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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天魔神     宿主txt下载     宿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一节 战地实验室

    原来我们有着共同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误会,如果早知道你也会铸造金属货币,全面认同狮王陛下的货币改良制度,我根本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现在,让我看看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锉刀在金属货币表面来回锉着,发出有规律的摩擦声。

    巫源是如此执着,他在所有银币上留下了清晰的三角形锉口,从侧面望去,就像被大号三角钉打穿,把这些钱硬生生变成无法使用的废币。

    “哐啷!”

    他手一松,锉刀滑落,掉在地上。

    “……我是对的……”巫源喃喃自语,古怪的表情浮现在脸上,苦笑中夹杂着失望,却看不到愤怒。

    人生是一种磨练,他觉得自己已经过了愤怒的年龄。不是按照年岁计算,而是以“天”和“小时”为单位。

    这是真正的银币,用锉刀矬开的部分银光闪闪,这种银币就算不是百分之百的银子制成,含银量也高得可怕。

    这不是无缘想要的货币,至少不是他认为正确的那种钱。

    “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合作,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慢慢抹掉手上的金属屑,恢复了正常坐姿。

    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思考,巫源终于下定了决心。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拼死向前。

    他用力拍了拍手掌。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走了进来。

    如果牛凌啸在场,一定会认出这是自己身边的一个亲卫队副队长,属于那种实力强悍,战技娴熟,经验丰富的精锐战士。

    他面朝巫源单膝跪下,皮肤粗糙的脸上充满了虔诚:“大巫师,您有什么吩咐?”

    “人都到了吗?”巫源从椅子上站起,恢复了冷傲自若的形象。

    “都到齐了。”副队长补充了一句:“我们在等候您的命令。”

    “那就走吧!”巫源认真地说:“按照计划,我们去赤蹄城。”

    ……

    有很多种方法让一个人服从自己的命令。

    金钱、女人、权力……

    巫源是神灵代言人,他的巫师身份在牛凌啸看来一钱不值,因为凶牛之王本身地位极高,早已看透了权力与神灵之间的某种关联。这并不意味着牛凌啸不相信神灵,但他知道神灵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玄妙,可能存在,可能还比不上一坨臭狗屎,但无论如何,后面那句话只能自己关起门来悄悄地说。如果换在外面,当着成千上万的普通民众,就算给牛凌啸一百个胆子,他根本不敢吐露半个字。

    蛮族与神灵之间的联系是如此密切,凶牛之王可以藐视神灵,他下面的人却没这个胆量。亲卫队副队长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忠于自己的王,但他觉得不应该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对待巫源。行巫者地位很高,必须得到尊敬。

    巫源敏锐地抓住机会,对包括这位副队长在内的一些人进行笼络,向他们宣扬关于神灵的一切。行巫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医生,巫源在医术方面颇有研究,他用草药治好了副队长的母亲,收获了这个性情直爽汉子的友谊,更逐渐转化为对自己的各种崇拜。

    一切都在牛凌啸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悄进行。他认为凶角城绝对安全,下面的人不会对自己阳奉阴违,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巫源已经成功拉起了一个六十多人的小集团,所有人以他为首,死心塌地将灵魂卖给了神灵。

    我效忠神灵,坚决服从代言人的命令,只有这样做,才能从灵魂层面上得到救赎。

    赤蹄城,是巫源的最后一步棋。

    他不确定是否可以成功,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以上。

    这是真正的背水一战。

    赢了,光辉万丈。

    输了,就真是什么也没有了,必死无疑。

    ……

    锁龙关,王国联军后勤基地。

    佩里亚斯神父站在一口巨大的铁锅侧面,双手握着长柄锅铲,用力搅动着锅里已经煮沸的黑色液体。

    这是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原液,也就是直接以原料制成的浓缩体。这玩意儿毒性猛烈,必须掺入大量的水,对药性加以中和,再放入一定数量的烈酒,才能以十毫升的剂量装瓶,发放到士兵手上。

    卡利斯公爵带着两名副官从远处走来,他对这个设置在军营内部的后勤基地很满意,除了正常的粮食供给,这里专门划出一块地方给佩里亚斯用于调配药剂,避免了长途运输带来的麻烦。

    数百名身穿黑袍的低阶教士都在干着与佩里亚斯同样的活儿。基地最初设置的时候,很多贵族感到好奇,纷纷过来一探究竟,他们很快被浓烈刺鼻的制药臭味逼走,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群教士在这里挥洒汗水,做着单调重复的工作。教廷对五大王国公开了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配方,任何人感兴趣都能通过正规途径购买。何况卡利斯公爵野心勃勃,他想借助这种药剂一战夺取锁龙关,打开通往大陆北方的门,药剂使用量如此庞大,早就毫无秘密可言。

    “你好,我的朋友。”公爵走到佩里亚斯面前,友好地打着招呼:“你的努力让我感到钦佩,打完这一仗,我会在教皇陛下那里为你请功,我们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

    “谢谢!”升腾的蒸汽让佩里亚斯觉得很热,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双手杵着斜插在锅里的铲子,透过升腾的热气,远远望着营地背面模糊的山脉轮廓,喘息着问:“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

    他已经通过药剂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现在佩里亚斯不希望战争很快结束,他需要时间和更多的试验品对药剂进行改良。尤其是那些身材高大的野蛮巨人,从前线送来一些俘虏,佩里亚斯认为这是公爵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应该快了,我们有世界上最强大的炮兵,还有最伟大的药剂研究人员。”卡利斯能当上公爵并非仅靠实力,一张能说会道,让听者感到安慰的嘴同样重要。他露出温和关切的笑容:“强化版药剂研究得怎么样了?”

    佩里亚斯收起放开的思绪,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摇头:“不是很顺利。”

    卡利斯公爵对此并不意外:“都遇到了什么困难,要我帮忙吗?”

    神父放下手里的长柄锅铲:“您最好跟着我过去亲自看看。”

    实验室是一个临时性帐篷。外面有卫兵把守,没有得到允许谁也进不来。

    佩里亚斯带着公爵走进帐内。

    这里的空气充满了血腥,夹杂着药物特有的气味,混合起来令人很不舒服,就像文明时代堆积了太多医用废弃物的垃圾房。

    这里摆着十几个铁笼,所有笼子里都关着一个野蛮人。

    他们的手脚被砍断,用特殊手法止血,伤口表面撒了用于愈合的药粉。长方形的铁笼宽窄与他们强壮的身躯刚好吻合,竖放的笼子底部装有金属卡扣,总共十一组,就像首饰盒里常见的软垫,恰到好处将这些失去收缴的野蛮人卡在其中,保持头部向上的姿势。

    他们都活着,一双双眼睛怒视着掀开帐篷围幔走进来的神父和公爵。尽管失去了手脚,他们却有着顽强的活动力,拼命扭动身子挣扎,却被金属卡扣和皮带束缚着,无法松缓。

    “我不喜欢这些家伙,他们的手脚太多余了。”佩里亚斯边走边摘下手套,顺便向公爵介绍这里的情况:“我只需要试验品,知道他们对药剂本身的反应就足够了。他们和其它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脑子,有思考能力的物种就是这么麻烦,但只要砍掉他们的手脚就能避免各种麻烦,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化。”

    “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话,这真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我们的语言多么优雅,而他们呢……哼!肮脏的单音节生物,说起话来就像发情的雄性野兽在嚎叫,天知道他们想表达什么意思。”

    “还有这个,这家伙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神父走到摆在帐篷右侧的铁笼前,指着笼子里奄奄一息被“制造”成残废的蛮族男子:“他好像是一个军官,要不就是野蛮人当中的头领之类的大人物。砍断他手脚的那天,他竟然依靠背部和腰部的肌肉力量从地上弹起来,用脑袋把我的一个侍从撞进火堆里烧死了。”

    公爵顿时来了兴趣,他走过来,聚精会神盯着笼子里虚弱到极点,呼吸节奏缓慢,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血痂的蛮族男子,对神父刚才的话表示怀疑:“真的吗?”

    “千真万确。”佩里亚斯叹了口气,抬手指着深深钉入蛮族男子两边肩膀的钢钳:“皮带栓不住他,只有钉子才管用。他有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品……圣主在上,其实我不想这样做,只要他稍微配合那么一点点,我就不会对他施以如此残酷的刑罚。他应该摆正,并理解自己的位置和处境。他是我们的俘虏,必须服从我们的命令。”

    帐篷内部不通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的臭味。卡利斯公爵抬手掩住鼻孔,沿着气味来源的方向,他看到一具铁笼下方敞开,地面摆着一个便盆,里面装满了肮脏的粪便。

    “请理解,这里是实验室,而且最近太忙了,仆人们要熬制药剂,只能定时过来打扫。”佩里亚斯从衣袋里拿出两个棉布口罩,递了一个给公爵,自己戴上另一个。他抬手指了一下固定在铁笼里的野蛮人:“我割掉了他们的舌头,包括这家伙在内,所有人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排泄。当然进食方面没有问题,每天都有人用勺子喂他们,只是这些家伙脾气不好,能活到现在还不知足,总想着在吃饭的时候用牙齿咬人。”

    卡利斯公爵被逗笑了:“这是他们最后的反抗能力,不奇怪,很正常。”

    “我的仆人为此付出了代价。”佩里亚斯耸了耸肩膀:“有两个人被咬断了手指,他们从此有了合理偷懒的借口。”

    公爵笑了笑:“说说你正在试验的新药剂吧!”

    “进展缓慢。”佩里亚斯叹了口气,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瓶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这东西对他们不起作用,没有任何效果。”

    “会不会是剂量不够?”公爵一向喜欢从专业角度看待问题。

    “不是。”神父摇摇头:“我尝试过加大剂量,这些巨人对药剂的感觉就像我们平时喝啤酒,有短暂的麻木感,偶尔还会胡言乱语,总之这种药对他们来说就像酒精饮料……圣主在上,真是可怕的物种。”

    “没有效果?”卡利斯公爵感觉有些不可思议:“除了身材方面的差异,野蛮人与我们之间可以说是毫无区别。药剂竟然对他们不起作用?这……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佩里亚斯用右手拇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颇为伤神地说:“我每天都要检查他们的粪便,这些家伙在食物选择方面跟我们差不多。面包、黄油、肉类、水果、酒……所有的食物他们都能接受,消化也很正常。”

    公爵摇摇头:“没必要进行这方面的实验,类似的结论早就有了。野蛮人什么都吃,草根、树皮,包括死者,他们什么也不会放过。教廷曾经用战死者的尸体喂养他们,这些可怕的家伙从不拒绝。野蛮人角斗士为什么值钱?地方上的监狱与角斗士商人之间有协议,定期供给他们一定数量的死刑犯。每次决斗比赛开场都会让他们吃饱,观众就喜欢看这个。”

    佩里亚斯忍不住微颤了一下,他隔着口罩发出带有怜悯感的叹息:“真是些可怜又可怕的怪物,愿圣主宽恕他们。”

    “呵呵,这话就说错了。”公爵笑了:“他们不会相信圣主,这些巨人是真正的异教徒。”

第二百七二节 决战宣言

    “相信我,他们永远不会因为圣主仁慈而背弃他们信奉的神灵。我父亲很早就尝试着想要让野蛮人改变信仰,然而他至死也没有成功。”

    卡利斯公爵的话对佩里亚斯有所启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对他们不起效果应该是一件好事。”

    公爵转过头,看了一眼年轻的神父:“你指的是药剂本身?”

    佩里亚斯没有否认:“这种药剂调配简单,材料也很普通,关键在于几种原料的配比数量。这些野蛮人很聪明,他们虽然使用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但只要加以诱导,通过手势和具体物件的对比,就能让他们理解我想要表达的基本意图。”

    公爵很惊讶:“你的意思是,他们会窃取药剂配方,然后逃跑?”

    不等佩里亚斯回答,公爵自己就笑了起来:“他们没有手,也没有脚,哈哈哈哈……难道你以为巨人崇拜的神灵真是无所不能,随便吹口气就能把他们全部带走?”

    “也许吧!”佩里亚斯知道自己在公爵心目中的地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那么多在正式场合必须遵守的规矩和礼仪。他摊开双手:“野蛮人的神毕竟也是神,说不定他们还真有这种本事。”

    说着,他转过身,面对卡利斯公爵,认真地说:“大人,我的实验已经到了关键时期,希望您一如既往给我更多的支持。”

    公爵的心情不错,他微笑着回应:“说吧,你想要什么?”

    “请再给我五十个野蛮人俘虏。”神父的态度很坚决。

    “五十个……这么多?”卡利斯公爵有些犯难,他在踌躇中皱起眉头:“佩里亚斯,你得明白,野蛮人不是普通平民,想抓就能抓到。他们是疯狂的勇士,在战场上只要还剩一口气就能打到最后。你应该看过角斗表演,赛场上的每一个野蛮人都很值钱,即便是国王陛下对他们也很感兴趣。这次出兵,陛下单独召见我,让我尽可能活捉野蛮人,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可能的话,陛下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招揽他们,组成一支皇家卫队。”

    “野蛮人?皇家卫队?”佩里亚斯不由得失声笑起来:“这怎么可能?他们连语言都不通。”

    “你说的不完全对。”公爵也许是站久了觉得累,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认真地说:“其实有一部分……不,应该说是极少数的野蛮人与我们有联系。据我所知有两个人,他们懂我们的语言,不算精通,只是勉强能交流的那种。”

    佩里亚斯不由得睁大双眼,这是他头一次听到这种秘辛:“真的吗?”

    公爵微微颔首:“我们之间的往来仅限于生意,药品和宝石,无论交易量还是次数都很少。”

    “能不能给我几个女巨人?或者小点儿的巨人?”佩里亚斯连忙改变条件:“我需要更加详细的研究数据,目前的巨人俘虏都是男性,我需要在女人身上做实验,还有他们的孩子。她们对药剂的反应也许会有差异,我必须试试。”

    公爵对神父的话表示怀疑:“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有这么大?”

    “有!”佩里亚斯非常肯定:“女人每个月都有七天的流血时间,男人就不会。”

    公爵一阵语塞,他觉得自己很蠢,主动跳进了思维陷阱,白白让佩里亚斯抓住了把柄。

    “……我尽量吧!”他闷闷不乐,随口敷衍。

    佩里亚斯看穿了公爵的搪塞态度:“阁下,如果得到足够的试验品,我有可能研制出全新的特殊药剂。”

    这话充满了诱惑。卡利斯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佩里亚斯:“你指的是什么?”

    “男人在那种事情方面的能力。”佩里亚斯直言不讳:“野蛮人在这方面有着我们无法比拟的天然优势。我指的是生殖器尺寸。然而科学可以改变一切,新药剂可以让服用者得到他们的能力————持久,而且没有副作用。”

    卡利斯公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听到这些话的是一个普通人,最多将其当做颇有意思的玩笑。

    然而卡利斯不同,“公爵”这个位置注定了他对金钱和权力有着灵敏嗅觉。可以想象,这种药剂一旦研发成功,将会在王国贵族圈里掀起新一轮追捧热潮,自己也能从中得到大笔的收益。

    “你确定?”虽有怀疑,他的疑问却充满了期待。

    佩里亚斯笑了,厚厚的口罩遮挡了他扭曲的面部肌肉:“这得看您什么时候给我足够数量的女巨人和小巨人。”

    公爵沉默着点了下头,这算是允诺,但在数量上仍需思考,以及详细的计划。

    帐篷布幔从外面掀开一条缝,一名亲卫走了进来。他面朝公爵行了个礼,后者暂时停止了与神父之间的交流,看了一眼亲卫,淡淡地问:“怎么了?”

    “蒙塔纳将军刚从前线回来,他希望现在就见到您。”

    ……

    半小时后,在蒙塔纳将军的引领下,卡利斯公爵带着卫队离开后勤基地,往前线而去。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公爵回来了。

    他第一时间召集王国联军的所有高级将领,召开紧急会议。

    核心议题只有一个————那堵墙已经撑不了多久,长时间炮击达到了预期效果,现在到了决战的时候。

    没人对公爵的话表示怀疑,他是真正的名将,无论对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推广使用,还是集中各大王国炮兵部队的建议,都在这一战中得到了印证。

    既然他之前所做一切都是对的,那么接下来的总攻时间想必也不会出错。

    卡利斯为人公正,这次作战一直是莱茵王国的军队打头阵,仅这一点,就让其他领军的贵族们无话可说。

    “今天晚上让小伙子们好好休息,提前把药剂发下去。明天一早按照计划出兵,这次我们要踏平锁龙关,杀光所有的野蛮人。”

    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公爵的战争宣言,一些贵族大声笑起来:“卡利斯,这话你就说错了,得让他们留下一部分。你大概忘了,只有活的野蛮人才值钱,死人可卖不上价。”

    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利益,除了土地,就是金钱。

    战俘是南北双方的重要收益之一。野蛮人角斗士价格昂贵,尤其是贵族和国王都喜欢把他们当做宠物。然而这些家伙大部分野性难驯,让他们成为角斗士在赛场上拼命倒是很简单,可如果俯首帖耳服从某人的命令,变成一条哈巴狗,就要困难得多。

    佩里亚斯希望得到“小巨人”的原因就在于此,相比成年蛮族,野蛮人孩童更容易驯化,如果让蛮族女人怀孕,直接从以刚生下的婴儿进行调(和谐)教,长大了他会很听话,比世界上任何宠物都值钱。

    卡利斯不以为意地笑了:“你们说得没错,得让他们活着才有价值。好了,大家都是聪明人,这是千百年来我们最好的机会,我们将得到超越历代国王和将军们最伟大的功绩,一旦成功,我们的名字将永远被后人传颂。”

    这话顿时激起了所有人的情绪,他们纷纷变得亢奋起来。

    那堵墙已经不行了,这是决定战争进程的关键。

    “征服北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贵族举起酒杯,他涨红了面孔,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

    这句话引起了共鸣,无数个声音汇聚在一起,震耳欲聋。

    “征服北方!”

    “打破锁龙关!”

    “历史将牢记这一刻,还有我们的名字!”

    ……

    翌日,锁龙关内侧。

    天浩被一阵嘈杂的声音从沉睡中惊醒。

    贵族,尤其是一位领主,无论在任何地方都能得到超乎寻常的优待。虽然现在是特殊时期,锁龙关附近大军云集,天浩仍然得到了一个独立房间,虽然很小,却是专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

    他迅速从床上坐起,以极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到窗前,用力推开紧闭的窗户,看见外面广场上有无数士兵在聚集,他们按照军官的号令整队,这还只是持有武器的巡逻兵,在广场更远的地方,士兵们依序前往距离最近的仓库,领取各自的装备。

    多达数十名身穿号衣的传令兵在沿着道路策马疾驰,从他们远去的方向判断,应该是前往驻扎在附近的各族援兵大营。

    天浩拿起佩刀挂在腰间,匆匆走出房间,正好廖秋带着一名卫兵迎面走来,天浩抬手打了个招呼:“出什么事了?”

    “虎勇先下令全军整备,我也是刚接到命令过来通知你,估计……”正说着,外面传来悠长高亢的号角,打断了廖秋的话。

    旗语和号声是这个时代传达军事命令的最直接方式。天浩屏息凝神倾听号声,分辨其中信息,神情变得凝重:“所有军团最高等级戒备,口粮发放为战时最高标准……骑兵准备、步兵准备……第一军团两小时内完成所有集结工作,等待后继命令……什么,第一时间展开突击?”

    在北方蛮族的军事教典里,“突击”和“进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词。

    前者意味着不计伤亡强行突破敌军防线,同时给予对手最大程度杀伤;后者专指在行进状态下作战,攻击强度远不如前者。

    天浩看着站在对面的廖秋,眼中闪烁着惊异的目光:“白人的炮兵部队撤了?”

    廖秋摇摇头:“我刚从城墙上下来,还是老样子,没变化。”

    “大统帅为什么会下达准备突击的命令?”天浩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我不知道。”廖秋神情严肃:“但不管怎么样,必须服从命令。”

    ……

    半小时后,穿戴整齐的天浩匆匆赶到了临时会场,参加军议。

    牛伟邦前天就离开了锁龙关。按照法律,族长不用参战。贵族的意义不只是享受权力,更多的还是义务。尤其是现在,各族精锐部队均被抽调一空,如果锁龙关战况不利,就需要贵族在后方挑拨物质和更多的援兵。族长的位置不能轻动,这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必须负担的职责。

    会场里聚集着大大小小上百名贵族,没看到虎勇先,主持人是鹰镇全。

    “诸位,我来说一下目前的情况。”他神情阴鸷,话语清晰:“昨天晚上哨兵发现城外的白人有异动,他们从凌晨时分开始增兵,前沿阵列保持固定的人数和厚度,增援部队聚集在战线两翼。据目前掌握的情况,他们在整个战场上摆开了三十万人,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一个强壮的虎族男子站起来发问:“这是要跟我们决战吗?”

    “看样子是的。”鹰镇全的话语带着一股怒意:“他们的炮火非常猛烈,前面的城墙破损严重,连续修补了很多次,还是难以维持。其实我们也在等待机会,现在看来差不多了,既然他们想打,就满足这些白皮矮子的要求。”

    天浩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击?”

    “等命令,会轮到你上的。”鹰镇全看了他一眼。在过去的这段时间,这位年轻的领主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主要是他带来的那些豕人重步兵。牛族与豕族之间的战争鹰镇全有所耳闻,虽然事不关己,但作为军事统帅,对能打仗的人都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都下去准备吧!”他没有更多的解释:“带好你们各自的队伍,每人至少随身携带三天的口粮。这一战以突击为主,不带辎重,让你们的士兵出城以后跑快点儿,否则连抢人头都赶不上。”

    最后一句调侃在众人间引起了大笑。

    笑过后,之前说话的虎族男子有些忧虑:“白人的火炮威力很猛,我们的伤亡会很大。”

    鹰镇全摇摇头:“别管那些,神灵会保佑我们取得胜利。”

    他随即咳嗽着清了清嗓子:“这不是宽慰,守护神站在我们这边,它将指引我们走向胜利。”

第二百七三节 守护神

    天浩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听到“守护神”这个词。

    有一点可以确定————在之前老祭司对自己讲授行巫者的相关课程里,没有提到过这位神灵的名字。

    它究竟是什么?

    白人的火力优势如此明显,鹰镇全为什么如此笃定,认为这一战能赢?

    ……

    太阳升起来了。

    猛烈的炮击仍在持续着。

    超越北方蛮族的文明进程使南方各王国建立起强大工业,这是王国联军肆无忌惮空前浪费的底气所在。炮管打热了就拖下去换一门,炮弹如不要钱似的充足供应。更大的消耗还是火药,各王国都在前沿建立了临时仓库,桶装国药码积成山,每天都有无数牲口拉着大车在前线与后方之间来回,将仓库掏空,继而装满。

    硝烟浓度达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几乎不能呼吸。炮手们必须用湿毛巾掩住鼻口,在脑后栓紧才能操作。垫在炮位下的土在剧烈震动下一次次松开,被人们一次次夯实。从进攻到现在,炸膛之类的事故有好几十次,损失了上百名炮手,替补人员换下了他们的位置,继续朝着远处那道不屈的城墙射击。

    从正面看,锁龙关已经面目全非。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洞,大片的裂隙从城墙上端开始,形成一个个向下延伸的喇叭口。散乱在砖石碎块在城下堆积,形成一个个三角形的自然拱起,有几处墙壁被打穿,远远就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晃动。那是蛮族工兵用灰浆和各种材料在紧急修补,如果没有他们从城墙内部填塞破口,这场强度惊人的炮战早就已经结束。

    卡利斯公爵骑在马上,手持单筒望远镜,驻足山岗向远处眺望。

    旁边,同样骑着马的炮兵指挥官小心翼翼介绍着情况:“大人,预计再有几个小时,我们就能炸开那道墙。”

    这话在公爵看来显得多余。他经验丰富,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锁龙关外墙基座裂开了一条缝,这对整个城墙来说是致命的,无法通过简单的内部填充加以修补。

    一股强烈的激动贯穿公爵全身。

    “征服北方”是所有国王和将军的梦想。今天,就在今天,这份殊荣将属于我!

    “对准墙基连续开炮,给我彻底砸烂它!”带着说不出的亢奋,卡利斯放下望远镜,狠狠挥舞着右拳。

    十多分钟后,一发大口径炮弹脱膛而出,带着巨大的动能砸在墙上,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剧变。

    整个墙壁仿佛失去了支撑,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在声嘶力竭惨叫与轰鸣中垮了下来。砖石碎片如倾盆暴雨泄下,可怕的崩裂仿如泥石流淹没了一切。密集的尘土高高掀起,将远处的一切淹没在迷雾深处。肉眼无法看到的地方正在上演死亡悲剧,来不及撤离的人们被深埋其中。

    卡利斯眼睛里全是狂喜,他在颤抖中举起右手,发出期待已久的命令。

    “停止射击,第一步兵方阵服用药剂,然后向前推进,攻破锁龙关。”

    ……

    天浩站在距离城墙三百多米的塔楼上,抬起左手架在额前挡住灰尘,用微眯的双眼注视眼前这个世界。

    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大面积坍塌引起的尘土风暴短时间内无法散去。声势的确是山崩地裂,实际伤亡却不多————从前天开始,前方城墙上就没有安排太多的人。以三十人为一队轮流替换,除了最高处的瞭望塔,以及重要的几个位置,整个外侧城墙上没有任何士兵把守。

    统帅们显然早已预料到情况会变成这样。外墙垮塌没有影响到内墙结构,修补工作仍在继续,只是原本与两侧山脉齐平的位置露出凹陷,就像某人缺少了一颗门牙,但只要继续往前走,就会看到高度低矮的内墙,以及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忙碌的蛮族工兵。

    从这个角度,天浩可以看到城外庞大的白人军队正在前进。他们迈着坚定有序的步伐,仍然是长戟手在前,火枪兵在后的排列。多达五万人的阵列厚实又密集,在他们后方还有更多的步兵形成阵列,两翼的军队朝着中央靠拢,行进阵列中夹杂着一些轻型火炮。

    在更远的地方,地平线上全是黑压压的团块。那意味着更多的士兵,更庞大的军队。

    白人炮兵排序非常稳定,丝毫没有受到步兵阵列推进的影响。他们训练有素,只是开炮射击间隔比之前略有延长,烈度和强度没那么高,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误伤,同时保持对锁龙关方向的火力压制。

    天浩神情冷峻,一言不发。

    外墙坍塌,相当于锁龙关失去了保护,除此之外,整体态势与之前没有分别。驻扎在关内的蛮族军队一旦出去必定遭遇火炮压制,伤亡惨重,剩下的力量无法撼动白人步兵阵列,只能白白战死。

    锁龙关内部目前的军队相当庞大,总数超过一百一十万。天浩相信三名统帅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关内区域狭窄,这么多部队无法一次性派出,难道他们的意图是依托残破的城墙打消耗战,以蛮族强悍的体能与力量一点点消磨进攻的白人士兵?

    想到这里,天浩摇摇头,低下头,注视着在关隘内侧完成集结的第一军团。

    准确地说,这里只有三万名整装待发的虎族骑兵,两万名狮族步兵。

    第一军团定员十万人,空地面积狭窄,其余的部分实在摆不开,只能以队列形式拥挤在更远的路上。

    相比之下,白人压过来的力量实在强大。

    这仗到底怎么打?

    忽然,远处最高的一座塔楼顶端,传来悠长的号声。

    天浩愣住了,这是行巫者才有资格吹响的节奏,意味着现在对神灵进行祈祷。

    他觉得这一切很荒诞————敌人就在外面,用不了多久就能踏破障碍杀过来。如此紧要关头,统帅们非但不下令全军迎上,反而搞起了祭祀仪式?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这时,一名站在天浩身后的锁龙关祭司张开双臂,脸上充满了狂热,朝着南面方向跪了下去。

    “伟大的守护神,请展示您强大的力量,杀光该死的白人!”

    这一切很突然,天浩连忙转身看着这名祭司,感觉这不像是正式祷词,除了狂热,没有丝毫庄重的仪式感。

    “这样的祈祷有用吗?”他看着站在身旁的廖秋,认真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廖秋握紧了手中的长刀,神情坚毅:“但我听过守护神的名字,它无所不能,只要有它在,白人永远不可能跨过锁龙关。”

    就在这时,跪在地上的祭司猛然直起身子,用发抖的双手指着北方,狂喜的脸上布满了汗水灰尘,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吼叫:“它来了……守护神……降临了!”

    天浩随着他的指引转身,视线与远方接触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石化,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内心充满风暴,就像席卷一切的龙卷,祭司的呼喊在他心中起伏,如同在强风中越烧越旺的火焰。

    一台巨大的重型机械出现在远处山巅之上。正北方向的丘陵是它的藏身之地,它从泥土深处缓缓站起,就像被锁在棺材里的死者被埋入墓穴,因为某种神秘的力量刺激重生,带着强大的力量推开棺盖和覆土,以令人畏惧的姿态重现在这个世上。

    超过四百米高的身躯充满了力量感,它以双足交替行进,一个跨步就能越过山头。整个构造为方形,手脚四肢棱线清晰,远不如文明时代电影《环太平洋》重型机甲那么流畅。也难怪,这毕竟是真正的战争产物,不是为了讨人喜欢在外表上刻意修饰的结果。巨大的钢铁头颅为圆柱形,随着正前方的红外摄像机不断进行扫描,避开山坡上正在集结的军队,走上了预先留出的大路。

    它有着军绿色的外漆,只是大部分已经剥落,露出被锈渍侵蚀的金属部分。钢铁同样无法抵挡时间的力量,它的很多部位已经老化,行进速度缓慢,因为缺油润滑,举手抬足之间关节发出“吱吱嘎嘎”的摩擦声。巨大的齿轮式钢足落在地面,压出深达五厘米的脚印,再次掀起漫天尘土。

    天浩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意识从脑海深处迸发出来。一切都清晰无比,各种久远的画面历历在目。

    “八十五号工程”是一项绝密。以天浩在文明时代进入沉睡前的身份,他看过一部分工程图纸,知道大概内容。

    这是一台“甲二十二型陆战机甲”,是“八十五号工程”的成果之一。

    长久以来,人形兵器与传统车载型兵器之间的优劣,一直文明时代未来战争研究的最大争议。两者各有优点,整体来看车载兵器适用性更高,各项综合指数也优于前者。然而对人形兵器的相关研究并未终止,仍能得到部分拨款和物资支持。只是就整体而言,远不如车载泛用型兵器。

    天浩曾经见过二十二型陆战机甲的构想图,与眼前这台巨大的战争兵器区别不大。在文明时代,这款兵器一直出于实验阶段,天浩进入休眠前,听说兵器研究所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七十的部件制造,武器搭载也趋于实用化。

    它后来有没有获准量产?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难道它就是锁龙关守军所谓的“守护神”?

    杂乱的念头冲破了时间障碍,天浩感觉过去与现实在迷茫中重叠。仿佛无数死去的人在这个时间复活,他们以能量形态附集在这台重型机甲上,催动着它跨过完成集结的蛮族军队,朝着失去外层防护的锁龙关步步逼近。

    他想起了很多关于“八十五号工程”的传说。

    “人形兵器适用于复杂地形,我不建议将其小型化,发动机的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既然是区域性战斗,就必须拥有压倒性的火力。”

    “防护与重量之间的问题不难解决,只要注重火力投放,加上适当的辅助战力就能达成目标。突然性和隐蔽性,这是人形兵器最大的特点,只要使用得当,它的威力足以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还是尽可能增加人形兵器的体量吧!这样在弹药耗尽的时候其身体就能当做武器。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可能不太合适,还是通过实验再决定是否有必要这样做。”

    “新兵器应该有两套控制系统,一套由机师操作,另一套由电脑负责。根据不同区域和战况决定操控。”

    身为军事主管,天浩参加过很多次类似的研讨会。兵器研发不是闭门造车,科研人员需要听取来自前线战士的意见。

    它实在太老了。

    本该强劲有力的机械足在天浩看来已显蹒跚,大块剥落的漆面使这台战争兵器看起来充满岁月感。它像个上年纪的老人,每次迈出步伐都要停留半秒至两秒,仿佛走累了,需要站在原地喘口气,稍事休息。

    地面上的蛮族战士被这一幕彻底震撼,很多人忘记了呼吸,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看着这台超越了时空限制出现的陆战机甲。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人形兵器,却并不妨碍他们简单的思维将一切站在自己这边,实力强大的非正常存在当做神灵。

    它因召唤而出现,它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站了出来,它和我们一样巨大(对比白人的结果),所以它就是我们崇拜敬仰的神。

    人们纷纷跪了下去,巫师和祭司们表现得更加虔诚。他们脱掉衣服,用匕首割开胸前的皮肤,刻画出人形兵器的大概轮廓。鲜血淋漓的自残是如此惊悚,行巫者们却乐此不疲,这是祭祀中的最高仪式,把神灵的模样刻在胸前,以鲜血为证,永远保留,永远崇拜。

    “伟大的守护神,指引我们走向胜利吧!”

    一为年长的巫师用手指蘸着胸口的鲜血涂抹全身,亦步亦趋跟在人形兵器后面,他右手紧握着匕首,满面狂热,被血色笼罩的眼睛里全是杀意。

第二百七四节 破局

    钢铁兵器从头顶跨过的时候,天浩看到了裹满灰褐色铁锈的巨大轴承,听到了来自机甲内部刺耳的干涩摩擦。

    这台人形兵器已经很难维持目前的状态。凭着一个士兵积累战功成为将军的丰富经验,天浩判断这台机甲无法发挥全部实力。主要是自然磨损,长期缺乏保养导致机件损伤严重,整体外观勉强保持完整,仍能看到多达上百处因碰撞或爆炸产生的凹陷。

    天浩不知道这台人形兵器是否经历过文明时代的战争。它很幸运,从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毁灭性灾难中幸存,沉睡至今。

    左肩上的四门大口径联装炮炮管折断,显然是不能用了。

    侧腹位置的火箭巢被泥土和砂石阻塞。

    位于两条机械臂前端的重机枪已经熔毁,估计是接触到剧烈高温,或者是岩浆所导致。

    天浩的心脏在疯狂跳跃,他感觉意识已经不受时间层面的影响,就像穿透一切迷雾看到真相的眼睛,他终于明白锁龙关三位统帅为什么如此笃定,为什么对城外强大的白人联军不屑一顾,为什么不顾地形限制仍要集结如此庞大的蛮族军队。

    这就是守护神。

    它的后背应该有一台大功率推进器,能在短途范围跳跃式行进。现在,天浩在那个位置只能看到几个破损挂钩,还有小半个有熔毁痕迹的推进器残片。肩部的合金防盾已经消失,被一些黑色的污物取代。

    它浑身上下诸多部位覆盖着泥土和杂草,甚至有盘曲的树根缠绕。

    战斗机甲的速度实在太慢了。天浩在记忆深处搜索过以往资料,从远处山丘到锁龙关这段距离,以这台人形兵器的设计速度只需花费六分钟……它现在足足走了半个多钟头,就像风烛残年的老人,抱着最后的信念,强撑着走下去。

    它的能量不足。

    这是天浩的判断。

    更重要的问题在他脑海里萦绕————这些野蛮人究竟以什么方法启动人形机甲?虎勇先所谓的“召唤”又是怎么回事?

    山一般的钢铁巨人跨过锁龙关,丝毫没有触碰到已经垮塌的外墙。这意味着它保持着精确的判断能力,红外摄像机与中枢控制系统仍在发挥作用。天浩已经放弃了“机甲内部有机师操控”的想法,这不切实际,没有任何休眠者具有这种能力,文明时代的机师也无法超越时间永生不死。

    唯一的解释是电脑仍在运转,就像“老嬷嬷”。它活着,它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可它不是人类,只是一台按照固定程序运转,忠实执行前代人类遗留指令的机器。

    “我需要一匹马……”

    望着人形兵器远去的背影,天浩喃喃自语。

    他突然变得暴怒起来,冲着廖秋与身边的亲卫发出如雷咆哮:“给我一匹马,我现在就要!”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年轻的领主,他的功绩和能力早已证明其威严不容触犯。迅速跑下塔楼,天浩抓住侍从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双腿用力夹紧马腹,扬鞭狠抽,吃痛不住的牲畜发出长嘶,朝着远处尘土飞扬的关隘纵蹄狂奔。

    天浩像疯了一样冲上关隘最高处,他用力勒紧缰绳,驻足远眺。

    高大的山脉与关隘遮挡了从外部看过来的视线,突然出现的钢铁怪物让所有白人大惊失色。

    “圣主在上,那是什么?”

    “我想起来了,我听我爷爷的爷爷说过,这是野蛮人的神,是他们最强大的战神。”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整齐有序的步兵阵列瞬间变得混乱,人们变得手足无措,脑子灵活的立刻转身逃跑,胆大的端起火枪射击,想看看子弹对这个巨型怪物是否管用。更多的人牢记着军官的命令,他们迅速拿出配发的药剂,拔掉瓶塞,张口喝下。

    巨大的钢铁之足凌空踏下,将来不及躲避的人们碾成肉泥,附近立刻响起了恐惧尖叫。长戟手纷纷抡起武器往目标上乱捅,却没有看到长戟刺破皮肤流出鲜血的熟悉场面,只听见“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

    更大的恐慌立刻在人群里蔓延开来。

    “天啊,它是铁做的。”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快开枪,说不定子弹能打穿它。”

    “我试过了,没用。”

    “我们的火炮在哪儿?开炮……快开炮啊!”

    安装在木制底座上的小口径火炮跟随步兵大队前进,面对超出正常认知的巨型钢铁怪物,服用过药剂的炮兵没有惊慌失措,他们迅速装填炮火和炮弹,点燃引线,带着说不出的期待感看着圆形炮弹脱膛而出,准确射中目标,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撞击。

    被射中的部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更没有凹陷的迹象。

    连续炮击似乎触怒了这头钢铁怪兽,它抬起相当于数百辆辆重型卡车那么大的脚,以超过之前蹒跚步履的频率接连落下,以可怕重压覆盖新的区域,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相当于足球场大小的血肉方块。

    锁龙关方向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同时响起了还有苍茫悠远的号角。

    这是出兵的信号。

    鹰镇全满脸杀气腾腾,骑着一匹被链甲覆盖的雄壮战马,他手持长刀,策马来到整装待发的骑兵阵列最前端,高高举起手中的武器。

    “守护神已经降临,它一如既往保佑着我们。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我们的神灵是如此强大,那些白人矮子根本不是对手。所有人跟着我一起上,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工兵已经从废墟中清理出一条通道。严格来说这不能算是一条路,顶多就是从废墟中间挖开碎石,扒出宽度约六十米的豁口。距离地面有三米左右的高度,前后两端以砂石填充,形成平缓的长坡。鹰镇全带着骑兵队从这里蜂拥而出,仿佛开闸倾泄的洪水,以可怕的冲撞力量席卷一切。

    廖秋带着卫队赶了过来,他在天浩身侧勒紧缰绳减速,虽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他凑到天浩近处低声道:“大人,该我们上了。”

    虎勇先准备了多达上百万的蛮族步兵,所有人带足口粮,已经说过这一战不带辎重,能杀多久就杀多久。

    天浩微微点头,调转马头,离开已是废墟的城墙。

    他很清楚,这台陆战型机甲的能量不多了。

    以太阳能或吸取地热转化为电力,这是文明时代大型基地、固定、重型兵器的长期性后备能量来源。与核反应堆不同,这类能源持续时间长久,而且有着稳定的可吸收方式,尤其是在主能量供应受损严重的情况下,整个后备系统可以全面替换,长期运转。

    野蛮人之所以会把这台钢铁兵器当做神灵,除了超乎想象的强大力量之外,更重要的因素就是它必须长期休眠。与人类休眠不同,它这样做是为了吸收能量。天浩猜测它的能量来源方式与“老嬷嬷”相同,不外乎是地热和太阳,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即便如此,受损严重的人形兵器仍然难以维持。连“老嬷嬷”这种基地固定型电脑都只能苟延残喘,被称之为“守护神”的重型机甲却可以活动,以野蛮粗暴的方式为锁龙关挽回败局,简直堪称奇迹。

    不知道它能撑到什么时候。

    也许……这是它的最后一战?

    天浩缓缓拔出佩刀,努力控制着手臂不再颤抖,他感慨于时间和历史与现实发生的冲撞,文明与野蛮竟然用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进行着碰撞。这大概是最奇妙的战争,熟悉又陌生。

    “尽你们的全力,杀死每一个你们能看到的白人。”

    天浩发出冷酷至极的命令:“这是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我们的部族,杀!”

    ……

    卡利斯公爵感觉快疯了。

    能被眼睛看到的危险其实不多,死亡虽未近在咫尺,却距离很近。

    那头钢铁巨兽是哪儿来的?

    面对铺天盖地的炮火,绵密的步兵防御阵列,再加上佩里亚斯神父研制的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锁龙关的野蛮人早已无计可施。他们是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除了老老实实等死,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公爵死死抓住缰绳,牢牢遏制着胯下躁动不已的战马。

    他瞪圆了发红的双眼,从心底发出极其不甘的怒吼。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为了这次大战殚精竭力准备了十五年。

    莱茵王国的税收每年都在增加,现在已经高达百分之三十七点六。这是整体国民税收,商税额度比这高出近一倍。国王通情达理,大量财富没有成为他的个人享受,而是全部投入到军队建设方面。在短短几年时间里,火枪和火炮产量分别增加了四倍和六倍,新建的钢铁厂提供了大量原料,为公爵的宏伟战争蓝图奠定了基础。

    其它国家怎么想不重要,卡利斯公爵从未考虑过依靠王国联军取得胜利。

    撒克逊人从骨子里透着傲慢,他们自认为是整个大陆最尊贵的统治者。他们首先玩出了“女王继承制”,在此之前所有国王都是男性。卡利斯一直怀疑所谓的女王其实是男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穿上了长裙……一国之主尚且如此,下面的士兵战斗力可想而知。

    维京王国的军队的确很能打,但他们的军事力量以海上为主。五大王国当中,维京人的火枪普及率最低,他们更像是缩小版的野蛮人,仍然保有四分之一的冷兵器部队。

    金百合王国人口众多,却过于狡猾。他们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军队,却大量向外输送雇佣兵,王室和贵族阶层也因此富得流油。直到六十年前,当时的国王才废除旧制,建立了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军队。尽管如此,该国向外输出雇佣兵的传统仍在继续,而且数量远超王国正规军。

    上主之国是个诡异的国家。严格来说,他们也是异教徒。这些人拒绝相信圣主,他们另有一个崇拜的神灵,号称“光明之神”。如果不是看在他们外观特征与其它国家相似,不是北方巨人那种可怕的怪物,四大王国早就联合起来将其灭掉。

    其实这是早晚的事情。异教徒在任何地方都不被人喜欢,天知道所谓的“光明之神”究竟是什么东西。按照卡利斯的计划,只要平定大陆北方,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上主之国。这无关于信誉,只是为了证明圣主的荣光。

    最后,就是教廷。

    教皇在技术层面上给予了卡利斯很大支持,尤其是佩里亚斯的药剂研发团队。然而教廷敛财的本性始终未变,卡利斯必须为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使用拿出大笔专利费。他很清楚,这些钱其实没有多少能真正落入佩里亚斯的口袋,而是成为教廷和教皇本人的私有物品。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次感谢教皇,感谢圣主,并在战争获胜后,向教廷奉上大量野蛮人俘虏。

    一句话,王国联军虽然看起来实力强大,总兵力多达数百万,却不会在关键时候联合起来共同对敌。

    远处的庞然大物正朝着这边接近。

    它打开了胸口锈渍斑斑腐蚀严重的墨绿色装甲盖板,露出直径超过一米的圆形发射器。刺眼的红光比太阳还要强烈,带着令人恐惧的“嗡嗡”声,仿佛一把斜射的钢刀,齐齐扫过密集的步兵阵列。

    被红光划过的位置立刻散发出剧烈高温,无数被切割的人体在升腾中汽化。光线扫射时间不长,只持续了十一秒,刚好是重型陆战机甲上身转动所需,它以目前的所在为核心,扫出一个巨大的扇形死亡半径。

    准确地说,只有半数所有的死伤者身体被汽化。能量不足导致光线炮攻击被迫降低了功率。这是重型机甲最后的武器,它继续抬起巨大的钢铁之足,按照电脑程序固定的节奏,无视正前方轰鸣的炮火,一步步朝着王国联军核心区域迈进。

第二百七五节 发威

    鹰镇全的骑兵队已经在城外完成集结。作战指令下达至各队统领,以千人为单位,跟随重型机甲开辟出来的血肉通道,对已经崩溃的王国联军展开围杀。

    沉寂多日的蛮族骑兵重新爆发其威力,他们沿着密集的白人军阵向两翼绕行,直接奔袭远处的联军大营。在他们后面,数千名工兵疯狂清理碎石,以令人惊讶的效率拓宽城墙缺口,骑兵出城速度变得更快,时近中午,所有骑兵全部派出,严阵以待的轻步兵紧跟其后,他们排成纵队,手持武器,在军官的催促中小跑着冲出关隘。

    天浩和廖秋带着所属部队排在第三个千人队列。这个位置本来轮不到他,但他的参战**是如此强烈,连番多次找到师正浩要求出击,看在那些强悍的豕人步兵份上,师正浩答应了请求,调换排序将他安排在这个位置。

    重型机甲已经走远,天浩迫不及待想要近距离观察,探知更多关于这台古老兵器的秘密。锁龙关内部等候出击的蛮族步兵多达数十万,轮流出发需要几天时间,如果按照正常排序,情况可能会产生变化。

    列队等待的时候,天浩向师正浩问起关于“守护神”的事情。本以为这是锁龙关绝不示人的秘密,没想到大部分疑问都从师正浩这里得到了解答。

    “我们用特殊的仪式向守护神祈祷,那是一段只有统帅才能知道的咒语。当然,光有咒语还不行,如果没有守护神赐予的礼物,它就不会响应召唤。”

    “守护神平时不会主动现身,只有在锁龙关最危险的时候才能召唤它。”

    “它一直庇佑着我们……太久了,至少有好几百年。其实锁龙关也是神迹的一部分,据说这道关口是守护神的杰作,后人在它用岩石构筑关隘的基础上不断加固,才有了你们看到的现状。”

    天浩带着豕人步兵冲出关隘,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在扭动着,就像某种生命力旺盛的东西,难以捉摸,不受控制。

    白人步兵阵列撤退的速度不算快,巨大的重型机甲在人群中践踏,抛弃的火炮和辎重挡住了去路,他们的恐惧心理虽被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压制到最低程度,却同样明白死亡的可怕。就这样跌跌撞撞向后逃跑,碍事的长戟和火枪被随手扔掉。之前有无数人以生命为代价证明了那头钢铁怪物的强悍,无论枪尖还是子弹都无法对它构成威胁,即便是火炮射击也一样……这就意味着常规武器对它不起作用,与其带在身上成为负担,不如扔掉让自己跑得更快。

    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天浩追上白人长戟手,那人背对着他,长刀从空中猛然斜劈下来,将他的头颅当场削飞,带着惊恐的神情和鲜血滚落。

    礼物……天浩一直在思考师正浩说过的这个词。

    神灵赐予的礼物,咒语必须配合礼物才能产生效果,伟大的守护神才会接受召唤,降临这个世界。

    强壮的豕人步兵排成横队,踏过无数血肉残躯。他们的杀戮迅速又高效,从不放过任何目标。无论逃亡者还是伤者,都用长刀或钢斧解决。

    只要贴身近战,北方蛮族从不畏惧任何对手。他们被白人的火炮长时间压制,种种复杂的情绪一直得不到释放,就像一头迫于猎枪威胁的野兽,一旦持枪者因为某种缘故放下武器,野兽立刻露出锋利的獠牙,以超过之前数倍的狂暴猛扑过来。

    更多的蛮族步兵从后方的关隘缺口冲出,不断填充着稀疏的进攻线,使其绵长,加厚,进而释放出更加强大的战斗力。

    身高加上体格,野蛮人比白人跑得快。

    天浩追上一群步履慌乱的火枪手,他咆哮着高高跃起,双手挥舞长刀猛劈,没有丝毫的怜悯,力量成为了残忍最好的添加剂,看着在利刃切割下离开身体滚落尘埃的人头,感受着温热鲜血溅在脸上的刺激,深埋于心中长达千百年的战斗意识也在苏醒。

    天狂没有使用习惯的长柄战斧,分量轻巧的长刀更适合这种时候。他放弃了沉重的钢甲,换上了一套链甲,如坦克般冲撞。白人当中也有勇士,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使他们悍不畏死,然而人类都有从众心理,身边的同伴纷纷逃走,没道理把我一个人留下独自抗敌。再热血的英雄主义在这种时候都将灰飞湮灭,他们的确不怕死,却无法克服恐慌,一旦加入逃跑大军就再不可能回头,即将面临的,就是被身后敌人追赶上来刀劈枪刺。

    锋利的长刀将一颗人头斜斜削开,白色的粘稠物溅在天浩手上。他很随意地在身上抹了抹,反手抽刀劈向下一个目标的同时,脑海里浮现出“礼物”这个词。

    神灵赐予的礼物?

    必须和咒语搭配使用才能召唤守护神?

    这听起来应该是一种启动装置。天浩确定那台战争兵器里没有人类操控者。他曾经看过机甲设计图,虽说是双重控制系统,驾驶舱的装甲防护罩却早已封死,时间能把灰尘和一切具有粘合效果的东西聚在一起,阻塞每一道缝隙,除非以暴力破坏,否则永远不可能打开。

    这样的猜测应该没有错。启动装置很关键,可能是一台外置型微型电脑,也可能是一个遥控终端。至于咒语……天浩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身份密码。以“老嬷嬷”为例,文明时代的主控电脑认码不认人。这道理很简单,人脸识别技术防伪效果很差,重要区域的保密措施仍以密码为主。在已经毁灭的时代,曾经发生过某人杀死银行主管,割下死者的整张面皮,通过技术处理,覆盖在自己脸上,通过层层保安检验,堂而皇之走进银行金库,大肆抢掠的事情。

    远处的巨型兵器再次启动了光线炮,在密集人群中制造出新的死亡和混乱。这次的炮射威力比之前更加猛烈,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浓烈的焦臭味,彻底压倒了血腥。

    那应该是k204型光线炮。激光武器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研究,高强度光线每次发射需要大量的电力,小型能量转换器很早就研发成功,但体积却没有外人想象中那么“小”。直到天浩进入休眠仓的时候,车载型微缩转换器研究进展缓慢,所谓的“小型化”适用于大型作战兵器平台,或者战舰才能承载。

    强化过的身体拥有力量,除了视觉和听力,天浩的感知能力远超常人。他的内心在激动和颤抖中不断变得亢奋,看着远处不断起落金属巨足,以践踏和暴力方式摧毁白人军队的钢铁兵器,他可以感受到这具与自己同时代产物之间存在着某种神秘联系。

    我确定它是通过吸取地热的方式得到能量,维持至今。

    光线炮属于机体内置式搭载武器,外部覆盖着厚厚的装甲板,内部有微型机械清洁装置定期维护,这才得以保留了唯一的武器。至于火箭巢、多管联装炮、大口径机枪等外设武器系统,早就在时间长河中被细菌、空气、水分不断侵蚀,成为锈渍斑驳的废铁。

    杀!

    天浩怒吼着持刀上前,刀尖准确插进一个摔倒在地的白人嘴里,当场将整个面部切开,露出鲜红色的肌肉断层。他的舌头从根部削断,天浩握住刀柄一别一扭,整齐排列的牙齿当场飞离。那人惨嚎着捂住失去下巴的脸,仿佛离开水面的鱼,用腰腿死命扭曲反弹着,天浩看都不看一眼抽刀扑向下一个目标,在他身后,无数豕人步兵发出震天狂吼,将挡在脚下的一切障碍踏成肉泥。

    普通人很难察觉到重型机甲的异样,天浩很清楚这台古代兵器能量不足。从它在锁龙关内部出现的时候,蹒跚的步履,缓慢的动作,一切都表明它失去了应有的迅捷。在文明世界的战场上,行动如此缓慢的兵器毫无价值,只会成为敌方集火攻击的最佳目标。时间流逝会造成机械内部磨损,但无论如何也不会以如此迟缓的速度行进。

    “加快速度,冲进去把他们分开,给后面的人腾出位置!”天浩像疯了般连声狂吼,身边亲卫不断重复他说过的话。长期训练使彼此之间配合默契,混乱的战场上竟然出现了统一声调,以磐石领的部队为首,各个蛮族步兵队纷纷聚合,不再以绵长的线性队列平推,转而构成三角阵列。从空中俯瞰,仿佛一个个尖锐的凿子,狠狠楔入厚重的联军深处,将仓皇逃窜的人们隔成小块。

    虎勇先站在塔楼上,看着远处迅速变阵的步兵前锋,微微颔首。他抬手指着远处飘摇挥舞的旗帜,好奇地问:“冲在最前面的那支部队好像是牛族人?”

    那是一面黑色的方形旗帜,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巨大的牛角。

    站在旁边的副官连忙上前,低声解释:“是的。领队主官是磐石领的领主牛天浩。大人您之前见过,很年轻的一个人。”

    无论任何时候都少不了人情。天浩来到锁龙关的第一天就打点上下,主要是统领以上的官员。礼物很简单,苹果酒、奶酪、鱼干、布料、盐……这些在南方白人看来丝毫无奇的东西很受欢迎,天浩谦和的性子使他容易被人接受。除了正常训练,一日三餐他从无私人时间,都是与其他人一起聚会。

    这样做很累,却可以拉近彼此的关系。严格来说算不上贿赂,充其量只是正常的人情往来。平时看来也就这样,但关键时候就会有人站出来帮着说话,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磐石领的领主……”虎勇先思忖片刻,缓缓点头:“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很不错,他带着很多豕族人,这几个月的综合训练成绩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师正浩站在旁边,望着与虎勇先相同的方向,插话进来:“这小子很聪明,知道要把为之让给后面赶上的大部队。你看那儿,他们直接杀进白人阵列中间,一直向南,这样才能截住白人的主力,给后面的部队创造机会。”

    虎勇先笑着点头,却在几秒钟后收起笑意。他叹了口气:“能否截杀白人主力这种事情得看守护神。如果它允许我们这样做,那就肯定能行。可如果它拒绝……”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虎勇先摇摇头,陷入了沉默。

    战场上的喧嚣正在远去,随着更多的步兵冲出锁龙关,塔楼上的观战者只能听见密集杂乱的脚步声。

    ……

    卡利斯公爵像疯了一样挥剑乱刺。

    周围的地上躺着十几个人,都是身穿莱茵王**队制服的士兵。其中有七个人已经死去,其余的不是在血泊中抽搐,就是在哀求与咒骂中发出痛苦呻吟。

    卡利斯双手握住剑柄,将带血凶器狠狠插入脚下一名重伤士兵的胸口,发出恨意滔天的咒骂。

    “为什么要跑?你们统统都是胆小鬼,你们应该拿起武器跟那些巨人打到底!”

    “你们不应该害怕,圣主赐予了你们勇气之药,那些巨人不是你们的对手。”

    “都给我回去,重新编列军阵,狠狠打回去啊!”

    他流着泪,一边杀一边发出狂吼。

    他是公爵,士兵是平民。现在是战争时期,按照国王颁布的法令,贵族指挥官有权根据战况组建督战队,就地斩杀拒绝服从命令的士兵。

    卡利斯身边有两百名骑士,每个骑士带着三名扈从。他们分列在数公里长后方战线上,毫不犹豫砍死了转身逃到这里的第一批士兵。

    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确效果非凡,在士兵心目中,长久以来对贵族的畏惧感压倒了死亡恐惧,看着骑士军官们手里明晃晃的刀剑,大部分人略微犹豫,咬咬牙转身扑向后方追兵,却被山一般的古代兵器抬脚踩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当场变成血肉模糊的泥浆。

第二百七六节 梦醒与执着

    太多的死亡例子摆在面前,没人再去顾及什么身份尊卑。被督战队和野蛮人夹在中间,感觉没有活路的白人士兵们顿时一哄而上,把凶神恶煞的骑士军官纷纷砍倒,如破闸汹涌的洪水,在各个临时营帐与基地之间疯狂蹿行。

    可怕巨大的金属怪物根本砍不死,不要说是刀枪,就连大口径火炮对它也毫无办法。相比之下,督战队更容易对付。贵族也是人,反正前后都是死,不如砍死贵族,这样还能夺回一线生机。

    督战队纷纷朝着卡利斯公爵的位置靠拢,骑士和扈从们迅速组成一个战斗力强悍的群体。战场惩杀令早已失去了作用,毫无战意的士兵们也没心思与督战队死磕,只要对方让开通道就行。就这样,公爵与骑士们就像拼命抵挡海潮冲击的礁石,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这种状况保持不了多久。

    “大人,快走吧!”一名近侍苦苦劝道。

    耳朵听到了劝阻,大脑却控制着身体不为所动。

    紧张恐惧的时候,人类思维会变得特别活跃。

    卡利斯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自己从那时候就接受各种训练。父亲是个严厉的人,他教会自己如何辨识云层判断天气,如何通过皮肤触感判断风力,如何在干燥的地方寻找并收集可用的水,甚至喝牲畜的血,食用生肉……这些残酷的训练只有一个目的:打败北方的巨人,彻底征服锁龙关以北的世界。

    很多家族祖先都战死在锁龙关前,旁人只看到“公爵”封号的荣耀与显赫,确不知道这是整个家族无数人为之付出努力和生命的结果。父亲临终前,卡利斯跪在他病榻前发誓————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打破坚墙障碍,把所有北方巨人变成奴隶。

    当然,家族执念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利益。

    巨人很值钱,尤其是经过训练,褪去部分狂野性子,能听懂王国语言的巨人,他们会成为很好的贴身护卫,也是彰显贵族身份的顶级奢侈品。无论抓捕、驯化,还是供养,都是一笔很大的费用,是真正体现财富与权力的象征。

    大陆北方与南方之间区别很大,尤其是动物品种。以野蛮人骑兵为例,常年交战,王国联军缴获了一些蛮族战马。上至国王,下至平民,都对这种外观与普通马匹差别不大,体型却足足超过好几倍的巨兽感到震惊。骑兵的力量来自马匹,可这些巨型战马在生活习性与食物方面很挑剔,倒不是说它们拒绝食用北方草料,而是它们的肠胃无法适应锁龙关以北的黑豆和干草,以及各种饲料。北方战马在南方的存活时间通常为半年,也有长达两年以上的特殊例子。可那些“高龄”战马退化严重,根本谈不上什么繁殖能力。

    北方有宝石。祖母绿、金刚钻、玛瑙、珍珠……这些关于财富的描述来源于一卷羊皮纸日志,时间要上溯到一千多年前。据说那时候有几个白人冒险家,他们买了一艘船,偷偷越过海上巡逻队的监视,沿着海岸往北航行。他们没有深入那片蛮荒大陆,只是在沿岸地带游历,记录下种种见闻。尽管如此,仍然遭到野蛮人截杀,最后活下来的三个人仓皇驾船逃离,在返回南方大陆的时候,他们患上一种奇怪的病。航船行至南方,被海上巡逻队截获,带至港口,教廷的人赶到现场对他们进行隔离。据说这三个家伙为他们的冒险喜好付出了惨重代价,全身溃烂,其中一个在隔离后的第四天死亡,另外两个双目失明,牙齿脱落。他们在最后的日子拼命祈祷圣主宽恕,通过口授的方式留下了相关资料,连同此前船上的日志,共同构成了《北方漫游记》。

    北方大陆是一块充满死亡的危险之地,但在亮闪闪的珠宝面前,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么。

    其实长久以来教廷一直反对出兵,历代教皇宣称“北方很危险”,“那里不适合我们生活”。因此,王国联军与北方蛮族之间的战斗规模不是很大,基本上保持着互相袭扰,严守防线的低烈度战争模式。

    四年前,教廷改变了态度,给予主战派卡利斯大量支持。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土地。大陆南方虽然广袤,各大王国也纷纷派出船队寻找新大陆,但就整体来看,无论发展速度还是王权管理,海外领地都比不上接壤的大陆新区域。

    杀光所有巨人,那片土地就是我们的。

    这是所有国王与教廷方面达成的共识。

    “……我没有输,我们……我还有机会。”卡利斯泪流满面,他发出极度不甘的嘶吼,双目通红。

    以后也许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此次出兵的军费是一个天文数字,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虽然便宜,实际消耗量却大得惊人。国王和教廷为此掏空了腰包,现在却被传说中的钢铁怪物彻底碾碎了唾手可得的胜利。

    五大王国和教廷都有关于这头钢铁巨怪的记载。

    锁龙关不是一道永恒的障碍,它既然以人力建造,就能被同样的人类力量破坏。王国历十一年、圣教历六十三年、海神历一三九年、圣王历二二六年……无论任何王国的历法,钢铁巨兽都会出现,每次出现都是北方蛮族战况最危险的紧要关头。它用山一般庞大的躯体和烈火挡住了白人进攻者,保住了大陆北方,给野蛮人换来一次又一次的喘息之机。

    从弱小到强悍,北方蛮族在守护神的庇佑下茁壮成长,建造了锁龙关这道坚固防线。

    在钢铁怪物面前,任何已知武器都失去了作用。

    它的出现周期很有规律,通常是五十年。

    或者应该说,前后两次出现的时间间隔,不会少于五十年。

    它的每一次降临都会带来烈焰与死亡,爆炸和粉碎。只要有它存在,锁龙关就是永远坚不可摧的防御,“守护神”之名也由此而来。

    南方王国甚至有一条谚语:人生百年,如果见到两次北方巨人的钢铁怪物,厄运将永远缠绕你的子孙后代,永无休止。

    随着科学进步,越来越多的人对钢铁巨兽产生了怀疑。他们认为根本不是什么神灵,而是北方巨人制造出来的战争兵器,就像通过齿轮和轴承运转的机械造物。

    猜测注定了毫无意义。他们绞尽脑汁也没能研制出能与之相抗的东西。

    卡利斯虽是主战派,却同样对钢铁巨兽心存恐惧。他很清楚,只要这东西存在,王国联军永远不可能打破锁龙关。

    六年前,他遇到了索森神父。

    那是个喜欢酒的老头,据说是教廷高等研究部门的人,因为某项实验触犯了圣主威严,被裁判所追杀,迫不得已逃出圣城,前往莱茵王国避难。索森神父与卡利斯的父亲是旧交,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卡利斯愿意提供帮助,但要求索森神父必须以手术方式改变容貌,从此不再谈及研究。

    他答应了,在卡利斯的城堡里安享晚年。

    作为回报,索森神父告诉卡利斯一个秘密————教廷内部对钢铁巨兽的定义是“兵器”,根据相关研究部门常年观测与计算,钢铁巨兽很可能已经到了使用极限,它应该撑不住了,如果再次出现在战场,就算不是最后的发威,至少也是油尽灯枯,行将就木。

    按照教廷早珍藏的文献记载,上一次钢铁巨兽出现,距今已有十六年。

    卡利斯是个严谨的人,他综合了方方面面的情报,最终决定说服各大王国一起出兵。

    远处,大队蛮族步兵正在追赶,目测冲出锁龙关的部分已经超过十万,后续仍在源源不断。

    脸上的泪水早已风干,卡利斯心中坚定的信念随着身体颤抖轰然坍塌。越来与近的钢铁巨兽加重着他的恐惧和敬畏,他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声音:“……走吧……我们撤退……”

    ……

    天浩率领步兵大队追上了重型机甲。

    多达数万名野蛮人从其胯下越过,都会放缓脚步,用崇敬与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守护神。

    走到近处,天浩看到它肩膀上长满青苔,更多的岁月痕迹布满体表。容易让人联想起废弃工厂里的机械设备,堆积在车棚角落里多年不用满是灰尘的老自行车,漆面斑驳的废弃车辆……

    天浩眼中泛起一阵酸涩的苦意————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这些话的意义。

    它保持着双脚分开站立的姿势,巨大的圆柱形头颅直视前方。金属足底粘连着大块人肉,周围的土壤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酱色。

    人形兵器没有继续追赶,隔着很近的距离,天浩听见从它体内传来沉闷的金属摩擦。那应该是内部机件在运转,速度缓慢,就像上年纪的哮喘病人在呼吸,沉重又艰难,让人担忧随时可能中断。

    在它的右胸部位有一块灰色方格。天浩以超卓的强化视觉看到那里有红色数字在闪烁。

    百分之零点四七。

    他迅速在脑海深处搜索着关于重型机甲的相关资料,很快确定那是兵器的外显平台。正常情况下,那里应该有一块装甲防尘板,现在盖板不翼而飞,本该打开才能看到的数字也就暴露在外,显示器也沾染了大片污渍,至于那些红色数字……代表着机甲内部的剩余能量。

    瞬间,天浩忽然明白了关于守护神的种种传说。

    伟大的神灵必须听见最虔诚的祈祷才会降临。

    它不会随便回应祈祷,通常五十年为一个周期。

    它只会在锁龙关最危险的时候才出现,击退白人,给我们带来希望。

    “它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吸取能量……”天浩轻轻发出只有自己才明白其中意义的叹息。

    剩余能量不足百分之一,难怪这台古老的兵器不再前行,也不再释放光线炮。它的确到了最后时刻,残存能量也许只能维持它最后的返程。

    说到它的藏身地,那里不可能有完整车间,否则它就能得到完整的修复,而不是现在这种破破烂烂的样子。那里也不可能是完备的基地,否则会有一台新的“守护神”来替换它。充其量只是一个储能舱,甚至只有一个地热吸收装置,而且严重老化,效率低下。长达五十年的储能时间……这足以说明问题。

    “守护神跟我们在一起。”天浩弯腰从一具白人尸体上撕下破碎的衣服,擦拭着长刀上的血,目视正前方,发出凶狠的命令:“现在,该我们上了。”

    它只是一台机器,执行着从文明时代输入的命令。不可否认它的确出现了智能化迹象,否则不可能将固定程序改变为“保护锁龙关”之类的内容。它是所有蛮族部落公认的英雄,是危难和死亡面前的最后倚仗。

    然而天浩很清楚,这极有可能是重型机甲最后一次出击。

    就算残余能量可以维持它返回藏身地,这具破烂不堪的身体也难以在五十年后随着祈祷声再次苏醒。时间能毁灭一切,就连同时代的“老嬷嬷”都无法抗拒。

    现在的白人比过去更加强大,他们不仅拥有数量庞大的炮兵,还开发出可怕的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他们的确不是守护神的对手,但无论白人还是野蛮人,都不知道这大概是重型机甲的最后战斗。

    虽然没有证据,天浩却大体能猜出锁龙关存在的意义。这应该是一道辐射隔离线,北方的辐射浓度比南方更高,再加上文明时代不同的人类基因改造标准,导致南北双方物种差异巨大。可能是因为气候,也可能因为地壳变动,大陆南方辐射消散时间比北方更早。

    身高与体格方面的优势终将随着科技进步荡然无存。如果自己没有在这个时代苏醒,北方蛮族将在几十年后遭到灭族的命运。

    到那时,再没有什么守护神。用伊丽莎白和博纳尔的话说:一切都归于圣主。

第二百七七节 前进终点

    (感谢书友烈焰女王的万赏)

    庞大的蛮族步兵开始向前运动,他们攻破了毫无防守的联军营寨,疯狂砍杀眼睛看到的每一个活物。

    亲卫们把天浩的命令以口传口的方式迅速下达。

    “现在多杀一个白人,以后就能少一点儿麻烦。”干脆又直接,简单又好懂。

    杀人是个体力活,效率远不如枪弹那么迅捷。

    四小时的服用时间已经过去,白人士兵开始出现了强烈的副作用。很多人跑着跑着就摔在地上口吐白沫,那是剧烈运动加上神经失去控制导致的后果。更多的人体能消耗一空,浑身酸软,连举起刀剑反抗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接受被屠杀的命运。

    天浩领军冲进后勤基地的时候,截住了十几个来不及逃跑的教士。他及时喊住想要挥刀斩杀的天狂,保住了这些人脑袋。

    “你干嘛要把他们留下来?”天狂大口喘息着,一路追击,他体能消耗过大,浑身上下都是汗,呼吸的时候胸口起伏剧烈,恨恨地说:“他们都是些该死的混蛋!”

    “我跟你一样不喜欢这些人。”天浩把染血的长刀靠在怀里,用力搓着手上半干的血,简单地解释:“我留下他们有用,以后你会明白的。”

    看着后面已经赶上来的大队步兵,天浩抬手叫过一名亲卫:“你去跟他们的指挥官说一下,我们在这里休息半小时,随后赶上。”

    连续追杀,作为先头部队的步兵已经疲累不堪,必须休息才能确保战斗力。

    看着亲卫走向远处的背影,天狂眼中透出深深的恨意:“老三……我知道你不会站在白人那边,但你得明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所谓的好白人。”

    天浩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由得停下手上的动作:“你想告诉我什么?”

    “跟我来,给你看点儿东西。”天狂已经调匀呼吸,他把长刀反手斜插在背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一个帐篷走去。

    如果卡利斯公爵在场,一定会认出那是佩里亚斯神父的战地实验室。

    营帐门口有两名豕人把守,天狂掀起布幔带着天浩弯腰走进,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天浩见过很多惨烈的场景,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触目惊心。

    笼子里全是野蛮人,他们被砍断手脚,被皮带和金属扣固定着,就像竖立放置的人体标本,却还活着。

    他们每个人都在拼命扭动脖子,努力睁大双眼,嘴唇扩张到极致,从喉咙深处发出“赫赫”的声音。

    “白人割掉了他们的舌头。”天狂瓮声瓮气地说:“发现的时候他们已经这样,白人把他们当做材料进行某种巫术。老祭司说过,这是白人特有的邪恶巫术。”

    天浩强压下内心的怒意,环视四周,他走到距离最近的野蛮人面前,抬手按在对方肩膀上。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残留的左臂有小半个虎头,可以看出他至少是百人首以上的职位。他在颤抖,眼里全是期盼,空荡荡的口腔深处不断发出沉闷嘶吼。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能听懂……”天浩叹息着,伸手拔出佩刀,朝着对方脖颈位置用力捅了下去。

    按照蛮族的标准,他们属于“无法挽救的极度重伤人员。”毫无痛苦的迅速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

    男人的目光不再愤怒,他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天浩下刀的部位很准,切断了气管,一刀毙命。

    没有太多的诗情画意,也没有徒劳无用的伤感。天狂从外面叫来卫兵,几个人分别动手,在沉默中送他们上路。

    “安息吧我的族人,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神灵会收下你们的灵魂,你们将在天国安享幸福,每天能吃饱,永远不惧寒冷。”

    “你们的身体将归于大地,那里会长出麦子,给后人们提供粮食。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宿命,也是你的功劳。”

    专为死人准备的悼词原始又简单,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帐篷里的血腥味比之前更加浓烈,大片鲜血从死者体内喷溅出来,一股又一股,将所有触碰到的东西染红。

    “收拾一下,把他们抬出去,与其他战死者摆在一起,交给后面的运输队吧!”

    这是野蛮人的习俗,战死者必须带回锁龙关。一方面是不能浪费,一方面是死者灵魂只有在自己的土地上才能被神灵接纳,升入天国。

    帐篷里的其它摆设引起了天浩注意。这里到处是瓶瓶罐罐,还有插在木制托架上的玻璃试管,野蛮人很难理解其中意义,天浩却以文明时代的眼光知道这里正在进行某种实验,他不由得联想到从白人士兵身上搜出的那种黑色药剂。

    侧面柜子下方的白布抖了一下,被鲜血溅湿的表面有一团拳头大小的隆起。幅度不大,若不是仔细观察很难看出区别。

    天浩抬手挡住握着战刀想要扑过去的天狂,他凝神注视了那里几秒钟,发出清晰的英语:“不想死的话,就立刻出来。”

    染血的布再次抖了一下,看得出藏在里面的人正陷入思考。只要是聪明人都知道这种时候该做出什么选择。对方很是狼狈的藏身处爬出,露出了佩里亚斯神父那张满是污垢和泥土的脸。

    “你是什么人?”天浩注意到这名神职人员与之前抓住的那些不太一样,尤其是神父胸前那枚精致小巧的银色十字架。

    佩里亚斯满面震惊,他抬手指着天浩,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天浩加重语气,冷冷地问:“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这人没什么耐心,是死是活,你自己选择。”

    “我叫佩里亚斯。”他慌慌张张的答道:“我是一名二级神父。”

    天浩对教廷的人员架构没什么兴趣,这些事情早已通过伊丽莎白和博纳尔有所了解。他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空的玻璃试管,在佩里亚斯眼前转了转:“看来那种药剂的制作方法很简单,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困难。”

    佩里亚斯听懂了他话里的潜台词,沉默片刻,犹豫着点点头:“是的,这里是米伽尔地四十四号药剂的临时生产中心。”

    天浩注视着他:“你知道配方?”

    骄傲的神情油然浮现在佩里亚斯脸上:“是我创造了它,我是药剂的第一发明人。”

    他显然不是一个战士,也不是担任职务的军官。这种谈及研究就清高自傲的家伙,天浩在文明时代见过许多,无论神情还是气质都很熟悉。

    “把他带走。”天浩立刻做出判断,转身吩咐站在旁边的天狂:“你带领一个小队先回去,必须确保他和外面那些黑衣俘虏的安全。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们是我的战利品。”

    “战利品?”天狂对这道命令不太愿意接受,他眉头皱得很紧:“老三你确定?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家伙。我感觉他们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与其留着,不如杀掉。”

    天浩没有多说,他重重拍了一下天狂的肩膀:“执行命令,别忘我失望。”

    他很清楚自家兄长的脾气,说归说,顶多就是发泄一下。以往的经历早已在天狂心里植入了信任,他会把一切都办好的。

    ……

    半小时后,天浩带领步兵大队往南前进。

    追杀持续了整整两天时间。

    遥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建筑轮廓,随着不断接近,可以看到那是高大的城墙,还有一座巨大的核心塔楼。

    很有些文明时代高楼大厦的感觉,规模却比普通大楼宏伟得多。目测占地面积超过上万平米,四周有大量不同高度的塔楼拱卫,加上外围绵密的石墙,共同构成了防御。

    这里是神威要塞,是南方各王国联合出资建造,挡住北方蛮族的防御支撑点。

    无论防御面积还是长度,神威要塞都比不上锁龙关,但它牢牢钉在这里,以强大的炮火对蛮族军队构成威胁。

    这里的地形没有锁龙关那么复杂,也没有天然形成的地理优势。要塞前方是一条峡谷,据说很早以前曾是河流,后来被王国联军以人工方式改道断流,形成外围障碍。左右两侧都是丘陵,可以轻松绕行,但只要脑子正常的将军都不会这样做,要塞守军随时可能出击,阶段补给线,到那个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投石器和弩炮射程远不及火炮,以北方蛮族现有的科技水准,想要攻破神威要塞只能不断往里面填充人命。暂且不论打下来必须花费的损失,王国联军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会压上重兵拼死堵截,为后方城市全面强化防御争取时间。

    人口优势,加上火炮,北方蛮族被死死压制在锁龙关内部,任何形式的主动出击都很难收获战果。南方白人也清楚火药的重要性,无论神威要塞还是面向北方的边境城市,全都设置在重要位置,附近无法找到硫磺,从根本上掐死蛮族获取火药的可能。

    虎勇先带着后续部队抵达了要塞。

    远远望着矗立在夕阳下的那些塔楼,他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过了很久,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以无言的方式下达撤军命令。

    无数前任长达数百年的经验告诉他,神威要塞的白人守军不会出兵在野外作战。城墙和塔楼是他们的坚固依托,那里储备着海量的火药和炮弹,,蛮族弓箭射不穿城墙,投石机和弩炮打不了那么远,这里是一个真正的钢铁刺猬,硬冲上去,只会把自己扎得浑身是血。

    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很多将军都尝试过避开神威要塞,从其它方向寻找突破口。最成功的一次距离现在已有四百多年,当时的蛮族军队一度占领金百合王国三分之二的领土,距离首都只有二十公里。然而庞大的联军以数量抹平了蛮族胜机,他们像蚂蚁一样涌上来,活活啃死了强悍的巨象。

    等到他们开发出火药,造出火枪和火炮,北方蛮族再没有主动进攻的可能,白人彻底掌握了战争主动权。

    鹰镇全用力捂着受伤的胳膊,用发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远处要塞。他在追击过程中挨了一枪,不是很严重,却很窝火。

    “为什么守护神拒绝进攻?”他的声音有些发寒,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悲意:“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付出了那么大牺牲,神灵为什么一直站在死亡平原上不肯离开?它每次都是走到那个位置就停下,把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们……难道,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师正浩从后面走上前,与鹰镇全并肩站在一起,他神情严肃,话语却很是感慨:“不要质疑神灵,守护神这样做一定有它的理由。那么多年了,它一直在保护我们……这应该是神灵对我们的考验。”

    鹰镇全对这说法表示怀疑:“我们还能祈祷吗?我指的是下一次。十年、二十年,还是更久?白人还会来的,到时候可能我们都不在了,年轻人永远不会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我们必须守在锁龙关不能出来?这究竟是为什么?”

    虎勇先眼底浮起一片迷茫:“这是神灵的旨意,我们只能服从。”

    “不,那是你的想法。”

    鹰镇全缓步走到虎勇先面前,抬头凝视了他很久:“我很尊敬你,你是真正的统帅。无论眼光还是对战机的捕捉,各方面都比我强。”

    师正浩察觉到他话中有异,连忙走过来:“你想干什么?”

    “谁都别想拦着我。”鹰镇全阴鸷的脸上全是凶狠:“有些事情必须做。我要按照我自己的方法进行,你们只要看着就好。”

    师正浩感觉有些不妙,用力抓住鹰镇全的胳膊,却被后者用力甩开。他迅速后退了好几步,抽出佩刀,用锋利的刀尖指着师正浩,又迅速指向虎勇先,用嘶哑的嗓音怒声咆哮:“这是我的选择,你们谁也不能阻止。”

第二百七八节 永久沉默

    三名统帅相处时间很长,彼此都知道心意。师正浩急得连声大喊:“老鹰,你千万别做傻事!”

    “必须有人做点儿什么。”鹰镇全身体释放出令人惊叹的狂热,他用警惕的目光注视虎勇先,迅速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圆盾,与右手的佩刀形成战斗姿势:“我受够了,无论如何,老子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你们说的没错,守护神这样做的确有它的理由。它帮助我们干掉了白人的大炮,但这远远不够。”

    师正浩勃然大怒,咆哮道:“不要侮辱神灵,你会被降罪的!”

    “我没有侮辱守护神。”鹰镇全丝毫没有放松戒备,他脸上露出一抹惨笑:“在锁龙关待了几十年,我受够了。我们被白人封在这里动都不能动,没有硫磺,没有火药,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堡垒越来越多。他们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们却一直冲不过去。说句心里话,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等着白人大举进攻,这样才能祈祷守护神降临,然后全族出兵攻下神威要塞……它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到了那条线就再不肯向前一步。我……我没有对神灵不敬,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啊?”

    师正浩眼中目光顿时变得黯淡下来:“……这是神灵的意志,我们只能服从。”

    “那是你,不是我。”鹰镇全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他,发出冷笑。

    没有豪言壮语,他双手各持武器转身朝着要塞走去。步伐稳健,持盾的左臂横在身前。他穿着双层链甲,虽然厚重,却不会像钢甲那样妨碍活动。

    廖秋站在天浩身旁,用敬畏目光注视着那个背离野蛮人大军远去的身影,不受控制的在颤抖中发出呻吟:“……他……想干什么?”

    经历过文明时代的天浩对这一幕很熟悉,虽然看的不多,与鹰镇全之间也谈不上熟悉,但他理解一名将军在这种时候的无奈和痛苦。

    眼睁睁看着敌人就在面前,却无法率领军队冲杀过去。这不是双方都认可的和平终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白人还会再来,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带着更先进的火枪,威力更强的大炮,甚至还有超出北方蛮族正常认知的可怕武器。

    他们始终走在科学的前沿。

    “他要做他自己认为正确事情。”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除了大国师,天浩叹息着,第一次用尊敬的目光看待一个野蛮人:“他是一个英雄,属于这个时代的英雄。”

    鹰镇全开始奔跑,强烈的风如刀一般从他脸上刮过。

    对面驻扎在要塞里的白人士兵察觉到异状,警戒兵吹响了口哨,这一方向锯齿形的城墙垛口立刻聚集了几十个人。他们有些慌乱————这很意外,北方巨人历次进攻不会越过干燥的河谷。这是军官训诫时说过的话,那时候他们脸上总是带着讥讽和骄傲的神情,嘲笑那些野蛮大个子都是些没胆量的猪。

    城头上的士兵开火了。人群里腾起一股股浓密白烟,几颗有准头的子弹打在盾牌上,立刻被弹开,鹰镇全不为所动,他以平生未有的高速冲到悬崖边,毫不犹豫跳下,足底踩着预先看好的岩石,以惊人的敏捷在石块上跳来跳去,迅速冲过干涸的河床,抵达对面的悬崖底部。

    这一系列动作令人眼花缭乱,久已沉闷的蛮族大军顿时变得有些躁动。持有重盾的士兵纷纷自发结阵上前,只为了看得更清楚。

    廖秋整个人被激动的情绪控制,他紧握着拳头,脸上肌肉因为狂喜而扭曲:“他过去了!他过去了!我就知道他能行!”

    天浩神色如常,内心却在苦笑。

    个人行为对大局于事无补。就算鹰镇全能爬上神威要塞高大的外墙,最终结局一样是死。但必须承认,他以个人的勇敢激励了士气。

    “不仅是英雄这么简单,他会成为鹰族的神,甚至是整个锁龙关为之崇拜的神……新的神。”天浩喃喃着,这些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鹰镇全顺利爬上对面的悬崖,立刻遭到多达数十支火枪由上至下集中射击。更多的白人闻讯而来,这一方向及周边的攻击位置人头攒动。滚烫的铅弹呼啸而来,穿透他的身体,钻进防护薄弱的大腿和胳膊,他身上血珠四溅,伤口多达十几处。圆盾的防护面积有限,链甲在集火攻击下很难保持全面防御。鹰镇全仿佛不知疼痛为何物,没有告饶,没有惨叫,他仰天大笑,披散的头发狂乱如魔。

    北方蛮族常年狩猎,沿着砖缝攀爬上墙毫无困难。然而鹰镇全感觉身体很重,大量体能随着鲜血外流迅速消失。他大口喘息着,勉强举起圆盾挡在头顶,却无法估计从左右两边斜射过来的子弹,虚弱无力的感觉弥漫全身,子弹射入身体发出“扑扑”的闷响,一股热血沿着喉管涌入口腔,他想要把这团粘稠的腥物强咽下去,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咬紧牙齿,任由鲜红色的液体从齿缝中涌出,从嘴角两边溢开,流淌满身。

    头顶传来白人肆无忌惮的狂笑,虽不通语言,鹰镇全却明白对方在嘲笑自己,不外乎是愚蠢之类的字句。他很想拧下某个白人的脑袋,用佩刀割开对方的喉咙,让这些白皮矮子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杀戮,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再也无法站稳,轰然倒下。

    悬崖对面的蛮族军阵一片肃然,之前走到前面的持盾战士纷纷沿着来路退回。他们神情沉重,有些人眼角夹杂着泪光。

    虎勇先用复杂的目光望着对面,鹰镇全的尸体如凸出海面的礁石般醒目。神威要塞里的白人士兵仍在向他开枪射击,至少有上百发子弹钻进他的身体。

    抬起右手,做了个缓慢下落的动作,明白其心意的副官转身对士兵下达撤退令。很快,庞大的蛮族军转齐齐转向,迈着沉重整齐的步伐,朝着北方缓缓移动。

    廖秋抬头仰望天空,用力吞咽着喉咙,使劲儿抽着鼻子,在天浩看不到的位置用力眨眼,用这种方法把溢出眼眶的泪水强逼回去。

    “你说得对,他是个英雄……真正的英雄。”廖秋的语气极其坚毅,眼眸深处同时充满了崇拜与仇恨。前者属于战死的统帅,后者归于白人。

    天浩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具破破烂烂的尸体,在无声的静默中转身,朝着来路迈开脚步。

    他心中一片明镜。

    无法单纯以战死者轮输赢,这大概是北方蛮族与南方白人之间最后一次战和。

    接下来,至少有十年的和平时间。

    我能改变这一切。

    ……

    战争结束,锁龙关不需要太多士兵,各部族派来的军队纷纷返回。

    师正浩对驻关士兵要求很高,他挑选出三百名豕人,其余的全部归还天浩。

    锁龙关进入了全面修补阶段,因为所在位置接近,虎族和狮族派来了大量工兵,各种建筑材料一应俱全,关隘内外密密麻麻到处是人。这样的情报下不需要大量士兵驻守,本着平衡各部族实力的原则,各部族的人都留了些。反正短期内不会再有战事,有充足的时间对他们进行训练。

    算算时间,半年的驻扎期已经到了。

    天浩带着军队离开锁龙关,往北面的牛族领地而去。

    临走之前,他特意征得虎勇先同意,前往关隘西北方的山林。

    这里是守护神的藏身处。

    其实“藏”这个字并不准确,这一战过后,重型机甲的所在地众人皆知。

    残余能量仅能维持它越过死亡平原,回到出发前的那片山岭。巨大的钢铁巨人以蹲姿静处在两座山头之间。那是一个巨型坑洞,透过缝隙可以看到破损的金属内壁,整体歪斜超过三十度,蹲坐在里面的重型机甲更像是半躺。因为缺少能量,内部空间因为地震变得狭窄,它有四分之一的部分暴露在外。

    天浩来到现场的时候,整个山坳里全是蛮族工兵。他们用各种工具搬运泥土,从最底部开始,将庞大的重型机甲一点点覆盖。

    “这是守护神的意志,是它让我们这样做。它在大地深处沉眠,继续守护着这片土地。无论任何时候它都与我们同在。赞美神灵,赞美守护神。”

    面对天浩的质疑,一名在现场指挥的祭司这样回答。

    望着被大量泥土从肩膀一直向上堆积着,逐渐形成一座山丘的文明时代产物,天浩沉默了很久,转身离去。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管用。

    守护神也许永远就这样沉眠下去,再不可能醒来。

    这一战,无法用简单的“胜利”或“失败”定义。

    王国联军总计战死了两百一十三万人。这是蛮族打扫战场拣算人头得出的数字。实际损失肯定大得多,毕竟践踏、粉碎、撕裂、残片等类型的死者头颅没有计算在内。这是北方蛮族的习惯:只有完整的人头才能计入战功,残肢手脚只是身体的一部分,就算一颗人头被砍成两半重新拼合,最多只能证明你力气大,却不能当做战利品。

    整个死亡平原上堆满了白人尸体,一向节俭的野蛮人此时也变得挑剔起来。他们在距离锁龙关三里左右的空旷地带专设了一个处理场,用长刀剖开死者身体,挖出内脏,将无头的躯干装上大车运回关内用水冲洗……这套流程沿用了千百年,所有环节他们都很熟悉。

    相比之下,蛮族方面四万余人的战损可以说是轻微到极点。

    然而,账不是这样算的。

    以南方白人庞大的人口基数,区区两百多万人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十五年,甚至用不了那么久,他们就能得到补充,整体实力比现在更加强大。当然,这段繁衍期对蛮族同样有效,人们可以生养众多,以数量抹平伤痕。

    关键在于守护神。

    天浩很清楚,这台重型机甲已经废了。五十年、一百年,甚至更久……无法判断它是否还可以吸收能量,内部机械运转功能是否保持完好?退一步看,就算它残存的机能仍可以接受下一次召唤,从沉睡中苏醒,恐怕也难以应对实力强大的南方白人。

    他们的科技水准一直在稳步提升。进度虽然缓慢,却有条不紊。前装火炮会变成后装形态,钢铁实心炮弹会变成爆炸型榴弹,甚至穿甲弹。火绳枪演变到燧发枪的时间很短,尖锥形弹头很快就能代替圆形子弹。

    在很多人眼里,鹰镇全是个英雄。

    可是在天浩看来,他是个眼光独到,能看到未来的人。无数迷茫笼罩着现实,鹰镇全挣扎过,也抗争过,最终却毫无用处,他深陷于痛苦深渊,只能用无比悲壮的方式得到解脱。

    重型机甲为什么止步于神威要塞不肯寸进?

    除了能量不足,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北方蛮族与南方白人之间的战争持续千年,“守护神”之名本身就能说明问题。它之前几次出击肯定不是这种状态,就算武器系统自然磨损,但依靠庞大的身体仍可以给对手造成巨大伤亡。

    它没有前进,也没有帮助北方蛮族统治这个世界。

    电脑程序规定了它只能走到这里?

    大陆南方存在着某种令它恐惧的东西?

    问题很多,天浩却找不到答案。

    他对这台老旧机甲的控制方法毫无兴趣。就算处心积虑绞尽脑汁从虎勇先那里得到控制器,问出所谓的“祈祷咒语”,最终得到的极有可能只是一堆废铁。

    与其把精力浪费在至少五十年后才能使用,而且还不是确定能发挥作用的虚无寄托上,不如转移到其它方面,踏踏实实做些事情。

    未来的路,只有我自己独自前行。

    ……

    回家的感觉令人期待,无论狮族还是虎族都没有拦截,只要出示虎勇先签发的文件,各个关口哨卡都会予以放行。

第二百七九节 底蕴

    廖秋一路上保持沉默,几乎没怎么说话。

    队伍很快离开狮族领地,进入了牛族辖区。

    磐石城位于边境,天浩一直派人在道路附近设置暗哨,一方面便于查探消息,一方面也能加快往来讯息传送速度。进入领地的第二天,前方大路上一名骑士策马疾驰,在大队前方被拦住,他连忙取出磐石城用作证明身份的特制铭牌,亲卫验证后,这才被带到天浩面前。

    铭牌上没有文字,正面刻着一只眼睛,后面则是数字编号。这是天浩设计的款式,情报部门专用。

    看着来人从贴身衣袋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金属管,恭恭敬敬递到面前,天浩微微一笑:“阿凯,你家里人还好吗?”

    他记得这个精壮的年轻人。

    阿凯有些惊讶,更多的还是喜悦和感激,他连连点头:“多谢领主大人记挂,我阿娘在城里泥炭场干活,一直很好。”

    天浩熟练地旋开金属管,从里面倒出一卷手指粗细的纸,侧了下身,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角度展开,目光扫过纸面的同时,他脸上笑意不改:“你媳妇快生了吧?”

    阿凯再次鞠躬行礼:“差不多了,还有两个月。”

    天浩看完纸面上的内容,将那张纸仔细折叠,与金属管一起装进衣袋收好,略点下头,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阿凯离开后,大队继续前行。

    跟上次一样,廖秋带着雷角城的人马在岔路口与天浩道别。

    他的情绪不是太好,脸色沉闷,声音比平时沙哑:“阿浩……我先走了。”

    天浩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想开点儿。其实这次我们打赢了白人,他们死了那么多,我们损失不大,这很值得庆祝。”

    廖秋闷闷不乐地点了下头,偏投朝着被押在队伍中间的白人俘虏望去:“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些家伙?”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杀了吃肉。”天浩咧开嘴笑着。

    廖秋摇摇头,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我知道你没有那方面的嗜好。”

    天浩止住笑容:“你得多来磐石城走走。”

    廖秋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你的意思是,这些白人能帮你做事?”

    “也许吧!”天浩的回答模棱两可:“不管怎么样总得试试。”

    “有机会我一定来。”廖秋不喜欢猜谜,此时此刻他也没有那个心情。拽动缰绳拨转马头,他用双腿夹住马腹坐稳上身,双手抱拳,神情凝重,冲着天浩行了一礼:“再见了。”

    望着他带队远去的背影,天狂从后面赶上前,在天浩身边停住,小心翼翼低声问道:“老三,出什么事儿了?”

    身为天浩的心腹,又是磐石领的重要统领,天狂对情报部的工作流程很熟悉,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信息,不会专门派人直接递交到天浩面前。而且阿凯与天浩之间的问答应对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有外人在场情况下约定的暗号,表明事态紧急,必须优先处理。

    年轻的领主脸上笑意早已消失,他沉吟道:“巫源失踪了。”

    一明两暗三个监视哨同时失去了巫源的消息,他以极其诡秘的手段从监控网里消失。

    天狂脸上显出一丝狰狞:“我早就说过应该宰了他,一了百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天浩摇摇头:“一个人想要行凶作恶,必须拥有对应的力量才行。他之前做过的事情我已经分别通报给牛伟邦和大国师,除了凶牛之王,巫源在牛族内部几乎没有可供他依附的实力派人物。牛凌啸之前带队增援锁龙关,巫源刚好在同一个时间点失踪,情报部已经查明,他应该得到了牛凌啸身边几个亲卫的帮助。由此推断,巫源和牛凌啸之间可能发生了一些矛盾,促使他趁着牛凌啸前往锁龙关的时候逃出了凶角城。”

    天狂皱起眉头低声骂道:“这家伙跟苍蝇没什么区别,走到哪儿都会带来一大堆麻烦。”

    天浩笑道:“一个人能活到这种境界也是本事。你说得对,他就是一只苍蝇。没必要为了一只虫子浪费精力,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话让天狂想起了在锁龙关见过的白人火枪,他顿时变得浑身火热起来:“老三,这次回去我要去济州岛,好好试试曲齿造的的那些新枪。”

    “你一定要学会如何使用这种武器。”天浩很认真:“长刀和战斧总会过时,未来战场属于热兵器。”

    “热兵器?”天狂咀嚼这个从未听过的新词,不住地点头,双手比划着问:“老三,你是指白人的大炮?”

    天浩微笑着说了一句文明时代广为人知的话。

    “真理只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

    ……

    天浩第一时间召集了所有高层人员。

    宽敞的会议室按照文明时代风格进行装修,顺序摆放的座椅多达两百个,天浩坐在主席台上,接到通知紧急赶来的参会者集中在会议室最前端,所有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年轻领主身上。

    在拉近彼此关系方面,圆桌子肯定比长桌子好,然而亚瑟王与圆桌骑士那一套在这个时代并不适用。天浩用孢子把一部分手下变成了自己人,这个绝对俯首帖耳的圈子仍在随着时间逐步扩大。蛮族社会需要上下尊卑,准确的身份定位有助于政令下达与实施。高坐王位的好处不是为了脚踩人头,而是为了得到绝对意义上的服从,进而将个人意志转化为现实力量。

    天峰是天浩的兄长,无论地位还是身份都排在众人之前。现在是深秋季节,天气已经颇冷,厚棉布外衣加上兽皮坎肩的搭配使他看起来很精神。天峰从椅子上站起来,认真地说:“各新寨的建设已经基本完成,主要是寨墙和防护塔。上周我跟各个寨子的头领开过会,今年开荒很及时,粮食收成也不错,新建的仓库全部装满,但麦子还是太多,只能临时加盖新的库房。”

    天浩微笑着点点头,粮食一直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今年整个领地的粮食储备有多少?”

    天峰在数字方面有着很强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我们今年的耕地开垦面积超过去年两倍,这得益于大量新寨的建设。目前各寨收获工作已经结束,入库的粮食主要是脱壳小麦,仅这部分的数字就相当庞大,可以满足五十万人全年的消耗。”

    其实这数字应该包括大米,而且构成比例同样还是大米。导致北方蛮族缺粮的因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缺乏耕地。经历了地球全面变动后的海水稻产生了变异,它几乎可以在任何地方生长,野蛮人很难更改以往的习惯,天峰所说的“麦子”是个笼统概念,他当然明白小麦和稻米之间的区别,却不会在口头上进行具体划分,仅以“麦子”一词涵盖。

    除了天浩,在场的人纷纷动容,一个个发出惊讶的声音。

    “竟然有这么多?”

    “娃娃们明年能吃饱了。”

    “瞧你说的,在咱们磐石领,只要肯卖力气干活,谁都能吃饱肚子。”

    在座的都是磐石领高层人员,虽然各自分工不同,可对于几年来大规模开垦耕地的面积多少有所了解,他们知道今年的农作物收获量肯定很大,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如此惊人。

    永康双眼中露出震撼:“五十万人全年的消耗……我的天,这还只是麦子的数量啊!”

    他的话顿时在周围引起共鸣,众人纷纷点头。

    腌肉和鱼干同样属于储备物资,是磐石领除农作物外最大的食品储备项目。因为肉食在生产方面的特殊性及自身价值,天浩将它们单独分出来,由自己直接管辖,统一进行调拨。

    除了天浩,没人知道磐石领腌制肉类的真实数字。

    天峰的报告其实并不完整,麦子收成仅限于磐石领在北方大陆上的部分,济州岛的产出没有包含在内。这同样是出于天浩之前的授意————只计算大陆产出,海岛方面另成一体。

    汇报仍在继续着。

    “甲四十三的整体修建工作完成了百分之六十。目前的防御体系基本可以满足要求,主要是针对野兽和小规模的敌人。按照设计要求,塔楼沿东面海岸和西面山脉逐层展开,中间狭长型的区域面积广阔,而且有河流经过,很适合耕种。今年的耕地开垦和使用率约为百分之二,如果明年加大人口迁移力度,整体效果会好得多。唯一的问题,就是甲四十三距离磐石城过于遥远,而且道路不畅,一些重要物资的往来运输,最好还是使用海船。”

    看着天峰坐下,元凯连忙站起:“连都码头已经完工,新船坞的建造完成了一半。目前我们有六个大型船台,加上以前渔村的五个,总共是十一个。按照大人您的吩咐,中型和小型船台暂不计算在内,只要保障材料供应,短时间内造出的“大毒蛇”级海船可以满足任何需求。”

    天浩满意地点点头:“先按照图纸造吧,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做得很不错,六艘“大毒蛇”级下水,加上之前的就是七艘。这段时间小型船只先放一下,主要是中型运输船和大型海船。目前我们用不了太多的战舰,已经造出来的就算了,剩下的部分全部改成渔船。”

    粮食危机一直是悬挂在天浩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苏醒至今,他摸清楚了北方蛮族各部落的基本情况。部族之间的矛盾引发了纷争,在所有首领都想要统一族群,狮族的玉米和土豆因为环境因素产生了变异,目前只拥有生长适应性优势,产量却低得可怜……没有足够的粮食,北方蛮族就无法解决人口危机。尽管他们生长迅速,在繁殖周期方面有着全面超越文明时代祖先的强大优势,却始终无法扩大族群。

    在天浩看来,黄金白银固然重要,但粮食才是决定蛮族未来的根本。

    磐石领发展是如此迅速,总得有些摆在明面上给外人看的东西。装满的仓库不是秘密,但在这之外,比麦子更重要的腌制肉类和鱼干,以及远离大陆的济州岛,天浩说什么也不会让人知道,哪怕是关系亲密的雷角之王和大国师。

    天浩注视着元凯:“城市建造目前是什么进度?”

    元凯连忙回答:“按照大人您的吩咐,连都的定位是海港城市,主要城市功能以海上贸易和航运为主。对外防御塔楼完成了百分之五十,目前的城内建筑可容纳五万人。新的,也就是第二居住区设计容量为六万人,预计明年春天完工,然后就是第三居住区。”

    这是天浩传授的全新建造方法。他满意地笑了,示意元凯坐下,目光转移到旭坤身上:“轮到你了,说说新京城的情况。”

    旭坤站姿笔挺,侃侃而谈:“新京内城已经全部建造完毕,外设防护塔楼完成百分之七十。目前入驻了四万人,入秋以来集中人力对地里的庄稼进行收获,建城工作暂停,上个月粮食入库,之前的工作继续。如果今年冬天的情况跟去年差不多,应该可以完成城市西部和北部的建造计划。”

    “继续做吧!”天浩微笑着鼓励:“我希望两年后能搬过去,三年时间建一座城,这速度不算快,但也不慢。”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身材壮实的曲齿此前被植入孢子,只要在近距离范围,主体与“孢子分体”之间会产生微妙共鸣。看着天浩明亮的黑色眼睛,曲齿此刻完全明白他的心意。

    “大人,我们的新式武器很厉害。”曲齿脸上满是兴奋,凸出唇外的獠牙随着说话不断晃动:“火枪威力很大,就连我们最新研制的铠甲都挡不住。”

    得益于天浩从文明时代带来的科技,野蛮人拥有了颗粒状黑火药。膛线增加了子弹气密性和射击精准程度,导致武器威力直线上升。

第二百八十节 急讯

    (感谢书友黎小桃子的万赏)

    在锁龙关的时候,天浩仔细查看过南方白人遗留的火枪,枪管很长,做工也很精良,但射程和杀伤力远不如济州岛上的产品。白人的遗传记忆显然缺失了膛线部分,他们射击的时候用通条在枪管里舂实火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确保威力。

    “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我把领地内的战士每两千人为一批进行轮换。牛族人和豕人各一半,在济州岛上进行封闭训练。”

    目前的火药产量很高,充足的硫磺确保了原料供应。天浩离开磐石城的时候曲齿下达了命令————加强对士兵的训练,尤其是火枪射击。

    曲齿在济州岛上对他们的严格训练可谓残酷,水力机械使枪管制造效率成倍提高,强大的后勤供应确保受训者们每天至少有一百发子弹的射击量,有时候甚至可以达到一百五十。尽管枪械磨损量很大,济州岛军械仓库里仍然储备着七千支崭新的燧发枪。

    这是天浩临走前定下的必备存量。计划很明确————只能人等枪,不能枪等人。整个磐石领战团所有人必须接受训练,而且个人命中率必须达到百分之五十。三射两中属于优秀,视具体情况可提升为战队队官,或为射击教官。

    炮兵训练同期进行。

    济州岛目前产出的火炮按口径分类。因为无法解决爆炸技术,现有火炮只能发射实习炮弹。天浩没有一味追求口径,一百五十毫米足以适用。这属于重炮,视具体使用情况,填充圆弹和链弹。火炮成品优先装备海军,由正江负责。当然,天浩暂时没有对外公布“海军”这个词。除了日常巡逻,舰队的大部分水手均在济州岛接受炮术训练,如果计划顺利,最迟明年春天,就能从这些人当中产生不少于三千名炮手。

    一百毫米口径炮安装在木制炮座上,底部设有滑轮,可以在相对平缓的道路上行进。这种轻型火炮简单便捷,视战况不同,分别使用实心弹丸和霰弹,只要确保数量和火药供应,足以对现有的蛮族建筑造成毁灭性破坏。

    七十毫米手持炮更像是放大版的文明时代雷明登,整体设计构思使用了霰弹版本。主要是铁砂和钢珠,使用的时候舂实火药,以扳机擦动转轮火花进行射击,喷射的枪弹可扫及正前方五十至七十米的扇形面。但它的缺点同样明显————没有替换弹药,无法在短时间内再次发射,这种近距离武器没必要使用队列射击,天浩将其开发出来也只是为了在特定场合使用。它们只配发给特殊部队,每人负载两支,用完后交给后勤人员处理,或直接从辅助人员那里得到再次装填。

    手雷的开发与制造正式提上日程。

    硝化甘油威力很大,爆炸释放出的动能远远超过黑火药。这玩意儿很危险,因为是液体,流到那里就炸到那里。天浩使用了诺贝尔在文明时代的同样做法,以多孔的硅藻土对硝化甘油进行吸附,从而将其制成固体炸药。小型触发式引爆装置很简单,加上预制式内网格化的金属外壳,虽说拉绳引信看起来很原始,却超越了北方蛮族对武器的正常理解。

    地雷的研制同时进行。这东西比手雷更简单,制作起来也不困难。

    尖锥形弹头的研究对曲齿来说较为困难,但在天浩看来,他却是最合适的研究者之一。从自己体内分离的孢子带有遗传记忆,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存在,零散的片段式记忆往往可以在恰当的时候发挥作用,“灵光一闪”之类的词适用于这种场合,小型引爆装置就是这样产生,曲齿自己也觉得很疑惑————他能造出这种装置的模具并画出图纸,可是神灵在上,曲齿发誓自己从未见过类似的东西,也不明白其中原理。

    相关的内容是后天得到补充。这与科学家的研究实验不同,孢子导致曲齿的整个研发过程被调转,先有成品,然后再来讨论其过程。

    现在的济州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号兵营。

    多达两万名磐石城战团成员在这里接受训练。炮兵与步兵的分类清晰,前者需要接受更深层次的数学训练。得益于大量祭司和天浩在整个领地全面开设的学校,炮兵整体年龄段比步兵年轻,这符合天浩的要求,毕竟壮年男子在步兵阵列中起到的作用更明显,炮兵需要计算,以及更加精密化的训练。

    留守各地的警备力量以弩兵为主,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豕人战士同时配备长刀重甲。按照天浩制定的计划,正常轮换周期为两年。也就是说,最迟后年的这个时候,磐石领上下所有武器装备将全面更换,以先进的燧发枪和火炮取代冷兵器。

    济州岛的存在不可能永远成为秘密。比起整个北方蛮族,区区几十万人的磐石领实在太小了。杠杆原理的确可以撬动地球,但天浩很清楚,自己手里这根杆子没那么长,硬度也不够,想要撬动所有部落倒也勉强可行,却必须付出惨重伤亡。何况大陆南方还有多达几十亿白人虎视眈眈……与其内斗白白浪费资源,不如首先强大自己,在适当的时候向牛王和大国师公开一切。

    只要有硫磺,牛族的战争科技就算落后于白人,也不会输太多。

    接下来的议题是商品。

    曲齿让人端上来两个精致的白色瓷盘,一个装着块状的红糖,一个装着细砂般的白糖。

    甘蔗与甜菜种植初具规模,尤其是前者,在济州岛上的种植面积相当大。

    天浩让在场的与会者每人都尝了一些。

    “这是我吃过最美妙的东西。”天狂微眯着双眼,脸上满是感慨。

    “……真甜。”旭坤的评价非常中肯。

    “很好吃,弄得很干净,没有渣子。”志林偏重于口感。

    白糖的提炼过程并不复杂,碳吸附的方法比想象中简单。看着这些对糖块和砂糖评头论足的手下,天浩不由得想起文明时代关于豆浆的发财传说……喝一碗倒一碗,实在太奢侈了。

    “这东西能卖大价钱。”天峰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装糖的瓷盘上。他从旭坤手里接过盘子,双手抬着举高,仔细观察着盘底,然后放下,指尖在光滑的圆形盘壁上来回摩挲,发出惊讶的声音:“实在太漂亮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陶器。”

    天浩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这不是陶,而是瓷。”

    “词?”天峰不明就里,思维总是跟不上自己的弟弟,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

    “比陶器更高级的存在。”天浩笑着,丝毫没有隐藏秘密的意思:“它会成为磐石领最值钱的商品之一。”

    元凯笑着插话进来:“还有酒,我们的酒很不错。”

    苹果树和葡萄的栽培面积每年都在扩大,加上从甲四十三弄来的海水稻,现在的磐石领几乎没有闲着地块,均用于不同的种植项目。

    天浩收起脸上的笑意,变得正式又严肃:“说说土豆吧!你们对这种从南方弄来的新作物感觉怎么样?”

    “大毒蛇号”把伊丽莎白送去了南方,带回了半吨多的马铃薯。

    就目前了解到的数据来看,这种马铃薯与狮族人死守秘密的土豆算是同胞兄弟。它们有着很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对土壤和水分要求不高,可是在产量方面,却有着巨大差异。

    南方白人的马铃薯产量超过狮族土豆好几倍,口感也更好。

    天浩知道这个世界因为小行星撞击发生了改变,不同区域的辐射浓度导致物种变异。锁龙关以北曾经是布满辐射尘的死亡地带,随着时间流逝,致命的辐射逐渐消失,尽管有些地块仍然辐射弥漫,却被压缩在狭窄的范围。

    南北双方马铃薯的区别因此而起,天浩并不确定南方土豆是否能在北方生长,然而伊丽莎白和“黑曜石号”的船员给了他信心————如果大陆北方辐射浓度超过人体正常承受极限,他们就算没有死,也会患上严重的辐射病,自己也谈不上什么在白人当中秘密植入间谍的计划。

    天峰又一次站起来,他略显犹豫:“我把“大毒蛇号”运来的土豆分成两部分,出于保密考虑,没有在磐石城周边种植,大部分交给下面新设村寨的头领,还有一些给了曲齿。”

    天浩微微点头:“说结果吧,这才是重点。”

    “……效果……非常好。”天峰有些迟疑,他神情复杂,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我见过最可怕的农作物。亩产量……亩产量……”

    会场里一片沉默,包括天浩在内,大部分人用疑惑且探询的目光注视着他。

    天峰深深吸了口气:“亩产量超过三千公斤。”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惊叹声,天浩也骤然动容:“三千?这数字准吗?”

    天峰认真地回答:“从种植到称量,所有工作都是我一手安排。因为事关重大,我不敢假手于人。”

    曲齿在旁边点头补充道:“济州岛上的土豆产量没这么高,但也在两千三百公斤左右。说实话我也被吓坏了,从没见过这种东西。难怪狮族人把玉米和土豆藏得那么严实,这果然是好东西啊!以后咱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天浩的笑容有些古怪:“你们该不会没吃过这东西吧?”

    曲齿的回答理所当然,他恭恭敬敬:“这是大人您千方百计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宝物,没有您的命令,我们谁也不敢动。”

    天浩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感慨:“那就让人煮一盆,大伙儿尝尝味道。”

    中毒这种事不存在,正江和碎齿此前把土豆运回来的时候,已经在海上吃了一些。他们很健康,身体至今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下面的人绝对不敢违背。

    会场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人们笑呵呵的,心中充满了快乐,以及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这时候,大门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魁梧的亲卫统领碎齿快步走来,神情严肃他的眼睛与天浩对视,得到年轻领主以目光允许后,立刻小跑着来到平台上的主位侧面,弯腰俯低身子,凑近天浩耳边,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大人,雷角城来人了,说是要见您。”

    “雷角城?”天浩有些意外,从锁龙关回来的时候刚与廖秋分开,算起来前后连十天都没有,难道发生了什么意外?

    “谁要见我?”思考片刻,天浩认真地问。

    “廖秋统领。”碎齿的声音虽低,却很清晰:“他来得很匆忙,身边只带着一个人,连马都跑死了。”

    天浩立刻从椅子上站起,神色冷峻,匆匆走出了会议室。

    这里距离接待室不远,天浩穿过城市广场走到建筑附近的时候,看到卫兵们正拖着一批死马从城门方向走来。那是一匹健壮的栗色马,口鼻位置残留着大量白沫,早已变得僵硬,腿脚被折叠在大车上,一动不动。

    走进接待室,廖秋光着上身坐在桌子旁边,他神情疲惫,桌上放着一个空碗,还有一个很大的茶壶。

    看到天浩从门口走进,廖秋连忙站起,跌跌撞撞跑到面前,死死抓住他的手,带着尚未调整过来的粗重喘息,急促慌乱地说:“……快……立刻出兵,跟我走。”

    天浩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劝慰:“别慌,出什么事了?”

    “巫源抓了大王。”廖秋脸上浮起一片狰狞,横贯两边嘴角的刀疤使他如面若凶神:“他在赤蹄城。他图谋不轨,想要造反。我派人从黑角城调兵,也控制了赤蹄城的军队。但他很狡猾,一直藏在城主府不肯露头。”

    “他用大王的性命要挟我,威胁我按兵不动,只要我下令进攻,他就立刻杀了大王。”廖秋喘着粗气连连点头,提起巫源,眼眸深处全是恨意。

    “巫源要见我?”天浩有着强大的逻辑分析能力,从廖秋的话里听出别样意思。

第二百八一节 心狠手辣

    “是的。”廖秋回答:“他说要跟你谈谈,只要你去了他就不会动手。现在只有你才能救大王。”

    天浩一秒钟也没有耽误,他转身向碎齿迅速下达各种命令。很快,整个城市以令人惊叹的高效运转起来。从调兵到集合,前后不超过半小时。当天浩率领亲卫队和骑兵队风驰电掣冲出城门的时候,多达两千名步兵尾随其后,朝着赤蹄城而去。

    ……

    牛族领地,赤蹄城。

    巫源站在敞开的窗前,昂首挺胸,欣赏着月色。

    这里是整个城主府位置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牛铜身份尊贵,在这里,没人敢把房屋高度造得超过城主,否则就是自己找死。

    “今天天气不错,晚上也是这样。”巫源很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衬托出自己优雅的气质。仰起头,欣赏着天空中那片亮丽的银色,喃喃自语:“月亮真圆……真美……”

    身后,传来沉闷的诅咒声:“你这个该死的疯子,臭不要脸的娘娘腔……你……你连男人的东西都没有……哈哈哈哈……”

    这些话扰乱了巫源的思绪,兴致勃勃的他顿时皱起眉头,随手关上窗户,转身走进里屋。

    阳台连着起居室,房间里放着好几盏油灯,将一切照的明晃晃如白昼。

    牛伟邦身上的衣服被剥光,粗大的铁镣分别铐住手腕和足踝,将他形成一个伸展的“大”字,用铁链固定在墙上。

    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浑身上下布满了伤痕。有些是鞭子抽打,有些是刀剑之类的锐器割伤。伤口很浅,不会致命,流出的血也不多,新旧伤痕堆叠在一起,流淌在体表的污血早已凝固变成黑色。有几道明显被割伤的部分撒着白色药粉用于止血。看得出来,行刑者不想让他就这样死。

    右边膝盖遭到粉碎性撞击,从中间深深凹进成年人拳头那么大的一块,致使小腿向外侧弯曲,与大腿之间形成诡异的形状。

    他的左脚从足踝略上两厘米的位置被斩断,切口平整,估计是战斧之类的武器造成。伤口位置敷着一团团草药,可以看见碎裂的骨头。

    最初的剧痛时期已经过去,可来自伤口的麻痒和后续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自己。黑色长发在之前的受刑过程中被强行拔掉不少,其余的沿着额头垂落下来,被鲜血和污垢凝在一起,引来了“嗡嗡”作响的小飞虫。

    牛伟邦感觉越来越虚弱。

    他很后悔,为什么会相信那个信使的鬼话,急急忙忙来到赤蹄城。

    那人是巫源的亲信,他乔装打扮,声称是牛铜的贴身护卫,在黑角城求见自己,说是牛铜身染重病,奄奄一息。

    这种事情很正常,牛伟邦没想太多,连忙带上卫队跟着那人一起前往赤蹄城。刚走进城主府,就被几个彪形大汉强行按倒,他们显然有过预先演练,配合默契,速度极快。这帮家伙人虽不多,身手却很敏捷,抓住目标直接押往城主府顶楼,其余的人在府内设下层层防御,用强弩和弓箭挡住了卫队。

    在顶楼,牛伟邦见到了失踪多日的巫源,还有牛铜。

    牛铜被巫源控制了,不光是他,还有家人。

    文明时代有句话————朋友是拿来出卖的。

    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从童年时代,牛铜和巫源就是好友。赤蹄城主做梦也没有想到巫源会对自己下手,他带着几十个亲信闯进城主府,关上大门,以极高的效率杀死牛铜身边的卫兵,将牛铜一家带上顶楼,强行禁锢。

    牛伟邦早就收到天浩的密保,知道巫源是族中叛徒。出于保密考虑,他没有对外扩散消息。再加上牛铜与巫源之间亲密的关系,雷角之王从一开始就把牛铜从可信任名单上划掉。

    不得不承认,巫源在揣摩他人心理方面的确有着过人之处。他其实也在赌,赌牛铜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赌牛伟邦只会私下派人对自己进行抓捕。他算中了一切,仍然以好友身份进入赤蹄城,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掌握了城主府,抓住了牛铜。

    牛伟邦被诱骗进城,走进城主府的时候,他和身边的亲卫毫无察觉。如果不是廖秋对气味特别敏感,闻到城主府走廊上传来淡淡的血腥,他和另外两名亲卫一样会被埋伏的巫源亲信乱刀砍死,身首异处。

    隐密的计划就此被撞破,恼羞成怒的巫源下令所有人放弃城主府下层,死守通往顶层的走廊。他以牛伟邦和牛铜为人质,向廖秋提出要求:除了提供足量的饮水和食物,必须立刻向磐石城派出信使,约见年轻的领主牛天浩。

    廖秋对此嗤之以鼻,他一边派人向首都黑角城传递消息,说明情况,一边调集军队将城主府团团围住。

    事实证明廖秋不是巫源的对手————之所以选择城主府进行计划,是巫源精心策划的结果。他熟悉赤蹄城,熟悉城主府的每一个角落。之所以放弃下层当然不是一心求死,而是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安全保障。牛铜的府邸易守难攻,城内也没有更高的建筑对顶层进行狙击。廖秋带人攻了几次,都被巫源的亲信用弓箭射死。狭窄的地形无法施展,就算是身披钢甲挡住弓箭,也会在楼梯拐角遭到重锤攻击。

    他拒绝向巫源等人提供食物饮水。

    当天下午,牛铜的幼子从顶楼上被人扔了下来,当场惨死。

    巫源说话毫不客气:“你最好老老实实满足我的要求。没有食物和水,我有的是办法解决。牛铜的家人都在这儿,大不了我杀一个吃一个。哼……他们的脑袋掌握在我手里,要死要活由我来决定。”

    廖秋毫无办法,只能按照要求把东西送了进去。

    他耍了个心眼,在食物里掺了毒药。

    十多分钟后,牛铜的老婆被人按住腿脚,从顶楼窗户探出身来,她惨叫了很久,被人一刀砍断脖子,带血的人头从空中滚落。

    巫源的话冷酷到极点:“既然你有兴趣,咱们就玩到底。我手上还有几个试毒的人,他们死光就轮到牛伟邦。我本以为你对他忠心耿耿,现在看来你也盼着他早点儿死。哈哈哈哈……不要急,既然你拒绝我的要求,早晚都会轮到他。”

    廖秋根本不相信这些话。

    狠归狠,可即便是恶人也有行事底线。巫源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挟持赤蹄城主,诱骗牛伟邦,他一定所谋甚大。这个人心狠手辣,对好友的家人也毫不留情,说杀就杀。包括牛伟邦和牛铜在内,总共只有八个人质。此前已经杀掉两个,如果继续再杀,巫源手里的筹码就越来越少。

    廖秋显然低估了一个疯子兼冷血杀人狂的可怕。

    时间逐渐过去,人头一个接一个落下,很快轮到了牛铜。

    他被捆住双脚,被人推着将上身从顶楼窗户里探出,就像他妻子之前同样的待遇。

    巫源从肉眼看不到的隐蔽位置对廖秋发出狂笑:“你不是觉得我下不了手吗?你不是认为你很聪明吗?早就让你照我说的做,你却以为我是在虚张声势……好吧,就让我杀个城主给你看看,等会儿你捡到他的人头一定要看仔细了,我这人不会弄虚作假,我是神灵的代言人,从不说谎。”

    血雨在天空中溅开,怒目圆睁的人头滚滚落下,一根绳子勒住牛铜的嘴,他无法说话,至死也不相信这是自己推心置腹的好友所为。

    楼顶传来巫源阴测测的话语:“接下来是牛伟邦,我会让他亲眼看看他最相信的手下竟然盼着他死……嘿嘿嘿嘿,廖秋统领,没想到我们是同一类人。”

    廖秋被吓得脸色煞白,之前都是信心和愤怒被抛至九霄云外。他急急忙忙安排下属封死城主府前后出入口,下令赤蹄城全城戒严,这才带着卫队往磐石城纵马狂奔。

    他终于相信巫源是个说得出就做得到的疯子。

    这种人毫无理智可言,如果一再逼迫,他真会杀了牛伟邦。

    ……

    天浩来到赤蹄城的时候,大街小巷空无一人。虽是临时管制,效果却极好,廖秋从黑角城紧急调来三千步兵,加上赤蹄城原有的军队,多达两万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内维持秩序,将城主府围得如同铁桶。

    走上台阶,敲了敲门,紧闭的城主府大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警惕的脸。

    这人是巫源身边的亲信,也曾经是凶牛之王的卫队长。

    “让我进去。”天浩的声音平平淡淡:“巫源要见我。”

    “你就是牛天浩?”那人上下打量着他,注视着眼前这张过于年轻的面孔,不太相信。

    “是不是可不是你说了算。”天浩抬手挡住想要发怒的廖秋,冷静地说:“带我上去,巫源会告诉你真假。”

    进了府邸,那人在天浩身后迅速关上房门,用粗大的铁链将门栓住,扣上一把牢固的锁。

    很快离开走廊,上了楼梯。在拐角与通道连接的位置,天浩看到十几具堆在一起的尸体。两个人把死者当做板凳,就这样坐在死者背上。他们大口嚼着面饼,旁边的陶盆里剩下一半肉汤,还有一些蔬菜,估计是廖秋被迫让人送来的食物。

    在楼下的时候就检查过天浩没有携带武器,他踏着楼板来到顶层,起居室的门开着,隔着十多米远,巫源站在走廊尽头,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就这样看着天浩被四名亲信押着走过来。

    “欢迎!欢迎!”他用力鼓掌,大笑着说:“你看看,我给你了贵宾的待遇,没用绳子捆住你的手。呵呵……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跟你坐下来好好谈谈。”

    四名亲信都是战技熟练的战士,这些人经过巫源精心挑选,就连牛伟邦也不是他们双人合击的对手,更不要说是身材更加单薄,比牛伟邦足足矮了半个头的天浩。

    四对一,而且天浩没有武器,巫源相信自己掌控了全场,只要在谈话的时候保持一定距离,对方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他的确是算到了每一个细节。

    天浩跟着巫源走进房间,视线立刻被锁在墙上的牛伟邦吸引,瞳孔瞬间紧缩。

    “你……”来不及多说,天浩快步走过去,用微颤的手轻轻掀开对方长发,露出牛伟邦布满血污的熟悉面孔。

    “……你来了……”牛伟邦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随即虚弱地摇摇头:“你不该来这个地方。廖秋……该死的……”

    天浩立刻转身怒视着巫源,冷冷地说:“把他放了,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我谈。”

    巫源走到事先摆好位置的高背椅上坐下,发出鄙夷的轻笑:“既然来了就别想着走。无论他还是你,反正都一样……当然,区别还是有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见你的原因。”

    他随即抬手指着天浩站立的那块位置:“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坐下来,我们可以慢慢谈。”

    天浩站在那里没有动,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你想谈什么都可以,先把人放了。”

    “你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不行。”巫源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抓住,为了他我放弃了一切,呵呵……他现在是我手上最重要的棋子,你觉得我会顺着你的意思吗?”

    “坐下去,就坐地上。”巫源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这种时候触怒一个疯子并不理智,天浩用冷漠的目光盯着他,一言不发,盘腿坐下。

    “这就对了。”巫源脸上露出微笑:“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意味着我们可以在融洽的气氛里正式谈话。平等很重要,你站着我坐着会形成高度差,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话虽如此,守候在天浩周围的四名亲信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们面对着天浩分别站立,仿佛一个人体与力量构成的牢笼,将他囚禁其中。

第二百八二节 目的

    “我得向你道歉。”从巫源口中说出的话语让天浩有些意外,他叹了口气:“我弄错了一些事情,我以为你是我的敌人。事实证明我当初的结论过于武断,我们之间缺乏沟通,彼此也不了解。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我们是一类人。”

    这段话太突然了,被锁链固定在墙上的牛伟邦艰难地仰起头,透过血枷和乱发,惊讶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巫源,随即收回目光,低头注视着坐在近处的天浩。

    无数的念头在天浩大脑里翻腾,他眼前闪过一幕幕文明时代的场景,更出现了詹建华的印象。

    一类人……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巫源也是休眠者?

    “狮王陛下是一个天才,他创造性的发明了货币制度。”巫源的声音在继续:“当然,我指的是我们这边,不是整个世界。南方白人在这方面远远走在我们前面,所以他们的整体社会制度比我们更先进,更优越。金钱可以转化为巨大的力量,成为推动社会前进的能源。你去过锁龙关,你应该知道南方白人兵强马壮,火枪和大炮比弓箭射得更远。”

    天浩淡淡地笑了:“我觉得你的逻辑思维有问题,金钱和武器之间没有关联,你扯远了。”

    “金钱可以买到一切,包括武器。”巫源并不在意天浩的冷嘲热讽:“财富的力量可以推动一切,包括武器更新换代。我们在身高体格方面的优势维持不了多久,锁龙关也不可能把白人永远挡在外面。五十年、一百年、两百年……新的变革总会出现,白人一直在前进,我们却在原地踏步。到头来,他们会打破锁龙关,征服北方,我们的子孙后代要么沦为奴隶,要么灭族。”

    天浩沉默了,他的目光产生了变化,不再那么阴沉和冷淡,比刚走这间屋子的时候多了一些温度。

    “看来我对你的理解有所偏差,你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坏人。”天浩停顿了一下:“至少没有我想的那么坏。”

    “所以我们必须做出改变。”巫源对天浩现在的态度很满意,他笑了:“货币制度势在必行,狮王陛下……”

    “我觉得你没有搞明白事物的本质。”天浩打断了他的话:“我很清楚狮族所谓的“货币制度”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种财富掠夺手段。你是聪明人,把普通的金属变成银子,外面裹上一层金箔就能冒充黄金……这根本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是欺骗,是讹诈,是让更多无辜人走向绝望的深渊。”

    “原始积累是残酷的。”巫源收起笑容,他的脸色和语气一样冷漠:“总得有人为此作出牺牲,他们的绝望并非毫无意义,这才是构成联合部族强大的基础。”

    天浩笑了,冰冷又轻蔑:“说到牺牲……既然你如此推崇货币制度,又是狮王的狂热支持者,为什么你不主动站出来成为牺牲者的一员?为什么你处心积虑用各种假币冒充黄金白银?为什么要用一堆不值钱的金属圆片掠夺他人的财富?”

    “这是我的权力。”愤怒在巫源的身体里膨胀,他努力控制情绪,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下来:“那些平民根本不知道货币制度的意义所在,他们直到现在还使用原始的以物易物。”

    “这就是你抢占他人财富的理由?”天浩冷笑道。

    “经验和教训只能通过亲身经历才能获得。最先倒下的这些人会成为范例,给后来者提供帮助。作为指导者和先行者,我有权力得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巫源神情逐渐转冷,

    被锁住的牛伟邦忽然笑了,讥讽的意味是如此明显:“你的东西?呵呵……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话。”

    “闭嘴!”巫源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发火:“你现在是我的囚犯,最好不要惹怒我。”

    天浩忽然觉得有些无力,明明大家都在使用同一种语言,彼此思维却不在同一个次元。他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巫源:“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巫源觉得这是拉近关系的好机会,连忙笑道:“你当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很轻视我,觉得跟我在一起会拉低你的身份。”天浩毫不留情撕破了对方伪装:“那时候我是一个小人物,一个十人首。我帮助你和牛铜解决了与鹰族之间射术比赛的麻烦,只得到了一袋钱,一袋毫无价值的伪币。”

    “那是我对你的考验。”巫源根本不承认这是事实,他想也不想就张口狡辩:“何况那些钱你已经花掉了,你从我这里购买粮食和布匹,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那是因为我看穿了你掠夺财富的本质和手段。”天浩顿了一会儿,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对某个人产生敌意并不奇怪,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我抱有那种态度?我不认识你,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

    巫源默不作声,他的呼吸不再平稳,略有些粗重,低头注视着脚下的地面,仿佛那里刻画着许多内容,成为补充记忆的记录板块。

    “我说了要跟你好好谈谈,这同样是我们交流的一部分。”慢慢的,他抬起头:“既然你这么问,那我就告诉你————因为你来自磐石寨……是寨子,而不是城市。”

    他加重了后面几个字的语气。

    “有区别吗?”天浩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感觉似乎抓住了某个问题的核心。

    “我是行巫者。在我成为族巫的道路上,有过很多老师。”巫源沉浸在对过去的思绪深处:“在很小的时候,大国师对我进行过指导,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那些理论。没必要所有人都忠君爱族,适当的时候可以就利益方面进行交换。大王不是生下来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以妥协换取和平的做法绝对不是投降。然而大国师的态度是如此强硬,他认为我的思想很危险,所以他把我逐出了皇家巫师培训学校,赶出黑角城……那一年,我十三岁。”

    “当时我只是一个预备祭司,我发誓要证明大国师是错的。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去过磐石寨。”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很低落,我觉得世界就像一个黑沉沉的罩子,永远不可能被捅开看到光明。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我真正的老师。”

    天浩下意识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臂,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怀疑,以及不确定:“在磐石寨?”

    “准确的说,应该是磐石寨外面。”巫源很感慨:“他叫詹建华。我当时很惊讶,因为只有贵族才能拥有姓氏,而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贵族。他告诉我姓是自己取的,这是一种自由,不应该被贵族们垄断。我跟着他的时间不长,只有三个月。那是我人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段时光。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医术、知识、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动物和植物,还有对大陆南北不同社会制度的看法……”

    “詹建华是你的老师?”天浩再次打断了巫源的话,他整个人变得凝重起来,不再是刚进门时冷淡平静的态度。这消息太意外了,感觉就像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从坟墓里爬出来,藏在阴暗角落里,狠狠诅咒着那些浑然不觉的人们。

    “你知道他?还是听过他的名字?”巫源很警觉。

    “他是被放逐者。”这是天浩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释。

    “看来你和巫彭之间的关系比我想的更加亲密。”巫源冷笑着,挖苦道:“他连这种秘密都告诉你,估计是把你当做下一任国师进行培养……可惜啊!你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领主不能成为国师,没有任何一位族长能接受这种双重职位的掌权者。”

    “这就是你对我产生厌恶的理由?”天浩继续追问。

    “三个月后我再没有见过他。他说过正处于放逐阶段,是巫彭亲自下的命令。”巫源的语气又变得生硬起来,目光也变得冷淡:“虽然只有三个月,可是我从他那里学到的知识比任何人都要高深。我憎恨那些迫害他的人,憎恨与其有关的一切,包括磐石寨。”

    “磐石寨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天浩皱着眉一直摇头。

    “你还不明白吗?那里是他的放逐地!”巫源骤然提高音量,几乎是在喊叫:“他被关在那里出不来,否则我还能从他那儿学到更多的知识。”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把我当做敌人?”天浩觉得实在难以理解,简直不可思议。

    “这理由难道还不够吗?”巫源在缓慢的语速中释放愤怒:“你来自那个寨子,就像肮脏、污秽、黑暗的地方,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会避开,从不主动接近。”

    天浩摇摇头,陷入了沉默。

    他实在找不到可说的话。面对偏执狂,理智和冷静都将被视作敌意。

    牛伟邦用力拽了一下锁住手腕的铁链,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狰狞冷笑,大口喘息着说:“你果然是个疯子……都怪老子当初瞎了眼,觉得你才识过人,把你选为族巫……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该直接下令砍掉你的人头。”

    巫源的目光冰冷又锐利,他瞟了一眼牛伟邦,没有与其争论,注意力很快回转到天浩身上:“还是谈谈我们之间的问题吧,这才是重点。”

    天浩抬起头,不再沉默:“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我换种问法,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盟友、合作伙伴,关系最牢靠的那种。”巫源并不掩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天浩内心充满了疑问。

    “牛铜已经死了。包括他的妻子、儿子,以及所有的家人,全都死了。”巫源恢复了正常语气,优雅自如的神情在脸上重现:“我为你扫清了障碍,赤蹄城现在是一座无主之城。牛铜虽是城主,可是按照部族法律,如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直系血亲,就意味着继承权按照正常顺序递次延续,从表亲当中选出新的继承人。”

    一股强烈的恶寒从天浩体内席卷而过,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变得紧绷又脆弱,身体本能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对从未接触也从未想过的陌生领域在眼前突然展现,猝不及防之下引发的震惊。

    “还有他,也是一样。”巫源冷笑着,伸出右手,笔直指向锁在墙上的牛伟邦。

    “比起其它部族,雷牛族有些特别。”他阴沉沉地笑着,得意的目光不断扫过牛伟邦伤痕累累的身体:“我们有一位英明的王,他雄才大略,想要在治理族群方面得到比祖先更伟大的功绩。哼……神灵早已证明他没有这方面的能力,否则这么多年以来,雷牛族就不会只有牛铜一个城主。”

    “没有城主就没有表亲,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就少。”巫源偏过头,盯着坐在对面的天浩:“现在你知道牛铜在牛伟邦心目中的地位了吧!哈哈哈哈,我只用一封信就把他从雷角城骗过来,他居然相信了。就像一只鹌鹑,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想杀了他?”天浩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得替你扫平障碍。”夸张得意的笑容再次浮现在巫源脸上:“我不是一个人,我是族巫,我是神灵的代言人。有很多人相信我,并愿意为了我而死。你以为我在雷角城里没有布置吗?你以为我的手下只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些?哈哈哈哈……实话告诉你,牛伟邦的家人也死了,就在今天早上,我的人杀了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每一个血亲。”

    天浩与牛伟邦同时变色,后者浑身都在颤抖:“你……你胡说,这不可能。”

    巫源低声浅笑:“这就是聪明智慧与蛮横力量之间最大的区别。我早就买通了你妻子身边的仆人,不止一个,而是很多。我告诉他们,如果今天你没有从赤蹄城回去,在雷角城出现,那就意味着计划顺利。”

第二百八三节 其实我在帮你

    “尊敬的大王,我很早就看中了你屁股下面的那个位置,你得让出来。”

    “你以为我那么多年一直呆在赤蹄城只是为了避开你的眼睛?你以为我和你之间的矛盾永远都是以我认输为结束?呵呵,每次辱骂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凌驾于神灵代言人之上的感觉怎么样?其实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实力相当的对手会引起警惕,你会随时关注我的动向。反过来,一个每次都输的对手就会让人感觉轻松。我在你眼里就是一只老鼠,一只蚂蚁,没必要浪费时间和资源特别留意。”

    “牛铜一直以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既然他这么想,我也没必要解释。他怎么想不重要,关键是我需要他的这种态度。我可以在赤蹄城自由进出,我也帮着牛铜做了很多事情。我承认,那时候我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也没想过要杀死牛铜。这只是一种预备手段,我真的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一个部族只能有一个王。现在的王死了,就得换个新的。”

    巫源的微笑包含着强烈期盼,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在身前合握,毕恭毕敬对着天浩行了一礼,直起身子的时候,他特别加重了语气:“只要杀了牛伟邦,你就能成为雷牛族的王。”

    “这不是幻想,而是现实。我杀光了除他之外所有的王位继承人,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我说过,我必须重新整理并认真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是比朋友更亲密的盟友,是一条船上的人。”

    天浩神情严肃,他的语气透出一丝古怪:“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此大逆不道,劫杀城主,囚禁大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罪行,尤其是心甘情愿成为叛逆,为什么……”

    巫源打断了他的话:“叛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浩竖起左腿,轻轻按揉着因为久坐酸软的肌肉,着动作引起站在四周护卫们的警惕,纷纷拔出佩刀,天浩却面不改色,注视着巫源,继续道:“你暗地里与狮族人勾结,在我们出兵攻打豕族的时候通风报信。獠牙城一役,你带着豕王卫队前往狮族求援,碎金城那五万援兵就是你带来的,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得到情报,改变作战计划,整个雷牛族数十万大军肯定会被困在獠牙城,不是被狮王杀光,就是沦为奴隶。”

    巫源眯起双眼盯着天浩看了一会儿,阴沉的表情在脸上游走。良久,他缓缓呼了口气,紧绷的肌肉略微缓和:“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别忘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朋友会变成敌人,同样的道理,生死血仇也可以化解。我们能走到一起,这就是我为什么费那么大力气干掉牛铜,把牛伟邦骗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

    “阿浩,我们是一类人。”他再次重申,并用上了感**彩丰富的昵称。

    “碎金城的狮族援军给我造成了很大麻烦,我本来可以不打那一仗。”天浩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道:“按照我最初的想法,是以獠牙城为据点进行加固,把牛族领地扩展到那个位置,驻扎重兵,依托地形对狮族构成威胁。只要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个计划就能实施并得到全面完善。结果你打乱了我的部署,你从狮族引来援兵,我只能在最短的时间撤军,被迫放弃了自开战以来最好的机会。”

    这些话半真半假,巫源不清楚内幕,无从反驳。

    “我能理解因为野心而产生的疯狂,毕竟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天浩轻笑着,缓缓放平腿脚:“但我不明白,你能从中得到什么?”

    “牛铜死了,你的身份暴露,你做过的一切众人皆知,而且你胆大妄为,居然囚禁并残害大王。就算你跟凶牛部的关系不错,牛凌啸也愿意出面保你,但“名声”这种东西一旦掉了就很难再找回来。何况你选择赤蹄城执行整个计划,现在外面有几万军队驻扎,他们要么是对牛铜忠心耿耿,要么是大王的亲卫……我只问一句————你逃得掉吗?”

    平静注视对面,天浩沉稳地问:“请你回答这两个问题。”

    巫源缓缓坐了下来,他整了整衣服上的皱褶,低头抚平光滑的布料,用指甲轻轻抠着溅在袖口上的一点干涸血迹,无声地笑了。

    “族长的权力很大,一族之王……嘿嘿嘿嘿……”他相貌英俊,笑起来很好看,笑声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我为什要逃?只要族长一句话,我就是一个清白的人。”

    巫源抬起头,含笑的面孔透出满足和张扬:“你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对于权力应该有着非常深刻的理解。一道命令,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这种感觉很舒服不是吗?你能掌控一切。成为十人首有十个人听你使唤,成为百人首有更多的人对你俯首帖耳。你成为了头领,然后是城主,你能控制并决定的事情更多了。上万,甚至几十万,所有人都服从你的意志,你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哈哈哈哈,这种感觉是不是很爽?”

    突然,巫源换了一副面孔,变成凶狠又狰狞:“让你放弃这一切,你愿意吗?”

    天浩冷冷地注视着他。

    巫源自问自答:“答案是肯定的。品尝过权力美妙的人永远不可能放弃这一切。他们会想方设法保住现有的一切。你也不例外。”

    天浩悠然点头:“你说的对。”

    巫源欢畅地笑了:“所以我现在给你更多、更大的权力。区区一个领主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你和我一样,属于那种占有更多就想得到更多的人。我为你创造了机会,你可以成为族长,成为新的雷牛之王。”

    “所以你杀了牛铜,还杀了所有的雷牛王族继承者?”天浩平静地说:“接下来你还想杀牛伟邦。”

    “他是最后的障碍。”巫源并不否认:“我已经把他抓住,他哪儿也去不了。如果不是需要人质,他早就死了。”

    被捆在墙上的牛伟邦瞪大眼睛盯着巫源,滔天恨意伴随着身体颤抖释放出来:“……你这条该死的毒蛇,我……我饶不了你!”

    巫源双手抚掌笑道:“我要是你省点儿力气。你声音越大就死得越快。尊敬的大王,我给过你机会,只要你愿意合作,接受狮王陛下的货币制度,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还像从前那样是很好的朋友,亲密无间。呵呵……遗憾啊……”

    “我会把你的舌头拔出来!”牛伟邦恶狠狠的发出诅咒。

    巫源没理他,转向面对着天浩:“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你会成为新的部族之王,只要你一道命令我就能洗清所有罪名。没有叛族者,没有杀人犯,更没有忤逆纂位的弑君者,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决定。”

    “至于我想得到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我要你在全族实行货币制度,当然前提是我的身份和地位不变,跟以前一样还是族巫。”笑意从巫源眼眸深处透出来,有隐隐的试探,更多的还是期待:“我会辅佐你成为最伟大的王,在雷牛一族的历史上留下名字。”

    天浩直接干脆地戳破他的谎言:“你想要钱。你所谓的货币制度,其实就是以不含金银的货币为基础,从平民手中掠夺财富。”

    巫源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他眼角抽搐了一下,皮肉不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说得对,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把事情摆在台面上来商量。你当你的王,我来掌管部族财产,这很公平。”

    天浩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如果我拒绝合作,你现在就让这些人杀了我?”

    巫源耸了耸肩膀:“不然呢?我干嘛要留着一个反对我的家伙?我给你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我需要合作者,需要盟友,而不是从后面捅刀子的背叛者。”

    天浩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从哪来的自信,居然认为可以控制我。”

    巫源发出讥讽的笑声:“祖先早已教会我处理问题的方法。你必须先发血誓,然后杀了牛伟邦。用古老的话说,这叫投名状。”

    天浩神情凝重,换了个问题:“杀了他……你觉得外面的士兵会相信我吗?这里是赤蹄城,有很多牛铜的亲信,剩下的就是王族亲卫队。廖秋亲眼看着我走进这座建筑,外面所有人都知道你杀了牛铜及其家人。就算他们相信我,我也没有把握能保住你。”

    “你太小看自己了,你在他们当中有足够的威信。”问题太多,巫源开始觉得烦躁:“磐石领主的名字在雷牛部如日中天,只要你即位为王,赞成者的数量肯定超过反对群体。何况我已经帮你杀光了其它继承人,没有人做你的竞争对手。”

    沉寂像巨大的岩石死死压在每一个人心头。

    天浩想起了自己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很多画面。饥饿的部分来自宿主残存记忆,因为过于深刻,已经无法抹去,成为大脑烙印的一部分。悲惨的部分多一些,它们与饥饿重叠,涵盖了野蛮人的粗鲁愚昧,更有各种令人无语的可怕行为。有血腥,也有暴力,这构成了北方蛮族的日常生活,包括男人对女人犯下的罪恶,不堪折磨的女人拼死反抗,却被抓起来,成为祭祀仪式上献给神灵的礼物。

    神灵……它们渗透了北方蛮族的一切,就连巫源这种恶贯满盈的家伙,在这种精心谋划的紧要关头,最相信的仍是血誓。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天浩很平静。

    “谁?”巫源忽然变得警惕起来,他感觉有危险,却无法从天浩身上找出任何苗头。

    “曹操。”天浩吐字清晰:“他控制了皇帝,掌握了所有的权力。是非功过暂且不论,就他的各种行为和言论来看,你们是一样的,而且你比他更卑鄙。”

    巫源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天浩的拒绝,以及嘲讽。巫源强作镇定,发出冷笑:“我不认识这个人。”

    天浩坐下的位置背对着牛伟邦,他没有转身,抬手反向指了一下身后:“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放了他,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我们都是一族同胞,哪怕你犯下如此之多的罪恶……我愿意保你,我们……是同族。”

    他很诚恳,浮现在脸上的痛心疾首是如此明晰,诚挚的语气加上丰富表情,就像老实巴交的父亲苦口婆心劝说走上犯罪道路的儿子悬崖勒马。站在周围的四名武装护卫不由得为之动容,他们冰冷坚硬的内心世界悄然松开一丝缝隙,有阳光照进来,尽管微不足道,却照亮了黑暗世界极其狭小的部分。

    巫源脸色一沉,他缓缓垂下头,左手插进浓密的黑发深处不断抓摸着,手指接触着发根,仿佛要把脑海里各种思维以实质形态揪出来。抚摸的频率越来越快,逐渐变成了用力抓挠,他其实并不觉得痒,只是烦躁,怒火中烧。

    “……你……我给你创造了那么好的条件,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只要你愿意,你就是雷角城新的主人。”巫源强迫自己做出最后的努力。

    “为什么一定要作恶?”天浩认真地说:“其实你可以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巫师。”

    巫源猛然抬头,这动作仿如触电,他眼眸深处释放出恨意,英俊的面孔瞬间被狰狞占据。

    “杀了他!”他在暴怒与绝望中咬牙切齿发出咆哮。

    在他嘴唇张开的一刹那,天浩已经开始了动作。

    看似双腿盘坐的外表是一种伪装,能迷惑对手放松警惕。右腿实际上没有盘曲,而是保持着足面向下倾斜,随时反蹬地面推动身体爆发的前兆。

第二百八四节 未来,交给你了

    这是文明时代的杀人技,只有身体柔韧性极强且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才能做到。

    天浩从地上跃起,带着惯性与冲击力量直扑位于左前方的守卫。巨大的拳头狠狠砸中那人下身。鸡蛋被砸扁的感觉是如此明显,无法形容的剧痛与窒息感混合,仿佛那个位置被无形巨手紧紧扼住,守卫嘴唇张得老大,剧烈神经收缩促使眼球急剧充血,在堪比橡皮筋抽拉到极致的力量下瞪圆,从喉咙深处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

    他跌跌撞撞踉跄着后退,天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早已看好位置,对方挂在腰间的佩刀握柄,反向抽刀,以左腿为制成,右脚辅助平衡,锋利的刀尖顺势向上,在身体带动下原地划出轨迹完美的圆。

    他其实恨透了巫源。

    之前那句“我愿意保你”,只是为了麻痹对方,同时在四名环立周边的守卫心中引起共鸣。从来就没有天生的恶人,这些人跟着巫源走到现在不外乎是为了名利,或者是所谓的“神灵感召”。无论他们心智再坚定,狂信感十足,仍然有着身为人类的正常思维。他们不怕死,也不想死,虽然已经踏上绝路,但只要有一线生机,谁也不愿意放弃。

    何况天浩说得很诚恳,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心生触动。

    短暂的松懈意味着思维出现空挡,有机可乘。

    天浩没有直接挥刀攻击要害,那样做并不理智,而且他没有把握在极短的时间里干掉三个人。巫源聪明绝顶,他谋划的这一切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当然不可能容许身边的护卫出现漏洞。他们身披重甲,以天浩从地上跃起产生的力量很难对他们造成致命伤。而且对方占据数量优势,就算侥幸杀死一个,另外两个也会扑上来缠斗,天浩虽然不惧,乱战中却会伤到牛伟邦,何况房间外面还有更多的护卫,一旦闻讯涌入房间,到时候局面会变得更糟。

    他把攻击目标选定为三名护卫的手。

    以刀尖为轨迹的圆形是如此完美,被削飞的手指如脆萝卜在空中飞舞,鲜血和惨叫是美味调料,唯一的缺憾是这盘手指沙拉数量少了点,只有七根,而且又短又粗,大多是从手指中段削开。优点是足够新鲜,它们从空中落在地上,在血泊里不断抽搐着,轻微弹动。

    他们失神的时间其实很短,前后不过两秒。

    在天浩看来这已经足够了。

    强化后的身体爆发力十足,更重要的还是速度。他纵身跃起,从两名手捂伤口惨叫哀嚎的护卫中间穿过,从精准的角度发起攻击,刀刃从正前方那人咽喉划过,如一阵凉风,冰冷的触感使人脖子一紧,在切割中被撕裂的感觉无比惊悚,随即是沿着鲜红线条中央迅速弥漫,然后溅开的大片鲜血。

    护卫瞪大双眼,再也顾不上指头被削飞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任由血水从张开的嘴里涌出。身体需要氧气,呼吸却被阻断,大量鲜血灌入气管,引起肺部急剧收缩,这感觉难受极了,就连失水的鱼也不会感觉如此残忍。他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发疯般撕开衣服,想要扯脱身上的铠甲,却感觉护具如山一般沉重,仿佛要把自己活活压死,唯一能做的就是双脚拼命乱蹬,在无用挣扎中耗尽最后的力气。

    天浩已经冲到门前,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用力把门关上,一把抓住斜靠在墙边的钢制门栓,横在门后的凹槽中间,按下去卡死。

    外面的楼梯和走廊上全是巫源的人。走进城主府的时候天浩暗自数过,光是能看见的就有二十一个。这些人一旦冲进来自己根本挡不住,必须趁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以前尽量争取时间。

    旁边桌子上摆着茶盘,这是天浩从进门时就特别留意的物件。他迅速转身,右手持刀,左手抓起茶壶,朝着巫源身后敞开的窗户用力扔去。

    耳朵倾听着茶壶从高处落下,在楼下空地上摔落粉碎的声音,身体和刀子都没有闲着,天浩转身扑向另一名护卫,失去手指的对方无法拔刀,猝不及防,被天浩一刀劈开侧颈,头颅以肉眼可见的角度从肩膀上分离。

    第三个断指护卫强忍剧痛拔出佩刀,受伤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他看见天浩挥刀猛劈过来,下意识举起佩刀迎上,却忘了双方在实力上因为伤痛产生的差异,“哐啷”的金属碰撞随即响起,威猛的刀势顺压向下,刀锋贴着颈部落下,他的整只耳朵被削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天浩横过刀身,从横斜面毫无阻拦切开他的气管。

    男人的命根子是如此重要,以天浩强化后的身体聚力爆发的一击堪比重锤,钢甲能挡住刀剑,却无法隔绝重击产生的力量。眼睁睁看着三名同伴横死当场,之前倒在地上的守卫却站都站不起来,他双手紧紧捂住胯下,没命地尖叫着,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痛苦。

    外面传来激烈嘈杂的喧嚣。

    “领主大人从楼上给我们发信号了,把门撞开!”

    “冲进去。”

    “杀啊!”

    掌控全场的感觉很不错,天浩走到惨叫翻滚的护卫面前,挥刀给了他最后一击,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刀尖斜指着地面,鲜血不断滴落。

    天浩凝神注视着巫源,后者呆坐在椅子上,用近乎智障的眼神瞪着他。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巫源在颤抖和极度震撼中发出恐惧之声:“他们是我千挑万选的护卫,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你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不,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天浩没有携带武器,四名护卫都是精锐,这是巫源敢于面对面与天浩谈话的底气所在。

    他从地上跳起来到战斗结束,前后持续了多久?

    五秒钟?

    三秒钟?

    或者更短?

    这一切彻底颠覆了巫源的逻辑思维,他从未想过一个人能以如此高效迅捷的方式突破重围改变局面。即便是传说中的杀戮之神恐怕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你……你……不是……”巫源用颤抖的手指着天浩,如神经质般拼命摇头,语无伦次:“我搜集过你的全部资料,你没有这方面的能力……等等,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一个贵族该有的能力。这不正常……我不会算错,我不可能出错。我的计划无懈可击,你……你……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天浩丝毫没有回答问题的兴趣。他用严谨的目光审视着巫源,上上下下搜索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没有发现有携带武器的迹象。

    确定了这一点,他转身走向被固定在墙上的牛伟邦,举起佩刀,朝着锁住他手脚的铁镣砍去。

    外面的楼道里已经传来碰撞和喊杀声,沉重密集的脚步压倒了声嘶力竭的惨叫。

    刀势即将向下的瞬间,天浩身后传来巫源急切仓皇的尖叫:“等一下,先别动手。”

    天浩背对着巫源没有转身,他在脑海里迅速回放了一遍之前的搜索,确定没有遗漏,无论对方身上还是附近都没有武器。天浩头也不回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最后一次!”巫源的声音充满绝望与悲哀,与其说是发问,不如说是祈求:“再考虑一下吧!你能成为部族之王,你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虚弱的牛伟邦看到天浩脸上露出轻蔑笑容,他的刀再次运势举高,带着击碎一切的刚猛力道,狠狠劈向铐住自己左腕的铁链。伴随着火花与金属摩擦,牛伟邦感到左手一松,整个人失去平衡从空中坠下,被来自右腕的力量拖拽着,虚挂在墙上晃荡了几下。

    “是你逼我的!”

    暴怒的巫源猛然发出震天狂吼,这意外的怒声引得天浩转身,与牛伟邦同时将视线集中在巫源身上。他们惊讶地看到巫源用力按下椅子扶手,本该固定的那个位置如微型升降机般落下,他脚下的地板传来机械运转特有的闷响,身后窗户左侧正下方的墙壁突然凹陷,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空洞,从里面“嗖”地射出一镞钢箭。

    这里有机关?

    天浩脑海里升起“果然如此”的念头,他不动声色将脚步后移,强化后的身体拥有速度优势,虽有些意外,却足以避开这种程度的袭击。

    “快让开!”牛伟邦大叫着,拼尽最后的力气用右手肘撑住墙壁,推动身体扑向天浩,将他撞开。

    “扑扑扑”,数枚钢制箭头尽数射中他的身体,发出可怕的入肉声。

    低下头,牛伟邦看到钉在胸口和腹部的钢箭。这东西有手指粗细,遍体漆黑,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在体内游走,他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浑身变得僵硬。

    “哈哈哈哈……”巫源仰天狂笑:“你以为我是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吗?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后手?别忘了这里是赤蹄城,整个城主府都是我设计的,这是牛铜的卧室,我告诉他要提防有人偷袭,他听从我的建议安装了防护机关……牛天浩,你不是很聪明嘛,难道你就没有发现我一直坐在这里没有动?你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哈哈哈哈……你是个蠢货,你的智谋和聪慧远不如我。”

    “混账!”天浩在狂怒中发起冲击,他如复仇的猛虎,一拳砸碎了巫源面颊,散碎的牙齿伴随鲜血在半空中飞舞。族巫毕竟不是战士,他被打得当场昏死过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过来……”身后传来牛伟邦虚弱的低语。

    天浩连忙转身走到墙边,伸手扶住身体歪斜的雷牛之王。

    毒药的效果非常迅猛,他的眼皮一直在抽搐,喘息越发沉重,残留的清醒意识已然不多。

    “摘下我的戒指……戴上……我……我现在就传位于你。”

    他在颤抖和重喘中说完这句话,房门也同时从外面被砸开,廖秋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亲卫冲进来,看到房间里遍地狼藉,到处是血,纷纷呆住了。

    “从现在起,你就是新的雷牛之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牛伟邦猛然提高音量,他显然是想让房间里所有人都能听见:“我……谨以部族和家族之名向神灵起誓,将王位交给……交给磐石领领主牛天浩。从……现在起……你……就是……新的,部族之王。”

    他身体颤抖得比刚才更加剧烈,呼吸节奏急促,急速起伏的胸口如同风箱,,脸上不断涌起大片血色,又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散去,留下死一样的白。

    “……见证……你们都是见证人……”他努力抬起头,被毒药侵蚀的双眼已经无法看清物体,只有一个个朦胧模糊的人影,但牛伟邦知道那是廖秋,是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亲卫:“记住我最后的话……他,天浩……是新王……新的……雷牛之王。”

    廖秋带着众人跪倒在地,金属铠甲撞击着地面,哭声与应答响成一片。

    死亡的感觉是如此清晰,牛伟邦甚至可以感受到通往地狱的大门已经敞开,就在自己面前。

    他以最后的力量扶住天浩肩膀,嘴唇几乎贴住他的耳朵,呼出的热气与低沉语音同时钻进天浩身体。

    “……你……是故意的,对吗?”

    “你,不希望……我活着。”

    “我知道……你……不是他的同谋……可是……你,你动心了……”

    “我愿意把王位传给你……你比我……更,更合适坐这个位置。”

    “……好好对待……我的族人……自己人,永远……永远不打自己人……让他们,吃饱……穿暖……”

    “再见了……我的……兄弟……”

    天浩静静地站着,保持着单手扶住牛伟邦肩膀的姿势。他知道不需要回答任何问题,从牛伟邦口唇深处喷出的热气越来越少,轻微语音是专属于两个人的秘密,雷角之王的身体从未像现在这样分量十足,重若千钧。

第二百八五节 我,我,我

    廖秋跪在地上,抬起头,泪流满面。

    死者的气息如此清晰,这一刻根本不用解释,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大王啊……”

    他挥拳用力捶打胸口,泣不成声。

    所有亲卫都在痛哭流涕,哀声一片。

    天浩在沉默中挥刀,狠狠劈向铁链,分别斩断,将牛伟邦的尸体从墙上解下,扛在肩上。

    他没有去拿牛伟邦的戒指,将尸体横抱着,站在廖秋等人面前昂扬挺立。

    “把所有叛乱者抓起来,尽量留活口,别给他们自杀的机会。”

    被仇恨充斥全身每一个细胞的廖秋怒不可遏,他发出声嘶力竭的不甘怒吼:“是他们杀死了大王,还有那么多人死在巫源手上,我……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天浩异乎寻常的冷静,他瞟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巫源:“把他抓起来,送往黑角城,交给陛下和大国师发落。”

    这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廖秋痛苦地挥拳狠狠砸中自己的左手,他抽出佩刀,冲到距离最近,已经死去的巫源护卫面前,对着尸体疯狂乱砍。碎肉和鲜血四溅,金属与骨头之间撞击铿锵,散乱的内脏从破开的腹部伤口流出,血腥与臭味混合……他需要发泄,却没有失去理智,焦灼的心脏只能用鲜血才能降温。

    “把消息传出去,现在就派出信使。”

    “整个族群领地实行军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准备一下,一切以大王的葬礼为重……”

    一道道命令下发,气氛虽然沉闷,人们也沉浸在悲痛之中,整体秩序却有条不紊。

    天浩抱着牛伟邦的尸体,走出房间,下了楼梯,穿过走廊,以庄重冷肃的姿态出现在更多人面前。

    哭声越来越大,整个赤蹄城被悲伤笼罩。

    牛伟邦是一个优秀的部族之王,他的死亡令人惋惜。

    然而,死者不会说话。

    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分钟,天浩知道自己被看穿了。

    他不是巫源的同谋,但他有能力在巫源按下机关,射出弩箭的时候救下牛伟邦。

    天浩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权力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用,巫源虽然凶狠奸诈,但在这一点上却看得很清楚,他没有说错————天浩与他的确是一类人。

    “我答应你,我会治理好这个部族。未来……没有内斗,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人人都能安居乐业,人人都能安享太平。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和平安宁的盛世终将到来,一切都如你所愿。”

    他站在那里,就这样久久地抱着牛伟邦,仿佛一尊雕塑。

    一抹阳光撕开乌云,照亮了大地。

    现在是深秋,寒冬即将笼罩大地。

    可无论任何时候,总有明媚的阳光驱散黑暗。

    ……

    牛族领地,首都,黑角城。

    衰老的牛王已经到了最后时间,他躺在病榻上连最简单的翻身动作都无法完成,每次抬手都觉得困难,仿佛运动员在赛场上必须拼尽全力。

    大国师巫彭站在床榻侧前方,忧心忡忡看着跪在床前的两位王子。

    陛下快不行了。

    夏天结束的时候,他的哮喘复发,越来越剧烈,常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令人担忧,随时可能在长达好几分钟的剧烈咳嗽中窒息。

    王室已经在准备相关的治丧事宜,随着天气逐渐变冷,估计陛下很难撑过这个冬天。

    对于生死,巫彭历来看得很淡。他与陛下是从年轻时代就开始的老友,很清楚对方的想法。上了年纪,陛下的疑心病比过去更重了。他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两个亲生儿子。

    大王子牛伟战今年四十四岁,二王子牛伟方三十六岁。牛王陛下年轻的时候身强体壮,前前后后生养了二十多个子女。然而上天注定了不会给他后代繁茂这种幸福,除了两个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活到成年。

    苍老的牛王努力睁开眼皮,透过压迫眼睛的沉重皱纹,在两个儿子身上不断扫视着。

    他发出沉重的呼吸,双手死死抓住拢在胸前的被单,肌肉萎缩失去控制能力的嘴唇虚张着,任由唾液淌下,在嘴角与枕头之间连成一条细线。

    巫彭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弯腰凑到近处,低声劝道:“陛下,该做出决定了。”

    牛族一直没有确定真正的王位继承人。

    这听起来是个让人很不舒服的笑话,至少巫彭是这样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的老朋友不愿意放弃权力,哪怕是“太子”这个没有太大实权的头衔也令他万分警惕。逆子弑君的例子在历史上比比皆是,北方蛮族是这样,南方白人也不例外。掌控权力的喜悦让牛王深感安全,看着两个儿子为了继承顺位明争暗斗,只要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能平息矛盾的感觉更是堪比灵丹妙药。这些做法在外人看来实在很无聊,甚至可以说是变态,但牛王自己不这样认为,他有独特的见解————这是我的权力,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分给任何人。

    巫彭相信,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杀死儿子延续自己寿命的方法,牛王陛下肯定毫不犹豫下令砍掉两位王子的人头。

    这并非残忍,而是一种疯狂的执着。

    可对于民众来说,牛王是一个英明的陛下,一个公正的统治者。

    “……你们……”

    说出这两个字得消耗大量体能,随即引发了剧烈咳嗽。枯燥的咳嗽声令人心烦,巫彭和旁边的近侍连忙将牛王从病榻上扶起,按摩、抚胸、喂水、捶背……两个王子眼巴巴地望着,各种安慰的话语不要钱般流水送出,只有神灵才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心实意。

    看着牛王咳嗽稍显平息,心急如焚的巫彭再次进言:“陛下,该决定了。您到底中意大王子?还是二王子?还请明示。”

    衰弱到极点的牛王目光散乱,他弱弱地抬起手,缓慢的动作连蜗牛看了都会觉得顿生自傲。他努力想要翘起手指,却只能保持弯曲向上的姿势。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尤其是两位利益相关的继承人,他们张着嘴,紧张的心脏几乎随时可能从胸口跳出来。

    牛王的手指抬高了,距离床榻大约两寸。

    没有任何预兆,轰然坠下。

    他头一歪,垂到在枕头上。

    巫彭感觉浑身一紧,无法言语的悲痛从心中涌起,泪水溢出眼眶。

    老朋友……终于去了。

    大王子牛伟战猛然从地上蹿起,神情激动大声宣布:“我看到了,阿爹指定我是继承人,我是新的牛族之王。”

    “放你1妈1的屁!”二王子牛伟方显然没有考虑过两人都是同一个母亲的事实,他猛扑过去,双手抓住牛伟战的衣领狠命撕扯:“阿爹明明指着我,我才是新王。”

    牛伟战反手给了弟弟一记耳光,怒声咆哮:“你竟敢对我无礼……该死的,我现在就下令杀了你。”

    “我才是新王。”牛伟方挥拳砸中哥哥的脸颊,那个位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他破口大骂:“我要把你贬为奴隶,你这该死的贱种!”

    “够了!”巫彭怒吼着指挥近侍们将两人分开,他站在两位王子中间,强烈怒意促使血液流速加快,脸上一片涨红:“陛下尸骨未寒,你们就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牛伟战面色阴沉,发出威胁:“我已经得到父王指定,我明天就即位为王。”

    牛伟方丝毫不甘落后:“你这个不要脸的瞎子,阿爹刚才就是指着我,所有人都看见了。”

    “陛下谁也没有指定。”巫彭以简单粗暴地方式终止两人争论,他冷冷地说:“两位殿下似乎忘了,除了我,这里还有几位统领和议政大臣,难道要我们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指定继承人是一族大事,四名统领和四名议政大臣分别站在病榻侧面的墙边,他们的身份略低一些,比不上王子,更比不了国师,但所在角度和位置都能清楚看到牛王最后的动作————他的确没有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指定继承人,也没有做出任何具有决定效果的动作。

    牛伟战狠命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他狠狠咬着牙,又缓缓松开,狰狞的目光从弟弟脸上移开,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巫彭,说话语气开始变得温和:“……大国师,父王去了,无论他是否指定,总得选出新的继承人。我是长子,这是我的权力。”

    “哼!这种事情可不是你说了算。”不等巫彭回答,牛伟方毫不客气插话进来,他往旁边迈了一步,避开挡住视线的国师,死死盯住对面的哥哥:“咱们还是按老规矩来,一切都依照法律,以一年时间为准,到时候由族中重臣选出新王。”

    北方蛮族法律规定:如果王者意外死去,又没有指定继承人,那么所有继承人都有资格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各自竞争,在第二年的秋收结束后,召集族内所有重臣,共同选出下一任族长。

    牛伟战张口怪叫起来:“凭什么?”

    巫彭怒视着他:“大殿下,请注意你的言辞,一切以陛下为重。二殿下说得很对,陛下没有指派继承人,还请两位殿下各自努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决定由谁担任新王。”

    牛伟战没有说话,他用阴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巫彭。

    他是个外表粗豪的壮汉,牛族强悍的基因在他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高大结实的骨架撑起身形,古铜色的皮肤紧绷在身体表面,勒出一道道显眼的肌肉隔纹。每当用力握紧拳头,两条胳膊上的血管随之凸起,彷如半埋在土里的粗大树根,释放出令人惊叹的力量。

    他是天生的战士,在战场上极其勇猛。从十一岁就跟随已经去世的父亲四处征战,在牛族军方拥有一批支持者。然而他的身份摆在这里,王子毕竟不是真正的部族之王,北方蛮族的社会制度注定了神权在某些时候高于王权。牛伟战无论如何也不敢对巫彭下手。尽管粗鲁、野蛮、无视礼法,但他很清楚,对于自己是否能继承王位这件事情,大国师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以及最终决定权。

    “……请原谅我的失态。”

    张嘴认错在旁人看来很简单,却只有牛伟战自己才知道这有多么困难。他知道父王快不行了,今天早早就来到寝宫,在病榻前老老实实跪到现在。虽说提前做足了准备,裤子内衬膝盖位置缝了两个厚厚的软垫,可跪久了同样不舒服,肌肉酸疼,就连骨头也感觉被固定在一起,无法活动。

    码1的,老子辛辛苦苦装模作样不就是为了得到王位?如果不是安排为内侍的亲信传来消息,说老头子快咽气了,我今天根本不会过来扮演孝子贤孙。表面工作该做还得做,当然是给别人看的。

    牛伟战知道父亲的想法,知道他不会轻易把手中的权力交出来。跟着他南征北战那么多年,自己只得到一个“统领”的位置。要知道我可是血统纯正的王子,是嫡亲的长子啊!统领,区区一万人的管辖权,这就是父亲给予儿子的权力。

    想到这里,牛伟战暗自叹了口气,抬起眼皮,透过稀疏的睫毛,瞟了一眼站在对面的弟弟。

    按照正常的家族排序,牛伟方至少是老七,或者老八、老九……排序混乱不是他的错,年轻时候的父王身边有很多女人,有些孩子难产没能生下来,有些生下来因为疾病没有熬到成年,还有些是因为种种原因意外死亡。外出游玩的时候落水、吃饭的时候被食物噎住喉咙、狩猎的时候被野兽袭击……有些是阴谋,但大部分都是正常死亡,王子顺位排在后面的牛伟方也就顺序替补,逐渐追了上来,成为永远的老二。

    他没有牛伟战那么魁梧,整体身形趋于运动型。肌肉线条流畅,虽有腹肌和胸肌却不那么明显,没有形成给人以力量震慑的块垒形态,总体呈现出灵活,以及优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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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介绍:
以细胞形态寄生,选择宿主必须慎重。谁也没有想到文明会在战争中毁灭,我是蛮族,也是人类。宿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宿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宿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