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六节 首例
狂躁激动的心情再次笼罩着天狂,他迫不及待地问:“老三,我这就去发布命令,派人追杀巫源?”
“目前还不能这样做。”天浩否定了天狂的建议:“他毕竟是雷角部的族巫,没有证据,就无法形成指控,更谈不上什么追杀。”
“师勇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天狂皱起眉头问。
“师勇是狮族人,他被狮王宣布为叛徒,这层身份会令人觉得他的话是故意报复。如果是指控对象是普通的城主也就罢了,但巫源是行巫者,能沟通神灵,是世界上最诚实,信仰最坚定的人。”天浩嘲讽地笑笑:“如果连他都反叛族群,陛下还能相信谁?”
天狂变得沉默了,他随即发出低沉的语音:“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会牵扯到大国师?”
天浩微微点头:“所以我无法以公开的方式对巫源下手,何况他现在行踪隐密,就连平俊也很难找到他真正的落脚点。目前只知道他得到凶牛之王牛凌啸的庇护,更多的消息和情报还需要时间。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已经派人给大国师送去了密函,说明了事情经过,他会对此作出处理。”
天狂抬起头,目光越过无数建筑,望着远处苍茫的大地,在寒风中大口喷吐着浓烈的白色雾气。
“老三,你把我心里说得热乎乎的。我现在想打仗,狠狠揍几下狮族人,还有那些南方的白人矮子。”他粗糙的脸上露出笑容。
“耐心点儿,机会很多。”天浩认真地说:“其实战争理论归结起来,就是对各种风险的计算。我们一直做着准备,基础越雄厚,打赢的几率就越大。”
……
渔村。
伊丽莎白走进房间的时候,发现只有天浩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平静,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今天在这里训练?”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扶着天浩的肩膀,侧着身子在他腿上坐下,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房间里很暖和,屋外烧着泥炭,热能沿着预埋在地下的管道沿地板和墙壁分散开来。伊丽莎白进门的时候脱掉了毛皮大衣,她穿着平时训练的棉质短裤和紧身衣,在这种温暖的环境里不会觉得冷,运动量大甚至还会出汗。
她的皮肤很白,淡青色的血管微微泛起,有种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触摸的透明感。
天浩的视线与伊丽莎白目光刚一接触,立刻偏转,滑向她圆润的肩膀:“这段时间的训练很不错,我离开了几天,你很自觉,也很努力。”
伊丽莎白紧贴着他的身体,柔软的嘴唇凑近他的耳朵:“你说过,我要做一个美丽优雅的贵族。”
少女身上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洗浴味道,清新又迷人。
“我会帮助你完成训练。”天浩抬起头,仔细观察着伊丽莎白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很不错,比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好多了,根本就是两个人。你的芭蕾舞课程基本可以结束,礼仪已经毕业,只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多加熟悉。说话方式很得体,要特别留意发音,真正的撒克逊贵族说话有着特殊韵味,你得模仿这种节奏。”
少女的眼睛顾盼生辉,她搂住天浩的脖子,光滑的鼻尖在他侧脸上轻轻剐蹭,没有使用英文,而是标准的蛮族语:“我喜欢你们的语言,尤其喜欢听你说话。”
天浩端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多掌握一门语言对你来说没有坏处。你很聪明,学得很快。”
“我只想跟你说话,就像现在这样,用你的语言交谈。”她碧蓝色的眼睛里透出欲(和谐)望成分:“你为什么不抱抱我?”
闻着从他毛孔深处散发出来的汗味,伊丽莎白感觉呼吸都变得急促:“我是你的奴隶,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
天浩的措辞适用于正式场合,刻板得就像一块石头:“我说过,这不是爱情,至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爱情。”
少女睁大双眼,毫不犹豫否决了他的话:“我爱你。别问我为什么。你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虽然你不是白人,可是这又怎么样?”
天浩缓缓侧过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至能够感受彼此呼吸:“你会被教会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伊丽莎白对这番警告置若罔闻:“你抓住了我。从那一刻,你就是我的主人。”
洗脑是如此成功。
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肌肉收缩、皮肤颜色、眼睛、睫毛、嘴唇等部位的运动幅度,都会在诚实或撒谎的时候产生变化。
在“主人与爱情”这两个互为依托的概念面前,天浩以长时间陪伴成功获取了伊丽莎白的信赖。这不能算是小女孩和怪蜀黍之间的爱情,而是经验老道成熟男人与小女生之间的斗智斗勇。她玩不过他,天浩每时每刻都有全新的主意和念头,伊丽莎白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早年时间在家族内部的经历,更成为了对天浩整个教育计划的反向衬托。
她知道这些训练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却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陌生和恐惧中,索性不想。
恐惧感在一天天淡化,“所有野蛮人都是食人魔”的说法随着时间缓慢消失。至少伊丽莎白没见过天浩吃人,也从未见他用残忍冷酷的手段对付别人。他虽与自己不是一个种族,却有着超乎大多数白人男子的英俊。他彬彬有礼,无论吃饭睡觉都恪守礼仪。他从不侵犯自己,日常接触也仅限于双手,纠正舞蹈训练姿势只用削尖的树枝,从不触摸自己身体敏感部位。
女人对男人的好感由此产生,再加上天浩身份尊贵,他是一名真正的领主,不是冒牌贵族。
英俊、富有、权力……女人最喜欢的莫过于这些,伊丽莎白的态度也在转变,从敌意到抗拒,继而变成冷淡,平和,喜欢,直至最后的爱慕。
这是一个女人最纯真的时候,也是自控能力最差的时候。无数诗人传颂着爱情的伟大,只有真正经历过时间折磨的人才知道,爱情其实是一剂毒药。
天浩笑着抬手指了一下摆在屋角的床:“躺上去。”
巨大的喜悦在伊丽莎白心中爆开,她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凑到天浩脸上轻轻一吻,以极快的速度从他腿上滑下,小跑着爬上那张床,努力摆出最具诱惑力的姿势。
这同样是日常训练的一部分。树枝无数次抽打的痛苦让伊丽莎白学会了各种姿态,腿脚胳膊的摆放位置与身体扭曲幅度相互配合,头发与光线之间的映衬,四十五度角侧转,以及衣服在不同环境下的穿着……所有这些,全都深深刻入脑海,成为永久的烙印。
真正的贵族,让所有男人都喜欢的魅力女子,这就是天浩要求的结合体。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伊丽莎白期盼目光的注视下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倒出一杯颜色乌黑的液体,端着送到她面前,递过去:“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伊丽莎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由得皱起眉头。
“一种能让你欢乐的药。”天浩从不在这种事情上解释,微笑是最好的安定剂。
伊丽莎白没有怀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她很快陷入沉睡。
天浩照例脱去她所有的衣服,黑亮的眼眸深处看不到丝毫情(和谐)欲,只有凝重和关注。
这是第一个白人女性实验品,绝对不容出错。
伊丽莎白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博纳尔,为了对她进行培养,天浩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更重要的还是时机,以及她的家世和背景……得到一个白人很简单,只要派出“大毒蛇号”前往南方,想抓多少就有多少。可是像伊丽莎白这种身份的破落贵族,就真的是可遇不可求。
一个女人的美丽和优雅与身体完整程度有直接关联。手指和脚趾绝对不能受到伤害,胳膊和腿脚也是同样的道理。考虑再三,天浩决定在她的左腿内侧下刀。这个位置相对隐蔽,疤痕可以解释为“长时间骑马导致的磨损”。
她未来总要嫁人,如果成为一国王妃,对身体方面的审核尤其重要。女人从男人手中得到权力的方法是讨其欢心,如果因为伤痕导致整个计划失败,就真正是得不偿失。
割开自己的手臂,取出孢子,填入伊丽莎白的身体。天浩这次没有使用针线对她的伤口进行缝合,那样做会留下过于明显的痕迹。他下刀的开口非常小,不断用手指轻轻挤压塞进去的孢子,以人工手段收拢伤口,尽可能减少血液流失。
收拾好一切的时候,天浩从床沿站起,大步穿过客厅,拉开房门。
阿菊带着两个牛族女人站在外面,天浩随口吩咐:“好好看着她,照我之前说过的做。”
这次的药剂加大了分量,足够伊丽莎白睡上两天时间。阿菊和女人们轮流值守,用手指压住伤口两边,以最原始的方法代替针线,促使伤口愈合。
天浩特意选择在寒冷的冬天对她进行手术。细菌不多,感染几率降低,有助于恢复。
夜风吹在脸上,他为之一振。
……爱情……呵呵!
喜欢我的女人多了,整个磐石领至少有好几万个。野蛮人不是傻瓜,同样会说甜蜜的情话。
我爱你……
多么动听,多么美妙。
但我永远不会接受。
因为你是我的工具,我的棋子,被我驱使的奴隶。
而且你是白人。
天浩发过誓:永远不会让某个白种女人生下自己的孩子。
如果不小心让某个白种女人怀孕,那绝对不是有心,而是意外。
处理方法很简单,杀了她。
……
这个冬天过得很平稳,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消息。
巫源很狡猾,他一直藏在牛凌啸的府邸没有离开。
几乎每天都有商队来到磐石城,装满泥炭的大车沿着道路驶向各个部落。“银子”很快成为商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包括狮族领地在内,拒收银币的情况越来越多,但交易双方默守了某种规则,没有喧哗,没有争吵,更没有唇枪舌剑互相指责的激烈场面。这是商人对商人之间的秘密,他们不再使用狮族银币,转而以提炼过的银块结算。
磐石城铸造的银币就这样流入狮族领地,悄无声息。
有人动过歪脑筋,想要仿制这种银币,却很快发现难度极高。除了含银量方面必须付出的成本,制造方法也很重要。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冲压”,只知道这些银币有着令人惊叹的均制规则,重量差异低至可以不计,排水量检验法也封死了伪造之门。
伴随着堆积如山的泥炭,天浩给狮王送去了一颗颗货币炸弹。他知道商人们没有引爆炸弹是因为局势所限,畏惧狮王的权势,想要通过赚取利润的方法尽可能减少损失。以一百枚狮族银币为例,只要多往磐石城往返几次,销售泥炭产生的收益就能抵消亏空。“民不与官斗”是古话,以后注意点儿,不再收取这种没有银子的“银币”就行。
平俊传回的情报详细描述了这些,天浩对此报之一笑。
国王与贵族的贪婪永远超乎想象,商人们独自吞下苦果的做法只能维持一时。用不了多久,对财富膨胀的贪欲会促使贵族加大货币铸造,到那个时候,被压榨到极点的商人会爆发,说不定还会演变成你死我活的内部战争。
要有耐心。
冬天是消耗泥炭的最佳季节,这段时间的生意很快就能掏空商人的金银储备,他们撑不了太久。
火枪的后续试验已经完成,最终定型的口径为三十五毫米。天浩从磐石城抽调了两百名铁匠,三千名工人。得益于新水利作坊不断完工,济州城现在的月产量提升为一百三十支,而且还将在这个数字上进一步提升。
磐石领民众没有呆在家里过冬的习惯,他们一直很忙碌。
很快,春天来了。
第二百五七节 炸药
(此节有部分参考《神秘岛》)
这是免税的最后一年,也是在天浩看来至关重要的准备时间。
磐石城变得不那么平静了,虽然在过去几年里这个地方从未平静过,可是这次不同,就连处于最底层的平民都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异常。
城内的武装人员一直在轮换。整个军团以大队为单位,分批前往渔村搭乘海船前往济州岛,接受火枪训练。
天浩批准了六千个训练名额,碎齿和天狂负责对下面的人进行甄别。整个亲卫队,以及久经考验的老战团成员为首批受训者。天浩的要求非常明确————受训对象只考虑忠诚,身体素质放在第二位,甚至排序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一步降低。
在文明时代,火枪在人类战争史初露头角的时候,很多人愤怒指责火枪手是“卑鄙的刺客”。他们无法想象强大的战士会被一枚铅弹击倒,长达数十年的兵器搏杀训练被随意的举枪射击动作彻底终结。历史上久远的争吵如今成为了天浩必须面对的选择:正常受训三个月,就能得到一名熟练的火枪手。如果情况有变,这个时间还能大幅度缩短至一个星期。
射击很简单,列队也不算困难。只要确保稳定充足的武器供应,磐石城军团完全可以在一夜之间改头换面,所有人成为跨时代的火枪兵。
按照天浩的命令,同彪在济州岛上开设了炸药研究基地。
整个大陆北方到处都能看到暗黄色的铁矿石。这东西含铁量不高,有着太多杂质,包括牛族在内,没有任何部族的野蛮人愿意用这种东西为原料进行加工,提炼铁料。
天浩知道这是硫铁矿,济州岛上也有大量分布。硫铁矿的主要成分是硫化铁、矾土、碳和硅石,其中前者含量最高,只要把硫化铁分离出来,并且尽可能将其转化为硫酸铁,就能提炼出所需的酸液。
硫酸提取工作从去年冬天就开始进行。五百名工人在岛上修筑了一条从试验场通往硫铁矿区的简易公路,健壮的妇人们背着箩筐捡回黄色矿石,在基地外围用铁锤将石块砸碎。这个过程繁琐又单调,整整持续了两个月。
男人们备好木柴和干草,在搭好的柴垛上堆砌硫铁矿碎石。那是一层柴火,一层矿石的堆积法,总共堆了五层,中间用大块的木头架空,流出气流进出的缝隙。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便开始点火燃烧。
这是一个原始的自然转化过程。通过碳化焚烧,硫化铁会变成硫酸铁,矾土则变成硫酸铝,整个过程大约需要十至十二天左右。燃烧产生的粉末富含硫酸铁和硫酸铝,两种物质都能溶于水。
渔村储存着大量鲸脂。虽说是用盐腌制过主要以食用目的为主的东西,却也符合天浩的要求。一个个装有腌制鲸脂的罐子搬上海船,运至济州岛。皂化反应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石灰水,加上对应数量的草木灰,通过天然苏打对鲸脂进行处理,在脂肪分解上升与沉淀过程中,产生了两种物质————可溶于水的肥皂(粗制),以及甘油。
妇人们把燃烧冷却后的硫铁矿粉末收拢,装进一个个巨大的土陶水缸,往里面注水,同时用粗大的棍棒徐徐搅动,然后耐心等待这些液体静止,继而沉淀,再合数人之力将表层的液体倒出。
这就是硫酸铁和硫酸铝溶液。水析法就这么简单,却是在前人基础上总结了无数次才得出的化学经验。
文明时代,云南有一道名菜“汽锅鸡”。做法很简单,关键在于炖鸡的锅,中间有一根与锅底连接的管子,通过煮沸产生蒸汽的做法烹熟鸡肉。
这种混合液体需要进行蒸发处理,同样使用提前准备好的特殊蒸锅。同样是简单粗苯的操作方式,气化后沿着倾斜盖面流淌汇入接盆集中的液体形成了硫酸铁,这玩意儿冷凝之后会形成晶块,残留在蒸锅底部没有汽化的部分就是硫酸铝,属于提炼过程中产生的废料。
化学的乐趣就在于此,普通的一块矿石经过各种程序,变成现在这种半透明状的结晶,参与操作的所有野蛮人都感到好奇,包括曲齿在内,他们对年轻领主的超卓智慧再次产生了敬畏。
硫酸铁毕竟不是真正的硫酸,还需要最后一道工序。
将硫酸铁结晶放置在密封的瓦罐里焙烧,使之蒸馏为蒸气,这些蒸气冷凝后就变成硫酸。
这是磐石领现代化工业的基础原料,也是天浩庞大战争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
有足够的硫酸,有大量的硝石,硝酸也就呼之欲出。
天浩在这个时候来到岛上,亲至基地进行指导。
同彪觉得自己就像传说中的大巫师,亲手调配,将硝酸与甘油混合,得到了一种油状的浅黄色液体。
“对这种东西的储备和生产必须绝对小心。”天浩一再叮嘱,神情严肃至极点:“不能用力摇晃,不能用力搅拌,更不能有激烈的碰撞。它能释放出雷神才有的可怕力量,足以杀死这座岛上的每一个人。”
对野蛮人说“爆炸当量”之类的话,无异于对牛弹琴。他们最畏惧的是神灵,其次是贵族。前者能决定他们的命运,后者能掌控他们的生死。笼统来说区别不是很大,他们却固执的认为,无论力量还是地位,神灵都远远超过地上的王者。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包括曲齿、同彪、正江在内的很多人,终于明白了“雷神之怒”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一个装满硝化甘油的罐子。
制造雷管是一个复杂的工业过程,以炸药研究基地目前的技术水准不可能搞出那种东西。天浩只能退而求其次,他用火药和纸卷做了个引爆装置,原理和做法其实就是加大号的炮仗。没办法,硝化甘油虽是烈性炸药,但它的性质很特殊,火焰无法引爆,只能将其点燃,必须有足够的冲击力引发连锁反应,产生巨大的爆炸效果。
爆炸声震耳欲聋,浓密的烟尘腾空而起,用作实验威力对比的大块岩石从山崖侧面炸裂,夹带着无数沙土呼啸直下,落在地面上,带起令人头皮发麻的震动。
曲齿浑身颤抖,朝着烟尘尚未散尽的远处重重跪倒,他的额头紧贴地面,粗大的獠牙插进泥土深处,在恐惧的喃喃中发出祈语:“伟大的雷神啊,请原谅您的仆人曾经心存怀疑,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您的威严不容冒犯,我将成为您永远的追随者。”
同彪像无脑傻瓜那样睁大双眼死死盯住爆炸方向,他双手紧握成拳,说不出的恐惧和激动在身体里冲撞。害怕是因为自己愚蠢,之前调配和制造硝化甘油的过程有很多不规范之处。虽说天浩在此之前仔细交代必须遵守规章制度,确保每一个制造环节安全,同彪却有些不以为然。一方面是身为铁匠多年的经验,一方向也的确疏忽,认为区区一种液体没什么大不了……直到现在,亲眼目睹那种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就像肆意玩弄神器的无知孩童,丝毫没有察觉到神灵就在旁边默视,随时可能爆发愤怒,如蚂蚁搬将自己活活碾碎。
正江整个人瘫在了地上。他脸色苍白,面部肌肉一直在抽搐,怎么也停不下来。驾驭航船傲视大海的汉子从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在济州岛上待得久了,正江对火药的熟悉程度超过绝大多数磐石领成员。然而无论火枪还是正处于试验阶段的火炮,都没有给他以现在这种巨大的精神冲击。他很清楚,这种力量足以改天换地,再坚固的防御设施也无法阻挡。
总共有两百多人随同观看这次试爆。
很多人像曲齿那样跪在地上,用属于他们自己的方式向神灵祈祷。
一些人被彻底惊呆,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更多的人发出激烈狂狂吼,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他们本巨大的爆炸与震撼刺激着,释放出体内最原始的本能。
正江双眼发直,他好不容易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发出轻声惊叹:“居然有这种东西……我们的塔楼没用了,城墙也会失去作用。”
天浩大步走上前,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发出鼓舞人心的爽朗大笑:“那可不一定。别忘了,这是专属于我们的秘密。”
当所有人在震撼和恐惧中感到迷茫的时候,最清新和最有号召力的人自然就成为了领袖。
正江转过身,努力控制着想要对天浩顶礼膜拜的冲动,发自内心地连连点头:“您说得没错。”
曲齿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他跌跌撞撞来到天浩面前再次跪倒,亲吻着他的鞋子:“大人,您是神灵派到地上的使者。我从不怀疑这一点。我亲眼看到了您施展的神迹,我永远都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所有在场的豕人跟着曲齿跪了下去,动作整齐,没有丝毫犹豫。
同彪从剧烈的思维震荡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喘着气,从缓慢到急促,整个人逐渐变得激动且亢奋起来。与崇信神灵的豕人不同,他是牛族铁匠,精于锻造,硝化甘油从原料制取到后期调配,所有工作环节都有涉及,亲力亲为。同彪很清楚,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战争武器,根本不是无脑豕人口口声声的什么“神迹”。
他来到天浩面前,带着对智者的尊敬,提出心中疑问:“阿浩,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硝化甘油,是一种炸药。”天浩语音低沉。
同彪深深吸了口气,肌肉结实的胸脯高高挺起,然后缓缓落下。
“我们能赢。”虽未直接点明,但他知道天浩能够听懂自己话里的含义:“无论对手是谁,我们都能狠狠揍他们,打到他永世不得翻身。”
……
很少有人感觉到磐石城的人口在减少。
春耕开始前,天浩下令再次往天京城方向迁移两万居民。旭坤在那边已经建起了足够的居住区,基础防御设施也很完备,虽说目前只有一条简易公路连接着磐石城,倒也勉强可以满足物资运输。
从一千到三千人不等,天浩派出一个个移民团,充实着完成了先期建设的领内村寨。分派工作从去年冬天开始,寒冬限制了人类活动,大雪抹掉了迁移者留下的脚印。更重要的是,春天降临,冰消雪融的时候,抵达新居所的移民们养精蓄锐,以饱满的姿态和浑身干劲,迎来了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耕种季节。
“扩大耕种面积提升粮食产量”,这是天浩今年提出的口号。
政策与纲领的最终落实,都需要以不同方式进行宣传。文明时代的各种口号令人眼花缭乱,它们代表着不同时期上级政府的施政目标。现在也一样,老太婆桂花带着宣传部所有人早早就开始走村串巷,敲着锣,打着鼓,唱着歌,以最原始的方式传播年轻领主的意志。
“多种地,多打粮食,多生孩子。”
“现在多挖一亩地,秋天多收一吨粮。”
“干活不能偷懒,老天爷在看着你呢!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虽然师勇投降,可是在玉米和土豆的种子问题方面,他也没有任何解决方法。狮族的防范如此严密,天浩只能在领地内部大规模推广海水稻,以及从甲四十三带来的各种高产作物,以小麦和稻米为主,撑起多品种栽种的架子。
萝卜每季都在种,而且数量庞大,加上刺瓜,它们构成了磐石领的重要粮食补充。
济州岛的大面积耕种与大陆领地同时进行。按照天浩给曲齿下达的命令:济州城今年的收获量除了满足岛上正常供给,还要留出足够的储备。
这个目标不难达到。
最后一年免税期,天浩希望把所有仓库装满。
偏偏在这个时候,雷角之王牛伟邦来到了磐石城。
第二百五八节 交心
他还是从前那种高大冷峻的样子,不苟言笑,线条粗硬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仿佛一块活动的人形岩石。
他带来了大队人马,目测数量超过一千,带队的两名统领天浩都认识,一个是廖秋,一个是刚典。
摒去左右,房间里只有天浩和牛伟邦两个人。这是最适合私谈的密室,家具摆设很简单,除了两把椅子,只有中间的一张茶几。
雷角之王一直保持沉默,他用深沉的目光注视年轻领主,看着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陶壶,分别给两个杯子倒满。
“我还以为你要永远躲着我,就连打了胜仗也不敢来雷角城向我报信。”牛伟邦显得有些渴,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重重放下,发出打破屋内沉静的撞击。
“你该不是怕了我吧?亲爱的小表弟。”不等天浩说话,他以幅度很大的动作将上身前倾,用手指着摆在面前的空杯:“再给我来点儿。”
天浩笑了。
这笑容毫不作伪,平淡又自然。
再次拿起茶壶,在杯子正上方倾斜,浅褐色的茶水与杯子之间连成一条弧线。以仔细的态度完成一整套倒茶动作,天浩放下茶壶,将杯子推到牛伟邦面前,笑容充满了温暖和善意:“这才是我熟悉的王,真正的雷角之王。”
停顿片刻,他继续道:“其实我也在等你。”
“你这个狡猾的家伙。”牛伟邦恶狠狠地盯着他。
天浩不为所动,微笑依旧。
足足对峙了半分钟,凶狠冰冷的神情在像冰遇到太阳一样融化。
“见鬼,为什么你老是这种胸有成竹的样子?”牛伟邦很是粗俗地啐了口唾沫,悻悻地说:“码1的,我可是部族之王,你就不能低个头,弯个腰,说几句好听话,至少对我表示出场面上的尊敬也好啊!”
天浩眼睛里释放出天真纯洁的目光:“如果你喜欢,我当然可以这样做。问题是……这样有意思吗?”
随着肌肉扭曲,愤怒爬上了牛伟邦的脸,他变得狰狞又凶狠:“你为什么不是个女人?那样我就能把你娶过来,扔在床上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天浩阴测测地笑着,伸出右手,抬起两根手指:“我这人有个习惯,总会随身带把剪子。顺便说一句,永远不要小看女人。”
牛伟邦盯着他:“所以你当着牛凌啸的面,杀了他最喜欢的妞?”
天浩摇摇头:“是他自己动的手,我连一根指头都没碰过。”
牛伟邦迟疑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那女人我见过,很漂亮,是不可多得的美女……凶牛之王,这个狗杂种可真下得了手。”
“巫源得到了他的庇护,他们现在是一伙的。”天浩淡化了笑意,神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之前发出的密函有两份,一份给了大国师巫彭,另一份送往雷角城,给了牛伟邦。
他微微点头:“所有事情都连起来了,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照这么看,雷角城的谣言也是他在背后主使,还有其它几件事……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家伙,只是看在他族巫的身份才没有动手。”
“你现在同样动不了他。”天浩提醒道:“牛凌啸把他藏了起来,而且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法律很多时候是用于限制平民,贵族和巫师属于权力群体。没有切实雄厚的证据,很难指控一名贵族。就像文明时代肥皂剧里花钱买通律师打赢官司的富翁反派,得意地大声叫嚣:“有钱就是了不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很了解巫源。”牛伟邦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冷笑:“他可不会如你想的那么老实。这是个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家伙,他肯定还有后续动作。只要牢牢盯着他,就能抓住把柄。到时候,就算陛下也保不住他。”
“这不是什么秘密。”天浩再次笑了:“你大老远过来,就是为了对告诉我这些?”
牛伟邦猛然抬起头,厉声道:“你还想怎么样?要我对你鞠躬行礼,感谢你打了胜仗,带回来那么多俘虏?”
天浩耸了耸肩:“这是事实。”
他不担心这样做会触怒牛伟邦,雷角之王面冷心热,既然主动来到磐石城,就说明他有了计较,不会在这些旁枝末节的问题上纠缠不清。
牛伟邦冷冷地“哼”了一声,冷傲的神情在脸上浮现:“我是来告诉你,你得走了。”
天浩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叹息:“你指的是锁龙关?”
牛伟邦神情严肃,点点头:“这是陛下的命令,上个星期刚送过来。按照我们牛族的法律,雷牛部今年出兵两千,你我各派一千,必须是最精锐的战士。”
轮值锁龙关,这是所有野蛮人贵族都必须面对的事情。除了来自族群上层分派的战士名额,被指派的贵族必须亲自带队,以半年为期前往锁龙关,就地驻扎,随同作战。
驻守锁龙关的军队是蛮族精锐,真正的百战精兵。以雷牛部这次派出的两千名精锐为例,这些人在关上还要进一步筛选,最终只有数百人留下来。
贵族轮驻制度起源于数百年前的大战。锁龙关位置特殊,各部落之间矛盾不断,在这种情况下很难抛弃仇恨一心为公,所以从那时开始,各部落首领以十年为期召开会议,每个部落推选五名统领,由大家从这些人当中投票选出一正、两幅三名统帅,全权负责锁龙关。
统帅的权力非常大,掌控各部族发往锁龙关的所有物资,可视情况改变兵力部署及征调。总之,有资格担任锁龙关统帅的人寥寥无几,却都是所有部族公认的优秀将领。他们不接受来自任何一个族群之王的命令,只服从部族大会所有王者共同签发的文件。无论士兵还是将领,一旦成为锁龙关真正意义上的驻防者,就必须抛弃族群观念,除了伤病战残正常退役,永远都得留在那片土地上。
统帅为终身制,只有统帅自己提出,或各部之王觉得统帅年老力衰,必须更换的时候,可以临时召开大会,推选出新的接替者。
与其说是贵族轮驻,不如说是以轮战方式对野蛮人军队进行人员优选。虽说以防御为主,却无法避免正常情况下出关作战。这是所有城主以上级别贵族必须经历的环节,即便是最怕死的胆小鬼,也必须服从蛮族组训,老老实实带队前往锁龙关,在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地方待足半年。
天浩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却没想到会是现在。
沉默片刻,他抬起头,直视着牛伟邦的双眼,平静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这种事无可避免,他也没兴趣思考是否与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否存在某种关联。躲不过,避不开,反对与哀求只会带来更多问题,甚至整体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与其期期艾艾的畏缩,不如干脆利落的接受。
“最迟后天。”牛伟邦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我就知道你连半个多余的字都不会问。码1的……大国师在看人方面的确眼光独到,他说过你不会在重要问题上拖后腿,老子当时还不信……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坚决,哪怕稍微犹豫一下都好,至少让我觉得你不是我想象中那种硬汉,给点满足感行不行?”
天浩笑了:“你永远都是我的王。”
牛伟邦凝视着他,咬牙切齿:“知道吗,我想揍你一顿。”
这是句玩笑话,天浩却鬼使神差微笑着冒出一句文明时代的话:“好啊,尽管来,我有医保。”
雷角之王迷惑了:“……衣包?那是什么?”
自娱自乐的笑话绝不能过分,说太多会露出马脚,天浩及时收手,他忽略了牛伟邦的问题,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正色道:“今年是免税的最后一年。从明年开始,我会按照百分之三十的税率正常缴纳。”
牛伟邦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用深沉的目光盯着他:“这是我走进这个房间直到现在,听到最暖心,也是最喜欢的一句话。”
“这是我的职责。”天浩用微笑向他致意:“你是一位优秀的王,值得尊敬。”
他承认话里有奉承的意思,但绝不是故意的拍马溜须。
笑意从牛伟邦眼底一闪而过。
“说真的,你比我强。”
他在脑海中思考已久,终于决定说出内心的感慨:“短短几年时间,从一个小小的寨子发展为城市,灭掉了豕族,磐石城加上雷角城两地的俘虏总数超过二十万……阿浩,你做的这些事情真让我眼红。我承认,我的确嫉妒你。尤其是廖秋带着豕人俘虏回到雷角城的那段时间,有大半个月我都待在家里不肯出来。你的功劳比我大,而且还是战功。我这个王被你稳稳压了下去,连气儿都喘不过来。”
天浩笑着安慰:“你想多了。”
“但我不得不想。”牛伟邦神情庄重:“我必须思考究竟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我想成为一个公平公正的王。贵族就得有贵族的样子,我们统治平民,我们得成为他们心目中的榜样。以前我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就连大国师也对我多有称赞。可是从你出现之后,很多人都改变了想法。没有对比就不知道自己的短处,我想揍你,甚至想过要杀了你。”
“但你没有这样做。”天浩笑容依旧。
“我下不了手……”牛伟邦用力抹了一把脸,瓮声瓮气地说:“那是卑鄙者的行为,我的所作所为要对得起祖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
天浩点头赞许:“这才是真正的贵族行为准则。”
“放心的去吧!”雷角之王提高音量:“带着廖秋一起去,半年时间很快就能过去,我们都趁着这个机会各自磨练。我得学学你在磐石城搞的这一套。码1的,你送给我的豕人俘虏实在太多了,光是把他们教训听话就费了我很大力气。真不明白,同样都是豕人,为什么你手下这些家伙老老实实听话,我那边的却一个个连叫都叫不动,非得用鞭子抽着才会走路?”
天浩笑道:“你是这里的王,磐石城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牛伟邦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舒展了一下胳膊,用力拍着天浩的肩膀大声笑道:“我饿了,今天你必须好好招待我,得有肉和鱼,还有酒。”
“没问题。”
……
心情舒畅的人总是容易喝多。天浩不断劝酒,尽管苹果酒度数不高,很少喝酒的牛伟邦还是喝得酩酊大醉。
安置好来自黑角城的军队,天浩立刻召集亲信,简短急促的发布各种命令。
主要是挑选随同前往锁龙关的士兵,这项工作由天狂负责。
安排好一切,天浩带着卫队翻身上马,朝着渔村方向疾驰。
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快步走进伊丽莎白的房间,看着神情喜悦的少女,天浩认真地说:“收拾一下,回家吧。”
她恢复得不错,孢子植入手术获得了完美成功,寄生吻合率是目前为止所有目标当中最高的一个,没有丝毫排斥反应。
伊丽莎白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回家?你指的是什么?”
“回大陆南方,尊敬的艾尔普索女伯爵。”天浩微笑着说:“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船,博纳尔现在应该接到了命令,还有碎齿,他们会陪着你一起回去。”
少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随即松开:“不是说还有两个月才走吗?”
“临时出了点问题。”天浩不打算过多解释,他的态度很坚决:“准备一下,今晚就走。”
她有些抗拒,却拗不过已经被孢子寄生的大脑主观意识。服从思维压倒了感情,伊丽莎白只能转身走到床前,侧身拉开旁边的柜子,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箱。
箱子里装着换洗衣服。
她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好了准备。
第二百五九节 离开
天浩以目光跟随着伊丽莎白的脚步,她走到哪儿,就移到哪儿。
需要带走的东西不多,两个手提箱足够装下。
脱去长裙,换上便于活动的裤子,上衣和马甲是牛族女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按照南方白人贵族特有的款式缝纫。
三个首饰匣里装满了宝石。翡翠、玛瑙、金刚钻……小行星撞击地球引发了巨大的板块活动,新一轮的地质变化在大陆北方产生了各种矿物。很多地方都能找到这些闪亮的石头,可是在野蛮人看来它们毫无意义,不能吃也不能穿,充其量只是一种装饰。
在白人眼里,它们是珍贵的,价值连城的宝物。
天浩坐在椅子上,拉着伊丽莎白的手,这场景就像巨大的食人野兽抓住一个小女孩,居高临下端详着猎物,寻找最适合下口的位置。
他认真交代着注意事项:“遇到事情多与博纳尔商量,还有鲍勃和斯图尔特,他们是你身边最值得信赖的人。”
除了伊丽莎白和博纳尔,天浩对“黑曜石号”上的其他水手也在进行意识同化。按照他的命令,所有水手单独关押,只要在固定的范围活动,并不干涉他们的日常生活。虽然不可能消除每一个人对北方蛮族的敌意,却可以改变一部分人的想法。天浩要求看守的亲卫们学习英文,意义就在于此————双方无法正常交谈,就很难消除隔阂,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鲍勃和斯图尔特是转化最成功的两名水手。他们与博纳尔一样,都接受了孢子移植手术。
如果时间再多一些,天浩觉得还能再转化几个人。哪怕只多一个,也能为伊丽莎白回到南方的计划增加成功几率。
牛伟邦来的太不是时候。
但这种事不能怪他。天浩仔细看过文件,命令由牛王陛下亲自签发,规定了出发时间,绝对不容违背。
这是部落的传统,也是每一个部落贵族必须遵守的职责。
伊丽莎白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放弃希望与重获期盼之间来回游走:“……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陪你。”
天浩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他不再温和,语气虽未冰冷,却比之前少了很多感情成分:“不行。”
“……可是……”伊丽莎白再也无法控制,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我爱你,我爱你啊!”
“爱我就帮我做事。”天浩回答得非常迅速,不假思索,强硬的语气不容商量,更不容抗拒:“你应该明白,从我把你留下,开始训练的那天起,你就注定了必须服从我的命令。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贵族身份,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天浩强压着从心底腾起的怒火,冷冷地说:“磐石城的粮食很珍贵,我不养废物。”
现在的伊丽莎白,不是以前的那个伊丽莎白。虽然外貌一模一样,身体结构也没有变化,可她的大脑思维已经改变,主观意识完全被孢子控制,个人思维被压制在极小的范围,而且随着时间不断推移,将被寄生孢子一点点吞噬干净。
孢子与宿主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奇妙,必须首先让宿主产生接纳心理,进而对孢子生成主体产生认同感。朋友,或者比这个更加亲密的关系,当然也包括因为爱情产生的恋人。
曲齿是天浩的第一个改造目标。可是就成功率与融合程度来看,曲齿最多只能达到伊丽莎白的百分之八十。
她爱上了年轻的领主。虽然这种爱情看起来荒诞又可笑,却是真正超越了年龄和种族的情感释放。伊丽莎白今年15岁,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认知停留在自我禁锢的狭窄圈子里。她喜欢骑士小说,喜欢浪漫故事,尤其喜欢听《灰姑娘》这个故事。
刚被正江抓回渔村的那几天,她因为惊吓整夜睡不着觉。天浩总会在她惊恐不适的时候出现,点着灯,隔着被子搂着她,用温和的声音讲述邪恶继母和女孩,讲述她痛苦悲惨被欺压的生活,讲述王子的晚会,还有那双连接两个年轻人心灵的水晶鞋。
定位很重要。
天浩从一开始没把伊丽莎白当做自己人。
从文明时代而来的他,对白皮充满了深深的戒备,以及仇恨。后者起源很单纯,因为深爱的女友。前者就比较复杂,民族、国家、其它方方面面的东西……用“爱国者”三个字可以简单囊括。
最重要的原因————她不是我们的人。
如果是蛮族,就算伊丽莎白没有阿依那么独特的身形,很胖,肥壮,天浩都有可能接受。一个主动向男人表示爱慕的女人总是惹人怜悯,她的感情纯洁真诚,天浩从不怀疑伊丽莎白为了爱情愿意付出一切。
很遗憾,她是异族。
天浩对伊丽莎白的态度就像一只猫咪,或是一条狗。可以趴在主人脚下撒娇,可以伸出舌头舔舔主人的手,特别宠溺的时候甚至允许你露出爪子,偶尔发点儿小脾气……但无论如何,猫狗毕竟是宠物,老老实实听话,你可以衣食无忧,若是你思想叛逆,主人也不介意将你开膛破肚,抽筋剥皮,洗净斩块,多加葱姜炖煮,再来一壶老酒。
如果天浩想要女人,只要一个眼神,立刻就有无数女人争先恐后扑上来。
伊丽莎白相貌只能算是一般,这几个月的特殊训练对她进行了全方位调整,整个人显现出特殊气质,女性身材的瞩目点也显露无遗。然而天浩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准————他需要一个工具,一个能够在大陆南方掀起风雨的异族亲信,而不是一个只能在床前月下陪着自己享受人生的玩具。
假若老子想要,随随便便就能从磐石领挑出几千个女人。控制她们的饮食,每天按照标准芭蕾课程严格训练,瑜伽和形体课程同步跟上,简单的音乐和绘画,再启发她们在文学诗歌方面产生兴趣……照这样培养下去,符合审美观的漂亮妞很快就能填满年轻领主的后宫。
文明时代早已证明“天生丽质”是一句屁话。化妆术是如此神奇,面目可憎的妖怪可以通过化妆变成绝世佳人。超凡脱俗的美貌停留于外表,以至于男男女女在确定双方关系之前,都要想方设法编造借口,让对方洗个澡或洗把脸,让清水冲去铅华,展示真容。
当然这有夸张的成分,但天浩不是小男生,他渴望爱情,却不会接受任何一种超出固定界限的爱情。
现在已经没必要对伊丽莎白和颜悦色。她的主观意识被孢子控制,撒娇耍赖只是残余意识在作怪。就像投资,对某个需要的目标长期喂食,对其进行引诱。现在目的达到,天浩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对伊丽莎白百依百顺,继续让她产生情感依赖。
已经没这必要,无论她愿意还是拒绝,现在都是我的人,必须无条件服从。
……
月色在平静的海面上耀起一层银辉,“黑曜石号”静静地停在港口。在野蛮人眼里,它实在太小,根本不能算横渡大洋的海船,充其量只是一艘近海渔船。
穿戴整齐的水手们已经上了甲板,做着出航前的准备工作。他们很兴奋,不断的交头接耳,尽管小心翼翼控制音量,仍能偶尔听到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
“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
“圣主保佑,这些野蛮的巨人终于放了我们。”
“回去以后我要在酒馆里躺上三天三夜,我要喝光成桶的啤酒,还有杜松子酒。”
“这段时间我受够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杀光这些该死的野蛮人。”
“没想到船长带在身边那小子居然是个妞,还挺漂亮的。嘿嘿嘿嘿……暂时服从她的命令吧!我用脑袋打赌,她肯定跟那个所谓的巨人领主睡过,说不定还怀了野蛮人的种。”
“听我说,都不要急,这几天在海上,无论他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没有我们他们不可能开走这艘船,巨人领主和伊丽莎白之间肯定有某种阴谋。大家都耐住性子,一切等到靠岸登陆。我会带着你们向国王和教廷报告,只要把伊丽莎白供出去,我们就能得到丰厚的奖金。”
“你说的没错,我赞成。”
密如蚊讷的低声交谈无法被监管者听见,但是天浩不同,他的身体器官经过连续强化,无论现在还是之前,他都能听到这些水手在私下密谈,不外乎就是此类内容:告密、反叛、发财、杀人……
他们至少说对了一件事————“黑曜石号”必须依靠这些人才能扬帆出海。
食物和饮水已经搬入船舱,毛皮和其它货物也运到了船上。天浩从博纳尔、鲍勃和斯图尔特面前走过,对他们置若罔闻,连个招呼都不打,径直来到伊丽莎白面前,伸手为她整了整散乱的衣服领口,认真地说:“去吧!”
她漂亮的蓝色眼睛紧盯着天浩:“我还能回来吗?”
犹豫片刻,天浩微微点了点头:“如果有这种需要,我会派人去接你。”
这种时候需要给彷徨的女孩一点鼓励,一点看似渺茫却足以安定心灵的希望。
她转身上船,走得是如此果决。
伊丽莎白很清楚,这才是自己必须面对的未来。
松开缆绳,庞大的船身缓缓离开码头,驶向大海。
不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大毒蛇号”山一般庞大的黑影。它将陪着“黑曜石号”离开北方世界,一路向南。
……
庞大的军队离开磐石城,朝着南面而去。
春天唤醒了荒芜的大地,无数绿色从各个角落里生长出来,不同层次,不同位置,重叠或稀疏,其间夹杂着白与黄的花瓣。靠近城寨的区域随时可以看到人群在活动,他们牵着牲口耕耘农田,女人帮助丈夫挖坑播种,同时还要关照嬉笑乱跑的孩子。
杂乱又真实的生活,有序旋转的世界。
大路上不断有骑兵奔驰,他们三人成队,承担着哨戒与传递消息的任务。按照北方蛮族各部落之间共同遵守的约定,所有前往锁龙关的部队均为友军,无论任何时候都禁止攻击。哪怕是部族之间杀父夺妻的血仇,只能通过正常的战争方式解决。
蛮族大会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任何部落胆敢触犯,都将遭到所有人斥责,成为公敌。
一千名牛族步兵,一千名豕人重步兵,两千人的军队规模不算大,却引得沿途民众纷纷围观。
装备精良,军容整齐,彪悍的战士神情冷峻,举手抬足都表明他们是真正的精锐。
马匹数量不多,除了天浩与廖秋,加上数十人亲卫队,其余的人都是步行。
“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在虎族人的领地上漫步。”天浩拉着缰绳,以娴熟的动作操控马匹,低声发出感慨。
廖秋穿着一件做工精巧的锁甲,金属环扣编制的防护层严严实实覆盖着从肩膀到手腕每一个角落。他掀起钢制头盔的面罩,微笑着说:“牛族与虎族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我们需要马,他们需要武器和铠甲,可是谁也不肯让步。如果不是看在大家都崇信兽神的份上,早就杀得你死我活。”
锁甲虽然比钢甲轻巧,但穿在身上久了同样很不舒服。天浩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肩膀,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应该推选出一位皇帝,这样才能真正把所有部落联合起来。”
廖秋双腿夹住马腹,确保上身保持平衡。他目光沉凝:“你说的没错。这种事情做起来很难,以前有人试过,而且不止一个……他们谁都没有成功。”
天浩没有对这个问题深入讨论。
只要引起思考就够了,很多问题注定了至少现在不可能找到答案,但只要把种子播撒下去,适当的浇点儿水,再给点儿肥料,就算不能茁壮成长,它至少会发芽,露出苗头。
“走吧,希望今天晚上能穿过虎族领地,进入狮族人的地盘。”
队伍加快了速度。
第二百六十节 血船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无论虎族还是狮族扼守重要通道的统领,仔细验看过游骑兵提前送达的通传文件之后,纷纷命令哨卡值守者搬开障碍,对这支全副武装的队伍予以放行。
用不着考虑补给,沿途经过的哨卡和城寨都会拿出食物免费供应。食物品质只能说是一般,却能保证有相当一部分肉类,还有在很多偏远城寨居民看来珍贵无比的盐。
“这是部族联合大会很多年前就定下的规矩。所有部族成员必须向前往或离开锁龙关的军事人员无偿提供食物。如果遇到南方白人大规模进攻的时候,食物标准还会提升到最高等级。”
中途休息,廖秋大口吃着一块夹肉的粗面饼。这里是狮族领地,饼子的麦面成分很少,绝大部分是玉米面和土豆粉,吃起来口感很糙。
“最高食物等级?”天浩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很感兴趣。
“必须让参战的士兵吃饱,这样才有力气。”廖秋拿起摆在脚边装水的皮袋仰脖灌了一大口,用手背擦抹嘴角:“这是战时标准的一部分,另外就是油脂和肉类,必须占到供应食物的一半,除此之外还得有盐,实在拿不出来的话,也可以用蜂蜜代替。”
天浩沉静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讶。
这是真正的营养餐,能确保热量。文明时代的军队伙食结构比这复杂得多,但就基本理论和成分来看,两者之间区别不大。
结合现状,天浩缓缓摇头,皱起眉头问:“真的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百分之五十的油脂和肉类……如果某个村寨恰好在行军路线上,只有几百个居民,士兵的数量却多达数千,供应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需求,那该怎么办?”
“他们必须给!”廖秋回答得斩钉截铁:“就算把寨子里所有人全部杀光,他们也必须拿出优先满足军队的食物。”
天浩对此有些怀疑:“真会这么做?”
“以前有过先例的。”廖秋张嘴咬了一大口饼子,含含糊糊地回答:“很多年前的事情,我是没有亲眼见过,也是听别人说起。好像是虎族还是狮族的某个寨子,为了给增援锁龙关的鹰族人提供食物,寨子头领杀光了所有人,最后他当众自杀。从那以后,各部落的王纷纷改变条例,在领地内部划出一条固定的行军路线。沿途没有小型村寨,只有人口过万的城市,而且前往锁龙关的军队必须提前派人与当地城主取得联系,让他们做好准备。”
天浩微微颔首。
野蛮人能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顽强生存,聚集成群,不是没有道理。
他们虽然愚昧,却懂得取舍,心甘情愿为了大局作出牺牲。
他忽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那座传说中的关隘。
……
入夜,“黑曜石号”终于驶入了南方海域。
这个时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海”,南方和北方在海域上的界定也很模糊,远不如锁龙关那么明显。无论白人还是野蛮人都懂得使用罗盘,但就航海与造船技术而言,白人早已把北方蛮族远远甩在了后面。
一大一小两艘海船组成的船队从早晨就开始减速,行至黄昏,正江用旗语下令在这片陌生的海域“暂时停留”。这一度在“黑曜石号”上引起了慌乱,水手们纷纷猜测会不会是野蛮人又有什么新的想法。鲍勃和斯图尔特连忙在人群中发表安抚性个人见解————我觉得他们只是想把货物和补给运过来,仅此而已。
他们是隐藏在水手当中的暗子,不到关键时候绝不轻易暴露身份。博纳尔和伊丽莎白目前是所有水手眼中的公敌,人们知道他们与北方蛮族走得很近。尤其是伊丽莎白,她甚至成为了巨人领主的宠物。
夜,渐渐深了。
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巨大的“大毒蛇号”开始朝着“黑曜石号”靠拢。人们在空中抛洒缆绳,将两艘船拴在一起,用铁锁和木板搭起临时通道,气氛在黑暗与沉默中显得凝重。
碎齿已经适应了在甲板上摇晃颠簸的生活,他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黑曜石号”二副的肩膀,发出带有浓重本地口音的英文:“让所有人上甲板搬东西,动作快点儿。”
月亮在乌云深处不断穿行,或明或暗的光线使二副面孔隐晦不定。这个心思很深的男人脸上露出谄媚,面对山一般站在眼前的碎齿,他将仇恨与杀意深埋心底,嘴上答应着,同时点头哈腰地问:“我这就让人通知他们……大人,船上的货舱都满了,还要搬什么呢?”
“毛皮、黄金,还有宝石。”碎齿大大咧咧地笑了,他双手捧着肚子,善意的表情很自然。自出海以后他一直保持这种友好的态度:“这是领主大人交给伊丽莎白的货物,也是给你们的补偿。”
二副怔了几秒钟,不太确定地问:“……补偿?”
“我们没有随便杀人的习惯。”碎齿轻笑着,用最简单,也是最令人信服的方式作出解释:“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谎言,你得亲眼看过,自己尝试过才能明白真假。呵呵……就拿吃人来说吧,在村子里住了那么久,你见过我们把谁当作点心?”
二副下意识摇摇头,神情有些茫然————碎齿没有撒谎,他的确没见过这些野蛮的巨汉以人肉为食。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碎齿微笑着,长达好几个月刻苦学习英文使他有了与白人交流的能力:“把东西搬过来我就得走了。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欢迎你来北方做客。”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高大背影,二副微微有些失神。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会不会做出了错误决定?
也许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么复杂。
野蛮人……其实也能成为朋友?
水手们很快在甲板上聚集,他们被数十名身材高大的野蛮人围成一个圈,还有更多的野蛮人沿着船帮跳过来,增加数量。
正江凑近站在身旁的碎齿,狞笑着低声问道:“都在这儿了?”
碎齿已经清点过人数,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巨大獠牙映衬下的笑容同样狰狞:“一个不少。”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黑曜石号”,人类对潜在危险的确有着神秘感知,虽不太清楚,水手们却从这些神情不善的巨人眼睛里看出一些端倪。恐惧不安在人群里蔓延,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惊慌失措。
二副觉得心脏跳得厉害,他壮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用期待惶恐的眼睛望着碎齿,期期艾艾地问:“……大人……按照您的吩咐,除了舵手和瞭望员,其余的人都在这里。”
鲍勃是舵手,斯图尔特是瞭望员,这是船上的重要位置,尤其是两船停靠的时候,必须有人值守。
碎齿缓缓抽出斜插在后背上的长柄战斧,发出爽朗的大笑:“非常好,我会尽可能快的砍掉你的脑袋,让你死的没有痛苦。”
他用英语说这句话,发音准确。
顿时,所有水手一下子乱了。
“什么,他要杀了我们?”
“不,这不是真的。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天啊,我们被骗了。”
“往海里跳,那儿比船上安全!”
锋利的战斧从空中斜劈下来,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直接将二副削成互不相连的两片。碎齿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个诚实守信的人,他的确死得毫无痛苦,顶多有些恐惧,这种可怕的感受贯穿了死者灵魂,永远无法抹消。
正江大步冲进人群,伸手抓住一个背向自己逃跑的水手肩膀,右手钢刀避开坚硬的骨骼部分,狠狠捅进对方侧腹,刀尖从前胸略下的位置穿透出来。
一个反应极快的水手迅速冲到船舷边上,纵身跃入大海,夜色与海水这时候的确是最佳掩护,他却没有得到幸运之神的庇护,无法躲过站在“大毒蛇号”上的野蛮人弓箭手。他们早已手持弩机各自选定目标,两枚从不同位置发射的箭矢呼啸而来,在空中就射穿了水手身体,他惨叫着骤然改变跃出姿势,仿佛被猎人射中的鸟,在空中翻滚了一下,重重坠入海面,溅起无数带血的浪花。
水手们毫无防备。
碎齿与二副之间的友情交谈使他们放松了警惕,没人随身携带武器,人人都被想象中值钱的货物迷住了。毛皮、黄金、宝石……这些令人迷醉的词儿听起来是如此美好。伊丽莎白的确该死,可是在砍下她人头向当地贵族请功之前,没人会拒绝用亮闪闪的金币先把口袋装满。
反正野蛮的巨人总要离开,前面不远就是白人王国的海上警戒线,那里有庞大的舰队巡逻,就算“大毒蛇号”的防护能力再强,也挡不住多达上百门火炮的齐射。
我们是安全的。
我们快到家了。
正江反手砍飞一名水手的脑袋,在如泉喷溅的血水中放声狞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这场杀戮根本不能算是战斗,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野蛮人全都占据上风。
“黑曜石号”必须有人操控才能开到这个位置,对野蛮人来说,南方白人的海船实在太小,就像大人拨弄婴儿玩具,一不小心就会弄坏,所以得暂时留着这些水手,让他们发挥最后的价值。
他们必须死。
除了被植入孢子的博纳尔、鲍勃和斯图尔特,任何人都有泄密的可能。
杀戮持续时间不长,对于久经战阵的蛮族精锐来说,这个任务毫无困难。
很快,甲板上堆满了尸体。
正江弯腰从地上抓起一个濒死的水手,在冰冷的月光照射下近距离凝视对方,他不顾水手的哭喊与哀求,将其拖到船舷,把上身推出去,左手按住水手的后背,右手钢刀狠狠劈下,哭喊声戛然而止,与脖颈分开的头颅坠向海面。
清理工作很简单,随着一具具尸体被扔进大海,鲨鱼被血腥味吸引过来。这些饥饿的生物围着海船争相撕咬,碎齿和正江指挥手下用木桶打上海水,冲刷着甲板上的污血。
留下十名野蛮人水手,正江带领其余的人返回“大毒蛇号”,松开铁锁和缆绳,两艘船之间逐渐分开距离。
短时间内操作海船,控制“黑曜石号”当然没有问题。海面上风平浪静,这里距离白人王国海上封锁线还有一段距离。碎齿指挥众人改变航向,往西面驶去。
后半夜,隐隐绰绰看到了陆地轮廓。
这是“黑曜石号”原船长在日记中记载的一个秘密海湾。附近没有礁石,按照画在日记上的海图就能轻轻松松把船开进来。重要的是,这里距离锁龙关很远,已经深入白人王国腹地。
伊丽莎白在博纳尔的陪护下走出船舱。虽未亲眼目睹之前的杀戮,她却听到外面的喊杀声,闻到残留在甲板上的血腥。
碎齿走到她的面前,认真地说:“我们到地方了。按照领主大人的吩咐,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少女紧抿着嘴唇,流露出贵族特有的高傲和冷漠。
“帮我回禀大人,我将忠实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我会做得很好,我将成为他引以为荣的骄傲。”
……
一个多月后,队伍抵达了锁龙关。
巨大的关隘设置在两道山脉正中。险峻的山势东西纵横,延绵数千里。突兀的地势骤然拔高,仿佛笔直的台阶,在地表中央硬生生构成一条可怕的障碍。巨大的岩石在地面上耸立着,如钢刀般刺向天空。看不到任何植物生长的迹象,就连山顶也一片光秃,全是坚硬的黑色火山岩。
这里是真正的贫瘠之地,是地壳剧烈变动在地球表面留下的伤疤。巨大的板块推动堆起了山脉,冷却后的岩浆导致地形由北向南倾斜,形成这种单方面对北方蛮族有利,利于防守的绝对优势。
这些火山岩是如此坚硬,刀砍斧凿只能在表面留下轻微划痕。
第二百六一节 爱普镇
锁龙关是人力的造物,横跨东、西两端山脉,构成一道长约八百米的关隘。深埋在地下的基座以金属支撑,大块的岩石从远处运来,集整个北方蛮族之力,在山巅云端之间建造出一座小型城市。
仰望着高达上百米的巨墙,天浩发出由衷的感慨:“神灵在上,这的确是一件伟大的杰作。”
这是面朝北方的关隘内部。
南方,面对大陆的方向,城墙与山脉之间形成的高度约为五百米。如果从侧面将锁龙关剖开,会发现这是一个底部朝外,整体呈现出规则的斜放置梯形。
从距离关隘五公里的地方开始,道路就变得宽敞平直。那是将地面夯实,再用细碎石子铺就的做法。路口设置了哨卡,内部是一座座高大的塔楼,放眼望去全是各种军事设施,高塔加上围墙,以及深达十多米的壕沟,两地之间以金属吊桥为连接,形成难以跨越的防线。
从路口哨卡一直向内,直至关隘底部,这样的防线共有三道。
廖秋曾经带兵来过这里,对周围的情况很熟悉,他指着远处的建筑对天浩解释:“锁龙关上的空间有限,整体防御兵力只能容纳三千人。二十年前,上一任狮王陛下在关隘两侧的山头上设置哨所,架设重型弩机,守关兵力提升至五千人,防御能力全面加强。按照部族大会议定的规则,锁龙关单独设为一个军团,编制两万人,分为四拨人马轮流值守。”
天浩点点头,抬手指了一下近处的壕沟,问:“这是后备防线?”
“是的。”廖秋解释道:“从外部哨卡到这里,还有沿着山脉两边扩散的区域,都是狮王陛下派驻的后备部队,总数多达十万人。”
天浩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全是狮族的军队?”
廖秋点点头:“据说这是第三次部族大会的时候,当时在任狮王主动提出的建议。狮族掌握着玉米和土豆,粮食供应不成问题。虽说很多人都觉得这支后备力量没什么用,南方白人根本不可能越过锁龙关,可狮族还是在这里设置防线,而且历代狮王不断强化,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天浩会心地笑了:“换了是我也会这么做。狮族肯定以这个为借口,从咱们牛族手里要了很多武器装备。”
廖秋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光是去年就要了五千套弩机,三千套重型甲,这还是正常供应以外的数字。”
天浩收紧缰绳,放缓了行进速度,笑着说:“陛下一定很不高兴。”
廖秋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说是大国师做主才给了这批武器,为此还跟大王吵了一架。”
天浩摇摇头,并不赞同:“这都是捕风捉影的说法。没有陛下的批准,大国师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这样做。何况锁龙关是天险重地,不容有失。一旦这里情况危急,被白人攻破,到时候再多的武器供应也没用。”
廖秋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
通过层层哨卡,进入关隘内部,在山岩与高大城墙构成的庇护建筑里,天浩见到了锁龙关副帅师正浩。
北方蛮族以部族名为姓,有些部族采用谐音,以狮族为例,上至狮王,下至贵族,均以“师”为族姓。
他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瘦削的脸庞和冷峻双眼让人不寒而栗,容易联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
“我听说过你,牛族目前最年轻的领主。”师正浩端坐在椅子上,他穿着一件轻便皮甲,光秃秃的头上没有一根毛发,说话的同时,表露出了冷漠的态度:“你灭掉了豕族,很多人都在传颂你的功劳,把你夸成一朵花,就差没跟神灵摆在一起。”
天浩谨守着礼节,欠了下身子,说话语调不卑不亢:“这是部族之间正常的战争行为。”
“所以你这次给我带来了一千名重步兵?”师正浩发出轻蔑的冷笑:“他们都是你的战利品?”
“他们是我治下的百姓。”天浩更正对方话里的错误:“如果得不到他们的认同,没人愿意跟我来到这个地方。”
“照这么说,你还挺厉害的?”师正浩嘲笑道:“年轻人,竟敢跟我这么说话,你胆子可不小。”
“我一向实事求是。”天浩神情不变。
“你以为锁龙关是什么地方?”一抹愠色爬上师正浩的面孔:“别以为你是领主就能为所欲为。任何贵族头衔在这儿都没用,就算是牛王陛下本人亲至,在这里,在锁龙关,也必须服从我的安排。”
“我明白。”天浩点点头,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师正浩的神色逐渐放缓。
他打量了天浩几秒钟,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金属铭牌,对着天浩扔了过去,后者连忙伸手接住,发现那是一块长约十公分的方形铜牌,上面刻着“后备第六大队”几个字。
“拿着这块牌子,去你该去的地方。”师正浩像撵苍蝇那样挥了挥手,颇不耐烦地随口道:“滚吧!”
……
大陆南方。
斯图尔特缓步走藏身的岩洞,抬头看了一眼正朝着地平线上沉沉下坠的夕阳,拉起灰色斗篷的罩帽,朝着远处依稀可辨的集镇走去。
爱普镇是一个小地方。这里隶属于萨克逊王国,但在官方地图上找不到这个镇子的标记。通常只有人口稀少的定居点才有此待遇,然而爱普镇不同,这里的常住居民超过三千,而且每天都有增减。
斯图尔特走得很快,,他赶在太阳余晖的末端照射下走过山坡,抵达了镇子外围。斗篷和长外套是这里常见的衣服款式,但他年轻的面孔在这里从未出现过,很快引起了注意。一路上有各种各样的目光从木屋和窝棚里透出,大多数充满了戒备,也有冷漠和敌意,更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从他进镇后就一直跟着,仿佛幽灵和影子,挥之不去。
这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聚集着整个王国的窃贼、强盗、骗子,以及形形色色的罪犯,是一个真正的黑帮聚集地。
斯图尔特从斗篷下面伸出右手,连续捏了三个清脆的响指,然后撮起嘴唇,吹出一段不符合正常音律,听起来颇为滑稽的口哨声。
这是一个代表陌生人身份的信号,只有熟悉爱普镇,知晓这里秘密的人才会这样。
跟在后面的黑影消失了,追随他的目光也偏移方向。这里的居民对“自己人”不感兴趣,那意味着更多的麻烦,甚至可能带来死亡。毕竟来到这地方的人相互间虽说谈不上知根知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是肮脏与邪恶的老窝,贵族老爷不可能在爱普镇收税,他们永远不会主动走进这里,弄脏他们漂亮的鞋子。
斯图尔特在一条阴暗的小巷尽头停下脚步。这里有一个破败的小酒馆。房门虚掩着,透出摇曳的火光。门板上刻着一个高脚杯,算是招牌,旁边有一张鲜红的嘴唇,估计广告创作者想以抽象手法表达出对女性的关爱,可他的雕刻技术实在拙劣,嘴唇刻得歪歪扭扭,令人联想起屁股、胸脯,山丘……总之是两个凸起中间凹陷的形状,没有丝毫美感。
斯图尔特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酒馆里摆着四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充当座位的粗木桩。七、八个男人围着桌子喝酒,他们衣裳破旧,身材却孔武有力,可以看到斜插在腰间的匕首,几块失去光泽的金属盾牌靠在墙边,没有生火的壁炉侧面挂着几把单手战斧,表面全是斑驳的铁锈。
空气中弥漫着酒味,浓烈又呛鼻,斯图尔特对这味道很熟悉,知道是用劣质谷物酿成的烈酒。度数高,有股入口很烧的辣味,但胜在价格便宜,容易制取。
一道道目光从不同位置聚集到斯图尔特身上,他再次感受到刚进镇时的戒备与敌意。
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子坐在吧台后面,他秃顶,反射出一层油腻的光泽,咧开嘴笑时,可以看到门牙缺失造成的空洞。
“年轻人,你想喝点儿什么?”他从两只酒瓶中间的缝隙打量着斯图尔特,揣测着他的身份。
“我找拉杰什。”斯图尔特掀开了罩帽。
这个名字仿佛连接着炸药桶的导火索,在酒馆里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一个距离房门最近的家伙猛然跳起,以最快的速度关上房门,同时抽出匕首,封死了斯图尔特的退路。
其他人纷纷站起,用不善的目光盯着他,各自拿起摆在手边的武器。
酒馆老板从吧台后面站起来,他其实个子很高,无袖坎肩两端晃荡着两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他居高临下注视着斯图尔特,辨别着每一个细节。
“你从哪儿知道这个名字?”他的声音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如果是以前的斯图尔特,肯定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家伙吓得半死。
在北方大陆的经历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惧,他见过巨人,并且与他们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那段时间斯图尔特没有闲着,他从年轻的巨人领主那里学会了很多东西————格斗技巧、熟练使用各种兵器、如何与不同的人打交道、察言观色……甚至参与了“黑曜石号”上的战斗,用刀子捅穿了两个水手的身体。
他拣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简洁地说:“博纳尔让我来的,他说可以在这里找到拉杰什。”
紧张的气氛顿时变得松懈下来,人们纷纷收起刀子,没人再对斯图尔特释放出敌意,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只是守在门口的那个人没有离开,他闪身走出酒馆,顺手关上房门,一切动作都表明他是这里的哨兵。
魁梧壮实的酒吧老板冲着这边做了个手势:“年轻人,到我这儿来。”
他看着斯图尔特走进吧台,眼睛里充满了疑问和好奇,声音压得很低:“你认识博纳尔?”
斯图尔特点点头,以同样低沉的语调回答:“他让我向你问好,顺便让我看看他放在你这里的剑刃。”
拉杰什再无怀疑。
“剑刃”是他与博纳尔之间的约定的暗号。
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从瓶子里倒出小半杯烈酒,摆在斯图尔特面前,拉杰什笑着问:“说吧,他想让我做什么?”
“有一笔不错的买卖。”斯图尔特没有伸手,他恪守职责,现在也不是喝酒的时候:“护送一个人前往多塞特郡。”
拉杰什仍在微笑:“仅仅只是护送?”
斯特尔特沉着地点点头:“这任务很简单,你可以召集你认为可用的人手。雇主给的价钱很高,每人可以得到三个金镑。”
拉杰什收起笑意,认真地问:“贵族?”
“艾尔普索家的人。”斯图尔特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从现在到天亮,你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关于艾尔普索家族的所有事情。这有助于你做出决定。博纳尔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他是你的朋友,永远不会欺骗你。”
……
三和男人,一个女人,这就是天浩派往白人世界执行任务的特殊部队。
身材高大的野蛮人在那片土地上没有容身之所。对异族的恐惧和敌意延续了数千年,除了奴隶和角斗士,野蛮人不可能在白人世界里得到第三种职业。
鲍勃和斯图尔特都很年轻,天浩对他们进行了全方位训练。他们的战斗力很强,拥有精明头脑和敏锐的判断能力,超乎寻常的胆识。
如果不是确定孢子植入成功,天浩不会在他们身上下如此大的赌注。
拉杰什早年当过兵,他和博纳尔一样,都是依靠战功从下级扈从晋升为平民骑士的典范。他们是同乡,把“人生四大铁”都占全了,也因为利益需求掩盖过彼此的罪恶……总之他们是朋友,能够交心,你儿子杀了人就把我儿子带走顶罪,就算进监狱砍头我也毫无怨言的那种。
第二百六二节 老友记
拉杰什的工作范围非常广泛。简单来说,什么事情赚钱就做什么。早年从战场上退下来,不甘寂寞的他没有选择博纳尔那种生活方式,自己组建了一个佣兵团,帮着贵族卖命。最初的时候经营很不错,一度发展到六百多人,但幸运女神显然对这个糟老头子没什么兴趣,他的团队在一次战斗中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逃出来几十个人。为了活命,这帮人坑蒙拐骗什么都干,最后流浪到了爱普镇。
这里虽是一个肮脏阴暗的地方,却同样可以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被光辉笼罩。
镇上的人鱼龙混杂,但只要涉及利益,有足够的钱,就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大陆南方各个角落里发生更多事情,包括家族隐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破事,甚至国王穿什么颜色内裤也一清二楚。
生活在暗影里的人,自有他们的一套行为模式。
拉杰什很快弄清了艾尔普索家族的相关情况。包括老伯爵的葬礼,几个排名靠前继承人在家族内部掀起的腥风血雨,伊丽莎白在混乱与杀戮之夜被迫逃亡等一系列事情。
他从不相信从官员和贵族嘴里说出的内容,相比之下,爱普镇上的人说话要靠谱得多。尤其是坐在面前这个满脸堆笑,手里捧着一颗劣质水晶球,据说能够与死人交流,根据星象判断未来的老太婆,她真正的身份其实是私酒贩子,同时也兼做情报生意。
只要有钱,她可以告诉你任何秘密。
斯图尔特也没有闲着,在拉杰什的担保下,他走进一个脸上随时洋溢着甜蜜微笑的红头发男人家里,拿出一颗玉米粒大小的钻石,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红发男人从隐秘的保险柜里拿出几个钱袋,里面装着一千八百个沉甸甸的金镑。
天浩很难理解南方白人对钻石的狂人追捧与痴迷。这种对宝石的狂热逻辑应该上溯到比文明时代更加久远的时期。白人的遗传记忆显然包括了这部分,比如老太太女王陛下王冠上的“光明之山”。其实钻石不是什么稀有物质,文明时代通过人工手段大规模碳转化制造的钻石价格低廉,彻底撕破了白人钻石经销商“爱情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谎言。
但在这个时代,因为开采能力与各种条件限制,白人世界的钻石数量非常稀少,导致价格昂贵。
这颗钻石至少值两千磅,如果通过正常渠道进入市场,真正的交易价应该在两千七百磅左右。
斯图尔特牢记着年轻领主的教诲——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追求最高利益,只要满足当时所需的正常条件就行了。百分之七十、六十,甚至更低都可以接受。贪婪会引发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把自己陷入难以摆脱的困境。
在爱普镇这种地方出货,能得到这个价钱已经很不错了。
穷鬼和罪犯不会购买这种奢侈品,然而爱普镇上的居民不完全由这些人构成。有些藏头露尾的家伙其实底子很干净,他们是贵族委派的代言人。
红发男子身后是一位侯爵。那位大名鼎鼎的贵族之所以这样做,当然不是为了关心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贫苦大众。这里是贼窝,也是整个撒克逊王国与其它接壤国家最大的销赃之所。只要带着足够的现款,你可以在这里买到很多美妙的“小玩意”,而且价格及其低廉。
对于这桩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交易,红发男子自始至终没提过与“货源”有关的问题。大家都是聪明人,他只需要对自己的主人负责。
斯图尔特直接给了拉杰什五百磅。
博纳尔说过,自己这位老友是个小气的家伙,他的优点和弱点同样明显,只要给他足够的钱,并且让他感受到承诺守信还将得到更多好处,他会以全方位体贴服务让你体验到什么叫做“客户至上”。
艾尔普索家族、钻石、一个身手敏捷思维清晰颇有胆量的年轻人,再加上自己那位担任过骑士的老友……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拉杰什费了很大力气才把“独吞”之类的想法压下去,决定陪着斯图尔特走一趟,顺便从老朋友博纳尔嘴里探探风声。
加上拉杰什,总共二十六个人的武装佣兵小队离开了爱普镇。
他是一个很有威信的佣兵团长,这些人愿意长时间跟随不是没有原因,利益层面其实很薄弱,更多的还是因为拉杰什个人魅力。
人们拉着四辆大车,沿着斯图尔特的来时路线,朝着背面海滩与礁石并存之地走去。
车上转满了玉米和马铃薯。按照斯图尔特的要求,拉杰什在镇上收购了一大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对方也没说,只能按照常理思考,认为这是护送任务必不可少的粮食消耗。
抵达伊丽莎白等人藏身之处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
博纳尔给了拉杰什一个紧密的热切拥抱,简单的寒暄过后,开始就细节问题进行商讨。
佣兵们分散四周形成警戒,他们每人拿到了一个金镑的预付款,这让他们欢欣鼓舞,愿意为了更多的报酬付出努力。
已经变成幽灵的“黑曜石号”船长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在日记中记录这个礁石与岩洞混杂的地方易于藏身。斯图尔特离开的这段时间,伊丽莎白等人没有闲着,他们把所有货物搬进岩洞深处,用石块将洞口封死。鲍勃还在碎石缝隙间填充土壤,移栽了一些易于生长的灌木,巧妙进行伪装。
伊丽莎白在野蛮人之地久经训练,她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贵族气质让拉杰什确定并非作伪。对于老朋友博纳尔近几年的生活情况,拉杰什在往来信件中已有了解,综合种种情报和信息,他终于确定这的确是一次正常的护送任务,就像童话故事里邪恶王后想要独占王冠,运用魔法将公主送到森林深处喂野兽,自己就是那个发现公主的勇敢猎人,只要将她安全送回家,就能得到丰厚的赏赐。
如果换了是别的雇主,拉杰什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带着佣兵们把所有人杀光,抢走所有的钱。
他还是比较讲究脸面的,尤其是深交几十年的老友。残酷的世道把很多善良的人逼成了恶棍,可即便是恶贯满盈的家伙也有那么一、两个朋友。这是身为人类的最基本原则,也是坏人心底最后,最温柔,必须牢牢守护的温暖角落。
没有人注意斯图尔特和鲍勃什么时候把玉米和土豆装上小船,趁着夜色悄悄划向大海。
西北方向有一块很大的礁石,足以掩盖“大毒蛇号”庞大的船影。
他们一直在等候,从未离开。
……
大陆北方,锁龙关。
天气逐渐变热,很快到了盛夏时节。
天浩呆在军营里无所事事,每天都过的很单调:跟随队伍一起出操,全副武装越野,一对一或小队为单位对抗训练。
伙食还是不错的,顿顿都能保证有肉,只是数量没那么多,分到每个人头上,大约就是二两左右的一小块。这点儿分量对南方白人来说不算少,在野蛮人看来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锁龙关的统帅是虎勇先,从名字上就能看出他是虎族人。这位六十多岁的将军战功显赫,据说十二岁从军,二十二岁那年就以战功晋升为城主。实打实以砍人脑袋为功绩的那种,不是像天浩这种经营为手段发展领地的做法。虎勇先三十四岁那年被部落大会推选为统帅,从那以后一直驻守锁龙关,直到现在。
另一位副帅是鹰族人,“鹰镇全”这个名字是所有野蛮人弓箭手心目中的神。很多关于射术的故事均以他为蓝本,还有一些是用他的名字取代曾经的老人。在天浩看来,传说并非完全虚构,肯定有其根据,然而太多称赞语句用在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身上,稍加分析就不难看出有一股力量在悄悄推动。
也许是鹰族,也可能是鹰镇全本人。他们肯定不知道什么叫做“广告效应”,但他们都很清楚个人声望对族群,对个人的重要意义。
相比之下,师正浩这位副帅就简单得多,他在三位统帅当中排名最低,战绩也没那么显眼,这与他常年主抓训练有关,不像鹰镇全经常出现在前线,也很少与虎勇先一起制定作战计划……总之,他更像是一个执行者。
鹰镇全是一个很容易打交道的人,他与所有统兵将领和贵族的关系都不错。天浩刚来到时候,首次参加的聚会就是鹰镇全邀请,到场的十多个人均为各族城主,有些人是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来到锁龙关,还有几个与天浩一样,都是首次来到这个地方。鹰镇全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丝毫没有副帅的架子,他表现的很直爽,给每个人敬酒,说话也很得体,是个整体感觉很不错的上级领导。
领兵报到的时候,天浩见过一次虎勇先。这位统帅很忙,同时还是身份尊贵的大巫师,据说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指挥室里,面对各种地图凝神沉思。老统帅不擅长人际交往,却是个和蔼忠厚的好人,他从不轻易责罚士兵,在情况允许的时候总会给予下面的人各种福利。
极少有军权和神权同时在握的上位者。之所以出现虎勇先这种例外,一方面是锁龙关环境特殊,另一方面是他这个神灵代言人不参与部族之间权力斗争。“大巫师”的称号对他来说可有可无,除了每年几次重要祭祀,日常祈祷几乎看不到虎勇先的影子,所有工作都交给下面的祭司负责。
平心而论,锁龙关的整体环境不错,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相互倾碾,虽然三位统帅性格差异很大,却有着共同的目的,构成并维护着坚固防线,随时警惕来自大陆南方的敌人。
……
天浩光着上身,坐在训练场边缘被墙壁阴影笼罩的角落里,眯着眼睛看了看没有一丝云的清朗天空,感慨地说:“实在太热了。”
现在是正午,不需要温度计,凭他的经验就能判断出今天气温至少超过三十度,地表温度更高。
长时间锻炼使他肌肉饱满,流畅的身体曲线虽不如体能型战士那么吸引眼球,却诠释了什么叫做“英俊与男性魅力”的完美组合。他皮肤光滑,汗水被蒸发后在肌肉板块交合位置留下少许白色盐末。负重训练是野蛮人的传统,休息时候可以脱去上身铠甲,却必须保留腰部防护和下面的腿甲。这些金属防护层能在战场上提供庇护,也能在炎热的天气增加负担。
他看起来就像传说中强壮俊美的战神。
廖秋从旁边递过一块潮湿的毛巾:“擦一下。”
虽不是工业时代的流水线棉纱制品,却有着足够的厚度。天浩随手接过,在脸上抹了一把,手持毛巾顺着脖颈下滑,湿凉的感觉很快在胸口蔓延开来,他惬意地呼了口气,感觉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对自己变得亲切友善。
“我以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窝囊废,没想到你挺能打的。”廖秋笑起来很难看,脸上的疤痕给人的感觉像个怪物,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天浩,好奇地问:“你跟谁学的剑技格斗?平时没见你练过啊!”
在锁龙关这种地方整天呆着无聊,除了主动参加训练,天浩实在无事可做。廖秋主动要求做他的训练对手,双方以木剑和圆盾为武器进行对抗,从上个星期到现在,前前后后打了二十多次,廖秋完败。
他很惊讶天浩那种神出鬼没的剑技,也从未想过单兵圆盾竟然有着如此之多的使用方法。依靠撞击、短距离加速跑、反关节踩踏、肘部与膝盖,甚至贴近后用头部冲顶,配合巧妙的拔剑刺杀,廖秋每次都输得莫名其妙,却也心服口服。
这是来自文明时代的格斗技巧,以杀人为目的,几乎不考虑体格方面的因素。
第二百六三节 敌袭
“跟山里动物学的。”天浩笑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它们要捕猎,攻击必须迅猛直接,干脆利落。”
“真的?”廖秋对此表示怀疑。
“真的。”天浩在忽悠技术方面已经炉火纯青:“想想我之前的动作,再想想黑嚎狼,还有冲撞,是不是很像暴鬃熊?”
他不会解释在遥远的文明时代有个人叫“华佗”,有种运动体操叫做“五禽戏”。
廖秋站起来,半信半疑拿起木剑和盾牌,一边思考,尝试着比划。
令人信服的微笑在天浩脸上绽开,他觉得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正确方法,不完全是忽悠,以技术称雄,成为受人尊敬的老师,也是一种在精神与境界方面得到升华的伟大成就。
突然,远处城墙上传来急促的号角声。
紧接着,城楼塔台上升起滚滚浓烟。
白人攻过来了,这是预警信号。
……
站在高达数百米的城墙上往下俯瞰,身材矮小的白人比蚂蚁大不了多少。他们的数量密密麻麻,出现远处的平原尽头,向是一条细密的黑线,随着推进不断变得厚重起来。
锁龙关外没有树林,地表植被都被野蛮人毁去。他们在战斗间隙派人出关放火烧树,距离较近的部分就直接发射火箭。这种做法从建关之初就延续至今,周围的地表暴露,再加上没有河流经过,久而久之,形成一片荒凉的平原。
任何地方都有名字,这里也不例外,无论野蛮人还是白人,都把这里叫做“鲜血平原”。
没有遮挡,通透的视线可以看到远处。庞大的白人军队结为方阵,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可以看到战阵前列的士兵手持长戟,后面肩扛火枪。密集的军阵非常厚重,中段位置有数千头牲畜拉着火炮。
鹰镇全的指挥所距离城墙最近,他是第一个接到报告走上塔楼观察情况的统帅。没有玻璃,没有望远镜,只能依靠个人视力。他抬手放在额前,挡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看了很久,发出轻蔑的嘲笑。
“白人都是蠢货,跟我们打了那么久,阵形和兵种还是没有变化,唯独就是数量比以前多了些……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耐心点儿,等他们过来,这次可以多砍几颗脑袋,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也能过得更舒服。”
他直白粗俗的话语在士兵当中引起哄堂大笑,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鹰镇全随手拍了一下身边副官的肩膀,神情随意地笑道:“帮我盯着,我下去看看。”
他转身下了塔楼,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加快速度,很快迎上了得到消息带着卫队往这边赶来的统帅虎勇先。
鹰镇全伸手拽了一下虎勇先的衣服,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点点头,当即带着卫队登上城墙,选了一处视野开阔的位置,卫兵们四散分开形成警戒线,一正一副两位统帅站在墙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低语交谈。
鹰镇全神情严肃,丝毫看不到之前随和的调侃式笑容:“白人学聪明了,他们增加了战阵前排的防护力量,我们很难冲破他们的阵型。”
虎勇先脸上全是凝重,他缓缓点头:“不光是这么简单,你看那儿,步兵后面的火炮,数量比上次大战的时候明显增加,而且比那时候更大、更粗。”
野蛮人字典里没有“枪炮口径”的说法。
鹰镇全用力握了一下拳头:“我有种感觉,白人这次的进攻与往次不同。”
虎勇先双手扶着石墙,凝神远眺:“传我的命令,召集所有统领以上军官开会,命令骑兵和突击队做好准备。这一战……估计要打很久。”
……
虽然天浩在锁龙关没有军职,可他毕竟是一位领主,尊崇的贵族身份摆在那里,顺理成章成为了军事会议的参与者。
会场是一座宽敞的会堂式建筑,数百名参会者整齐有序,无人发声,聚精会神听着站在正前方平台上的统帅虎勇先讲述情况。
老人是个实干派,从不在这种时候浪费时间。他狠狠挥舞了一下拳头,发出野蛮人特有的振奋式战吼:“杀光那些该死的白人!”
这话瞬间在会场里掀起音浪轰动。
“没错,砍掉他们的脑袋!”
“把他们抓住吊起来,放在太阳下面烤成肉干。”
“挖出他们的眼睛,凿碎他们的牙齿,我要把他们的骨头做成战利品。”
怕死的人没资格走进这个地方,粗鲁野蛮是最好的勇气证明。
头发花白的虎勇先抬起双手,做了个双掌向下的按压动作,群情激奋的会场很快变得安静下来。
“必须狠狠打击白人的士气,让他们知道侵犯锁龙关将付出惨重代价。”他用凌厉的目光横扫全场:“老规矩,一支骑兵,一支步兵,两位有军职的统领,愿意出战的自己报名。”
他特别加重了“军职”两个字的语气。
打仗不是开玩笑,尤其是两军接触的初战,胜败直接影响所在方的士气。在这样的情况下,必须是优秀的指挥官带队,所以虎勇先剔除了来此历练的贵族,只要成熟精干的军官。
在一片疯狂高亢的“我”声中,虎勇先选了两个人,当众指派任务。
简短的会议到此结束。
廖秋陪着天浩离开会场,沿着台阶登上城墙。
“这种事情轮不到我们。”他跟在天浩身后,有些悻悻然:“还是站在上面看看他们怎么打仗吧!就算不能杀人,看着他们杀人也能勉强过过瘾。”
天浩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别那么妄自菲薄,我觉得咱们有机会出战。”
廖秋楞了一下,随即大喜:“真的?”
“我不确定。”
天浩停下脚步,侧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笑容凝固,眼睛里透出失望的廖秋:“但我们出战的可能性很大。”
廖秋对这话题明显失去了兴趣,他低声嘟囔:“你在故意逗我开心吧?”
天浩平静地笑笑,不做解释。
……
高大厚重的全钢制城门随着绞盘力量缓缓开启,全副武装的蛮族军队徐徐走出。三千名步兵,一千名骑兵,分别按照各自的兵种编制在城外排好队形,军官们发布最后一次检查武器的命令,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传令兵手中旗帜,期盼着那片代表“进攻”的鲜红色。
天浩的目光牢牢锁定敌军,强化视觉使他看得比别人更远。排列成紧密战阵的白人士兵同样身披铠甲,可无论厚度还是对身体的覆盖程度远不如蛮族。现在双方尚未接触,前排长戟手没有放下金属面罩,他们的长相与“黑曜石号”上的水手差不多,还是应了文明时代的那句话————无论我们看老外,还是老外看我们,都是一个样。
“他们的数量太多了。”天浩双眉紧皱,陷入思考。
目测城外的白人军队至少超过十万。
这还只是以不同兵种为方阵出现在战场上的部分。与地平线连接的远处,更多的黑色阵列不断出现,相互之间保持距离。在武装部队的后面,是上万辆畜力车,白人在远离战场的位置将车队停下,卸下各种材料,就地建造营地。
“他们想打持久战?”这念头在天浩脑子里一闪而过。
城外的蛮族军队已经做好了进攻准备。手持塔盾的士兵走在前列,掩护紧跟其后的长刀手。他们步伐稳定,行进速度不算快,前后配合默契,显然经过多次演练。
骑兵没有急于离开,他们在统领的指挥下分成左、右两部分,沿着步兵阵列散开,形成两个快速战斗群。
这样的排列不难理解,不外乎重盾手掩护步兵从正面突击,骑兵从两侧骚扰,寻找机会扩大战果。只是天浩对此并不看好,北方蛮族与白人之间的战争延续了数千年,彼此有什么底子都很清楚,双方都在寻找获胜之法,谁也不会呆板到白白送上人头,一味被动挨打的地步。
白人战阵没有继续推进,先头部队的指挥官很精明,他对这个战场很熟悉,没有进入蛮族守军的弓箭射程。天浩站在城头,看着白人士兵有条不紊完成最后的集结,根据旗号指示进入各自的位置。火枪兵分为三队排列,正前方的长戟兵把枪尖放平,有些人的手在发抖,却没人后退,他们放下金属面罩,整体气氛变得紧张沉闷。
在他们后面更远的地方,牲畜与拖架之间的挂钩被取下,安装在木制拖车上的火炮排成一条直线,工兵们挥舞锄头在地面挖出土坑,嵌入车轮,前后用事先准备好的沙包夯实。炮手们拖来弹药车,从木箱里取出一枚枚圆形的实心炮弹,垒砌在火炮侧后方,与成桶的火药摆在一起。
天浩立刻看懂了双方指挥官的意图————无论蛮族还是白人,均以远程火力作为己方安全保障。白人庞大的兵力尚未完全展开,强悍高效的突击部队很容易在这种时候取得战果。从外行人的角度来看,以区区四千人对付数万名白人显然过于儿戏,但这是短时间内能派出的精锐部队。何况锁龙关前空间有限,守军虽然占据地形优势,重型弩炮却比不上白人密集猛烈的火力。
双方各有优势,就看指挥官临场发挥与应变能力。单纯以数量为依据判断胜负很愚蠢,天浩相信三名统帅肯定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现在同样在观察战局,等待投入后备部队的最佳时机。
贵族与统领们都是军官,所在位置与普通士兵拉开距离。天浩转过身,发现一名熟识的统领站在旁边,于是低声问道:“白人每次进攻都有这么大的规模?”
那人摇摇头,眼睛盯着城外,神情有些紧张:“他们以前进攻的规模最多不超过五万人。我指的是批次进攻。人数最多的一次大概三十万,一般情况也有二十万。”
地形限制了进攻人数。
锁龙关只有一道门,两侧均为陡峭的山崖,连绵上千公里,没有任何一处可供攀爬的缓坡。这种罕见的极端地形为蛮族守军提供了天然防御便利,却也限制了军队出击————所有蛮族战士只能从城门出入,白人只要在城外设置观察哨,就能把一切动静看得清清楚楚。
同样的道理,如果白人实力足够强大,完全可以封死锁龙关,任何野蛮人不得踏足南方大陆。
正因为如此,白人军队不会舍近求远,从远离城门的位置发起进攻。毕竟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有限,无论如何也难以炸平整片山崖,何况火山岩是如此坚硬,没有开发出更具威力工业化武器之前,白人只能止步于锁龙关。
以锁龙关正门为核心,五万白人军队足以构成严密的攻击阵列。
当然,更多的兵力同样可以列阵,只是没那个必要。而且战斗中有太多不可预测的突发状况,尤其是战阵前列一旦防御崩溃,导致蛮族突击部队冲入阵中,整个区域布置立刻混乱,到时候再多的兵力也无法发挥作用,真正是败如山倒。
白人将领精明,蛮族统帅一样不含糊。双方是多年交战的老对手,都很清楚彼此的底细。
重步兵加快了行进速度。
站在城墙顶端的弓箭手和弩炮手一片静默,白人军队没有进入射程,现在发射只能是浪费箭矢,没有半点额外的好处。
架设火炮需要时间,虽是实心炮弹,同样有着强大的后座力,多达上百门火炮在白人工兵忙碌下嵌入地面,军官们一边下达各种命令,一边用测量工具校正方位。白人的整体科技发展水平比北方蛮族高得多,这种优势会随着时间推移在战争中彻底占据优势。
野蛮人重步兵开始小跑,这是战斗前最后的热身。两翼的骑兵同样加快了速度,却尚未进入冲刺阶段。
对面的白人长戟兵严阵以待,明晃晃的枪尖在阳光下显得尤其锋利。
蛮族步兵已经越过了最后的相持距离,双方都可以看到对手身上的铠甲样式,以及武器。
杀!
第二百六四节 悍不畏死
位于队伍中段的蛮族步兵统领爆发出狂吼,身边的士兵仿佛受到感染,以扩大声源的方式对这道命令进行扩散,很快变成波及整个步兵阵列,山呼海啸般的战吼。
步兵统领经验丰富,最后的冲刺距离约为两百米。这样做能确保有足够的惯性力量撞开长戟兵前排防御,己方士兵也能保有足够的体能。
双手持盾的野蛮人如滚动的岩石向前猛冲。
“开火!”
白人将领下令射击。
顿时,整个方阵上空硝烟弥漫,从无数火绳枪口喷射火光,腾起浓密的白烟。这是粗制火药燃烧的特点,过于浓密的烟雾会遮挡视线,除非是接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否则很难在这种情况下对目标进行连续射击。
圆形铅弹在强大推动力作用下脱膛而出的时候,第一排白人火枪兵按照平时训练的动作有序后退,第二排迈步向上,端平火枪,朝着烟雾弥漫的正前方扣动扳机。
这种时候不需要瞄准,也根本不可能瞄准。对比传统的冷兵器,火绳枪的优势不言而喻,弱点也同样明显,缓慢的射击频率很容易让步兵贴近攻击。这个时代的白人也许不知道什么叫做“三段击”,但他们将同样的阵列射击做到了极致————五排火枪兵前后交替,射击间隔约为五秒,配合前排严阵以待的长戟兵,整个阵列俨然变成一只拥有坚固甲壳的变异刺猬。
子弹如暴风骤雨打在盾牌上,发出冰雹般“噼里啪啦”的炸响。与文明时代冷兵器战争时期相比,整体长度超过三米的重型塔盾外表已经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一块平直的钢板,而是从中部开始弯曲,形成一个向前凸起的钝角。
天浩第一次看到这种款式的塔盾,不由得暗自发出赞叹。
这是真正的倾斜装甲。在水平射击面上,厚度五十毫米的钢板倾斜对敌,防御力会随着倾角变化而增加,同时还能产生反弹效应,受力量与角度等因素影响,箭矢和子弹有很大几率从这种盾牌表面滑开,如果想要穿透,就需要口径更粗,威力更大的重型步枪。
火枪射击是如此密集,尽管大部分铅弹被盾牌挡住,仍有零星子弹穿过塔盾之间的缝隙,命中狂奔的蛮族战士。他们惨叫着向后仰倒,其余的人根本不管同伴生死,要么跨过,要么直接踩踏,真正的目标就在前方。
“杀进去!”步兵统领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
仿佛从深海之中随着飓风推动而来的滔天海啸,高大沉重的塔盾狠狠装上长戟,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嘶吼、尖叫、怒骂……随即是乱七八糟的武器碰撞,厚达五层的长戟兵阵列被撕开十几处破口,尽管白人士兵对蛮族力量有着清晰认识,可他们还是被野兽般凶猛突进的重盾手所震撼。
这些可怕的巨人无畏生死,他们就像一群没有脑子的白痴,双手托着盾牌狂冲勇进,如功率强大的蒸汽压路机,强行冲开锐利的枪尖,在无数惊叫与鲜血中硬生生碾出一条路。
盾牌就是他们的武器,双手紧握,在失去冲击的惯性力量后就这抡起左右挥舞,白人士兵在这种野蛮力量面前跟积木没什么区别,那场面触目惊心,就像一个坏脾气的孩子,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狠狠蹂躏矮小的玩具兵。
长刀手配合默契,在重盾兵身后迅速拓宽通道。锋利的刀刃从空中狠劈直下,轻而易举破开白人长戟手的铠甲,身高加上力量在肉搏战具有绝对优势,看似厚重的枪阵顷刻之间失去了防御能力。
“我们赢了!”看到这一幕,站在天浩身边的统领神情激动,用力握紧拳头,发出大声欢笑。
长时间驻扎在锁龙关的蛮族军人很熟悉这种场景。白人枪阵一破,整个战局就再无悬念,火枪兵没有肉搏能力,尽管他们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兵能把射击时间缩短至二十秒,却无法挡住如狼似虎的蛮族步兵。剩下的问题,只是能在此战中砍下多少颗白皮人头,带回多少战利品?
廖秋以前来过锁龙关,亲眼目睹过类似的战况。他笑着伸手拍了一下天浩的肩膀,很是兴奋:“白人鬼子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又赢了。”
天浩神情凝重,他缓缓摇头:“你们高兴得太早了……还没有……”
廖秋意外地看着他:“为什么?”
“白人的阵列没有崩溃。”天浩指着远处惨烈混乱的战场:“一般情况下,防御阵列被突破到这种程度,根本不可能维持。士气这种东西必须以勇气来维持,但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勇士。那些白皮鬼子没人后退,无论长戟手还是火枪手都在拼命反击。看那儿,他们拔出了短剑……实在太奇怪了,这不正常。”
廖秋和统领听懂了他的意思。
战死者会让活着的人感到恐惧,哪怕是性格再坚强的人也会在失败和死亡面前被磨去锋锐,失去战意。这是大势所趋带来的影响,士兵对战局走向有着专属于自己的认识,身边的同伴战死太多会导致丧失信心,无法获胜的战斗毫无意义,勇敢不是白白送命,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战况失利的时候转身逃跑,而不是像疯子那样负隅顽抗。
“没有人逃跑,就连那些火枪兵也死战不退,这太奇怪了。”天浩重复了一边之前说过的话,他眼眸深处透出迷惑,喃喃自语:“那些白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以前应该不是这个样子。”
此刻,站在城墙高处的三位统帅也看出了问题。
“他们为什么不逃跑?”
“以前不是这样的,仗打到这种程度,白人早就开始撤退了,可现在一个人也没有跑,难道他们都疯了吗?”
“会不会是攻击强度不够?”
虎勇先眉头紧锁,虽然没有天浩那种可怕的强化视觉,但他仍可以通过远处白人军阵的变化看出骑兵骚扰没能奏效。他们从两翼进攻,被严阵以待的白人火枪兵击退。这样做是为了确保正面方向进攻的步兵不受干扰,在有限的时间里拦阻白人增援。
白人的阵列毫无变化,自己委派的统领也很优秀,无论打法还是进攻节奏都与过去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白人士兵。哪怕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战士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何况白人不可能凑出如此之多悍不畏死的勇士,更不可能把他们摆在一线,充作消耗。
时间不会因为个人思考停滞下来。
短短几分钟内,战局已经发生了变化。
白人士兵虽在身高体格方面处于弱势,但他们数量庞大,整个战列长戟兵与火枪兵加起来总数超过四万。前排防御虽被攻破,却无人逃跑。勇于突进的野蛮人战士开始感到压力,他们惊讶的发现这些白人是如此疯狂,尤其是那些军官,竟然在混乱中收拢并组织起一个个火枪兵战团,朝着战斗最密集的地方无差别射击。
他们连自己人都杀!
这种暴虐的行为在战场上会激起兵变!
然而现实如此诡异,白人长戟兵就算被身后袭来的铅弹射中,也没人回头朝那个方向望去。他们用各种武器死死拖出蛮族战士,用短剑砍,用折断的长枪刺,没有武器的干脆张开双臂死死抱住对手,张嘴朝着任何能够接触的部位乱咬。
步兵统领反手砍飞一颗人头,咆哮着轮起长刀劈向一名朝自己扑来的白人,威猛的力量撕裂铠甲,从肩膀斜下,破开长达三十多厘米的伤口,那人却一声不吭,双手死死握紧卡在骨头上的刀身,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如饿狼般与统领对峙。
统领紧握刀柄用力晃了两下,刀刃纹丝不动。那怕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情况不对,他立刻松开刀柄,反手抽出短剑,连声狂吼,急促下达命令:“所有人撤退,我们回去。”
他在锁龙关待了十多年,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从未见过这么悍不畏死的白人士兵。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家伙不止一个,成群结队。
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他们真的不怕死吗?
坚决服从命令是蛮族军队的传统,无论愿不愿意,蛮族士兵互相掩护着开始后退。鲜血和惨叫在战场上空飘荡,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抛弃伙伴,他们从地上拉起伤者,其余的人在他们身后形成防御,白人士兵不可能放过这种机会,他们很快从混乱中恢复,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空中传来可怕的啸音,退却中的蛮族战士纷纷举起盾牌遮挡头部,这是白人弩手从远处发动的抛射,可无论时机还是射击规模都令人吃惊————弓弩射速比火枪快得多,威力却不如铅弹。以往历次战争,白人弩手只作为掩护单位存在,从未像现在这样尾随射击。
原因很简单:两军追赶的时候很难区分敌我界限,大面积抛射误中己方的几率很高,白白造成伤亡。
从空中落下的箭雨密集又迅猛,后排的火枪兵有部分完成了整队,他们紧跟在蛮族步兵后面小跑,朝着前方追赶的长戟兵和敌人扣动扳机。
廖秋站在城墙上感觉双手冰凉,又惊又怒:“他们怎么连自己人都杀?”
天浩的声音很冷静:“他们在兑子,二兑一,甚至三兑一。哪怕是这样的比例,对白人来说也算是赚了。”
他知道这种做法很可怕。
大陆南北双方的人口数量差异太大,以人头换人头虽然残酷,却极为稳妥。
城下,骑兵统领已经带领马队掉头,向同样有着长戟兵保护的白人弩手发起进攻。
一千骑兵,三千步兵,舍小保大,这笔账谁都会算。
北方蛮族从来没有怕死后退的战士。
锁龙关上已是一片混乱。
“为什么统帅大人没有下达增援令?”
“打开城门,得出去把我们的人救回来。”
“你疯了,没有命令谁敢出去?”
“弓箭队注意,只要那些该死的白人进入射程,就给我狠狠地射!”
乱哄哄的声音无比嘈杂,每个人都在发表意见,在场的都是职业军人,没人在这种时候乱说话。
锁龙关的防御能力强悍无比,只要步兵们撤至城下,设置在两侧山梁与城头的弩炮和弓箭手就能确保安全,以猛烈的远程火力阻断追兵。
惨烈又诡异的杀戮在半小时后落下了帷幕。
步兵一千三百零六人,骑兵四百二十七人,另有伤者四人,这是所有逃回锁龙关的蛮族战士。
步兵统领和骑兵统领双双阵亡。他们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把生还的机会留给别人。
几乎没有伤者是因为白人士兵穷追不舍,从战斗开始到结束,他们至少付出了万余人的代价。这个数字由各个观察哨汇总得出,肯定有误差,伤者与战死者应该各占一半,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死在他们自己人手里。
虎勇先冷冷地看着那些在远处打扫战场的白人士兵。他们从一堆堆尸体当中分拣出蛮族死者,用长度超过五米的特制长杆挑着,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竖起,引发阵阵欢呼。
以死者彰显胜者的武力,这是交战双方常见的做法。野蛮人对白人也曾这样做过,而且那时候被挂在城墙上的白皮尸体更多,密密麻麻。
鹰镇全从鼻孔里喷出强烈的浊气,他声音发寒:“都打到那种程度,他们竟然死战不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正浩眯起眼睛往远处看了很久,慢慢地说:“是金百合王国的旗号,他们是先头部队。”
虎勇先并非见死不救。身为统帅必须掌控全局。当时白人军阵后方有两只部队向前压上,如果锁龙关派出增援,势必会演变成两军大战。蛮族军队虽然占据地形优势,弓箭和弩炮火力密集,然而白人的火炮也差不多完成了架设,远程对远程,只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第二百六五节 以金钱开路
鹰镇全目光阴冷,恨恨地说:“还有撒克逊王国的旗号,莱茵王国、维京王国……就连上主之国也来了。哼!规模挺大的,又是一次五大王国全体出动。”
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有,南方五大王国合力进攻锁龙关,兵力至少多达百万。他们采取轮战制度,任何一方都不能退缩。蛮族方面依托关隘地形,配合灵活多变的战术,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最后演变为长期相持。
看着远处在白人步兵保护下层层设防的那些火炮,师正浩叹了口气:“还是下达防御令吧,他们的炮弹要打过来了。”
小规模的战斗只是前奏,每次接触战结束,白人军队总会摆开火炮,对着锁龙关狂轰滥炸。限于目前的技术,大威力后装炮尚未出现,实心炮弹对城墙损害不大,但只要提高仰角,总会有炮弹射上城头,给驻守士兵带来伤亡。
针对这种情况,关隘内侧修建了很多隐蔽所,士兵们可以在炮击的时候暂时离开各自岗位避开攻击。白人的大口径火炮没有曲射能力,迫击炮虽然结构简单,却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虎勇先缓缓点头,他对师正浩的提议并无意见,最后看了一眼遍地尸骸的战场,他转过身,用沉闷的语调说:“都下去吧!召集主要统领开个会,看看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那些该死的白人……他们以前不是这个样子。”
征战数十年,虎勇先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凶悍的白人士兵。
这不正常。
师正浩转身跟上主帅的脚步,压低声音:“这次的情况不太对劲儿,难道我们要向守护神祈祷?”
鹰镇全刚好走到近处,听见这句话,身体不由得抖了一下:“不至于吧!上次向守护神祈祷还是十多年的事情,那时候神灵就警告我们————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再次祈祷。”
虎勇先被两人说得心烦意乱,他面色阴沉:“向守护神祈祷是我们最后的办法。别管这事儿了,先召集大家商议。我有预感,白人这次的行动与往次不同,他们这次应该是不死不休,对锁龙关势在必得。”
……
大陆南方,撒克逊王国,多赛特郡,蒙特市。
人口密集的城市很少能看见大片绿地,文明时代“寸土寸金”的房地产理念在这里同样适用。在国王的统治下,公园变成了贵族专属,宽敞豪华的建筑与下层平民无缘。
身穿蓝色号衣的仆人在前面带路,伊丽莎白沿着碎石步道走进园子。高大的围墙遮挡了风景,走进来才发现这里树木稀疏,只有几株高大的雪松,灌木倒是很茂盛,种类繁多,尤其是覆盆子和连翘,它们在园丁修剪下显出别致造型,构成美丽风景。
布莱克男爵很喜欢这个园子,尤其在蒙特市里很少能有如此面积的幽静之所。他是贵族,也是郡守,因为财力有限无法像老牌家族那样拥有一座城堡,只能以权力在辖区闹市开辟这样一处别院,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男爵上了年纪,身体却很健康。这里视野开阔,远远就能看到沿着步道走来的伊丽莎白。她穿着一条鹅黄色长裙,虽是贵族当中常见的款式,腰部和胸前却点缀着漂亮的真丝绣花。巧妙的改造令她增色不少,越发衬托出娇艳的容颜。
她款款走来,面对男爵行了一个屈膝礼。
这礼节极其标准,每一个动作恰到好处,布莱克男爵赞叹着微微点头,笑着指了一下摆在对面的椅子:“不愧是艾尔普索家的人,坐吧!”
人老了,往往会对一些特殊的东西产生兴趣。布莱克这辈子都想得到更高的爵位,却舍不得用郡守之职从国王那里进行交换。他沉迷与家族纹章,多年研究下来,已是这方面公认的权威。一朵百合花,一只鹧鸪,一束月桂……这些在普通平民看来无法理解的家族纹章均有其意义,布莱克也因此将研究面扩大至贵族的日常生活,尤其是礼节。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讲规矩,他们根本不明白构成屈膝礼各个动作之间代表的含义。膝盖弯曲的角度,手臂摆放的位置,中指与食指为什么并列……他们什么都不懂,几乎所有人都在敷衍了事,唯独伊丽莎白的做法让布莱克眼前一亮,她是那么的自然,动作标准却不僵化,堪称老布莱克这多么年见过所有年轻贵族的礼仪典范。
撒克逊人都喜欢下午茶,关于来历,布莱克可以滔滔不绝说上好几天,本想在伊丽莎白面前习惯性的发表一些见解,却被贵族少女优雅的喝茶动作吸引,他看得目不转睛,不由得轻轻拍了手掌。
“艾尔普索小姐,你是一位真正的贵族。”这赞叹发自内心,无关于男女情(和谐)欲,纯粹只是学术层面对礼仪动作的奖励。
“谢谢!”伊丽莎白笑着回答,得体又大方。
布莱克感觉阳光比平时更加明媚,空气也变得清新。他温和地笑了:“很少有人愿意为了请教问题花上二十个金镑在我这里喝茶。说吧,你想跟我谈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布莱克身为郡守,他希望在正常收入之外开辟一条另类财路。与自己的学识和贵族身份有关,多年的研究必须有所收获,顶着“纹章学家”的头衔,任何想要学习咨询的人都要以金钱交换。
二十金镑一个下午,不算贵。
至少布莱克自己是这样认为。
很多年了,他没有从这方面收获一个便士。
不是有求知欲的人少,而是布莱克规定了诸多限制,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求学者必须有着与自己相配的贵族身份。
伊丽莎白是第一个愿意拿出真金白银,也得到布莱克认同的人。
但她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谈论家族纹章这么简单。
人老了,这点眼力布莱克还是有的。
他很愿意与这位美丽的贵族少女交谈,这是一种享受,仿佛眼前摆着一副大师级别作品,优雅自如,让人愿意花时间仔细欣赏。
家族纹章这种东西需要时间沉淀才能体现其意义。布莱克虽老,却并不糊涂。
伊丽莎白展示出令人舒服的微笑。轻便的小圆桌遮住她的裙子,也挡住了她摆在腿上的精致手提包。肩膀与胳膊的动作表明她正从包里拿出某种物件,这个位置刚好位于树荫下,稀疏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斜射下来,在光滑的缎面织物上照出一片美丽的光。
她翘起细长光洁的手指,把一个黑色绒面首饰盒摆在桌上,轻轻推到老男爵面前。
盒子不大,体积相当于一枚胡桃,盒身做工精巧,中间有一条漂亮的细长缎带,在盒子开口处扎成蝴蝶结。
“这是什么?”老男爵笑着问,他坐在那里没用动。
“我送您的礼物。”伊丽莎白的微笑充满少女青春气息,这笑容是长期训练的产物,腮帮、牙齿、眼睛所有部位密切配合,决不能随心所欲,必须让看到这张脸的人感受到亲和力,带有那么一点点诱惑,不忍拒绝。
老男爵轻轻摇头,这动作并非否认或拒绝,只是他释放内心疑问的一种表示。拿起首饰盒,按下锁扣,盒盖弹起的时候,他看见细软的绒底内衬上嵌着一枚钻石,差不多有榛子那么大。
布莱克立刻被这颗昂贵的宝物吸引住,他把钻石从盒里拿出,凑近眼前仔细端详。
这是一颗质地纯净的钻石,泛着淡蓝色的微光,呈长条形,表面打磨出大大小小数十个面,看得出这是顶级工匠用最上等工艺制造的结晶。
“……真美啊!”老男爵发出由衷的赞叹。钻石本身的价值不言而喻,他更加欣赏的还是做工。珠宝是上流社会的通行证,但这种东西极其昂贵,布莱克在所赛特郡担任郡守多年,也算是颇有家底,却没有太多的闲钱用于购买此类奢侈品,更不要说是这样一枚灿烂夺目的蓝钻。
这东西至少值两万镑。
“这太贵重了。”老男爵欣赏了一番,把钻石放回盒中,将盒子盖上,再次望向伊丽莎白的视线比之前多了几分谨慎:“艾尔普索小姐,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所有身家。很抱歉,我不能接受这份珍贵的礼物。”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是布莱克能够在郡守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的原因。爵位与权力是一道双向选择题,国王不可能给与伯爵级别以上的贵族实权,这关系到每月征收的税。以多赛特郡为例,这里在名义上属于某位侯爵,却仅限于他和他的家人享用当地特产,酒、面包、香肠、野味、水果……侯爵本人可以投资矿产或其它生意,控股权属于国王,贵族只能分红。
郡守是实际管理者,国王之所以在侯爵下面安排布莱克男爵担任地方官,自然是为了把侯爵架空,透过名义上的封袭制度对地方上进行管辖。所以布莱克只能是一个小贵族,有掌控地方的权力,却并不富裕。
“您是我见过最公正的长者,也是最洁身自好的官员。”伊丽莎白看出了老男爵的犹豫,她直言不讳:“我需要您的帮助。”
“这就对了。”布莱克不拒绝吹捧,贵族少女在这方面恭维得恰到好处。没有夸张,也没有过度,公正廉洁是老男爵一向的自我标榜,实际上也做得很不错,多赛特郡的平民对他没有太多恶评,这在王国官员当中实属罕见。
“那么,请告诉我,这枚钻石代表着什么?”老男爵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首饰盒,要说没有占有欲是不可能的,关键在于如何把这颗钻石变成自己的合法私人物品:“艾尔普索小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继承权。”伊丽莎白没有遮遮掩掩,她笑吟吟地说。
布莱克怔住了。
身为郡守,他当然知道艾尔普索家族多位继承人之间的内部纷争。自艾尔普索伯爵死后,他的子女就为了争夺伯爵头衔明争暗斗。关起门来你死我活,各种阴谋诡计与肮脏的手段自不用说,老男爵也没兴趣知道。然而规则摆在这里————无论任何人继承爵位,都必须按照法令向国王递交继承证明书。
事情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只要家族内部达成协议,推举出公认的继承人,将各种文件送到郡守府,布莱克的工作就是在文件末页上盖章,派人送往首都,在皇家档案馆备案,得到国王签字认可就行。
贵族太多了。以撒克逊王国为例,大大小小各种有封号贵族多达数千人。尤其是那些世袭家族,国王根本不认识现在的继承者,只是走个过场,在文件上签个字,履行国王祖先对贵族祖先的承诺罢了。
原来事情是如此简单!
老男爵心情莫名一松,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伊丽莎白此刻他眼中完全透明,尤其是在伯爵继承权的问题上,没有丝毫秘密。
“呵呵,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布莱克笑了,他抬起右手,食指在首饰盒面上轻轻点了几下:“你怎么会想到找我帮忙?”
“您是唯一能够帮我的人。”伊丽莎白嗓音悦耳,她准确把握住谈话的节奏。
只有得到地方官,比如郡守的认可,封爵继承文件才能发往京城。这个过程看似简单,却很重要。一般情况下,地方官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刻意刁难,除非与当地贵族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官员从不拒绝此类继承申请,因为这会在贵族圈里引起公愤。家族之间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盟友,在封爵继承权的问题上有着共同利益。然而官员的权力很大,他们可以把继承文件扔到某个角落里,等堆积了厚厚的灰尘才“偶然想起”,慢吞吞的找出来处理。
拖延很正常,少则几个月,多则好几年,你得有足够的耐心。
第二百六六节 贵族
你永远不会从他们嘴里听到“我拒绝”三个字,也永远不可能发生继承文件被拒绝办理这种事。拖延的借口很多:我生病了,驿站没有空闲的马,最近天气不好,通往京城的某个路段塌方,送文件的人家里有事还没回来上班……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对方说不出来。
很多官员都会把责任推到国王身上,“文件已经送到京城,至于陛下什么时候批准,我也说不好。”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能把四十岁中年人硬生生熬成白发老翁,也许临死前才能拿到期盼已久获得批准的封爵继承文件,带着说不出的遗憾和困惑闭眼,把艰巨困难的同样任务交给下一代。
这绝对不是玩笑,而是现实。
当然,如果你想要尽快成为一名合法的贵族,也不是没有办法。
最直接的,只要让处理文件的地方官高兴,那么所有困难都不成问题,都是小事一桩。
咱们也不玩虚的,喜欢女人的就送几个漂亮妞,喜欢钱的就送他一箱子金镑,总之人和人之间差距不大,你喜欢的基本上我都喜欢,只要我觉得舒服满足,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你你就能得到祖先传下来的一切。
伊丽莎白深谙其中的道理,她不会说破,只需要稍加点拨,以老男爵丰富的阅历,不难明白自己的潜台词。
父亲前年就过世了,艾尔普索家族的继承申报文件在下葬后第二个星期就送到了郡守府。那时候的伊莉莎白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女生,她只知道家里是几位哥哥姐姐做主,他们每天为了谁来继承伯爵头衔的问题争吵不休,后来干脆发展为撕打争斗。
花钱雇人搞暗杀是二哥先搞出来的,紧接着是四姐。这些有着不同顺位的家族继承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开了窍,都明白“只要竞争者死掉才能彻底解决问题”的道理。正因为家里混乱不堪,博纳尔才带着伊丽莎白逃出家园,歪打误撞前往大陆北方。
掌管这个世界的神灵显然不止命运女神一个,戏谑之神肯定也在其中。天浩给伊丽莎白准备了多套预案,她雇佣拉杰什的武装小队从爱普镇一路抵达多赛特郡,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艾尔普索家族的内部纷争还没有结束,少爷和小姐们仍在为了谁继承封爵明争暗斗,为了得到官方认可,他们纷纷向郡守府递交了继承申请文件,总数多达十六份。
布莱克男爵是个性子随和的老人,他不会刻意压制,更不会像其他官员那样丧心病狂把文件核查时间拖延好几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申请文件压着,等到艾尔普索家族内部争斗得出最终结果,确定由谁成为新的伯爵,再把文件发往京城,交给国王签字。
老男爵听过伊丽莎白的名字,她是老伯爵的女儿,不受疼爱,继承顺位靠后的那种。
没办法,死掉的艾尔普索老伯爵有着令人惊叹的生育能力,就像一台辛勤的播种机。“喜好女色”这说法在贵族圈里是一种禁忌,但只要说起“他或(她)有很多孩子”,大家都能心领神会。
伊丽莎白笑了笑,再次打开手提袋,拿出一份崭新的继承权申请文件摆在桌上。虽然已经知道内容,布莱克还是随手翻了翻,果不其然,他在文件次页的申请人栏目里,看到了伊丽莎白的名字。
“这样的文件我手里有十六份,加上现在的,总共是十七份。”老男爵认真提醒她。
“我有权继承父亲的遗产。”伊丽莎白挺起胸脯,精心修饰过的脸上显出庄重神情:“我将重现艾尔普索家族的光荣。”
老男爵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思考了很久,慢慢张开嘴唇:“你家里人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
“每个人都在争。”伊丽莎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遮遮掩掩:“如果他们赢了,我会死得很惨。”
布莱克轻笑了一下,缓缓摇头:“你可以离开多赛特郡。”
他随手指了一下摆在桌上的首饰盒:“这颗钻石能让你过得很快乐,衣食无忧。”
“这不是我想要的。”贵族少女态度坚决,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名死守立场的斗士:“艾尔普索家族已经在沉沦之路上走了很久。贵族的意义不仅是高人一等,更多的还是责任。郡守大人您是纹章学家,纹章本身所代表的就是持有家族的功绩。无论金雀花还是百合,鹧鸪还是雄鹰,都是祖先通过实力和努力所获得。而他们……我的那些哥哥姐姐,他们会做什么?他们能做什么?”
老男爵不禁有些动容。
他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而且还是如此年轻的一位少女。她的气质高雅不俗,举止得体,在这个几乎所有女人都在关心个人相貌的糜乱时代,具有责任心的她显得如此高洁,瞬间盖过其他家族继承人无数高度。
“……好吧,你说服我了。”老男爵把视线移到文件上,脸上笑容不见,被极端的严肃认真取代:“我现在就签字,明天一早就派人把文件送往京城。”
伊丽莎白离开座位,缓步走到老男爵面前,她双手拉开裙摆,恭恭敬敬行了一个觐见礼节,布莱克对这套礼仪很熟悉,他微笑着伸出满是皱纹的右手,看着少女如珍宝般捧住,在自己手背上轻轻一吻。
这是下位者对上位者表示尊敬的最高礼节。
“您赢得了我的尊敬。我保证,艾尔普索家族将是您永远的朋友。”
……
锁龙关,联军指挥所。
这是一个临时搭建的巨型帐篷。撑木加上轻便的空心钢管搭成架子,表面以厚实的布料覆盖,边角用钢钎钉牢,再加上各种内部装饰,看起来很气派,也简单实用。
桌子和椅子沿帐篷中央的撑杆侧面摆放,围成一个圈。仆人们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忙碌————母鸡被掏空肚子塞进各种填料,用慢火烘烤;酥皮馅饼必须用上好的猪肉制作;两头半夜宰杀的小牛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柔嫩的腰肉就会老化难以嚼动;装在罐子里长途运来的鹅肝虽不新鲜,但只要和黑松露搭配倒也勉强可以上桌;鲑鱼和鲟鱼必须用牛奶闷死,这样做出来的鱼排才不会有腥味,鲜美可口。
这是一次丰盛的宴会,虽然举办地点距离战场不远,有资格走进这个帐篷的参会者却毫无异议。他们觉得这样做才能彰显勇气,证明自己是最优秀,最具胆量的指挥官。
阿尔弗雷德侯爵举起装有红酒的高脚杯,站起来,已是中年的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诸位,让我们干一杯。”
没人会拒绝这种提议,尤其是宴会开始的时候。无论个人心态如何,帐篷里响起了稀稀拉拉,饱含讥讽、嘲笑、轻蔑、傲慢的附和回应……各种情绪被人们深深埋藏在心底,至少从脸上看不出来,也听不出来。
五大王国不是第一次联合行动,类似的行为在历史上多次出现,但只有昨天下午,王国联军首次取得了对北方蛮族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胜利。
六千四百六十七人战死,六千零一个人受伤(重伤,但存活)。王国联军控制了战场,收拣了所有野蛮人的尸体,把这些巨大怪物的身躯和头颅在后方营地挂在木杆上,或者钉上十字架,矗立在通往王国腹地的公路两边。
这样的交换比在王国战争史上是第一次,是真正的大胜。
在这些高阶贵族当中,卡利斯公爵显得很年轻。三十多岁的公爵并不罕见,却极少有他这样的军事专家。他耐心不错,一直等到众人轮流举杯三次,酒精气息在帐篷里肆意弥漫,这才离开椅子站起,双手撑在桌面上,用鹰一般的眼睛环视周围。
“这场宴会应该早点儿结束,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并不隐瞒自己的意图:“昨天下午,金百合王国打了头阵,按照之前的约定,该轮到撒克逊王国上了。”
联军决不能打乱重编,也不能同时有两个以上的王**队出现在对蛮族战场上。这是历代国王从惨痛的鲜血教训中得出的结论。若是打赢也就罢了,只要稍微出现一点点可能失败的苗头,那种时候谁也不会顾及友军,有多远跑多远,保存实力才是关键。
以抽签的方法决定各**队参战顺序,这很公平,得到所有国王的一致认同。
胖胖的英格拉姆侯爵站起来,他随手把一块啃光的骨头扔在地上,用这种方式表达内心的傲慢:“我们是战神与雷神的后代,我们从不推卸责任,在这场决定大陆命运的战争中,我们将用鲜血和勇气证明一切。”
他随即拿起酒杯,睁大双眼,毛孔粗大的肥胖面孔因为酒精刺激变得通红:“敬国王!”
这样的祝酒同样无法拒绝,尽管贵族们有些不情愿,仍然举杯,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附从声。
卡利斯公爵用阴沉的目光盯着英格拉姆,看着他把那杯酒一饮而尽:“你还是少喝点儿,差不多就出去集结军队,我们会等着你,晚上回来想喝多少都行。”
英格拉姆从这番话里感受到轻蔑和鄙视,他怒视着卡利斯,酒精推动着发烫的血往头顶冲涌,幸好坐在旁边的副官察觉到异样,连忙用力拉着他,两个人跌跌撞撞出了帐篷,这才没能演变成争吵撕打的闹剧。
卡利斯向来看不起英格拉姆。这个有着猪一般体型的家伙是个窝囊废,是借助裙带关系爬到军队统帅位置的国王宠臣。撒克逊王国并非无人可用,甚至有好几位卡利斯极为尊敬的将军。没办法,早年立下太多战功,自然受到国王猜疑,能有个闲职呆在家里颐养天年就很不错了,国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些人从笼子里放出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首战很重要,昨天下午已经打赢,那些野蛮人已经知道厉害,他们现在肯定忙于商量对策,英格拉姆算是白拣了一个便宜,锁龙关上的野蛮人出战几率很低,这个该死的胖子只要带着军队在阵地上静坐一个下午就能安全回来,顺便捞取战功。
很多人都和卡利斯一样对此不满,却毫无办法。抽签顺序早在出站前就已经决定,承诺守信是贵族的原则,虽然很多贵族都会以各种借口搪塞,但现在决不能这样做。
帐篷入口的布幔敞开着,卡利斯瞟了一眼远处已经缩小的肥胖身影,他强迫着自己收回目光,冲着坐在对面的阿尔佛雷德侯爵点头致意,然后把视线集中到坐在帐篷客位下方的一个中年男子身上。
那是一个身穿黑色教士袍削瘦男人,额头很宽,眼窝深陷,他总是仰起头,却不会给人有高傲的感觉,若有若无的微笑中和了坚硬的面部轮廓,有些严肃,但不是那种难以接近的冰冷类型。
“我提议,敬佩里亚斯神父一杯。”卡利斯公爵举起酒杯,发出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的洪亮声音:“他是我们最大的功臣。”
还是有些人不太愿意,但附和相应的音量明显比之前提高了不少,由此可以看出相当一部分人真心实意。
“……谢谢……”佩里亚斯很不适应这种场合,他连忙站起来,有些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谢谢诸位大人,谢谢……”
卡利斯手持酒杯从餐桌后面绕出来,走到佩里亚斯身边,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着自谦,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神父,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不可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佩里亚斯逐渐冷静下来,说话也变得圆滑且场面化:“这是来自圣主的指引,一切光荣都归于神灵。”
教廷掌握着这个世界的很多秘密。
严格来说,佩里亚斯在神学方面的理解远不如在“神秘学”方面的研究。
第二百六七节 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
神秘学,这是教廷内部开设的一个研究分支,与其它正常学科并列,却很少有人知道。
天气、自然灾害、所有无法用正常逻辑解释的奇怪现象,都可以归为神秘学的范畴。
很自然的,其中也包括使用一些特殊方法对人体造成影响,进而达到控制或决定他们行为的目的。
米伽尔药剂,这是一个诡异又充满占有欲的词。只有担任过秘密研究院成员的教士才明白其中意义。简单来说,这是一种药,最初的研制目的是为了缓解神经麻痹。“教士等同于医生”这句话可不是白说。具体的药剂开发时间可以上溯到四百多年前。随着最初的研究人员逐渐老去,新的教士加入进来,各人思考的问题不同,研究方向也产生了偏移。
从第一号至第四十三号,米伽尔药剂的功能作用不断升级,变化多端。沉睡、极度亢奋、镇痛、消除体表区域性触感……几乎所有研究主导者都在药剂里添加自己喜欢的成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药剂本身是一款失败品。序列号代表的意义就是具体功能,“米伽尔”这名字有着很强的迷惑作用,令人忽视了后续编号。
第四十四号药剂由佩里亚斯完成。他是一个低阶教士,只能穿品质一般的普通黑袍。他对圣主的崇拜不值一提,神灵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远不如面包。完全是因为兴趣,再加上不受束缚的宽松研究条件,这才是他加入教会的真正原因。
米伽尔第三号药剂是一种镇静剂。佩里亚斯认为“镇静”的概念应该有很多种,单纯以睡眠方式产生的镇静很狭隘,应该将其放宽,比如在清醒状态下从根本上消除恐惧。
所有研究项目都必须上交对应的报告文件,经过教廷审核通过才能进行,继而得到相应的研究资金。佩里亚斯的一切都符合程序,他在文件中声称:新药剂的研究方向是针对民众,让他们在服用后感受到宁静和谐,不会在聆听唱诗班神圣音乐的同时,联想起圣母美丽动人的身体,以及男人女人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总之,这是从根本上塑造信徒,把他们从邪恶危险道路上拉回来的最佳工具。
他获得了批准,得到了金币。
教廷会定期公布一些研究成果,由各王国自行挑选,觉得合用就付出相应的报酬,教廷从中收取利益。
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这样做很公平,神灵会理解的。
卡利斯公爵目光敏锐,发现了米伽尔药剂第四十四号(试用型)在军事方面特殊用途。他出资帮助佩里亚斯扩大了实验规模,选取了两百人为实验对象。整个实验期长达一年,因为**试验品消耗太快,又连续补充了四次,至最后药剂定型,前后消耗的**试验品多达一千余人。
这些人来源广泛,大多数监狱里的囚犯,也有贫民窟里弄来的穷鬼。专门有些黑帮与地头蛇做这种人口捕捉与贩卖生意,男女老少都有,买家几乎都是贵族。天知道他们把这些人买回去究竟有什么用,反正大人物品味特殊,或多或少都有些无法放在太阳底下公开的秘密。
最终定型的药剂对服用者脑部有明显压制效果。简单来说,就是以控制脑垂体分泌激素的方法稳定思维状态,在一定时间内消除激动、恐惧、喜悦等情绪。服用者在药剂效能维持期间表现稳定,对命令的理解也很单一,极少甚至不会产生连带意识。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一种理想的控制药剂。而且原料简单廉价,便于大规模生产。
唯一的短板就是药效持续时间,从服用到失效,只能维持五个钟头。
多达五百二十二例实验结果表明,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服用后会导致思维麻木,就算用刀子之类的武器缓慢将其杀死,肌肉被撕裂的神经痛感不会引发实验者的恐惧情绪。他们只会产生轻微起伏的愤怒,对施暴者的反抗思维也随之产生。
王国联盟之所以在漫长岁月中无法战胜北方蛮族,除了冷兵器时代体格、力量等至关重要的因素,更多的还是士兵在战斗过程中产生的恐惧思维。身形巨大的人对矮小者在战斗方面具有天然优势,动物(包括人类)害怕比自己体型更大的对手,就算占据数量优势,也很难转化为压倒对方的战斗力。这种劣势持续了很久,就算王国联盟研发出火枪,也无法控制士兵在战场上因为恐惧的逃跑行为。
北方问题必须得到解决。南北之间和平共处是一句空话。谁也不可能与异类共存,巨人要杀光白人,白人也要砍下所有巨人的脑袋。谁都不会相信锁龙关永远存在,牢牢挡住对面的恶魔。
卡利斯公爵从五年前就着手对武器和军队进行改造。尤其是前者,他投入了大量财力和精力。“火药研磨精细化”是最为显著的成果,大口径火炮的产量也稳步增加。卡利斯没有藏私,他在各国之间不断游说,提议重视炮兵建设。
“锁龙关不是无法逾越的天堑。相信我,我们可以控制战争的主导权。大口径火炮能改变这个时代。好好想想,我们有庞大的人口基数,一对一肯定不行,十个打一个总没有问题。锁龙关两边的山脉全是火山岩,那不是我们的目标。只要集结军队,全力制造火炮和炮弹,对准野蛮人用砖块和石头堆起来的那堵墙,狠狠的轰,它总有倒塌的时候。”
卡利斯并非空口白话,他做过实验————以人工方式仿照锁龙关砌成缩小版城墙,命令工匠造出同样缩小比例的微型火炮,总数一千门,专门派人用这种跟玩具没什么区别的火炮轰击城墙,然后定期检查,最终得出结论,表明公爵的理念正确无误。
作战计划建立在现实基础上。
大规模生产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五大王国按照比例出兵,总兵力三百万,各国必须出动炮兵主力。这次作战与往次不同,必须有长期战的意识,重视补给,尤其是炮弹,一定要确保有足够的物资消耗到锁龙关城墙坍塌,甚至粉碎。
卡利斯公爵从未考虑过步兵战败的问题。只要确保药剂供应,阵地战就稳赢不输,区别在于付出多少损失。战争是个坑,总要拿人命往里填,无数次战争实验早已证明火枪的优越性强于冷兵器,就算野蛮人在体格与力量方面占据优势,能负载重甲冲破长戟兵阵列,可在近距离射击的火枪集群面前一样是死。
不断补充损失惨重的步兵方阵,以稳定强大的防御能力确保火炮安全,炮弹射程高于野蛮人的弩机和弓箭,只要持续高强度炮击,那堵墙撑不了多久。
这是个笨办法,却很管用。
贵族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愚蠢,虽然很多民间故事都把贵族描述为满脑肥肠之辈,但他们仍然牢牢掌握着南方大陆的最高权力。国王、公爵、侯爵、主教……这个复杂的权力组合体经过仔细商议,最终决定由卡利斯担任主帅,统领联军出击,务求拿下锁龙关,一战决定大陆局面。
佩里亚斯也因为研制药剂的功劳获得晋升,从区区一个有资质的普通教士成为了神父。按照教廷内部的规矩,他得到了两名美丽的修女“协助研究”,并在日常生活方面给予贴心服务。
这还不是最妙的,按照规定:可以根据神父的要求,每两周更换一次修女。
同样还是黑袍,材质却出现了变化,原本粗糙的布料变得细滑,透气性良好,胸前还能佩戴一枚精致小巧的银质十字架。
佩里亚斯第一次感觉到权力带来的快乐,他自告奋勇跟随大军一起出征,一方面是为了收集药剂使用数据,另一方面则是紧跟卡利斯这位恩主,情况允许的话,甚至可以从他的赫赫战功里分一杯羹。
远处传来军官的号令,整齐的脚步踩踏地面,引起了轻微的震动。
英格拉姆侯爵出发了,他带着多达上千人的卫队,重型火炮照例由牲畜拖着运往战场,连续射击会导致炮管发热,必须随时更换。
打仗真的很烧钱,尤其是现在这种数百万庞大的军队,每天开支和花费都很惊人。
国战不是那么好打的,王国联盟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只要攻下锁龙关,一切努力和付出都有了回报。
卡利斯公爵再次举杯高呼。
“诸位,让我们提前欢庆胜利,杀光那些该死的巨人!”
……
锁龙关上的气氛每天都很沉闷。
大规模的炮击持续不断,就连夜间也不曾间断。
圆形炮弹一次又一次撞击墙壁,溅开无数碎石。
几乎全是两百公斤重的大口径金属炮弹,这东西破坏力巨大,却在锁龙关坚固的城墙面前一次次被挡住。除了墙体表面损伤,目前为止尚未破坏墙体结构。
白人派出了他们有史以来最强大的远程部队,现在光是出现在战场上的火炮就足足占据了两公里宽,十二公里长的巨幅区域。这些火炮以间次排列的方式形成阵列,按照单数和双数递次轰击。受限于射程和射击频率,每次只有两百门左右的火炮能投入使用,威力却大得惊人。
天浩第一次感受到前装炮和火药威力最直观、最震撼的集体轰鸣。随着齐射开始,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天翻地覆。圆形金属炮弹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掠过城墙,狠狠砸在高塔上,将瞭望台碾成碎渣。无数碎石夹杂着人体,伴随惨叫与惊呼轰然坠落。这种撞击带来了致命威胁,短短几天之内,多达数百名蛮族士兵在炮击中丧生。他们有的被直接命中,整个人面目全非,变成黏糊糊的鲜红肉泥;有的失去了胳膊腿脚,彻底失去了活动能力;还有的无法承受死亡威胁,精神崩溃变成了疯子,做出各种可怕的行为举止,被巡逻队抓住,当场格杀。
白人的炮兵指挥官经验丰富,他们按照口径将火炮分为两部分,大口径火炮射击城墙中下部,小口径炮直接瞄准城头。对于那些防护薄弱的位置,有时候炮打能摧毁整段城墙,撕裂砖石堆砌的掩体。有时候炮手们故意抬高炮口,重型炮弹越过城墙飞进关隘内部,深入后方区域上千米,这些可怕的实心铁球带着巨大动能在落地后继续翻滚,碾碎房屋,粉碎建筑,将猝不及防的人们活活压死。
强烈的震动非常可怕,尤其是重炮部队密集开火的时候,躲在关内掩体的士兵能感觉脚下在震动,仿佛神灵发怒,宣告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蛮族守军绞尽脑汁使用各种方法减轻炮击产生的破坏。统帅虎勇先下令组成临时工程部队,从库房里拿出储备的灰浆与砖石,对受损墙体从内部进行加固和修补。关隘守军以前也遇到过类似情况,知道坚硬的砖石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需要填充一些柔软的物质减轻炮弹冲击。比如布料、装满兽毛的袋子、干燥的树叶和野草……这些做法只能算是聊胜于无,彻底解决问题的关键仍在于正面迎战。
在过去的一个星期,虎勇先下令出击了三次。
第一次六千,第二次一万,第三次人数最多,规模最大,总兵力达到三万八千人。
他抽空了锁龙关上所有的部队,驻扎在关隘后方的预备队被调了上来。虎勇先是一个优秀的统帅,他很清楚:任由炮击继续下去,再坚固的墙也会崩塌。如果不赶在这之前遏制白人的攻势,就一切都完了。
双方战争延续了千百年,南方白人第一次掌握了主动权。
主动出关作战没能取得预想中的效果。那些白人士兵人在战斗中表现出的坚韧与强悍简直令人无法理解。
第二百六八节 对策
多年的经验告诉虎勇先,并非所有白人都是孬种,他们当中也有英雄好汉,以及令人敬佩的勇士。但无论如何,“勇士”的概念绝不可能扩大到整个军队每一个人。然而现状就是如此诡异————那些白人死战不退,尽管他们的综合战斗力远不如北方蛮族,却凶悍到极点,那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奋不顾身扑过来,双手死死抱住对手,为同伴争取射杀目标的机会。
这样的打法导致蛮族军队伤亡惨重。连续三次出击,活着回来的人不足百分之五十。尤其是第二次战斗,战场生还者的几率更低,只有百分之三十。
虎勇先要求出关作战的人尽可能抓几个俘虏回来。
这种事情以前很简单,只要攻破白人的军阵,轻轻松松就能像抓羊那样逮住几百上千,甚至更多。然而情况就是这么诡异,现在的白人仿佛得到了勇气之神的加持,一个个变得极难对付。他们不会像以前那样逃跑,也不会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求饶。迫不得已,蛮族士兵只能贴近肉搏,用盾牌和战锤将其击晕,用这种笨办法抓回来十几个人。
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的秘密曝光了。
按照俘虏的供认,军官会在每次战斗的时候提前派发这种药剂。每人一份,装在密封的玻璃瓶里,单瓶容量十毫升。
虎勇先很好奇,他让手下的士兵喝了一瓶这种药剂,却没有任何效果。
北方蛮族与南方白人在基因层面上的区别很大,虽然两者祖源相同,但人种差异导致基因代码从遥远古代就产生了变化。简单来说,一种病毒只对白人有效,却无法攻破野蛮人的免疫系统,药剂也是同样的道理。
虎勇先没时间对药剂进行研究,他必须尽快解决面前的问题。连续三次出击给白人军队以沉重打击,勇猛的蛮族战士至少斩杀了十五万人。这样的战绩换在以前足以令白人军队彻底崩溃,现在却只是皮毛,无法对庞大的王国联军伤筋动骨。
三位统帅聚集在虎勇先的私人房间,摒去左右,秘密商议对策。
“伤亡太大了。自从我接过统帅这个位置,还是第一次把仗打成这样……我已经派出信使分别向各个部族求援,最多一个星期就能收到回复。”虎勇先显得很疲惫,他的白发比以前更多了,脸上的皱纹也更加明显。
“目前只能维持现状,不能再主动出击了。我们伤亡太大,精锐部队损失率超过百分之八十,剩下的那点儿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必须等到增援部队上来以后再做打算。”鹰镇全腮帮上密密麻麻长满了胡茬,这段时间他专注于军务,无法打理个人仪容,眼眶里经常可见血丝。
性格沉稳的师正浩摇摇头,发表不同意见:“照目前的情况看,我们恐怕是守不住了。白人开发出的这种药剂非常可怕,直接将他们军队的整体战斗力提升了好几倍。我觉得是时候改变以往的做法了,不能再用长刀和战斧打仗,就算我们这边找不到硫磺,无法造出火药,也应该想想别的办法,从根本上进行改变。”
虎勇先的声音有些虚弱:“现在说这些没用,我们得解决目前的问题。我叫你们过来可不是为了发牢骚,都说说看,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做,才能解决那些该死的白人火炮?”
鹰镇全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讶,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看坐在侧面的师正浩,发现对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嘴唇微张,露出意外的神情。
虎勇先不是无能的废物,否则也不可能被部族大会选为统帅,扼守锁龙关。
对付白人其实很简单,蛮族体格、速度、力量等多方面均超过对手,肉搏战绝不会落在下风。可是现在的问题不止是那种药剂,更糟糕的还是火炮。
白人已经完成了炮兵部队的全面设置,前方有多达五万人的厚重坚实保护阵列,两翼还各有五万名火枪手与长戟兵随时准备增援。这种乌龟加刺猬的阵列远离锁龙关,不在弓箭手和弩炮的射程之内。
想要解决那些火炮就必须出关作战,必须以强大的力量狠狠砸开白人军队厚实的保护阵列。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各方面不断完善,他们的火炮可以对前方步兵形成有力支援。现在出关作战,难度比王国联军刚刚抵达的时候大得多,他们的远程炮火可以形成弹幕,封闭城门,导致蛮族军队无论进出,都必须付出惨重的代价。
鹰镇全知道虎勇先的前期指挥有问题。如果当时不计伤亡带领全军强行突击,就算白人有那种诡异的药剂,至少可以摧毁他们的部分火炮。突击队不回城,直接在关墙外面游走骚扰,可以从城头上把物资扔下去给他们提供补给,只要他们持续不断的进攻,白人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构筑炮兵阵地。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这不是虎勇先的错,无论鹰镇全还是师正浩,三位统帅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对热兵器战法缺乏了解,尤其是火炮。锁龙关依靠坚墙和远程武器在北方大陆边界屹立了千百年,谁能想到竟然被区区几百门火炮轰得随时可能土崩瓦解?
“你还是打算向守护神祈祷?”鹰镇全低下头,左手五指深深插进乱蓬蓬的头发深处,从发根部位狠狠揪起一把,自我折磨的疼痛有助于迷茫大脑瞬间变得清醒。
虎勇先解开胸甲的扣子,这东西太重,压得上年纪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我这几天思考过每一个细节……我也不想这样,这是唯一的办法。”
师正浩坐在椅子上,双腿分得很开,历来稳重的他变得有些紧张:“……这样做恐怕不行。守护神以前就降下神谕:每次祈祷的周期不能少于一百年。我们上次祈祷到现在,时间太短了,恐怕……”
虎勇先以平静的口吻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白人的火炮把城门封死了,我们的人出不去。”
“情况会变得越来越糟,现在连城头上的观察哨也无法保证安全,白人的火炮技术比以前提高了很多,他们能打得更高、更远。我们所有的塔楼都被炸碎了,前前后后死了两百多人。”
“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他们的旗号,五大王国联合进攻,前天是上主之国,昨天轮到莱茵王国,今天又是咱们的老对手金百合王国……白人矮子学聪明了,他们轮流作战,确保火药和炮弹的供应。照这样打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
压制愤怒的感觉不是很好,鹰镇全很想在爆发中咆哮,用激烈言辞反驳虎勇先。
他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虎勇先是对的,目前的锁龙关是一个死局,从前使用过的任何方法都不能将其解开。无论死再多的人,派出再多的军队都无济于事。
深深吸了口气,无法释放出胸中怒意的他抡起拳头,带着沉重狂暴的力量,狠狠砸在脚下的地面上,坚硬的砖块四分五裂,以拳头落点为核心,出现了几道朝着四周散开的裂纹。
缓缓收回紧绷的拳头,鹰镇全用发红的眼睛盯着虎勇先,沉声问:“你想打国战?”
虎勇先皱纹密布的脸颊浮起坚毅神情:“只要得到守护神的帮助,一切都不是问题。锁龙关是我们的根本,是祖先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各族大王绝不会坐视不理。我已经得到狮王陛下的回复,后方援军正在编组,总共六十万人,先头部队明天下午就能抵达。”
鹰镇全在沉默中慢慢体会着“六十万”这个数字。这是狮族派出的援兵,其它部族的增援部队也不会少。按照这样的比例,整个北方大陆所有部族加起来,总援兵数应该在两百万左右。
这差不多是蛮族出兵的极限数字。最大的制约仍然还是粮食,否则以蛮族全民皆兵的做法,除去老人和孩子,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能上战场。
“我们必须维持目前的局势,下面的人决不能乱。告诉各级统领,一定要稳住军心,发现任何人散布恐慌言论,当场格杀!”虎勇先语速缓慢,杀气腾腾。
鹰镇全沉默着站起,点了一下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出去。
他是个实干派,既然决定了解决问题的方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执行命令。
师正浩也离开了座位,他面对虎勇先行了个礼:“我去准备祭祀仪式所需的各种物品。”
虎勇先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
……
无所事事的感觉很糟糕。
其实天浩这段时间没有闲着,他从仓库里弄到一些此前战斗中缴获的白人武器,仔细研究,白人俘虏带在身上的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也弄到几瓶,受限于环境,无法对其进行分析,只能留到返回领地之后再说。
天狂带着亲卫们做了个锁龙关的沙盘,天浩反复推演,无法找到在炮火封锁下的取胜之道。得出的结论令人沮丧————以目前的状态,再多的人出关也是死。
除非有火炮,威力,尤其是射程与白人对等的火炮。利用锁龙关的地形优势,高低落差使守军射程更远,从根本上解除对方封锁,然后派出机动部队,与白人军队展开决战。
米伽尔第四十四号药剂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这玩意儿好虽好,却有着很大的副作用。五个小时的药效期一过,服用者会变得肌肉酸软,神经麻木,困顿嗜睡……这是以药物对中枢神经进行控制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些嗑过药的白人士兵至少要睡上十个钟头才能恢复。所以白人将军对药剂使用持谨慎态度,只有派至前沿组成防御阵列的士兵才有派发,同时严令“必须看见野蛮人出城才能使用”,如果局势平稳,没有战斗,撤回后方营地轮换休息的士兵必须把药剂上缴,留到下次再用。
天浩想过使用欺骗手法让白人上当:先派出少量军队,或做出大部队出城的假象,让对面的白人步兵喝下药剂,等到药效时间一过,再发起进攻。
白人很聪明,一旦察觉有异,他们会把前线部队换下去,同时以密集的炮火封死锁龙关城门,这计划根本行不通。
天浩相信,以三位统帅的眼光,不会看不到王国联军长时间封锁引发的种种问题,尤其是对方火炮的威力,已经对北方蛮族传统的作战方式形成压制。
扼守锁龙关已经毫无意义。
解决方法不外乎两种。
第一,向所有部族求援,集结重兵杀出锁龙关,以惨重伤亡换取生存时间和空间,直接进入大陆南方,占据某个出产硫磺之地,在反复拼杀中维持,追赶落后太久的战争科技。
第二,放弃锁龙关,全军后撤,以大陆背面广阔的区域为缓冲,通过各种方法骚扰攻击。白人军队的优势在于火枪和火炮,前者其实很粗糙,必须以密集射击的方式确保火力。后者极其笨重,运输不便,熟悉地形的野蛮人可以从任何位置发动袭击。
两种方法都有优缺点,但总比呆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好得多。说句不好听的,现在根本就是在熬时间,等死。
天浩见过三位统帅,知道他们不是迂腐顽固之人。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指挥中心没有发布任何命令,这让天浩忍不住觉得烦躁。
真不明白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没有新的作战计划,还是已经乱作一团?
在困惑与沉闷中,锁龙关守卫者迎来了狮族的第一批增援部队。
十万人,全是身强力壮的战士。他们驻扎在关隘背面的山坡上,无数装载物资的车辆源源不断从道路尽头出现,为他们提供补给。
“看来是要打决战了。”廖秋发表着自己的意见:“这只是第一批,后面来的人会更多。”
第二百六九节 女伯爵
天浩没有对此发表意见,他眼眸深处透出疑惑和不解。
其实解决锁龙关的问题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济州岛已经完成了部分火炮实验,常规口径后装炮从上个月就开始量产。至天浩出发前,总存量为二十六门。数量虽然不多,却使用威力很大的榴弹。只要一封密信,同彪立刻带着人把火炮运来,双方对射,王国联军在这种超越目前科技水准的重型武器面前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
这是天浩预留的后手。
然而他看不懂锁龙关的现状。
三位统帅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似乎还有除上述两种方法之外更好的选择?
……
牛族领地,凶角城。
“这些该死的垃圾,臭不要脸的狗杂种,他们为什么不去死?”
宽敞的客厅地面上布满了各种碎片,最多的是陶器。牛凌啸发出疯狂的怒吼,仿佛着了魔,他拿起身边任何能接触到的物件又砸又摔,连椅子都没有放过,以歇斯底里的方式发泄心中愤怒。
这些动作迅速消耗着体力,他很快变得疲惫不堪,踉跄着脚步在歪斜的椅子上坐下来,佝着背,弯着腰,两只手杵着分开的双腿膝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口喘息,背部随着沉重的呼吸节奏上升下沉。
巫源抓住他沉静下来的发泄间隙,快步从屋角走过来,凑到近处,带着被压制的快感低声道:“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他特别加重了“我们”这个词。
牛凌啸缓缓抬起头,用带有恨意的微红双眼盯着他:“你指的是什么?”
“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巫源语速很快,能听出他的话里夹杂着快乐与兴奋:“牛天浩去了锁龙关。哈……他是那么傲慢的一个人,却不得不服从大王的命令。我真的很想看看他接到命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那张脸能让我记一辈子。”
“你想让我出兵攻打磐石城?”牛凌啸头部有些歪斜,问话的语气也有些古怪。
沉浸在愉悦中的巫源没注意这些,他激动得有些难以自持:“这是最好的机会。说“攻打”就有些过了,只要派出军队,把那座城市围住,趁乱抓一些人带走还是可以的。这样既不违反陛下禁止内斗的命令,又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三万……不,五万,我们至少可以从那座城市弄到五万人。”
牛凌啸眼睛里透出奇怪的光:“我真不搞不懂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你没看见我在发火砸东西吗?”
巫源被他说的一阵语塞,过了近半分钟才重新组织语言,带着些许慌乱张口搪塞:“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陛下对凶牛部下达了征调令,要求所有军队赶往锁龙关,但我们可以两件事同时进行。”
牛凌啸在沉默中调整呼吸节奏,仰起头,虽是从下往上看,却透出专属于部族之王的冷傲:“你什么意思?”
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沿着巫源后背爬上头顶,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表述已经很清楚,任何人都能听懂。可牛凌啸既然这样说,就肯定有他的道理。巫源感觉对方的心态难以捉摸,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对之前的话加以补充。
“可以把军队分成两部分,一半前往锁龙关,一半派往磐石城。这样既不违反陛下的命令,又得帮助大王您完成心愿,替王妃报仇。”巫源使劲儿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声音比刚才压得更低了:“磐石领同样接到了来自陛下的征调令,就算牛天浩远在锁龙关,他下面的人也会必须服从。我们只要控制时间,等到磐石城防务空虚的时候再过去,轻轻松松就能进城抓人。呵呵……他们挡不住我们。”
“这就是你所谓的建议?”
牛凌啸盯着巫源,语气充满了愤怒:“见鬼,你什么都不明白。我发那么大火不是因为得不到磐石城,也不是因为牛天浩那个混蛋。该死的白人……他们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老子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才把牛天浩从城里调走,结果锁龙关军情吃紧,陛下居然下发了全面增援令。码的……以后哪儿有这么好的机会?”
巫源有些不知所措,喃喃自语:“这不冲突啊!按照我说的做,那是最好的办法。”
“放你1妈1的屁!”牛凌啸再次变得暴怒起来,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想也不想挥手就给了巫源重重一记耳光,不等对方在痛苦中发出惨叫,一把揪住巫源的耳朵,扯到面前怒声咆哮:“现在的问题是白人!白人!白人!他们才是最大的敌人,是我们从祖先时代就不共戴天的仇人。锁龙关一旦失守,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陛下是什么也不懂的老糊涂?我看你才是臭不要脸的白痴。”
“没错,老子的确想要磐石城。牛天浩那个混蛋吞了我那么多人,还杀了我最心爱的妞,这笔账他迟早得还。”
“但不是现在……凶牛部要尽快出兵,麻痹的你让老子现在对磐石城下手,你觉得陛下会放过我?你也不想想其他人会怎么想?老子这张脸还要不要?”
“不解决锁龙关的问题就不能对磐石城下手,先把外面的人干翻了再解决我们自己的问题,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巫源的耳朵在“嗡嗡”作响,他感觉耳膜几乎坏掉,牛凌啸体内充斥着太多的暴力因子,不开心的时候就把自己拖过去揍一顿,这似乎变成了凶牛之王新的爱好与消遣方式。
他显然谨守着某种底线,从对白人和天浩的不同称谓就能看出来————前者是“垃圾”和“杂种”,后者只是“混蛋”。
用拳头揍人的发泄方式很有成就感,牛凌啸给了巫源脸上一拳,转身匆匆走出客厅,随口对身边的亲卫下达命令。
“调集军队,让他们速度快点儿。”
“把仓库里的粮食搬运来装车带走。狮族人可没那么好心,也没有能力给那么多的军队供粮。他妈1的,说到底还得靠咱们自己。”
“派人看着那个家伙,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准他出去乱跑。如果他敢耍花样,就给我打断他的腿。”
……
大陆南方,多赛特郡。
伊丽莎白走进艾尔普索庄园的时候,充满了说不出的冷傲与庄重。
她走过前门,走进宽敞漂亮的前院,穿过走廊,远处从孩童时代就熟悉的巴洛克建筑映入眼帘,当然也少不了那些同样熟悉的仆人————他们当中有些人很善良,有些人则心狠手辣,暗地里虐待年幼的家族成员。
拉杰什的佣兵队接管了整个庄园。他和博纳尔一起,把伊丽莎白想要的人一个个找出来,戴上铁镣,固定在木桩或墙上,顺序用鞭子狠狠地抽。
走进大厅,伊丽莎白毫不顾忌来自周围的无数目光,旁若无人走到位于正面的主位上,双手拎着长裙,安安稳稳坐了下来。
大厅里聚集着上百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这些人都姓艾尔普索,与故去的老伯爵是亲戚,也跟伊丽莎白有着或多或少的血缘关系。
鲍勃一直跟在身边,他双手捧着一份用紫色缎带扎起的文件,恭恭敬敬递到伊丽莎白面前。后者随手接过,在空中晃了一下,发出优雅悦耳的声音。
“这是国王陛下签署的文件。从现在起,我就是合法的爵位继承人。”
话音刚落,一个站在左侧,神情阴郁的中年男人立刻发出震怒喊声:“你没资格成为新伯爵,我们拒绝承认这一切。”
在他的对面,一个年过四十的瘦男人抬手指着伊丽莎白,发出音量更大咆哮:“你根本没有得到第一顺位继承权。”
“你只是个在家里排名垫底的贱货!”与他站在同列的胖女人捶胸顿足发出尖叫:“我才是真正的艾尔普索伯爵。”
第一个发声的中年人立刻转向怒视对面:“米莉亚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才是真正的继承人。”
瘦男人立刻加入这场无用的争吵:“我是长子,我拥有最高继承优先权。”
大厅里顿时变成了菜市场,各种声音都冒了出来,随着更多的人加入,尖叫怒骂如预埋在地底的火药轰然炸开,嘈杂的乱音震耳欲聋。
伊丽莎白对此冷眼旁观,她发出轻蔑的无声冷笑,头部略微偏转,看了一眼与鲍勃站在一起的郡治安官。
他是布莱克郡守安排的人。治安官不止一个,是管理地方的军事长官,在郡守之下,按照权力可分为高级、普通、一般等不同级别。这些人拥有军衔,称谓上却没有细分。
想要从一群持强烈反对意见的人手里拿回艾尔普索庄园并不容易。布莱克特意安排这位治安官跟着伊丽莎白前往,就是为了表明官方的态度。
“肃静!”身材高大的治安官用力跺了跺脚,中气十足的他抬手对着大厅外面做了个手势,数十名郡兵排队小跑进来的同时,他朝前走了两步,怒目环视全场,发出令人胆寒的咆哮:“这是国王陛下亲笔签署的爵位继承文件,你们竟敢拒绝承认?哼……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话比任何空泛的威胁管用。
年龄最大瘦男人赶紧辩白:“大人,我是菲德,菲德。艾尔普索。我是这个家里的长子,我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啊!”
“你撒谎!”对面的中年人怒气冲冲道:“我罗萨才是真正的爵位继承人。我得到了父亲亲口允诺,就算你是长子也没有用。”
“爵位是我的!”胖女人不甘示弱,她从贴身隐秘处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空中抖了抖:“这是父亲给我的遗嘱,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由我继承爵位。”
她的动作很大,那份遗嘱想必很重要,所有人都看见她是从双腿中间的黑暗位置拿出来,没有丝毫遮掩。
治安官暗自思忖:该死的……我跟贵族们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从未见过比这头母猪更恶心的女人。
“只有国王亲笔签署的文件才具有法律效应。”他压制着情绪,低沉地说:“家族内部的问题你们自行解决,我今天过来是为了宣布伊丽莎白小姐的身份。”
说着,他从伊丽莎白手中接过文件,拆开封口,发出洪亮的声音:“从即日起,伊丽莎白继承爵位,成为新的艾尔普索伯爵。”
“我拒绝承认!”菲德气得浑身颤抖。
“这是个阴谋。”罗萨凶狠的目光足以吃人:“陛下被骗了,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她是个不要脸的女表子!”米莉亚的尖叫声一如既往。
伊丽莎白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她保持着令人赞叹的优雅风度,发出胜利者特有的冷静话语:“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再过来,到时候我希望庄园已经腾空,让出你们现在的位置。”
“你这是痴心妄想。”菲德的声音比刚才更大了。
“我尊敬的哥哥,请注意你的言辞。”伊丽莎白挺起她骄傲的胸脯:“你只是平民,你没资格用这种口气对一位伯爵说话。按照王国法令,我现在就能让人抽你二十鞭,然后再以毁谤罪对你进行起诉。”
不等菲德说话,气得发抖的罗萨张口怒斥:“你敢……”
伊丽莎白立刻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你是在质疑国王陛下的尊严吗,我尊敬的二哥?”
罗萨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深深的恐惧和愤怒共同压制大脑,他感觉思维混乱,无法找到合适的反驳用词。
“继承文件是假的。”胖胖的米莉亚显然没有两位家族男性成员那么聪明,她跳着脚连声叫骂,企图再次掀起之前那种激烈的反对浪潮:“你是个不要脸的骗子,国王根本没有签过爵位继承书。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伊丽莎白根本不做解释,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端庄优雅的动作是如此迷人,释放出美丽的诱惑。
第二百七十节 进展
大片鲜红色涌上治安官的脸颊,他一直控制控制着情绪,却被狂妄无知的米莉亚彻底激怒。双手握住文件两端,当众展开,指着页面末尾高声道:“看清楚,这是陛下的签名,还加盖了王玺。”
“你竟敢质疑陛下的威严,冒犯陛下认可的伯爵,真正是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治安官用凶狠的眼睛紧盯着米莉亚,怒吼着下令:“把她抓起来!按照撒克逊王国的法律,辱骂贵族当众抽二十鞭,侮辱国王罪上加罪,五十鞭,加起来就是七十鞭。把她拖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惨叫、哀求、哭喊……
郡兵有专业的行刑人员,说是铁镣,其实是增强版本的手铐。米莉亚双手被铐住,整个人面朝墙壁被牢牢固定,持鞭者显然有些恶趣味,故意用刀子割开她的衣服,露出大片腻白的后背,在阳光照射与她的哭喊声中短暂欣赏了几秒钟,用动物硬皮制成的鞭梢高高挥过头顶,朝着贵妇人柔软的身体狠狠抽下。
米莉亚没能撑到最后,五十多鞭的时候她就没了声音。行刑结束从墙上放开的时候,她彻底没了呼吸。
按照王国法律,行刑过程中死亡属于正常事件,无论行刑者还是发令者都不用为此担责。
有了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没人再敢说话。他们收拾东西的速度非常快,当天傍晚,伊丽莎白再次走进艾尔普庄园,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博纳尔跟随着她的脚步,微笑着说:“恭喜你,年轻的艾尔普索女伯爵。”
“可以进行主人安排的计划了。”没有第三个人,伊丽莎白说话也用不着遮掩:“让鲍勃往南方跑一趟,尽快把那些钻石卖掉。把消息放出去,我们手上的毛皮质量很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博纳尔保持着尊敬的态度,说话的语气却不是在商量:“我让拉杰什在爱普镇那边留了人,继续保持隐密的出货渠道。护卫增加了二十个,明天你应该接见他们。这个庄园要重新打理,现在乱糟糟的,配不上你的头衔。我已经让人召集工匠明天过来重新装修,大概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伊丽莎白缓缓点头:“别忘了收集种子和情报,主人最需要的就是这些。”
博纳尔“嗯”了一声,对此不置可否:“西维拉子爵夫人明天晚上举行舞会,布莱克郡守已经对外公布了你继承爵位的消息,子爵夫人希望你明天到会,这是请柬。”
说着,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张带着银饰的卡片。
“我会去的。”伊丽莎白伸手接住:“你帮我挑一件礼物送给她。”
博纳尔略一欠身,点头答应。
……
抵达锁龙关的蛮族军队越来越多了。
从虎勇先发布最高增援令至今,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各部族纷纷派出精锐部队前往锁龙关。除距离最近的狮族,第二批抵达的军队为三万名虎族骑兵,递次为鹰族、马族、鹿族、螭族、牛族……
锁龙关后方的丘陵地带变成了军营,目前已经集结的总兵力高达八十二万。
天浩见到了率队前来的牛伟邦和刚典,几个人约着凑了些简单的食物,搞了个聚会。
“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牛伟邦卷起衣袖,从木架上割下一块鲜肉,用铁钎熟练地穿成长条,单手握着在炭火上烘烤,认真地说:“以前我也跟南方的白人打过,他们那时候没这么多的火炮,战争规模也不大,充其量也就二、三十万人。”
廖秋摇摇头,火光映照着他脸上的疤痕使整个人更越发显得狰狞:“这次不一样,那些白人的准备很充分,他们在远处修起了寨墙,摆明了是要长期打下去。而且他们的火炮比起从前有了很大改变,射程更远,火力更猛,管子……”
说到这里,廖秋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干脆举起双手,分开虎口比划:“他们的炮弹有这么大,有时候炮弹从城头上飞过来,能把一个人当场打碎。”
“我今天已经看见了……”牛伟邦叹了口气,低头看着铁钎上的肉差不多能吃了,随手从摆在茶几上的兽皮口袋里捻出一点盐,均匀地撒在肉上,张嘴咬了一口,血水立刻从半生不熟的肉里挤压出来,沿着牙缝流到嘴角,顺着下巴低淌下来。
“白人的火炮比起以前的确有了很大改进,以后的仗会越来越难打。”他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虎勇先也为难,不管换了谁在他的位置上都会这样做,除了下发增援令,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天浩对这种烤肉没有兴趣。除了盐没有第二种佐料,而且肉的来源很可疑,他没看见任何被杀死的牲畜,挂在架子上的那具动物尸体被剥了皮,无法判断本来面目……他手里拿着一块面饼,慢慢掰下边角,送进嘴里,似有似无地嚼着,皱起眉头说:“我觉得现在的问题不是增兵那么简单,锁龙关肯定是守不住了,关键是接下来的仗该怎么打。”
牛伟邦咽下嘴里的食物,无奈地笑笑:“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这回答出乎天浩意料之外,他怔了一下,望向牛伟邦的眼睛充满了疑惑:“你说什么?”
廖秋从旁边插话进来:“大王的意思是,这事用不着我们操心。”
天浩很诧异,手上掰饼的动作也停住了:“锁龙关一破,就再没有屏障能挡住白人。如果我们……”
牛伟邦抬了一下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阿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得明白,这次情况不一样,这是国战,是关系到所有部落的大事。陛下签发了最高征调令,雷角城出动了所有军队,你留在磐石城的驻防部队也被我调了过来,光是咱们两城加起来就是七万,你再算算其它城市,其它部族。”
天浩对此心知肚明,他微微点头:“我明白。后续增援还有,最后集结的总兵力不会低于两百万。”
牛伟邦叹了口气:“是啊!两百万……这么多人,征调起来很麻烦,集结在一起作战就更麻烦。你再看看锁龙关的城门,不要说是两百万,就算一百万,五十万,甚至十万,如果把这些军队派出去,光是正常行军就要花费大量时间。你再看看城外白人虎视眈眈的架势,你觉得他们会给我们时间从容准备,像以前那样依托城头上的弩炮掩护着整军排列吗?”
“不会。”天浩很坦然,只要稍有军事常识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
“白人的火炮太多了。现在的情况与过去相比已经有了很大变化。他们能打到我们,我们却打不到他们。用更多的人强冲过去是一个解决办法,但这样做肯定伤亡惨重,而且白人的数量比我们多得多,再加上那种该死的药……情况明摆着,这一仗很难打,会死很多人。”
牛伟邦又从铁钎上咬下一块半生不熟的肉,带着强劲咬合力认真地说:“所以我们需要一些特别的帮助。”
天浩皱起眉头:“你指的是什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刚典凑进来,抬起右手,带着尊崇敬畏的神情指了一下屋顶,发出虔诚的声音:“神灵会帮助我们。”
天浩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他发誓,这是自己听过最滑稽,最无聊的话。
神灵?
牛伟邦仿佛看到了正从他心里冒出来的问号:“神灵无处不在,他有着超乎你想象的伟大力量。神灵带给我们丰收和食物,也会因为某种原因导致愤怒,降下灾祸。据我所知,白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神,但白人神灵的力量不如我们的神。放心吧,锁龙关现在的情况的确很糟,却还没到最坏的程度。你要相信虎勇先,呵呵……他可不是一般人,也不是你认为的“优秀统帅”那么简单。”
天浩努力消化着刚才听到的这些话,微微点头:“我知道,他是行巫者,是这里的大巫师。”
“他是所有部落里目前还活着,最好的,也是最强的巫师。”牛伟邦放下手里吃空的铁钎,用粗鲁的动作在身上抹掉油脂:“虎勇先的能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相信我,锁龙关还没到最困难的时候,否则他这次给各部族下发的就不是增援令,而是求援令。”
区别只有一个字,意义却截然不同。
“他到底有什么办法?”强烈的好奇心如魔爪扼住了天浩大脑,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野蛮未开化的世界所知甚少。
“神灵会帮助我们打赢那些该死的白人。”
这就是牛伟邦的解释。他没有故意卖关子,而是他的个人理解只能达到这种程度。
聚会很快散了。
天浩独自坐在房间里凝神思考。
神灵……
他想起了那次祭祀,天空中毫无预兆突然降下大雨。
天浩确定当时在云层最深处炸开了一枚人工降雨火箭。
“老嬷嬷”说过,这个世界的人类都是电脑创造,是文明时代人类针对自然毁灭,重新繁衍计划的自动执行结果。
“老嬷嬷”不会撒谎。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
牛族领地,凶角城。
巫源独坐在静室里,用颤抖的手指轻触着自己的脸。那里有着大块明显的肿胀,从皮肤下面透出的深紫色表明有大片瘀伤。神经传导尤其敏感,指尖触摸着皮肤,难以忍受的剧痛立刻钻进大脑,连带产生出愤怒和屈辱。
轻轻“嘶”了一声,巫源把手放下,他的眼睛有些失神,动作也因为伤痛变得机械,简单的一个转身,他足足花了半分钟。
其实身体没有失去活动能力,他只是陷入了深层思考。
桌上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兽皮袋子,透过表面硬邦邦的凸起,能猜出里面装满了金属货币。
巫源很喜欢思考,“冥想”是行巫者必备的功课,但他的思考并非毫无逻辑。比如现在,牛凌啸带着多达五万的精锐部队从凶角城出发,沿途还将汇合来自凶牛部其它城寨的士兵,集体前往锁龙关。
“南方的白人很强啊……”巫源发出重病患者般的呻吟,这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现在可以确定,牛凌啸不是一个理想的合作者。
巫源之前就下过同样的结论,可那时候他不敢说出来,只能把想法闷在心里。
他惨然一笑,片刻后已经收敛笑意,森冷的表情从皮肤下面透出,眼眸深处释放着恨怒之火。
“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感受着来自面颊上的肿痛,巫源慢条斯理自言自语。被打的次数多了,恨意也在逐渐加深。本以为凶牛之王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自己也能借助他的力量对付牛伟邦,从磐石城得到某种利益……没想到牛凌啸是个疯子,着强烈的暴力倾向。
之所以留在这里没有离开,是为了等待时机。
呵呵,没想到机会来得如此之妙。
巫源很有耐心,他不急于实施计划。
还有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需要得到确认。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喉咙,伸手拿过摆在桌上的钱袋,怀着激动期盼的心情解开系绳,把袋子里所有的钱币倒在桌面上。
钱的数量不多,只有十五枚银币。它们均为规则的圆形,两面的图案很精美,拿在手上沉甸甸的,有种令人舒服的质感。
巫源左手拿着一枚银币,右手拿起摆在桌上的长柄锉刀,他特意挪了挪椅子,让自己即将进行的工作区能够被窗外射入的阳光笼罩。
“你最好别让我失望。”他眯着双眼,细细打量着手里这枚精致的银币:“我已经因为你失去了太多……我承认,当初之所以对你冷淡的确是一种误判。其实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共同掌握巨大的财富,控制整个部族。”
自言自语的对象是天浩。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巫源发誓自己一定不会像从前那样对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