算大规模挖掘,那样有可能对你造成损害。我安排的人不多,按照你以前给我的基地图纸,小范围挖掘就行了。”

    老嬷嬷的关注重点转向另一个问题:“你打算统治这个世界?”

    天浩耸了耸肩膀,他站在摄像头前做这个动作:“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我开始尝试着人类男女之间的思维转换。”电脑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有很多事情我无法理解,尤其是你们在身体方面的亲密动作,其实只要达到繁殖种群的目的就已经足够,为什么一定要在非必需情况下频繁接触?”

    天浩怔住了,他第一次觉得“老嬷嬷”的问题超越了自己的解释范围。

    他有些哭笑不得:“我该怎么说呢……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爱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来自于荷尔蒙。”

    “你不爱你的妻子。”屏幕上的文字闪现速度很快:“我指的是现在这个。”

    “好吧,你无所不知。”天浩笑得很开心,虽然“老嬷嬷”是一台机器,却有着与他相同的时代烙印,倍感亲切:“按照野蛮人的说法,你可以归于“神灵”的行列。”

    “几个月前,我的探测器感触到南方一个基地的能量波动。那应该是一台重型陆战兵器处于启动状态。”它继续询问。

    天浩脸上神情变得暗淡,缓缓点头:“是的。”

    “你当时在场?”老嬷嬷对此很感兴趣。

第三百四五节 族长和国师

    “它已经耗尽了能量,短时间内无法再次重启。”天浩斟酌着字句:“这也许是它最后一次出战。”

    屏幕上显示文字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它的现在,就是我的未来。”

    天浩有些犹豫,他能理解这台旧式电脑的想法,已经产生的独立思维与固定程序区别很大,老嬷嬷对感情的理解已经超过低龄儿童,甚至可能超过年轻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是最常见的安抚话语,天浩轻轻抚摸着它的外壳,就像抚摸着亲人的身体:“相信我。”

    屏幕上显出几个令他心安的字。

    “希望……如你所言。”

    ……

    虎族领地,首都,血爪城。

    现任虎王是个英俊的人,这是公认的事实。

    今年四十六岁的虎耀先长着一张娃娃脸,这种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特征曾令他尤其苦恼。一般来说,强壮凶悍的男人更具威严,能给人以无形的压力。然而虎耀先不是那种类型,他个子很高,颀长的身段看上去显得纤细,非常的瘦……如果不是脖子中间高高隆起的喉结,再加上刻意保留,嘴唇周围保持着一定长度的胡须,他那张白净光洁的面孔看上去跟女性没什么两样。

    在文明时代有个词叫做“逆生长”。虎耀先就属于这种类型。很多人认为他是所有部落首领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外表就像谎言,能欺骗眼睛。

    王宫大殿上跪着几十个人,他们双手被绳索反绑,嘴巴被结实的厚布条勒住,左右都有卫兵死死按住肩膀,压迫着他们额头触地,无法站起。

    “如果不是你们泄露军情,鹿族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你们这些该死的苍蝇,隐藏在族群内部的蛆虫,你们靠着出卖我子民的人头,向外族摇尾乞怜,换取好处!”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瞒着我做了太多的事,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卫兵,把他们带出去,让所有人知道他们的肮脏勾当,告诉所有人是他们导致了这次战败。虽然正义来得有些晚,却永远不会消失……杀了他们,尸体归于平民。”

    从头到尾只有虎耀先一个人在斥责,嘴巴被勒住的囚犯无法争辩。他们一个个怒目圆睁,拼命摇晃身体想要挣脱,却被强壮的卫兵扣住后颈,到拖着拽起,强行拖出大殿,一个个消失在敞开的大门外。

    国师巫林用阴郁的目光看着那个方向,缓缓走到王座前,发出丝毫没有感情的声音:“恭喜陛下,找出了隐藏在我们族群内部的敌人。”

    虎耀先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侧过身子,右手撑在额头上,皱在一起的眉头比刚才越发紧密。

    虎牢关距离血爪城很远,战败消息传来的时候,整个虎族上下无比震惊。

    虎劲中是公认的虎族战将,为了一次性扫平鹿族,虎耀先计划派出三十万大军。因为红月城地势险要,再加上长途供应艰难,出征队伍分成不同批次前往。直至虎劲中战败的时候,还有七万人尚未从血爪城出发。

    大部分人不知道这次族战。严格来说,这是虎王耀先的个人行为。

    “我们需要鹿族人……”直到现在,虎耀先仍然觉得计划本身没有问题,关键在于牛族人从中插了一脚,两族联合,导致自己吃了败仗。

    巫林暗自叹了口气,他低着头,在虎耀先无法看到的角度,两只黑色眼睛里充满了厌恶。

    国师与虎王从幼年时代就是伙伴,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最大的分歧源于对族群利益的见解。巫林认为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虎族现状,与其它族群合作,而不是态度强硬以战争为解决方式。虎耀先则不同,他一直是族群的鹰派领头人,相信绝对武力是统治并维持一切的基础。

    巫林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出兵。很多年前他去过红月城,知道那里的地形。步兵强攻要付出巨大代价,而且失败的可能性极高。

    他毕竟只是国师,无法在军事问题上与强势的虎王争辩。而且在巫林潜意识当中,也认为这次出兵获胜的几率很大。毕竟北方的牛族人已经把鹿族打得快灭族了,只剩下区区一个雄鹿部。从这方面来看,就算在红月城下付出一些伤亡,只要能占领那座要塞,一切都很值得。

    谁也没有想到牛族人竟然打破衡守数百年的规则,派出船队从盘陀江上出兵,越过虎牢关,袭击钢潍城。

    固定思维的框架一旦建立,就很难有所更改。何况长久以来虎族与鹿族之间的强弱地位决定了前者进攻,后者必须防守。当然,牛族也是敌人,只是所在区域与虎族不是很紧密,接壤部分狭窄,而且还是在盘陀江的另一侧……总之,这一仗败的实在窝囊,虎劲中战死,除了区区数千人逃回虎牢关,几乎全军覆没,多达十几万虎族人成为牛族的战俘。

    败是败了,可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最直接的就是“责任”。

    刚传来消息的时候,虎耀先感觉很惶恐。他很清楚,这次出兵遭到大多数人反对,完全是自己凭借权力强行为之。现在结果表明他们是对的,接下来肯定要面对群臣弹劾,说不定族群内部还会掀起新一轮对自己的攻击,那些对王位早就觊觎多年的家伙甚至有可能取而代之。

    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第一时间派出亲信,联络大国师巫林,命其进宫商议。

    巫林的态度很重要,他代表着虎族内部所有的行巫者。只要得到他的帮助,一切都不是问题。

    肮脏的协议就这样在两个人之间密谋达成。

    虎耀先派出卫队,在全族范围展开大搜捕。目标直接又明确————所有持反对态度的贵族全部被抓,然后分批行刑。

    刚刚推出去处死的那些,已经是第四批,也是最后一批。

    他们的嘴巴被堵住,不会说话,无论怎么样栽赃陷害都没有问题。胆敢反抗的人提前打断手脚,或者割掉舌头。虎耀先需要他们暂时活着,就像之前那样,跪在王座前,任凭自己以充满正义感的腔调宣布罪状,然后推出去当众行刑。

    肯定不会有人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要能把底层平民和大多数人糊弄过去,在虎耀先看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我是虎王,我说了算。民众只需要服从命令,任何统治者都不喜欢太聪明的老百姓。

    忽然,大殿外面灌进一阵冷风,把悬挂在王座顶端的布幔吹得摇晃不已。虎耀先抬手挡住额头,他心中积压着怒意,这动作掩盖了视线,让他透过手心,看到了巫林冷漠的面孔。

    “你对这次出兵有意见?”虎耀先的问题很直接。

    巫林睫毛低垂,从大殿外射进来的阳光在他身侧照出长长投影:“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你已经达到了目的。”

    深深吸了口气,年龄与虎王相仿的国师轻轻摇头,发出沉重的叹息:“……陛下……”

    虎耀先知道他这一声指的不是自己,而是先王。

    “你觉得我做错了?”虽是疑问,虎耀先却根本不需要巫林回答:“败了就败了,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况且这次战败对我们来说不算一件坏事。那些平时对我不满,在私底下喜欢发表议论、反对我的家伙全都跳了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看清他们的真面目。”

    巫林发出浓重的呼吸,冷漠到极点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丝嘲讽:“所以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虎族只能有一个王。”虎耀先控制着怒意:“族群想要强大,只能有一个声音!”

    巫林脸上浮起冷笑,只是看上去有些苦涩。

    虎耀先盯着他的脸:“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同情他们……难道,你们是一伙的?”

    “你想多了。”巫林抬起头,用淡漠的目光看着天花板,仿佛那里存在这某种令他感兴趣的东西:“我只是觉得不该杀这么多人。你可以换种方式惩罚他们。比如苦役,或者流放……你说得没错,我站在你这边,我也不喜欢他们,可是杀人……”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

    虎耀先眼中的警惕缓缓散去,他皱起眉头:“你还是那么多愁善感。”

    巫林的目光从那个位置移开,看着大殿正前方那块被阳光笼罩的空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钢潍城必须重建,虎牢关的补给只能维持一个星期,族群内部的局势虽然稳定,但我们损失了太多的人,军队实力不足,如果继续从平民当中征召,会导致壮劳力不足。”

    “这个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虎耀先神情凝重,他用力握紧右拳,又带着极大的控制力缓缓张开,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决定向狮族出售战马。”

    “你说什么?”这消息太意外了,巫林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问:“出售战马?”

    虎耀先沉着地点点头:“把公马卖给他们,交换玉米和马铃薯。”

    “你疯了?”巫林浑身剧震:“你……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虎耀先冷笑着,面露狰狞:“你以为我们现在还能守住战马的秘密?红月城大败,牛族和鹿族得到上万匹战马,加上他们历年来买走的母马,用不了几年就能大规模繁殖。到时候,局面会变得更被动。”

    痛苦和后悔如野兽般狠狠撕裂着巫林的心脏,他感觉身体在这种可怕的折磨下逐渐失去控制,不得不用左手紧紧捂住胸口,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不能这样。战马……想想我们的祖先,他们费尽心机才保住这个秘密。为了确保不让其它部族获得繁殖和养殖能力,他们严守关口,不惜与外族结仇。可是现在,你……”

    “你以为我愿意吗?”虎耀先被怒意和狂暴吞噬,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你显然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愿不愿意保守这个秘密,而是这个秘密已经公开。虎劲中这个该死的混蛋,他一下子搞丢了二十万军队,还让我们彻底失去了战马。鹿族人和牛族人从获胜的那一刻,就有了跟我们面对面坐下来谈判的筹码。与其被他们讹诈,不如趁现在把战马卖给狮族人。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从中赚上一笔。”

    巫林双眼透出深深的后悔:“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明明知道红月城附近地势狭窄,不利于骑兵冲击,偏偏要派给虎劲中那么多军队。整整两万骑兵……可是你根本听不进去,说什么鹿族人抵挡不住,就像朝着破烂屋子门框上踢一脚,屋顶就会震落下来。”

    虎耀先怒视着巫林,极其不甘的发出咆哮:“我怎么知道牛族人会从盘陀江上发起攻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进攻目标竟然是钢潍城?我们和鹿族人打了那么多年,他们哪一次不是死守红月城?除了用人命堆,有谁见过这种不讲道理的打法?”

    巫林逐渐冷静下来,他用力吸着鼻子,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冷冷地说:“这不是借口。就算我保持沉默,你也很难说服其他人。”

    虎耀先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仍在恶狠狠地喃喃自语:“都怪那些该死的牛族人,他们竟然从水上发起进攻。整个骑兵部队被彻底封死,无法发挥出机动优势。如果虎劲中把骑兵营区安排在西面,或者南面就好了。那样就算被牛族人偷袭也有足够的时间调兵……”

    巫林冷冰冰地问:“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虎耀先面色阴沉,显然是在酝酿着某种计划:“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件事争吵,这毫无意义。我明白你的想法,可即便你再怎么反对,也无法改变事实。既然守不住战马的秘密,就必须趁早把它卖个好价钱。”

    理智终于战胜了感情,虽然极不情愿,巫林却不得不承认虎耀先的话很有道理,也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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