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六章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张琰是不是很听你们主任的话?哪个领导都喜欢听话的记者。”外部门的记者说。
“奴才!主任放个屁,他都把它当回事!”徐克愤愤地说,“这些新来的年轻人他妈的干活连命都不要,没成家,没孩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光知道写稿子……成天调查调查,调查个屁!小心哪天再做监督报道时,被采访对象给打死了……我现在拖家带口,每个月还得操心着挣钱买奶粉……他妈的,跟这群狼在一起我们还有啥活头?稿费都让他们挣光了,我已经几天没发稿子了,天天剃光头。”
陌生的声音说:“唉!市场报实在是残酷了!我们部门也有这样的人,他们天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在,见了好线索就跟狗一样没命地往前扑……市场报一点也不好,这里就是榨取年轻人青春和汗水和地方,他们的热情总有一天会被榨光榨净,等到那个时候又会有后来者跟他们抢线索,他们的苦日子也就来了。”
“就是。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徐克说。
张琰呆若木鸡,他突然担心被发现,就赶紧端着盆子朝社会新闻部走去。
社会新闻部里没有人,安安静静,张琰静静在里间办公室着等着沙岩开会结束。
过了一会儿张琰了进来。他像是打了鸡血,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干净利索。
“张琰……”沙岩边朝自己桌前走边说。
“主任……”张琰急忙从里间办公室走出来。
沙岩示意他坐下说:“最近一段时间,调查组的好几篇稿子都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报社领导对咱们的工作提出表扬,据说,《紫华都市报》也在关注我们的调查报道,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接连推出的调查报道连竞争对手都佩服。”
“主任,这都是你的功劳,好几次采访都是你带着我们去的,如果没有你带领,我们根本就不会成功。”张琰说,“可是我后来才知道你带我们采访,稿子发表后你连一分钱稿费都没有,我们几个心里都过意不去。”
沙岩摆摆手不屑地说:“成天就盯着细枝末节的事情,还怎么做大事?”
张琰的脸刷地红了,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该说这些话,这话似乎玷污了沙岩圣洁的职业理想。可事实上《紫华生活报》几乎月月拖欠工资,自己已经好几次都青黄不接了。
沙岩看出了张琰尴尬的神情,便赶紧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关注个人收入没错,想让马儿跑得快,就得给马儿吃草嘛!这几个月报社在资金方面出了很大的问题,出日报远比出周报费钱得多,我们的扩张已经造成了严重的亏损,现在报社正在寻找投资方,在努力地融资……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这个月的工资估计下周能发,再坚持一下吧。”
“没事,报社的工资比我在工厂时高出了一倍,我把开支安排好的话,生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张琰说,“主任,我只是说说而已……”
沙岩将温和睿智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他的目光总是那样的炯炯有神,散发着向上向善的正能量。
沙岩说:“张琰,现在无论报纸影响力、发行量还是记者队伍的规模,我们都比不上《紫华都市报》,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们办日报的时间太短,我们的资金根本没法和《紫华都市报》比。办报纸不是烧钱就是印钱,我们现在还处于烧钱阶段,是爬雪山过草地的艰难阶段,我们手里除了报社仅有的几部采访机外,要车没车,要电脑没电脑,手里再没有别的武器了,《紫华都市报》现在已经做到了记者人手一辆摩托,人手一台电脑,他们的记者从来都不手写稿子。”
张琰从沙岩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丝淡淡的忧伤。但很快,这种忧伤就从脸上掠过,他的目光里又充满了阳光,仿佛沙漠里的骆驼发现了远处隐隐的绿洲。
“但对于一个优秀记者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记者新闻敏锐性和能吃苦耐劳的扎实作风,还有凝练、准确、生动的文笔才是最重要的。一个成熟的记者必然是在艰苦的劳动中一步步成长的,温室里培养出来的东西不会有强大的生命力。张琰,既然你选择了新闻职业,那么,你在新闻的道路上就要经得起风吹雨打,世界上没有白走的路,也没有白白经历的苦难,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怎么能取到真经?有个诗人叫汪国真,他写了一首诗: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
沙岩突然忘记了诗文,他蹙了蹙眉努力搜索着记忆。
“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张琰脱口而出。
“对!这首,是这首!我当兵时军营里到处都弥漫着这首诗。”沙岩突然问,“你也知道?”
张琰说:“上中专时我是文学社社长,文学社里有个南方女孩叫常诗诺,她是一个诗情画意的女孩,一身才气,她喜欢写散文也喜欢读诗歌,许多诗我都是从她买的诗集里看到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改革开放初期,我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时中国的朦胧诗风靡一时,到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汪国真的名字和他的诗就传遍了全国,我们那一代人都读过他的诗,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还在军营里,他的诗几乎每个人都能脱口而出。”
聊了几句诗歌以后,沙岩又回到了“风雨兼程”的话题上。
他说:“虽然我们现在的条件非常差,采访每一篇新闻都要比《紫华都市报》艰难很多,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一个优秀记者的成长,恰恰越是这种环境就越能磨练你的能力,锤炼你的意志,钢铁一般的意志。没有意志力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是不可能成功的,有的人貌似成功了,但那仅仅是昙花一现,靠得是运气而不是本领,你要靠你的本领而不是盼运气。现在正是磨练你的时候,知道吗?”
“知道。”张琰说。
第六百三十七章 死猪送进法屠宰场?
“我现在刻意把有挑战性的线索交给你,虽然这些都是硬骨头,但只要你能啃下它,每战胜一次工作,这对自己来说就是一次提升。你不要叫苦也不要叫累,一定要好好苦练内功,知道吗?”沙岩说。
“知道。可是,主任……”张琰欲言又止。
“怎么啦?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当记者就要敢于直言……”沙岩把坚定的目光投向他。
张琰犹豫了片刻说:“主任,你把重要线索全给了我,我担心其他记者有看法,会说你给我吃偏食……”
“荒唐!你听到什么了?”沙岩问。
“没,没……”张琰一紧张赶紧撒谎道,“是我自己想的……”
沙岩扫了他一眼,像是在鉴别他话的真伪:“算了,我也不管是谁在背后说什么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身上有种要强的精神,就像一个顽强的战士,你身上这种敢打敢拼的劲头我很喜欢,再就是你对新闻有着天然的敏感,你还很年轻,只要沿着这条路努力下去,你早晚都会成为名记者。”
“主任……”张琰好不激动。
“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军营当通讯员,从你的身上我能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可惜那时并没有人手把手地教我,指引我,在新闻的路上我全靠自己一边摸索一边前进。那时新闻方面的书籍还很少,我几乎看完了所有的新闻书,然后再在实践中体会。如果当初能有人手把手指导我,也许,我会有更好的发展。你知道我那时的理想是什么吗?”沙岩问。
“这……”军营对于张琰来说是个非常陌生的领域,从校园里走出的他,怎么可能理解一个身着军装的战士的理想?
“那时我的理想是能在《解放日报》当记者,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解放日报》是抗日根据地出版的第一个大型日报,这份报纸创办不久就在苏德战争的报道上做出了独特贡献,报道了大量敌后抗日游击战和敌占区人民的英勇斗争。我在猫耳洞时完全能想像到那个时期的中国战场。”沙岩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干的。我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后来转业到了地方。”
张琰看着沙岩,他能想像到沙岩的那段新闻理想燃烧的激情岁月。
“好了,不说这些了。说正事……”沙岩突然话锋一转,立即切换了话题,“今天报社接到了一条重要线索,有读者反映南郊有一家屠宰场,在没有办理任何检疫手续的情况下,非法屠宰生猪甚至屠宰死猪,而且,把猪肉流通到了紫华市场……”
“这些黑屠宰场潜藏在周边农村,一般人根本就进不去,这个人怎么能知道这些?情况可靠吗?“张琰问。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沙岩说,“提供线索的人说他以前是这家屠宰场的屠夫,最近老板把他辞退了,他就举报老板……你不要介入他们之间的矛盾和纠纷,我们只调查非法屠宰的新闻。”
“这个采访……”张琰显然有为难情绪。
“马上就要春节了,现在正是猪肉销售的旺季,全社会非常关注食品安全,你想想,如果我们紫华市有来源不明的死猪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要是我们能把这条新闻报道出来,这可是石破天惊啊!”沙岩激动地说,“张琰,当记者就要当有情怀的记者,当有责任的记者。只要你揣着记者证,只要你手里握着笔,那么就要做有良知、有道义、有悲天悯人情怀的记者。当然,对于社会上的丑恶现象也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要用手里的笔告诉人们什么是真相。”
猴年春节的脚步越来越临近了,紫华各个农贸市场里人声鼎沸,人们已经开始置办年货了。拿到这条线索后,张琰约到了提供线索的人,跟着他几次到那家屠宰场附近踩点,回来后就制定采访计划。沙岩每天都要把他催促一次,生怕张琰把这条线索拖到春节之后。
经过几天的准备后,张琰根据线索提供者反映的情况,不断扩大走访摸底的范围,扎实细致的访前准备,终于让这起事件的大致脉络变得越来越清晰,一起隐藏在死猪送进非法屠宰场背后的黑色利益暗流正在涌动……这些死猪来自于陆风南部山区,流入紫华非法屠宰场的死猪仅是凤毛麟角,而死猪源发地在陆风及与邻省的交界处,两省多个商贩闻讯后蜂赶去那里,大量收购病猪并大肆贩卖。
沙岩一听完张琰的汇报立刻拍案而起:“太可怕了……伤天害理!这些人真是可恶至极!”
沙岩的目光里有种秋风扫落叶的坚决。他稍稍平缓了一下说:“当然,还是那句话,要大胆推测,小心求证。新闻要客观,我们在采访和报道中不能掺杂个人的感情,事实,事实才最有力量。这次的采访要离开紫华直达陆南山区,有一定的危险性,我让摄影部再派一个经验丰富的摄影记者,一共就你们两个人,你行不行?”
张琰思量了一会儿,又看看沙岩浓密的剑眉之下那双坚定和期待的目光说:“可是我们没有车,这可怎么办?”
“派!派!这次一定得派车!我们一定要追踪这些死猪的去向……”沙岩说。
“可是,咱们报社没有采访车……”张琰说。
“这毫无疑问是《紫华生活报》最大的一条新闻,报社没有专门的采访车,我就向总编申请,向社长申请他们专车,无论如何得把这条新闻跑回来。如果情况果真像你说的这样,那你就再沿着死猪产生的原因深挖下去,沿着死猪背后的利益链和出现死猪根源这两条线挖下去,这条新闻的价值肯定会更大,甚至是涉及两个省消费者关注的新闻。”沙岩说,“你做一下出发前的准备,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出发。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事情随时跟我联系。”
沙岩一说完就赶紧朝报社办公室走去,去找值班主任。
第二天一大早,报社办公室把总编的车派给了张琰和摄影记者。
顺着线人提供的信息和充分的前期准备,经过大半天奔波之后,上午11点多,张琰他们终于赶到了位于陆南山区的平鹿县黄洋乡。
第六百三十八章 记者?
黄洋乡豹子岭村地深山腹地,距平鹿县城100余公里。
张琰和摄影记者赶到来到这里时,一辆辆满载生猪的汽车不时从面前经过。张琰上前打听时村民说,这几天,农户家里养的生猪接二连三得了怪病,先是不吃料,渐渐的猪耳根开始发红,而且还慢慢地向头部和脊背蔓延。几天后,病情严重的生猪就站不起来甚至死掉了。
“我们请来兽医给猪打针治病,可是猪病非但未减轻反而愈加严重,这些问题猪一天天增多。”村民说大约在一个星期前,村里来了几个商贩,他们开着车专门挨家挨户收购问题猪。刚开始,每头猪每斤可以卖3块8毛钱,但随后商贩越来越多,问题猪甚至降到了每斤2块钱,这个价钱比蔬菜都要便宜。商贩收猪时根本不用过秤,全靠他们目测重量。
下午两点多,通往黄洋乡豹子岭村腰带宽的马路上,来自陆风和邻省两地的各种收猪车不时从村子经过,张琰询问后才知道,这些车每天都要来村里,刚才已有4辆拉满了病猪的卡车离开了。黄洋乡共有13个行政村,豹子岭只是其中的一个村子,黄洋乡的生猪总量有9000多头。
在另一户口村民家跟前,张琰卸下书包把自己装扮成村民模样,然后,赶到一辆白色轻卡收猪车前询问猪价,商贩说这个得先看完猪后才能说价,猪跟猪不一样,要是猪的问题很严重甚至不能站立了,那就几十块钱一口价格,因为这种猪肯定活不过今天。
“你卖不卖?你要不想卖了就别磨蹭时间,我这会还要去坝子村呢,那里的猪成片成片往下倒,量大得很,要是去晚了,就被其他收猪的人抢光了,我哪有时间跟你费这闲工夫?”一个个子不高,又粗又壮实,皮肤黝黑的贩子说。
“站不住的猪才几十块钱?太便宜了吧……”张琰还想佯装着跟人家讨价还价,谁料那男子二话没说,拍拍屁股立马上车。
汽车冒出一股黑烟就朝着坝子村驶去。坝子村是一个比豹子岭还要大的村子,但在巍巍大山里,一个村与一个村之间还要翻越好几道岭。
冬天的大山一片荒芜,野草在寒风里瑟瑟地哆嗦着,一阵一阵的滚山风袭来,寒气直往人衣服里钻,山里的冷才是真正的冷。
那辆白色轻卡收猪车是唯一动态的线索,他们为什么会去坝子村收猪?他们收到这些快死的猪又会卖给谁?这些猪和线索中所说的紫华的那家非法屠宰场究竟有什么关系?一个一个的疑问刺激着张琰强烈的好奇心,也激发着他的新闻敏感。
为不引起商贩的怀疑,张琰和当地的一个知情人取得联系后,让司机把汽车隐藏在村子的一片菜地里。
山里的村民一户与一户离得挺远,零零散散,每个屋子都像从树上落下的落果,掉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
张琰沿着山路走了一会后遇到了一个村民,这是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张琰便急急地上前问:“村里有摩的吗?”。
“摩的?啥是摩的?”小伙子蹙了蹙眉问。
“就是用摩托车拉客人挣钱。”摄影记者赶紧说。
“没有……”小伙子说。
“你有摩托吗?”张琰问。
“有。”小伙子回答。
“你把我送到坝子村,我给你钱……”张琰急急地说。
这时,收猪的那辆卡车汽车已经转过一道弯,消失在了山的背面。张琰心急如焚。
小伙子见张琰一直盯着那辆远去的白色轻卡,突然疑惑起来,他把张琰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你去坝子村干啥?”
一旁的摄影记者把硕大的背包抱在怀里,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却越引起对方的怀疑。小伙子的视线从张琰身上移到摄影记者身上,又从摄影记者身上移到张琰身上,对这两个不速之客,他马上警惕起来。
“我们……”张琰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伙子他的身份。
“你们是干什么的?不像是平鹿口音?”小伙子瞪着他两问。
“我们是……我们是记者。”张琰想了想,索性如实回答。
“记者?”小伙子惊讶地问。
张琰看见他的目光里有一丝惊喜。
“对。《紫华生活报》记者。”张琰说。
这时,摄影记者也松开了紧抱在照像机背包上的手。
“太好了!你们是不是来采访病猪的新闻?”小伙子说,“最近一段时间,我们这一带的猪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头接一头地死,农民辛辛苦苦养了快一年的猪,本来想着春节前能卖个好价钱,可谁知这些黑心的猪贩子把价钱压得那么低。”
“政府没人管吗?”张琰问。
“管?谁管?这事县上根本就不知道。”小伙子说。
“你能不能帮我找一辆摩托车,让我们把真相弄清楚,我们一登报,肯定会有人管。”张琰说。
小伙子半信半疑地看看张琰,又看看摄影记者。
“张琰说得没错。只要我们一报道,不光你们县上会管,市上、省上也会管。我们报社就在紫华,在省会城市,所有当官的都能看见。”摄影记者说。
小伙子思忖了片刻,然后说:“你们等着……”
完后,他就朝自己家里走去。
寒风里似乎裹挟着一把把看不见的小刀片,吹到脸上又冷又疼,地上的尘土早被寒风吹走了,光溜溜的,像一条冻僵的白蛇,蜿蜒地朝远处延伸而去。
张琰和摄影记者被冻得哆哆嗦嗦,一个劲跺脚。那辆消失的拉猪车始终牵羁着张琰的视线,张琰依旧朝着卡车离去的方向远眺着。
他必须追上那辆车!他要看到收猪的现场,沙岩说得对,真相,真相才是新闻的生命,才是最有力量的。
过了一会,耳边传来了突突突的声响,张琰和摄影记者赶紧回头,只见那个小伙子骑着一辆大红色的摩托车朝他们驶来。他头上戴着大红色头盔,防风罩已经拉了下了,膝盖上裹着两片厚毛毡护膝,两只手捅进绑在把手上的大棉筒里。一看,他就经常骑摩托。
第六百三十九章 深入疫区
摩托车开到他们身边后,小伙子把车停下来,一只脚踮在地上将面罩往上一推说:“上车。你们挤挤,都能坐上。”
张琰心头一阵感动,急忙跨上摩托车,摄影记者紧贴在他身后坐下。
“你把我们拉过去,到时还得再拉回来。我们汽车目标太大……”张琰又问,“一个往返多少钱?”
“钱?不要钱!你们记者都是替我们说话的,还要什么钱?”小伙子说,“要是你们登报了,有人管我们了,全村人都会感谢你,我也算是为村里人做了点事情。”
“那可不行,我们不能白坐你们的车。”张琰说。
“我这摩托车拉过很多人,就是没有拉过记者……拉你们,我高兴!”小伙子扭过头说,“坐好!”
他一说完就转过身,手腕将油门一旋转,摩托车冒了股黑烟,像离弦之箭一样沿着白蛇的身子朝前冲去。
冷风灌进张琰的衣服里,他像是进入了一个冰冻的世界,就赶紧闭上嘴,把头埋进胸膛。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像一层层的浪打来。摄影记者一手撑着摩托车后面的支架,一手牢牢地护着背在侧面肩膀上的照相机。
小伙子的车技非常好,摩托车在狭长的山路上扭动着身子,耳边呼啸着的山风仿佛是穿越时光隧道的声响。
摩托车疯狂地奔驰了一段时间后,那辆白色轻卡终于出现在了张琰的视线里。这时小伙子的摩托车才减了速,尾随其后。张琰的耳朵像着了火,烧乎乎的,他不由得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天啦!耳朵早都没有感觉了,跟掉了一样。只是耳孔里一直在嗡嗡嗡地回响着。
渐渐地,这辆白色轻卡转了几道弯后,终于停在了一户村民家门口,那个个子不高又粗又壮实的贩子跳下车,从副驾驶室同时跳下一个穿着黄棉袄的男子,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一户村民家里。
不一会儿,他们就和村民抬出了一头病怏怏的猪,然后把猪撂进车厢里,几头生猪趴在车厢里半睁着眼睛,不时吐着白沫。
收猪的贩子很快又把车开走了,继续沿着山路前行。
张琰他们大约走出100米后,只见一头病恹恹的猪正卧在马路旁,没精打采,喘着粗气,两个村民正站在路边等着什么人来。
“他们肯定是在等收猪的。”小伙子把摩托车停下来问张琰:“这是另外一拨,你们还看不看?”
“你咋知道?”张琰问。
“你没见白色轻卡车直接开走了吗?他们肯定是收别人家的猪了,两个省的人都来这里收猪,他们各有各的买主。”小伙子说。
张琰突然感叹起小伙子是个土著,对情况这么清楚。
“我们要是在这里等的话,会不会把白色轻卡跟丢失了?”张琰担心地问。
“不会。山里自古一条道,跟不丢失的。他们肯定是去下一个村了。”小伙子说。
张琰决定看看是不是有别的贩子来收这头病猪。
果然,小伙子说中了。
几分钟后,一辆收猪的蓝色轻卡开了过来,收猪的人给那两个村民一点钱后,就把这头猪装车拉走。
小伙子说:“这几天,各路贩子每天都要来十几拨,除了开卡车的,在黄洋乡附近的一些村里,还有人开着三轮车收猪,他们每次拉三五头病猪就离开村子。现在病猪一天天增多,有些贩子白天收,晚上连夜也要收。”
接下来,在沿途的村子里收猪的一幕幕在不断地上演。
下午5点多,白色轻卡收猪车和蓝色轻卡车相继出村,小伙子赶紧驾着摩托车一路紧追,白色轻卡的贩子在马路旁一家饭馆吃过饭后,径直朝与黄洋乡相邻的仙乐乡方向驶去。
张琰刚来到仙乐镇一岔道口时,迎面开来了外省一辆收猪车。车上两个男子还向张琰打听附近哪里有病猪?他们听说这里的猪得病了,就专门从外省赶来收猪。要是张琰能帮他们联系到猪源,他们还会给他提成。这两贩子说,他们收到病猪后,会连夜送到他们市上,经过周转后送往省会城市屠宰,快过年了,大城市的市民对猪肉的需求量非常大。
采访前,张琰已经按照沙岩主任的要求,收集了一些基础资料。按照我国动物检疫的有关规定,凡是生猪流出生产地时,都要进行严格的检疫,商贩取得《出县境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动物及动物产品运载工具消毒证明》及《陆风省防治牲畜五号指挥部五号病非疫区证明》等相关手续后,才可以离开动物生产地。然而,在通往平鹿县和外省的岔道口并没有检疫人员。
经过一下午的跟踪,张琰在白色轻卡贩子吃饭时,还采访了周边的村民和村干部,他们说,这些猪要出境,得在仙乐乡畜牧兽医站经过检疫员的检疫,这是平鹿县常年的规定。
不过,检疫员一般都不在畜牧站坐班,每当有收猪车要离开时,贩子就会和这名检疫员联系,几分钟后,贩子就能拿到全套的出境手续,而每检疫一头猪,贩子都要给检疫员塞钱。因这些生猪健康状况的不同,每个贩子支付的费用也不等。
“收猪贩子怎么能有检疫员的电话?”张琰问。
“检疫员的电话就在一个牌子上写着呢,有事了谁都可以打。”当地人说。
一下午的采访像是在冰窖里进行的,临近春节,正值严冬,这里的天气异常冷,张琰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他的脸色白一块、红一块、紫一块,但他不敢吃饭,追踪了大半天,如果这会有任何差池,他们将前功尽弃。
张琰他们继续追踪着这些收猪车,他一定要按图索骥,弄清这些病的猪去向。
下午6点多时,一座接一座的大山接个沉下了脸,山里深沉的夜晚来临了,寒气从天上一点点压了下来,小伙子也被冻得瑟瑟发抖,两腿筛糠。他们三个蜷缩在黑暗里等待着事情的进展。
第六百四十章 打着手电筒深夜埋病猪
果然,白色轻卡收猪车来到岔道口几分钟后,当地一名检疫员开着一辆蓝色客货两用车由仙乐乡方向而来。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在这里检疫,而是将车朝平鹿县城方向的岔道开去。
小伙子赶紧发动摩托,去追那辆轻卡。
山里的路上没有几辆车,小伙子怕被前车发现,故意保持着很长一段落距离,过了一会,他才加足油门猛追上去,追出约1公里后,他们才发现了生猪贩子和那名检疫员。
在一个空旷的路口,这里已经停了好几辆拉着生猪的汽车。每辆车跟前都围站着那些收猪的贩子。张琰赶紧上前混进人群当中,令他瞠目结舌的是,这名检疫员根本就没对猪进行检疫,他手里除了带着加盖“平鹿县畜牧兽医中心”公章的出县境证明及一些表格外,连一件检疫仪器都没有。就这样,一辆辆的拉猪车在拿到出境证明后都扬长而去。
小伙子也被眼睛的情景惊呆了。他赶紧帮张琰向周围的生猪贩子打听情况。小伙子操着本地口音,许多人对他并无防备,便给他讲了起来。他们说,每天都要对流出的生猪进行检疫,否则,商贩无法拿到出县境的手续,他是来这里履行检疫的。
张琰了解完情况后,把摄影记者叫到一边,小声商量了片刻,然后又分头采访了。
在检疫员大手一挥一落之间,一辆辆拉猪车陆续驶离而去,朝社会流散……
夜色中,摄影记者抓拍时的闪光灯惊扰了大家,所有人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张琰知道他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了,索性单刀直入,亮明了记者的身份,他赶紧打开采访机,立刻现场进行采访。
虽然张琰的心在怦怦地跳着,但他还是默默地给自己壮了壮胆,直接问检疫员:“为什么不用检疫,就给拉猪车放行?”
检疫员顿时吓得神情慌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时,数十名生猪贩子将张琰团团围住……
在卡卡作响的媒体镜头下,这些人全部被怔住了。许多生猪贩子赶紧掩面转身。
在张琰的一再追问下,过了一会儿,检疫员才放弃了对峙。他说,平时他们检疫员是通过肉眼观察和经验来判断是不是病猪的,他今天没带检疫仪器。然而按照规定,检疫时至少应有两名工作人员在场,但除了该检疫员外,现场再也没有检疫人员。
十几分钟后,这名检疫员才从乡畜牧兽医站取来一支体温计。“我们这里条件差,上面没有给畜牧兽医站配其他的检疫仪器。”检疫员说。
晚7时点多,夜幕已渐渐降临到深山,检疫人员凭着一支体温计,对几辆满载着生猪的收猪车进行检疫。这时,拉着4头“问题猪”的一辆三轮车见前方正在检疫,立刻掉头就跑。
小伙子眼明手快,他赶紧发车拉着张琰迅速追了上去,追出约500米后才将这名猪贩子劝回。
“我收这些病猪不是要卖给屠宰场,而是想为它们治好病以后饲养,这些猪共花了不到100元……”开三轮车的贩子说。仙乐镇一村民说,他们每天都能看到这辆三轮车拉着猪从村前经过,像他这样开着三轮车收猪的每天不下10趟。
经过两个小时的检疫后,检疫员从现场的两辆小卡车和一辆三轮车中,都发现了病猪。其中,那辆蓝色轻卡和白色轻卡收猪车上,各有一头疑似患传染疾病的生猪。
张琰趁着采访的间隙,赶紧给沙岩打去电话,问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电话很快沟通完后,张琰继续着他的采访。
在照相机闪烁的镁光之下,检疫员迫于压力,才终于要求对其中的两头病猪隔离,而那辆三轮车中的一头猪患病情况更为严重,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法医治,必须现场销毁。
媒体的监督让检疫员和生猪贩子无言再申辩。直到晚上10点多,检疫员才不得不选择了一处销毁地点,然后打着手电筒和生猪贩子将这头严重的病猪拖到附近,当场挖坑,对这头猪焚毁深埋。
采访完后小伙子将张琰和摄影记者原路拉回了他们村。
小伙子一停下摩托车,就冲着张琰竖起了大拇指:“太棒了!要不是你们出面,他们怎么会把死猪给埋掉?我还是第一次见检疫员打着手电筒让人深夜埋猪。记者真牛!”
被寒风吹了一天,张琰哪里还有力气说话?他觉得寒气已经渗进了五脏六腑,他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诶,对了……”小伙子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跑了一天,可是我们这里的病猪还是没人管,要是再不管的话,这几天猪就全死光了。”
张琰下了摩托车,浑身几乎都冻僵了。他已经不敢在跺脚了,也许一跺脚,脚就掉了。
“你不是说政府会管我们吗?要是你们光这么采访一下,以后没人收猪了我们可怎么办?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村的猪一头也就卖不出去了,村民要是知道是我帮你们做的这件事,我以后可怎么在村里活人?我还不被骂死?”小伙子后悔了,他一脸愧疚,也有着深深的自责。
“你别急。今天才采访了一半,明天我们就去采访政府,到时把两天的采访一并刊登。”张琰说。
小伙子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张琰:“你千万别骗我,我可是辛辛苦苦拉了你们一天,你要骗我了,就把我给害了。从此,我一见到记者就斜着眼睛看他们。”
“出发之前我们主任说过,采访要全面细致,兼听则明,你放心,我们明天把主管部门采访完一定会登报,一定会有人管你们的。”张琰说。
小伙子这才似乎放心了。
“你别骗我!记者千万不能骗人啊!要不,以后我就认为报纸上登的消息全是假的,就再也不相信媒体和记者了。”小伙子说。
“这样吧,我给你留个电话,我要是骗你的话你随时打我的电话,我把报社打电话也告你,你也可以给直接给报社打电话。”张琰把电话号码说给了他。
这时,小伙子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张琰问。
“铁蛋!”小伙子说。
张琰和摄影记者坐上总编的车以后,在车里的暖风当中,他才一点点缓了过来。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沙岩的电话。
第六百四十一章 强烈反响
沙岩一直在等待着前方的消息,张琰把采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他进行了汇报。张琰的声音里已有了浓浓的鼻音,他感冒了。
“今晚不要回来了,你们两个就住在平鹿县,明天继续采访,一定要弄清当地政府的态度。另外要顺藤摸瓜,弄清楚紫华那家非法屠宰场里的死猪,究竟是不是从平鹿流出来的?是怎么流出来的?是仅仅流进了这一个非法屠宰场,还是别的屠宰场也有?”
第二天,张琰买感冒了。他买了一盒感冒药装在衣兜,然后和报摄影记者赶赴病猪疫区并肩作战。
张琰通过进一步的深入调查还发现,豹子岭等几个村子农户饲养的猪大都未出槽就开始售卖,原本每斤生猪能卖到4块5毛钱左右,商贩以每斤2块多钱的价格就能收到生猪。商贩为了自己的利益,还针对无病猪无端宣称患了病,煽动农民低价卖猪,从中牟利,收一轻卡车猪能获利1万多元。
张琰还从检疫人员登记资料上发现,在最近短短四天以内,从这里流出的生猪就有674头。大量“问题猪”从这些山村被贩运到外地,已成了当地人人皆知的秘密。那么,作为当地政府部门又是如何监管的呢?
张琰没有忘记他给铁蛋的承诺,他直面采访了当地乡政府。在他的一再追问下,黄洋乡乡长才说,上面并没有在乡上设置动物检疫的专门机构,他们也没有检测仪器。只是前段时间发现生猪患病后,县上才要求对生猪进行疾病预防,并在仙乐主要路口安排了检疫人员,防止病猪流出。
在乡上提供的《流出生猪情况统计表》中张琰敏锐地发现,表格中对商贩的车牌、购猪数量、生猪产地及是否消毒都进行了记录,而对生猪是否健康却只字未提。
张琰在前方冲锋陷阵,沙岩在后方坐镇指挥,一场关乎猪肉安全的重大民生报道,随着《紫华生活报》传到了千家万户,果然不出沙岩判断,这条新闻是春节前紫华的重磅炸弹,迅速引起了社会和各级政府的高度关注。
沙岩要求张琰继住在平鹿县继续采访,并在第一时间从县城的网吧把稿件通过电子邮箱,发回到编辑的电脑里。这也是张琰第一次通过电脑写稿,通过互联网传回稿子。
《紫华生活报》也成立了平鹿问题猪报道小组,沙岩担任组长。他按报社的要求,会同时政部记者一起联动,张琰在一线继续采访各种动态,时政部记者直接到陆风省有关部门采访最新的举措。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张琰拖着生病的身体穿梭在大山里,在当地部门的配合下,张琰终于弄清了运往紫华的死猪,就是从平鹿县豹子岭、坝子村一带流出去的。
沙岩得到张琰从一线随时了解到的情况和信息后,便立即指挥《紫华生活报》报道组记者在南郊那家非法屠宰场暗访,拍到他们再次将死猪送这家屠宰场后,立即与所在地的工商部门联系,将屠宰场现场查获,而当天查获的这头死猪已经是那家屠宰场屠杀的第11头病死猪,大肉已经流向了紫华市场。
因为这篇关乎民生食品安全的新闻,《紫华生活报》在各个报刊亭里的报纸全部销售一空。紫华各级相关部门全部行动起来,在全市范围内彻查病死猪肉的最终去向。
第二天,张琰从网吧发回的又一篇稿子被刊登在了《紫华生活报》头版位置。
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岩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这篇后续报道。尽管在见报前一天晚上,他已经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了,修改过了,但看着这篇报道,他依旧感慨万千。
编辑给这篇稿配了一张平鹿县农业局组织防疫人员对农民猪圈消毒并为生猪注射疫苗的大照片,下面写着这样的报道内容
昨日,本报披露商贩在平鹿县大肆收购“问题猪”后,引起了省农业厅、省畜牧兽医局的高度重视,要求当地农业部门做好防、治、检等工作,尽快在陆风及邻省之间,临时设立动物疫病消毒检查点。同时,省畜牧兽医局率省动物疫病专家于昨日上午赴平鹿督导防控工作。
另据了解,截至昨晚,黄洋乡11个行政村中已有170余头生猪相继死亡,死猪数量还有增加的可能。
这条新闻的后续报道依旧继续,第三天,《紫华生活报》刊登张琰采回的稿件《平鹿问题猪背后的利益暗流:商贩蛊惑忽悠村民低价卖猪》。在两篇后续报道也同时见报,标题分别为《紧急防治注射疫苗并喷药消毒,省农业厅领导作出指示要求迅速掌握动态,做好防、治、检等各项工作》和《省畜牧兽医局要求拉网式动物疫情普查,在两省交界处临设动物疫病消毒检查点 24小时值班》
第四天同样有三篇报道。一篇为《平鹿紧急购回3万支疫苗注入生猪 2.5吨强力消毒剂运到“问题猪”产地》;第二篇为主标题为《平利全县彻查“问题猪”》副标题为《出入县境的主要路口增设4关卡对贩猪车24小时严密检疫》。同时还刊登了一篇动态消息:《平鹿警方各个村摸排,对非法贩猪车依法打击相关部门全力遏制动物防疫期间非法交易》。
在张琰和后方记者的持续报道中,平鹿生猪疫区引起了社会的高度关注,当地防疫人员对生个村里的每头生猪逐个体检,并建立“生猪健康档案”,实行卡片式管理,随时掌握生猪信息。生猪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工作人员向群众宣传防病知识……
由农业、工商、公安等部门组成的生猪疫情防控工作领导小组正在积极有序列地开展工作……
紫华、平鹿以及邻省等多地卫生、工商部门,对肉类市场和购置肉食品的餐馆进行拉网式彻查,严防“问题猪”流入市场……
让沙岩激动不已的是,就在他下令要求张琰和摄影记者从前方撤回的当天,由《紫华生活报》推出的这个系列报道,引起了国家工商总局的关注。国家工商总局要求严防“问题猪肉”流入市场,并表示,各地工商部门要严防死守不让“问题猪肉”流入市场,对“问题猪肉”的违法经营者严惩不贷。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凯旋归来
进入《紫华生活报》的两年里,每年冬天张琰都会因为采访而生病,去年他拖着病怏怏的身体雪夜采访末班车,而今年严冬,他又一连几天在寒冷刺骨的山区里采访病猪疫区。
打完这场震惊全省传遍全国的新闻仗,张琰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神经一放松,他的病情也突然加重了,就像两军对垒时,战士用体能、信念和意志支撑和抗衡着的身躯一样崩塌了,瘫软了。
汽车已经行驶在回紫华的路上了。坐在副驾驶位上张琰一阵一阵犯着迷糊,在半睡半醒之间,他隐约到看见一直亢奋、强悍的摄影记者这时也瘫成团泥,正趴在前排座位靠背上,一只手象牵着孩子一样拽着身边的照相机背包,另一只手一个劲地擦拭着不时流下的鼻涕。
就要回家了,司机脸上荡漾着淡淡的快乐,他开着暖风,悠闲地听着收音机,汽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从崇山峻岭一点点朝着紫华的方向驶去,几天来的一幕幕往事和车外一座座大山一样被一点点抛在脑后,张琰把身上的棉衣裹了裹,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窗外。
热情纯粹的铁蛋骑着摩托带着他们一路追踪收猪车的执着;检疫员不检疫就给收猪车放行的失职行为;在媒体监督下对问题猪隔离时的贩子们的惊慌;深夜打着手电筒焚毁深埋病猪时的无奈,还有,省市县乡各级政府和专家的强烈反应和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一幕幕往事从张琰眼前掠过,小伙子纯真的脸孔,检疫员失职的行为,贩子们贪婪的目光,还有后知后觉的管理部门……每一张脸孔就像戏台上的各种角色,忠奸丑恶善,人生百态。
张琰不会忘记他给小伙子的承诺,尽管他知道“铁蛋”并不是他的真名,但他不会忘记他得知他们是记者时欣喜而惊讶的目光;不会忘记他拒收车费时说的那句话:“我这摩托车拉过很多人,就是没有拉过记者……拉你们,我高兴!”
张琰拿出手机给铁蛋发了条短信:“真得很感谢你,再见!”
汽车一点一点驶出那片重重叠叠、一片荒芜的大山,豹子岭、坝子村、仙乐这些他以前不曾听说的地名,也一点点被封锁在了大山的深处,冬天的山宁静、黯然、粗犷、冷峻。
就要开离这里了,张琰突然有种莫名的伤感,但愿这样的事情永远不要重演,但愿山民们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看着路边闪过的一个个参照物,张琰不禁在心里念叨着: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下午3点多,汽车终于开进了紫华市,车里的暧风徐徐吹着,司机脸上露着惬意的微笑,回家的感觉让他格外放松,他看了看还犯着迷糊的张琰和低头纳闷的摄影记者,然后,悄悄地将收音机的旋钮微微调大了一些。窗外,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年味,挂满红灯笼的电线杆和一座座高楼大厦被甩在车后。
这时,车里收音机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省平鹿县豹子岭、仙乐等地农户家养的生猪出现异常,我省及邻省数名商贩闻讯后蜂拥而至,煽动农民低价卖猪,大肆收购病猪从中牟利,这些商贩收足生猪后便从当地运出。而该处检疫员除了体温计外再无检疫设备,检疫全靠肉眼观察经验判断,致使“问题猪”不断流出……“
“听!张琰,这是你采访的新闻,电台正在播……”司机一听到这条消息赶紧说。
张琰微微笑了笑,有种淡淡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摄影记者也抬起头认真地聆听着。
汽车行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正朝报社方向驶去。
收音机里,播音员继续播报着:“目前,全国多地已对肉类市场和购置肉食品的餐馆进行拉网式彻查,本台记者刚刚获悉,今天上午紫华市卫生、工商等部门已经从南郊一家农贸市场查获了来自平鹿的死猪猪肉……”
“什么?紫华查出了平鹿的死猪肉?”张琰问。
这时司机的电话突然响起,电话是沙岩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等会报社要给你们举行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你们准备一下。张琰电话打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司机赶紧问张琰,张琰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
“沙主任,两位记者都跟我在一起,张琰手机没电了。”司机说。
“好吧,就这样。路上注意安全。”沙岩挂断了电话。
这一天,让张琰永远都不会忘记。当他们的汽车开到报社门口时,社长和总编辑带着各部门主任和部分记者,站在寒风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没有地毯、没有花篮、没有音乐、没有标语,只有默默地等待和静静地期盼,社长和总编辑手里各捧着一束鲜花,鲜花在寒风里傲然挺立,绽放着美丽而欢欣的笑容。
汽车缓缓停下后沙岩赶紧上前,他像迎接贵宾一样轻轻地拉开车门,当张琰和摄影记者下车的那一刻,铺在水泥路面上的两排鞭炮噼里啪啦暴风骤雨般炸响,欢快地在空中绽放着万千花朵,有如红色的波涛又似夏日的晚霞。在腾空而起的浓烈的火药味中,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新闻人共有的喜悦与满足,沙岩的目光里饱含着对他的赞赏与感激。
此情此景令张琰异常感动,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正在病中的他还有点头重脚轻,一切恍然若梦。这时,社长和总编辑笑盈盈地朝他俩走来。
社长将胸前美丽的鲜花送给张琰,然后跟他握手说:“你们辛苦了!你们用自己的努力和崇高的职业精神,给读者奉献了这段时间最好的新闻,你们给《紫华生活报》争了光,这是我们《紫华生活报》改版变成日报以来刊登的第一篇引起全社会关注、引起省市政府关注、引起国家工商总局关注的报道。现在,全国都在严查问题猪,这篇报道就是《紫华生活报》奉献给读者的民本情怀,就是我们的良知与责任。”
现场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张琰激动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寒风轻轻地吹着,不时会撩起人们的衣角。这时,各部门主任和记者们把社长总编和张琰他们围了起来。
社长看了看大家说:“虽然我们《紫华生活报》现在的日子还很不好过,直到目前,我们还没有寻求到理想的投资方,但我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却报道出了在全国都有着传播度的好新闻,作为这家报社的负责人我深感惭愧,我对不起大家,让我们的记者受苦了。”
社长这话一出,大家心里有种庆幸与辛酸交织的复杂感受。
“如果《紫华都市报》能推出这么有影响力的报道,他们肯定不会像我们一样站在寒风里欢迎英雄凯旋,他们的欢迎现场一定会有红地毯、有鲜花、有美酒,一定会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里为英雄庆功,可是我们……”社长的情绪有点低落了。
他接着说:“在紫华的几家都市报纸中,目前就属我们条件最差,我们动不动就拖欠员工工资,是报社没有给我们冲锋在一线的记者创造出良好的条件,没有做好保障,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但是这次的采访让我们非常感动,我们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打了一场漂亮仗,我们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血……各位,这就是我们《紫华生活报》人的精神,只要有了这样的精神,我们一定会在紫华的报业市场里打拼出我们自己的天地……报社高层正积极融资……”
对于《紫华生活报》的难处报社每个人都有着深刻的感受,自从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媒体竞争的大幕就已经拉启,在传媒领域里,在各种改革、兼并、整合、融资等方式的不断推动下,媒体竞争在不断升级,特别是进入21世纪之后的短生几年,竞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阶段,在紫华,竞争激烈的报业市场犹如春秋战国,已经完完全全进入到了短兵相接,赤膊上阵的时候,这个冬天格外寒冷,而且,这也是《紫华生活报》最难的时候,明年会怎么,这将取决于短兵相接,赤膊上阵的最终结果。
社长是一个典型的文化人,风度儒雅,写着一手绝妙的书法。他把大家环视了一圈,稍稍停了停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相信,我们一定会迎来灿烂的未来!”
现场掌声响起。
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沙岩让陈国平和柳龙把张琰和那名摄影记者送进了附近的卫生所。
第六百四十三章 赶紧再进一批货
轻露的这个冬天,是近几年来最冷的冬天。
自从胡宛如妈妈拿出抚恤金后,陶梅把能凑的钱全都凑到一起,都用在进货和支付房租上了,这半年,她用这笔本钱赚了一些钱。春节越来越近,如果放在往年的话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进冬装了,因为,一翻过年将会迎来春季,到那个时候店里将会陆续更换成春装。
一连几天的大雪让轻露的气温不断下降,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在这座城市里盘旋着,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不同寻常的天气也给陶梅的服装店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陶梅从收音机里听到,今年轻露的冬天将会持续,可能会创下近年来低温最多的天数,作客节目的气象专家说,受寒潮的影响,未来半个月内还会有一次降温,提醒广大市民要做好防寒保温。
离春装上市还有一段时间,陶梅店里的冬装也快卖完了。这天,陶梅坐在店里挨个给服装厂家打电话,她想抓住今年的年尾,在春节前后能再卖出一批冬装。
024改革的步伐越来越艰难,胡贤如所在的车间好长时间以来,只是每周一去保养一次机器,平时都处于放羊的状态。企业被兼并的事情已经开始启动了,许多职工都在焦虑中观望,在观望中焦虑。
好在陶梅有个服装店,他一没事就过来给她帮忙。
这天,胡贤如从市场上买回一沓价格标签和促销海报,他刚一进店,陶梅就高兴地对他说:“我刚联系了一个厂家,他们冬装的批发价非常低,三折。”
“都快过春节了,我们还敢不敢订冬装?万一……”胡贤如说。
“万一什么?做生意向来都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从收音机里听,今年冬天的低温还要持续,过段时间轻露还有一次降温,我算了一下,今年春节期间都是低温天气。春节前和春节期间是销售旺季,我们赶紧得再进一批货,到时再搞点促销,打打折,一定能狠赚钱一把。”陶梅高兴地说。
陶梅的性格就像多变的夏天,要是赚了钱,高兴时她便是万里睛空,热情似火,把人都能烧焦。要是赔了钱,暴躁时她便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一个雷就能把人能给霹死。
她今天的心情显然很好。这种好心情自从用抚恤金当本钱进回衣服以后,就慢慢出现了,夏装赚钱了,她又用这些钱进了秋装,秋装也赚钱了,她又用赚来的钱进了冬装,今年凡是卖冬装的服装店就没有不赚钱的。
陶梅的好心情随着一笔一笔的进账而一天天地持续着。要是她赚钱了,胡宛如全家也就太平了,胡宛如妈妈也就能过几天不受气的好日子。
“可是,冬天毕竟很快就要过去……”胡贤如担忧地说。
“你怎么老是这么胆小?一点不像个男人,做啥事都这么唯唯诺诺……”陶梅说,“算了,我决定了。我把手头所有的钱全部用来进货,我们一定要揪住年尾再赚一笔。如果今年冬天持续时间长的话,也能说明明年春天就会短,春装的竞争本来就激烈,到时,我们可以少进一些春装,也腾挪出点时间收拾一下房子,刚好就用这次赚回的钱来装修房子。”
“现在厂里工资都发不齐了,你要进货,我可没有钱。”胡贤如说。
“谁要你的钱了?这次所有的钱我一个人出……明年的装修费我也包了。”陶梅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靠你……?哼!要是靠你的脑子和胆识,我今年连春装都没钱进,要是没有那次春装赚得钱,还怎么会有后来的收入?你呀,就是个开铣床的料,我看你离开机器还有啥用?有时你连你妈都不如,你妈妈都比你强,在关键时候还能拿出抚恤金……”
一听到“抚恤金”三个字,胡贤如心里怔了怔,妈妈痛苦神伤的情形至今让他难过。
“贤如,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穷?为什么就只能当工人?就是因为你没有狼性,跟个绵羊一样,这怎么行?”这会店里没有顾客,陶梅一边说着一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唉!你啊,入商界狼性不足,入佛界六根不净……我咋越来越觉得你跟我爸有几分像,他跟你一样,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成天就蜗在搪瓷厂的破家属院,跟那些老头下什么破棋?他这辈子在全中国认识的人,也就只在厂里的那几个破工友。”
胡贤如还想再劝劝她,见她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也就再也不有“狼性”了,只好又回到自己“绵羊”的位置上。
胡贤如取出一支黑色软笔,把以前小标签上的价格一个个抄在新买回来的标签上。他默不作声,做起事来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哪怕是扫地或者擦桌子,他都会全神贯注。以前024效益还好的时候,在每次在业务技能比赛当中都能得奖,什么标兵、能手回回不落。
别人加工零件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他却像是在加工工艺品,从来都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车间里遇到高精度的特殊零件加工,都会把这活交给他,只有交给他质量才能保证,才不会浪费材料。
胡宛如严谨认真和一丝不苟的态度完全是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可是他的唯唯诺诺和胆小甚微却跟父亲的性格大相径庭。
陶梅不再说话了,她回到一张小桌子前啪啦啪啦摁着计算器的键,算着这次进货的本金和可能赚回的利润。
算了一会后,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脸上难掩志在必得的神情。
“贤如,等会我得去趟医院,你在店里看一会。”陶梅说。
“你身体不舒服已经好几天了,你不是说昨天下午要去检查的吗?”胡贤如说。
“这几天顾客这么多,我哪有时间去?”陶梅说。
然后,她又不大放心地把他叫到跟前,指着一件件的衣服问:“这件打几折?这件呢?这件是什么面料?这件叫什么款式……?”
陶梅跟考官一样把他问了个遍,又叮咛他收钱时要用验钞机验币,千万不能收假币之类的话之后,交代完这一切,她才背着挎包离开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兄妹情
024要被兼并的命运已成定局。
兼并前下岗分流的浪潮来得格外猛烈!今天,厂里公布了最后一批下岗分流的时间表。毫无疑问,这在厂里立刻掀起轩然大波。
眼看就要迎来黎明的曙光,可是,在真正的黎明到来之前,还有一段难挨的漫漫长夜,这个夜晚会非常漆黑,非常残酷,非常痛苦,能不能坚持到明天,这是一个严峻而残酷的考验。
胡宛如下班后一回到家就纠结起来,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自从国庆期间张琰来过轻露之后,她的心早已跟着他飞走了。这段时间,后勤科到处在议论着下岗分流的事,各种各样的唱衰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支浑厚凄婉的挽歌。
对这些,胡宛如心里烦透了,每每见老职工谈论这些问题时焦虑而恐慌的神情,她心里便不由得会小看他们,不就是一份工作么?留就留,走就走,用得着这么纠结?
可是,她还年轻,她还体会不到那些在厂里干了大半辈子的职工心里的惶恐和不安;还理解不了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像牛一样拉着沉重的装满责任的车子爬坡时的艰辛;也体会不到他们勤勤恳恳大半辈子跟着024一起走到今天,突然却要被抛弃的凄凉和失落……
“宛儿,你怎么啦?想什么呢?”妈妈看到她一脸惆怅的样子便问。
“今天厂里公布了最后一拨下岗分流的方案,这跟炸弹一样一下子就轰动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事,烦死了!”胡宛如说。
“瞧你这孩子说得……这是大事么,关系到每个人的饭碗,大家能不关心吗?”妈妈说。
“下就下,不下就不下,成天跟蚊子一样嗡嗡嗡地议论这些事,烦透了!从我毕业到现在,大家天天都在说下岗啊,分流啊,破产啊,兼并啊,重组啊……光这些名词把我的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原以为毕业后工作了,生活会更有意思,就能享受工作,享受生活……谁知,这工作越干越无聊……”胡宛如说。
“也巧,你毕业后刚好遇到了国企改革,不过,改完了就好了,国家为什么要改?还不是想把企业改好?”妈妈又问,“宛儿,你说厂里有什么政策?”
“这多了,那么我条……我也记不清楚。”胡宛如说,“不过,有一条跟我们有关……”
“啥?”妈妈问。
“厂里说这回是024重组前的最后一次下岗分流了,而且也是98改革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厂里通过这次大裁员,一定要甩掉企业沉重的包袱,从此轻装上阵,说是要建立现代企业机制……跟我们相关的政策就是,厂里的双职工当中,必须保留一下人不下岗。”胡宛如说。
“哦……”妈妈想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哥跟你也不算是双职工啊,他已经成家了,成家了就自立门户了……”
“他跟嫂子才是双职工呢……服装店的双职工……嘻嘻……”胡宛如狡黠地笑了笑,故意开起了哥哥的玩笑。
“这孩子,成天没有正经?你嫂子在024连一天班都没上过,算哪门子双职工?”妈妈看了看胡宛如说,“你都是大姑娘了,说话也没有正题。”
胡宛如诡秘地笑了笑又接着说:“妈,还有一个政策,是针对厂里子弟的……是个保护性政策……”
“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妈妈说。
胡宛如说:“厂里规定,子弟两人以上在厂里工作的,下岗时至少要保留其中一个。”
“噢……这就对了,厂里做事还算讲感情。”妈妈说。
妈妈思考了一会儿又操心起了胡贤如,她又问胡宛如:“你有没有听说把机加车间的人怎么分流?你哥会不会下岗?”
胡宛如脱口而出同:“不会!”
妈妈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
“厂里不是说了吗?子弟两人以上在厂里工作的,下岗时至少要保留其中一个。到时我一下岗,自然不就把我哥留下了吗?”胡宛如说。
这话让妈妈惊讶地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胡说啥呢?你们都不能下岗,你们得在一起。妈妈这辈子就你们两个孩子,你们谁离开024妈都舍不得。”
胡宛如看着妈妈,她发现她这时有点激动了。
“宛儿你记住,你爸爸去了,人活不过百年,我是早晚也会离开你们的,这辈子你和你哥哥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你们要相互照应,你更要多体贴他。等你们老了的时候你们就能感受到,兄妹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一种感情,它不同于子女情、兄弟情、姐妹情,更不同于夫妻之间的感情,兄弟之情如同手足,而兄妹之情血浓于水,兄妹之情的默契细腻是任何感情都无可取代的。”妈妈说,“宛儿,现在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对人生,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你要多体会,人啊,之所以高尚和伟大,就是因为人有着独特而深沉的感情。”
说完这话,胡宛如妈妈的眼睛略微有点湿润了。“你爸去世后的那段时间,要不是你舅舅一直开导着我,鼓励着我,关心着我,我都不知道那时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你舅舅就是我哥哥,他就是关心妹妹的典范。”
“妈……”
“所以,妈希望你和你哥永远能在同一个厂上班,工资少点没啥,妈只盼着你们永远不要分开。妈一路走来可是深有体会啊,社会上的风风雨雨难免会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你们在一起的话,万一遇到个什么事情都方便,你们就能互相关照,有什么烦恼也好嘘寒问暖。现在有妈妈在,你们的感受还没那么深,将来妈妈走了,当咱们家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们兄妹俩时,你就知道你们在一起有多么重要了。”
妈妈的话说到这里,便有一种淡淡的伤感弥漫在房间里。
母女俩都不再说什么了,过了一会儿,妈妈走进厨房去做晚饭了。
陶梅下午去医院后就没有再回服装店。
傍晚,她给胡贤如打电话说她已经检查完了,直接从医院回“炸药城”,并叫他今天早点关上店门,直接回家,今晚一起在家吃晚饭。
胡贤如从电话里能听出她的喜悦之情,他还想问问检查的情况,没想她已经挂断了电话,电话是在陶梅的笑声中持断的。这让胡贤如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结婚几年来,胡贤如才摸清了陶梅的脾气:她要是遇上了啥高兴事,就喜形于色,眉飞色舞;要是碰上了不顺心的事,便会立即勃然变色,怒发冲冠。看来,今天她是遇上啥好事,这几个月生意上带来的收入虽然数字并不多,但却给她带来了一个接一个的好心情。要是陶梅的心情好了,整个家里才能太平。
胡贤如早早地关了服装店的门,便从轻露市区朝炸药城赶去。那一刻,陶梅也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第六百四十五章 有了……
胡宛如一边等着哥哥回家吃饭,一边陷进软软的沙发里看着电视。中国**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刚刚举行不久,新闻里到处都是对党中央提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奋斗目标的报道,每一个画面都令人振奋,每一个采访对象都对未来的中国信心满怀。
她突然想起了洛明工业学校那年的开学典礼,当时她只有16岁,还是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感受到国家一天天的强大。
那天的开学典礼非常隆重,校领导全部出席,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还专门派人出席并专程发来贺电,对同学们考入洛明工业学校表示祝贺,勉励大家要刻苦钻研,报效祖国。
典礼后,他们94级新生无比亢奋,高亢嘹亮的《兵工之歌》在美妙的校园上空飘荡:“我们是人民的兵工/中国兵器啊/国防工业的脊梁……同学们拿着翠绿色马扎凳走出礼堂时,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心头涌动着强烈的报效祖国的冲动。那一刻,他们觉得自己正在跟共和国一起成长!
胡宛如看着电视里一个个激动人心的画面,感慨着祖国的发展:几个月前,中国万符合低保条件的城市困难居民已被全部纳入最低生活保障体系;到2010年我国要基本建立农村卫生服务体系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2010年将建成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
这时,家里的门开了。
胡贤如一进门就闻到了香气扑鼻的排骨汤的味道。
胡宛如摁下遥控器,关掉电视说:“哥,你回来了?今天厂里的政策出来了……”
“下岗政策吗?机加车间怎么弄?”他急忙问。
“人家是厂里的政策,又不是你们车间的政策,谁知道机加车间怎么弄?反正,后勤科要减员。”胡宛如说。
“说说,什么政策……”胡贤如说。
“我们是厂里的子弟,我们两个不能同时下岗。”胡宛如说。
胡贤如这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笑容还没浮上来,就又被一种困惑给淹没了。“不对呀!这话的意思是,我们里面还得有一个人下岗?”胡贤如问。
“哥,你是怎么理解的,这么片面?也可以是我们两个都不下岗啊……”胡宛如说。
“噢,对,对,是这样……”胡贤如不好意思地说,“都怪哥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哥比不上你聪明……”
胡宛如嘻嘻地笑了笑,一双温柔的目光静静地笼罩着他。
晚饭马上就做好了,这时,从厨房传来了妈妈的声音:“贤儿,你俩咋没一起回来?你给陶梅打个电话,看她啥时候回来?要不要给她留饭?”
“回来!回来!今晚店里关门早,她说是要回来的,我这就给她打电话。”胡贤如说着就去找手机。
这时,家里的门开了,陶梅走了进来。
胡贤如赶紧上前问:“怎么样?身体有啥毛病没?”
陶梅冲着他笑了笑,神情里像是藏着什么秘密。她回到房间放下挎包,换了件家居服来到客厅。
这时,胡宛如和妈妈已经把香喷喷的一桌菜端上了桌,排骨汤的香味丝丝入鼻。
“身体咋样?”胡贤如问。
陶梅一边拉把椅子坐下,一边把大家看了一眼,抿嘴而笑。
胡贤如心里顿时纳闷了起来,一向风风火火的她,咋突然变得有点含蓄?甚至有点害羞?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没毛病。有了……”陶梅说。
“有了?啥有了?有啥了?”胡贤如茫然地看着她。
一听这话,胡宛如妈妈把目光移向陶梅,从她的表情里解读着“有了”的内涵。
胡宛如看看妈妈又看看嫂子,也开始揣摩起这句话的意思。
“陶梅,你是不是……?”妈妈惊讶而欣喜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一阵温暖的微笑跟花儿一样绽放了。她冲着妈妈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的?”妈妈脸上的惊喜瞬间爆发了。“多长时间了?”
“不到两个月。”陶梅说。
“太好了!太好了!”妈妈的眼睛突然变得湿润,然后赶紧拿起汤碗想给她盛排骨汤,她的手都在颤抖。
妈妈一边盛汤一边转过脸给胡贤如说:“贤儿,你要当爸爸了,要当爸爸了……”
汤勺在妈妈手里颤抖着,一不小心,满满的汤勺碰到了碗边,汤汁漾了出来。
“妈,我来!”胡宛如赶紧从妈妈手里接到碗和汤勺说,“嫂子,恭喜你!”
幸福来得太突然,胡贤如这才如梦初醒。他激动得还没说出话来,胡宛如就笑着对妈妈说:“妈,这么说的话,我以后就要当姑姑了……”
这话让妈妈听得心里高兴极了。她连连点头说:“对,姑姑,姑姑,是姑姑……”
胡宛如咯咯地笑了起来,然后,突然把碗和汤勺塞到胡贤如手里说:“哥,快给你家孩子妈妈盛饭。从今天起,嫂子就是大熊猫……”
“大熊猫?”胡贤如疑惑地看着胡宛如,不解其意。
“哥,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笨了……大熊猫是啥?国家保护对象!”胡宛如说。
“对,对,从今天起,梅梅就是咱家的保护对象!”胡贤如说。
这顿饭吃得全家人浑身舒畅,汤勺与瓷碗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陶梅一直想要个孩子的愿望就要实现了。餐间,妈妈还给陶梅讲了许多怀孕和产前要准备的事情,叮咛她不要劳累,要多休息之类的事。
饭后,妈妈正要收盘子,陶梅说:“妈,最近我可能不能再干家务了,您就多担待点……”
陶梅要是高兴起来,有时候倒也很可爱。听到也的这话,妈妈连声说:“你好好养胎,生孩子才是大事,别的事你就不管了。”
“对!你就好好准备生孩子,店里的事我来!以后咱们周一关门,其他时间我又没事,我去卖衣服。”胡贤如说。
“医生说我这年龄生孩子都有点偏大了,让我前三个月要尽量静养保胎,等肚子鼓起来了,就可以行动了。”陶梅对胡贤如说,“我已经把这次进货的事联系好了,明天我就去给厂家转款,这次一定要狠赚一笔,明年不光要装修房子,还要给孩子买奶粉呢。”
胡贤如说:“梅梅,要不算了,冬天不会太久了,咱就不进冬装了,再说把所有的钱全都投进冬装里,万一赚不回来咋办?这些钱里还有爸爸的抚恤金……”
“抚恤金”三个字像钢针一样刺激到了妈妈的神经。几个月前为了要这笔钱,陶梅跟今天可完完全全判若两人。
“哎呀!舍不得娃,套不到狼!不下大本怎么赚大钱?收音机里已经说了,今年是个寒冬,和前几年不一样,前几年轻露都是暧冬,都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暧的缘故。过段时间轻露要降温……”陶梅说,“这事你不用管了,你到时负责从零担货运那里取货就行了。”
“可是把所有的钱都投到冬装里,要是出点什么差错,万一赔本了,可怎么办?到时,我们连给孩子买奶粉的钱都就没了……”胡贤如说。
“呸!呸!呸!你咋就是个乌鸦嘴!你说的那些话我从来就不爱听!”陶梅突然生气了,她狠狠地盯着胡贤如。
妈妈见她生气了也不便说什么,只是轻声地说:“陶梅,你现在怀孩子了,千万可不能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是啊是啊……嫂子……”胡宛如在一旁边帮腔。
陶梅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陶梅,不过,贤儿说得也没全错,做生意毕竟是有风险的,我这辈子没做过生意,生意上的事我不懂,要不,你给自己手头留点钱,咱们哪怕少赚一些也行,这样会更稳妥些。”妈妈说,“你的服装店开得时间不长,慢慢来,等以后有钱了,你再把本摊大些。”
“你们……”陶梅本想按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可话到嘴边,她却突然改口说,“知道了。”
说完,她就从椅子上起来。
“梅梅,慢点……”胡贤如说。
胡宛如帮着妈妈一起收拾碗筷。
第六百四十六章 下岗!
第二天,陶梅穿上厚厚的棉袄,戴上帽子、口罩和手套,用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就去银行向外省的服装厂家打了货款。她放心不下胡贤如在店里卖衣服,她觉得他人老实、面情软,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完后,她就又去了店里。
几天后,024厂各个部门和车间的下岗人员名单公布了,这次下岗分流的规模前所未有。胡贤如被列进了下岗人员名单。
“什么?让贤儿下岗?”胡宛如下午下班后一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妈妈就像遭到雷击一样,一下子瘫坐在了沙发上。
“嗯。我把名单看了好几遍,厂里把机加车间撤销了。我们厂要被兼并,以后生产的方向也会调整,机加工部分的生产会委托给专门的机械厂去做。”胡宛如说,“厂里说这次大规模的下岗是企业兼并前的第一步,接下来,还会对留下的干部职工重要调整岗位和工种,我也不一定会继续待在后勤科。不过,实验室的人员暂时不作调整,因为在那里工作的职工都有技术资格,思雨这次就属于不变动的人员。”
“你哥要下岗了?眼看他就要当爸爸了,让他下岗了可怎么办?不行,这事得去找找厂里,说说情,他平时工作那么认真,那么敬业,你看他这些年得了多少次标兵?得过多少次岗位能手?就连厂里的许多人退休职工都知道你哥的技术好。”胡宛如妈妈说,“是企业经营不好才把厂里搞到了今天这一步,这又赖不上工人……我得弄清厂里让你哥下岗的理由是什么?”
“妈,我听我们董科长说,已经有人去厂里闹了,他们跟你的疑问一样,也想问问凭什么让他们下岗,可是厂里回答说,这是国家政策。”胡宛如说。
“国家政策是让下岗分流,可是,国家并没有指定得让某一个人下岗……要是前几年他还没结婚,实在没办法了,让他下岗倒也就罢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下岗……你哥不像你这么伶俐,他人老实干活又踏实,让他下岗了他还能在哪里找工作?他又不像你嫂子那么泼辣,那么敢胆大敢闯……”胡宛如妈妈叹了口说,“唉!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人太老实了也不行,处处都遭人算计,受人欺负。不行,我得去找厂领导!”
妈妈沧桑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忧郁,她静静地盯着挂过胡宛如爸爸遗像的墙壁,目光里尽是迷惘。
母女俩都不再说话了。房子里的空气凝固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连胡宛如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她似乎也能听到妈妈心里轻轻落泪的声音。
这时,家里防盗门锁里传来插钥匙的声音。
妈妈的思绪被打断了,她突然惊慌地站起来走到胡宛如跟前说:“宛儿,别给你哥说……”
果然是胡贤如回来了,他和陶梅一起走进了家门。
“妈,我们回来了。”胡贤如说。
“哎呀!你看我……今天的饭还没做呢,你让陶梅赶紧歇歇,我去做饭。”妈妈说着就朝厨房走去。
“妈,别急。反正我明天又不用上班,下周一才去车间呢。吃晚点没事。”胡贤如说。
胡宛如看着哥哥把嫂子搀扶进房间时,心头一酸,突然觉得哥哥好可怜。
这个冬天注定是一个严寒的冬天!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陶梅并没有按医生说得那样卧床静养,她每天都让胡贤如陪着她去市区的服装店,服装店只是一个综合市场里的门面,这时没有地方休息,胡贤如还专门把家里的软布靠背椅带到服装店,没有顾客的时候他就让她坐下来休息。
胡宛如妈妈自从内退以后,就再也没有进过024的综合办公楼,她思忖了好几天之后,终于走进了厂领导办公室。
然而,厂里并没有接受她的求情,说这都是国家的政策,是企业重组的要求,尽管厂里不会忘记胡宛如爸爸生前为厂里作出的贡献,可这次的下岗分流名单都是各级会议研究定下来的,他们也是无能为力,希望她作为老职工,能理解厂里目前的处境,能理解厂领导的难处。
沉闷的气氛一直笼罩在这个普通的兵工之家,在胡贤如去服装店的时候,妈妈一个人在家里默默流着眼泪,她静静地看着胡宛如爸爸的遗像,似乎想让他能帮他出个主意。每到晚上当胡贤如和陶梅回家后,她就把一天的忧伤和难过全部埋藏在心里,勉强地佯装出笑容,有时做饭时她一想到未来的孙子,又不禁又会掉下眼泪。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个星期一胡贤如和往常一样再回到车间保养机器时,他才知道自己要被下岗的消息。
看到下岗人员名单里自己的名字,他的心里满是悲愤!
春节就要到了,这个坏消息来得真不是时候。胡贤如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朝家走去,他没想到自己生在024、长在024,可024突然却不要他了,这让他感到非常突然,也非常难过。
对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热爱,他对024有着深厚的感情,他是高工的儿子,他向来都把024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在024就要迎来黎明曙光的时候,他却被024这艘巨轮无情地甩了出来,他在几乎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被扔进了破涛汹涌,狂风大浪的茫茫大海……
离开生产区朝家里走的路上,越是离家近一些,他的脚步也就越发得沉重一些,他不敢想像妈妈知道这个消息时会是多么的伤心,又会是多么的担心……胡贤如知道自己除了在厂技校学过开铣床外并没有上过别的学,要学历没学历,要知识没知识,他被024抛弃后,将来可怎么办?要是妈妈也这么想,还不把她伤心死?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星期一!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去机加车间了。对这里的一切他都有着万般的不舍……
走到楼底下时,胡贤如的脚步突然停下了,沉得跟灌了铅一般。他不能回去,他担心自己回去后妈妈问厂里和车间的情况,这是一个秘密,他一定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妈妈。
第六百四十七章 祸不单行
一股寒流袭向轻露。爸爸去世后,这些年来妈妈跟他和宛如相依为命,她是多么的不容易,她是从中年丧夫的沉重的灾难里走出来的,是从含辛茹苦把一双儿女一点一点养大成人的苦难中走出来的……生活对妈妈太不公平了,她单薄的身躯和瘦弱的肩膀还能承受多么生活之重?
寒风吹到脸上又冷又疼,胡贤如的眼睛湿润了,他抬头看着苍茫的灰蒙蒙的天空,流出了热泪。
他没有上楼,转身离开了家属院。
一股寒流袭向轻露。
陶梅付了货款后,冬装却迟迟没有送到,她在服装店里给厂家打了好几个电话,厂家说货已经发出去了,让她耐心等待,要是货还没有到的话,肯定是因为香泉省周边地区出现了雪灾,这几天的新闻里天天都在报道雪灾抢险。
眼看店里的冬装快卖完了,可新货还没送到,陶梅心里万分焦急。
这时,胡贤如低头纳闷地走进店里。他一进来,陶梅就说:“贤如,快,你去零担货运那里再看看,看咱们的货到了没?这几天周边地区发生了雪灾,许多道路都结冰了,很多车被困在雪地里,出都出不来,真是叫人担心死了……”
胡贤如又拿着进货票据去了离市区很远的零担货运公司。
晚上,胡贤如和陶梅回到家里后,胡贤如一句话也不想说,他从门缝里看到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背景,心里不禁一阵心酸。
“哥……”坐在客厅里的胡宛如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没有支声,只是勉强的冲着她笑了笑。
从胡贤如沮丧的神情里,胡宛如捕捉到了哥哥的心事。
和平常一样,大家围坐在餐桌旁边。碗筷和汤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偶尔响起,但房子里却异常的安静。
妈妈没有心思夹菜,她默默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几乎是一粒一粒地吃;胡贤如无精打采地夹了一筷子菜,沉沉的心思压得他抬不起头;陶梅满脑子都在寻思着这批还没到手的冬装,寻思着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大家都不说话了,胡宛如顿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话应该从何说起。
“嫂子,喝点汤……对孩子好……”胡宛如终于努力地打破了大家的沉默。
“噢……”陶梅应了一声,并没有给自己盛汤,胡贤如和妈妈像似什么也没听到。
胡宛如放下碗筷,殷勤地盛了碗汤,轻轻地放在陶梅面前。
“今天突然降温了,好冷啊!”胡宛如想抛出一个话题,可是并没有人接她的话。
她有点尴尬了,然后灵机一动又冲着陶梅说:“嫂子,还是你说得对,今年是个寒冬。前几年轻露之所以是暧冬,就是因为全球气候变暧的缘故……”
陶梅看了看她说:“寒冬是寒冬,可是,咱们邻省遭雪灾了……”
“反正咱们这里没遭遇灾就行!我看电视了,遭灾的地方离咱们远着呢。”胡宛如说。
陶梅并没有喝那碗汤,她叹了口气,起身朝自己卧室走去。
胡宛如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胡宛如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胡贤如压低声音问:“哥,嫂子今天怎么啦?我没说错什么呀?”
胡贤如还跟进门时一样,只是冲着她勉强地笑了笑,这种笑细微得几乎让人发现不了。
餐桌旁的三个人又沉默了。
“贤儿,要是你跟陶梅一起做生意的话,你能做不?”妈妈突然问。
“做生意?我只能给她打打下手,帮帮忙,跑跑腿,我自己卖东西不行,我一看到那些讨价还价的顾客头就晕了,那些人可真能砍价,砍着砍着我都恨不得把衣服送给他们了。”胡贤如说。
“那你最喜欢做什么?”妈妈问。
“开铣床……”当他把这句话说出口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列进了下岗人员名单,伤感立刻浮上心头。
“噢……”妈妈叹息道。
“妈,你咋突然问起这个?”胡贤如问。
“我看你这段时间天天跟陶梅在一起做生意,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妈妈说。
“妈,你放心!今天我去车间了,024被兼并后我们到时要开的铣床要比现在的先进多了,到时,很可能还会让我开进口铣床……”胡贤如说着抬起头看着妈妈,故意冲着妈妈笑了笑。
妈妈没有作声。
“妈,你别担心,这次下岗的职工里没有我。我是标兵,是能手,哪还能让我下岗?”胡贤如说,“这回是厂里的最后一次下岗了,下一步,024重组后我们的生产任务就紧张了,如果还靠现有的设备根本就不行了,那时的设备都要比现在的生产效率高两三倍,现在我们接不到活,可到时,我估工件多得忙都忙不过来,弄不好可能天天要加班呢……”
胡宛如的妈妈轻轻地站了起来,她也努力地冲着他笑了笑,然后端着吃过的碗碟朝厨房走去。
胡贤如莫名地看看妈妈的背影,又看看坐在身边的胡宛如。
四目相遇时,胡宛如赶紧避开哥哥的目光。
“妈,今晚我来洗碗……”胡宛如说着,就端起空碗朝厨房跑去。
陶梅每天都要给外省的服装厂打电话,但这天电话突然没人接了,她从早打到晚,电话里一直传来盲音。
陶梅和胡贤如先是在店里急得团团转,后来都不知所措,只是坐在店里低头纳闷。
“我们不会上当了吧?”胡贤如说。
“你就是个乌鸦嘴!”陶梅呵斥道。
他不再说话了,又低下了头。
春节就要到了,这一场寒流席卷着轻露,也席卷着胡宛如的家里。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陶梅的脾气又变得狂躁起来,她又回到了勃然变色,怒发冲冠的状态。
胡宛如妈妈看着她的这个样子,越发担心起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几次都想劝劝她,可又怕她会把所有的情绪冲着她劈头盖脸地宣泄而来,也便欲言又止了。几个月前她为了要这笔抚恤金,冲着胡贤如吹胡子、瞪眼睛、摔桌子、砸凳子时的跋扈还犹在眼前,那次,当陶梅把胡宛如送给哥哥的手表摔烂时,她虽然嘴上没说啥,但心里却在流泪。
第六百四十八章 下岗就是我的命啊……
楼下寒风瑟瑟,兄妹俩说了好一阵子后,胡宛如又说:“哥,你要下岗了……”
“这个……你知道了?”胡贤如无助地看着妹妹。
“嗯。”她点点头。
胡贤如赶紧用冰冷的手抓住胡宛如的胳膊说:“宛儿,这事你别告诉妈妈,千万别让妈操心……”
“可是……”胡宛如本想告诉他妈妈已知道了这事,可话还没说出来,胡贤如就说,“陶梅被骗了,我又要下岗,孩子还躺在肚子里……这些事哪个不让妈妈担心?你答应哥哥,下岗的事不要告诉妈妈,还有,陶梅被骗的事也不要告诉妈妈。”
“哥,你下岗了可怎么办?”胡宛如问。
“我也不知道……”胡贤如摇了摇头,沮丧地说。
寒风从家属院里没有遮挡的楼宇间呼呼地刮来,一阵小,一阵大,像突然闯出原始森林的野蛮人,张开魔鬼一样的爪子,蛮横地、胡乱地抓着胡宛如的长发,把她一头的秀发捣得七凌八乱,藏在指间的薄薄的刀片从胡贤如脸上一道道划过。
“哥,从公布下岗名单到正式办完下岗手续还得三个月时间,而且,各个板块的办理时间也不一样,你们机加车间好像排在最后面,也属你们车间下岗人数最多。”胡宛如说,“要不,你先别着急,再等等看,看政策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能有啥变化?厂里能公布名单,难道不是已经决定好的事?”胡贤如说。
“哥,这事你别瞒妈妈了,妈比你都知道得早……妈还背着你去找厂领导给你说了情,厂领时间在难挨的寒冬里艰难地推移着。
几天后,胡宛如从网上看到的一则消息证实了嫂子的确被骗了。原来,她进货的那家服装厂只是一个小厂,这个厂已经倒闭了,老板卷款潜逃,全国各地被骗的进货商纷纷在贴吧里写了留言和评论,少说有几百条。当地警方正在调查这起诈骗案。
还有网民在留言中分析说,今年服装市场景气度急转直下,原料、人工、水电、房租、染费等成本不断上涨,纺织行业进入微利时代,终端消费疲软,产能过剩明显,这些都导致了厂家资金压力增大。在这种情况下,有些老板甚至铤而走险,如果再遇到一个骗财骗货的老板,那么,对这些分散在全国的进货的小服装店来说,那可是雪上加霜……
胡宛如不敢把这个坏消息直接告诉陶梅,但她又不忍心看着生性好强的嫂子整天这样折磨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这天晚上,胡宛如只好把胡贤如叫到楼下,她把陶梅上当的事情一五一十一告诉了哥哥。
楼下寒风瑟瑟,兄妹俩说了好一阵子后,胡宛如又说:“哥,你要下岗了……”
“这个……你知道了?”胡贤如无助地看着妹妹。
“嗯。”她点点头。
胡贤如赶紧用冰冷的手抓住胡宛如的胳膊说:“宛儿,这事你别告诉妈妈,千万别让妈操心……”
“可是……”胡宛如本想告诉他妈妈已知道了这事,可话还没说出来,胡贤如就说,“陶梅被骗了,我又要下岗,孩子还躺在肚子里……这些事哪个不让妈妈担心?你答应哥哥,下岗的事不要告诉妈妈,还有,陶梅被骗的事也不要告诉妈妈。”
“哥,你下岗了可怎么办?”胡宛如问。
“我也不知道……”胡贤如摇了摇头,沮丧地说。
寒风从家属院里没有遮挡的楼宇间呼呼地刮来,一阵小,一阵大,像突然闯出原始森林的野蛮人,张开魔鬼一样的爪子,蛮横地、胡乱地抓着胡宛如的长发,把她一头的秀发捣得七凌八乱,藏在指间的薄薄的刀片从胡贤如脸上一道道划过。
“哥,从公布下岗名单到正式办完下岗手续还得三个月时间,而且,各个板块的办理时间也不一样,你们机加车间好像排在最后面,也属你们车间下岗人数最多。”胡宛如说,“要不,你先别着急,再等等看,看政策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能有啥变化?厂里能公布名单,难道不是已经决定好的事?”胡贤如说。
“哥,这事你别瞒妈妈了,妈比你都知道得早……妈还背着你去找厂领导给你说了情,厂领导没同意,说这是大家开会决定的名单,谁也改不了。”
“妈……”一股热滚滚的泪水涌出了胡贤如的眼眶。
风呼呼地吹着,像巴掌一样无情地抽打着脸,兄妹俩冻得瑟瑟发抖,牙关微颤。
“哥,你别怕,你别忘了咱们是024的子弟,厂里还有一条规定,子弟两人以上在厂里工作的,下岗时至少要保留其中一个。哥,不行了这样吧,我下岗……我一下岗,自然不就把你留下了吗?”胡宛如说。
“什么?你下岗?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胡贤如说,“你比我强,你上过学,有学历,你一工作就是技术员的职称,你在厂里好好干,过不了多久,你就成了助理工程师,继续干下去,你还能当工程师、高级工程师……到那时,你就跟爸爸一样能为024做更大的事情,能让你的人生更加完美……”
胡宛如深情地看着哥哥,此刻他非常激动,目光里迸射出明亮的光芒。
“宛儿,我就是一个工人,从我开铣床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我这辈子根本不可能离开机器,不可能像爸爸那样去搞科研,也不可能像妈妈那样去制图……除了开铣床,我什么也不会,而你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宛儿,下岗就是我的命,是我的命啊……”胡贤如说。
“哥哥,这不是你是命,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你留下,你要养家糊口,你还要当孩子的爸爸,你还要给孩子挣钱买奶粉,你必须留下……”胡宛如说,“我是一个女孩子,就算我没有了工作,那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你不一样,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要是没有工作,还不让妈妈操心死?”
寒风吹落了胡贤如的眼泪,泪水掉在妹妹冰凉的手背上,她感到滚汤滚烫!胡宛如的脑子里立刻浮出了他们兄妹俩当年瘫坐在父亲遗像前,相依为命、抱头痛哭时的情形。
“宛儿……”胡贤如突然语塞。
“哥,前些天我也不知妈妈怎么了,她突然给我说,这辈子我和你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妈要我俩相互照应,还说兄妹情血浓于水,是任何感情都无可取代的一种感情。”胡宛如说,“哥,反正还有三个月时间,你不用担心,到时,我一定会让你留在024。”
“宛儿,哥哥谢谢你!但是,我绝不答应让你用你的前途命运来换我这个工人的岗位,机加车间已经裁撤了,这辈子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厂里了。”胡贤如说。
“024被兼并之前,厂里除了对实验室等个别岗位不做调整以外,其他人员还都要重新分配新岗位,不对,不是分配是竞争,留下来的干部职工全都要重新竞争岗位。“胡宛如说。
“竞争我也不去!”胡贤如斩钉截铁地说。
“哥……”胡宛如无奈地看着他,在夜色里,她那双明亮的目光里充满乞求,也充满无奈。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宛儿,我们赶紧回去吧!”胡贤如说着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跟小时候一样将她拉进楼道。
晚上没有月光,窗外一团漆黑。寒风像是从冰窖里吹来的,把整个轻露仅的那点热量全给吸走了,这一轮的寒流远比气象台预报的来得猛烈,温度的降幅也是历年来最大的一次。
第六百四十九章 换肺得20万……
呼呼的寒风咆哮了起来,狂躁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肆虐着,光秃秃的树木跟废旧的扫把一样毫无生命迹象,轻露成了瑟瑟发抖的老人,小心翼翼地蜷缩着手脚,任凭脚下一片荒芜。
胡宛如没有睡意,她趴在被窝里一条一条地给张琰发着短信,手机不时会嘀嘀地响起收到的短信提示音。
房间没有开灯,黑乎乎的。手机的亮光照在她的脸上,就像聚光灯下的明星的特写,在一团黑色的背景里,她的脸是那样的白皙,那样的富有光泽,长长的睫毛下,乌黑的眼睛随着手机屏幕上的字,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忽右地移动着,时而明眸善睐,时而含情脉脉。
两颗相爱的心跨越了苍茫夜空,在相隔千里的两座城市,在两部手机屏幕前,一对恋人正幸福甜蜜地对话,给他们的明天许下美丽诺言!
她不后悔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爱他,从这场爱情马拉松的起点跑到现在,一路上的艰辛与快乐自在她心里,胜利就在前方,她要一直跑下去,去撞落终站的那条红丝带。而在她那么痴情、那么勇敢、那么义无反顾地朝着爱情一路奔跑时,张琰始终陪伴着她,不离不弃,始终向她伸出热情地双臂,期待着、期待着美丽与幸福的到来。
手机屏的光亮映着她的脸,挺拔的鼻梁让她的五官呈现着立体感,每每看到高兴处,她鼻翼微微翕动,嘴角会浮出浅浅的酒窝。
窗外,风在咆哮。寒气在肆虐。
胡宛如丝毫感觉不到外面的寒流,一种幸福和温暖弥漫在房间里。
“什么?老板跑了?不可能!……”突然,从胡贤如房间传来了怒吼声。
这声音如雷贯耳,惊破了夜的宁静,胡宛如妈妈再也睡不着了。
春节过后张欣然回了一趟家。
这次在家的日子让她难过极了。父亲的病情越发严重了,他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呼吸已经非常困难了,整个家都笼罩在沉闷悲伤的空气里,看着躺在床上一蹶不振的张拴常,张欣然妈妈的眼泪断了线地往下流,她知道她熬的百合银耳汤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张欣家实在没辙,就强忍受着眼泪跑到院子,用拳头一个劲地冲着墙壁在砸,手上的皮都砸破了,血淋淋的。
“欣欣,你好好去上班,别操心我。你能离开石堆村,能离开土关县,这是你的幸运……你要听爸爸的话,以后,永远不要再回这里生活,嫁人也别嫁到土关县,你往远处嫁,往大城市嫁……要把这里的穷根彻彻底底地拨掉。”张拴常喘了会粗气说,“就算是得了病,这里连个像样的医生都没有……买个止疼药都不方便……”
张欣然离开石堆村那一天,爸爸一直在默默地流着眼泪。妈妈知道他舍不得女儿,也知道她这次走了以后,父女还有没有再相见的一天。他孱弱的身体和微弱的气息让她感觉到病情的严重。
张欣然也舍不得爸爸,她临走时安慰了爸爸几句,然后,流着泪帮爸爸擦干了从他眼角滑落下来的泪水。
张拴常努力地忍着泪水,努力地想做出一个笑容,可他瘦如骷髅的面颊和深陷眼眶的眼睛只是抽动了一下,面目竟然那样的难看。
“去吧,去吧……我再休息休息,等你哥下周再买点药回来,吃吃就好了。”张拴常说,“欣欣……你放心去吧,大胆地去闯你的人生,别操心家里,你一个人在外头,要照顾好你自己,你要注意身体,对一个人来说,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张欣然刚一转身走出房间,爸爸深陷的眼窝里就一点点渗出两洼浑浊的泪水,像村口牛蹄子踩出的印痕里沉淀下来的雨水。
“她爸,你别难过,欣欣有出息,现在都在度假村上班了,那里全是有钱人,都是高级人!她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看你,你别难过……别难过……”妈妈拉着他的手安慰道。
哥哥张欣家把张欣然送到了村口。
“哥,现在医生说到底应该怎么治?”张欣然问。
“换肺。已经是尘肺病三期了,只有换肺!”张欣家说。
“我在泉川咨询过医生,医生说换肺以后排异会引起慢性闭塞性细支气管炎,这会非常痛苦……”张欣然说。
“这个我也知道……可是,你没有在爸爸身边,你就体会不到他现在的痛苦。要是不是换肺的话,爸爸肯定活不了多久……”张欣家说,“以前,我跟爸爸的态度是一样的,觉得花钱看病不值!咱们石堆村的人都知道钱比命贵……可是,这段时间,当我看到爸爸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心里就非常难过,就像刀子在扎一样地疼,那时我才觉得我不是爸爸的儿子也不是人,我就是个动物,是个冷血的畜生!钱怎么能比命贵呢?”
“爸爸这辈子太可怜了,他就不应该出生在石堆村,石堆村是这个世界上最破最烂的地方!”张欣然说,“哥,我上次问过了,换肺得20万……”
“换完后每年的养护还得10万块钱……对不对?”张欣家说。
兄妹俩沿着张欣然曾经上学的路走着,漫山遍野的荒草像土黄色的被子,覆盖着一道道坡,一道道岭,丝毫看不到春天的生机。
“我手里一共有3万多块钱,你呢?”张欣然说。
“我,我……我能凑到5万。”张欣家说,“妈那里还有一点……我们全部凑在一起,最多也只能凑10万。离做换肺手术还差10万……”
“哥,你愿意把所有的钱全都拿出来?”张欣然停脚步,她看着张欣家认真地问。
张欣家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嗯!”
张欣然的心头一阵感动。
“你不想离开石堆村这个光棍村了?你不想到县里买房子了?你不想彻底把石堆村这个穷根拔掉了?”张欣然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这三个问题正是张欣然从洛明工业学校毕业的第二年,她从泉川饭店当门迎时回家后,因为爸爸的病和哥哥争吵时哥哥说过的话。
第六百五十章 中国将出现第一家上市教育机构
“不了,都不了……”张欣家说,“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连人都没了,那就一切都没了。”
那次,张欣然是流着泪回到度假村的。
屈一天在电话里追问张欣然之后,一得知这个情况,他就赶紧从泉川市赶到了过来。
“换肺光手术费就得20万,我跟我哥现在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我们把所有的钱凑到一起至少还差10万元……”张欣然说,“我爸爸真是太可怜了,现在骨瘦如柴,说话都没了气力。”
“欣然,你别难过,钱我给你……”屈一天说。
“不,不,我不能要你的钱。”张欣然说。
“欣然,我们不是这辈子都要在一起了吗?我们早晚是要结婚的啊。”屈一天说。
“可现在我们并没有结婚,你是你,我是我,我不能要你的钱,我也没有资格向你要钱。”张欣然说,“再说,我爸的病跟你也没有关系。”
“你爸就是我将来的岳父……”屈一天说。
“那也不行!谁的钱我都能要,唯独你的钱我不能要!”张琰然断然拒绝。
“为什么?”屈一天问。
“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不允许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掺进了杂质,你知道我心里向往的爱情是什么样的吗?”张欣然说,“是圣洁的!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不允许有任何的瑕疵和玷污!”
“我给你钱,怎么就玷污了我们的爱情?”屈一天说,“别说是恋人,遇到这种事,就算是朋友也应该伸出援助手啊……”
“老屈,你别说了!我不会用爱情去换钱……”张欣然说。
“欣然……”
安静的傍晚,溪水在潺潺地流淌,他们站在小溪边静默无语。
“可是,你现在拒绝帮助,你就对不起你的爸爸……”过了一会儿屈一天说。
张欣然仰面看着天,泪水从脸颊滑了下来。
“欣然,你别固执,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欠任何人的任何东西,我也知道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可是……”屈一天欲言又止。
“如果上天再给我几年时间,我一定会靠自己的努力,赚到这笔钱……”沉默片刻后张欣然说。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屈一天突然灵机一动,刚才还紧锁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欣然,我想了一个办法,让你靠自己的能力和努力挣到这笔钱……”
张欣然转过身用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新希望给你预支20万块钱薪酬,但你必须在新希望工作满三年。怎么样?”屈一天说。
“什么?你是想让我辞职?你是在要挟我?”张欣然冷冷地看着他。
屈一天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欣然,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怎么会要挟你呢?只是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刻,我就觉得你最适合的工作就是当老师,后来跟你交往的这几年里,我越来越觉得你不仅仅适合当教师,你学过财务又有瑶池的工作经历,你将来应该可以独当一面。”
“独当一面?”张欣然问。
“是的!新希望现在迎来了民办教育的春天,我们正在加速度扩张,我们可是求贤若渴啊!明年我们还要开好几所分校,每所学校都需要专门的管理团队,新希望的总部也需要大量的管理和教务人员,所以,欣然,这次我请你来新希望不是让你当老师,而是帮助新希望管理教学和教务工作。”屈一天说,“在国内,民办教育培训机构这几年的发展势头极其迅猛,而且正在酝酿上市,不出意料的话,中国很快将出现第一家上市教育机构。”
一说到教育,屈一天的兴致立马涌了上来,他似乎忘记了张欣然的心事,居然侃侃而谈了起来。
“现在是新希望扩张的大好时机,未来几年,全国培训教育用户规模的增长速度将达到15%左右,业内有人预计这才是中国民办培训教育的开始,用不了几年,就到了70后、80后这一代人的子女受教育的时候了,那时,中国民办教育的发展势头将会像火焰般旺盛……”屈一天说。
他丝毫没有给张欣然说话的意思,缓了口气又说:“那时,全中国每年将达到一两百亿元的巨大的教育市场,20年后,在中国各个民办培训机构上学的人数,每年能突破4个亿,4个亿啊!这个市场规模也将带来突破4500亿元的教育市场……”
夜幕从浩渺的苍穹轻轻地垂落了下来,淡淡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罩着大地,张欣然的泪花凋谢了,这时,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湖水,荡漾着淡淡的柔波。
“欣然,如果真的按这个预测发展下去,毫无疑问,未来中国将会成为全世界课外培训教育的超级市场。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选对正确的人生道路,加入新希望吧……我知道,你对搞销售向来都深恶痛绝,销售的工作根本就不适合你……你是一个自尊、自爱、自立、自强而又孤傲、清高的女孩,你自命不凡……”屈一天有点激动地说。
张欣然先是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屈一天说:“欣然,度假村毕竟只是服务业,你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提高,而且,你看看,来这里有几个是普通人?还不都是当官的?他们吃喝玩乐全都是在挥霍公款,这几年我们国家的经济增速很快,社会发展势头迅猛,你们的生意之所以红火,这是整个社会环境和社会风气决定的……”
“你想过没有?这些年来我们国家正在进步,各方面的制度也会越来越健全,若干年后,要是国家严管公款消费,甚至严查贪官污吏,严管公车私用,严格让公职人员申报个人资产时,看他们还敢不敢来这里消费?来这里接受宴请和娱乐?”屈一天说,“欣然,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只有教育才是朝阳行业,而且不是一代人的朝阳,是几代人的朝阳,现在国家的发展势头这么好,教育肯定会一直朝阳下去……你不能再耽误你自己了。”
屈一天的话说得这么真诚,他说得又这般动情,张欣然也被触动了。她的目光里是困惑、迷茫、纠结……
“老屈,你说得没错,我向来就对搞销售深恶痛绝,我根本就不喜欢市场部的工作。从泉川饭店来这里时,我原以为我的工作与英语有关,可是,我在外联部只干了几个月,只翻译了一些标识牌后,部门就变成了市场部。以前集团说度假村要接待外宾,将来要把它打造成涉外度假村,可是,根本就没有外宾来这里……”张欣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