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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天魔神     宿主txt下载     宿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六节 信

    外貌往往代表着一个人的真实写照。这句话用在牛伟方身上再合适不过。他很精明,甚至可以说是狡猾。他不想牛伟战那么大大咧咧,擅长用精明的头脑制订计划。以这次的事为例,他来得比牛伟战更早,昨天半夜就跪在床前,肿胀通红的双眼表明他哭了很久。这当然不是因为多愁善感,而是为了在濒死的父亲面前表明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舍不得他离开这个世界。

    牛伟战相信父王会把王位让给自己。我是天生的战士,我会带领整个牛族从战争中走向强大。

    牛伟方同样相信自己会是王位争夺战的胜利者。牛族从来不缺战士,优秀的统领和将军更是一抓一大把。只有聪明头脑和远见卓识才是族群强大的根本。传说中伟大的英雄都是肌肉狂,深谋远虑的战略家无论名头还是功绩全都远在他们之上。

    漫长的等待是如此令人焦灼,几十年过去了,总算是辛苦媳妇熬成婆,父亲死了,遗产归我。就算还有一个哥哥(弟弟),但无论牛伟战还是牛伟方,他们都相信父王会指定自己继承王位。

    答案只可能是二选一。尽管牛王膝下子女众多,却唯有他们二人有这个实力。

    当着一干重臣的面激烈争吵,甚至疯狂撕打……这不能算是肮脏嘴脸的曝光,而是极其愤怒与失望状态下的本能反应。

    没有一加一等于二,只可能是二减一等于一。可是谁能想到,包括大国师这种聪慧之人都觉得不可能有第三种状况出现的时候,老爹却没能撑到最后,他一个字也没有说,那根聚集了所有人视线焦点的关键手指一直没有伸出,重重坠落。

    他把选择题做成了可怕的减法,一减一,用“零”这个可怕的答案充当结局。

    思维落差是如此巨大,强烈期待的最后结果让人目瞪口呆。无论牛伟战还是牛伟方,他们都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克制,没有当众骂出关于第三个人的脏话,没有暴跳如雷捶胸顿足,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干掉哥哥(弟弟),得到我应得的奖励。

    一切都改变了,还要等一年……

    牛伟战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巫彭,他肥实黑胖的脸上微微颤动,略低下头,用压抑着愤怒的极低音量表明态度。

    “我将以实际行动证明我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一年……我会努力做好该做的事。大国师,诸位,你们都将成为见证者。”

    说完,他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粗鲁野蛮的家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礼仪。”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牛伟方轻蔑地摇摇头。他面对巫彭弯下腰,恭恭敬敬道:“大国师,您是父王最信任的人,他的葬礼就由您全权负责。我希望在接下来的这一年得到您更多指导和帮助,以后……也是如此。”

    说完这些话,牛伟方转身走近其他人,分别与统领和议政大臣们一一握手,低声寒暄。

    离开寝宫的时候,他脸上洋溢着微笑,根本不像是刚刚得知父亲死讯的儿子。

    巫彭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转身走到病榻前,缓缓坐下,抬起手,隔着被单,轻轻放在正失去温度的老友尸体上。

    人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在,两位王子都会老老实实跪在床前。

    一旦死去,空荡荡,干干净净,一秒钟也不会多待……

    不能说他们薄情寡义,两位殿下想必都在为了接下来的丧事奔忙。“活人做给死人看”,这句话包含了太多的人生哲理。

    虽然我是一族国师,很多事情却不会以我的个人好恶而改变。只希望一切顺利,一时的权力争斗不会影响两位殿下对未来族群管理产生怨念。虽说优秀的王者都能宽宏大度,可他们毕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会按照他们自己的喜好做一些事情……

    一名统领走到面前,弯下腰,低声劝说:“大国师,陛下已经去了。您得保重身体,节哀。”

    一位议政大臣也走了过来:“是啊,我们不能没有您。就算明年选出新王,大国师您仍是无可替代。陛下的丧事就交给我们来办,这几天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出殡的时候……”

    正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寝宫门口。那是巫彭身边的卫队长,他走得很快,脸上充满了焦急,几个跨步急匆匆穿过走廊,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巫彭面前。

    “大国师,出事儿了。”他气喘吁吁,用微颤的手递过一封密信。

    得益于巫彭之前发布的命令,纸张的使用已经在牛族领地全面推行。天浩没有藏私,他公开了造纸技术,这样可以节省大量兽皮,贵族们也乐于使用这种轻薄方便的新东西。

    巫彭很清楚自己手下的性格,卫队长历来稳重,如果不是事态紧急,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通传。

    信封上的火漆加盖着磐石领主印章。

    巫彭强作镇定揭开漆印,拿出信纸展开,目光与信件内容接触的瞬间,他的双眼瞳孔骤然紧缩,脸上肌肉也在紧绷状态下变得僵硬。

    他感觉手足冰凉,巨大的震惊使得大脑思维彻底凝固,连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从微张的嘴唇深处发出含糊呢喃。

    “……伟邦……死了……”

    轻飘飘的信纸从手上滑落,掉在地上。

    ……

    天浩对赤蹄城展开了全面整肃。

    带着年轻领主临时签发的命令,碎齿从磐石城紧急征调了六千名步兵,星夜赶往赤蹄城。

    巫源的确是心狠手辣,他从一开始就谋算着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他从小在这座城市长大,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牛铜做梦也没有想到亲密好友居然对自己下毒手,从长辈到年龄最小的族亲,所有人被巫源杀得干干净净,导致赤蹄城瞬间出现了权力真空。

    天浩第一时间控制了城内秩序。

    六千换六千,替换下来的赤蹄城驻军前往磐石城接受改编。从统领到十人首,所有军官必须接受为期三个月的整训,视具体情况决定是否继续担任职务。

    赤蹄城的人口一直在四万左右徘徊,最多的时候达到四万六,少的时候勉强过了四万。没有足够的可耕种区域导致缺粮,北方蛮族高大的体格注定了他们比白人吃得更多。除了谷物和稻米,肉类是最好的蛋白质来源,在基因遗传记忆产生的睡梦深处,很多野蛮人都梦见过动物养殖。他们在沉睡中“看”到了挤挤挨挨数以万计的母鸡养殖,“看”到了又肥又胖的大白猪出圈产肉,还“看”到了自动化奶牛养殖场,成群结队占据整个草原的羊。

    这些梦境是如此美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可醒了以后仍是空锅冷灶,辘辘饥肠。

    他们的思维是如此简单————人都吃不饱,拿什么饲养动物?

    不能说这样的想法有错,聪明人的价值往往在这种时候得到体现。荒诞的奇思妙想必须实际操作后才能体现其价值,在终日为了食物奔忙的野蛮人看来,这类实验得不偿失,与其浪费时间用有限物的资浪费喂肥一头猪,不如把它宰了,现在就吃上美味的烤猪肉和煎猪肉,清炖排骨,外加烤脆皮。

    牛铜历来有着雄心壮志。他是一个真正想要做事情的贵族,然而在粮食问题上,他仍然束手无策。

    牛族领地很少有平原,也丘陵为主。历代牛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组织全族开挖沟渠,大力推行引水工程实施,但这样做收效甚微,提升上来的粮食产量很快被各种消耗迅速抵消,导致人口增长及其缓慢。

    北方蛮族粮食额外支出最大的项目,就是对神秘暴民的进贡。

    地球板块挤压形成山脉,赤蹄城与周边居住地的联系只能通过三条道路维系。牛铜想过翻越山岭另外寻找合适的区域新建村寨,但是新寨与主城之间的来往很成问题。尤其是第一批迁移过去的人口,如果无法得到来自主城的粮食供应,根本不可能撑过第一年漫长的收获等待期。

    巫源改变了牛铜的很多想法,甚至是思维上的阻碍。

    年轻的祭司对财富渴求是如此强烈,一个分散且很难修建道路的赤蹄城(领)不符合他的利益需求。牛铜逐渐打消了分民建寨的念头,也接受了巫源那套来自狮族的货币制度。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巫源竟然当面砍掉自己妻儿的人头,还亲手用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天浩在赤蹄城的全面整肃雷厉风行,他将整个行巫者集团连根拔起。与别处不同,巫源在赤蹄城经营多年,这里所有的行巫者都有可能是他同党。巫师、祭司,甚至是最底层的普通行巫者,以及数量庞大的护卫,都被巫源渗透,对他俯首帖耳。

    六千人涵盖了大部分城防军,这些人在磐石城会受到严密监视。他们每天的生活单调又枯燥,一半时间用于高强度训练,一半时间由政治委员负责,以十人为单位强制学习,以天浩编写的特殊课本为教材,全面接受洗脑教育。

    三个月只是预估时间,到时候由政治委员对各人打分评估,达到标准的就发回赤蹄城,如未达标就继续受训,两个月后再次进行评估,如果还是无法达到天浩的要求,那就格杀勿论。

    赤蹄城同样也在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碎齿带着几名士兵冲进城南的一间屋子,从床铺与柜子之间的隐蔽位置揪出一个中年男子。他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想要反抗却被碎齿一脚踢中胳膊,握在手里的匕首飞了出去。

    “你们不能抓我。”他显然知道这些陌生人为什么强行闯入,士兵们将其双手反拧至身后用绳索捆绑的时候,他拼命挣扎,扯着脖子厉声咆哮:“我是祭司,我侍奉神灵,你们……你们这是对神灵不敬!”

    碎齿反手给了他重重一记耳光,中年男子被抽得脸歪过去,牙齿撞破了柔软的口腔内壁,割裂了舌头,鲜血沿着嘴角溢出。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发出巨大的轰鸣,半天也回不过神。

    如狼似虎的士兵将他带到外面大街上,碎齿单手抓住他的头发,用脚狠狠踹了一下男人腿弯,迫使他跪下。附近的居民被巨大响动吸引过来,很快聚成一个数百人的圈子,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是祭司,他怎么了?”

    “听说犯事儿了,罪名是谋杀城主。”

    “我也听说了,他跟巫源大人是一伙儿的。”

    男人看到士兵们从房子里带出自己的妻儿。原本惶恐的他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尽管被碎齿牢牢揪住头发,仍像泥鳅那样拼命扭动着。

    “你想干什么?放了她们,立刻放了她们。”男人声嘶力竭发出尖叫:“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我要向神灵祈祷,让神灵给你们降下灾祸!”

    这样的威胁非常管用,附近围观的人被吓得不再说话。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脸色煞白,纷纷用手捂住孩子的嘴,生怕发出丁点儿声音。

    碎齿被激怒了。他松开男人的头发,一把抓住男人的左耳,拔出匕首狠狠割下去,直至断开。

    男人发出凄厉惨叫。

    “有本事就祈祷啊!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碎齿满面狰狞,巨大的獠牙使他看上去如同妖魔:“男人说话一定要算数。狗杂种,如果神灵没有回应你的祈祷,就证明你是个冒牌货,装模作样算什么祭司?等着,很快就轮到你,我要亲手割下你的蛋蛋!”

    他随即转身对士兵发出暴喝:“都愣着干嘛?按照大人的命令,给我一个一个的杀。”

    中年人在痛苦中发出绝望疑问:“……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士兵以凶猛狂暴的行为作出回答。他们挥舞战斧,当众砍掉女人和孩子头颅,鲜血四溅。

    这并非故意而为的残忍。小孩子会长大,父母双亡的仇恨会记一辈子。与其留着成年为祸,不如现在就杀掉,永绝后患。

第二百八七节 全面整肃

    碎齿重新抓住已经瘫在地上中年男子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揪起。巨大的身形对比是如此强烈,仿佛无良孩童在蹂躏一个玩具。

    “你帮着巫源做事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如果不是你引开城主府外围的巡逻队,巫源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很多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心腹……”

    这些话不是碎齿说的。

    他的嗓门还不够大。

    砍掉女人头颅的豕人卫兵手持带血的钢斧,骂骂咧咧走到捂着耳朵伤口抽搐惨叫的中年男子跟前,抡起长柄战斧的握柄,狠狠砸中对方鼻梁,男子在更加剧烈的痛苦中仰面翻倒,被卫兵一脚踢中肚子……他感觉所有的肠子瞬间绞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紧缩成大写的弯折笔画,想要挣扎,却被碎齿用力踩住后背,一时间动弹不得。

    “就算你是祭司,是神灵的代言人,也必须遵守法律!”

    大嗓门卫兵发出庄重且足以让周围所有人听见的怒吼,挥舞钢斧对准男子后颈笔直落下。头颅如熟透的西瓜离开了肩膀,在干燥的尘土间翻滚,被不远处的房屋台阶挡住。他大张着嘴,几乎瞪出眶外的眼睛里充满绝望,惊恐和后悔永远固定,随着时间分秒逝去逐渐淡化,最终将被厚厚的白腻颜色彻底取代。

    天浩历来重视宣传,这是维持并巩固统治基础的重要元素。绝大部分人都会畏惧死亡,但杀人必须有充足的理由。巫源被定义为“反叛者”,他的所有跟随者统统得死。

    关于牛铜的宣传也在同步进行。

    老太婆桂花的位置比以前更高了,她手下管着上千号人,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宣传部”是磐石领的诸多机构之一,天浩下令从磐石城紧急调来三十个宣传队,按照年轻领主定下的基调,太婆桂花和宣传人员们花了两个小时熟悉情况,编辑材料,各种关于牛铜的感人故事很快在赤蹄城大街小巷传播开来。

    他是一个善良的城主,帮助赤蹄城的平民解决了很多问题。

    他每年冬天都会送给贫苦穷人一些粮食。

    如果穷人活不下去,只要向城主大人求救,总能得到帮助。

    这些宣传不只是口号标语那么简单,还有多达十六个具体的小故事。其中,“雪天送粮”、“惩恶扬善”、“送医送药”这三个故事传播的范围最广。故事并非编造,而是有着真实的生活来源————牛铜的亲卫队成员对他忠心耿耿,天浩从中挑出一批充当故事的主人公。

    发生在身边的鲜活事例最具说服力,关起门来谁也不知道别人家发生了什么。侍卫这个群体不上不下,刚好夹在穷人与贵族中间,只要当事人站出来说话证明一切都是真的。当然肯定会有少数人对此表示怀疑,可牛铜已经死了,他们不会质疑对死去的人歌功颂德这种行为,来自周围众多的感慨与思念冲淡了大脑思考能力。无论这些故事是否真的发生过,都不会妨碍牛铜以“善良城主”的身份永远活在平民心中。

    一个善良的好人死了,他是被一个凶恶的坏人所杀。更令人义愤填膺的是,这个恶人丧心病狂杀害了城主全家,就连幼小的孩子也不放过。

    如此邪恶到极点的人居然是族巫?

    神灵是不会错的,他一定是用某种见不得人的法子蒙蔽了神灵,骗取了信任。

    巫源已经被抓住,他终将受到严惩。

    那些跟随在他身边一起作恶的人同样不能放过。

    从祭司和下级行巫者查起,发现一个解决一个,还有城卫军和商贩,其中同样有着很多巫源的人。

    查找这些人并不困难,平俊的情报部很早就向天浩提交了相关名单。这些人天浩一个不打算留着,全部由宣传队和工作组进行配合实施抓捕,现场公布罪状,当众格杀。

    他需要一个干干净净的赤蹄城。无论这些人数量有多少,三千、五千,甚至过万,在天浩看来没有区别,统统该死。

    巫源说得对,他为自己扫清了进位为王的障碍。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疯子。一切都在赌,巫源仔细研究过年轻的领主,知道天浩会接受这个赌局,愿意为了牛伟邦主动身涉险地。只要愿意接受他开出的条件,天浩就必须杀死牛伟邦为投名状。反过来,如果天浩拒绝动手,在场的四名侍卫立刻一拥而上,当场将其斩杀。

    牛伟邦死了,牛铜死了,天浩也死了,巫源却仍有自己的退路。他早早在城内布置了暗子,牛铜的城主府里也有通往外面的密道,无论任何时候他都能安全逃离,以高级巫师的身份前往其它部族。

    这些人一日不除,赤蹄城就一天谈不上干净。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天浩趁机将赤蹄城的行巫者体系连根拔起,从上到下杀得干干净净。不可否认其中大多数的确与巫源暗地里有来往,互相勾结,俯首听命,无辜者虽少,毕竟还是有那么几个。天浩对此不感兴趣,他需要一个干净的赤蹄城,而不是像过去那样,民众因为潜意识诱导的原因对神灵绝对崇拜,整个统治空间均被无论地位还是权力都高于城主的行巫者所操控。

    杀光这里的行巫者,从磐石城另派一批过来,迅速填充死者们留下的权力空间。

    天浩对行巫者一直有着清晰的定位————可以在有条件且被限制的前提下引领民众崇拜神灵。但行巫者的最终定位是“学者”及“民政官员”。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传授知识,从基础层面拉升整个社会的文化层次。按照天浩的要求,整个磐石领的识字率必须达到百分之九十(掌握五百至一千个常用字),文化扫盲率达到百分之六十。只有这样,才能提供足够的人才储备。

    磐石领的行巫者培养体系正朝着淡化神灵存在感,全方位着重于知识理解与使用的方面转化。

    “滥杀”是民众对统治者最糟糕的评价之一,天浩需要从根本上消除这种看法。宣传队的效果非常好,尽管赤蹄城内外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广大平民却没人对此说三道四,他们认为年轻的领主是个好贵族,这一切都是为了替牛铜报仇。还有更令人欢欣鼓舞并收拢人心的事情————天浩下令将所有反叛者家产充公,折算成粮食,按照公平的比例分发给城内平民。

    新一轮的检举揭发开始了,所有被举报的人都会列入城卫军检查目标。这是一项繁琐复杂的工作,预计将持续很长时间。

    赤蹄城里有问题的人其实不多,也主要集中在行巫者群体。然而天浩需要对整个赤蹄城不同阶层分化处理,需要以合理借口把一部分人从城里弄出来。

    较为理想的数字是两万人,也就是赤蹄城现有人口的一半。

    矿山、采石场、渔场、遥远的新建村寨,各种不同类型的工地……所有地方都需要人,巨大的劳动力缺口需要填补。

    没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前往遥远偏僻的地方。

    检举揭发是最好的办法,能试探人心。“一公斤面粉”的举报奖励会让很多人变得踊跃,无论他们举报内容真实或编造,被举报者都会被城卫军纳入管控,进而以“罪犯”的身份发往别处。这些人的家产同样没收充公,他们将以新的,被监管,强制劳动的身份,在陌生之地开始新的生活。

    在清楚内幕的人看来,这样做毫无公平可言。然而天浩却能收获大量财富,同时得到多达两万名强壮的免费劳动力。在平俊情报部门的操作下,赤蹄城内所有十人首以上的大小官员均被列入举报范围。从穷人身上刮不到油水,天浩想要全面掌控赤蹄城就必须任命自己的官员。当然,所有被发配者都不会死,他们将在强制劳动三年后迎来新的人生。

    磐石领相关机构会“核查”他们的案件,逐一证实他们被人诬告。随同一起到来的当然少不了补偿。在经历了长达数年痛苦折磨与困苦生活之后,这些人会彻底忘记自己曾经是权贵阶层,他们会为了区区几十公斤粮食“补偿”欢欣雀跃。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认为自己重获自由是因为年轻领主的英明和伟大,天浩的名字将被这些人及其后代传颂,他们会成为最坚定拥护者的一员。

    至于那些诬告者,他们将成为赤蹄城未来三年内的良好市民。天浩消灭城内权贵阶层得到的田产将重新分配,以这些人为主体的平民成为新的自耕农。天浩会下令鼓励开荒,在不适合小麦和稻米生长的山地播种土豆,所有人都能吃饱……三年后,幸福快乐的日子到头了,随着当年举报案件全面清查,诬告者将被逮捕,他们辛勤开垦的田地将被没收,然后充公。

    他们罪不至死,却必须为当初的贪婪付出代价,成为矿山工地空缺岗位的填充者。老老实实干上几年活儿,赎清身上的罪过,他们会成为新建村寨的居民,在其它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整个计划漫长有复杂,需要极高的执行能力。天浩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也有强悍的军队作为执行保障。

    区区一个赤蹄城,实在太简单了。

    ……

    两天后,天浩把城市管理权和各种整理出来的资料移交给长风,他自己带着一万名从磐石城再次调集的军队,押着巫源,带上牛伟邦的灵柩,往雷角城而去。

    那里是雷牛部的族城,是整个部落的核心。只有全面掌控雷角城,才能真正得到与族群之王对应的权力。

    牛伟邦的尸体经过防腐处理,内脏被挖出,浑身上下涂抹了大量油脂。天气已经变得寒冷,天浩接到大国师发来的命令————将灵柩与巫源一起送往黑角城。

    牛族领地多山,从雷角城到黑角城,走的是同一条路线。

    巫源的双脚被砍断,两只手也被分别挑断了筋。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他逃跑,同时也能防止他自杀。

    大国师的来信措辞严厉,充满了恨意:罪恶必须用鲜血才能洗清。

    天浩能领会这些话的含义。无论日常驻留还是行进,巫源均由年轻领主的亲卫负责看管,但这还不够。

    从赤蹄城出发的时候,天浩来到监狱。

    “没想到你居然会来看我?”巫源很意外。

    手脚尽断的他笑了,样子有些癫狂:“哈哈哈哈,你想杀了我,是这样吗?”

    天浩平静地注视他几秒钟,偏过头,吩咐跟在身边的侍卫:“动手,速度快点儿。”

    “……你想干什么?”手脚已经失去作用,只能瘫靠着墙壁坐在地上的巫源有些发慌,可怕的思维如洪流般从脑海里冲撞而过,披头散发的他发出凄厉尖叫:“等等,你们不能……唔……放开我……放开……”

    如狼似虎的亲卫们一拥而上,他们分别抓住巫源的肩膀和胯部,将他整个人抬着离开地面,在后背的位置放下一张矮凳,以此为支点,仰面朝天将他按在上面。一名亲卫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巫源的头,强劲有力的双手一边将其头颅固定,一边用手指狠狠卡住巫源的颌关节。另一个亲卫从侧面绕过来,狞笑着从衣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托,在巫源惊恐无比的目光注视下,用力塞进他被迫张开的嘴。

    这是一种特殊刑具,表面光滑,整体呈蛋形。强行塞进嘴里的感觉很难受,因为体积大于喉管,无法吞下,同时被牙齿挡住,进退不得,只能含在嘴里,上下颚无法合拢。

    巫源不断发出低沉的“唔唔”声,拼命扭动身体,挣扎着想要避开接下来即将面对的可怕命运。

    他知道这种刑具,也明白天浩想干什么。

    强烈的后悔伴随着恐惧同时从脑海深处涌出,无边无际。

    当初在城主府的时候,我为什么不直接下令杀了他?

    就算我失败被抓,为什么不趁着后来被关在监狱里的机会撞墙自杀?

第二百八八节 释怀

    生不如死的感觉是如此可怕,我曾经有各种机会,却丝毫没有珍惜,现在……就连死亡对我来说也变得无比奢侈,难以触及。

    亲卫在地上摆开一个工具包,从里面拿出一把精钢打造的小锤,左手握住巫源拼死摇晃的面颊,用手指拨开他的嘴唇,对准那些整齐洁白的牙齿,熟练地砸了下去。

    必须注重力度和技巧,这是身为一名行刑者必备的基础概念。不需要像牙医那么仔细,却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受刑者脑子清醒。这样做能让他感受到更多的痛苦,在恐惧和绝望中承受酷刑。

    锤子每一次落下,巫源都感觉心脏仿佛同时爆开。这种程度的伤痛不会致命,却能让人感觉在死亡边缘徘徊,对未来彻底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亲卫们紧紧按住他的身体,却不会妨碍呼吸。

    鲜血四溅,清脆与沉闷的锤击声相互交替。确定所有牙齿被砸碎,亲卫放下铁锤,换上一把小巧的镊子,他聚精会神凑到近处,从巫源血肉模糊的牙床上一点点夹起白色坚硬碎片,仔细清除。

    最后一步,是把卡在口腔内部内部的卵形木托取出。

    整个行刑过程非常顺利,堪称完美。

    等到亲卫们将巫源松开的时候,他无力地从木凳上摔下来,侧躺在地上,嘴里流着血,目光呆滞,伴随着阵阵被憋闷后得到释放的咳嗽,大口喘息。

    一名亲卫提着装满冷水的木桶走到他面前,左手抓住桶圈,右手扣住桶底将其翻转,冰冷的清水迎头泼下,把巫源从痛苦和迷茫中彻底浇醒,浑身湿透。

    “……你……啥勒握……先再酒啥勒我……”他浑身颤抖,透过沿着前额披散开的脏污乱发,用通红且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住天浩,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声。

    没有牙齿的感觉太可怕了,舌头一次次从失去坚硬感的牙床表面舔过,触摸着那些被肿胀和柔软迅速填充的凹陷,巫源觉得自己快要活活疯掉。

    死亡并不可怕,眼睁睁看着身体一次次在折磨中失去应有的功能,从健康人变成残废,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天浩冷冷地注视着他,如魔鬼般绽开森冷笑颜:“还是这样好,没有牙齿就不会咬到舌头……哼!我知道你是个意志坚决的人,自杀的方法太多了,咬断舌头是最简单的做法。你会吞下所有的血,看管的人难以察觉……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必须让你活着抵达黑角城,所以还是把你的牙齿全部敲碎,这样对大家都好。”

    巫源眼睛里全是怨毒,他满口都是血,失去牙齿使他吐字不清:“……宗由以天,握回啥了……尼……”

    天浩轻笑着发出轻蔑嘲笑:“欢迎之至。”

    摇着头,年轻领主转向站在身旁的亲卫队长:“用铁链把他锁起来,注意在他休息的位置安装软垫,决不能让他用头部碰撞导致死亡。如果他死了……你,你的家人,还有这里所有负责看管的人,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天浩很少用如此严厉的口气说话,亲卫队长被吓了一跳,连忙唯唯诺诺着答应。

    交代完注意事项,天浩转身离开。

    他知道巫源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恨意。

    可是那又怎么样?

    过于贪婪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只有大国师才能处置巫源,这是规矩,也是天浩必须带着一个废人前往黑角城的原因。

    ……

    几天后,天浩带领大队人马抵达了雷角城。

    赤蹄城的肃清工作基本完成,自巫源以下,整个巫祭阶层被扫荡一空,连同被查出“有问题”的百人首以上官员,以谋反罪名被杀的人超过三百,其余的因罪行较轻被判没收家产,全族发往磐石领矿山接受为期十年的劳动改造。

    后期对举报的监管及认证工作由永康负责,因战功晋升为千人首统领的雍齿负责军事。一切顺利的话,赤蹄城很快就能产生一位新城主。当然,这得看大国师和陛下的态度。

    赤蹄城距离黑角城实在太远,牛族领地复杂多山,交通不便,直到天浩进驻雷角城的当天晚上,才收到从黑角城传来的牛王死讯。

    “王座上的那个老人死了……”看着手里这张薄薄的信纸,天浩敏锐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对牛王谈不上什么敬意,一方面是因为接触少,另一方面是对牛王执政期间各种政策不敢恭维。在天浩看来,其实牛族可以通过各种方法进行扩张,拥有比其它部族更好的方法解决粮食问题,但牛王的眼光过于局限,他只看到战争和掠夺,无法越过崇山峻岭,看到更加广阔的世界。

    廖秋和刚典走进天浩休息室的时候,年轻的领主一直在沉思。他看了一眼推门而入的这两个人,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他们面前,把信使送来的文书递过去。

    “陛下殡天了?”刚典大吃一惊。

    廖秋仍是冷漠沉闷的模样,他瞥了一眼文书上的内容,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手递给天浩。

    在他心目中,牛伟邦的地位远高于陛下。

    “我原本打算在雷角城停留五天处理各种问题,现在看来最多只能停留两天。”天浩认真地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刚典恭顺地弯下腰,抱拳行礼,以示服从。

    廖秋略点了下头,面无表情。

    天浩把视线转向刚典,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按照我之前下达的命令,对城里所有可能涉及谋反的人立刻进行抓捕,碎齿会协助你的工作。”

    把赤蹄城做过的事情继续复制,这是天浩扫清自己晋位为部族之王的必须环节。

    刚典保持着服从的态度,恭恭敬敬回答:“如您所愿。”

    天浩很满意:“你先下去吧!”

    看着刚典转身离去的背影,年轻的领主转过身,视线落到廖秋身上。

    从牛伟邦死后,廖秋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最初那几天他没吃过任何食物,后来在天浩苦心劝解下好不容易喝了点粥。

    “我以为来到雷角城会让你的情况有所好转,看来是我错了。”天浩慢慢搓着手,平静地说:“你让我很失望,如果牛伟邦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他会跟我一样失望。”

    “……他已经死了……”廖秋的声音很淡。

    “可是你还活着。”天浩凝视着他:“你是他最信任的统领,你是整个雷牛族最优秀的指挥官,你必须为这个部族继续贡献自己的力量。”

    廖秋苦笑着缓缓摇头:“别逼我……我现在什么也不想……我要休息一段时间,我……要休息……”

    巫源的叛乱让廖秋陷入强烈自责。

    他觉得是自己导致了牛伟邦的死。

    愧疚的心理是如此强烈,无论天浩如何劝说都没有用。

    他想要退休,远离繁华,寻找一个偏僻冷清的地方,独自过完余生。

    甚至……一度想过自杀。

    “啪!”

    毫无预兆,天浩挥手狠狠给了廖秋一记耳光。

    他呆住了,下意识抬手捂住火辣辣的脸,呆呆地望着年轻领主。

    “你忘了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天浩语气平淡,却比廖秋听过的任何声音更具支配力:“我们要共同开创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在锁龙关一起战斗,我们未来最大的对手就是白人。没错,牛伟邦死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也会死,神灵赐予每个人的生命都一样,区别在于你是否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虚度人生,做了你应该做的事。”

    廖秋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泪水迷糊了他的眼睛:“我当时应该拦住他,不让他走进牛铜的城主府。”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天浩继续道:“都过去了……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他是一个真正的王。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性格?难道你以为他是那种随便几句话就能改变心意的人?为什么他会在临终前给我戒指,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把整个部族交给我?他不希望你为了他去死,懂吗?他希望你活着,像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好好活下去。”

    “可是,我……”廖秋泪眼朦胧,喃喃着。

    “没什么可是的。”天浩用冰冷强硬的语气打断他的话:“我可以容忍你之前的软弱和沉默,因为那是在赤蹄城。现在不同,这里是雷角城,你对这座城市比我熟悉。给我站起来,像个男人那样昂首挺胸。拿出你的气魄与威严,把那些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苍蝇和老鼠找出来。如果没有他们充当巫源的同谋,牛伟邦也不会死。这是你的职责,你的义务,你对他做出的承诺!”

    廖秋感觉自己快要失控,狂放与悔恨在心中如暴风骤雨般激荡。他狠狠咬住下唇,牙齿刺破皮肤,渗出鲜血,腥浓的味道在舌尖表面蔓延,刺激着心脏快速跳动。

    “去做你该做的事。”天浩用深黑色眼睛注视着他,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搂住:“我答应过牛伟邦,要让雷牛族的人吃饱穿暖。但这并不包括那些憎恨他,在背后对他动刀子的家伙。”

    “……我要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廖秋泪如泉涌,嘴角的伤疤在悲痛中裂得更大,发出充满恨意与杀意的恐怖低吼:“我……我要为他报仇!”

    天浩用力抱了他一下,这动作让廖秋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力量直接传递到自己身上。

    “去吧!我相信你能做到。”年轻的领主松开双臂,目光包含期待与热忱:“我们只有两天时间,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你跟着我一起去黑角城。”

    ……

    疯狂的人,总会做些疯狂的事。

    天浩说的没错,廖秋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他知道那些人有嫌疑,那些人是牛伟邦真正的拥护者。

    虽然都是统领,刚典却没有廖秋那么精明的头脑。他更适合成为一名执行者,而不是从整体方面考虑问题的决策者。

    不知不觉中,廖秋的心态产生了巨大变化。此前效忠的对象是牛伟邦,廖秋与天浩的私交不错,他亲眼见证了牛伟邦临终前的权力交接。当然,族长之位的替换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这需要得到牛王陛下的承认,由大国师主持相关仪式赐福之后才能真正行使权力,但就基础层面来看,天浩已经掌握了雷牛部的大权。

    随着情绪上的低落和困顿退去,廖秋以前所未有的激情投入到新的工作当中。

    雷角城是一座大城,真正的部族王城。

    城内的原住民有七万八千余人,加上后来从豕族战争中得到的十余万俘虏,目前的总人口超过十八万。就数量来看,雷角城算得上北方蛮族当中真正意义上的“大城市”,然而牛伟邦对豕人战俘的管理远不如天浩那么高效。

    部队与民政管理人员的置换同时进行,天浩从磐石城调来了一万名士兵,与黑角城的城卫军进行同规模调换。处理方法和原则与赤蹄城相同,只是速度和手段略有缓和。

    这里毕竟是牛伟邦的居城,各方面情况比赤蹄城复杂得多。如果得不到廖秋和刚典的协助,天浩会举步维艰,各种政令也难以实施。

    何况牛王死得实在不是时候,他只能在这里停留两天。

    大规模抓捕很快完成,看着廖秋交上来多达六百多人的反叛集团名单,天浩思考了很久,认真地说:“把他们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把他们的财产全部分给平民,尤其是布匹和粮食。”

    “雷角城周边的土地重新丈量,按照比例分配。这项工作要尽快完成,最迟不能超过两周。”

    “对豕人的整训工作交给碎齿,他知道该怎么做。”

    “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前往黑角城。”

    ……

    一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天浩把大队人马留在雷角城,只带了三百名卫队。牛伟邦的灵柩装在大车上,与关押巫源的囚车前后相隔数十米。

    黑角城仍然壮观,提前得到消息的大国师早已带着护卫在城门等候。

第二百**节 悲思

    老人几乎是扑到灵柩前,他用枯瘦且满是皱纹的双手抚摸着棺盖,显然是刚哭过不久,双目通红。

    天浩走到近前,躬身向巫彭行了一礼,低声劝道:“大国师,请节哀。”

    年轻的领主注意到老人双手不再轻抚棺盖,手指缓缓立起,坚硬的指甲从木板表面用力划过,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是如此用力,从衣服袖口裸露在外的手腕表面青筋凸起,仿佛随时可能突破皮肤障碍,暴露在空气中。

    “巫源在哪儿?”老人一直低头注视着灵柩,发出暗哑且充满悲痛的声音。

    “在后面。”天浩站在原地没有动,半试探半劝阻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大国师移步。”

    巫彭抬起头,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他用力抽着鼻子,并不掩饰抬起手背擦去眼角泪水的举动,目光一如既往的深沉,充满令人畏惧的威严。

    “带着你的人,去我的府邸。”

    留下这句话,老人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有些虚浮,在摇晃中勉强保持平衡。

    ……

    大国师的起居室很宽敞,各种家具和摆设继承了他一如既往的朴素风格。东西不多,但常用的必备品一件不少。桌椅床榻上一尘不染,每天都在清扫,显得整洁大方。

    门帘从外面掀起,屋子里射进一束亮光。侍女端着一个土陶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她按照顺序将茶杯放在两人面前的时候,天浩注意到侍女已经上了年纪,至少有五十岁,身材虽然丰满,却算不上漂亮。

    大国师在沉默中做了个手势,女人顺从地退出房间,合拢门帘,关上外面的门。

    他用苍老枯瘦的手拿起茶壶,给天浩的杯子倒满,然后才是自己。热腾腾的蒸汽从杯口飘散开来,很快上升到与天浩正常视角齐平的高度。

    “说说具体的细节。”老人声音里透出深深的疲惫:“我要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包括的所有的事情。”

    他的思维显然有些混乱,却保持着必不可少的清醒。

    尽管有些奇怪,天浩却什么也没有问。他张开嘴唇,以平淡且不带有任何感**彩的口吻讲述故事。

    大国师听得很认真。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老了。

    灰色长袍没有换过,还是上次那件,兜帽甩在身后,干瘦脸庞给人以坚硬的视觉感。稀疏的头发,粗糙的皮肤,眼窝深陷得厉害,额头侧面与脖子上长出少许廯疥。他不断抬起手抓挠那些位置,指甲在皮肤表面留下一道道白色划痕。

    天浩说得非常仔细,足足讲了一个多小时。听完他的叙述,大国师陷入长达好几分钟的沉默。良久,才缓缓张开被枯皮覆盖的嘴唇:“他把族长的戒指留给了你?”

    “是的。”天浩没有否认,伸手从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双手捧着,送到巫彭面前。

    老人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意,他伸手拿起,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

    “……巫……源……”口中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身体明显剧颤了一下,每个字都咬得很重。

    “他……大逆不道!”年迈的巫彭喘息着,用嘶哑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要杀死伟邦?你已经表明态度拒绝合作,他……根本用不着这样……伟邦可以活下来……能活啊……”

    有些语无伦次,思维比刚才更乱了。除了沉默,天浩知道此刻什么也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这是老人的自我释放,淤积在内内心深处愤怒必须发泄出来才能重归冷静。

    大国师一直在哭喊,只是声音没那么大,他压抑着悲痛和音量,有好几次都是以咬住下唇的方式低声呜咽。天浩从未见他这样,内心的震撼与好奇也更深了。

    直觉告诉他,大国师与牛伟邦的关系不一般。

    当哭泣终于停止,老人用一块棉布帕子慢慢擦去泪水,带着虚弱和伤感,重新在椅子上坐正身体的时候,天浩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将决定自己未来。

    “他是我的儿子。”老人的声音已久嘶哑,天浩听了却浑身为之一震。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他把族长之戒给了你。”

    巫彭用红肿的眼睛审视着天浩:“因为某些原因,我和他母亲之间的事情永远不可能公开。伟邦不知道这个秘密,他一直认为死去的那个人才是他的父亲……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巫源杀光了所有与他有关的人,包括伟邦的母亲除了我,她是唯一的知情者。”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我需要找个人说说话,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值得相信。我可以对身边的人倾诉,说完之后就杀了他。以前我做过这种事,杀过好几个……要么是从监狱里提出来的重刑犯,要么是被我抓住的敌人……有些事情总得找个人说说,我身上的担子很重……太重了……”

    “……你不一样。”

    “伟邦对你很信任,哪怕是你打赢了豕人,磐石领空前强大的时候,伟邦也没有把你杀死强占领地的想法。他嫉妒你,同时也对你做过的一切表示佩服。他跟我谈过,想等到磐石领总人口突破五十万的时候,联合另外几位族长向陛下共同提出申请,把你的领地划出来,单独成立一个新的部族,由你担任族长。”

    “他是我的儿子,虽然不能相认,我却一天天看着他长大,强壮又优秀。作为父亲,我很骄傲,而且自豪。”

    “可是……他死了……”

    天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论是谁,第一次听到与自己有关的秘密总会感到震惊。这是人类思维的正常表现。

    他会把牛伟邦当做永远的朋友,尽管他已经死了。

    “陛下也去了……”悲伤和无奈同时出现在巫彭脸上:“更糟糕的是他没有指定王位继承人,我们还需要一年时间才能选出新的王。与整个族群比起来,伟邦不算什么,雷牛部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天浩低头注视着摆在面前的茶杯,认真地说:“我将尽一切力量稳定雷牛族的秩序,确保不发生任何变乱。”

    “这还不够。”老人摇摇头,发出深重的叹息:“你还年轻,大概不明白虎勇先在这个时候向守护神祈祷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上一次守护神降临距今才过去不到二十年,间隔太短了,实在太短了……”

    天浩从老人的话里嗅到一丝危险,却不明白这种危险究竟来自何处,他疑惑地发出声音:“守护神降临的时候我也在锁龙关,当时的情况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三位统帅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否则白人会攻破防线。”

    “……我知道……”大国师的目光透出无线苍凉:“也许这就会神灵给我们安排的命运。除了接受,我们无法抗拒。”

    “您的意思是……”天浩试探着问。

    “战争很快就会降临。”大国师用力咬了咬牙,一抹深深的恨意与戒备浮现在脸上:“短时间内,白人不会对锁龙关发起进攻。按照惯例,这是我们与其它部族之间争斗的时间。”

    天浩脸上露出苦笑。

    他终于明白了巫彭的意思。来自外部的威胁一旦解除,就轮到蛮族解决内部的纷争。人口和地盘将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成为各族争夺目标,新一轮的族群之战即将开始。

    这其实不算什么秘密,上次在皇家资料库查找泥模板的时候,天浩对这部分内容也有所涉猎。可他毕竟是来自文明时代,对这种事情理解的不够深刻,也很难想象曾经在锁龙关共同抗击外敌的友军,竟然会在一夜之间互相反目,你死我活。

    “雷牛部位于族群边境,历来是其它部族的重点攻击目标。狮王一直在推行货币制度,通过正常手段无法得到的东西,只能以战争获取。虽然目前还没有动静,但狮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动手。你要做好准备,警惕来自那个方向的进攻。”

    大国师的情绪逐渐松缓下来,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叹道:“既然伟邦选择了你,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不过……族长继位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按照法律,如果没有得到陛下的批准,谁也不可能成为新的部族之王。”

    天浩对此心领神会:“您的意思是,要等到明年?”

    巫彭幅度很小地点点头:“你可以先成为代理族长,等到明年选出新的大王,得到认证和许可,才能成为雷牛部真正的王。”

    “代理族长?”虽是询问的语气,天浩却不需要答案,他不断咀嚼着这四个字,感觉未来有些不可捉摸,增加了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即便是代理族长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大国师提醒道:“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入宫觐见两位王子殿下。伟邦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就派人通知了所有部族之王,他们已经齐聚黑角城,明天召开临时大会,商议你的继位问题。”

    天浩内心一片肃然:“如果不能得到他们的承认,我就不能继承族长之位?”

    “是的。”老人目光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至少要有半数以上的族长赞成,继承决议才算通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两位王子各占一个席位,他们的位置与各族长相同,都有投票表决的权力。”

    “……谢谢您!”天浩说得真心实意。

    老人脸上浮起一丝笑,又很快消失。

    “把巫源交给我。”他竭力保持镇静,却无法掩盖从身体内部释放出来的强烈恨意:“他是牛族的叛徒,不能让他轻易死去,我要对他进行公开审判,千刀万剐!”

    天浩离开椅子站起,再次朝着大国师行礼:“如您所愿。”

    ……

    翌日。

    因为不是大朝会,参加评议的人也不多,巫彭有没有选择大议事堂,他将众人召集到王宫西面的偏殿,召开会议。

    天浩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来得很早。按照大国师之前的吩咐,他穿上一件黑色长袍。袍子款式简单,左胸位置用银色丝线绣着一对交叉的牛角,这是部族首领的身份象征,一旦认定,还要在左臂上端用烙铁留下印痕。

    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从殿外走来,他披着过肩长发,花白与黑色夹杂,胡须也很浓密。步伐稳健,身形没有走样,宽阔的肩膀看上去充满了力量。

    所有椅子摆着一个环形,他在天浩对面坐下,会场里目前只有两个人,他用探询的目光打量着天浩,淡淡地说:“年轻人,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天浩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行礼:“在下磐石领领主牛天浩,见过狂牛族长。”

    对方胸前的牛角图案带有特殊花纹,表明了老人的身份。

    继续盯着天浩,目光在他没有任何饰品的手上看了很久,老人忽然笑了。

    “还行,不那么狂妄,最怕就是那种什么也不懂,不讲规矩也不讲道理人坐上这个位置。看来牛伟邦把雷牛族长的位置交给你,倒也并非没有道理。”

    停顿了一下,老人继续道:“老夫元猛,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天浩不卑不亢地回答:“狂牛族长之名,如雷贯耳。”

    “你的名气也很大啊!”元猛爽朗地笑了:“山阳城主元威是我的弟弟,他对你可是赞不绝口,极力夸赞。我一直以为他是吹牛,今天见了你……怎么说呢,人品性格什么的暂且不论,你没把族长之戒戴在手上就好,看来你为人挺稳的,不那么虚浮。”

    “谢谢!”天浩认真地回答:“我现在还不是雷牛族长,配不上那枚戒指。”

    元猛眼中平添了几分赞许:“年轻人能像你这么谦虚的不多了。唉……说起来,牛伟邦也很优秀,可惜遇到这种事,恰逢陛下殡天,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都凑在一块儿了。”

    正说着,几个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第二百九十节 你没资格当族长

    为首的是凶牛之王牛凌啸,他走在最前面,从很远的位置就一直盯着天浩,目光阴沉。

    人多了,两人之间的谈话也不方便继续下去。元猛微笑着将双手摆在膝盖上,转移目标,侧过身子与刚在旁边落座的一名老者低声说话。

    大国师走了进来。

    紧接着是两位王子。

    原本空落落的偏殿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没人大声喧哗,低声议论却不少。天浩飞快扫了一圈,根据个人身形外貌,以及年龄,参照此前平俊提交的情报对与会者逐一对应。

    坐在元猛身边的老者是野牛部族长牛宗域。

    与牛凌啸并排而坐的年轻人是牛振峰,公牛部族长。

    整个牛族总人口多达三百万,其中狂牛部和野牛部实力最强,人口均为五十万左右。其次是牛凌啸的凶牛部,二十二万人;再往下是牛伟邦的雷牛部,十三万(对豕族战争以前);然后就是牛振峰的公牛部,十万人。

    按照牛族法律,只有人口超过十万以上的族长,才有资格列席这个级别的会议。

    自牛振峰以下,是多达几十个小部落,人口数量分别从两万至八万不等,自始至终没有超过“九万”这条线。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很多,相互之间明争暗斗,来自大型部落的挤压倾碾,以及年成不好时的人**易等等……总之,加上天浩,现在有资格走进偏殿的族长就这么几个。

    大殿正中摆着三张椅子,那是大国师和两位王子的位置。

    巫彭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了很多,眼睛虽有些浮肿,却不像昨天那样布满血丝。他端坐在两位王子中间,用严肃的目光环视全场,发出威严且带有一定压迫效果的声音。

    “今天会议的议题你们都知道了。雷牛部是大族,牛伟邦因为奸人陷害意外身亡。临终前,他指定牛天浩为继承人。这件事情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我已经对整件事情进行过调查,没有疏漏。下面,各位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可以直接进入投票表决的环节。”

    “我有意见。”巫彭话音刚落,凶牛之王牛凌啸立刻张开了嘴,他伸手指着坐在斜对面的天浩,语气森冷:“我不会承认他雷牛之王的身份,哪怕是牛伟邦指定了也不行。”

    大国师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出你的理由。”

    无论询问或质疑,这种时候天浩都必须接受,并且由本人认真对答。这是会议程序,也是无数前代牛族部落首领共同制订的规则。

    “首先,他的血统不纯。”牛凌啸显然早已准备好预案,就等着这个时候公开发难:“他不是真正的贵族,而是一个从下面一步步爬上来的野小子。就算他是领主,血统也比不上我们这些人,他没资格坐在这儿。”

    身形魁梧的大王子牛伟战活动了一下双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他神情冷傲:“我赞成牛凌啸的意见,血统不纯的人的确不能成为族长,哪怕他有上一代族长的指定也不行。”

    公牛部族长牛振峰左右四顾,连忙点头附和:“我赞成。”

    牛元猛和牛宗域停止了低声交谈,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到天浩身上。在这个房间里,他们是除大国师外最有实权的人,就连两位王子也自愧不如。他们很清楚自己说话的分量,除非利益相关,否则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参与讨论。大多是观望,等待局势明朗,才会投出自己关键的一票。

    天浩端坐在椅子上,他神情自若,脸上流露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活跃。那不是跳脱,而是平淡微笑加上五官微妙组合产生的亲和力。就像那些刚见面就让你感觉很舒服的陌生人,一方面是相貌俊美,一方面是笑容加礼仪产生的效果,与他们在一起你不会感到拘束,只会觉得快乐,而且放松。

    冷漠的威严是上位者的专利。天浩很清楚,今天这种场合不是与磐石城的下属开会,满脸严肃看起来的确很酷,却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在相应的时候主动放低姿态,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

    “血统与功劳之间有关系吗?”

    天浩的笑容很热忱,虽是嘲讽,却并不让人感觉刺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穿过会场中央的空地,来到狂牛部族长元猛旁边,认真地说:“狂牛之王的名字如雷贯耳,一战击杀飞鹰部四位统领,为本族增加六万人的战绩是如此辉煌,谁敢不服?谁敢不认?”

    元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天浩直接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得很不错,也的确是自己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当然,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喝多了或是高兴的时候都会拿出来讲讲,可是在这种正式场合,如此冠冕堂皇的提出,对元猛来说还是头一遭。

    他神态自若,微微惊讶的脸上逐渐透出微笑。

    谁都喜欢被人奉承,尤其是专指自己优点的的时候,更有一种挠到痒处,浑身舒畅的感觉。

    牛凌啸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忌惮,他没想到本该是最具杀伤力的话题居然被天浩搬出元猛作为屏障生生挡住。“战功”是天浩身上最好的护身符,这在很大程度上能抵消血统方面的不利因素,甚至可能是全部。

    “你很残忍,而且对其他人将其冷酷。”牛凌啸没有在自己不熟悉的方面继续跟进,他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几年前,现在的磐石城只是一个小寨子。从头领到城主,你手上沾满了我们族人的血。环车寨的雄奎,庆元寨的益丰,还有青龙寨的良栋……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牛天浩,你心狠手辣,毒如蛇蝎,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牛伟邦的位置,成为雷牛之王?1”

    天浩仍然没有动怒,他以微笑面对牛凌啸的指控。从元猛身前走过,在牛宗域面前站定,笑道:“经营对部族的发展尤为重要。野牛部在这方面堪称我们牛族的典范。四十年前,野牛之王带领族人大面积开荒,在荒原上挖出了无数良田。现在,野牛部的辖区成为了牛族粮仓,人口也在稳步增长。无论实力还是生产力,全都居于牛族所有部落的首位。”

    这番话把牛宗域说得喜笑颜开,他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天浩:“宗具说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我一直想找机会见识见识,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场合碰面。年轻人,你领地里的那些东西很不错,等开完会到我那儿去坐一下,很多事情我们得好好谈谈。”

    这不是客套话。

    宗具在对豕族的战争中收益巨大,汨水城人口增加了足足一倍,一跃成为野牛部实力仅次于族长牛宗域的最强城主。两人的关系亲密,宗具经常在宗域面前称赞年轻的磐石领主,“天浩”这个名字也被宗域牢牢记下,耳熟能详,他对磐石领的各种商品很感兴趣,尤其是海产和苹果干。

    各人思维不同,对族群“强大”的理念区别和很大。宗域一直认为部族强大因素必须从内部发掘,人口增加有多种方式,不一定要通过战争手段才能获取。让治下民众吃饱穿暖,安乐幸福,这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只要平民百姓拥有一定程度的个人财产,面对外敌的时候他们才会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在战场更加凶悍,奋勇杀敌。

    天浩笑着对野牛之王欠身质疑,随即转过身,面对牛凌啸,微笑变成了冷笑:“环车寨的雄奎的确跟我有矛盾,以我当时的实力,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但我没那样做,有成千上万的人都能证明我把他放了。”

    “雄奎失踪了。”牛凌啸掌握了大量情报,他阴测测地说:“紧接着,你并吞了环车寨。”

    “雄奎失踪跟我有什么关系?”天浩提高了音量,毫不掩饰讥讽的成分:“他连自己寨子的人都养不活,连续几次上门找我讨要粮食。我又不欠他的,能帮一次已经尽了同族的情分,何况当时磐石寨的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吃。牛凌啸,看来你对我调查的很透彻啊!那么多年前的事情都知道,你怎么不说说雄奎带兵攻打磐石寨?你好像忘了,主动攻击同族是重罪,先王一再三令五申,禁止同族私斗。”

    牛凌啸目光微微有些发颤,他无视天浩的质问,一口咬死关键性问题:“雄奎死了,这你怎么解释?”

    “谁告诉你他死了?”天浩抓住对方问题疏忽的细节。

    “这……”牛凌啸不由得有些语塞,反应灵活的他立刻改变了说法:“雄奎离开你的寨子就失踪了,此后再没有他的消息,这不是死了是什么?”

    天浩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我把我的人派去你的凶角城,离开以后失踪,无论他是死是活,你都将为此负责?”

    牛凌啸脸色骤变:“你这是偷换概念。”

    “偷换概念的是你。”天浩步步进逼,无论气势还是音量都压倒了凶牛之王:“益丰是个蠢货,鹿族人大举进攻的时候他视若无睹,想着从其它被鹿族人占领的寨子里收取好处,后来他投靠我,想要借助磐石城的力量得到战利品。益丰属于坐吃山空的那种人,他根本不懂得经营,庆元寨的人活不下去,只能投靠磐石城。最后剩下他孤家寡人,如果你觉得这种人可怜,为什么你当时不伸手拉他一把?”

    “还有青龙寨的良栋。他奉命领军攻打鹿族人的寨子,指挥方面却一塌糊涂。鹿族区区一个小寨子久攻不下,给我们造成了很大伤亡。族长大怒,先将他革职,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将其斩杀,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狡辩!”牛凌啸盯着他:“如果不是偷偷出兵封死了蒙香寨的退路,良栋从正面攻打根本没有问题。”

    天浩对此嗤之以鼻:“照你这么说,我帮着自己的族人作战还有错了?”

    “反正你居心叵测。”牛凌啸死死咬住这一点:“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成为族长。”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无论雄奎还是益丰,天浩在这些事情上从未隐瞒公众。杀人都是在暗地里进行,他很清楚,牛凌啸不可能拿出证据,最多就是模棱两可的猜测。

    “说起资格,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成为凶牛部的族长?”

    天浩开始了全面反击:“我做的这些是为了族群利益。你呢?对豕族的战争,你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却眼红我们雷牛部的收益,想要从中分走一大半豕人俘虏。用一万名老弱病残交换五万个豕人,这种卑鄙无耻的事情也只有你才做的出来。”

    “你说什么?五万?”牛凌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得呆住了。

    天浩准确抓住时机,立刻打断他的话:“没错,就是五万。对豕族作战是我们族长提出的计划,野牛部汨水城主宗具和我三方共同出兵。我们花费大半年的存粮,好不容易打赢那一仗,结果我刚回到磐石城,你就派人过来索要俘虏。”

    “我没有!”牛凌啸发怒了,他厉声尖叫:“我那是正常的交换,是按照陛下的命令进行人口置换。”

    “我当然知道陛下的命令。可你拿来交换的都是些什么人?”天浩冷笑道:“一万人,都是老人和孩子,残疾、病人、瘦弱的女人……这些人在平时用来换粮食都没人要,你却全都推到磐石城,张口就要换走五万个强壮的豕人俘虏……呵呵,尊敬的凶牛之王,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贵族的所为。脸呢?你的脸在哪儿?”

    这番话逻辑清晰,字正腔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王子牛伟战轻蔑地摇着头:“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万个废物换五万个豕人……这笔生意很划得来啊!”

    二王子牛伟方用手捂着嘴,无声地笑了。

第二百九一节 机关算尽

    元猛踮着脚尖挪了一下椅子,把视线往牛凌啸的方向略微偏转,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凶牛之王:“年轻人,你脑子蛮灵活的嘛,这种法子也想得出来。”

    宗域对牛凌啸历来没什么好印象,他顺手轻抚了一把唇下胡须,似笑非笑着自言自语:“臭不要脸的东西,没本事,没胆子,比个娘们儿都不如。”

    年龄界限决定了族长们的区别。无论元猛还是宗域,他们与牛凌啸之间的关系都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恶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牛凌啸,他鄙视族群里的老家伙,认为老族长们没几年活头。他的态度非常放肆,而且狡猾,从不在公开场合讥笑嘲讽,总是在背地里骂个不停。

    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土地。

    北方蛮族各部落的领地自古形成,彼此之间的区域面积都有边界。为了争夺人口和耕地,部族之间的战争是家常便饭。

    平心而论,牛凌啸是一个能力不错的族长。他即位后,凶牛部得到了全面发展,然而族群天然缺陷也很明显————凶牛部被野牛部和狂牛部紧紧包围,现有的耕地无法维持族群人口继续增长。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只有两个方法:要么派出军队,越过野牛部、狂牛部和雷牛部的辖区,向南方的其它部族发起进攻;要么翻越北面的崇山峻岭,寻找新的宜居地区。

    多山,这是造成牛族发展困顿的重要因素。

    在牛凌啸看来,无论往北还是向南,都不是他所希望的选择。往南面以战争方式扩大领地的做法难度极大,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后勤补给,而且在族群边缘地带没有前进基地的话,很难对周边目标展开连续打击。战争讲究一鼓作气,一旦攻击停止,失去了战场主动权,接下来就是被动挨打,甚至全面失败。

    何况凶牛部才二十万人,实力远不如野牛部和狂牛部。如果在战争中受损,牛凌啸就很难维持族群统治,极有可能被其它部落趁机并吞。

    往北发展就更不现实。在山岭之间开挖道路难度极大,工程人员体力消耗严重,必须有充足的粮食才能维持。这样折算下来,就算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宜居地,以数千移民在那里新设城寨,也无法达到收入平衡,甚至还可能因为山高皇帝远,各种命令难以传递,导致那边的官员萌生反意……到时候,就真正是花钱替他人做嫁衣。

    这是凶牛部面对的现实,几乎无解。

    如果族长是个安心守成,只想着稳定稳固的老实人,那么也就罢了,偏偏牛凌啸素有雄心壮志,他认为自己是带领凶牛部开创有史以来最美好局面的统治者。然而残酷现实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惨烈撞击,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无论怎么做都出不去。

    一个不安分的年轻人,夹在两个实力强大的老人中间,自然是矛盾重重,起来我往的激烈故事不断……作为当事人,元猛和宗域的嘲笑也就不难理解。

    但谁也不能否认,牛凌啸在年轻人当中很有号召力。尤其是那些人口数量尚未达到十万,在五万左右徘徊的小族长,他们很赞成牛凌啸的做法,认为牛族的未来必须依靠战争才能获取。

    公牛部族长牛振峰就是其中代表。

    牛凌啸在乱纷纷的议论声中变得恼怒起来。他再也坐不住了,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抬手指着天浩,恶狠狠地说:“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接替牛伟邦的位置。你没有贵族血统,你手段残忍,而且你没有为族群做过任何贡献。”

    元猛不由得笑了,摇摇头:“这话就不对了,阿浩还是很不错的,他灭掉了豕族,还带回了豕王的人头。咱们牛族已经很久没有得到部族之王脑袋做成的骨碗,是阿浩满足了先王的心愿。”

    宗域冷冷地看着牛凌啸:“元猛说得没错,光是一个部族之王的人头,就能让他成为牛伟邦的继任者。”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玩这种愚蠢的游戏了?”面对两大族长的质疑,牛凌啸毫不畏惧。他直视着天浩,发出怨毒的笑声:“你不过是扮演了一个稍微成功的角色,一个小人物爬上领主高位的剧目,仅此而已。你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高点,抬起你的脑袋,好好看看上面,已经没路可走,也没有梯子,这就是摆在你面前的现实。”

    天浩没有发怒,他很平静,良久,慢慢地说:“巫源杀了牛伟邦,你不打算对此解释一下吗?”

    “我不认识那个家伙。”牛凌啸的回答极其蛮横,他早已想好了关于这件事的应对方法。

    天浩轻蔑地冷笑:“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你手下的人都长着眼睛,都长着嘴。”

    牛凌啸摊开双手,“哈哈哈哈哈”大声笑道:“你打算弄几个所谓的证人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让巫源杀了牛伟邦,你可以让他当着神灵的面发个血誓,看看是不是我在后面指使?”

    天浩依然平静:“当然不是你。”

    “这就对了。”牛凌啸笑的很得意,脸上肌肉扭曲:“既然没关系你还说那么多?”

    “但你或多或少参与其中。”天浩竖起一根手指,缓缓落下,笔直指向神情张狂的凶牛之王:“你刚才说过,品性卑劣的人没资格当组长,所以最好交出你的戒指,脱下你的衣服,从这里滚出去。”

    如果牛王活着,场面根本不会如此混乱。无论天浩还是牛凌啸,言行举止都不会肆无忌惮。

    大国师只是暂为监管,没有决定权。失去了强有力上位者的控制,只能在争吵与辩论中占领上风,从旁人那里得到支持。

    “你……”牛凌啸左手叉在腰上,说了这个字就用右手掩住嘴,似乎是在阴沉中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他不想让天浩成为雷牛之王。

    得知巫源叛乱,杀死牛铜和牛伟邦消息的时候,暴怒的牛凌啸砸碎了房间里所有东西。他很清楚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除了天浩,整个雷牛部有继承资格的人都被巫源杀了……光是这一点,牛凌啸就有足以怀疑巫源是天浩布置的暗子,是故意投靠自己,太知道背着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的该死混蛋。

    牛凌啸很清楚,之前说的那些都不足以扳倒天浩,充其量不过是把水搅浑。大国师历来顾全大局,他与元猛和宗域的私交非常好,这样做并非出于个人利益,而是从长远出发,将实力强大的族长们紧紧聚拢在牛王身边。

    这是好事,牛凌啸双手赞成。

    可是现在,却变成了狂牛部和野牛部两大部族共同支持天浩的可怕局面。

    “……你……你必须把雷牛部所有的土地都交出来。”

    牛凌啸下定决定,孤注一掷。他对天浩说出这句凶狠的话,立刻转身面朝会场正中的王座方向,对两位王子和巫彭拱手行了一礼,认真地说:“在下恳请大国师下令,收回雷牛一族的现有领地。”

    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大王子牛伟战怔住了,疑惑地插话进来:“为什么?”

    “因为雷牛一族已经没有继承人。”牛凌啸此刻就像一个撒泼耍赖的疯子:“牛天浩没有贵族血统,他无权继位。”

    凶牛之王很清楚,目前只有公牛族长牛振峰站在自己这边,两位王子态度不明,在这种情况下投票表决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实际利益拉拢他们。

    王权的基础是什么?

    不外乎土地和人口。

    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装进口袋。

    把咱们都想要的东西摆在台面上,全部充公,交给大王。

    这是巫源曾经用过的计谋,只是当时没能奏效。

    看着大王子牛伟战眼里毫不掩饰的贪婪,牛凌啸知道自己成功了。

    “有道理!”

    牛伟战发出亢奋的大笑:“牛伟邦死了,他的家人也死了,按照法律,无人继承的领地必须由本族收回。磐石领主没有贵族血统,也就没有继承权……没错,就这么办。”

    他兴奋地搓着手,眼里冒着光。

    实力代表着权力,直辖领地面积与人口数量是争夺王位最坚实的基础。没人会嫌弃口袋里钞票太多,更不会拒绝从他人手中得到更多的机会,虽然那与抢劫没什么两样。

    巫彭神情严肃:“我不同意,这太荒谬了。磐石寨升级为城的时候,阿浩的身份就已经是城主。陛下当时亲口允诺把阿浩的名字加入族谱,他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是贵族。”

    “他拥有的只是磐石领,而不是整个雷牛部族。”牛凌啸弹了一下指甲,狡猾地说:“现在收回的只是牛伟邦下辖直属领地,没有涉及到磐石领。”

    巫彭用力握紧椅子扶手,一字一顿地说:“牛伟邦临死前把雷牛部交给阿浩,他得到了族长之戒。磐石领和雷牛部是一个整体,不能分开。”

    他很想帮着天浩说点儿什么,可是现在不行。牛王殡天,两位王子目前正处于被所有重臣和所有部族成员选择的特殊时期。身为国师,必须站在公平公正的立场,尤其是在这种场合就更要让人无可挑剔。

    牛凌啸表面看起来极其恭顺,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这种场合公开忤逆大国师的意志。凶牛之王没有争辩,他转向面对一直没有说话的牛伟方:“二殿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哪有马儿不吃草的?牛凌啸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最好的结果就是两位王子各自分得雷牛部一半,只要自己从中继续挑拨,他们接下来的矛头肯定会瞄准磐石领。

    “我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大家还是投票表决吧!”牛伟方笑着回答。他的笑容很张扬,脸上充满了亢奋与期待。

    天浩用深黑色的眼睛盯着牛凌啸,他身上透出极其令人畏惧的冷静。没有说话,丝毫没有想要发表言论的意思,诡异的沉着让牛凌啸感觉有些不安。

    杀手锏很有用,两位王子显然对“收回雷牛部领地”这一招都产生了浓厚兴趣。

    想到这里,惴惴不安的牛凌啸缓缓控制住心跳频率,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他有种站在高处往下看的感觉,在凶牛之王眼里,天浩此刻的平静意味着认命,他不可能有翻盘的可能。

    两位王子、大国师、野牛部的宗域、狂牛部的元猛、公牛部的振峰,再加上天浩和自己,总共有八个人参加这次会议。

    二王子牛伟方提议投票表决的时候,牛凌啸在心里默默的笑了。

    只有票数达到五比三的情况下能通过决议。在旁人看来,会议结果不外乎两个:要么天浩成为雷牛部代理族长,要么他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

    牛凌啸很清楚,天浩从一开始就得到了大国师的支持。这相当于在本就朝着天浩那边倾斜的天平上增加了砝码。与大国师为敌并不理智,而且凶牛部也没有能力当面翻盘。元猛和宗域是族中老人,他们对大国师有种天然的亲近感。换句话说,从会议开始,天浩这一方就稳稳拿到了四张赞同票,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

    大国师很精明,他知道两位王子因王位产生的争端难以在短时间内弥补,因此很容易从中得到一张赞成票。巫彭毕竟是国师,位高权重,无论是谁得到他的支持,都将在接下来的王位争夺战中获取优势。

    公牛部的牛振峰是个小跟班,牛凌啸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凶牛之王对这个听话的小跟班很满意,可惜有资格走进这间偏殿,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的人太少了。

    唯一的办法,只能把雷牛部当做诱饵抛出来,给两位王子当做点心。只要喂饱了他们,局面也将同时扭转。四对四,只要把双方票数拉平,在牛凌啸看来就是胜利。

    根本不需要五比三的压倒性优势,双方票数持平意味着会谈继续,对雷牛部的处理继续延期。

第二百九二节 我想要更多

    两位王子不会放弃到嘴的肥肉,他们会趁此机会肢解整个雷牛部,分光所有的土地和人口。

    对牛凌啸来说,这同样算赢。

    只要天浩得不到,也就相当于增强自己这边的实力。

    “那就投票吧!”凶牛之王笑了:“反对牛天浩成为雷牛部代理族长的人请举手。”

    牛王没有指定继承人,王子与族长的身份地位对等,大国师虽然身份超然,但在这种时候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同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参会者。无论牛凌啸还是其他人,都有权力发表意见,提出倡议。

    公牛之王牛振峰几乎与牛凌啸同时举起右手。

    大王子牛伟战举手的速度不算慢,他态度坚决,向上伸展的胳膊肌肉结实,充满了力量,

    元猛和宗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把目光聚集到二王子身上。

    大国师转过身,与他们看着同一个方向。

    天浩一直注视着牛凌啸,从他的角度不用转身,眼睛余光就能瞟见二王子的动作。尽管有些奇怪,天浩却保持着沉默。沉闷的心情变得舒畅起来,随即而来的是惊讶和疑惑,没有了后顾之忧的他缓缓偏转身体,宁定地看着坐在大国师旁边的牛伟方。

    他的坐姿懒散,像纨绔子弟那般毫不正经。两只脚歪斜着搭在一起,双腿分开形成罗圈,靠在椅子上的后背仿佛没有骨头,软绵绵的让人看了就觉得没有精神,他的两条胳膊分别挂在椅子扶手两侧,轻轻晃动。

    “三个人反对,剩下的五个人赞成……呵呵……”二王子笑了,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牛凌啸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二殿下,您……赞成牛天浩成为雷牛部的代理族长?”

    局势虽已明显,牛凌啸却觉得极不甘心,他必须从牛伟方嘴里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大王子牛伟战也立刻加入到质问行列中来。他粗糙的脸上腾起一股怒意,暴吼声在空旷的偏殿里带起阵阵回音:“老二,你该不是脑子糊涂了吧?雷牛部可是有二十多万人,咱俩每人一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牛伟方偏头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兄长,鄙夷地笑笑,转过头,视线落到站在侧前方的天浩身上。

    “我觉得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二王子收起玩笑的表情,变得认真又严肃:“我们必须尊重法律,既然牛伟邦临死前把部族托付给他,又给他了信物,就意味着整个权力交接的过程没有问题,何况现场还有那么多人证明……诸位,神灵告诉我们做人要诚实,既然事实摆在眼前,我们为什么要装作看不见,进而否定呢?”

    这样的转变实在出乎意料之外。牛凌啸觉得难以置信,他觉得二王子说的这些话彻底颠覆了以往在心目中熟悉的形象。就本质而言,牛伟方与自己是一类人,看中利益,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做出如此选择?

    难道……以前是自己看走眼了?

    正想着,二王子牛伟方发出洪亮且充满得意的声音:“投票吧!赞成牛天浩成为雷牛部代理族长的请举手。”

    他第一个举起了右手。

    大国师是第二个,天浩紧跟其后。

    元猛和宗域仍然互相对视,两个人都笑了,各自举起右手。

    大王子牛伟战面色陡然变得阴沉,他嘴唇紧闭,恶狠狠地瞪着牛伟方,后者对这种威胁毫不在意,回轻佻讥讽的无声嘲笑。

    “五票对三票,我宣布,自即日起,牛天浩成为雷牛部的代理族长。”局势明朗,大国师快刀斩乱麻,立刻公布表决结果,造成既定事实。

    元猛和宗域离开座位,走到天浩面前,笑着说出各种称赞的话。

    二王子牛伟方从椅子上站起,他大步走过来,向天浩伸出右手。虽不明白对方的心意,此前也从未有过接触,天浩还是握着那之手,报以友好温和的微笑。

    “好好干,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能帮的我一定帮。”牛伟方在拉拢方面很有一套。

    会议结束,偏殿里的人逐渐离开。最后,只剩下呆站在原地的牛凌啸,以及陪在旁边的牛振峰。

    空旷的大厅重新恢复了安静,光线从外面照进来,在沉默的诡异中透出少许阳光应有的神圣感。

    “……为什么会这样?”牛振峰对这结果感到不可思议:“二殿下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他……他应该赞成你的建议才对。”

    牛凌啸脸色铁青,缓缓摇头。

    脑子很乱,原本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突然出现了变化,他直到现在也没能反应过来。

    良久,他终于想通了其中关键。

    “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好了。”牛凌啸喃喃自语:“见鬼……他们是死对头,我给出的价码太低,他想要更多,光是这点儿东西,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码的,我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

    牛振峰在旁边完全听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

    牛凌啸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朝着出口方向慢慢走去。

    ……

    类似的剧目,在天浩与大国师之间也在上演。

    “牛凌啸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外人在场,巫彭说话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如果陛下还活着,他提出雷牛部归公的建议肯定会被采纳,这是两位殿下专属的权力,他们很乐意增加各自的领地和人口。哼……可惜牛凌啸搞错了时间,也没有搞清楚状况。”

    天浩点点头,深以为然:“新王之位目前没有明确的归属,两位殿下都在为此争夺,都想从中得到最大的好处。”

    “二殿下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十万人与一个部族的区别。”巫彭轻抚了一下皱纹密集的额头,叹道:“开始的时候,二殿下站在牛凌啸那边,但牛凌啸的建议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天浩神色平静:“所以他选择支持我成为代理族长。如果把雷牛部拆分上交,两位殿下争夺的利益份额只是二十万人。反过来,如果我成为族长,就能掌控一个完整的雷牛部,加上磐石领,总人口超过五十万。”

    “此消彼长,大殿下什么也得不到,二殿下却能得到你的感激,你的友谊,还有整整一个部族的全力支持。”巫彭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都是些厉害的年轻人啊,一个个绞尽脑汁全方位谋算,跟你们比起来,我是真的老了。”

    天浩摇摇头:“您的地位无人可比,即便是新王即位,仍然需要您的辅佐。”

    “你做的很不错。”大国师用经历过沧桑的浑浊眼睛看着他,用力拍了几下天浩的肩膀:“你没有食言,把处心积虑从虎族弄到的公马都带了过来,光这个就是无人可比的功劳。就算牛凌啸想扳倒你也没有机会,我原本打算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公布这件事,至少让其中一位殿下改变态度,投你的赞成票……现在看来,暂时用不上了。”

    天浩沉默了几秒钟,再次朝着巫彭行礼:“大国师,我该走了。雷角城的局势很乱,我得尽快赶回去处理。”

    “……去吧!”巫彭眼眸深处泛起慈祥的光:“伟邦把雷牛部交给你,这是他最后的心愿。记住你曾经对我许下的承诺————我们是一个完整的部族,是同胞,是家人,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让子民百姓吃饱穿暖,让他们平安快乐。”

    ……

    行刑安排在第二天清晨。

    数十名彪悍的牛族护卫押着囚车,从黑角城地牢出发,缓缓来到王宫正面的广场上。

    事先发布过公告,很多人早早聚集在这里,只为了观看完整的行刑过程。

    人们在窃窃私语,低声议论。

    “是剐刑啊……很多年没见过这种场面了。陛下和大国师都是宅心仁厚的好人,以前执行过最严厉的刑罚也不过是腰斩,哪会像现在这样。”

    “你没看到公告上写的吗,雷牛部族巫犯下谋反重罪,无可饶恕。”

    “啧啧啧啧,总共要割好几千刀,他熬得住吗?”

    “熬不住也得熬,谁让他要做那种事情……”

    天空中虽然乌云密布,天气却不算冷。魁梧强壮的护卫们把手脚尽断的巫源从囚车里搬出,在预先搭好的刑台上捆好。六名上身**的刽子手分成两排,顺序走上台阶,在巫源两侧站定。

    牛伟战与牛伟方坐在远处的椅子上观礼。大王子面色阴沉,他昨天想了很久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可惜已经晚了。二王子面有得色,不时用眼角余光飞瞟自己的兄长,在无声中释放讥讽。

    大国师站在仪式台前,一丝不苟主持祭典。

    除了已经离开黑角城的天浩,谁也无法理解他此刻的悲痛。不能哭泣,不能叫喊,不能亲手用刀子割断仇人喉咙,只能以旁观者身份默默看着……死者是我的儿子,身为父亲,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替他报仇。

    痛苦和悲伤需要发泄,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国师,巫彭也需要找人倾诉。

    天浩不属于黑角城这个利益圈,他虽是领主,现在又是代理族长,却是一个底子干净的人。巫彭对天浩很放心,知道他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当做显摆到处乱说。何况知情者只剩下自己,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贵族圈里有很多秘密,年轻的时候我们都曾张扬跋扈,在荒唐中挥洒青春。初生牛犊不怕虎,总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那一个。女人……睡了就睡了,被**支配着疯狂尽兴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后果,却没想到她竟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

    我悄悄看着他长大,却不能告诉他彼此之间真正的身份。他快乐所以我快乐,他的优秀令我倍感自豪,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他茁壮成长,娶妻生子……那种奇妙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生活和未来从此有了更多希望。

    现在……他死了。

    全家惨死,包括我最心爱的小孙子。

    大国师浑浊的双目顿时变得通红,无数血丝以可怕的速度充斥眼眶,他高举起双手仰天长啸,在痛苦悲怆向神灵祈祷的过程中发出怒吼。

    “行刑!”

    第一刀从眼皮上割下去的时候,巫源感觉天一下子黑了。

    他没见过剐刑,却知道这种残忍到极点的刑罚————从赤蹄城被天浩抓住的时候,他就开始享受“特殊”待遇。每天都有人用热水帮他清洗身体,然后涂上牛奶和油脂。这样做能使皮肤变得光滑,促进毛细血管和神经生长。野蛮人的做法与文明时代科学技术有着紧密联系,皮肤想要保持弹性,就必须拥有旺盛的活力。热水擦洗能清洗体表死皮,吸收牛奶和油脂可以增加营养。抛开天生丽质的成分,少女光洁的肌肤几乎全是后天调养……当然,男人也不例外。

    光滑柔软的皮肤对痛觉是如此敏感,刽子手将眼皮选为首先下刀部位也颇有讲究。刀口向下,没有刺破眼球,也没有撕裂皮肤,两块血淋淋的薄皮倒吊着悬挂在眼前,挡住了巫源的视线。不断有鲜血渗透眼眶,他看到的一切都被蒙上浓重红色,光线被阻挡致使黑暗成分更多。很快,他彻底失去了视觉,只能在黑暗与深红之中疯狂寻找。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嗅觉在浓烈的血腥中变得麻木,仿佛感知能力只剩下触觉,神经变得尤其灵敏,痛觉在恐惧和绝望中被成倍放大。

    “不要!”

    “求求你,饶了我吧!”

    “疼死了……救命……救救我!”

    痛苦与后悔是一对双生子。

    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仍然是雷牛部的族巫,受人尊敬。

    我要向神灵祈求,让时光倒流。

    实在太痛了,痛得要命,谁能救救我?

    阿铜……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救命……救命……

    他好像已经死了。

    是啊,我杀了他,亲手砍掉了他的人头。

第二百九三节 行刑

    剧痛折磨着神经,脑海里随即出现各种乱七八糟的画面。巫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只能发出凄厉痛苦的尖叫。此时此刻他对所有人的恨意统统消失,唯有天浩的面孔是如此清晰。

    你为什么要敲碎我的牙齿?

    我现在只想快点儿死,你却剥夺了我最后的机会。

    血流的不多,刽子手每割一刀,旁边的住手就会在伤口表面撒上止血药粉。

    大国师下令————整个行刑过程必须持续五天,直到最后一天傍晚,才能在他亲自监管下结束。

    想要一个在严格控制下半死不活的人苟延残喘,实在很不容易。

    行巫者有很多效果奇特的药物,在不考虑受药者健康的前提下,有很多方法可以从死神手里抢夺生者灵魂。

    当然,这样做是暂时性的,可以理解为从死神手里拿过灵魂,代管几天。

    带着浓烈药味肉汤灌进巫源嘴里的时候,他整个人顿时激动起来,拼命挣扎扭动身体,用舌头拼死往外顶,想把那些粘稠的液体吐掉。

    他是巫师,也曾给不听话的手下用过类似汤药。简单来说就吊着你的命,不让你在规定的时间提前死去。

    刽子手用铁钩钩住巫源的舌头,将其拉直,另一个人小心翼翼把浓汤灌入他被迫张开的嘴。这个过程一定要慢,否则液体流入气管,会导致当场窒息。如果因此出现意外,所有刽子手都得死。

    没人敢冒犯大国师的威严。

    下午,刽子手割掉了巫源的男性象征物。他把这条肉用力扔进行刑台下围观的人群,立刻引发了激烈争抢。几乎所有在场的女人都伸出双手疯狂追逐,肉条很快被撕扯成十几块碎片。

    巫师是神灵的代言人,他们的雄性象征物珍贵无比,可以熬汤,可以晒干制成粉末,也可以用盐巴腌了以后切成片状,这样就能长期保存……至于效果,当然是为了求子。这种神奇荒谬的做法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女人们对此深信不疑。

    “啊……嚎……”

    “……浩……”

    “号……好……浩……”

    巫源一直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他早已失去了尖叫的力气。含糊不清的发音令人难以辨别,他永远不会知道天浩不在现场。

    天黑了,人们逐渐散去。

    刽子手在广场搭起帐篷,一队士兵簇拥着大国师从王宫方向缓步走来。他们手持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巫彭抬起头,用森冷凶狠的眼睛盯着巫源。他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在痛苦中瑟瑟发抖。

    “看好他。”巫彭低头吩咐恭恭敬敬跪在面前的刽子手头目,发出威严的声音:“五天时间,少一天都不行,必须割够刀数,否则……就用你来当做替补。”

    所有在场的人忍不住各自打了个寒噤。

    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大国师如此残忍。

    巫彭转身离去。

    他步伐缓慢,听着从身后传来的痛苦呻吟,心中的恨意也在缓解。

    “儿子,我为你报仇了。”

    ……

    牛族领地,雷角城。

    长途跋涉令人疲惫不堪,看着身后那些疲劳到极点的卫兵,天浩翻身下马,吩咐帮自己牵住马头的卫队长赤鼻:“你带着他们下去,好好休息,明天这个时候再过来换班。”

    赤鼻高大威猛的身形高出天浩很多,他却表现得俯首帖耳:“大人,从黑角城一路过来您也很辛苦了,要不……”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天浩温和地笑笑:“你也一样,带着他们下去,吃点儿东西,好好睡一觉。”

    说完,他转身登上台阶,朝着城主府敞开的大门走去。

    大厅里很宽敞,这里原本是牛伟邦召集群臣议事的大殿,如今成为了天浩的临时办公地点。

    需要整理的资料太多了。

    雷角城建有庞大的族群资料馆,同样储存着数量惊人的泥模板。天浩从磐石城抽调了数百名相关人员,要求尽快对泥版上记载的资料进行誊抄。

    除此之外就是兽皮档案,数量同样巨大,足足装满了十几个房间。很多资料据说是从几百年前就保留至今,上面罗列着大量人名和地名,以及下辖各个村寨的实际情况。

    在文明时代,这些资料只要一台电脑就能搞定。

    巫且捧着厚厚一摞文本送到天浩面前。他两周前就奉命来到雷角城担任这里的民政官,各项事务繁杂,从开始工作就没能好好休息过,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泡肿的眼皮外面全是黑晕。

    “初步整理工作已经完成,雷角城现有人口为十八万三百二十二人。其中七万四千零六名是牛族人,剩下的都是豕人。另外,整个雷牛部还有七万八千多人分散在各个村寨,其中规模最大的超过六千,最小的还不到两百人。”

    说到这里,巫且笑了笑,神情有些感慨:“这跟以前的磐石寨一样。有时候想想感觉就像在做梦,我们竟然从一个寨子发展到现在这种规模,真是难以想象啊!”

    天浩淡淡地笑了:“人活着就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一切都会变,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改变这个世界。”

    巫且附和地点点头。他以前听过从父亲那里听过类似的话,那时候还小,无法理解,现在身处其中,才算是真正的了解。

    天浩翻了翻摆在桌上装订成册的资料,忽然瞥见跟随巫且过来,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女子,不由得问:“她是谁?”

    巫且连忙往旁边让了一步,侧身介绍:“她叫阿蓉,今年十四岁,是我父亲前些年收下的弟子。”

    天浩历来重视教育,老祭司从磐石寨时期就德高望重,倍受尊敬,理所当然成为了磐石领地位最高的行巫者。他一直不肯晋升为巫师,说是要把这个位置让给年轻人。对于老人的想法,天浩多少能猜到一些————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给巫且让路。人老了,为后辈子孙就考虑更多。反正老祭司无论人望还是身份都在磐石领居于顶层,无可置疑,与其自己得到太多白白浪费,不如留给后来人。

    老祭司收了很多徒弟,他历来赞成天浩的教育理念,除了基础祭祀,他传授的知识多以药物和医术为主,其中也包括粗浅的数学几何概念,以及后来天浩要求增加的“自然学科”,实际上就是对狩猎、动物、植物等经验的综合知识。

    阿蓉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皮肤白净,像大多数蛮族女人那样身材丰满。她恭敬地向天浩行礼,因为是第一次觐见大人物,显得有些羞涩。

    十四岁不算小,按照北方蛮族的理念,十岁就是成年人。尤其是老祭司选定的弟子,常年跟随学习,各方面能力应该超过同龄人。

    “阿蓉……”天浩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问:“你是行巫者?”

    “是的。”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现在还不能叫做巫蓉吗?”天浩忽然来了兴趣。“巫”最初不是正式的姓,而是专属于行巫者的代称,后来才逐渐演变为特殊姓氏。而且不是所有行巫者都能使用,只有得到族群长者认可,同族同源,拥有至少祭司以上身份,才能使用“巫”这个姓。

    巫且在旁边笑道:“阿蓉现在是预备祭司,她悟性不错,学得很快。”

    天浩不禁笑了。

    他一眼就能看穿对方那点小心思……巫且虽娶妻生子,却对这个叫做阿蓉的女子给予特殊关照。要知道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这种引见的机会,当然也可能因为阿蓉是行巫者,协助他这段时间对城市进行管理,巫且把这种引见当做对她的奖励……总之,这女人应该在行政管理方面有着突出能力,至于其它,只能报以“呵呵”。

    “城里的存粮情况怎么样?”天浩想要考校她。

    “可以维持到明年秋天。”阿蓉走上前,从桌上拿起一本文册,翻开,侃侃而谈:“上个月,今年的税粮已经送往黑角城,目前城内的粮食供应良好,可以按照基础比例定时发放。但其它村寨的情况不容乐观,以目前统计的数字,总共有三十四个小型村寨缺粮,受影响的总人口超过两万。”

    “这么多?”天浩有些意外,伸手示意阿蓉把文册递过来,一边翻看,随口问道:“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村寨缺粮?”

    “他们缴纳了太多超过定额的税粮。”阿蓉低声道:“大王……我指的是上一任大王,规定的税粮额度只是当年收获的百分之三十,可这些村寨缴纳的额度都超过百分之五十,有些甚至达到百分之七十。”

    天浩没有再问,他陷入了沉默。

    良久,抬起头,天浩看着站在对面的巫且,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还记得孚松吗?”

    巫且缓缓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们现在做的事情与当初孚松做的一样,毫无区别。”

    停顿了一下,巫且小心翼翼地发出声音:“其实他们都不是坏人,没有恶意。”

    天浩在沉闷中点头,“唔”了一声,问:“所以你把这件事情留到现在,让我来处理?”

    巫且垂手站在原位:“您是领主,而且是整个雷牛部的新王,无论任何命令,我们都会毫无折扣坚决执行您的意志。”

    天浩摇摇头:“我的事情太多,还是你来负责吧!把这些村寨的头领召集起来,前往磐石城受训。合格的留下继续任用,不合格的直接撤换。让他们明白,想要姓氏只能用功劳交换,而不是从下面的人嘴里挖粮食……码的,老子吃不了那么多。”

    最后一句骂出了声,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天浩心中的怒意。

    他随即补充道:“如果还有人胆敢违令不尊,那就格杀勿论,以儆效尤。”

    巫且恭敬地行了一礼:“我这就下去分派人手传递命令。”

    天浩微微点头:“去吧,顺便把碎齿给我叫来。”

    ……

    几分钟后,碎齿带着三名年轻护卫走进大殿,在天浩办公桌前两米的位置站定。

    正在批阅公文的天浩抬起头,目光越过正朝自己抱拳行礼的碎齿,落到站在他身后的那三个年轻豕人上,饶有兴趣地问:“他们是谁?”

    他知道碎齿对自己忠心耿耿,孢子植入体永远不会违反来自主体的命令。碎齿带着这些人过来,应该另有深意。

    “主人,他们是我新近挑选的亲卫,都是些很不错的小伙子。”碎齿笑着侧身让开,逐一介绍:“这是炎齿,这是凶齿,还有这小子,个头最大,也最优秀,他叫暴齿。”

    天浩从椅子上站起,缓步走到暴齿面前。

    这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年轻豕人。很强壮,面目狰狞,长相穷凶极恶。这些形容词在豕人的字典里没有贬义,而是对相貌的正确描述。碎齿推荐的三个年轻人都穿着无袖坎肩,暴齿的魁梧程度超过炎齿和凶齿。他的獠牙又粗又长,被特别打磨成锐利的武器,这使他在面对面肉搏的时候比对手略占优势,以这个充当匕首。

    凶齿在三人当中个子最矮,然而他的肌肉异常发达,宽厚的肩膀与背肌连在一起,仿佛因为重量过大压弯了腰,不得不微弓着背。没人能忽视他身上那些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它们被棕黑色的油量皮肤裹住,绷得很紧。炎齿走路的时候双臂下垂,看起来有点儿猩猩,凶悍与敛而不放的力量令人畏惧。

    炎齿身材高大,比暴齿略矮,他有着一头铁红色的长发,用发带扎紧,在脑后蓬松散开。年轻的他对天浩行礼过后,就一直高昂着头,这并非傲慢,而是长时间形成的站立习惯,

    天浩微笑着与他们一一握手。

    挑选有潜力的年轻人加以培养,这是他给碎齿下达的命令。前提是必须具备超过普通人的学识,至少要达到预备祭司的水平。

    与南方白人的战争早已证明,光有蛮力无法统治这个世界,科学技术仍是人类社会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

第二百九四节 政策不变

    “赤蹄城的情况怎么样,工作进展如何?”天浩把目光转向碎齿,认真地问。

    “如您预料的那样,一切顺利。”碎齿将右拳横在胸前,恭敬地回答:“城内的所有行巫者都被控制,罪大恶极的当众处死,举报与甄别工作目前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五,所有被举报者被押往磐石城北部的矿山接受劳动改造。他们现在……”

    “等等!”天浩皱起眉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说什么?被举报者?”

    “是啊!”碎齿一脸憨厚的表情,他反应很快,疑惑地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等会儿写一份文件发回磐石城,把这些人的对外名称改掉。”天浩斟酌片刻:“不要叫他们被举报者,嗯……“罪人”,这样比较合适。”

    碎齿不明白天浩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来自孢子的思维植入早已改变了他的逻辑走向————永远不要质疑年轻领主的话,哪怕他让自己吃屎,其中也必定蕴含着极其深刻的人生哲理。

    “准备一下,过几天带着卫队跟我一起走。”天浩再次将目光扫过三个站在面前的年轻豕人,心情随之平静下来。

    赤蹄城的情况正在好转,那里的控制将变得稳固。

    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雷角城和其它村寨。

    ……

    冬神一如既往的降临了大地。它从来都很准时,用驱赶温暖的方式占领这个世界和粗暴,却很管用。人们从未怀疑过这是秋神与冬神之间早已商量好的阴谋————既然我们无法共同执掌权力,那就索性分开,几个月归你,几个月归我。

    在黑角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雪,来到雷角城后雪已经停了,厚厚的积雪将在未来几个月里覆盖地表,只有春之神的力量才能将它们融化。

    这是一件好事,意味着明年春天有足够的融水喂饱农作物种子,来年的庄稼收成值得期待。

    平心而论,天浩不喜欢雷角城。然而现实逼迫他改变固定习惯,把这里当做长久的居所。

    无论从地域还是统治方面来看,雷角城都比磐石城更适合成为部族主城。

    至少现在是这样。

    十八万零三百二十二人,这是最新的城内人口统计数字。

    其中半数以上是豕人,也就是去年战争的产物,属于牛伟邦的战利品。

    随着天浩一声令下,对雷角城的全面改造开始了。

    赤蹄城的维稳与结构调整工作基本上结束,老太婆桂花带着宣传队百分之八十的人赶往雷角城,同时抵达的还有大量政治委员。他们很辛苦,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要一直忙碌到明年夏天,甚至更久。但他们毫无怨言,他们是年轻领主身边真正的狂信者,拥有号召并将这种信赖执念传递给更多人的强烈**。

    目前的工程任务有两项:修建道路,采掘泥炭。

    雷角城、赤蹄城、磐石城,这是一条连贯的路线。

    雷角城与赤蹄城之间一直有道路连通,然而路况很糟。泥石流、雨水、落石,再加上人口稀少导致两城之间来往不多,与其说是道路,不如说是看上去勉强像路而已。

    天浩要求对道路全面拓宽、夯实、平整,新设的技术部门对此有着严格要求,只是限于季节影响,只能临时征调两千名豕人,对两城之间的道路进行粗略维护,等到明年春天冰消雪融,再展开全面细致的工程。

    采掘泥炭的重要性比磐石城更加紧迫。牛伟邦虽是族长,却从未意识到燃料对一个族群发展起到的作用。雷角城附近的树木早已砍伐一空,“伐木者”这个行业存在于所有族群,在雷角城也不例外。尽管有着磐石城大规模使用泥炭的先例,牛伟邦在雷角城推行类似做法的行为却一再遭到阻碍。这其实不难理解,已经形成的利益圈永远不会放弃现有收益。

    巫源杀光了除天浩之外雷牛部的所有王位继承人,算是变相给了天浩很大的好处。

    然而这还不够。

    征调两万名豕人的命令于昨天傍晚发布,天浩身边的团队执行力很强,当天晚上开始动员和准备工作。

    在天浩押送巫源前往黑角城的这段时间,天峰从磐石城派来了三千名精锐战士,他们带来了大量物资,主要是盐和鱼干,以及各种腌制蔬菜。

    这是天浩执掌代理族长之位后在雷角城的首次大规模行动。得益于来自磐石城大大小小行政官员的强大执行能力,加上分批改造军队的做法,一道道命令得到了实施。

    女人们被动员起来,从半夜开始制作食物。主要是面饼,面粉与杂粮为七比三,巨大的面团在木盆里揉捏,因为含有大量麸质,颜色有些偏黑,手指捏上去能触摸到很多颗粒。膀大腰圆的女人们把面团揪成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剂子,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摊平。

    肉馅略复杂些,是鱼肉剁碎后掺入姜末和萝卜制成。两周前,从磐石城运来了多达好几吨的冻鱼。这些来自海洋的高蛋白物质在船上就经过处理,剔除了内脏。冬季不用担忧腐烂问题,运到雷角城的冻鱼被人们用钢斧劈成大块,再用石磨碾碎,连骨头带肉,变成一堆堆粉红色的肉泥。

    萝卜的做法跟肉泥差不多,磨坊内部有暖炉供温,菜泥和肉泥不会冻结,加上简单的佐料,用面皮裹住,或烤或烘,很快备齐了足够两万豕人消耗一整天的食物。

    以文明时代的眼光来看,这种馅饼很粗糙,味道也只能算是一般。但谁有不能否认这是很好的食物,有盐,油水十足。配上一碗萝卜和鱼头混合熬成的浓汤,趁热喝下去,浑身暖洋洋的很舒服。

    早晨六点,所有豕人在刺耳的哨声中起床,按照预先编好的队伍顺序来到广场上领取食物。

    从被俘后来到雷角城,这些豕人的生活完全被固定化。牛伟邦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可他毕竟是雷牛部的王,无论任何时候都要首先考虑自己的族人。他一方面希望这些豕人能融入族群,一方面却无法摆脱固定思维,一直将豕人战俘当做奴隶。

    这不完全是他的错,战利品意味着收益,雷牛部的贵族都想从中得到好处。在他们看来,战俘就是战俘,根本没必要改换身份让这些豕人成为雷牛部新的补充。

    只要不是我们的人,使用起来就不需要顾忌道德之类的问题。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尽量从他们身上榨取最大的好处。

    幸好牛伟邦没有丧心病狂,也不赞成这些贵族的意见。他在豕人的问题上与天浩看法一致————短时间内不能给与豕人正式族员身份,必须用时间和劳动让他们换取生存位置。遗憾的是,牛伟邦在“劳动改造”方面不具备天浩那种全方位眼光,同样是让豕人承担大部分体力劳动,战俘们却丝毫没有尊严,只能在半饥半饱中努力挣扎。

    “不能让下面的人吃得太饱”,这是野蛮人贵族普遍的看法。吃饱了就会胡思乱想,不是琢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是觉得生活不够味儿,还想要得到更多。只有那些勉强能吃上饭,却不能吃饱的平民最容易管理,区区一个馒头就能让他们满足,甚至还会跪下来趴在你面前哭喊着感激涕零。

    顺序领取早餐豕人们惊呆了,他们对拿在手里的食物产生了疑问。

    “……这……这是肉饼?”

    “实在太好吃了,有油,还有盐,我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这是真正的鱼汤啊,瞧瞧这是什么,好大的一个鱼头。”

    “我说,不过年不过节的,干嘛给我们吃这么好?”

    “该不会是断头饭,吃完这顿就杀了我们吧?”

    豕人们每十人为一组,蹲在地上吃饭。议论声越来越大,人们的怀疑和顾虑也在不断加重。尽管政治委员和各队队长之前已经说过新的劳动规则,他们仍然心存疑虑。

    今天的早餐时间为四十分钟,这是天浩与碎齿等人商议后的结果————给他们一些时间适应,消除心中的困惑。

    相同外表的人看起来就是亲近,一些胆子较大的豕人主动向豕人卫兵打招呼,事先得到允许的卫兵纷纷点头应和,双方很快拉近关系,攀谈起来。

    “雷牛族的族长已经换了,不是以前那个,现在的族长是磐石领领主。”

    “你们有福了,以后每天供应的口粮都是这个标准。只要好好干,用不了几年就能在雷角城安家,有一套属于你自己的房子。”

    “你问我怎么才能当上雷牛族的兵?哈哈哈哈,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以前是钢牙部崮山寨的人。那时候苦啊,一年到头没几顿能吃饱,还得出去帮着其它部落打仗。我们头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带着我们投了磐石城,从那时候才有衣裳穿,有肉吃。”

    “想当兵没问题啊!前提是你得听从我们领主大人……不,他现在是族长,得听他的安排。我跟你说,平时踏踏实实干活,别跟着其他人瞎起哄,只要肯卖力气,族长大人少不了你的好处。”

    现身说法比任何宣传都管用。

    舌灿莲花的好听话比不过一顿美食。

    天色放亮的时候,两万名豕人出发了。他们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前往北方矿场,在那里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与希望。

    ……

    半小时后,两个神情恼怒的中年男子走进族长府邸,要求面见代理族长。

    木制王座很大,天浩将身体向后一考,双手平放在椅子的扶手上。他注视着在卫兵带领下走进大厅的这两个人,微微地笑了。

    他们穿着做工精致的兽皮袍子,透过胸前交叠的衣襟,可以看到穿在里面的棉布衣服。无论款式还是材料,都代表着财富与地位。

    左边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体格健壮,头发大部分颜色已经变白,他大步走上前,他神情阴郁,略点下头,算是行礼:“在下牛云涛,见过族长大人。”

    右边的男人紧跟其后,他的外表看上去介于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神情很倨傲,一直皱着眉头,满脸不悦,语气生硬,自我介绍非常简单,丝毫谈不上什么礼节:“我是牛则宇。”

    天浩用平静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人,淡淡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他不认识这两个人,却听过他们的名字————牛伟邦有三个妻子,之前两个均死于难产,现任的妻子被巫源杀害,牛云涛和牛则宇分别是第二与第三任妻子的父亲。

    北方蛮族十岁即为成年,处于子嗣方面的考虑,像牛伟邦这样的部族首领通常很早就会结婚。十一、二岁的新娘在各个部落比比皆是,毫不为奇。

    牛云涛为人老成,他轻轻咳嗽一声,阴郁的神情表明他正在控制情绪:“大人,您打算征用我的奴隶多长时间?”

    “征用?”

    “你的奴隶?”

    天浩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却故意不点破,疑惑地问:“你指的是什么?”

    牛则宇要年轻一些,脾气也不太好,他盯着天浩,直截了当地说:“你从城里征用的那些豕人,其中有四千人是我的家奴。”

    牛云涛神情有些尴尬,按照原来的打算,应该在稍后再把事情挑明。但他显然没有料到牛则宇当面就把话说开,现在已经无法缓和,略微思索了一下,他只能附和道:“我的家奴也被大人您征用了,只是数量没那么多,总共一千人。”

    “家奴?”天浩仔细琢磨着这个词,脸上笑容不变:“听你们的意思,今天被我派出去的那些豕人,其中有你们的奴隶?”

    “是这样。”牛云涛连忙回答。

    牛则宇点点头头,“唔”了一声,倨傲的神情略略有缓和。

    “没想到雷角城竟然还有奴隶?”天浩笑声变得冷淡下来:“牛伟邦活着的时候,从未告诉我有这种事。”

    很简单的一句话,牛云涛和牛则宇脸上瞬间变色。

第二百九五节 我买了他们

    “他们的确是我们的奴隶。”牛云涛连忙从衣袋里拿出一卷兽皮,解开系绳,将其展开,指着兽皮上的文字连声辩解:“这是上一任族长把那些豕人卖给我的凭证,这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名。”

    牛则宇同样拿出一卷兽皮,他语气森冷:“你自己看吧,这是我的奴隶购买凭证。”

    说着,他发出冰冷的威胁:“年轻人,别以为坐上这个位置就能为所欲为。你只是代理族长,没有得到陛下认可并签发文书以前,你只能代管雷牛部。”

    炎齿分别从两人手里接过兽皮卷,转身递送到天浩面前,年轻的代理族长随手接过,将其展开,冷漠的目光从兽皮上迅速扫过,他抬起头,注视着站在面前的这两名申诉者。

    “奴隶……”天浩将两张兽皮合在一起,随手放在王座旁边的茶几上:“真没想到,堂堂雷牛一族,居然还有奴隶?”

    无论大陆南方还是北方,无论任何王国还是部落,都有奴隶存在。产生的原因很多,可无论白人还是蛮族,奴隶数量都很少。以整个牛族为例,充其量也就是几千人。

    “请告诉我,你们哪儿来这么多的奴隶?”天浩眉头舒展了一下,随即皱起,问题很直接。

    “买的。”牛则宇神情笃定,他眼睛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微光:“大王前往赤蹄城之前一个多星期的时候,召集了城内的一些人,我们也在其中。大王当时拿出三万名豕人拍卖,所以才有了这些努力。”

    “拍卖?”天浩微怔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他把三万名豕人全部当做奴隶卖掉?”

    牛则宇肯定地点点头:“是的。”

    “为什么?”天浩眉头皱得更深了。

    牛云涛连忙插话进来:“豕人的胃口太大了,他们消耗粮食的速度非常惊人。上次出战后,城内的存粮不多了,大王几次召集我们商议,大家都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所以……”

    “所以牛伟邦就把这些豕人当做奴隶卖给你们,因为他没有粮食,养不活这些食量很大的废物?”天浩听懂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于是打断牛云涛的话,顺着把后面未完的内容加以补充。

    “对,对,对,就是这样。”牛云涛弯着腰,连连点头,脸上显露出谄媚的笑。

    “我懂了,这些豕人是你们的私产?”天浩跟随着对方的节奏,面露微笑,恍然大悟。

    年轻代族长的态度比起之间明显有了改变,牛则宇心中的戒备也略有放松。他偏过头,飞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牛云涛,看到对方按照事先约定的眨了下眼。

    牛则宇很快变得安定下来,他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尤其是新任的代理族长很年轻……于是笑了。

    “大王是个好人,巫源竟然狠心将他杀害,真正是该千刀万剐。”牛则宇绷紧了下颌,整个人看上去严肃又庄重:“大人,我们没有想要冒犯您的意思,我们只是在争取自己的正常权益。您初来乍到,对雷角城的很多事情并不了解,我们不怪您。只要把问题说开,把我们的奴隶放回来,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你说的有道理。”天浩的表情有些无所适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惶恐。他试探着问:“照你们刚才说的,我只征用了四千名奴隶,大王卖出去的豕人多达三万,这些人……我指的是奴隶,他们在哪儿”

    牛则宇和牛云涛再次互相对视,得意的目光稍一碰撞立刻分开。牛云涛变得有些激动,他感到血气涌到脸上,语速随之加快:“他们被别的贵族买走了,都在城里。”

    “原来是这样……”天浩低头自言自语,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陷入沉思。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这对牛则宇和牛玉涛来说很是煎熬,也颇为提心吊胆。

    良久,牛则宇上前半步,上身微倾,试探着问:“大人……”

    天浩仿佛从梦中惊醒,连忙抬起头:“怎么了?”

    “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建议?”牛则宇脸上堆起笑容。

    “你说。”天浩的表现完全符合不谙世事,初掌大权,却没有太多经验,面对问题手足无措的年轻人。

    “大王已经去了,雷牛部必须有一位新的族长。既然大王临终前传位于您,就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们对此毫无异议,也愿意服从大人您的命令。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能不能商量商量?”牛则宇的话语充满了诱惑:“用泥炭代替木柴不是一个太好的主意。我无意质疑大人您的权威,只是这道命令……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

    他完全没有看出天浩眼眸深处闪过的那一丝戏谑。

    牛云涛也凑了上来,急急忙忙地说:“大人您刚刚接替族长之位,各种事务千头万绪,您没必要把精力放在泥炭这种小事情上。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大人您一定要用泥炭代替木柴,这些小事情完全可以交给我来处理,我保证办得妥妥帖帖,让您挑不出毛病。”

    牛则宇完全没有想到牛云涛会说出这种话,他有些发急,毫不客气用胳膊肘拐了同伴一下,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以同样急迫的语气道:“大人,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做……我……我可以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牛云涛面皮紧绷,他怒视着牛则宇:“你什么意思?”

    牛则宇丝毫不肯相让:“都是为大人效力,何必分什么彼此?”

    “你……”

    “够了!”

    天浩打断了正在争论的两个人,他宁定地问:“除了这些,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之前佯装软弱不是为了做戏,只是想要略微放松,顺便看看自己这个代理族长在这些家伙心目中真正的地位。

    不知道为什么,牛则宇忽然觉得心神不定。他用力甩开牛云涛揪住自己袍子的手,面对天浩,讪笑着回答:“……那个……没了,只有这些。”

    天浩把视线转到牛云涛身上:“你呢?”

    后者张了张嘴,显然还想说点儿什么,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最终还是闭上嘴唇,一言不发。

    天浩恢复了之前专注冷漠的神情:“既然你们无话可说,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

    “据我所知,牛伟邦不是那种会把平民变成奴隶的人。”天浩从鼻孔里发出表明自己态度的冷哼,他的坐姿比之前更加放松:“你们口口声声是他把豕人俘虏卖掉……证据呢?”

    年轻领主脸色变得飞快,从冷漠到软弱,从迷茫到强硬,前后不过几分钟之间,牛伟邦的两位老丈人觉得脑子无法跟上这种变化。牛云涛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牛则宇要好一些,他脸上阴晴不定,试探着问:“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人口买卖,就必须手续齐全。”天浩从旁边茶几上拿起那两卷兽皮,毫不客气地扔在地上,冷笑道:“我很佩服你们的胆量,竟敢用这种伪造的东西在本王面前招摇撞骗。”

    得到族长之位后,天浩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以“王”自居。

    牛则宇和牛云涛并未察觉年轻族长在称谓上的改变,他们真正注意的是“伪造”这个词。两个人同时神情骤变,浑身一颤,随即整个人变得紧绷。

    牛则宇眼角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尽管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他仍然强迫自己释放出微笑:“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

    “你好像忘记了本王的身份。”天浩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左手杵在膝盖上,将上身前倾,身形整体姿势极其富攻击性和威严:“我是雷牛族的族长,你应该称呼我为“殿下”,而不是什么大人。”

    牛则宇心中的愤怒越发加剧,同时而来的还有羞辱。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王座上的天浩,按捺着想要扑过去捏断对方脖子的冲动,极不情愿地做出妥协:“……殿下,我……”

    “跪下去!”天浩再次打断他的话,抬手指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森冷的声音:“这不是觐见本王应有的礼节。跪下,跪在地上说。没有得到本王的允许,永远不准站起来。”

    牛云涛在旁边看傻了眼,没有人催促,他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这动作对他来说毫无困难,人老了就经验丰富,虽是简单的几句话,却足以让他从中判断出大量信息,及时作出正确选择。

    牛则宇神情变得冷厉起来,他站在原地没有动,脸色铁青:“你只是代理族长,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你永远不可能成为雷牛之王。”

    “这就是你欺上瞒下从中骗取好处的理由?”天浩冷笑着反唇相讥:“一万个豕人,全都是你的奴隶……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兽皮卷上注明了购买豕人奴隶的总数,牛则宇一万个,牛云涛五千个。

    “这是牛伟邦卖给我们的。”牛则宇气急败坏,声色俱厉。

    “是的!是的!他们的确是大王卖给我们的奴隶。”牛云涛跪在地上连声附和,他捡起兽皮文书,指着上面的落款连声辩解:“殿下请看,这是大王的签名。”

    “区区一个签名有什么用?你们懂不懂族里的规矩?”天浩平静地说:“大宗交易必须有族长加盖印章才行,好好看看这两张买卖文书,族长之印在哪儿?”

    牛则宇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他知道这是个疏漏,却也是没有办法弥补的漏洞。

    唯一能做的补充,就是尽量辩解:“大王当时把豕人卖给我们的时候可能是忘记了加盖印章。不光是我们,还有其他人的奴隶买卖文书都一样。大人……殿下您如果不信,可以把所有买过奴隶的人都叫来,当面对证。”

    天浩忽然大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癫狂又妖异,张扬中透着酣畅淋漓:“哈哈哈哈,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当面对证?你以为人多就能稳赢?”

    “你以为你们做的很巧妙,本王什么都看不出来,被蒙在鼓里吗?”

    “三万个豕人奴隶,你们的心真够黑的。”

    笑够了,天浩用力捏了个响指:“把他们抓起来。”

    等待已久的炎齿和侍卫们一拥而上,将牛则宇和牛云涛的双手反拧,用力按倒。

    所有侍卫都是豕人,他们凶悍到极点,彪悍体格超出了牛则宇和牛云涛对豕人的正常认知范围。炎齿一把抓住牛则宇的肩膀,在这种粗暴且不可抗拒的巨力面前,他连保持平衡都无法做到。身体就这样被拎高,双脚离开地面,紧接着后腰也被扣住,整个人从直立状态变成向前倾斜,被按住肩背从空中跌落,膝盖砸中坚硬的地砖,牛则宇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碎了,痛得嘶声惨叫。

    牛云涛也被按在地上,他的脸上全是尘土,因为按得太紧,过于用力,额头被撞破,右边嘴角和面颊也出现了大片擦伤。

    人类的大脑很奇妙,总会在某个特定场合灵光闪现,让你在混沌与迷茫中拨开迷雾,看清现实。

    剧痛刺激着牛则宇的大脑,让他从恐惧中清醒过来。

    奴隶!

    新的族长!

    一副副记忆画面在脑海里出现。

    那个时候,从赤蹄城传来了牛伟邦的死讯。整个雷角城沉浸在悲痛之中。

    牛则宇和女儿对巫源恨得咬牙切齿————是他让妻子失去了丈夫,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国丈变成了普通贵族。恨意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天浩押送巫源从赤蹄城前往黑角城,在雷角城暂作停留的时候,牛则宇甚至想过要带人冲进监狱,亲手砍下巫源的人头。

    就是在那个时候,牛则宇见到了天浩。

    他很惊讶,强大的磐石领领主竟然如此年轻。对比自己,牛则宇产生了强烈的不满。他很嫉妒,却只是嫉妒,没有想过其他方面,更没有取而代之之类不切实际的念头。

    失去了族长,雷角城变得人心惶惶。

第二百九六节 局

    城内的整体秩序还算稳定。天浩下达了临时管制令,由廖秋带领军队全权负责,为期两天的简单整肃过后,他带着巫源离开雷角城,前往牛族首都。

    那时候,关于这个年轻领主的各种故事纷纷在雷角城传开。

    他是所有故事里的主人公,英明神武,英俊智慧,带领族人解决了各种问题,引领磐石寨变成了今天的磐石城。

    这些故事在牛则宇看来不值一提,甚至连冷笑的兴趣都没有。他是过来人,虽是继承祖先的姓氏,却是不折不扣的贵族。牛则宇很清楚什么叫做“造势”,他只是觉得极不甘心————为什么天浩的崛起必须以自己的女婿死亡为代价?我和我的家族本该有着光明辉煌的未来,我的孙子将成为雷牛部的王,家族世世代代统治这个地方。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

    牛则宇对巫源的恨意是如此强烈,即将失去权力的恐惧更令他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安全感。

    既然无法得到权力,就必须尽可能得到更多的财富。

    金生与牛则宇很熟,他的商队经常往来于雷牛部各个城寨之间。有人说他是牛伟邦安排的商贸代理人,却只是捕风捉影,没有依据。牛则宇在看人方面自有一套办法:金生的商队与天浩一起进入雷角城,年轻领主押送巫源前往黑角城,金生仍然留在雷角城内销售货物,这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

    贵族历来是商队的重要客户,金生每次来到雷角城,都会宴请包括牛则宇在内的雷牛部贵族,在友好快乐的气氛中谈妥一桩桩生意。

    牛伟邦虽然死了,生活却仍要继续。

    很自然的,众人在在宴席谈起了关于新王的话题。

    “大王就这样去了,不知道新族长会不会像大王之前那样照顾我们?”

    “我听说大王临终的时候把部族交给磐石领领主,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他这次从黑角城回来,会成为新的雷角之王。”

    “我看你是糊涂了,新王必须得到陛下的认可才能即位,他现在只能是代理族长,必须等到明年选出新的陛下,颁布诏书才行。”

    雷角城与磐石城是两个地方,牛伟邦与天浩之间的私交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有类似的想法。雷牛部在这片土地是上繁衍生息至今,继承祖先爵位的贵族多达数十,包括牛则宇和牛云涛在内,他们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对于新晋贵族、有功者、从底层社会一步步爬上来的人有着强烈抗拒意识。就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领域被陌生人闯入,强行占据。

    站在大家都是同族的立场,说不上是敌意,却有着很强烈的反感。

    话题很快转移到奴隶方面。

    “大王留下那么多的好东西,这应该是我们的才对。”

    “别的不说,光是城里那些豕人俘虏,就该归咱们所有。”

    “没错,豕人应该是我们的奴隶。”

    没人知道宴会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酒。这种奢侈品价格昂贵,平时偶尔喝到一杯已经很不容易。酒精刺激着大脑,牛则宇觉得浑身发热,说话也变得肆无忌惮,因为其他人说话比自己更加狂放。

    “听我说,这是个机会。我们可以把那些豕人都变成奴隶。”

    “你在开玩笑吧?”

    “我说的是真的,巫源杀了大王,现在下面的人只关心磐石领主什么时候即位,没人过问那些豕人。俘虏是没有档案的,只有一个大概的数字。我们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弄几张奴隶买卖证明。”

    牛则宇感觉自己的大脑被魔鬼撕开了一个口子。

    是啊,没有来自上层的监管,这是绝好的权力交接空挡,只要抓住时机巧妙利用,就能从中捞到一大笔好处。

    “只要在购买文件上注明交易时间,再加上大王的亲笔签名,一切都不是问题。”

    “签名可以伪造,我掌管部族档案馆,那里有很多文件都有大王签字,只要照着样子模仿着誊写,跟原件没什么区别。”

    “至于有没有大王的戒指印章并不重要。现在是特殊时期,那个磐石领的年轻小子想要掌控雷牛部,就必须得到我们的支持。只要他的脑子没有坏掉,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惹是生非。你想想,咱们牛族从来就是死者为大。牛伟邦尸骨未寒,那个小领主在王座上连屁股都没坐稳,他敢不承认这些奴隶买卖文件的真实性吗?别忘了,他只是一个人。可咱们呢?只要今天在这儿的所有人都买下几百个豕人奴隶,这件事就是咱们说了算。”

    “没错!一个人犯事儿,一个人砍头。一堆人犯事儿,谁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这叫法不责众。何况他还不是真正的雷角之王,只是一个代理族长。”

    当天的宴会很快变成了分赃大会,一张张兽皮文书誊写伪造,从战俘变为奴隶的豕人总数多达三万五千。好处人人都想要,也不知道是谁多嘴多舌,这个秘密很快扩散开来,更多的人得到消息纷纷加入。具体情况牛则宇不是很清楚,据他的估算,私下签发的奴隶买卖合约非常多,累积到现在,总数不会少于六万人。

    情况有些失控,可越是这样,牛则宇就越是觉得心安理得。

    大家都参与了这场争夺财富的盛会,就意味着自己的安全系数更高。

    如果不是天浩下令对所有豕人进行整编,今天凌晨派出两万名豕人前往矿场采掘泥炭,牛则宇永远不会主动走进族长宅邸。

    现在,他被狠狠按在地上。

    “你不能这样。”牛则宇从炎齿如山一般沉重的按压下拼命仰起头,扯着脖子尖声惨叫:“我女儿是牛伟邦的妻子,她……她是王后,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是他最后的倚仗。

    牛云涛在旁边同样被死死按住,整个身体紧贴着地面,他侧着脸发出惊恐的喊声:“还有我……我女儿也是王后,牛伟邦的上一任妻子就是我女儿。”

    天浩坐在王座上,低垂着头,如雕像般沉静地注视脚下。

    “把他们的手砍下来。”足足静默了半分钟,他发出残忍的命令。

    炎齿带着凶神恶煞的侍卫分别将两人的胳膊拉开,举起锋利的长刀,在牛则宇和牛云涛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凌空劈下,断开的肢体伴随着鲜血弹开,失去控制的两个人在血泊中尖叫翻滚。

    “你们的胆子可真大,连部族之王的签名也敢伪造。”天浩面无表情扫过血腥的现场:“难道你们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鲜血从体内急剧流失的感觉非常可怕,仿佛身体里一下子清空了很多东西。牛则宇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尽可能不让断臂伤口触碰到石板,他拼命半扭着身子,从喉咙深处涌出堪比受伤野兽的嚎叫。

    “……是你……是你在背后主使。”

    “你是故意的,金生……他是你的人!奴隶买卖是个骗局,你……你想把所有人都骗进来……才好……下手……得到雷角城……还有,族长的位置。”

    “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啊……我的手……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他虽然贪婪,却并不愚蠢。痛苦和后悔结合起来是一剂良药,牛则宇在惨痛中找到了真实答案。

    天浩将身体后倾,靠在王座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炎齿虽然年轻,却在碎齿那里接受过长达好几个月的训练。他知道这是年轻族长开始思考的标志,于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同时用目光示意其他侍卫与自己一样,手持长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被砍掉双手的牛则宇和牛云涛不断发出惨叫和呻吟。

    过了近两分钟,天浩睁开双眼,淡淡地吩咐:“杀了他们。”

    “不……你敢……”牛则宇怒目圆睁。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愿意拿出……”牛云涛在痛苦中连声哀求。

    话未说完,手起刀落,两颗头颅带着碎骨渣子和血水在地板上翻滚,画出一圈鲜红的湿痕。

    炎齿和侍卫们将人头捡起,摆放在距离王座三米左右的地上。

    看着残破的死者遗骸,天浩眼里闪过一丝本能的厌恶。

    控制一个群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整个群体都变成自己人。

    牛伟邦死了,他留下巨大的权力空间,雷角城的贵族肯定要为此展开争夺。他们不会在意年轻族长前面的“代理”两个字,只会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瓜分雷角城。

    有廖秋率领军队在明面上坐镇,这些人不敢乱来。

    然而粮仓里的老鼠仍得抓出来才行。

    平俊的情报部一直与商人金生有接触。说起来,这种接触其实金生主动提出要求。他虽是巫源的人,却不是巫源的狂信者。金生有自己的利益,与其说他是巫源的心腹,不如说是固守着底线的合作者。

    酒精是能让人说真话的最佳药剂。一百坛苹果酒,一场丰盛的宴席,再加上参会者都是身份对等的雷角城贵族,他们认为这是专属于自己的圈子,说话肆无忌惮,同时也是谋划着对付天浩这个年轻代理族长的最佳时机。

    金生选择恰当时机抛出了“买卖豕人作为奴隶”的话题。

    酒到半酣的贵族们一拥而上,丝毫没有察觉这是一枚隐藏很深的毒饵,毫不犹豫张嘴吞了下去。

    杀人需要理由,即便是天浩也不能乱来。

    伪造族长签名是重罪,没有得到允许擅自买卖人口(超过五人以上)也是重罪,利用权力侵占公共财产更是重罪。数罪叠加,就是死罪。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

    没有任何预兆,天浩猛然从王座上跃起,一把抓住放在地上的牛则宇人头,带着说不出的狂怒狠狠砸下,然后拔出随身佩刀,追逐着在地板上滚落的头颅,一劈两半。

    “每年都有那么多的平民饿死,你们却视若无睹。”

    “廖秋和刚典领兵出征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家族没有派出任何人参战,现在却要强行分走这么多的豕人,真正是厚颜无耻。”

    “一直以来,雷角城的居民只有七万人。你们在各处私建村寨,藏匿人口,拒绝缴纳粮税。牛伟邦顾及面子,没有对你们进行惩戒,现在轮到我了,你们觉得这一套还有用吗?”

    “既然你们敢做,那么我就敢杀!”

    天浩双脚分开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佩刀,力量如此之大,似乎要在坚硬的握柄上留下指印。他神情严肃,脸上皮肤紧绷,眼眸深处却透出残忍狂热的目光。他缓缓抬起胳膊,举高持刀的右手,低下头,伸出舌头,舔着溅在钢刀背面的血。

    “传令下去,按照名单抓人,然后抄家,公开处决。”

    在他的身后,炎齿与侍卫们单膝下跪,恭恭敬敬齐声允诺。

    ……

    伴随着“吱吱嘎嘎”的绞盘声,高大的城门徐徐合拢。

    廖秋和刚典分别带领所辖军队,迅速控制了城内的主要通道。

    总共六十三户,这是名单上的数字。

    所有贵族都是继承祖先功绩的后来者,有万人首,也有城主。他们只有头衔,却没有封地。其中有混吃等死懒惰无能的家伙,也有苦心经营新建村寨,梦想积累人口过万,成为真正城主,重现祖先荣光的奋斗者,然而在年轻族长的冷酷命令面前,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贵族身份是他们的原罪。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无论想趁机捞一把还是想以豕人奴隶作为村寨发展基础,在天浩看来都是罪无可恕。族长之下不容许有第二种声音,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死了也是活该。

    从老人到孩子,无一遗漏,总数多达五百三十九人。

    他们逃不掉,之前也没有任何预兆表明新任族长会突然动手。

    在抓捕过程中有一百多人因为反抗被杀,他们的尸体被强壮的豕人士兵用长矛挑起,竖立在各个街口的醒目位置。

    其余的人全部押往城市中心广场。

第二百九七节 王者之行

    简易行刑台很快搭建起来,总共多达五处。

    多达数百名重刑犯依序排列,从广场侧面入口一直排到远处的街角。

    所有宣传队一起出动,每三人为一组,手持铁皮喇叭在大街小巷滚动广播。他们前一天就熟背了全部内容,从这些贵族的祖上开始,一直讲到现在。重点是他们有罪,企图瞒骗年轻的雷牛之王,从广大平民手中强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他们利用权力想方设法骗了你们的地,逼迫着你们为他们耕种。好好想想吧,你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能得到多少粮食?”

    “你们都曾为了一口粮食卖儿卖女,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区区几十公斤粮食,还不到过完冬天就全部吃光,第二年该怎么过?”

    “是因为你们懒惰吗?还是因为你们干活儿的时候不肯卖力?你们为什么不想想这究竟是为什么?”

    《独臂女》是磐石领宣传部新编的话剧。按照天浩的规定,每七个人为一个剧组,现场配合大量铁皮喇叭,以雷角城为核心,朝着周边领地所有村寨展开辐射式表演。

    剧情很简单:一个身材壮实,相貌美丽的牛族少女原本拥有幸福的家庭。父母关爱,兄长照顾,她生活得很快乐,操持农活方面也是一把好手。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喜欢上了少女,两个人恋爱,双方家庭也商议着等过两年攒些粮食就给孩子成婚。偏偏遇到天灾,粮食歉收,一个贵族邀约少女的兄长外出狩猎,结果兄长被野兽咬死。在那个缺粮的冬天,母亲迫不得已自卖自身,换了十公斤粮食,却远远不够家里消耗。这时候贵族主动找上门,开价五十公斤粗粮买走了少女。

    她后来才知道兄长是贵族故意派人杀死,伪造现场。

    少女逃出了贵族的宅院,却在逃跑过程中被砍断左臂,从此隐居山林。

    痴心小伙为了在那个悲惨的冬天筹集粮食,前往族群主城报名参军。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得到部族之王赏识,成为了千人首。当他带着荣耀和战利品返回家乡,却发现心爱的姑娘已经不在,她的父母早已死去。

    为排解心中忧愁,新任千人首上山狩猎,在深山老林中意外邂逅独臂少女。她依靠野果、昆虫和小兽为食,苦熬日子,一直等到现在。少女向千人首哭诉了一切,千人首怒火中烧,两个人连夜离开村寨,前往部族主城向大王求助。

    部族之王是个英明公正的人,他派兵抓住狡猾的贵族,当众宣判,将邪恶的贵族全家砍头,分配财产给少女作为补偿,独臂少女与年轻千人首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很普通,很现实,很大众化。

    在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蛮荒时代,简单的吟唱就能成为流行乐,更不要说是这种多人表演,加上旁白配音的话剧。

    总共五个七人剧组,从天浩下令抓人抄家的同一时刻,分别在雷角城内的五个街区公开表演,立刻吸引了全城百姓的注意力。

    他们像五块具有强大力量的超级磁石,把所有人牢牢吸附在表演平台周围,从中午到晚上循环演出,收获了无数的掌声、泪水、欢呼、咒骂……

    按照天浩的命令,公开处决贵族们的速度要刻意延缓,每砍一颗人头都要计算时间。杀死这些人的时机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配合在旁边平台上表演的《独臂女》话剧,等到英明的部族之王出场,下令严惩贵族的时候,刽子手也同时在处刑台上挥舞钢斧,将其斩杀。

    在绝大多数北方蛮族心中,家破人亡的惨剧总是与饥饿联系在一起。因为立场和自身所在圈子的种种局限,他们很少,甚至从未思考过这其中的关联。马克思不属于这个时代,卢梭和孟德斯鸠是另外一个时空的过客,克伦威尔与李自成的名字更是陌生……天浩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些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野蛮人在如此严酷环境下生活,居然没有造反,而是苦苦忍受,直至今日。

    没有造反的都是好人,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英明、伟大、仁慈的君主。

    阿菊带着三千名从磐石城而来的牛族妇女,早在天浩前往黑角城的时候就在这里扎下了根。还是沿用以前的老办法,挨家挨户的嘘寒问暖,拉家常问情况。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是比男人更好交流,老人和孩子对女人也没有那么强的戒备心理。一把苹果干,几个看上去就惹人喜爱的白面馒头,一小袋盐……以磐石城强大的后勤供应和生产能力,这些礼物成本极其低廉,却收到了极好的效果。

    所有罪恶都是那些该死的贵族所为。

    巫源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大王那么好的人,他竟然下得了手,还杀光了大王全家。

    雷角城里仍然还有恶人,新的雷角之王就是神灵派来拯救你们的使者。

    傍晚,豕人工程队返回的时候,天浩也在大队护卫的簇拥下,离开王宫大殿,开始了他对雷角城的首次巡游。

    他穿着一件做工精致的熊皮坎肩,扎着腰带,外面罩着一件鹿皮袍,宽大又暖和,整个人显得很精干。亲卫们环伺周围,手持火把,以年轻的代理族长为核心,照亮了半径五米左右的范围。

    队伍里夹杂着十几辆牛车。

    黑夜之神显然对他特别眷顾,这个夜晚没有下雪,几乎没有风。

    天浩当然不会告诉下面的人,这是自己长久以来观测天气经验所得,特意选定了今晚外出巡游。

    对于王者的畏惧如烙印般深深刻在每个野蛮人心底。看着这支在强大军队簇拥下缓缓而来的队伍,他们纷纷在街道两旁跪下,用卑微且透着几分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年轻的新王……很意外,没有想象中冰冷严厉的目光回射。他很英俊,一直在微笑,释放出令人极其舒服的温和。

    左前方地上跪着一个中年女子,她双手分开,拢着同样跪拜的四个孩子。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几个孩子脸上布满了污垢,年龄不等。见状,天浩特意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从旁边侍卫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馒头,分别递到几个孩子手里。

    女人愣住了。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收到来自陌生人的礼物。

    而且还是部族之王。

    天浩转过身,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藤筐,里面装着一袋米,一袋粗面,一些鱼干,还有一小包盐。他把藤筐递到女人怀里,双手把她从地上扶起,亲切地说:“这些粮食先吃着,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道:“如果你男人再敢找你的麻烦,就到王府找我,本王帮你解决。”

    说完,天浩笑着转身离去。

    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远去的背影,女人感觉双眼湿润,泪水不受控制沿着脸颊顺流下来。

    这就是新的部族之王!

    他知道我需要粮食,他知道我带着四个孩子苦苦煎熬。丈夫是个懒鬼,每天躺在家里什么事情都不做,他甚至打算把我和孩子们卖掉,用换来的木柴和粮食安安稳稳过冬。

    孩子很懂事,他们围拢在女人身边,八岁的长子抬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将捧在手里的馒头举高,怯生生地问:“阿妈……馒头,我们……能吃吗?”

    “能吃,当然能吃。”她使劲儿抽着鼻子,用手背擦着眼睛,忙不迭推按着四个孩子的肩膀,用颤抖的声音连连催促:“跪下,都跪下,快给大王磕头,给大王磕头啊!记住,是大王给了你们活命的机会,是大王帮了我们。”

    很多人都看到这一幕。

    巡游队伍继续向前。

    天浩在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面前停下脚步。

    老人只有一条胳膊。他穿着一件肮脏的旧皮袄,被虫子啃咬出一个个破洞,常年没有清理过的头发看上去又脏又乱,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恶臭。天气寒冷,他跪在那里瑟瑟发抖,旁边还有一个六岁左右的女孩。

    天浩弯腰将老人扶起,脱下身上的皮袍替他穿上,又把女孩扶起,从侍卫手中接过装有米面的藤筐,递了过去。

    低头注视着老人的断臂,天浩认真地问:“你这是刀伤?”

    老人显然从未有过与部族之王这般近距离接触的经历。他畏惧着不敢抬头,但穿在身上的新皮袍实在很暖和,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慰与满足。老人伸出右手横在胸前,行了一个军中的礼节,低声回答:“以前跟虎族人打仗时留下的。虽说丢了一只手,但我也砍死了两个,算是赚了。”

    天浩笑着称赞:“不愧是我牛族的勇士。”

    老人脸上微微有些发红,他不太适应这种场合,来自上位者的称赞令他激动,也有些本能的畏手畏脚,很不好意思,低声嗫嚅:“……大王……我……很脏,身上有味……臭……”

    天浩对此毫不在意,他低头看着手捧箩筐站在老人旁边的女孩:“这是你的孙女?”

    老人单手拢住女孩的肩,点点头,情绪变得有些低落:“我儿子后来应征入伍,战死了。儿媳妇前年得了急病,也去了。现在就剩下一个小孙女跟着我相依为命,我……我……我是真怕有一天两脚一蹬就这么死了,留下她……那该怎么办啊……”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悲伤面孔,天浩蹲下身,把小女孩弯腰抱起,对老人认真地说:“无论之前是什么规矩,本王执掌族长之位后,全都改了。你明天去军务部门登记一下,只要是打过仗,为我牛族流过血,拼过命的人,都能得到一份工作。”

    老人眼眶有些发红,他脸上流露出无限感激:“多谢大王……可是……我,我没有手……”

    “本王说话向来一言九鼎!”天浩提高了音量,在附近的人听来震耳欲聋:“只要是有功的战士,无论残疾还是健康,在本王看来都一样。我会养你们到老,你们的家人本王也会负责到底!”

    这话如雷鸣般在老人耳膜里反复震响,他呆呆地望着天浩,不由自主张大了嘴:“这……这是真的?”

    天浩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去过锁龙关,亲手砍了上百颗白人的脑袋。”

    这比任何保证都管用。

    ……

    道路两边的围观者越来越多了。

    天浩控制着与每个人谈话的时间和节奏,三至五分钟,不会超时。给予对方的礼物不外乎是皮袍和装有米面的藤筐,两样东西都放在牛车上,跟随大队前进。

    说起来还是挺麻烦的,走过两条街道,天浩已经换了四件皮袍。

    他很清楚这种亲民巡游的意义,也明白“身上衣”与“普通袍子”之间的巨大差异。

    前者是部族之王穿过,带着他身上体温的礼物。后者就普通得多,虽是新衣,却在接受者心中失去了那种特殊的珍贵分量。

    其实分发出去的礼物不算多,皮袍总计一百件,装有米面的藤筐一千个,馒头另算。

    阿菊的妇女工作队成绩斐然。她们对雷角城底层平民进行了初步排查和了解,在短短一周时间里给这些人编号建档。针对各家各户不同的情况,制订了不同的援助标准。就连今天晚上的巡游,也是她们在暗地里推动,天浩按照阿菊报上来的名单,对她们选定需要“现场送温暖”的个体目标给予礼物。

    在天浩身后,成群的民众纷纷跪下,无数人流下感动的泪水,纷纷高呼“大王万岁”。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之夜。

    《独臂女》的故事很快就能传遍整个雷角城,继而是整个雷牛部的大小村寨。

    名单上的所有贵族都被抓捕,上至老人,下至孩童,统统得死。

    天浩需要他们的人头彰显权力。诚然,这些人当中肯定有冤死和误杀的部分,却没人在他们临死前高喊“刀下留人”之类的口号。

    只要有十个平民在行刑现场站出来,表示其中某个人不该死,天浩都会欣然接纳他们的意见。

第二百九八节 豕人的想法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然而与砍头比较起来,劳动改造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黑暗中,天浩遥望着远处传来的哭喊声的行刑台方向,发出轻轻的叹息。

    “为富不仁啊……”

    从此,雷角城不再是从前的样子。

    巡游将继续下去,直至天明。

    ……

    牛族领地,磐石城。

    第一眼看到拔地而起高大城墙的时候,雄鼻从心底最深处腾起强烈的崇拜感,在接下来的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震撼。

    他是一个颇为特别的豕人。按照血脉传承往上推,雄鼻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那时候他的家族威名赫赫,连续三代人都是掌管部族军事的统领。可惜后来爆发战争,部族惨白,几乎所有家族成员战死,剩下的人颠沛流离,到了雄鼻这一代,早已成为彻头彻尾的平民。

    雄鼻自幼从老人那里得到关于战争方面的很多知识。往磐石城走的越近,他内心的震惊就越发强烈————那些塔楼高大坚固,随便一个都能当做堡垒。这种建筑配备了弩炮了弓箭手,可以从很远的位置对进攻部队构成威胁,想要摧毁它只能用重型投石机,而且不是一、两发石弹就能解决问题,必须集中火力持续猛轰,才有可能砸毁塔楼的中上部分。

    更可怕的是,这种塔楼数量极多,一路走来,光是雄鼻能看到的地方,总数就多达三十四座。

    现在还没有进入磐石城,只能以勉强看到,高出城墙部分的类似建筑计数。天知道那座城市里究竟还有多少座塔楼?也许超过这个数字两倍?甚至更多?

    “加快速度,前面就是磐石城,我们快到了。”领队发出急促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雄鼻的沉思。

    这是从雷角城前往磐石城进行平民置换的行军大队。按照天浩的命令,雷角城将在这个冬天派出六万名豕人,在磐石城接受短期整训后,以两百人和一千人的规模,分别派往各个新建村寨,充实当地。

    包括雄鼻在内,豕人们无法理解这样的命令。在他们看来,磐石城与雷角城没什么区别,同样都是牛族人的城市。从豕族战败灭亡的那天起,自己的身份就已经固定,永远打上了“战俘”的标签。

    俘虏没有地位,更谈不上什么人权。未来的命运不外乎两种,不是苦工就是奴隶。在很多豕人眼里,雷角之王牛伟邦算是很不错的部族首领,他对战俘们管理严格,却没有大规模侮辱和滥杀。当然,偶尔抓出几个不听话的家伙当做典型,当众鞭笞以儆效尤之类的事情的确发生过。但就整体而言,雷角城庞大的豕人战俘群食物供应状况还算勉强,能吃个半饱,平时的劳动强度也可以接受。

    两周前,雄鼻就听很多豕人用怪异口吻谈起雷牛部的新任代理族长。他叫牛天浩,是个响当当的名字。这家伙很能打,据说他得到了战神的眷顾,以区区一座磐石城的实力连续灭掉钢牙、狂牙、风牙等多个部落,最后以强大的压倒性兵力攻下了獠牙城,杀死豕王,彻底灭亡了豕族。

    豕人向来佩服勇士,尤其是思维敏捷,兼具力量和智慧的那种。

    雄鼻很少参与族人之间的议论,一方面因为年龄,一方面是与其他人很难产生共鸣。家族荣耀虽已久远,却仍使雄鼻有种本能的冷傲。他从不畏惧对手,即便是成为俘虏,他仍然觉得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他远远见过那位在豕人俘虏当中有着极高人望,被称为“战神”的新任族长。

    实在太年轻了……看着那张白净英俊的面孔,雄鼻微微有些失神。他向来看不起皮肤细腻的家伙,那根本就不能算是男人。尼玛的,男人的勇气必须用伤疤才能证明。就算没有上过战场,平时也得有事没事找人打上几架,用拳头证明自己的实力。

    肯定是一个靠着家族力量爬上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小白脸!

    这是雄鼻给天浩下的定义。

    当然,他对天浩的感觉也不全是憎恶和鄙夷。

    新族长即位后,雷角城的豕人俘虏日常待遇有了很大改善。

    最明显的变化是口粮。

    以前是每天两顿:上午七点供应早餐,基本上是蔬菜汤和野菜汤,很少有盐,外加一个半拳头大小的杂粮团子。下午一点供应第二顿,团子增加到两个半,汤里的内容仍以蔬菜为主,只是增加了少量的油荤,比如动物内脏之类。

    现在的口粮比过去丰富了许多:每一餐的主食同样也是团子,却不是过去那种掺杂了大量麦麸和糠皮,吃在嘴里很糙,随时可能舌头扎破的垃圾玩意儿。现在的团子形状较扁,更像是一个厚厚的饼,主要成分仍是麦麸,却绝对没有糠皮,面粉比例也明显提高,更难得的是里面竟然混合着很多肉渣,而且本身就含盐,味道非常好。

    这是磐石城粮食加工厂的产物。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人们用石磨和水利机械把动物骨头碾成粉末,添加鱼骨、虾皮、豆类、带壳的螃蟹和贝类、海藻(紫菜和海带),以及无法进入正常肉类加工环节的动物内脏(猪血和牛血),按照比例用麦麸和面粉搅拌,辅以各种调味品,以人工方式用模具按压成型,送入烤房烘干水分。

    换在文明时代,这东西只能算是动物饲料,不要说是吃,根本连看都没人多看一眼。

    天浩将其命名为“行军口粮”。

    包括雄鼻在内,雷角城所有的豕人都觉得这种口粮味道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干,这同时也是最大的优点————没有水分就意味着不会掺杂使假,稀粥看上去海海满满一大碗,喝下去却根本不顶饱,很快就饿了。不像现在,哪怕是最能吃的豕人,两块行军口粮就能吃饱,三块吃下去就会觉得撑得慌。

    汤也比过去好多了。

    雄鼻吃到了这辈子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鱼汤。

    他亲眼看着牛族厨子从仓库里搬来整筐的冻鱼。当着所有人的面,抡起斧头,把成年人胳膊那么长的大鱼剁成碎块,扔进大锅里炖煮。

    那天,雷角城的所有豕人营地都沸腾了。人们高兴得像过节,也有人心存疑虑,认为这是牛族人即将对战俘们下狠手的前兆……事后证明他们想多了,一切改变都源于年轻的新任族长。

    按照命令,第一批三万名豕人离开雷角城,前往磐石城。

    从领队的牛族军官手里接过衣服的时候,雄鼻终于确定这不是梦,也不是新任族长想要把豕人们撵出城市,活活冻死在野外的邪恶阴谋。

    细软的棉布衣服摸上去手感非常好,尤其是贴身穿在里面,丝毫没有皮袍粗硬的扎刺感。新衣服每人一套,一件内衣,一件棉袍,唯一让人感觉不太适应的就是必须洗澡————领队的牛族军官手持铁皮喇叭在战俘营里大声宣布:所有人按照顺序排队,到新建的浴室洗澡。那里有足够的木桶和热水,如果谁敢拒绝,或者装模作样不把身上的泥垢搓洗干净,就让他光着屁股在营房外面吹一整晚的冷风,让他胯下那根雄性象征物永远失去应有的作用。

    这惩罚太可怕了,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几乎所有豕人都在夸赞年轻的新任族长,认为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是个真正愿意为平民百姓解决困难的好人。

    至于豕王和豕族……摸着良心说句实在话,以前豕族还在的时候,我也没吃过现在这么好的东西,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雄鼻觉得很迷惑,那个年轻的族长究竟从哪儿搞来这么多物资?

    从接到命令到出发前,他一直在仔细观察雷角城里那些牛族人的变化。

    按照每个成年人三十公斤粗面、二十公斤糙米、十公斤冻鱼、五公斤腌萝卜或腌白菜的比例,雷角城内的牛族平民得到了入冬以来数量最丰厚的一次粮食配给。

    同时下发的还有衣服和泥炭。

    所有物资发放工作在两天内完成。天浩下令在城内设置了多个临时工作站,以街区为单位,把磐石城运来的大量物资按比例分配。老人酌情斟减,有军功者和孩子还能得到少许奶酪和红糖。

    雄鼻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分发油脂。

    有白色和黄色两种,据说是兽油和鱼油。它们装在规格统一的大号坛子里,早已在寒冷天气下冻硬板结。牛族工作人员以娴熟的技巧用小铁铲将其挖出,按照每户(五个成年人)定额的数量,把凝成固体的油脂碎片进行称量,五市斤为一份,每坛油脂可挖出四份,最后坛子里剩余的油脂单独成为一份,整个过程公平透明,顶多就是有人想白得一个坛子占点小便宜,却也无伤大雅。

    给军功者和孩子分配奶酪和糖块的时候,附近的人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的豕人也瞪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

    那的确是真正的奶酪,散发的空气中的浓郁香气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假。

    强壮的牛族战士从大车上搬下大块红糖,体积跟磨盘差不多,他们用厚厚的纸将糖块裹住,抡起重型战锤将其砸碎,然后把包装纸展开,仍然用秤盘仔细量过,一份份递给排队等候的军功者和孩子,同时让他们用大拇指蘸着红色印泥,在一张写有各人姓名的表格上留下印记。

    负责分发的女人很漂亮,粗壮的腰身,圆圆的脸,肥实的屁股光是看看就让男人们怦然心动,雄鼻也忍不住吞了好几次口水。这样的女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群结队。以前从未见过她们,估计是从磐石城过来。她们很喜欢笑,看起来很温和,不时从包装纸里用手指撮起少许散碎的糖末,分给聚在周围的孩子,引起阵阵欢呼和快乐的笑声。

    短短几天时间,雷角城里的豕人感觉就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

    “牛族人吃的实在太好了,他们有咸鱼,有腌肉,还有那种颜色很白的馒头……神灵在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

    “咸鱼和腌肉算什么,他们还有大块的油脂,还有奶酪和糖。但我听说这些东西不是每个牛族人都有,只分给有军功的战士,还有孩子。”

    “那些发放物资的女人长得真好看,要能搂着睡一觉,我这辈子也知足了。”

    “你说,我们有没有机会成为牛族人?得到与他们同样的待遇?”

    杂七杂八的议论过后,这问题最现实。

    豕人虽然外秒粗野,却不是傻瓜。

    从被俘后来到雷角城,他们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经历过这座城市的种种变化。

    “不是所有牛族部落都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你想想以前的族长牛伟邦,再看看现在,我敢用脑袋打赌,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那个年轻人,雷角城里的牛族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穷鬼就是乞丐。”

    “你说的没错,一切都是从他们的新族长来了以后才产生变化,我们的伙食比过去也好多了。”

    “如果能过上跟他们同样的好日子,我愿意替他们打仗,愿意效忠新的雷牛之王。”

    三万名豕人离开了雷角城。

    现在,终于抵达了磐石城。

    雄鼻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震惊,无论建筑规模还是设计诡异的街道,加上城墙和塔楼,组合在一起,成为了坚固无比的要塞。

    无论居民还是警戒者,精神面貌与雷角城的牛族人截然不同。健康,充满活力,有着令人忍不住想要加入其中的强烈感染力。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里有大量豕人。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被监管者,而是真正的自由民。

    一位身穿皮袍的豕人官员站在入城口,面带微笑,手持铁皮喇叭,对庞大的豕人队伍高声致意。

    “欢迎来到磐石城,这里是你们的家,是真正的奇迹和希望之地。”

    有人认出了那位豕人官员。

    他叫黑齿,曾经是钢牙部崮山寨的头领。

第二百九九节 大会

    大量豕人离开,整个雷角城改变了拥挤状况,变得松缓又冷清。

    天浩对雷角城的定位有着清晰认知:如果不解决粮食供应问题,太多的人口只会给城市本身带来麻烦。赤蹄城与磐石城方向的道路已经开始修建,预计明年夏天完工,到时候三地之间无论物资交流还是人员往来都很方便,消耗时间也能大大缩短。

    除此之外,解决粮食问题的重点就是土豆。

    伊丽莎白已经在大陆南方站稳了脚跟,她正逐步实施计划。爱普镇位置特殊,斯图尔特带着拉杰什的佣兵小队向海边岩洞里运送了大批马铃薯,“大毒蛇号”在过去几个月里一直往返于这条航线……就目前来看,磐石城已经储备了足够整个雷牛部春播的马铃薯。

    这种高产农作物不需要种子,只要发芽,培植一段时间,它们就能自行成长。

    明年春天是真正的希望时节。

    现在的冬天虽然寒冷,却同样不能浪费。

    时间很紧凑,非常重要。

    ……

    牛族领地,雷角城。

    平林寨头领广胜带着儿子广涛走进大殿的时候,看到一排排整齐摆放的椅子,还有多达数百名参会者。

    自从天浩接掌族长之位,整个雷角城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开始运转。

    肃清已经完成,庞大的贵族阶层被连根拔起,他们丰厚的财产没有进入天浩的私人腰包,而是成为了雷角城公共仓库的合理补充。尽管有极少数声音认为年轻族长做得有些过分,不该将所有贵族全家抄斩,至少该留下那些孩子……这种论调很快被铺天盖地的支持者呼声淹没,斩草除根不能算是一种暴行,而是为了从根子上杜绝潜在威胁。

    从磐石城运来的物资其实不多,主要是冻鱼和腌肉、盐和布料。天浩下令打开雷角城粮仓,在工作人员细致的调查基础上,对城内平民实施全方位的配给。

    “让大家过一个快乐温暖的冬天。”

    这是年轻族长的命令,也正因为这道命令,他获得了来自平民阶层压倒性的支持。

    无论走到大街小巷任何地方,都能听见“他是我们的族长”之类的话。

    很多人把家里的神灵雕像换成了天浩。野蛮人的雕刻技艺很不错,尤其是那些手艺精湛的家伙,他们可以用木头把人雕得活灵活现,由此在雷角城里掀起了雕像新旧交替的风潮,从中很是赚了不少好处。

    天浩对军功者的态度从未有过变化,尤其是巡游之夜当众表态,以及接下来针对军功者颁布的各种福利性族群条款,更使他得到来自军人阶层的全方位拥护。新条令明确规定:不得以任何借口断绝对因战功致残者的日常配给,不得缩减其待遇,一旦出现上述情况,所属民政管理人员以连坐论处,视情节轻重,全家抄斩或处以流放。

    族群领地不仅仅只是一座雷角城,还包括大大小小上百个村寨。

    天浩第一时间派出大量信使,向各个村寨传递命令:所有头领必须在规定时间前往雷角城议事。

    一个体格彪悍,长相美丽的牛族少女微笑着走过来,她很有礼貌,尽管进入大殿前已经有守卫两次验看过广胜父子的身份铭牌,她仍然没有忽视这一环节,反复对比铭牌上的文字和花纹,直至确认无误,这才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这对父子来到属于他们的座位。

    “阿爹,她长得真好看。”看着远去的侍女背影,广涛显得有些意犹未尽,他举目张望,发现会场内靠着墙壁位置还站着十几个装束打扮一模一样的侍女,顿时感觉发现了新大陆:“你看那边,这些女的真漂亮啊!”

    “坐下,别那么没规矩。”广胜用力拽了一下儿子的衣服,声音压得很低:“这都是大王的女人,看看就行了,别胡思乱想。”

    年轻人对美色的诱惑抵抗力一向很弱,何况广涛在这方面也有着特殊爱好。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坐在椅子上不断搓着手,用羡慕且酸溜溜的口气说:“阿浩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女人,而且他只喜欢阿依。”

    广胜猛然转身,用凶狠的眼睛盯着儿子,一字一顿地说:“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再提“阿浩”这两个字。必须尊称他为殿下,或者大王。”

    看到父亲如此强硬,广涛有些发慌,连忙讪笑着改口自辩:“……我……阿爹,我错了还不行吗?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以前说惯了,一直改不过来,而且我从不在有外人的时候这样叫他。”

    “必须改!”广胜的表情森冷又严肃:“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祸从口出。你想想看,他以前只是一寨头领,后来变成了城主,然后是领主,现在更是成为雷牛之王。我们几乎参与了他晋升的每一个环节,平林寨的规模也因此得以扩大……阿涛,我能理解你的想法,毕竟你的年龄与殿下差不多,有上进心是好事,但一定要分清楚对象。有些人从生下来就得到上天眷顾,有神灵保佑,再加上他自身的努力,才能得到今天的一切。”

    “我明白。”广涛连连点头,心悦诚服,脸上全是恭顺的神情。

    类似的话父亲说过很多次,广涛是个跳脱的性子,他没有坏心,也丝毫没有轻视天浩的意思。当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却在很多时候都变成了刺激广涛努力追赶的强劲动力。

    “至于女人……”看着坐在旁边的儿子,广胜温和地笑了:“咱们这些年做得很不错,会议结束后你可以求见殿下,只要不是很过分的要求,他通常都会答应。”

    大殿里人多,父子俩交谈的声音很小,周围的人听不见。

    广涛把注意力从侍女身上转移到别的方向。他在兴奋中发出惊叹:“阿爹,这次参加会议的人真多。”

    广胜点点头,发出骄傲的声音:“咱们雷牛部现在比以前兴旺多了,听说新设了很多寨子,领地范围一直扩大到东北方向的海边。”

    忽然,旁边传来爽朗的笑声。

    “呵呵,是啊,以后我们再也不用为了盐发愁。”

    父子俩抬头一看,只见山游寨头领光寿笑嘻嘻地走到面前,在标注着他铭牌上同样文字的椅子上坐下。

    彼此都是熟人,关系也很亲近,广胜笑着抡起拳头轻轻擂了一下光寿的肩膀:“你怎么才来?”

    “已经不算晚了。”光寿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笑道:“说起来还是托了大王的福,他让信使带给我五匹马,这次我和下面的几个人才能一块儿来到雷角城。“赶时间抢速度”,这是大王以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现在也一样。”广胜对此深以为然:“你看看磐石城的发展速度,再看看雷角城,区别真的很大。我可不是说前任大王的坏话,也没有诋毁他的意思,我有种感觉,阿浩会带着我们雷牛部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兴盛。”

    “老弟,注意你的言辞,现在得尊称他为殿下。”光寿意味深长地笑了。

    广胜神情变得很是尴尬,有时候说顺了嘴的确很难改过来。他看着缩在旁边捂着嘴“吃吃”偷笑的儿子,抬手抹了一把脸,自嘲地笑了起来。

    大殿里的气氛很热烈,坐在这里的全是各寨头领,以及担任重要职位的百人首和祭司。天浩分派信使,给所有村寨都带去了五匹马,至于参会人员则由各寨自行决定,可以多,也可以少,前提是必须在规定时间抵达雷角城。

    上午九点,天浩在卫队的簇拥下,沿着侧面通道走进大殿。

    坐在高大的王座上,他俯视全场。巫且担任司仪,觐见程序没有以前那么复杂,省去了繁琐耗时的各人介绍,这得益于天浩强大的记忆力,他可以过目不忘,对应文本名册,配合图表,他迅速认清了一张张陌生面孔,牢记着所有人的名字。

    热闹的大殿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巫且站在王座旁,高声发令。

    “起立,跪!”

    众人纷纷离开座位,在联排前后预留的空地上屈膝跪下,面对新任部族之王庄重行礼。

    这是必不可少的觐见礼节,天浩一直没有将其省略。北方蛮族的社会结构与文明时代有很大差异,最高掌权者的地位对族群统治至关重要。所谓滋油冥煮,只会导致整个部落群体分崩离析,尤其是在科学技术尚未进化到决定性高度以前,强行改变整体社会框架只会引发灾难性后果。

    天浩抬起右手,做了个向上升起的动作:“起身,都坐下吧!”

    群体的致谢声不算整齐,却足够洪亮。

    “本王执掌族权,很多事情需要与诸位共同商议。”天浩面露微笑:“下面,请诸位看看本王修订过的族规。”

    二十名身穿淡青色衣袍的侍女分别从四个通道口走出,她们端着厚厚的文册,顺序递给每一位参会者。洁白的纸张,整齐的黑色方块形字体,所有这一切都让头领和百人首们感到惊奇。

    天浩没有把纸张变成自己的私产。文化与科技推动需要极其有效的载体。无论纸张还是印刷术,都被他毫无保留主动交给了大国师巫彭,并在全族范围内得到全力推广。

    “这纸可真白啊,比以前我见过的纸光滑多了。”

    “这字是怎么写上去的?嘿,擦不掉啊!”

    “我说你们几个叽叽咕咕什么啊!没听见大王刚才说的吗,这是新的族规,都给我老老实实地看。”

    接下来,长达十多分钟的时间,整个大殿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议论,乱哄哄的声音也由小变大,在空旷的殿堂上空回荡。

    天浩低头慢悠悠地喝着茶,讨论商议是必然的过程,在某些特殊问题上他可以独断专行,但表面上的“温和”态度却必不可少。

    放下茶杯,偏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侧面的巫且,后者会意地点点头,面朝台下大厅,发出中气十足的命令。

    “请诸位安静。”

    这间大殿经过特殊设计,从王座这个位置说话,音波能够产生增幅效果,让所有人听见。

    混乱的议论顿时平复。

    天浩脸上继续浮起公式化的微笑:“都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想就这本修订过的族规,听听诸位的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现场一片安静。

    这不是天浩想要的结果,只是他早已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冷场。微微一笑,抬手指着坐在下面的山游寨头领,直接点名:“光寿,你来开个头,结合你山游寨的具体情况,好好说说。”

    这种场合需要表演者,光寿就是那个被选定的示范个体。他站起来,照例摸了摸脑袋,毫不拘束,侃侃而谈。

    开头和结尾都是恭维话,中间的内容却没有流于表象。日常生产,耕种与收获,年度粮税的缴纳,矿石与不同物资之间的交换……他一口气说了十多分钟,只是听者的态度不一,有些觉得很有意思,有些深受启发,还有的不以为意,神情冷漠。

    “很好,说得不错,坐下。”等到发言结束,天浩满意地笑了。

    不等他说话,一个相貌粗豪,腮帮两边全是胡茬的中年男人忽然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大王,我……我是长川寨的头领。”

    天浩点点头,在脑海里迅速搜索关于这个男人的资料:“我知道,你叫立道。”

    中年男人顿时面露惊愕,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很精彩。

    长川寨是个两百多人小寨子,位置偏远,立道觉得新任族长这么年轻,应该对自己很陌生,却没想到天浩张口就能说出自己的名字。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涌着。立道有些感动,语速也变得正常,只是不太好意思,他举起手中的族规文本:“我……我看不懂。”

    天浩微微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识字。”立道很坦然。

第三百节 全面整顿

    不识字?

    联想起之前看过的各寨头领资料,天浩不禁笑了。这可不是之前的礼仪化笑容,而是发自内心:“这就是我接下来的要宣布的:从即日起,所有村寨头领,包括百人首和预备祭司以上的官员,必须在雷角城接受为期半年的训练。”

    此言一出,全场大哗,议论纷纷。

    “半年?我们要在雷角城待上半年?”

    “我们干嘛要训练?”

    “寨子里的事情都不管了?还是大王想把咱们的寨子并到城里来?”

    天浩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安静!”

    他再次提高音量:“都给我安静!”

    看着台下再次平复,年轻的族长恢复了威严:“我们雷牛部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族群。历代族长勤勤恳恳操持族中事务,从几千人的寨子逐渐变成今天这般规模,真的很不容易。然而历史归历史,不能永远躺在祖先的身上看待这个世界。我们想变得更加强大,就必须做出改变。”

    天浩深深吸了口气,离开王座,站起来,用冷厉的目光扫过全场:“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可在座的诸位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不配头领之职。你们没有能力,没有眼光,更没有胆量。”

    “就拿你来说。”天浩偏转目光,盯着仿佛标杆般站在原地,有些手脚无措的立道:“一个不识字的文盲,居然能成为一寨头领,而且公然在这种场合主动告诉本王,你连新修订的族规都看不懂……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耻辱吗?难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吗?”

    立道目瞪口呆,其他人一个字也不敢说,整个大殿里只剩下天浩的余音在回荡,以及来自各人鼻孔的粗重呼吸。

    天浩冷冷地盯着长川寨头领:“既然你不识字,也就看不懂本王发出的命令。想必这种事情平时都是寨子里的祭司负责,由他帮你打理一切?”

    “……是的。”魁梧彪悍的立道极不情愿地发出声音。

    “你就没想过要学习写字?”天浩的质问无比严厉:“这种事情花不了太多时间。”

    “……我……”痛苦尴尬的表情在长川寨头领脸上浮现:“我得让寨子里的人吃饱,我实在没心思考虑别的事情啊!”

    天浩提问的速度很快:“长川寨今年缴纳了百分之五十额度的稅粮,这就是饥饿的原因?”

    立道没有听出年轻族长话里的深层含义,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神情很是沮丧:“启禀殿下,我们那个寨子位置偏远,虽然有河,可寨子附近能种粮食的地方很小,如果平时不打猎,不趁着夏天多挖野菜,很多人都会饿死。我……我的确是没时间学啊!”

    “站起来!本王没让你跪着说话!”天浩发出暴怒的吼声,把长川寨头领吓得从地上跃起,完全是条件反射式的速度。

    “族群规定的年度稅粮额度只是百分之三十,如果按照这个比例缴纳,你寨子里的人还会饿着吗?”天浩换了一种问法。

    立道愣住了,他在心里迅速计算着,很快得出答案:“差不多够了,剩下的部分可以用猎物补足。”

    说完这句话,他颇为畏惧,惴惴不安地问:“……殿下,只上缴百分之三十的额度,未免太少了。那个……您真能接受?”

    天浩冷笑着反问:“谁告诉你本王要收取百分之五十的稅粮?”

    憨厚的立道一阵语塞,他舔了舔厚嘴唇,犹豫着回答:“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今年缴粮的时候还有人说,百分之五十太少了,别的寨子都是交百分之六十,甚至更多……”

    天浩脸色一沉,低吼道:“族规是怎么写的?”

    “我不识字。”立道的回答完全出于本能,他立刻反应过来不该这样说,连忙改口:“年度缴纳的粮税是百分之三十,所有寨子都一样。”

    “既然是这样,你们为什么不遵守规矩?”

    天浩缓缓转过身,威严的目光从其他与会者身上扫过,在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身上落定。

    “唯平寨的头领智昆,站起来。”他发出不容抗拒的命令。

    巨大的音量产生了震撼式效果:一个六十多岁,脸上满是皱纹,头发几乎全白,下巴和面颊上挂着稀稀拉拉白色胡须的老人猛然从椅子上弹起。年轻族长的命令对他而言就像弹簧,在强烈的畏惧和惊吓中本能而为。

    “殿下……我……我是智昆。”他磕磕巴巴的发出回应。

    天浩转身从王座旁边的木桌上拿起一份报表,这是之前就准备好的资料。他用冷漠的目光盯着智昆,将手中的报表高高扬起,让大殿里所有人都能看见:“整个雷牛部,今年就数你的唯平寨缴纳稅粮最多。我指的是额度,不是数量,足足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这些话产生了堪比风暴般的剧烈反响。

    人们被惊呆了,继而爆发出无数惊呼和议论。

    “神灵在上,百分之九十五,这……这是真的?”

    “天啊,这简直不可思议。”

    “智昆一定是疯了,上缴了那么多粮食,唯平寨的人明年吃什么?”

    天浩在平台上踱着步,他以王座为中心不断来回。不要说是台下多达数百名村寨头领,即便是心理素质极好的他,第一眼看到这份粮税上缴报表的时候,同样惊讶于如此高昂的缴纳额度,进而在脑海深处引发了思索。

    他知道需要一点时间让这件事情发酵。过高的稅粮缴纳比例并不合适,想要从根本上改变这种做法,就需要找出一个典型加以问责。

    天浩很有耐心,他一直等到台下众人议论的差不多,声音逐渐沉落下去,这才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按压的动作。天浩缓慢收手,带着部族之王特有的威严与庄重,目光仿佛无形的铁笼,将站在原地的智昆牢牢罩住。

    “按照这种比例,唯平寨几乎没有存粮。就算侥幸熬过这个冬天,明年怎么办?你们怎么度过春荒?春耕的时候拿什么做种子?”

    智昆苍老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卑躬屈膝忙不迭回答:“启禀殿下,我……我已经派出了狩猎队,打到了一批猎物。”

    “具体有多少?”天浩语气森冷,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两头鹿,一些野兔,还有……还有……”智昆一直舔着嘴皮,他半低着头,焦急的双眼不断在前排椅背和地板之间搜寻,仿佛那里的某个位置隐藏着可供自己过关的答案。

    “两头鹿,六只野兔,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天浩以严肃的声音终止了他无用的思考:“唯平寨有两千多人,就这点儿东西,能吃多久?”

    准确的数据击碎了智昆心中最后那点倚仗,他身子一歪,重重跪倒在地,额头上全是冷汗,苦苦哀求:“启禀殿下,我对您一片忠心啊!粮食……那些粮食我一点儿也没有私藏,全都交到了城里的公用仓库。交接的时候仓管大人验过,我真的没有欺骗殿下啊!”

    “本王没说你骗我。”

    天浩发出令人心悸的低吼:“我看过历年来的统计报表:十年前,唯平寨的人口超过五千,,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你开始缴纳超高额度的粮税,当年就达到了百分之六十。从那以后,你每年缴纳的粮税一年比一年高,百分之七十、八十、九十……今年更是登峰造极,竟然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反过来,唯平寨的人一年比一年少,现在只有两千七百零三个,这还是把上个月刚生下来的四个孩子都算在内。”

    跪在地上的智昆猛然直起身子,他嘴巴张得老大,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台上的年轻族长。

    这数字太精确了,而且新任族长对唯平寨的情况了如指掌。

    “十年的时间,将近一半的人没了,你是不是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天浩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我……我卖了一些人……换粮食。”智昆胆战心惊,好不容易找出这个看似能搪塞过去的理由。

    天浩从平台上跳下,带着凶狠狂放的气势大步走进人群。联排座椅前后距离很宽,他从左侧通道走入,一直来到智昆面前,周围的人纷纷站起,会场秩序瞬间被打乱,头领们以天浩为中心围成一个圈,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说话,他们在静默中观望着事态发展。

    “吃不饱的时候卖掉几个人,这种行为可以理解。”天浩外表很平静,却透出野兽掠食前的危险:“可是寨子里近过半的人都被卖掉……这不正常,也说不过去。”

    “……我……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我……我养不活他们。”智昆搜肠刮肚寻找合理依据。

    天浩平静地注视着他:“真有那么难吗?只要把缴纳的粮税额度降下来,百分之七十的存粮就算不能让所有人吃饱,维持到第二年的收获季节应该没有问题。”

    “……是的。”尽管极不情愿,智昆也不得不承认。

    “牛伟邦从未下发过要求各村寨提高粮税缴纳额度的公告。”天浩语气变得森冷:“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智昆一阵语塞,他忽然觉得事先准备好的种种回答都失去了作用。

    “别告诉我这是所谓忠诚。”天浩逼视着他:“我没有诋毁先王的意思,但你得明白,我和牛伟邦最大的区别,是我执掌过一个寨子,我知道超过正常额度的粮税是怎么回事,也很清楚你这样做的理由。”

    大殿四周燃烧着一个个炭盆,墙壁外侧还有特殊的供暖管道,跪在着温暖的环境里,年迈的智昆却感到遍体发寒,忍不住浑身颤抖。他从天浩眼睛里看到了捕食者的目光,明白自己正面临危险,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辩驳,巨大且不可推卸的责任如山一般死死压在自己头顶,无法卸掉,无法轻松,无法逃离。

    “十年前,你五十一岁。”天浩的语调平稳,其中透出一丝讥讽的意味:“你从那时候就谋划着想要得到一个姓氏,你想要成为贵族。”

    智昆弯着腰,直不起来的上身几乎趴在地面上。他无法反驳,也不敢辩解。

    “有目标是好事,这样可以激人向上,产生旺盛的斗志。”年轻族长的话如重锤般狠狠砸中智昆心脏:“你完全可以用其它方式获取姓氏。战功、努力经营好自己的寨子,争取人口过万。”

    “……这太难了。”智昆嚎啕大哭:“所有的耕地都用上了,唯平寨周围都是山,种不出庄稼。”

    “为什么不能往北走?”天浩冷冷地问:“只要翻过背面的那座山,就有一个湖,那里有一块很大的平原。不要说是五千人,就算养活五万人也不成问题……哼!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个地方。”

    智昆呆住了,他止住哭泣,抬起头,呆呆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族长,甚至忘记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你根本没想过要改变现状。”天浩一针见血点出问题核心:“你只想着用最简单的办法得到姓氏,成为贵族。反正你家里有足够的存粮,哪怕全寨的人统统饿死,对你来说也无关疼痒。百分之九十五的粮税额度……果真是人上了年纪,做事情就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巨大的恐惧就这样突然降临,智昆感觉浑身血液被冻结,他好不容易才让僵硬的身体产生了少许晃动,翕张着嘴唇,瑟缩且狡猾地发出哀求:“我错了,求殿下您饶过我这一次。我……回去以后我会带着人翻过山岭去北面的湖区开荒,明年我保证……”

    天浩打断了他的话:“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死了那么多人,你觉得你还有资格继续坐在头领这个位置上吗?”

    “顺便说一句,你的家人已经被我下令从唯平寨抓来。十年,将近三千人,你和你的家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不!”智昆猛然从愕然中惊醒,他发出颤抖的狂吼:“您不能这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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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细胞形态寄生,选择宿主必须慎重。谁也没有想到文明会在战争中毁灭,我是蛮族,也是人类。宿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宿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宿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