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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章 废墟里的营救

    “老乡,你坚持住,我们来救你了……”说完,一位士兵班长赶紧扔掉手里的工具徒手刨石块瓦砾,其他几名战士同样扔掉工具开始手刨。

    张琰知道这里不能使用任何器械和工具,也便上前跟着战士们一起救援。“大哥,你别动,一定要坚持,坚持!”班长战士边用手刨边保持着和废墟下面的人的对话:“你千万别睡觉,不能睡觉!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要是能听见,就再敲一下水泥梁……”

    在大自然的灾害面前,一个人的力量真是微不足道,尽管医疗小分队也已赶到,但由于缝隙太小人根本进不去,他们只好把担架和吊瓶放在跟前,等待着战士们继续用手刨,他们几次试图用肩膀杠起那个立方体的水泥浇筑的大梁,但几次都没成功。

    正在拣拾石头和瓦砾的张琰起身时突然看到,在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她脸色发黄,原本的两根辫子已有一根完全散开,另一根顶端散乱得像一团麻。奇怪的是她头发里还插着一根簪子。脸上、身上、手上全是泥土,一双眼睛绝望地注视着他们,张琰没有理她继续救援。

    “这位老乡,你别睡觉,我扔瓶子水进去,你试试能不能喝到。你一定不要睡觉,千万别睡觉……”班长战士将矿泉水盖子拧开又拧上,顺着缝隙滑了下去,借助着战士的手电筒的灯光,只见被困的这位男子只是微抽动了几下沾满泥土的手指,然后又停止了。

    “快!我们快点挖,争取先把大梁挪开,他的大腿压在大梁下面,面胸前还有半块楼板……”班长给战士们说,“我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把他救出来!”

    战士们早已汗流浃背,他们知道自己正与时间赛跑,与死神较量。

    在一座座青山绿水之间,一望无垠绵延不断的废墟之上,迷彩服的颜色是灾区人民的希望,他们的救援速度和救援能力直接决定着每一个家庭是否会继续上演生离死别的悲剧,他们连续奋战,在一座座废墟上通过机械辅助,最终都要通过徒手的方式,从死神手里拽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时间一分分过去,对于这位大哥的救援仍在紧张地进行着。时间已过去了四个多小时,夜色已经笼罩着灾区,废墟上的石块瓦砾远看已不再清晰,忙碌了整整一下午的这支小分队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失落与怨恨,他们失落四个小时的付出全是徒劳,怨恨自己没有将这名男子救出,尽管和废墟之下的他只有几米之遥,却无力将他从废墟救出……

    这支小分队开始在废墟旁边就地休息,战士们脸上沾满泥土,一双双明亮的眼睛齐刷刷盯着这个废墟之下的缝隙,缝隙之下,那名男子的安危牵挂着每一位官兵。在他们牵挂的目光里,另一个班组的战士已接替他们继续救援,他们沿着这个班战救援的方向继续刨土,在不停掉落的瓦砾间保护着这个缝隙不敢再有丝毫的坍塌。

    天色越来越黑,救援现场一个个废墟前战士们头上都亮起来探照灯,叮叮当当的挖掘声音和“下面有人吗”这样的喊话声此起彼伏,尽管村上一再劝阻和安慰,但仍有灾民哭着冲到一个个废墟面前,哭喊着亲人的名字或叫着“妈,你在哪里?”“我是你儿子啊……爸爸……”

    有些受到轻伤的灾民简单包扎后也赶到废墟跟前,呼喊着亲人的名字,他们用手胡乱地刨着,手指磨出的鲜血沾在了一块块冰冷的石头瓦砾上,泪水簌簌地落在废墟上。

    而在一所中学门口,聚焦着成百上千的学生家长,他们哭喊着疯了似的在废墟里刨着。“孩子啊,你在哪里?你能听到妈妈叫你吗?孩子啊……”

    从地震发生后,一位妈妈就赶紧从镇子的小卖部跑到学校,下午孩子上学时这里还是高楼林立,安静祥和,而短短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后,这里竟成了一片废墟,正处于花季的他们就是在一个瞬间,稚嫩的身躯就被这些坚硬冰冷的水泥块和楼板,无情而惨烈地压在洒满朗朗读书声和阵阵欢声笑语的校园里,这里成了一个人间炼狱。

    30多个小时来,这位妈妈无时不以泪洗面,她的嗓子已经喊哑,无助地瘫坐在地上,眼前是救灾官兵忙碌抢险的身影。

    “孩子啊!你可是咱家的独苖啊,你不能扔下妈妈,你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妈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浑身战栗着,沙哑的哭声越来越微弱。

    “老婆,你这是啥子话嘛?我娃子肯定会没事……咱娃子命硬!”站在她跟前的丈夫死死地搂住她,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妻子死死地扯着他背上的衣服放大声哭,鼻涕和眼泪打湿了丈夫的肩头。

    地震发生24个小时之后,震区死亡人数超过12000人,受伤26206人,被埋9404人,损害房屋346万间。地震发生后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四面八方的救灾战士和医生正在陆续到位,他们与时间展开了一场生死极速的赛跑,因为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人们,每一分钟都面临着死亡的危险。

    在这个居民楼废墟里,经过两个班战士的连续奋战,直到晚上11点多,压在缝隙上面两米多高的楼板、水泥块和钢筋和瓦片沙粒才渐渐被刨开,一条生命通道即将被打开。这时,清理出来的周围的空间已经比较大了,上级要求两个班同时救援。

    “下面的老乡你还好吗?能听到我们说话吗?”一位战士问。下面没有反应。

    班长一把豁开那名战士,赶紧上前和缝隙里的人对话:“大哥,我们马上就能够着你了,我的手距离你的手只有不到1米了,你再坚持一下,一定要坚持!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就再敲敲大梁……”

    然后他转身给大家说:“都停下,别发声。听——”

    叮叮当当的救援声立刻停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 小姑娘,快,快停下!

    这里突然变得十分安静,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一秒,两秒、三秒……二十秒钟后,微弱沉闷的“嘭嘭嘭”的敲击声响起,一下,两下,三下……一共响了五下。在那种随时可能阴阳两隔的冰冷与温暖,无声与有声的世界里,这是生命与生命的对话,这是生命对生命的期待与承诺。

    “快!他还活着!”班长眼含热泪用粗犷有力的声音说。救援立即加快速度,每个人都希望躺在地废墟之下的他能重见天日。

    身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杨阳担心他被救出来后,眼睛被探照灯的强光刺伤,赶紧准备好一块黑布。“给,你把这块布拿上,抬出来时把眼睛蒙上。”她说着上前将黑布交给班长。

    张琰和其他救援人员只是在周边辅助着官兵清理废墟,他们要为担架抬出时腾出一条便道。

    听到下面的受困人员上马上要被救出,张琰和摄影记者赶紧上前,拍到了那张两个小分队官兵协手救援的场景。这时,班长的手指尖距离那名被困男子的距离越来越来近,越来越近。80厘米、60厘米、40厘米……

    突然,哗啦一声,一层尘土和小石子撒向被困男子的脑袋上。

    “余震来了……”一名士兵喊了起来。

    “就地趴下!别动!”又一声班长粗犷有力的指令,张琰和所有人就地趴下。他能感觉到地面在晃动,石子又开始滚落……不远处,人们异口同声的惊恐的尖叫响彻深山,在山间回荡。

    张琰这时又看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战士们头顶探照灯抛洒出去的光影里,那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约二十分钟后压在男子身上的碎片一点点被清理掉,一根横在他身上的粗大的立方体水泥大梁露了出来。

    “快,你们几个到这边,你们几个到那边……”班长指挥着将官兵分为两组,这时,他们就要抬起大梁。

    “大哥,你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要抬起大梁……”班长冲着废墟下的男子说。

    见大梁两边的战士都已到位,班长冲着白大褂喊到:“担架!把路让开……”

    “大家一起喊号子,不要慌,要慢,一定要慢。你们两个,过来!大梁一旦抬起,你俩就赶紧钻进去,不要拖拽,要将人慢慢平抬起来,托举上来。”班长话音一落,然后很快地把两侧环顾了一圈就开始喊:“一!二!三!起!”

    随着尘土和小石子往下滑落时吱吱啦啦的声响,压在伤者近30个小时的大梁被缓缓抬起,两位战士哧溜一下钻进缝隙里,按班长的要求开始托举伤者……

    伤者的气息已有些微弱,探照灯下可见脸上表情十分痛苦。

    “小心,动作一定要慢!要慢……”班长对战士说完后立即转过脸冲着医生喊道:“担架!”

    两名战士和医务人员踩着张琰和救灾人员用手刨出来的便道立即上前,将担架放在缝隙开口处的废墟上。伤者被托举到缝隙开口处时,几只大手立刻伸到他的背部,几人合力将他往上托举移动。抬着大梁的士兵们腿脚战战兢兢,他们咬紧牙关坚持着,用自己的血肉身躯支撑着这根大梁,不让大梁落下去,人和梁都在颤抖。

    “稍微快点……坚持!”班长托举着伤者费力地说。

    终于,伤者的脑袋露出了缝隙,紧接着是肩膀、身体、腿、脚……他完全被救了出来。他的腿上流过大量的血,血渍已凝固在裤子上,牢牢地粘在大腿上。班长立即将医生递给他的黑布蒙在眼睛上。

    “水,水……”班长叫喊着。

    张琰赶紧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

    “解放军战士,不能给他喝水……”一位女声传过来。张琰转身,说这话的正是杨阳医生。

    “什么?”班长停下已靠近伤者嘴边的水瓶。

    “他胸部一直被楼板压着,我们不能断定他内脏是不是完好,这会喝水会适得其反……”杨阳医生说。话音刚落,她赶紧对医务人员说,“快拿吊瓶!”

    然后一名医务人员迅速打开急救箱,取出药棉和消毒液体,动作麻利地在伤者胳膊上的静脉血管处擦拭。

    “探照灯,给点光!”医务人员说着就将排完真空的针头,迅速插入他体内。

    班长战士大手一挥:“走!赶抬紧走!”

    现场肩杠大梁的士兵这时齐声喊“一、二、三、放!”,轰地一声,才将大梁重重地落在废墟上。

    救援队伍跟着担架一起离开,废墟在脚下咯吱吱作响。

    那个十二三岁头发散乱的小女孩依旧站在那里,在探照灯的余光里,她那双眼睛绝望而仇恨,狠狠地瞪着救援人员,像两把利剑刺向他们,闪着寒光。突然,她疯了似地冲上来,一把抓住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张琰,狠狠地揪着他的迷彩服不放松。她的眼睛很大,目光有些吓人。

    “小妹妹,你在这里待了大半天,是不是饿了?”张琰问。

    女孩“哇”地大哭起来,几位士兵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找不到你爸妈?”张琰问。

    突然,女孩一口咬住张琰的左手手腕,狠狠地咬,像是跟他有深仇大恨,像要一口吃掉他!张琰疼得大叫了一声,但女孩丝毫没有松口,钻心地疼让他额头上渗出几粒豆子大的汗珠。

    女孩继续咬着,张琰咬紧牙关不再叫喊,疼痛让他紧闭着的眼睛里挤出了眼泪。

    “小姑娘,快,快停下!”一位战士上前拉她,而她仍旧没有松口,几滴热泪滴在张琰的手腕上,滚烫!滚烫!

    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女孩终于松口了。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张琰,她死死地咬着牙,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眼泪跟下雨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流……

    张琰的胳膊上,鲜血从一道清晰的牙印里渗出,流出。

    “我们是来救灾的,你这个小丫头,怎么还咬人?”一位战士把她推到一边训斥着。

    女孩仍旧一句话没说,又一次放声大哭。

    这时班长闻讯赶来。“怎么又是你?你赶紧回到帐篷去,去领点食物吃。我们正在想办法救你的爸爸和妈妈……”

第七百一十三章 宣传干事崔泣不成声

    张琰非常担心那个小女孩朵朵,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会怎么样,他觉得这个女孩非常倔强,非常爱她妈妈,这种母女深情让他感动。只有置身十万火急的灾区看着一幕幕的生离死别,才会对生命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理解:在人类世界中最为弥足珍贵的东西便是生命。

    张琰一翻身木板床又会咯吱响起,他和每个帐篷里的人一样都是合衣而睡,自从这场8级地震发生后,这一带余震不断,只有穿上衣服随时才都机会逃跑和撤离。

    夜深人静,张琰越发感到胳膊的疼,每当疼时他便咬牙忍着。这时,除了发电机隐隐的声响外他能听到夏虫的唧唧声,蚂蚁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昆虫会钻进帐篷,钻到木板下面。紧张了两天的情绪稍微有了些许放松,这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安静和祥和,这些昆虫的生命竟然这般顽强。

    张琰想到了从废墟缝隙里被救出的那个年轻人,感动他对生命的坚持,也感动他对妹妹的牵挂,遗憾的是他的妹妹却永远离他而去。

    张琰睡意全无。

    救援时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浮现,迷彩服战士将脑袋凑向废墟空隙,发现那个被压在大梁下的男子手腕下放着几片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他手下怎么会有玻璃碎片?一堆?”张琰立刻把回忆定格在这个画面。他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木板的咯吱声从耳边划过。他单手打开书包掏出笔和采访本,笔杆子微微摇晃着,他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夜已经很深了,张琰想起在家里的妻子胡宛如,地震发生时,距震中几百公里远的紫华都有非常强烈的震感,那一刻紫华人都惊慌了。每天天一亮他跟胡宛如就一起出门,然后分别去各自的单位上班。

    他们每天离开温馨的屋子时难舍幸福的两人世界,临出门前的“每天一个拥抱”让他们感受着爱情的甜蜜。这样的拥抱从**那年胡宛如来到紫华后,从来就没有省略过,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的一个习惯,一个仪式。

    无论是在以前城中村那间简陋的民房里,还是现在小区里的商品房里,玫瑰一直点缀着他们的爱情,让他们的爱情充满着诗情画意,送花成了张琰的习惯,正如花店那个体态丰腴的老板说的那样,她高兴时送,她伤心时送,她生日时送,重逢时送……反正,他们的爱情和生活中,隔三差五会弥散着玫瑰的芳香。

    张琰和胡宛如都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他们从认识到现在已经14年了,一路走来,有坎坷,有挫折,但也有甜蜜,有幸福,从懵懵懂懂的青春年少到现在的而立之年,他们人生一半的时间都在一起,两颗心始终黏连在一起,他们经历了马拉松式的爱情,终于走进了神圣的婚姻殿堂,胡宛如今年就要生下他们爱情的结晶。这是上天对他们最美的馈赠。

    离开紫华赶赴灾区时张琰走得太仓促,也没有时间见到胡宛如,不知道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过的,震后余震不断,这给每个人的心头依然蒙着一层恐惧的阴影。

    张琰拿起手机,开始一条一条地给她写短信,他知道这时她已经睡着了,他发去的这些短信是为了让她明天天一亮第一眼就能看到,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能感受到他对他们的爱。

    突然,帐篷里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吊在空中的白炽灯左右晃动了起来,人们倒立在地上的几个啤酒瓶也“哗啦”一声倒下。

    “快撤!地震了……”这时,帐篷外面的人大声叫喊着。

    张琰赶紧冲着帐篷里的人叫喊:“地震了!地震了!起床!起床……”

    大家都是合衣而睡,在恐惧和惊慌当中大家赶紧冲出帐篷,这时,整个帐篷区里已经站满了人,天空正在飘洒着细雨,冲出帐篷的人们个个脸上写满意惊恐,惺忪的目光里迷茫地看着周围黑压压的大山,似乎弄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当中。

    余震随时会来,这样的生活张琰在后来几乎天天遇到。有时,在短短一个小时里就能遇到好几次。余震,这就像往灾区的伤口上撒盐,让人时时生活在不可预知的惊恐里。

    5月14日是地震后的第三天,天亮后大家已排起长队,围在一根从水池里接出来的黑皮橡胶水管,挨个洗漱。张琰没有刷牙也没有洗脸,他领了几个馒头和咸菜蹲在帐篷外面吃起了早饭。

    不远处,坍塌的山体像是被沉香一斧头劈开一样,一片片滑落,没了绿植,这里看上去光秃秃的,原本圆润饱满的山体也变成了悬崖峭壁。

    在指挥部宣传组的帐篷里,宣传干事崔向志拿着一张情况汇总单,向记者通报情况:“指挥部当前的核心任务是要抓住黄金72小时全力搜救。地震导致上游河流被堵截,开成了堰塞湖,水位在不断增长,防汛专家已组成抢险小组,准备炸开堰塞湖……在距离这里80公里的一个山体隧道也发生了坍塌,一辆货运列火车和21名铁路工作人员被困在隧道里……”

    崔向志停了停倒吸一口气说:“在灾区里废墟之下埋的人数最多的是一所中学……接下来……是一所小学。”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声音就已经颤抖得无法再表达了,泪水夺眶而出。他的眼睛彻底模糊了,他又停了停摘下眼镜,撩起衣服前襟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又将眼镜戴上,他的手微微颤抖,手里的那张纸也在抖动着。

    崔向志倒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由于……由于地震发生时……学生正上课,大量……大量……学生没能逃……逃出教室……”

    崔向志已泣不成声了,他突然转身趴倒在一堆杂物上哭了起来。声音压得好低,好低。

    另一位宣传干部见状赶紧上前接过情况汇总单说:“各位记者朋友,请大家现在选择采访线路……”

    张琰跟随救援人员前往这所中学的路上,到处都能看见在一个个废墟附近都会支起了一口口大锅,跟前还摆放着紧急运来的方便面、矿泉水、饼干等食物,灾区群众正排着长队领取。

    曾在电影里看到的画面,竟如此逼真地出现在眼前,有些失去亲人的灾民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地拍打着冰冷的地面放声大哭,身边会有人给劝他们,但劝着劝着也便哭了起来。

    地震进入第三天时有些人已见到了亲人的遗体,震后惊恐中的一点点念想此刻已荡然无存,他们万念俱灰,可怕的绝望更加让人害怕。

    还没到坍塌的中学门口,一种浓浓的悲情已经笼罩在这里,家长们的哭泣声已隐约传进耳朵,学校周围全副武装的卫生防疫人员正在喷洒着刺鼻的消毒药水,以防灾后因人畜尸体而传染病菌。

    张琰抬头望去,这里坍塌的大楼已堆积成了十几米高的废墟,身着迷彩服的数百位战士正在抢险救援,校园附近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具具孩子们冰冷的尸体,在尸体布覆盖格外阴森,尸体前跪着孩子们的家长或亲人,他们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一次次绝望地拍打着地面,嚎啕大哭……

    有的家长哭着哭着就一头扎倒地在,身边的人赶紧流着泪去掐人中,醒来,又接着哭;有的家长哭完了,就拿起毛巾轻轻地擦去孩子脸上的灰和土,轻轻去吻孩子的额头;有的家长用泪眼看着孩子,瘫坐在身边,和平时一样轻轻地给孩子说着话;有的家长拉着孩子的手,无泪亦无语,久久不肯松开;有的家长捧着装着彩色照片的黑色相框和孩子告别……乡亲们上来搀扶,刚一扶起,又会瘫坐在地上:“娃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爸爸妈妈舍不得你去啊……”

    从这里经过的人无不落泪。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汉抹了一把眼泪,抬头冲着天空说:“老天爷啊!你是瞎了眼了吗?你留我这老汉有啥子用嘛?你咋不把我给塌死,偏要这些孩子带到天上去……?”

    现场的救援人员正在争分夺秒地救援,救援与死神竞赛时间。废墟正一层层地被清理,被压在废墟底下的一个个伤者和逝者渐渐露了出来。

    “快,这里还有人,有三个人……”突然,一名战士洪亮的声音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张琰和几名战士一起冲上前。

    眼前的一幕把人惊呆了:废墟里一名女老师面部血肉模糊,厚厚的预制板将她的身体压断变成了两截,血液流在了衣服和和废墟里,早已结成了厚厚的痂,尸体僵硬,惨不忍睹。而她的上半身却伸开两只臂膀,像一只飞翔的天使,臂膀之下分别紧紧的抱着两个学生,她们三个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第七百一十四章 锯断天使的翅膀

    “小朋友,小朋友……”救援战士赶紧冲着废墟叫喊。

    突然,面部贴地的两个学生分别都动了动,试图抬起头,可是他们被老师的臂膀死死的卡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快!他们还活着,快!”士兵们立即徒手刨着废墟,为救援创造着条件,可是当几名战士蹲在地上几次试图掰开女老师的手臂时,但由于尸体已僵硬,根本掰不开。而两个小孩在冰冷的地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40多个小时了,他们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死神一步步逼近着他们……

    “快!快,快去请示……”

    很快,一名士兵迅速跑步向上级请示。

    抢险指挥部救援小组现紧急场会商后,终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锯断已逝女老师两只胳膊,全力抢救两名被困小学生。

    现场的气氛低沉悲伤。救援战士在废墟里含泪开始锯女老师的胳膊,他们不时将刚毅而棱角分明的脸转向一侧,不忍去看这悲惨的一幕,他们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

    两名学生被成功营救,他们断断续续地说,地震时老师叫喊着让同学们离开教室,他俩吓得不知该怎么办,这时老师跑过来把他俩一手搂一个,朝门外冲去,但教学楼突然垮塌……

    “请大家向女老师鞠躬!”带队战士用低沉的声音说。

    张琰和参与对救援的所有人,原地不动,注视着掩埋女老师的那片废墟。

    “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

    大家的热泪洒向废墟……

    时间已到了上午11点多,在救援人员奋力抢救生命的同时,此刻,满载着100多名空降兵的一架飞机从某军用机场起飞,直飞灾区。飞机盘旋于灾区上空……

    震中地带以高山峡谷地形为主要特征,境内山峰多在海拔4000米左右,平时训练中,空降兵只需在数百米高度跳伞,而此时却要在4999米高空跳伞,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飞机空中嗡嗡地响着。

    飞机舱门已经打开,强大的气流冲进舱内……

    而在人们根本看不见的灾区的高空里,一位空降兵突然毅然决然地走近舱门,身子一跃,第一个跳出机舱。在身体急速下降时,身上的伞花也迅速绽放,消失在神秘的朵朵云层里,紧接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空降兵跃然跳向云层,灾区上空顿时开满了朵朵伞花,那是灾区上空出现的最靓丽的色彩。

    飞机第三次飞抵震中上空后,机舱里85位空降兵已分成两排站了起来,准备跳伞,而此刻机舱门却缓缓关上了。

    在此后的采访中张琰才知道,第一位勇敢跳伞的是一位上校,和他相继跳伞的先遣队共有15位空降兵,他们在预定区域安全着陆后,用两部海事卫星电话向上级发回报告说,地面地形情况复杂,不利于大队人马实施高空空降。上级立即取消剩余人员的空降行动。

    在小学废墟上的救援依旧艰难地推进着,一些战士累倒了就直接躺在废墟上休息,立刻由另一批官兵再上,救援丝毫不能停歇。

    年轻战士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刚毅的脸上沾满了泥土,迷彩服上散发着阵阵汗味,他们躺在冰冷的地上安祥地睡了起来,将头枕在战友的胳膊上。有的脸上还留有泪痕,他们的鼻子一张一翕,睡得好香。

    “别打扰,让他们好好睡一会,他们比我们的孩子年龄还有小……”一位50多岁的当地男子给周围的老乡说。

    张琰和摄影记者赶紧上前,咔嚓咔嚓拍下几个感人的镜头。“我还是劝你们记者别拍他们的好,这些孩子真是可爱,要是他们父母看见了肯定会心疼的。”这位男子说着叹了口气,“睡吧,睡吧……睡一会能解解乏……”

    朵朵的爸爸是这所小学的班主任老师,他在地震发生时先后两次冲进正在坍塌的教室,救出了8名学生,而他却被掩埋在了废墟里,他被废墟掩埋后,被他推出教室的一名男生和他的爸爸,一直守候在学校废墟前,期待着恩人能幸免于难。

    小男生注视着他班教室坍塌的位置。

    “老师……老师……”小男孩凄惨的叫声传来。但这只是班主任的遗体……

    泪水模糊了张琰的眼睛,他想起了朵朵——那个咬他,用发簪刺他胳膊的可怜的十二三岁的女孩!被救援战士抬出来的那个班主任,就是她的爸爸。他想起了那天晚上朵朵的脸上身上手上全是泥土,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注视着他们,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仇恨……此刻,可怜的朵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孤儿。

    张琰赶紧朝医疗抢救帐篷赶去,他想知道朵朵的下落,他不想让这个小姑娘再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他非常担心这个她会再有什么过激行为。

    张琰冲进贴着红十字标志的医疗抢救帐篷,四处打听杨阳医生,除了她,其他白大褂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曾为他包扎过伤口。

    “大家别怕,灾难已经过去了,省医院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们去那里后要积极配合治疗……”循声而去,张琰发现那个靓丽的背影正是医生杨阳,她正和一名护士搬运着氧气罐,“这位家属,你轻点,不要让病人的脚着地,一定要扶起来……扶稳……”

    “杨医生……”张琰赶紧跑上前去。

    “张……张记者……”杨阳赶紧回头,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这个临时简陋的帐篷区里,她像一只惊愕的小鹿,微微地歪着纤细洁白的脖子看着他。

第七百一十五章 这是先兆流产

    “你们转移病人?”张琰问。

    “是啊。人手不够,我都累得腰酸背疼了。”她说着就朝一间安排住院的帐篷走去。

    “昨天救完那个伤者,已经是今天凌晨了,你肯定没有休息好……”张琰说。

    “医生的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所以啊,你们要多报道我们的正面新闻,这样才对得起医生。”杨阳说话时还有些可爱。

    她告诉张琰她是医科大学毕业的,当医生当了三年多,是个外科医生,她是第一次来灾区,也是第一次住帐篷。

    “追求真相,弘扬社会主旋律,我们当然义不容辞啦。”张琰说。

    “你们这些摇笔杆子的,这会能不能帮我们干点活……”杨阳说。

    “什么活?”他问。

    “嗯——”这时,他们已走进帐篷里的临时住院部,杨阳说着将嘴巴努了努,示意他朝前面看。

    “搬东西啊?”张琰说,“没问题!没问题!”

    “这位战士,请您过来帮我抬一下床,床和病人一起抬出去。”杨阳话音刚落,一位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冲着张琰说。

    “战士?”张琰还有点纳闷。心里寻思着这是叫谁呢?

    “迷—彩—服,叫你呢!”杨阳故意将前三个字一个个说出来,然后咯咯咯爽朗地笑了起来。

    “噢!来了!来了……”张琰应了一声,朝中年男医生跑去。

    一个小时后,28名无法行走的重病患者全部被转院,张琰找了个空地休息,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眼前,救援人员把一个个躺在担架上的伤者送进帐篷里的急救室。

    下午5点多张琰走进急救室时,杨阳正戴着口罩和医用手套专注地给伤者缝合伤口,缝合线在她手里来回穿梭,动作娴熟干练。

    等她摘下口罩后张琰上前问:“昨晚那个小女孩朵朵你还记得吗?她在哪里?”

    “朵朵?”杨阳医生有些疲倦,她蹙了蹙眉,“哦……是不是用簪子扎你胳膊的那个小女孩?”

    “对,是她,就是她!你不是留了个护士劝她,把她从废墟把带了下来吗?”张琰说。

    “王燕!”杨阳冲着一个护士喊。

    “昨晚和那个苗子强一起从废墟回来的小女孩去哪了?”杨阳见护士没反应,又补充一句,“就是咬记者胳膊那个……”

    “下山后她去了他们社区的帐篷,苗子强你不是让他去县医院了吗?”护士说。

    “好吧,去忙吧!”杨阳摆摆手说。

    “行。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去他们社区安置点找她。”张琰说完要走。

    “唉!你等等。”杨阳说,“你应该去采访一下苗子强,在他被困的几十个小时里有着非常感人的故事,我都听哭了……”

    “什么故事?”张琰问。

    “我这会没时间给你讲,他伤情不太严重,左腿骨折……”杨阳说,“他在救治区清醒后情绪非常低落……你先去忙吧。我有时间了你来找我,我告诉你我所知到的。”杨阳说。

    “好的!”张琰转身就走。

    而这时,站在桌前的杨阳突然觉得腹部异常疼痛,她弓下身子,豆子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她看到张琰的背影已经走在远处帐篷的拐角处。

    “杨医生,杨医生……”护士王燕赶紧上前把她扶到床上。几名医生过来看了看,不无遗憾地说:“这是先兆流产,孩子肯定没了……”

    张琰来到社区的临时安置点,但在帐篷里并没有找到朵朵。

    晚上六点多,张琰在帐篷里写完稿子并及时传回了《紫华都市报》。随后,他来到抗震救灾指挥宣传组的帐篷里,来自全国的各路记者,正在交流他们的所见所闻——

    “我们透过废墟的间隙发现这位母亲时,她已经被垮塌下来的房子压死了,双膝跪着,上身向前匍匐着,双手扶地支撑着身体,她的身体已被压得变形。”一位电视台女记者说,“我们都已经离开了,这时救援队长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赶紧往回跑,他跑到那个废墟后,从女人身子底下摸索到一个三四月大的婴儿,婴儿用被子包裹着,教授的医生解开被子做检查时,发现被子里塞了一部手机,手机屏幕上有一条已经写好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记住我爱你……真是太感人了。”

    另一个记者说:“我们采访时发现了一位年轻的妈妈,她死亡时用双手怀抱着三四个月大的婴儿,这个妈妈的身子蜷缩在废墟里。可是她低着头将上衣向上掀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愣是将**塞进了孩子的嘴里,维持着孩子的生命……

    “在一块大石下,丈夫弓着身子趴着,保护着身子下面的妻子,妻子紧紧地抱着他,救援时,他们两人的尸体已无法分开了。”网站一位记者说,“丈夫本想替妻子挡住飞来的巨石,我相信,他们来生还会是夫妻。”

    一位电台记者说:“一名武警副队长率队救援时,他的父亲和嫂子就埋在这片废墟中,他亲手刨出老父和嫂子的遗体,都来不及哭泣,就噙着泪水坚持指挥救援……亲手刨出亲人后还得继续战斗在救援一线,这是多么的感人肺腑啊……”

    一位中年记者说:“这几天,我们所到之处几乎无不被夷为平地,无不家园破碎,原本平淡的生活一下子被打乱,幸福的一家人瞬间就生离死别,一夜之间就会无家可归……真是太可怕了,人的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

    现场一片沉默。

    宣传干事崔向志已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突然,他掀起门帘大步走出帐篷。

    离开宣传组帐篷后,张琰再次来到朵朵社区安置点的帐篷里,依然没有见到她。

    张琰心想,朵朵肯定是去找妈妈了。他赶紧走出安置区,径直朝那天的救援现场奔去。

    这时天色就要渐渐暗下来,他打老远就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跟一尊石像一样坐在废墟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纹丝不动。风吹着她蓬乱的头发。

    “朵朵!”张琰叫到。

第七百一十六章 可爱的朵朵

    女孩没有回头。

    张琰不再叫她,而是轻轻地走了过去。

    一片片废墟从身边一直朝着打老远的方向绵延,晚霞染红了半边天,一朵一朵的红色的云,正冲破乌云,使劲地挣扎着,乌云和红云时而交织,时而一个吞噬一个,在天边神奇而又神秘莫测的变幻着。

    天边时而成了一团烈火,时而成了一抹彩霞,从左至右移动着,移动着……

    晚霞映红了朵朵稚嫩的脏兮兮的脸,她的眼睛很美,也很大,睫毛很长,像芭比娃娃一样朝上翘着,有些倔强也有些执着。单薄瘦弱的身子、蓬乱的头发和那双美丽而绝望的眼睛在废墟前显得特别孤单。

    “朵朵……天快黑了,你赶紧回家吧。”张琰说。

    她不再像昨天晚上那样的激动和冲动,似乎在一夜之间就从小孩变成了大人,她将目光从天边的晚霞收了回来,看着张琰,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缠着绷带的胳膊上。

    “我已经没有家了……”泪水在她眼睛里打着转儿。

    朵朵状态明显很差,而且说话也有气无力,目光倦怠。

    “走,我带你回帐篷吧,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张琰问。

    她摇摇头说:“我很饿,可我现在不想回帐篷,我讨厌那里。”

    说完这话,她又把目光移向天边,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那个遥远的地方。

    张琰没有说话,天边的晚霞依旧变幻着……

    “你……胳膊……还疼吗?”朵朵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目光里再也没有了昨天的凶狠和绝望。

    “没事。”张琰说。

    “叔叔……”朵朵第一次这样叫张琰。她刚一叫完,脸上就滑下两股清澈的泪水。

    张琰在她附近的石头上坐下。

    废墟上救援人员还在继续寻找可能生还的受灾群众,和昨天相比,朵朵的情绪已经不再那样波动了,她的冷静反而让张琰有些担忧。

    “叔叔,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朵朵问。

    张琰本想说是想见到妈妈,但为了避免朵朵伤心他便没有说出来。

    “我最大的愿望是想考上大学,然后离开这里的深山,我要和你一样当记者。”朵朵说,“叔叔,昨晚我戳伤了你,我很后悔。我以为你是救援队的呢……没想到,你居然是记者,穿着迷彩服的记者……”

    “就是救援队的人,你也不应该……”张琰注意到女孩脸上有一种愧疚和悔意,也便不再说下去。他赶紧改了个话题说:“你为什么喜欢当记者啊?”

    “因为我从小学三年级起,作文一直就写得很好,那时老师说我观察得特别仔细,而且描述得也很准确,老师还说我长大后可以当记者或者当作家呢。那时班上的同学就非常崇拜我……”朵朵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后来,一有什么新闻,在电视上都能看到记者在现场采访的影子,真希望将来拿话筒的人是我,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

    “你多大了?上几年级?”张琰问。

    “十四。下学期就初三了。”她说。

    初三!张琰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了完成父亲让他跳农门的夙愿,被逼着学习,中考前每天休息不足5小时努力学习时的情形,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再有一年时间就跟他当年一样……突然,张琰和朵朵有了一种亲近感。

    “叔叔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上初中,十六岁时我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张琰给朵朵讲。

    朵朵有些惊讶:“才中专啊?我们考不上高中的同学才上中专……这是一个学差生才去的学校……上中专怎么还能当记者?”

    “那时的中专……”张琰脸上烧乎乎的,对于女孩的这个问题,他突然无言以对。他知道要是自己把这话说完,朵朵肯定还会追问,对一个这么大年龄的孩子来说,他们心里有着太多的为什么。他便直接说,“中专学历是太低了,后来叔叔上了一所部属大学,学的是新闻学专业,然后就当了记者。”

    “叔叔,你说我长大了能当记者吗?”朵朵问。

    女孩的天真和好奇渐渐回归到了她依旧脏兮兮的脸上,她的那双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张琰,期待着他的回答。

    “能!一定能!”张琰说。

    女孩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尽管她的笑还不算非常灿烂,但这至少这是她地震几天来的第一次微笑。

    “我妈妈也希望我将来当记者,我还跟妈妈打过赌呢!妈妈说如果我大学毕业后当记者,她就送我一部苹果手机……”朵朵说,“我现在学习成绩能排到年级前十名,爸爸说如果能继续保持这个成绩,而且最好还能再提高一些的话,四年后我就一定就能考上一本,然后,他就给我报广播电视方面的专业,让我当记者。”

    “你为什么想当记者呢?”张琰问,“是因为作文写得好吗?”

    她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赶紧摇摇头连声说:“不全是……我觉得当记者很风光,也有学问,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

    天边的晚霞被乌云一点点的蚕食着,直到全部吞噬。不远处,路边不时有救援队往山下抬伤者,这几天来,对于这样的场景他们也已经司空见惯了。

    “前两天我心里害怕极了,一看到这种救援的情形,心里就抽着疼,眼泪怎么也擦不完。可是,当灾难真正降临到我身上,我又能怎么样呢?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也没有办法……”一缕忧伤掠过她的额头。

    她停了停说:“昨晚我咬你和刺你胳膊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知道我闯了祸,然后,如果你打我,嫌弃我,讨厌我的话,就想从村口的水库里跳下去,我也不想活了……”

    张琰感到非常惊讶,他本想说什么,但见朵朵的话还没说完,就故作镇定,静静地看着她。她倒很平静,他怎么也想不到朵朵一夜之间居然变成了大人,和昨天完全判若两人。张琰有些看不懂她了,他使劲地回忆着自己上初二时的情形,但他怎么也不会像她这样的冷静和坚强。

    “你没有反抗也没有骂我,更没有推我和打我,那时我的心也软了。”朵朵说,“那个护士姐姐对我也很好,一直把我带到的山下的帐篷区。那时,我真得好想有人欺侮我,骂我,打我,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我都会跳水库……”

第七百一十七章 灾区相遇

    朵朵停了停说:“可是你们对我都这么好,我突然找不到去死的理由了,反而开始后悔自己咬你和戳伤你的胳膊了……”

    “朵朵,你不能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失去了妈妈心里非常难过,但你要坚强,一定要挺住。知道吗?”张琰说。

    “还有爸爸……”她沉默了片刻后,才从嘴唇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张琰万份惊讶。心想,她怎么知道爸爸也已去世了?

    “天色晚了,我们回去吧,赶紧先去吃点饭。”张琰不敢再接她的话,劝她回去,“别乱想了,走吧!”

    张琰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她回去。

    朵朵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拒绝的意思。

    张琰这才将手伸了过去:“我拉你起来。”

    然后他又用眼神鼓励着她,朵朵迟疑了一下,终于将手伸了过去。

    “哎吆!”张琰刚一把将她拉起,突然她又坐下了,表情很痛苦,然后赶紧低着头把手缩了回去,头再次埋进膝盖。

    “朵朵,你怎么了?饿晕了吗……”张琰赶紧蹲下。

    散乱的头发埋没了她稚嫩的脸庞。

    “没……没事。”这时朵朵伸起一只手轻轻地挥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想勉强地笑一笑,但没笑出来。她说,“坐的时间太长了,腿麻。”

    “你以后怎么打算?”回来的路上张琰问。

    “我有个姑姑,她家没孩子,她和姑夫一直非常喜欢我,我过几天去找他们。”朵朵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觉得爸爸妈妈一直就在身边,好像一直在给我说话,让我要好好活着,好好学习……”

    一连几天的采访让张琰已经非常疲惫,他一倒在帐篷的地铺上就睡着了,一晚上,大家在木板床上翻声时发出的“咯吱”声他没听见,山里昆虫的唧唧叫声也没听见,今晚没有余震,他一觉睡到了天亮。在灾区能睡一个好觉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鸟儿清脆欢快的叫声把他吵醒了,在灾区里,这种叫声让人感觉到了一种久违了的祥和与平静。张琰喜欢这种声音,在城市里他根本听不到这样的声音,记忆里,这种声音只有在无忧无虑的童年里才能听到。他磨蹭了几分钟后钻出了帐篷。

    天边,一缕红光正欲跃然而出。

    新的一天开始了,张琰在赶往抗震救灾指挥部的路上发现,离废墟不远处除了赈灾的几口大锅外路边增加了不少早餐摊点,冒着热气,虽然早餐还很简单但一阵阵香味已扑鼻而来。

    在宣传组的帐篷里,各路媒体记者已全部集结,简单地吃完早饭后,负责外联工作的宣传干事崔向志向大家介绍今天的宣传报道重点。

    他说:“今天救援工作继续进行,还要尽最大努力争抢受灾群众最后可能生还的机会。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运来的救灾物资完全到位;后勤保障工作稳妥有力;空中救援同步展开;大多数主要道路已抢通;下午3点对堰塞湖进行爆破抢险;被困在涵洞里的列车救援于上午9点开始……”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力量。来自全国各地的救援志愿者和慰问队伍每时每刻都会来到灾区。

    张琰和同事兵分两路,他跟随列车抢险队伍赶往山里,记录了救援的全过程。下午1点多,张琰一返回指挥部就立刻写稿件,并将这条新闻及时传回报社。在灾区的采访中,每采完一条新闻就得赶紧就地写稿,要在第一时间传回报社。在废墟里,在帐篷里,在有网络信号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他们的办公室,都是新闻记者的新闻战场。

    张琰刚合上电脑准备再去收集动态消息时,只见两辆大卡车缓缓驶入指挥部,车上满载着米面油和各种方便食品还有衣物被褥等物资,卡车两侧红底白字的条幅格外抢眼。一侧写着:洽川,不哭!另一写着:血浓于水。

    汽车停止后指挥部的工作人员上去迎接,并举行了简短的捐赠仪式。这是一家名为紫华市商业银行岚水分行的单位,工作人员在现场还举起了一个1米多长的捐款牌,上面的数字为10万元整。现场记者和工作人员立刻上前拍照,张琰被挤了在人群的最后面。

    现场工作人员话音刚落,一位女士上前说:“地震发生后,我们分行领导非常重视,紧急筹措了一批救灾物资,受行长委托特意来这里捐赠。昨天下午,我们已接近灾区,由于当时部分路段还没抢修完毕,所以现在才赶到这里……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想通过捐赠的方式为灾区人民尽一点绵薄之力……也祝愿灾区能早日走出困境,重建家园……”

    多么熟悉的声!张琰赶紧挤进人群,这让她惊讶不已!

    仪式刚完大家正在散场,张琰赶紧冲上前去,对着那位女士叫道:“谢洁!谢洁!”

    那位挽着高高的发髻,身着一身黑色西服和套裙的女士优雅地转身回头,四目机遇,惊讶也写在她的脸上。他正是当年跟他同一批被招进浩达棉纺织厂的大学生谢洁。

    “张琰!怎么会是你?你也在这里……”谢洁问。

    他俩寒暄了几句后,谢洁给身边穿着银行工服的一位男子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就和张琰一起朝抗震救灾指挥部门外走去。

    “你当记者了?”谢洁问。

    张琰点点头说:“《紫华都市报》。”

    “祝贺你!你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谢洁说,“我一直相信,你能沿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在浩达棉纺织厂时你的这种魄力和执着让我敬佩,虽然当时你常常会被人家‘穿小鞋’,但我没有同情过你,没有和你一起抱怨你们的车间主任,我知道你能在流泪之后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看到你有今天,我打心底里为你高兴。”

    “我真得非常感谢你,当年在浩达咱们当时一共进去了32名毕业生,就属于你对我最好。要是没有你的鼓励,我根本不可能去干一个不用依靠机器的工作。”张琰说。

    “哈哈,这话你都记得?”她问。

    “是啊,这是我努力的方向,还是你告诉我的。”张琰说,“不过,中专学历的确太低了,我是自考拿到专科学历后离开厂里的。临走时我专门跑到你们络筒车间去找你,可是你那时已经请长假了,只留给我一份信……”

    “那位女工把信给你了?”谢洁问。

    “嗯。”

    “那次假期后我回厂时那位女工已经下岗了,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信是不是给了你。”张琰发现她额头上的愁怨,还有那些小痘痘已不存在,她的皮肤比以前白皙了许多,脸上呈洋溢着职业女性的成熟与自信。

第七百一十八章 思考生命!

    “你那年是回去结婚了吗?”张琰问。

    “我父母年龄都大了,那段时间不停地催我嫁人。我爱人是我们县医院医生,不过现在我已撤县改区了。”谢洁说,“我爱人现在仍在区医院,那年结婚后我一直没再上班,在家里边怀宝宝边复习,后来考了研就找到了这家银行的工作。”

    “我也得恭喜你!你也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张琰说。

    “谢谢!”谢洁微微笑了笑。

    “你结婚了吗?”谢洁问。

    “结了。媳妇是外地人,我同学。”张琰说,“她今年怀宝宝了,下半年生。”

    “好,我听了都高兴。这样一切就慢慢安静下来了,接下来我们都得好好工作,大胆地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谢洁脸上写满自信,“我儿子都五岁了,你说时间过得快不快?”

    他们沿着灾区的道路朝前走着,一路上到处都是抢险救灾的场面,全副武装的卫生防疫人员或多或少让人感到有些紧张。和地震刚发生后相比,人们脸上的惊恐明显少了些,但生离死别导致的“路上行人欲断魂”的场景却不时出现。看着这一幕幕的情形,谢洁脸色越来越阴沉,若有所思。

    他们也不知走了多远,张琰不时会上前简单地采访受灾群众并抓拍一些救灾的感人的照片。谢洁会静静地在一旁边等着他。

    他们来到一个居民楼坍塌后的废墟旁边时,一名面容憔悴的男子正跨骑在摩托车上,身后是一个穿着秋冬时才穿的冲锋衣的女子,她包得严严实实,除了头发,面部根本看不见。

    “媳妇,你坐好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送你走……”男子一边用一根长长绳子将她和他一圈一圈地捆在一起,一边抹着眼泪对身后的女人说。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妻子,而她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媳妇,这辈子你跟我受了这么多苦,你到了那个世界以后就好好休息,别再操心家里了,我会把咱们的娃子照顾好,会看着娃子一天天长大。”男子嘴唇颤抖着说。她已被他牢牢地拴在他背上,他根本看不见她,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到了那个世界,有时间了就给我托个梦,报个信……”男子继续说,“这辈子我对不起你,要是你不嫌弃,下辈子我还娶你当媳妇。我就不相信,我们下辈子还能遇到地震……”

    随即传来男子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哭声。

    张琰感觉情况不对,赶紧准备上前采访,只见男子突然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废墟大声说:“媳妇,坐好了,我们走!”

    一阵发动机轰隆隆的声响沉闷地呜咽着,排气筒里冒出一股黑烟,摩托车歪歪扭扭地驶离了,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这女的……?”张琰问路边的当地村民。

    一位知情人说,那个女人从废墟里找到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她男人从上午就趴在这里哭,后来,他找来了一身外套给她换上,流着泪用毛巾仔细地擦拭着脸和手,还有头发……擦洗了一遍又一遍。他说他媳妇活着的时候就很讲究卫生,也很爱美,他不想让她就这么没有尊严地死在这里,躺在冰凉的地上,他要送她去太平间……

    听完这个人的讲述张琰和谢洁都呆若木鸡。张琰自言自语地说:“我应该早点来采访他们……”

    “别采访了。给他们一点尊严吧……”几十秒钟后,谢洁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几天来,关于生死离别我天天都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让我看了不光是悲伤而且害怕。再天天经历这些悲剧我都要崩溃了。我突然想人为什么要活着?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会往哪里去?你说,人到底有没有前生?有没有来世?人是不是有灵魂,那么灵魂又会去哪里……?”张琰表情很凝重地问了一连串的为什么。

    “唉!来一次灾区就知道了什么KPI考核,什么职称职务,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如果一个人有灵魂,那肯定和这些东西无关。生命诚可贵……”谢洁说,“你也不要过度思考这些问题,这是哲学问题,我们想不透。但有一点,我们既然来到人世间,那就应该好好地珍惜生命,生命有长有短,这个我们决定不了,但生命的宽度和广度应该靠我们自己去丰富去创造。”

    越往前走,越看到连片成灾的现场和如此严重的损毁,让谢洁也是瞠目结舌,她从来没有来过灾区,也许只有身临其境,人们对生命才会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思考。

    “想想,人类发展到今天也是很不容易的,与大自然想比,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有限了,以前总以为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才得以主宰地球是个很伟大的壮举,而事实上,人类根本没有主宰地球,甚至不可能主宰地球,只是我们现在能和地球和谐发展而已。”谢洁说,“你没觉得吗?地球喘个气或者动一动身子,人类就遭遇了这么大的苦难,人真是很渺小。”

    张琰认真的听着,正如当年听她讲亚洲金融风暴时一样认真。

    “我们真是就是一个浮尘,一粒尘埃。其实每一天都在随风飘摇,根本就说不准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想想,很多事都不是由我们决定的,我们会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我们能决定吗?小时候我们在哪里上学,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将来在哪里工作,还有和什么人结婚,会不会幸福……哪件事是由自己决定的?”谢洁说,“在这些事情中,人的力量太小太小,比如我们今天出门后会遇到什么事、什么人,你能知道吗?我觉得人永远生活在未知的世界里,谁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什么境遇……”

    “你说得对,我也在朝这些方向去思考生命与生命的价值。”张琰说,“谢洁,你相信报应吗?善报或者恶报……?”

    “对宗教我没有研究过,但是,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关系的,世界上不可能有无原无故的爱,也不可能有无原无故的恨。”谢洁说。

    “那没有偶然性吗?”张琰问。

    “这个嘛,我相信辩证的观点,偶然性里面包含着必然性,必然性里面也包含着偶然性,两者是可以转换的。”谢洁说,“说一千、道一万,就是我们要善待生命,敬畏生命!然后,要不断的丰富生命的宽度和广度。我从来都不相信人定胜天,但自己不努力,一切等着坐享其成,那么,生命肯定是没有意义的。”

    “但总有人生活的很幸福,就像那些当老板的从来都不缺钱……”张琰说。

    谢洁说:“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老板?我成天和老板们打交道,别看他们住好房子、开好车,许多老板都欠着银行一屁股债,还有的贷不到款去找高利贷,成天被人家追着讨债,你以为他们有钱?其实,不少人都在刷信用卡,成天拆东补西。张琰,你要活真实的自己,人啊,不能老是看着那山更比这山高。我不是刚说了吗?人永远生活在未知的世界里,别想太多。”

    “哦——”张琰感慨到。

    张琰没想到分别7年之后居然能在灾区见面,在他乡异地,在这样的灾区,他们相见是不是上天的安排?他好激动……

    “张琰,我们留一下电话,赶晚上我们还得回去,咱们回到紫华后再联系。以后你没事了就来找我,别忘了我可是你姐啊,大你两岁……”谢洁笑着说。

    张琰龇着牙笑了。

    “不过我告诉你,你浑身的衣服都馊了,有条件的话你换一身,太臭了!打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味儿。”谢洁笑着说,“还有你找个镜子照照,胡子拉杂,头发也快成鸡窝子了。”

    张琰一句话没说,只觉得脸上发烫。

    临走时谢洁已上了车,张琰突然想起有句话还没问,便赶紧冲上前问:“谢洁,你是什么职务?”

    她微微笑了笑说:“你多保重,我在紫华等你凯旋!”

    汽车渐渐驶出了抗震救灾指挥部。

    5月19日14时28分起,在灾难肆掠过的灾区,张琰和抗震救灾指挥部所有人员就地默哀,在灾区上空响起防空警报和汽车喇叭声的同时,中国最高层领导集体正身着黑色西服,在首都为地震中死去的同胞低头默哀,13亿华夏子孙低下头颅……

    北京**广场鲜艳庄严的五星红旗缓缓降落,自发来到这里的人们和身处全国各地的亿万民众,有泪无语,悲痛万分。城市、农村、厂矿、企业、田间、地头……在神舟大地的每一寸土地和河流山川,汽车、火车、舰船笛声长鸣、防空警报悲啸。

    自先秦时期我国就有“头七”祭奠和纪念逝者的民间的风俗,这次8级地震发生后,“头七”当天成了全国哀悼日,全国和各驻外机构下半旗致哀,停止公共娱乐活动,外交部和我国驻外使领馆设立吊唁簿。

    在亡灵最后一次归家探望与亲人做最终诀别的时候,举国上下以最高礼仪祭奠不幸去世的祖国儿女,祝愿他们在去往天国的路上,且走且回头,一路走好。

第七百一十九章 废墟之下的兄妹生死情

    在三分钟的默哀中,灾区来的所见所闻和一幕幕场景在张琰脑海里快速闪过,他希望死者安息,也祝愿灾区所有幸存的人们能平安健康,生生世世不再遇到灾难,不在有生离死别。他坚信灾区人民一定会有更好的未来,经历了这场灾难,中国也会汇成更加强大的力量。

    在经历了最为惨烈的7天后,报社派来的第二拨记者马上就要来接替张琰他们的工作了,要换他们回去休整。张琰就要离开灾区了,祭祀仪式结束后,他跑到医疗抢救帐篷区找到了杨阳医生。

    刚刚的默哀让杨阳医生回忆起了这几天来,灾区发生的一场场生死离别和家破人亡,也让她见证了救援人员用生全挽救生命的悲壮,有泪无语的救助,来自四面八方的支援,一种巨大的民族精神和能量在这里释放,在这片一望无垠的废墟里气壮山河,感天动地。

    她正隔着帐篷的小窗口看着外面正在重建家园的人们,想着想着就落下了泪水。

    “杨阳医生,你又伤心了?我们都别想了,伤痛总会过去……”张琰来到她的身后轻轻地说。

    她没有回头,用纤细的指尖刮去眼角的泪。

    “头七这天,要是在供桌上撒上灰,据说如果亡者回来过,就会在灰上留下鸡的脚印。”杨阳依旧望着窗外说,“小时听老人们说鸡是纯阳物,是可以穿越阴阳两界的神奇动物,亡者自己无法返阳,所以会骑着子孙供奉的雄鸡回来……”

    “这个你也相信?应该是迷信吧……”张琰说。

    这时杨阳转过身子,干净的白大褂将她白净的脸映得更白,事实上,是她的身体还有点虚弱,脸色有点苍白。

    “我在想那个叫苗子强的小伙子的妹妹,她刚才一定回来过,肯定是回来看哥哥的,可是她家没了……她能找到她哥哥吗?对,那个女孩21岁,应该非常漂亮,名字也很好听……叫……苗子玥。”杨阳说到这个女孩名字时,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花。

    “什么‘苗子强?’‘苗子玥?’我认识吗……”张琰纳闷地问。

    “就是那天晚上从废墟里救出来的那小伙子!小女孩咬伤你的那天晚上……他叫苗子强,他在被困的几十个小时里,有着非常感人的故事,当时听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杨阳说,“他有个妹妹叫苗子玥。”

    “我想起来了。他是有个妹妹,你们下山后我跟着战士们一直找她,直到次日凌晨1点多,才发现时她被两块厚重的楼板压在腰部,腰几被压断了。花了。”张琰回忆说,“但那女孩脖子和手臂却依然朝着哥哥被掩埋的方向挣扎着,下巴顶在了一块坚硬的尖尖的石头上,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地上是一道道深深的抓痕……”

    杨阳医生说:“苗子强体力渐渐有所恢复后,在病床上一直哭叫着‘玥玥……’的名字,等他情绪平静以后,他才说了他和妹妹被埋在废墟里感人的情景。这几天,我时时都会想,像着这对兄妹在生命的临近最后时刻,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废墟里,是怎样的一种鼓励与相依……”杨阳终于哭出了声。

    几分钟后,她平静了一会,才给他转述并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妹妹在县上一个厂里上班,当天正好是她轮休,哥哥在县里一所艺术学校当吉它老师,课都在晚上和双休日,地震时他和妹妹两在家。本来他俩准备一起去趟亲戚家,这时妹妹说:“哥,你等等我……”然后,就微笑着跑回闺房梳头扎辫子。

    她最喜欢把头发扎成两个马尾辫,这种发型简单大方,而且符合她高挑纤细的身材,宽松的休闲衬衫,紧身的牛仔裤,和那简单而自由的发型,让会她更加清纯、干练,朝气蓬勃,青春逼人。

    哥哥大她5岁,看着她从小一天天长大,直到她长成了落落大方妩媚动人的大姑娘。

    “好吧,我等你。”在客厅里的哥哥应声道。

    墙壁上挂着他们的全家福和今年春节时的照片,每张照片里这对可爱的兄妹总是开心地笑着。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突然,整个楼剧烈地晃动,疯狂地摇摆,越来越厉害……

    “哥哥……”

    “玥玥……”

    一阵强裂的地动山摇,整个灾区山崩地裂!一座座楼房土崩瓦解,瞬间坍塌……这对兄妹就这样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灾后还下过几阵雨,那时,张琰正在从紫华赶往灾区的路上。

    “玥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玥玥……”哥哥问。

    一切都安静下来后,苗子强才感觉到自己的左腿被重物死死的压着,而右脚也在左腿之下,动弹不得,一块厚重的预制板斜着压在他的胸口,动动弹不得,只有两只手可以动,狭小的空间里隐隐还有回声。

    “哥哥,我能听到你说话,你疼吗?”玥玥问。

    “不疼,浑身麻,像打了麻药……我的腿还有胸口都被水泥板压住了,动不了了……玥玥,你别怕,肯定是地震了……”苗子强说,“你现在怎样?受伤了吗?”

    “我是趴在地上的,我的腰被压住了,很疼……”她伸手去摸时手上沾满了粘乎乎的液体,有点热。她将手移到鼻子前闻了闻说,“我的腰流血了……”

    “哇——”苗子强立刻放声大哭,“玥玥,你好可怜啊,都怪哥哥没保护好你,房子摇晃时我应该跑到你身边……”

    “呜呜——”从废墟里传出妹妹凄凉悲痛的哭声。

    而那一刻整个灾区一片惊慌,许多人甚至还没弄明白这种地动山摇竟然是地震!事先,这里的人们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征兆。从废墟缝隙里传出的声音被淹没在巨大的悲情和惊恐当中。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他们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透过废墟隐约可见外面的世界已经变得黑暗,而比这种黑暗更可怕的是废墟里的潮湿、冰冷、饥饿、恐惧……对于废墟之外的人们而言,永远都无法理解这对兄妹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缝隙里是怎样痛苦地挨过每一秒钟的。

    “哥哥,你睡着了吗?”妹妹问。

    “没有。你呢,瞌睡吗?”苗子强问。

    “我不瞌睡,头有点晕……哥哥,我不敢睡觉,这里太害怕了,我觉得有个魔鬼就在我身边……它想要吃了我……”玥玥说着又传来了嘤嘤的哭声。

    “滚开!去他妈的魔鬼!”苗子强冲着妹妹所在的方向大声叫喊了一声后说:“玥玥,咱不怕,没有魔鬼,它已经被我吓跑了……”

    哭声渐渐小了。两个人都不说话时,废墟里异常阴森可怕,他们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带到阴曹地府。

第七百二十章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们都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整个废墟里异常安静,为了防止妹妹心里害怕,他就给她讲起她小时候的故事:他们一起到村口抓蛐蛐时她忘了关笼子的门,蛐蛐跑的一干二净;他第一次送她去学校的时,他刚一转身妹妹就哇的哭了;她幼儿园六一表演舞蹈节目,就要上台时突然说要尿尿……

    在封闭阴暗的废墟下,他们是最亲近的人。他们说说停停,停停说说……

    “玥玥,我也有些害怕,我刚打了个盹,觉得自己这会就是在坟墓里,刚还见到了阎王爷,他的长相一点也不凶神恶煞,反而很慈祥……身边的两个小鬼走到我跟前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这时阎王爷过来说,‘你别怕,这两个小鬼是故意吓唬你呢,其实,他们也是你们一个镇子上的……’”苗子强说。

    “我突然也不害怕了,我觉得我太痛苦了,我的腰可能断了。现在钻心地痛……”苗子玥的声音明显变得微弱。

    “玥玥……”

    “哥哥……我刚才想起了我们小时候一起玩时,每次有小伙伴欺负我,你都会站出来保护我……有一次,明明是我把家里新买的一个碗打碎了,妈妈问时你说是你弄坏的……”苗子玥说,“哥哥,你是咱家唯一的儿子,你一定要坚持,等天亮后肯定会有人来救咱们,你一定要坚持住……”

    苗子强浑身难受极了,这时,腿上的感觉不再是麻木而是钻心的痛,他说每一句话时也都很吃力。两只手在地上胡乱地抓……

    在废墟的炼狱里他们看不到一丝希望,分分秒秒都是痛苦和煎熬,绝望一步步逼近这对兄妹,他们越来越虚弱,而死神的步子却越来越急,他们仿佛已经能够听见死神的脚步声,隐约可以看见死神的脸……

    “哥哥……哥哥……你还好吗?”苗子玥微弱的声音驱走了他们心里的死神,苗子强使劲地睁开眼睛,绝望被他从眼前驱走。

    苗子强说:“玥玥,我可能坚持不下去了,即使我被救活,肯定也是个残疾人,残疾人……”

    低沉、微弱、沙哑、绝望的一阵哭声透过石块瓦砾的缝隙传进妹妹耳朵。而在那个塌陷下去的闺房里,只能保持着趴状的苗子玥咬着嘴唇,泪如雨下。她使劲地伸长脖子,使劲地用手臂朝着哥哥被掩埋的方向挣扎着,指甲缝里抓满了泥土,地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抓痕……

    苗子玥强忍着,最终没有让自己的哭声传进哥哥的耳朵。

    沉默。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妹妹说:“哥哥,你一定要坚持,你从小就给我说,一个男子汉一定不能哭,你就是男子汉,一定要坚强!”

    废墟里的那个缝隙里没人回应。

    “你是咱们苗家唯一的儿子,你要是坚持不住,咱们苗家也就没后人了……哥哥……老天他非要我们中有人死……哥哥……那一定是我……是我!”苗子玥的语速很慢,声音像泄了气的气球。

    没了应答。

    “玥玥……”缝隙里终于传出了苗子强的声音。

    “玥玥,我很爱你,这26年来我因为有你这个妹妹而高兴。我希望来生我们还做兄妹,我一定要用心的照顾你,保护你……可是……我真得不想活了,我刚才摸到了一些玻璃碎片,估计是咱家窗户上的玻璃……”苗子强说。

    “哥哥……你别吓我……你不能做傻事……”尽管妹妹声音微弱,但声音里充满了央求。

    苗子强能想到妹妹说这话的神态。

    从小到大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神态,每一声语调他都历历在目,就连她小时他刮她鼻子时,妹妹皱着小小的眉头露出豁豁牙装出很痛苦的样子时的情景,也就像发生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那时他刚一刮完鼻子,她就咯咯地笑了,笑声银铃一般清澈,清脆。她边跑边撒娇地喊着:“妈妈,哥哥欺负我,他又刮我鼻子……”

    “哥哥……哥哥……”苗子欣叫着。

    许久,苗子强说:“玥玥,你要活下去,你还小……”

    “哥哥……呜呜——”

    “玥玥,我陪你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你要是被救出去了,一定要好好活着,嫁个好人家,找个疼你的老公……现在我的两只手还都能动,我想用玻璃割腕……我不想活下去了……太痛苦了……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坚持了……呜呜……”说着话时,废墟里的苗子强泪水纵横,他的气息是越来越弱。

    缝隙那边隐隐有抽泣声。又过了一小会儿,苗子玥说:“哥哥,我可能不行了,我的腰肯定是断了,肚子也破了,我刚才又摸到了肠子……”

    两个缝隙间不再有声音,这会到低是什么时间谁也不知道。

    “我可怜的妹妹……我们……我们怎么会遇上这种灾难……”苗子强说,“我知道你会有多么的痛苦,可哥哥我也帮不上你……呜呜……你再坚持,再坚持好吗?”

    他们对话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天上一句,地下一句。

    “哥哥,你是不是很爱我?”妹妹的声音很微弱。

    “是……”哥哥的声音很小,担心妹妹听不到,然后又使劲补了一句:“是!我最爱你了。”

    “那么……我求你一次,也许,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后求你了……你一定要答应我……要答应我……”苗子玥说。

    “我答应你。哥哥,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苗子强说。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玥玥的气息有些不足了,说话时她需要运气。

    “哥哥,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要割腕……你一定能活下来。”妹妹说,“我……我……我也能,我也不会死,我要陪你一起坚持……”

    “呜呜——好妹妹……我的好妹妹……”跟坟墓一样的废墟里,这种微弱的气息就像游丝,缓缓的在两个缝隙间飘浮着。

    这对兄妹用心感知着彼此,用心鼓励着对方。

    “玥玥,我答应你!我不割腕了,不割了……我要等着别人把我们从这里救走……我要照顾你……要看着你的伤一天天好起来。”苗子强说。

    “哥哥,爸妈也快老了,我们还要照顾他们呢……如果我们都死了……他们会多伤心啊……我们不管谁将来活下来,都要替对方照顾好爸妈。”苗子玥说。

    “玥玥……”苗子强抽泣着。

    “哥哥,此时此刻,死要比活容易得多。但你一定要选择艰难的活,而不是容易的死……因为,你是哥哥,你爱我……”苗子玥说,“哥哥,你说是不?”

    “我们都会活下来,玥玥!”苗子强说。

    “对,我们都会活下来……你要有信心,记住……你是答应我的……一定不要食言。我们都要选择活,而不是死……”苗子玥说完这句话,再一次调整了气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玥玥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从苗子强所在的缝隙里,也传出了他重复着的这句话,这是这对兄妹从小约定时常说的话。

    在同一时间,同一座废墟,不同的两个间隙里,他们朝着对方的位置,同时伸出了小拇指,弯曲、弯曲……做出拉勾的样子。

    渐渐的,妹妹的下巴顶在了一块坚硬的尖尖的石头上,哥哥指间地玻璃碎片轻轻滑落……

    张琰抹了一把泪水,这时,杨阳医生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她早已泣不成声,再也讲不下去了……

    一缕阳光透过帐篷的小窗户洒在他们身上,安静而温热。

    许久,张琰终于开口了。

    “我总觉得那些玻璃碎片背后肯定有故事,当晚,我在帐篷里专门还记下了这个细节……苗子强现在在哪里?”张琰问。

    “转到市人民医院了。没大碍,不用截止,但会瘸。”杨阳说。

    “我去市人民医院找他……”张琰说。

    “别,别去!”杨阳说。

第七百二十一章 别了,灾区!

    然后她素面朝天,吸了一口气说:“不要再提这些伤心事了,一切,都让它过去吧,他答应过妹妹,也不会再有过激行为。你不要采访他,他需要平静也需要尊严,尊严,活着的尊严……你千万别去采访他,别去!”

    张琰沉默着。

    “你答应我,别去……”杨阳医生几乎在央求。

    “嗯。我答应你。”张琰想了想说。

    她的脸上浮上一丝欣慰。

    “杨阳,在生离死别的这个灾区,我非常高兴认识你,你让我深刻的理解了什么是白衣天使……”张琰说,“我下午就要离开这里了,要回报社了。”

    “下午就走?”她问。

    “下一波接班的记者正在路上,简单交接一下我就走。”他说。

    “那好吧。”杨阳说。

    杨阳沉默了。张琰也沉默了。

    “离开这里后你不要再想什么,好好休息一下,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和这些灾区的人们相比,我们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不管我们做什么职业,过什么样的生活,都要珍惜每一天。”杨阳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我终于知道媒体都是喉舌,你们的宣传报道能够让整个中国凝聚力量……”

    “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张琰问。

    “我后天回,到了今天,还没有救出来的人已不会再有生还的可能了,重伤者都已转到了省市及全国的部分医院。医院已经通知了,让我们准备撤离。”杨阳说,“我就在市中心医院工作,骨外科。”

    “欢迎你将来到紫华旅游,紫华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张琰说。

    “我不能欢迎你到我们医院来……医院这地方,最好一辈子都别进。但你要记住,从此你在我们市里将多了一个朋友。”她说,“这个朋友的名字叫——杨阳。”

    他们挥手作别。

    从医疗抢救帐篷返回自己帐篷时,沿途的重型机械正在轰隆隆作业,数以万计的干部群众和官兵正分赴在灾区的每一个角落,用双手和汗水重建家园。伟大的抗震救灾精神,激发出重整山河、重塑心灵的强大力量,大家正齐心协力,用实际行动再还一个锦绣大地。

    背起行囊的张琰带着报社派来的换班记者到宣传组交接时,并没有见到负责外联的干事崔向志。工作人员告诉张琰,崔向志在抗震救灾宣传外联工作中表现特别突出,上午刚发了文,他被破格提拔为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算是火线提拔。

    张琰感到一丝欣慰。

    “你不用找崔向志了,我们会转告的。”这名工作人员说着就把张琰拉到帐篷,然后在耳边小声说,“他8岁的儿子在地震中遇难了……他一直坚持工作,没有告诉别人……举行完祭祀仪式后,我们都没见他,他肯定是心情太悲伤了……这是生命与生命的牵羁。”

    采访车开出抗震救灾指挥部后便朝着回紫华的方向驶去,眼前的废墟已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广大民众重建家园的火热。灾区的一幕幕场景,一个个人都被汽车甩在身后,张琰若有所思……这段时间,他的心里天天都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他的一篇篇稿件向外界传递着一个个感人的真实,传递着大爱,凝聚着人心的力量……

    “停车!”突然,张琰冲着司机说。

    汽车戛然而止。

    “忘什么东西了?”同事问。

    “调头!”张琰说。

    “调头?”司机一脸疑惑。

    张琰没有回答,很快,汽车调头又原路返回。

    汽车终于停在了一个社区安置点的帐篷前。张琰二话没说赶紧下车朝帐篷走去。

    他找见了朵朵。

    “叔叔要回去了,你以后要多保重,我相信你将来一定可以当记者。如果你长大了要来我们报社实习,我带你。”张琰说。

    这时的朵朵衣着整齐,辫子也很整齐,光洁的脸上有着这个年龄孩子特有的青涩。

    “叔叔,你以后还来吗?”她羞涩地问,他的目光那般的清纯明亮,俨然没有那天在废墟时的凶狠。

    “不一定。可能不会再来了。”张琰说。

    她无语。

    “你以后怎么过?是去姑姑家吗?”张琰问。

    “姑姑让我到他们家里,她说会像待亲女儿一样待我。我还有一个伯伯和一个叔叔,都是我爸爸的兄弟,他们说要把我养大。”朵朵说,“昨天天亮时,我们把爸爸妈妈埋葬了,昨天是他们的头七。”

    “你爸爸去世的消息你知道了?”张琰问。

    “地震后我就知道爸爸死了。”朵朵说,“我爸爸从来都是把困难留给自己的人,学校坍塌得那么严重,他没出来肯定是没救了,后来我听他班同学说,我爸爸最后一把将一名学生推教学楼时,一根柱子塌到了他的头……那时,我就知道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张琰觉得她竟然是这么的坚强。

    “叔叔,你的胳膊好了吗?”她低着头喃喃地问。

    张琰看了看还包扎着纱布的胳膊说:“没事,剩下最后一次换药了,快好了。”

    朵朵有些羞愧没再说话。突然,她抬起头说:“叔叔,我以后能给你写信吗?你能帮我改作文吗?”

    “嗯!”张琰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她。朵朵认真的看着名片上的每一个字,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向往。

    “谢谢叔叔!”朵朵说。

    “过去的事你忘了吧,好好学习,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张琰说。

    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汽车驶离,帐篷外的她一直目送着远去的张琰,久久不离去,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开快点,走!”张琰在眼前抹了一把,然后背靠坐椅双目紧闭。

    紫华的天气真好,阵阵风里已弥散着夏天的多情与豪爽。

    张琰没有去报社而是径直回到了家。妻子胡宛如腆着一天天隆起的肚子向他递来一杯水。

    “你和肚子里的宝宝都好吗?”他问。

    “你走后的一两天里,紫华也地震过好几次,那是灾区的余震。起初的一天晚上,我都不敢回家,一直在外面台阶上坐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我妈轻露赶来照顾我了,我的小侄子由他姥姥得时管了……”胡宛如说,“还好,我们的宝宝没啥事。”

    张琰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第七百二十二章 离开“音乐PUB”

    张琰从灾区回来两天后,他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消息:紫华市红十字通过了一批捐赠过期药品和伪劣物资的通报,让他惊讶的是“紫华市庆文医药公司”被列入了通报名单。

    张琰赶紧拨通了田庆文的手机:“庆文,你怎么能干这事?你知道灾区人民有多么可怜吗?他们受灾后缺吃少穿,药品和各种物资都短缺,全国爱心人士都慷慨解囊,捐钱捐物,你怎么能干这种昧良心的事!我鄙视你!”

    “我……”电话那边半天没有说话。

    “你做生意赚钱没错,你想沽名钓誉我也不反对,你们生意场上的事我不懂,但是你给灾区捐过期药,就是坏良心的事。你完全可以不捐,没有任何人会勉强你,可你……”张琰说,“就算你想出名,想给自己光鲜点,行!那你就好好捐点东西,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急需用药别人给你的是假药,你做何感想?”

    张琰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匆匆而过。

    在“音乐PUB”日复一日的生活让夏轩越来越厌烦,他就像一只寄人篱下的小鸟,对遥远的天空充满着向往。今年他已经30岁了,可他却一事无成,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紫华的天空太狭小了,音乐的天堂不在这里而是在北京,在祖国的首都。

    他想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想向老板敞开心扉。

    自制精酿啤酒是“音乐PUB”酒吧的灵魂,一杯杯纯天然手工酿造的啤酒,有种甜甜的味道。今晚,他跟老板已经喝了不少酒,夏轩已有些不胜酒力了,脸上烧乎乎的。

    “非常感谢今晚你跟我聊了这么多的音乐,也勾起了我对青春的音乐的许多往事,我曾经跟你一样对摇滚痴迷而癫狂,但我没有坚持下来,最终没能走上音乐人的道路。”老板说,“走吧。走……我曾说过,如果你是一只雄鹰,那么一定要遨游蓝天,如果你是一条鲸鱼,必然不能再在浅水区里游弋……”

    愧疚和留恋在夏轩心里交织着,忧伤爬满了他的脸。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我在‘音乐PUB’已经待了5年了,老板,说句实在话,我真的不想离开‘音乐PUB’,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总不能再这样下去,去北京的事我已经想了好久,如果我现在不去闯一闯的话,也许这一辈子我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老当伴奏了,从北京赶来紫华跟着佐藤英助学习布鲁斯风格的那个吉他手,已经做起了专业歌手,他说北京酒吧里乐手多,工资低,而歌手少,工资高。前几天我去北京看了,情况确实是这样,我想,我去了北京先从酒吧歌手做起,然后再一点点走了专业歌手和音乐人的道路。”

    “去吧,去吧……你要离开‘音乐PUB’的事,从你来这里之后不久就知道了,我说过,你跟一般的歌手和吉他手不一样,你心里有梦想,而且你还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男子汉。这回你就好好去撞撞吧,撞破了头别哭就行。”老板说着勉强地笑了一下,但很快,这种勉强出来的笑就消失了。

    “老板,我是不是对不起你?我觉得心里很愧疚,有种负罪感,我背叛了你……”夏轩说。

    老板摆摆手:“只要你不背叛音乐就算不上背叛。夏轩,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年轻人,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有了你,咱们酒吧才管理得这么井井有序,而且,你已经成了这条街道上的实力歌手和电吉他手,因为你,才会有那么多的顾客愿意来我们这里休闲,而这些年轻顾客也跟我们曾经一样,大都是音乐发烧友,有段时间我甚至想过给你一些股份,让你跟着我,一直把‘音乐PUB’经营下去,这样的话,也许我们也不会为生活犯愁。”

    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台上歌手的歌唱仍在继续,在零零散散的座位上,一盏盏摇曳的烛光里,或朋友或情侣仍有着说不完的话。灯光永无休止地旋转着,不同颜色的光,每过一会儿就从他们脸上扫过,像川剧里的变脸,一晚上都在切换着面色。

    “可是,后来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挣钱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梦想只有一个,如果不去大胆地实现自己的梦想,等你有了钱的时候你就会后悔,挣得钱越多,你就越后悔越空虚。所以,我不得不打消自己的那点私心。”老板说,“你现在还有勇气去撞南墙,我打心底里佩服你,但是北京是高手云集的地方,你免不了会撞南墙,怎么办?撞就撞吧,撞他个头破血流也痛快。”

    夏轩静静地看着老板,他的脸棱角分明,是那相的刚毅。他目光里没有忧伤,而是充满斗志。

    过了一会儿老板说:“我现在算是行伍出身,我觉得人生的拼搏就跟打一场仗是一个道理,多少年的准备和操练图得是啥?还不就是为了痛快淋漓地战斗一场,我没有机会了,你呢,也没有太多的退路,所以,撞得头破血流就头破血流,在中国的古代军事战例中,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是怎么来的?就是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创造出来的奇迹。还是那句话,你没有背叛我,你也不要有任何愧疚感,但是,你撞了南墙就得爬起来,再撞,再爬,生命不息,撞墙不止,总有一天,你就会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老板,我在紫华举目无亲,这几年是你给了我帮助,也给了我鼓励和力量,我非常感谢你。”夏轩举起酒杯说,“我今晚实在不能再喝了,头晕,我们都少喝一点吧。”

    老板举起酒杯主动地跟他碰了一下,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夏轩顿了顿,也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

    老板又给他们倒满。

    “你就要远行了,按理说我应该送你个什么东西做纪念,可是我想了想也没啥好送的,都是大男人,我们不要那矫情,我不但不送你什么东西,我还想盼着能你给我的高额回报。”老板说着微微笑了笑,这次,他笑得真诚,笑容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说,“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夏轩愧疚的心情渐渐平复了,旋转的灯光带走了他的忧伤。“

    这不是普通的协议,是君子协议!老板,不管我走到哪里,也不管将来会如何,我一定不会忘记‘音乐PUB’,不会忘记您。我永远欠‘音乐PUB’一个回报。我只是希望我能有资格还上。”

    “你一定有资格,撞完南墙你要是还能活着,那么,你就会是中国了不起的音乐人!那时,所有的鲜花和美酒都会为你而准备。当你打了胜仗别忘了给我打电话……”老板转身指着小舞台说,“当你开演唱会时,这在这个地方,对,就是这个地方的投影墙上,一定会同步直播你的风采,我相信,那时全场人都会尖叫,都会为从我们紫华走出去的音乐人而欢呼!到那个时候,‘音乐PUB’酒水一律打6折。”

    夏轩眼前突然浮现着自己成功时那一天时的场景,他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小舞台的投影墙,这时,一个新来的年轻歌手正抱着吉他声嘶力竭地吼着歌,由于过分投入,他双目紧闭,身子也弓了起来。

    “老板,这次我去北京一定会努力地去撞南墙,直到把墙撞穿!”夏轩说。

    “行!小子行!但别死磕,撞不穿了小命还是要保住。”老板说着笑了起来:“来!喝酒!喝……”

    “老板,我,我真的头有点晕,我喝不了了。”夏轩赶紧妥协。他不知道老板的酒量今天为什么这么好。

    “这杯酒可是比利时布鲁塞尔啤酒挑战赛的金奖品质。来……再喝点……”老板说着端起酒杯,“为音乐,为过去,喝!”。

    夏轩的头颅像铅球一下不停地往下沉,他被动地感觉到了老板碰杯,而自己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他迷迷糊糊地看见老板很干脆地又把脖子一仰,咕噜喝了下去。

第七百二十三章 再走歪门邪道,我就是畜生

    几个月后,一连几天的阴雨让紫华的温度降到了10度,冬天就要来了。晚上,张琰找了件棉马甲穿准备出门。要不是老同学聚餐,这么冷的天他才不愿意离开妻子胡宛如。

    胡宛如马上就要生了,在这个时候,他权衡再三,还是把天平倒向了同学这一边。

    临走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深情地拥抱着。“每天一个拥抱”原本是他和胡宛如的约定,可现在胡宛如肚子里还有个小宝宝。

    “宛如,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今天是军强打的电话,我估计庆文肯定也在。上次我把庆文给批了一顿,他不好意思给我打电话了。不过,他捐过期药的事我现在想起来都生气。”张琰说。

    胡宛如挺着大肚子从衣架上拿了条围巾系在张琰脖子上,一边给他整理着围巾一边说:“这事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再说人家了。都是同学,给人家留点面子。”

    张琰注视着胡宛如,怀孕后她体态渐渐变得臃肿,身子也发胖了,可她的目光还是那样的温柔。

    “宛如,你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女人,这辈子能跟你在一起我很高兴,你让我觉得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张琰说。

    胡宛如微微笑了笑,嘴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他们深情地对视着,初恋一般。

    突然,胡宛如的面部微微抽动一下,一双眉头马上皱在一起。

    “宛如,怎么了?”张琰赶紧慌乱地扶着她,急切地问。

    这时,胡宛如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一种淡淡的幸福浮上白皙的在脸旁。她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摸了摸肚子,然后笑了笑说:“你儿子在踢我呢!看来,他是个小捣蛋!”

    一种母性的美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怀了孩子的她看上去格外妩媚温柔。

    张琰的紧张这才平复了,他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肚子说:“你咋知道是儿子?”

    “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胡宛如撒娇似地问。

    “女儿!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张琰说。

    “可是……”胡宛如眼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没在说下去。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张琰问。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男孩女孩都行。要是男孩的话就像你,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讲信用的人。”胡宛如说。

    “讲信用?”张琰有点纳闷。

    “是啊,当年我们当年毕业后一直联系不上,可是你没有背弃在子栎火车站时的誓言,一直等着我……这就是讲信用。”胡宛如说。

    “其实,对爱情执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你不但没有背弃我们的誓言,而且还从轻露辞了工作专门来紫华找我。唉!**那年,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年,我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张琰说。

    胡宛如笑了笑,然后淡定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过眼烟云……不过,我到现在都记得你的那一束玫瑰花,那是我今生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张琰,其实,我常常想我们是最应该感谢上天的人,在茫茫人海里让我们在洛明相遇,让我们经过了那么漫长的爱情之后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每每看到谈了多年恋爱的人们最终劳燕分飞时,都为他们惋惜……人生苦短,能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真是一种缘分。”

    “宛如,我们的爱情会伴随我们一生,以前我们是在婚姻的大门之外徘徊,现在我们是在婚姻的大门里头相爱,这一生,我们的爱情一定会充满诗情画意。”张琰轻轻地抓住胡宛如的胳膊说。

    “嗯。”胡宛如深情地点了点头。

    张琰把胡宛如扶到床上,顺手拿了个靠垫,垫在给垫在身后,他打开了轻柔的音乐,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有事打电话,我走了。”张琰说。

    “嗯。”胡宛如点点头。

    离开家后,一阵冷风吹来,张琰整了整胸前的围巾,然后朝目的地走去。

    火锅浓浓的香味钻进张琰的鼻孔,一抬头,果然是火锅店到了。他直接上二楼走进一个包间。

    “同学们好!”张琰进去时武军强和田庆文都已落座,他们正在聊天。

    “欢迎欢迎!我们的大记者回来了,你现在是名记了,全紫华人都知道你的大名了!”武军强笑呵呵地说,“咱文学社社长就是不一样,诶,张琰,你啥时也在《紫华都市报》当个社长……”

    “军强,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是混口饭吃而已。”张琰说。

    武军强说,“来,来,来,坐,坐下喝酒!”

    菜都点好了,火锅正沸腾着,香味扑鼻。

    田庆文一直没说话。

    大家落座后田庆文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我先向两位同学道个歉,对不起!我不应该给灾区捐过期药……”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张琰,你说得对,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也不能成天想着沽民钓誉,那时,我是想赶紧趁年轻在行业里混出个样子,想给自己捞点好名声……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我原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我也不敢给你打电话,才让军强打了你的电话……这样吧,我先自罚三杯!”田庆文说完就连喝三杯白酒。

    张琰和武军强都看着他,没人说话。

    田庆文说:“后来我主动向红十字会道歉了,诚恳地道歉了。那件事之后,我好好地反省了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我觉得,有时人一旦进入了生意场,一旦迷上了钱就很难认清自己,甚至有些事明明知道不应该做,可是自己却驾驭不了自己,总觉得名和利在向自己招手,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有时,我真羡慕给人打工的工作,这样看上去辛苦但心里却踏实,也真实,不像我们成天跟人吃饭喝酒,有着忙不完的应酬,其实,在饭桌上能有几句真话?还是老同学在一起才能掏掏心窝子。”田庆文说,“今天,我已经反省明白了,做人还是应该一步一个脚印,应该踏踏实实。捐过期药的事我请两位同学能原谅我……我田庆文保证,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投机取巧,不会在搞这些道德败坏的事了,请你们监督,我田庆文要是再走歪门邪道,我就不是人,就是畜生!”

第七百二十四章 他给儿子留下遗书后自缢身亡

    田庆文说着眼睛也有点湿润了,张琰和武军强能觉察到他的话是真诚的。

    火锅咚咚冒着热气,此刻,没人说话。

    这时,张琰拍了拍田庆文的肩膀说:“你能引以为戒也就罢了,知错能改就是还是我们的好同学……”

    完后,他们三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热腾腾的火锅弥漫着阵阵香味,包间里的气氛慢慢地也回暧,一点点回到了他们以前聚会时的欢愉气氛。

    “田总现在不简单啊,庆文医药公司董事长,EMB硕士……”武军强问,“你怎么会是硕士?假的吧?”

    田庆文的脸有些红了:“吃菜吃菜。”

    “假的?”张琰问。

    “记起来了,张琰,你在浩达棉纺织厂上班时,有次我们逛街时他抄下了电杆上办假证的电话……”武军强说,“真后悔,我当时应该去办个假证……田总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我还得和这些小游商打交道,他妈的,这些人不在农村待着,非要跑到城里摆摊,成天占道……”

    “听说你们现在是‘铁锤砸摊’,有那么严重吗?”张琰问。

    “说好听点行不行?‘铁锤行动’!是专门为争创全国卫生城市开展的专项活动,要搞好几年时间呢!”武军强说,“紫华环境差,都是那些人摆摊摆出来的,这些商贩把钱挣了,却把菜叶果皮杂物扔了一地……太他妈可憎了。好好的马路和盲道也被占了,领导一检查我们就挨批。”

    武军强把筷子横放在油碗上说:“还有你们媒体,我们一和这些商贩发生口角,你们就跑过来曝光……我见了那些记者就想打一顿,他们跟苍蝇一样哪里有坏事就往哪里跑。我倒不怕他们,当记者的想收红包,你们就这么一媾和,他妈的,我们这些临时工就倒了霉,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唉,唉,唉……注意措辞,张琰就是记者。”田庆文说。

    “我没说所有记者都不好?但总有一些记者混顿饭,收个红包就了事。”武军强说,“城管执法局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执法?怎么执法?冲着摊主笑一笑他们就能走?笑话!你要端人家饭碗,人家肯定会负隅顽抗,这不是明摆的事?”

    武军强把椅子朝后拉了拉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说:“只说要按《条例》和党委会精神执法……必要时与公安机关联合执法……说了个屁!到底动不动手?砸不砸摊?这些没人给我们说,都装糊涂耍奸猾。”

    “那你们怎么说是铁锤……‘铁锤行动?’”张琰问。

    “他们话就能直接说了,说我们可以采取必要的手段……什么手段?没说!”武军强说,“这些话都是在会议室里说的,下来后我们关起门后,中队长马上就会先骂娘,然后说,‘整!管理就是要敢下手……

    “你们的小头头说得是够实在。”田庆文说。

    “都分片分区了,每个中队长和上面领导都有指标,完不成他们以后就别想再混个一官半职,一级一级都需要交差。所以,现在都是正式城管先和颜悦色地劝说一次,给占道商贩发一张《紫华市创卫倡议书》,还有,同事会跟随着一起录相。”武军强说:“但到了第二次,就该我们临时工上了,我们直接砸摊,商品要是放在三轮车上,就连三轮一起砸,这叫作案工具……饭馆把锅支到门外的,砸!夜市把摊摆到门外的,咂!”

    “你们真够野蛮的……”张琰说。

    “只砸摊不砸人。当然,哪个不长眼的要是敢阻拦,就收拾他!”武军强说,“以前城管给商贩说了这么多好话,人家就是不听,真正抡起铁锤,他们跟孙子一样连个屁都不敢放,见了我们就跑……”

    “你们抡铁锤时还录相不?”田庆文问。

    “就你聪明?就你以为城管都是吃闲饭的?第一次录相是为了保留文明执法的证据和资料,说明我们规范执法,第二次还录相干嘛?”武军强说,“人都会屈服的,一年四季的水果我随便吃,都是摊贩头头送的。逢年过节他们都得来给我叩头,他们灵得很,是怕我身上的制服,没有肩章的制服他们更怕,因为我们手里有铁锤!”

    “摊贩还有头头?”张琰问。

    “不知道了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些地摊头头要是不同意,别的摊贩想在这个片区摆摊连门都没有。紫华所有露天地面都有主,哪条街哪条巷哪道弯都有主,摊贩头头不点头就甭想摆摊?”武军强说,“这些商贩和头头是串通一气的,北郊的摊贩到南郊摆摊就被人家打出去了……”

    “照你这么说,骑着自行车满乱跑的商贩,道认识全市的地摊头头?”田庆文问。

    “那叫游商……一点也不专业。”武军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他们连只虾米也算不上。”

    一年的光景又要结束,浓浓的年味充斥着紫华市的大街小巷,外面到处张灯结彩,张琰和看了看春节值班表正要离开,这时,一个保安上来将一封信交给他。

    信封上一行清秀工整的字让他感觉到有点陌生,在收信人张琰三个字后面还有一个括号,里面写着“叔叔”两个字。他有些纳闷,再往下看,信封下面的寄信人地址中“洽川”两个字格外醒目。

    是她!朵朵!

    张琰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精美的贺年卡,打开,响起了一段美妙的音乐,是《隐形的翅膀》的旋律。贺卡上印着一只可爱的小天使,空白处共写了四段文字: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叔叔,请你原谅我半年前我咬伤了你的胳膊,你走了以后我也很后悔。

    期末我考了全年级第六名,作文差两分就是满分,作文让写抗震救灾中最感激的人,我写我咬你胳膊刺你胳膊,你手臂不停流血却忍着疼痛不批评我的事,要不是您的鼓励,我不知道现在会怎样……

    叔叔,谢谢您。祝春节快乐!

    朵朵

    美妙的音乐仿佛是朵朵的诉说,半年前抗震救灾的时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他鼻子一酸,眼眶潮湿。张琰将左臂的衣袖往上撸了撸,朵朵刺过的几个印痕还隐约可见……这算是去过灾区的纪念和见证吧。

    春节刚过,张琰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消息:洽川地震灾区县委宣传的一位副部长,其9岁的儿子在地震中遇难后,他一直无法从失子之痛中解脱,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个成家团圆的日子里,他给儿子留下遗书后家里自缢身亡。他在遗书中写到:

    亲爱的儿子,你被死神从废墟里掠走后的那几天,我正在接待全国的记者,一有时间,我就去你们学校的位置找你,那天咱们咱们这里下雨了,雨滴在废墟上流淌,我知道你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废墟里,一定很害,可我却没有办法给你送去一件棉衣……

    这半年来我天天都在想你,想我们在一起美好的9年时光,想你一天天长大时的点点滴滴。儿子,你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上天只准了你9年的假期,时间到了你就得回到天堂。不过不要紧,爸爸现在就去那里陪你,那里没有地震,没有灾难,没有痛苦……

    儿子,爸爸马上就来了,这样,我们就永远不再分开……

    这位副部长的名字叫崔向志,正是半年前地震灾区的那位宣传组的干事。

    往事一下子涌进张琰的脑海……就在地震发生的第三天,在抗震救灾指挥部宣传组的帐篷里,他说到“由于地震发生时学生正上课,大量学生没能逃出教室”这句话时,泣不成声,突然转身趴倒在一堆杂物上哭了起来。

    张琰的眼泪流了出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撞南墙

    2009年初,夏轩离开“音乐pub”酒吧,在一位歌手的介绍下来到北京一家酒吧当了驻唱,这位歌手是夏轩的师兄,他们都是佐藤英助的同门弟子。

    在这家酒吧才干了一个多月,夏轩就跟老板吵了一架愤然离开了。吵架的原因简单而荒唐,酒吧有个外国的常客,他看完夏轩的表演对老板说,夏轩的造型欠点奔放的元素,最好能在他胳膊上纹两条中国龙,这样就能体现出摇滚音乐的狂野和反叛。

    酒吧老板是个娘娘腔,皮肤白嫩,穿着花哨,不是红上衣绿裤子就是绿上衣红裤子,从来不穿纯色衣服,他还把稀疏的头发打个结扎在头顶,一见顾客就讨好献媚。老板找到夏轩让他去纹身,在两只胳膊上分别纹一条中国龙,要粗,要大,要野。

    一听这话夏轩就生气了:“摇滚是一种音乐类型,从起源到现在已经有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了,在这几十年里,全世界许多人之所以喜爱它,并不是因为歌手是不是纹身,而是这种音乐灵活大胆的表现形式和富有激情的音乐节奏触及到了歌迷的情感。”

    老板把轻蔑的目光投向他,目光里满是嘲弄和不屑。

    夏轩并没有理会他,继续说:“摇滚音乐是一门艺术,节奏强烈,歌词新鲜,这就是摇滚的魅力,他们为什么要糟蹋艺术?为什么非要让歌手纹身?”

    “哼!艺术?”老板把夏轩打量了一番,然后拖着长长的娘娘腔说:“你跟我谈艺术?艺术是啥?艺术是个屁!憋在你肚子里难受,所以你就得把它给放了,可是你总不能天天在天桥下面放在地下道面放,怎么办?于是乎你就来到这里……对,我这里就是让你们这些歌手放屁的地方,你们放得痛快客人闻得陶醉,只有这样上帝才会眷顾我,赐给我钞票……”

    夏轩气得眼睛都鼓了起来。

    老板依旧阴阳怪气地说:“你去打听一下,来我这里的顾客他妈的哪个不是怪人?他们心里狂野得很!喜欢身材火辣凹凸的女歌手,喜欢看草裙舞,喜欢野性不羁的男歌手……台上越刺激他们就越兴奋,他们越兴奋我的酒卖得就越多……像你这样的条件啥都好,叫你纹个身怎么啦?舍不得钱啊?没关系,钱,我掏!”

    “我不去,这是对音乐的玷污!”夏轩说。

    “哼!”老板冷笑一声,又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啧啧啧”咂吧了几下说,“玷污?呵呵。人家客人这是对艺术之屁的关照。你们一个爱放,一个爱闻,我就给你们提供个场地,挣点辛苦费,谁玷污谁了?别在这里跟我谈艺术,别成天装清高,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你要是大牌也不会到我这个破酒吧里混!在北京驴不好找,但像你这样的歌手可比驴多得多。”

    “你……”夏轩气得脸都红了,他狠狠地瞪着老板。

    “哼!”老板瞅了他一眼,然后侧了侧身子耸了耸肩,做了一个妖媚的动作说,“出来混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今天我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你必须纹身,纹出两条龙,越粗越好。要么干,要么滚!不要废话,更不要跟我谈艺术!这社会,不以挣钱为目的的忙活都是耍流氓,包括跟我谈艺术。”

    在紫华,“音乐pub”酒吧的一字胡老板是个退伍军人,他最反对的就是在好端端的皮肤上纹身,把自己弄得人鬼不像,他不仅反对歌手纹身,就连乐手、服务生也一律不准纹身,那时夏轩负责对歌手的面试,第一条规定就是先要问有没有纹身,不管男歌手还是女歌手。

    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酒吧,和这家酒吧相比,“音乐pub”就是一个传统的酒吧,那里只注重好听的音乐和自酿啤酒的品质。

    第二天,夏轩给介绍他的同门师兄打了声招呼,就没有再去那个娘娘腔老板的酒吧,在“要么干要么滚”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娘娘腔老板在酒吧跟前的胡同里给员工租有宿舍,离开这家酒吧,夏轩的吃住没了着落,他又变成了流浪弹唱歌手。

    夏轩租了间**平米大的民房,这是他在北京的第一个窝。

    夏轩的生活正如他在“音乐pub”小包间里创作的《我是一只倦怠的小鸟》里的歌词一样: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来来回回地穿梭。接下来,他整整凌乱的羽毛,抖抖身上的尘土,再次扇动着翅膀飞向梦想的地方。他买了辆二手自行车,背着吉他每天出去跑酒吧找工作,一家挨一家跑。

    刚开始夏轩动不动就被拒之门外,好在他在娘娘腔老板的酒吧上班时认识了一些歌手和乐手,他们成了夏轩在北京圈里的朋友,大家都是北漂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情,他们告诉夏轩在北京酒吧找工作,千万不要跟服务生和门迎费口舌而应该直接找boss,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在北京找工作远比紫华要容易得多,离开那个娘娘腔老板的酒吧,夏轩很快就找到了另一家酒吧。他每天唱完歌骑着自行车回到宿舍时就到了凌晨一两点,此刻,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道具,也卸下一天的疲惫和倦怠,这会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世界,一回到住处他就习惯性地泡上方便面。

    在陌生的城市里他只能孤独地对着自己说话,只要是在追梦路上,就算日子再苦也累,其中也会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香甜和希望,而在所有事物跟前,没有什么比希望令让他充满热情,让他血脉贲张。

    可是,在这家酒吧唱了一段时间后,有天晚上夏轩刚走进酒吧,经理突然通知他以后不用再来这里唱了。原因是,新来的一个主唱要得工钱更低,把他给顶了。

    经理当即给夏轩结了工钱。就这样,在普普通通的这个夜晚,夏轩措不及防地被拒之门外。他不由得想起了临别那天晚上,“音乐pub”一字胡老板说给他的话:“北京是高手云集的地方,你免不了会撞南墙,怎么办?撞就撞吧,撞他个头破血流也痛快。”

    北京的夜晚灯光点点,黑的却不那么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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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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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