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要摊30000个煎饼
紫华。
武军强爸爸武老三在紫华的生活慢慢习惯了,在密岩打打杀杀的江湖往事和流离失所后的失魂落魄,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对“一张”煎饼店的打理占用了他和妻子所有的时间,让他们再也没有时间去想那些陈年往事。
武老三摊煎饼的手艺实在差得离谱,这一年多来,煎饼店主要靠妻子支撑着,自己也只是帮她打打下手罢了。
但武老三性子硬,一旦决定干啥事就一定会铺下身子豁出一切去干,就跟当年土炼金时一样,认准了土炼金能赚钱,他便会豁出命来干。当然,煎饼店根本用不到豁出命,武老三嘴上成天吊着“谁也不比谁多只眼睛”这句话,跟摊煎饼较上了劲,“先拿10袋面粉练手”还真不是一句空话,武老三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一张”煎饼店的生意一天天好了起来。站在平底锅前摊煎饼的人已经不是武军强的妈妈了,而是身材高大魁梧的武老三。和面糊、浇面糊、刮平、旋转、翻锅、出锅……一个个动作娴熟利索,一道道工序炉火纯青,行云流水。
很快,妻子就赶紧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煎饼端到客人桌上。
武军强妈妈看着武老三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学会了手艺,不由得向他投来羡慕甚至崇拜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了不起的人,不管是在杀杀打打的密岩土炼金江湖,还是在这个小小的煎饼店里,只要是他横下一条心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她佩服他金钢一样坚定的决心和意志力,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他为了摊好一块煎饼,付出了一般男人不愿意也付不出的艰辛,当时他说要先拿10袋面练手时她并没有在意,还以为他是随便说说而已,但就是从那天晚上起,他居然开始兑现自己的诺言。
店里关门后,武老三怎么也不肯回到租住的房子,而是一个人站在通红的炉火旁边,围着高温的平底锅,在一张一张地练习摊煎饼,从切葱丝、和面糊开始,每一个工序他都一一练习,从春天一直练到秋天,从秋天又练习到了冬天,每天晚上都要练习到12点以后,风雨无阻。
以前从来都没下过厨房的武老三是在跟自己较劲,夏天通红的炉火和高温平底锅散发出来的热量一个劲地朝他身上扑,他关上店门,把背心和短裤全都脱掉,一个人穿着裤头把毛巾搭在肩膀上,一边接摊煎饼一边擦汗。
那时他的手艺还差得远,不是面糊和得稀了稠了,调味品放得多了或者少了,就是面糊一浇到平底锅就会糊为一团,或者,还没来得及刮平就开了“天窗”,半生半熟,半焦半粘的还没有成型的煎饼,一个个又被从平底锅里铲到了垃圾桶里。
武老三永远相信谁也不比谁多只眼睛,他以前觉得摊煎饼怎么会有土炼金难?自己都能从密岩的山里把石头炼成金条,难道还不能把面粉摊成煎饼?他小看了农村妇女的本事,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真正摊起煎饼来,才觉得要把面变成煎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光要眼到、手到,更要心到。
站在高温火炉和平底锅前摊出来的煎饼,一个个奇形怪状,要么粘成一团,要么变成了焦炭,不一会儿,垃圾桶里就装了满满一桶废料。
妻子一个人在家里等到了晚上12点也不见武老三回来,打了几次电话催促也不见回来,于是她便来到煎饼店,她一敲开卷闸门,就被眼睛的一切惊呆了!光着身子只穿了件裤头的武老三汗流浃背,他的脸上沾满了面粉、面糊、葱花还有一道道黑色的指痕,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湿漉漉的。
身边炉火正旺,平底锅上开了“天窗”的煎饼被烧成了碳,正冒着一股股淡淡的黑烟,而火炉旁边的垃圾桶和地面上更是一片狼藉,各种面团和烧成焦炭的次品扔得到处都是。
“你在胡整啥?瞧你笨手笨脚的样子,怎么能学会摊煎饼?”武军强妈妈说,“你一辈子都没学过这手艺,这会学咋能来得及?尽是在这里糟蹋粮食,糟蹋粮食可是要受天谴的。”
武军强不屑地摆摆手,然后问她:“你年轻时学摊煎饼,学了多长时间?”
“也没专门学过,跟着我妈做饭,不到两年就学会了。”她说。
“你们多长时间吃一顿煎饼?”武老三问。
“一周也就吃一两顿吧。有时也能吃到三顿,谁算过这?”她说。
“好!就算你一周吃三顿,一年有52个星期,也就能吃156顿,两年也就312顿,就算你每次都做,也就是说你在经历了300多次失败以后就把手艺学成了,对不对?”武老三拽着毛巾的角擦了擦汗说。
武军强妈妈惊讶地看着他说:“我哪算过这账?”
“那好,就算我手脚笨,从来也没有做饭的经验,我要是付出你100倍的努力,你说我能不能学会?”武老三认真地问。
“100倍?你要学200年?”她惊讶地问。
“200年?那我还不早都化成了灰?你是怎么算的账?我说的不是你两年的100倍,而是你两年间一共摊了300多次煎饼的100倍。”武老三像当年跟客商交易黄金时一样的认真和精明,“也就是说你是300次学会手艺,那好,我就花30000次学会这个手艺。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武军强妈妈惊讶地说:“30000次!那这需要多长时间啊?”
“放心吧!我可不是用200年摊30000个煎饼,我要在几个月里摊30000个煎饼。”武老三说,“谁也不比谁多只眼睛!你没看我正在练手吗?我以前说先拿10袋面练手,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一定要把手艺练好。10袋面不够了就20袋、30袋、50袋,100袋……从石头里都能炼出金子,我就不信还把面粉变不成煎饼?我不光要把面粉变成煎饼,还要变成紫华最好吃的煎饼!你别忘了,我去年给你说过什么来着?”
第六百二十二章 城管制服
武军强妈妈想了想,她也不知道他指得究竟是哪句话。便试探着问:“是不是‘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了……’这句?”
“嗨!”武老三显然不想再提及当年刚来紫华投奔儿子时悲惨的情形,他赶紧摆了摆沾着面糊和健焦炭的大手说,“不是这句!”
“那是……?”武军强妈妈怕她再次猜错了,这回不敢冒然说话了。
“武氏煎饼王!等我把手艺练好了,我们就不再叫‘一张’煎饼店了,就另开一家店,店名就叫武氏煎饼王!”武老三说,“王是啥意思?王是最好的意思,是老大的意思。我们要做事就要做最好的事,摊煎饼也要摊最好吃的煎饼。要当王,不要当那些巡山的小混混……”
武军强妈妈看着他不再说话了,她突然觉得丈夫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如果他不出生在密岩,不参与土炼金,不卷进这些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在这个世界上,随随便便的一件事他都会做得非常好。他身上的那股子拼劲永远用不完,永远也不会枯竭。
“今天太晚了,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武军强妈妈说。
武老三赶紧摆摆手说:“不行!不行!做事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年,那个土专家说咱家的旧矿里还有矿石,当时很多人都不信,说人家是个江湖骗子,可是我信,我坚持要再挖下去,要是不坚持下去的话,后来怎么能挖出矿石?所以,凡事要么不做,要做,一定要做好,不要动不动就放弃,也不要动不动就定新目标。黄土已经把我埋掉一半了,我这辈子算是完蛋了,已经成了穷光蛋。如果说还能做一点事情的话,也就只剩下摊煎饼了。”
武军强妈妈深情地看着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我今天要摊的第一百零一个,我就不相信,这个摊出来会不如上一个?只要这样摊下去,我早晚能摊出好煎饼……”武老三说着便走到大铝盆前,铝盆里还有三分之一的面糊。
他默默地回到火炉旁,开始了跟自己较劲似的勤学苦练,一勺一勺将面糊浇在平底锅上,紧接着,就发出啦啦的声响……
武军强妈妈眼睛上莫名地蒙上了一层水雾,武老三忙碌的影子在水雾里一点点变的模糊,他高大的影子在水雾里微微地晃动着……她的鼻子一阵酸楚,在这个安静的夜晚,他的动作和平底锅上传来啦啦的声音,都是这个夜晚的组成部分。
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着转儿,她已经看不见他两鬓上的那几支白发,突然,她莫名地想到了儿子武军强,想到他在洛明工业学校殴打学生后,武老三去学校处理这件事的情形。那时他跟现在一样弯着腰忙活着,但不是在摊煎饼,而是弯着腰从的保险柜里一捆一捆地取钱,她更不会忘记在武军强上中专之前,武老三也跟现在一样弯着腰,从保险柜里一根一根地取金条……
武老三走过的路是那样坎坷曲折,每天都如履薄冰……她突然担心起武军强,担心他的人生之路会像他的爸爸一样大起大落,一波三折。她多么希望儿子的一生能够平平淡淡,能像武老三现在一样踏踏实实做好一件事,哪怕是再小的事,哪怕这事做了一辈子也抵不上一根金条,也比杀杀打打强。
武军强有一阵子没来煎饼店了,他被紫华钢铁厂解雇后,终于给城管局当了协管员。
有一天晚上,武军强穿着一身城管制服来到煎饼店,武军强身强体壮,穿上这身制服威风凛凛,从他深陷的眼窝向沿街餐馆投去阴骘的目光时,那些在门口摆放着桌椅板凳的店主就赶紧跑出来,悄悄地把占道的东西收回店里。
高晃晃的影子一点点靠近煎饼店时,正在店里收拾餐桌的妈妈居然没有认出儿子,她急忙对着武老三说:“城管来了,快!快把外面的板凳拿进来,这些人跟土匪一样,见啥收啥!”
“门口没有东西。别怕!就算是土匪那也得讲道理,这里是城市又不是矿区,谁还敢胡来?”武老三说。
武军强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放下碗筷一边朝门口小跑着一边嘀咕:“咱还是自己多小心,压根就别招惹这帮人,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她刚跑到店门口时才发现这个高晃晃的影子不是别人,正是儿子武军强。
“强强,是你?”妈妈惊讶地问。
武老三也被惊呆了,他惊讶地打量着他。
“我当城管了。”武军强干脆地说,完后径直走进店里。
这时店里已经没有客人了,他们准备打烊,正在收拾东西。武军强坐在一张餐桌前,妈妈拿了个一次性塑料杯给他倒了杯白开水。
“最近生意咋样?”武军强问。
“好。比去年刚开业时好多了,现在啊,你爸也能摊煎饼了。”妈妈高兴地说完后又问,“你真当城管了?不在厂里干了?”
“不干了。那里没劲,挣不到钱,人家也不要我了。”武军强说。
武老三见儿子已经穿上了城管制服,也便没有再心疼他为了让他去这家厂里,而付出的代价,那时还没有发生那起案件,他手头拿出打点的钱还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你怎么当了城管?”妈妈问。
“严格地说我不是城管,我只是给城管帮忙的。紫华城管人数不够,许多事情都是协管员干的,我就是协管员。”武军强说。
“协管员?是不是我们经常说的临时工?”妈妈伸手摸了摸武军强的衣服又问,“你穿的衣服怎么跟城管一模一样?”
“一样吗?”武军强反问。
妈妈从来都没有摸过城管的衣服,对于他们这些开店的人来说,城管就是管理他们的人,永远都高高在上,只会对他们高声喝斥,她哪里还敢摸人家的衣服?那不是以虎谋皮么?
妈妈摸完衣服的面料说:“一样的。完全是一样的!”
武军强哈哈笑了起来,刚喝进口里的白开水险些喷出来:“妈,说得咋还跟真的一样?你好像摸过城管身上的衣服一样?”
妈妈不由得笑了笑。“这孩子……”
“妈,不过你说得对。这就是城管的衣服,发的!只是我们的衣服上没有肩章,正式城管的衣服上有肩章。”
第六百二十三章 影响市容又能怎么样?
“谁还在意这?”妈妈说着向武军强投去了慈祥的目光,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协管是管啥的?”武老三问。
“啥都管。我们就是城管,城管的人太少了,许多事情管不过来就让我们去管,不过,重要事情都得由他们带着我们去管。”武军强说。
“打人砸摊都是你们干的?”妈妈这才意识到这身制服背后似乎潜在着某种风险。
“是啊,我们主要就是管这些事的。对那些占道经营的摊贩,城管只是给他们说明规定,然后象征性地劝他们几句,要是他们还执意不离开,我们协管就上,就把他们的东西给收了。”武军强说。
“人家要是不给呢?”妈妈问。
“那就采取强制措施。”武军强说。
“强制措施?是砸摊吗?”妈妈问。
“不光是砸摊。如果违法经营者无理取闹,跟我们纠缠的话,我们就对他本人采取措施。”武军强说,“我们是猫,他们是老鼠。他们占道本身就不占理,那可是人人喊打啊!”
“啊?”妈妈一听这话脸色都变白了,她担忧地说,“强强,你把摊贩逼极了,人家还会殴打城管人员,新闻上不是都报道过吗?”
“哼!那些被打的城管就是草包!就应该被打……”武军强说,“政府为啥要给城管发这身衣服?这就是执法服!那些打城管的摊贩是活腻了……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是病猫?城管为什么现在要招协管员,就是要治治这些违法占道而且还嘴硬固执的摊贩的毛病。就是要看看他们占道厉害,还是政府的手段厉害。”武军强说,“紫华要争创省级卫生城市,将来还要争创国家卫生城市,市政府马上就要对他们采取强硬措施了,现在这些摊贩已经是人人喊打了……”
武老三算是听明白了儿子的话,他赶紧说:“人人喊打的是谁?我咋看是城管!你没看电视和报纸里全国城管砸摊和城管打人的新闻天天都有?我咋觉得,人们看完电视和报纸以后都在骂城管,说城管欺负弱势群体,说城管没有人性……”
武老三的话武军强并不爱听,他用阴鸷的目光扫了爸爸一眼说:“媒体狗屁都不懂!他们的报道哪有真实的?想夸你,就给你找个做好事的例子报道一下,想骂你,就给你找个做坏事的例子报道一下……”武军强说,“要是不想被媒体曝光,塞点红包不就完事?紫华是省会城市,是大城市,这里的林子大的不得了,什么鸟能没有?你就别偏听偏信了。你看到的新闻都不是真实的,都是被加工过的。”
“对,强强这话有道理,你爸他老了……”妈妈赶紧插话说,“强强干协管就干协管,神气着哩!可是有一点妈给你说清楚,你可不许欺负人更不准打人。遇事了就好好给人家说,能摆地摊的人也不容易,现在房租贵而且也不见得就能租到合适的地方。强强,大家都是人,你给他们说得次数多了,他们也就会听你的了,这就是你糊口的一个工作而已,千万千万别惹事……”
武老三根本没有在意武军强妈妈的话,他思忖了一会儿说:“强强,你说的这种现象我不反对,但绝对不会全都是这样的……听你刚才这么一说,我咋越来越觉得你这个协管不是啥好差事?成天就是要给人找事,天天都去处理矛盾……你这活是谁给你找的?”
“朋友!”武军强一听爸爸反对他,顿时就没有了好声气,“我这是给公家干,也算是摸到了公家饭碗的边了,有什么不好?要是再说大一些,我是给政府干活,给整个社会干活,我们的工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紫华的市容更整洁,让紫华的道路更顺畅?怎么就不是好工作呢?”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城管会把你们推到最前面,让你们和那些违法经营户打交道,这些人为什么会占道?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他们可怜巴巴来到城市做点小本生意,你却要砸人家的摊……以前我没有这种感受,我觉得他们就是不应该占道,可是现在我才体会到这些人是多么的可怜。”武老三说。
他没有发现这会武军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瞪着他。
“也许,他们有的人可能前半生很辉煌,只是到了中老年才出现了变故,落魄到了摆地摊这一步……可你却偏偏要去欺负这些人,这不是伤天害理么?”武老三仿佛是说他自己,“人生的风风雨雨很多,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只要他们没有杀人,没有放火,没有危害社会,摆点地摊做点小本生意又怎么了吗?”
“怎么了?影响市容了!”武军强说。
“影响市容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占了点道路,社会这么大,自古以来有坐轿的,也就有抬轿的,五个指头伸出来都不一样长,你总不能让大家都到大商场买东西吧?他们能卖,别人能买,这就说明他们的东西有市场,老百姓有需求。如果能允许他们占一点点地方,他们就能养活自己甚至全家,这不好吗?要么,政府可以给他们划定个区域啊……城市建设的再漂亮,要是待在这里的人都是乞丐,那么,发展城市有又什么意义呢?”武老三说,“所以,张张啊,我不支持你去当什么协管,去欺负人!”
“什么叫欺负人?他们占用了城市的公共资源,这是违法的!”武军强说,“你不懂,紫华有个《城管条例》,他们违法了……”
“那也没占你的资源!没有违你的法!”武老三气愤地说,“我们不用讨论他们是不是违法的问题,我只想告诉你,这种打打杀杀的事你不能干!给多少钱也不能干!”
一听到“打打杀杀”四个字,武军强妈妈的心头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这个词对她来说极其敏感和刺耳。
“强强,你爸说得也没错,你还是找个安分守己的工作,成天去砸人家摊子的事干不成,你想,那些摊贩就靠卖点小商品赚钱,你却要收人家的商品,他不愿意,就会跟你抢,你们抢着抢着不就打起来了吗?收人家东西可是你天天要干的事,这天天跟人家抢来抢去的,难免哪天会惹出什么事来……”妈妈不无激动地说,“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吃你争我夺、打打杀杀的亏还少吗?”
第六百二十四章 回厂当电工
“这跟密岩矿区不一样,我们是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是拿着《紫华市城管条例》在执法,执法你知道吗?我们代表的是政府,我们维护的是法律。”武军强说,“警察天天都在抓贼,照你们这么说那就没人当警察了?那些违法分子就敢打警察了?现在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当警察,这又怎么解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家的争论停了下来,这时,武军强就要离开了。
这时,妈妈拍了拍沾在武军强后背上的灰尘问:“你不在厂里了,现在住哪?”
“晚上值班时有集体宿舍。”武军强说,“我自己也租了间民房。”
“行。过两天妈去你房子给你洗洗衣服,刚好也看看你的房子,认认路。”妈妈说。
武军强刚走到店门后,武老三又说:“强强,反正,话我给你说了,理,我也给你讲明白了,我人生失败的教训也在这里放着呢,还当不当这个协管,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还很年轻,我希望你能找个普普通通的工作,老老实实地干,勤劳致富!那年,我托人把你联系到钢铁厂,也是这个用意。”
“老老实实地干?勤劳致富?”武军强冷笑一声,“你是想让我跟你一样摊煎饼吗?这里是省会城市,是大城市,这里的消费有多高?这里的房子又有多贵?就像你一样一个一个地摊煎饼,我的胡子白了也摊不出个房子来。我当协管怎么啦?当协管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个摊贩见了我不低头哈腰?爸,你现在变了,你变得胆小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你在密岩有多么神气?那时谁还敢小看我们?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如果不想被人小看,那就得叫人害怕才行。”
武老三不再说话了。
武军强离开了。
妈妈把餐桌收拾干净后也走了。
武老三依旧留在店里,身边仍旧放着一大铝盆面糊,他调好火炉的火焰,颠起勺子,继续练起了推煎饼的手艺。
夏轩从紫华嘀嗒音乐学校结业后,在妈妈妈的一再要求下,他在新旧世纪之交时终于回到了特阳老家,尽管厂里的情况仍然很糟糕,但在爸爸的努力下,还是把他安排在设备科当电工。
在工厂当电工是个轻松活。他主要负责的是机械控制系统的弱电,但他并没有把工作当回事,他除了在洛明工业学校学过电工学和汽车电气两门课以外,就再也没有学习过电学知识,回到设备科电工房弱电组以后,这几年来,他的技术都是通过师傅带徒弟的方式,跟着老师傅一点一点学到的的。
今年是21世纪的第二个年头,特阳市机械厂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了,两年来,夏轩在电工房几乎天天没事干,工友们个个耍奸溜滑,这让夏觉得工作越发的乏味、枯燥、无聊。
夏轩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厂也不喜欢这里的工人和机器,他成天待在电工房里无聊至极,他上班时兜里总要揣着一本书,他从来不看电工学方面的书,看的全是音乐乐理方面的书。
师傅是一位脾气温和、任劳任怨的老职工,做事非常认真,在减人增效的要求下,厂里运行的设备比以前少多了,为了能给夏轩多一些学习的机会,师傅一遇到维修的活儿总会把夏轩喊上,想着让他能有更多的学习机会。
然而,夏轩不耐烦的态度却让师傅越来越失望,有时,尽管夏轩已经到了现场,当师傅拆开机器指着线路板给他讲其中的工作原理时,他听着听着就思想就会抛锚,心不在焉。
师傅不得不摇头叹气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咋就不热爱工作呢?工作可是一辈的饭碗,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电路板、电脑控制面板,还有这乱七八糟的元件,坏了就直接换新件,还修什么修?再说,修这些东西还不得浪费时间?”夏轩说,“沿海城市早都说时间就是金钱了,每个人的时间也是有成本的,把时间都用来修修补补,干这些活儿有什么意义?”
“有些元件是易耗件,有些属于可以维修和范畴,每个职工都要养成节约的好习惯,能修的件坚决不换,实在维修不了的零件给厂里打申请,然后拿到批复单后才能从仓库领零件更换。”师傅说,“你看你,你还是厂里的子弟,咋就这么浪费?我也听别的老师傅说现在的子弟个个都跟你一样,天天人在曹营心在汉,唉!特机的后人咋个个都是掘墓人?”
“师傅,我就随便说了两句,我又不是特机的掘墓人。就算我想掘墓也没那个本事,我倒觉得特机的掘墓人不是我们这些子弟,也不是我们这些对工作兴趣不大的人,而恰恰是你们老干部老职工……”夏轩说。
“你说是什么?是我们要砸自己的饭碗?”师傅瞪着眼睛问。
“我小时候咱们厂的效益非常好,在方圆这一带小朋友当中我们的衣服都比别人好,别人“”唆水果糖时,我们特机子弟都已经吃软糖了,当他们吃软糖时,我们特机的孩子们已已经升级到了嚼泡泡糖,就是那个‘大大’泡泡糖,不光能嚼出甜味儿,还能跟气球一样吹得很大……”夏轩说。
“那时正是特机最好的时候,谁不留恋那段时光?”师傅说。
夏轩说:“反正在我小时的记忆里,咱厂的日子是一天胜过一天,夏天别人吃1毛5钱的冰棍,最多也是2毛钱的前面带豆沙的冰棍,而我们特机的孩子们吃的是三毛一个的雪糕……可后来厂里越来越不行,越来越差劲了,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那一代人后来没有把厂搞好?今天怎么能说我们子弟是掘墓人?我们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怎么能把企业衰败的原因归结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看来,你显然不知道我们厂里的历史,我们厂是在建国之后国家一穷二白的时候建成的兵工厂,那时,咱们厂里这方圆几十里都是莽莽原野,我们第一代特机人褴褛筚路,不怕艰苦,用双手创建起了特机……”师傅说。
夏轩并不以为然。他说:“你们建厂有功,功不可没。但你们把好端端的厂子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都快搞死了,难道你们不是掘墓人?我们是特机二代,咋就背了掘墓人的锅?”
“你……”师傅哑口无言。
夏轩心不在焉的上班满足了父亲夏社波的心愿,母亲汪丽总算把心放进了肚子。可是特机每况愈下,身为技改处处长的夏社波也已经感觉到,走向没落的厄运正萦绕着特机。
弱电组的工作对夏轩而言味如嚼蜡,回厂没有多久,他的内心又开始沙化,每当父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就拿起吉他弹唱。自从那年紫华前他跟父亲吵架后,围绕着音乐这件事情,父子的感情变得微妙和敏感。有时,夏轩会背着吉他到附近公园里弹唱。
枯燥乏味的工作倒逼着夏轩不得不追求音乐,只有音乐的魅力才能让人永葆青春,才能在他不断沙化的内心深处缔造出令人神往的绿洲。
第六百二十五章 反思兴趣教育
一天,夏轩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招生简章,这是特阳音乐学院的一个进修班,学制一年,专修作曲和乐理,属走读,不脱产学习。正如当年他从报纸上看到紫华嘀嗒音乐学校学员班招生一样,他把招生简章剪下来,对妈妈说他想在这里进修学习。
“真的不用辞职?”妈妈汪丽问。
“走读。不用脱产。夏轩说。”
“学费……?”
“妈,学费我自己想办法,说什么也不会再要你一分钱了,我已经挣工资了,虽然少但总比没有强。”夏轩说,“妈妈,你是知道的,我喜欢音乐,如果没有音乐,我的生活就像白开水,就像饭里没盐。”
“轩轩啊……”汪丽正准备说话,这时,楼下传来“发烧友”叫喊夏轩的声音。
夏轩赶紧跑到窗户前,一把推开窗户玻璃把脑袋探了出去。这是一个跟他一起长大的特机子弟,他背着一把吉他,叫他一起去公园里弹吉他,练嗓子。
时间过得真快,在夏轩小的时候,特机厂那一拔喜欢音乐的子弟就跟一窝蜂似的,经常拎着双卡录音机在家属院边走边唱,唱的都是港台流行歌,一个人一起头,这窝蜂就会跟唱起来,他们就成了流动的乐队,歌声回荡在家属院里。
夏轩上初一那年,厂里搞迎元旦文艺晚会时,专门给爱好音乐特机子弟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夏轩和那些伙伴们在节目前半个月里,每天晚上都要排练,不光是练习唱歌和弹琴,还有整个台风的把握。
那天晚会上,在一首首爱国歌曲和革命传统歌曲以及表现敬业爱岗主题的小品过后,报幕员刚一报完幕,工作人员就把架子鼓,贝斯,吉他,键盘一一搬上舞台,几个年轻、帅气、另类的子弟上台一落座,现场立即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特机厂几千名干部职工被这些孩子们激情四射的表演给震憾了,成天和机器、零件、设备、管理打交道的特机人,大都是第一次从舞台上领略到了摇滚音乐的魅力,从摇滚音乐中感受到了一种精神,一种大胆而叛逆的精神,也感受到了一种活力,一种机特二代人的朝气与活力。
这个节目之所以能被安排进迎元旦文艺晚会,是汪丽的功劳,是她一再向领导推荐和求情,说这些孩子能体现出特机后继有人,能给孩子们带来鼓励,后来,厂里考虑再三,才允许在体现兵工人“严肃与传统”的总基调下开辟出了几分钟的时间。
时隔多年,当年那些与夏轩一起同台演出的伙伴们,现在都已经奔向了各自的人生,有的跟夏轩一样在厂里干着味同嚼蜡的工作,有的下海做生意了,还有的隔三差五往准丈母娘家里跑,张罗着结婚的事……生活只相信柴米油盐,生活里可以没有音乐。在精打细算着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里,搞音乐就是不务正业,就是二流子!
当年的“特机二代”乐队像树一样,先从笔直的树干一点点长大,后来一点点开枝散叶,每一个玩伴和乐队成员都是这棵树上的枝枝叶叶,各自都追求着各自的阳光,寻求着各自的位置,没有任何一根树枝和任何一片叶子会重合,也没有任何一根树枝和任何一片树叶会离不开谁。
“你等等我,我取一下吉他,马上下来!”夏轩冲着发烧友说。
夏轩一说完就朝卧室走去,不一会儿,他背着吉他走出卧室。
“妈,去特阳音乐学院进修的事,我觉得是个机会……”他拉开门家门,边走边回头给妈妈说。
“我知道了,你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这事回来咱再商量……”汪丽冲着夏轩说。
她的目光里流露着浓浓的爱,也许是她的年龄正一天天变老,自夏轩从紫华回到特阳后,她的目光里总会夹杂着一种慈祥。
家里的防盗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留在汪丽眼睛里的仍旧是儿子临走时,冲她满怀感激的笑容,这种笑是他最好看的表情。而夏轩带走的也是妈妈爱意浓浓而又慈祥热切的目光,这种目光会穿透所有的浮尘和空气,像阳光一样射进自己心里,让他的心里暖暖的。
汪丽突然牵挂起了夏轩,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母子俩一分钟之前才分开,这会她怎么居然就又想他了?
汪丽赶紧跑到窗户前,一只手撑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楼下,她的这个动作已经在这个家里,在这套房子里重复了很多年。从夏轩上幼儿园时她就会依偎在这个窗户前,跟现在一样将手撑在窗台上,静静地注视着幼小的夏轩和小朋友们去厂幼儿园上学;夏轩上了小学中学,只要他离开家,她都会情不自禁地跑到窗户前,把手地撑在窗台上静静地注视着他;到了洛明上学时到后来每一次重要的外出时,她都会默默地站在窗户前看着他。
再后来夏轩长大成人了。她又站在这里盼望着他的归来。不管是去了厂外还是外地,她都会站在这里盼着他。他跟爸爸闹翻后负气去紫华那年,汪丽每天傍晚都会站在这里静静地看着,仿佛看见了儿子曾经远去的背影,更盼着他突然归来时的笑脸。
这会,楼下。
夏轩到了院子后又出现在了汪丽的眼睛里,她看着他跟发烧友背着吉他渐渐远的背影,眼睛突然模糊了起来。夏轩已经是大人了,他敦实浑厚的肩膀和身板,让她感觉到了力量和安全感,而在十几年二十年以前,他小小的背影还是那样的稚嫩和单薄。
夏轩他们渐行渐远,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汪丽的视线里。此刻,尘封在记忆里的一桩桩往事,突然浮现在了她的脑海……这些年来,夏轩喜欢音乐似乎是老天的安排,从他咿呀学语时他就对声音和音乐非常敏感,童年和少年时代时,他总会去接触音乐和乐器,简谱、五线谱、发音、弹吉他,这些都是他自个摸索出来的。
夏轩对音乐的喜欢她一直看在眼里,如果说,夏轩做什么事能有这么长时间的坚持和执着,能有这么长时间的热情和投入?毫无疑问那就是音乐。为了音乐,他竟然可以去蹬三轮、可以跟父亲反目、可以远赴紫华,可以在街头卖唱……
第六百二十六章 你以为他是巴赫?
汪丽意识到儿子身上的这种执着和专一,是她和夏社波远远比不上的。她鼻子不禁一阵发酸,被儿子的这种精神感动了。
看着家属院里的职工零零散散地经过,她的目光有些茫然,脑子思忖着儿子夏轩……家里应该夏轩创造条件让他学音乐才对,可这些年他们却一味地反对他喜欢音乐,夏社波就像磐石一样顽固地压制着夏轩的音乐兴趣,这种压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从夏轩小的时候就一直存在,夏轩像种子一样从发芽的那一刻,面对的不是阳光雨露而是压在身上的磐石。
压制与生长一直在较量,无声无息。
她越来越佩服夏轩的执着专一和契而不舍的精神,如果是一般孩子,在父亲如此严厉冷酷的压制下早就放弃了音乐梦想,早都屈服了,可夏轩却偏偏要跟压制他的爸爸较劲,为了一把吉他他宁愿蹬着三轮去卖菜,为了去紫华上学员班他宁愿跟父亲反目……
厂里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有点本事的人都陆续跳下了这艘在企业改革狂风巨浪里风雨飘摇的老船,社会的快速发展和生产设备的不断升级,特别是电脑编程在机加领域的应运,已让他们的知识和技能愈加老化。汪丽意识到她和夏社波还有他们这一代特机人已经没有太多的技能了。
这时,家里的门开了,夏社波走了进来。
“老夏,我们这些年忙着给厂里搞奉献,我们是不是把轩轩给耽误了?”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任何开场白,夏社波还没走到客厅,汪丽就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什么?把轩轩给耽误了?”夏社波纳闷地说。
汪丽从窗户前朝客厅走来,然后坐在沙发上。
“丽丽,现在厂里的情况都这样了,而且丝毫看不出好转的迹象,厂领导能给轩轩安排工作已经不错了,你就别在乎他是不是干部身份了,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前些年,哪个中专生不是干部身份?有的还被分配到了国家部委和省市机关,可那是八十年代的事了。轩轩毕业时早都没了这种好事,这两年,大学生多如牛毛,他们连工作都找不到……我能把轩轩弄到弱点组,这已经是我这个处长……唉!我已经不是处长了,企业改革了,也不再用政府称谓了,以后都要叫总经理、经理、车间主任什么的了。”夏社波说,“丽丽,做人要知足,工人就工人吧,反正弱电的活又不累。”
夏社波说着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惬意地吐出一丝青烟。尽管特阳市机械厂这艘大船正一点点往下沉,可是,凭一两个人的力量根本就不可能力挽狂澜,企业唱衰落的时间长了,每个人渐渐也就疲了,现在大家对下岗分流也不再像起初那会恐惧和排斥了。
没等汪丽说话他又说:“唉!厂里的技改彻底搞不成了,没钱!厂里跟家里过日子一样,没钱了什么事也就干不成了。要是去年技改能成功的话,我还想着找一找厂领导,把轩轩安排到现代化的生产线上,让他当一个管理干部,可是……唉!礼是送了,可干部身份没捞着。算了算了,先这么干着吧,有机会了再说。人啊,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谁还能说得准?”
汪丽见夏社波根本就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急忙摆摆手说:“我说的不是工作和岗位把轩轩误了,而是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有问题……我们的教育把轩轩给耽误了……”
“什么?我们的教育?我们的什么教育把轩轩耽误了?我怎么听不明白?我们怎么教育孩子,全中国的家庭也就怎么教育孩子,换句话说,全中国的家庭怎么教育孩子,我们也就怎么教育孩子,这就是中国式教育,有什么误不误的?”夏社波吸了一口烟,傲慢地吐向汪丽,从他的嘴里到她的脸上扯出长长的一道烟雾。
汪丽被呛得连咳两声。
“我们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关于教育孩子的问题……”她说。
“教书育人是学校的事,我们平时都忙着上班,哪有时间教育他?再说,他都多大了,还说这些干嘛?我看厂里没活了,把你们一个个都给闲得……无事生非,这话一点不假。”夏社波说。
“我说的不是现在,是轩轩小时候……”汪丽说。
“小时候?好,那我就说说他小时候……作为父母,我们能做的就是培养轩轩的生活习惯和行为习惯,再就是,他遇到不会做的题给他讲讲,哪个中国的家庭的教育不是这样?难道我们有错吗?”夏社波说,“如果说有错的话,那就是当年没有让轩轩去上高中考大学,现在到处都是大学生,别说城里孩子不上中专了,取消包分配政策后不解决户口问题了,现在连农村孩子都不上中专了。唉!中专教育到已经大势已去了。”
“老夏,我说的不是对知识的教育,而是对轩轩兴趣的培养。我们的家庭教育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根据轩轩的兴趣教育他、培养他。”汪丽说。
“兴趣?轩轩有什么兴趣?他会写书法还是会画画?”夏社波不以为然地说。
“音乐啊,弹吉他……”汪丽说。
“什么?弹吉他?”夏轩摆摆手说,“这是不务正业!”
“以前,有时我也跟你的看法一样,觉得他成天抱个吉他终究不是一回事,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我们埋没了轩轩的天赋。特别是你,不仅仅是埋没而且是压制是摧残……”
夏社波冷笑一声,把烟头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天赋?你以为他是巴赫?是音乐神童莫扎特?他那就是不务正业,是乱弹琴!”夏社波说,“你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口?60亿!从古到今算到一起那就多得数也数不过来了,从这么多人当中才出了几个音乐家……别异想天开了。轩轩就是玩性大,喜欢听歌弹琴,这跟厂里职工下班后打麻将一样,只是一种消遣。真正的教育就是让他上学,现在看来,确实应该让他上大学。”
“现在的小孩都在报兴趣班,家长都能按孩子的兴趣培养他们,要是我们当初也能根据轩轩的兴趣培养他音乐方面特长的话,也许,他现在没准还真会成为了不起的音乐人。”汪丽说。
“音乐人?哈哈……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出生在70年代的哪个孩子上过培训班?轩轩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他出生时国家还很穷,我们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工资?39块!我的工资才39块!要不是我从他小的时候就一直制止他乱弹琴,他能有今天?弄不好,他早都跟着别人瞎混了,早都成了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夏社波说,“你看看,现在社会竞争有多么激烈,你还说什么兴趣啊、培养啊……在想,在找工作面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瞎扯蛋!扯瞎蛋!”
第六百二十七章 见解不一
“音乐怎么就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呢?你不喜欢音乐也用不着诋毁人!”汪丽说,“照你这么说,世界上伟大的音乐家就不应该受到尊重?就只有在厂里当干部才有意义?”
“对!这下你算是说对了!对什么有兴趣都不如找个好工作有意义。中国那么多的学校都在培养人才,有了技术才能生产出东西,才能改变人们的生活。你说你会唱歌能怎么样?能造出东西来吗?”夏社波说,“当然,我的话是有点偏激,但我们都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就应该按普通的道路往前走,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养家糊口……到了老年以后带带孙子享享天伦之乐,然后,这辈子也就算完了。不要老拿什么世界名人跟他比,更不要觉得他就能成名人……这是多么小的概率?对了,让一个从小就听着隆隆的机器声长大的孩子将来成为音乐家,这个想法实在太荒谬!太可笑!”
“轩轩肯定不会成为世界名人,我只是觉得他有音乐天赋,而我们却没有好好地培养他,我们难道不感到遗憾吗?”汪丽说,“如果我们从他小的时候就给他请一个音乐老师……”
“请音乐老师?”夏社波冷笑道,“就算有钱也是请英文老师、请数学老师,你见过谁请音乐老师?音乐就是一门副课,根本就不用考试。你成天别胡思乱想了,轩轩现在这样就挺好,虽然厂里情况不好,但是这么大的厂养活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人常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是这个道理,这就叫大树底下好乘凉。”
“可是,我今天突然觉得轩轩是真心实意地喜欢音乐,他为了弹吉他,都能去贩菜,都能去紫华上学……”
汪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夏社波打断了:“喜欢?玩的东西谁不喜欢?职工还喜欢打麻将呢!按你说,他们小时候我们也应该请个家庭教师给他教打麻将,万一,他们是天才,弄不好会成为世界名人?”
“你……你这是抬杠……”汪丽说。
“现在轩轩到了厂里,再熬几年,稍微熬出点资历出来,我再帮他想想办法,给他弄个干部身份。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关于厂里的事,其实想明白了也就那回事。如果厂里靠自己的能力能活下去更好,实在活不下去了肯定会被重组,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特机彻底完蛋了,谁都救不活了,那也不怕,反正,这些机器和厂房就在厂里,这些东西就算烂也得烂在咱们这里,咱们特机人守着这个烂摊子也能活下去,企业倒闭了总不会把咱们的房子也给拆了吧?”夏社波说。
一提到厂里的事汪丽便不再辩驳,她认真地听着这位技改处长的高谈阔论。
“企业要倒闭要破产,国家总得先解决职工的生存问题吧?再说了,厂里还可以卖这块地啊!这地要是被地产开发商买去了,还不得给咱们分钱?所以,我们也用不着过于担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接着说:“现在厂里事情少,接不到活,技改也泡汤了,我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没想到离退休还早着哩,我们居然都清闲了。现在各个行业都在改革都在减员,也都把进人的口袋扎上了,能在这个时候把轩轩安插到设备科弱电组,我们就算幸运了。”
坐得时间久了,汪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来来回回在沙发跟前走动着。
“老夏,我觉得轩轩对音乐有一种特别执着。对了,他说他想上特阳音乐学院进修,一年……”汪丽说。
“什么?”夏社波立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这简直是乱弹琴!轩轩的脑子是怎么想问题的?连手里的饭碗都不要了?他怎么成天就想着玩?他都多大了……这都是你从小给惯的,动不动就背着我给他塞钱让买磁带,瞒着我让他去卖菜挣钱买吉他……你这是妇人之仁!”
汪丽忙说:“你先别急,他说不用脱产,只是个进修班。他们专门进修作曲和乐理……”
“不脱产也不行,这是什么专业?他要是想进修就应该去专科院校上一些电工学、机加或者汽车制造专业的大专班,作曲?乐理?玩物丧志!”夏社波斩钉截铁地说。
“这是业余学习,他肯定会天天上班。再说了,他小的时候我们从来就没有培养过他这方面的兴趣,这也算我们欠轩轩的。现在他既然喜欢,我们不妨就让他去听听课,要是他哪天不想听了,烦了,不去也就罢了。”汪丽说。
“我还是那句话,他喜欢打麻将,我们是不是得支持他上麻将学校?”夏社波生气地说。
“学音乐怎么能跟打麻将比?这就是两码事嘛……”汪丽说,“我的意思是让他去听听课,他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他的事情也应该由他做主。他能把这个想法告诉我,我很高兴。按理说,他现在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用告诉我们了,轩轩真是个好孩子……”
夏社波摆摆手:“人的时间是有限的,做了这件事,其他事就没时间做了。他现在只是个中专文凭,太低了,他要有时间的话就应该去考专科、本科文凭,而不是弹吉他!早晚有一天他会一事无成,这都是那把破吉他给害的,是你的妇人之仁给害的!我看你就是个糊涂虫!”
“老夏,这事我觉得你不能再这样武断了,你从来都没有支持过轩轩学音乐,这些年来,你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萌芽的兴趣上……”汪丽说。
“还好,我能压得住,要不然的话,恐怕他当年连中专也考不上。”夏社波说,“一个成年男人成天抱个吉他像什么样子?要是再这样游手好闲瞎混下去,他连对象都找不到,你说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二流子?”夏社波说。
“什么二流子?多难听!你不能再这样说轩轩了,他是成年人了,他有自己的自尊心……算了,这事我也不跟你商量了,你还是给厂里卖命吧,家里的事你就甭管了。”汪丽说。
“你叫他把长毛剪了,跟个二流子似的……”夏社波说着就朝卧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撂下一句话,“他要是喜欢留长发,你就请个理发老师给他教怎么盘发!”
夏社波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第六百二十八章 月饼?
褚荣荣升为瑶池度假村副总经理之后,喷发出了火一样的激情,他死死地追随着顾总,鞍前马后,马首是瞻。度假村的效益也因新班子的团结而一天天地向好。自从去年营销取得令人满意的业绩后,褚荣履新之后,又把顾总营销指标分解的办法进一步发杨光大。
他们除了稳定对老客户的维护和新客户的开发以外,还启动了全员营销计划,度假村的每一个员工和干部都要承担销售任务,哪怕一个普通厨师,身上也背上了营销指标。
当初秋的第一缕微风吹皱度假村湖面的时候,褚荣就召开了一次全员大会,他按照顾总的安排,在今年中秋节前,度假村将委托集团所属的食品厂为度假村生产一批月饼,由于来这里消费的大都是些有钱人,他们要利用这种顾客资源推出新产品,把月饼的生产和销售纳入到度假村的营销增收当中。
这又是一个创举。
以前集团下属食品厂只生产一些诸如米酒、小点心之类与餐饮相着的食品,从来没有生产过月饼,度假村把这个消息向集团一汇报,就引起了集团的重视,集团觉得度假村的营销思路新颖,而且,非常符合当下送礼的社会风气,非常有市场眼光,非常有泉饮人的远见。
集团听完度假村的汇报后,还专门召集集团有关部门和食品厂开会研究,随后,又组织了一个考察团去外地考察。
最后的结论是:今年先从瑶池度假村试点,如果这个市场确有前景,那么,从明年起集团将引进新的生产线,大规模生产节庆礼品装的月饼、粽子、水晶饼,并开发稠酒、蓼花糖、柿饼等副食品。还将以泉饮的名义注册统一的商标,在集团所有子公司销售,同时,将考虑把这家下属食品厂发展为泉川中型食品公司,把产品推向市场,打开专门的食品销售渠道,延伸餐饮业的产品链条。
对于度假村的这个想法,集团还给出了一些新要求,今年的月饼生产和销售算是泉饮集团的投石问路,既有尝试的因素也有确定产品定位的使命,因而,集团要求食品厂要把这项工作做为重点工作,厂迅速联系包装企业,一定要把月饼包装成高档产品,一定要在生产工艺和包装上下工夫,特别是通过高档的礼品包装凸显产品的价值。
一个又一个的营销思路受到集团肯定后,褚荣越发佩服顾总,在度假村的这次全员大会上,他信心满满地说:“企业兴旺,人人有责,这次让大家营销我们自己的月饼,并不是有意要给大家增加额外的工作,也不是要给大家增加压力,而是要让大家与企业心心相连,水乳交融。”
张欣然的头又大了。
前段时间才刚刚向屈一天销售了15万元的度假村项目,现在又要卖月饼,这可怎么办?到现在,她的社会关系仍然只有屈一天一个人,尽管她跟市场部其他同事一样,成天抱着电话给《泉川黄页》上的单位打电话,但真正跟她洽谈过销售的却寥寥无几,有些人并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有些人把她当成了乱七八糟的人,居然在电话里调戏她。
会议还在进行着,张欣然心里已经有些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完不成任务,也害怕荣会跟上一次一样,再当着她的面向屈一天卖月饼。
会议仍旧进行着,坐在主席台上的荣似乎志在必得。
“去年至今年上半年,我们给市场部下达过销售度假村项目的指标,有些人完成得好,有些人完成的并不怎么样。后来,顾总念及大家都不容易,就通过高层关系销售了一大部分,原定完不成指标要扣绩效的事,也没有跟大家兑现,最终我们让市场部的每一个员工,也都足额领走了基本工资的暂扣部分和绩效工资。”褚荣说,“但这次咱们一定会按制度办,要奖勤罚懒。”
会议是由褚荣组织的,他也是唯一到会的度假村高管,顾总没有参加。坐在台下的是各个部门经理和全体员工。
“这次,我们瑶池实际上是为咱们泉饮集团在开创全新的产品销售模式。度假村只设了一个基础量,那就是市场部每个员工销售任务是1万元,其他部门员工的销售任务是2000元。设定这么低的任务,也体现着顾总对大家的关爱。顾总是想给大家提供一个增收的机会,集团其他子公司包括食品厂一律不参与今年的月饼销售,只有咱们瑶池人才有这个机会。”褚荣说,“在这个任务以内没有提成奖励,但顾总说一旦完成了这个任务,人人都有奖励,哪怕超过任务后只卖出一块月饼,度假村也会给大家奖励,当然,卖得越多将得越多,高不封顶。”
荣给大家开会的时候,月饼还没有生产出来,食品厂也正忙活着四处联系包装厂家。
两个星期后,一卡车包装精美的月饼被送到了瑶池度假村。大红色、金黄色和其他五彩缤纷的月饼盒子高档而大气,盒子里虽然只装了8块月饼,但最大的包装盒足足有员工的半张桌子那么大。
餐饮部经理组织员工在宴会大厅搭起了展台,铺上了大红地毯,在周围又拉起了一道道黄灿灿的丝线,用彩色气球搭起拱门,飘带、满天星和各种种样的小挂件悬在展台上空,像是在办一场婚礼。
几十盒大大小小的月饼被请上了展台,像新娘被请进婚礼殿堂一样突然变得高贵而富神韵。餐饮部经理像摆放艺术品一样把一盒一盒月饼摆放到位后,卡车司机把剩下的月饼全部送进了仓库。
然后,餐饮部经理让服员务放起了柔和的轻音乐。
过了一会儿,褚荣带着其他几个部门经理来这里查看,然后又指手画脚布置了一番。
褚荣离开时让服务员关掉了音乐,餐饮部经理还有些纳闷。褚荣说,这音乐怎么行?明天在这里安排一架钢琴,再找个年轻女孩现场弹奏,要是度假村没有合适的人选,就从外面找,花多少钱都行。但女孩一定要漂亮,不是一般的漂亮,而是让人一看就不想离开的漂亮,衣服要穿得暴露一点,皮肤要好,吊顶的光打在皮肤上一定要有质感……
员工听说月饼到了,就相继赶来参观。他们像在看精美的艺术品,边看边连连称赞。
大厅里富丽堂皇,从吊顶直射而下的灯光照在月饼盒子上,反射着亮光,张欣然踩着大理石地面反射的灯光走到展区,只见每盒月饼前都摆放着价格牌,跟金店里首饰旁的牌子一样小巧精致。
一看价格,张欣然吃了一惊!这些月饼的价格从666元到2999元不等。
“天啦!这是什么人吃的月饼?”她心里不禁唏嘘。
第六百二十九章 倾听
褚荣给屈一天推销了度假村15万元的消费项目后,屈一天便经常来度假村休闲放松,渐渐地他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来的次数多了,他和张欣然的老乡关系也便一天天升温。他每次来这里都忘不了要找他的小老乡张欣然,会礼貌地邀请她一起在度假村里转转。他并不是相貌堂堂的男人,但他的脸上却很干净,没有拉杂的胡茬,没有疏松泛黄的牙齿,皮肤跟年轻人一样富有弹性,特别是他的眼神永远都是那样的纯朴和真诚,永远是那样的温润和散着淡的温暖。
在喧闹的泉川市里,屈一天每天都要应付着新希望的事情,进入21世纪后,迅猛发展的教育产业在带给他越来越多的经济回报时,也让他成天忙得不可开交,特别是一到寒暑假他甚至有些焦头烂额。
名校对生源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课外培训补习也就越发的火热,有时,屈一天根本就没有完整的时间来这里,但自从知道张欣然是自己的老乡后,他总会千方百计地挤点时间来度假村,有时,哪怕到温泉里泡个热水澡,或在独院的别墅客房里休息一晚上,他也会尽量来这里。
这天中午,屈一天又来到了度假村。他在客房睡了个午觉。
山里的秋雨神鬼莫测,说来就来,说走便走,谁也不知道哪片云从头顶飘过时会酒下些许甘霖,谁也不知道哪片云刚一飘过又要射下温热的阳光。瑶池度假村头顶的这片天跟三岁小孩的哭哭笑笑一样可爱而又无常,干脆而又直接。
就在屈一天进入梦乡的时候,一阵蒙蒙秋雨飘过。
他掀开窗户看见地上湿漉漉的,像是谁抹了一层薄薄地油。他这才看看表,知道自己睡得有些沉了。
这天是个星期一,正是人们上班的时候,度假村几乎没有客人,小雨也让鸣叫的昆虫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变得静谧如画。
屈一天走出客房沿着曲径通幽的小径漫步,小草一簇一簇挤在一起,叶子挨着叶子,小手拉着小手。虽然到了初秋,但被细雨洗涤过的小草依然翠绿油亮,路边全是精致的野草,每一株都不像城市绿化带那样千篇一律,各有各的外形,各有各的个性。挂在细叶上的晶莹的钻石顽皮地朝下垂着,把身体越拉越大,圆叶上的小珍珠追逐着滚动着,一不小心就布噜布噜掉了下来,扑到地上。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屈一天一边走着一边欣赏着周围的景致。山山相连,绵延起伏,远处氤氲的山气在一座座山峦间扯出薄薄的轻纱,一缕一缕,像仙女的纱裙正一点一点朝天空升腾着,向后山飘移着。这里的景色太美了!仿佛就是一幅流动的山水画,他正行走在美丽的画卷里。
好久没有在这样安静闲散的情境中漫步了,这些年来,他一个人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其中的心酸、彷徨、纠结、焦虑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品尝。当他在人生打拼中四处碰壁伤痕累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给他说句宽慰话,他只能孤独地躲在角落抚拭着流血的伤口;当恋人跟着大款离他而去的时候;当他在城中村租下民房的楼顶招来几个学生补课的时候;当他去名校求人家能从新希望招生而被校长拒之门外的时候;他是多么地想换个环境,换个像这里一样安静的地方疗伤……可那时他狗屁都不是,这个世界几乎向他关上了所有的门窗……
屈一天朝前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来到一个湖边。山依偎着水,水倒映着山,他静静地坐在湖边,看着湖里的山,湖里淡淡的云,也看着湖里的自己。
过了许久,往事跟笼罩在山间的雾气一样渐渐散去了,天空透下微弱慵懒的阳光。他掏出手机给张欣然打了个电话,邀她一起欣赏雨后秋景。
张欣然来到了湖边。
她穿着工服,上身是深蓝色收腰西装,内穿白色衬衣,衣领敞开着,露出玉一样冰洁高傲而又圆滚滚脖子,胸前别了朵金灿灿的胸花,今天她没穿套裙,而是换了件与上衣同样颜色和面料的西裤。得体的西装把修长婀娜的身材勾勒得更加迷人,秀美的脸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
“老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支一声?”张欣然清澈的眸子里掺杂着关切,几年的职场历练,让她有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清纯与干练。
屈一天冲着她微微一笑,一种温存传递给她。
“这几天我们收购了一家培训学校,今天早上刚刚签完协议书,一签完我就来这里了。”屈一天说。
“你吃过饭了吗?”张欣然问。
屈一天摇摇头:“早上有点急,没吃早饭。签完协议后我在泉川吃了顿饭,呵呵,早饭午饭二合一,算是吃过了吧。”
“你可不能这样,以后还是要按时吃饭,经常不按时吃饭对身体不好。”张欣然说。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自从离开学校开始创业以后,我的生活就不怎么有规律了,起初,我天天都要去校门口发传单,动不动就耽误了吃饭的时间,那段日子很辛苦,我找了一家打字复印部用a4纸打印了一些传单,拿到传单的前两天,我把传单装在手提袋里死活不敢往出拿。”屈一天说。
张欣然在湖边的一块光溜溜的大石头上坐下,听着他走过的人生之路。
屈一天说:“那时我才刚从泉川中学辞职,站在学校门口跟站在讲台上完全不同,也就在那时,我才知道我跟学生之间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学生不再是我要教授的对象,他们突然成了我的上帝,我的客户,我的衣食父母……那时泉川还没有民办教育,大家对课外培训班都有着天然的排斥甚至敌意,当整个世界都没有做某件事的时候,你一个人站出来,是一件非常唐突和尴尬的事。”
“新希望是泉川的第一家培训学校?”张欣然问。
“准确地说,新希望不是第一家。可我是第一个办学的人。”屈一天说。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张欣然疑惑地问。
屈一天轻轻地呼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许多事情都是逼出来的。没有发出去传单的那两天,我心里很难受,我后悔起自己那么草率地从学校辞职了。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泉川中学时,学校有食堂也有宿舍,我除了上课不用再考虑别的事情。”
第六百三十章 办学之路
“可是辞职以后,我连吃饭住宿的地方都没了,我只得在城中村租了一间民房,每顿饭都得在外面买着吃。从那个月起,已经没有人给我发工资了,我在嫌在外面买饭太贵,就自己在房子里做饭,房东家的电线线路都老化了,他不让我们用电炉子,再说就算让用我也用不起,电炉子费电,一个月下来得多少电费啊?我就买了一个煤油炉做饭。”他说。
张欣然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位成功男人,也从他细微变化着的表情里寻找着他过去的故事,倾听着隐藏在他强大外表下的辛酸和不易。
“什么做饭洗衣服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最重要的是那时我心里空空荡荡,好不失落。当老师养成了起床早的习惯,从学生早操开始,每一天的生活都很忙碌也很有规律,辞职后,我每天还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了,紧接着就是漫长的一天,我租住的那个院子里所有的房客都去上班了,可我却无所事事,要一直等到中午和下午学生放学时才出去发传单。几天以后,房东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还以为我是个无业游民。”说到这里,屈一天轻轻地蹙了蹙眉说,“其实,房东的猜测是对的,那阵子我就是个无业游民。”
张欣然从他的脸上似乎能读懂一个成功男人的不易,有时候生活会给人带来无尽的艰难,会折磨着人,让人无能为力,就像自己毕业那年去土关县人事局找工作时一样的无奈和卑微。
“那后来呢?你把传单发出去了吗?”张欣然问。
“连续两天我都不敢把传单拿出来,因为我怕学生和家长像躲瘟疫一样,躲避着我和我手里的传单,我怕他们接到传单后会顺手把它扔进跟前的垃圾箱,我更怕的是学校老师万一会认出我……虽然我没有在泉川中学门口发传单,但我也怕其他学校的老师认出我……”屈一天尴尬地笑了一下,确切地说只是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无奈地抽动了一下。“现在想来,完全是自己的心理问题,泉川那么多老师,谁会认识我这个无名小卒?第三天,我终于鼓起勇气,把传单从手提袋里掏了出来……”
张欣然像在听一个传奇故事,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这确实不是一张年轻的脸,岁月的沧桑已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暗黑,他的五官虽然并不出众,但在雨后的阳光下轮廓清晰而深邃。
她看着他,对这个故事充满期待。
“第三天,我之所以能把传单拿出来,是因为前两天晚上我都失眠了,我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辞职前没有给自己留退路,给学生课外辅导是我辞职前给留给自己唯一的路。漫长的白天过后就是漫长的黑夜,漫长的黑夜过后又是漫长的白天……直到第二天晚上,我躲在简陋的民房里无声地哭了,当我发觉小半个枕巾都被眼泪浸湿时我才彻底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把传单发出去,在几百万人口的泉川市我渺如蜉蝣,我没有什么面子和尊严,我不能害羞、不能软弱,不能再这么退缩,我没有做偷偷摸摸的事,我只是想给学生辅导知识……”屈一天说,“好在,从第三在起,我一连发了一个多星期传单后终于有了回报。”
“你招到学生了?”张欣然问。
屈一天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我招到了5名学生。但我没有租教室,我就给他们家长做工作,想把他们带到我租住的院子的楼顶上课,三个家长一听说我是个皮包公司,就没有把学生交给我,还有把两个男同学的家长愿意把孩子交给我,让我给他们补习英语。这两个学生的家长都在我们城中村菜市卖菜,孩子放学后没人管,把孩子交给我全当是找了个保姆。”
张欣然的表情也随着他的讲述起起伏伏地变化着。
屈一天说:“万事开头难!我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为了招两个学生,我是想办培训班,办民办教育。我给这两个同学全免费了,只要他们天天能到我们楼顶,我就天天给他们免费教。”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个孩子在楼顶补习的事居然在他们班里传开了,后来又有几个同学来上课,一学期后,就有9个学生来楼顶上课了。通过近一学期的辅导,那两个菜贩子的孩子都进步了,两个孩子的爸爸就找了几块写菜价的旧黑板,分别在房东家门口、进巷子的路口、大路边写了几块广告牌,主动帮我招生。”屈一天的眼睛有些湿润了,曾经的每一个过往都在他的心里刻下了深深的印痕。
张欣然静静地听着,故事的情节出乎了她的意料。
“那两个学生家长的字写得很差,但他们的做法让我很感动。后来,我的学校名字之所以叫新希望,其实,就是这两个没有文化的家长起的……”屈一天感慨地说。
“什么?他们起的?”张欣然惊讶地问。
屈一天点点头说:“他们在小黑板上写着‘名师上课,让我的孩子有了新希望’之类的话语。我知道这两个菜贩子是用这种方式,感谢我让他们孩子的成绩提高了,同时也是感谢我没有收过他们一分钱。看到这几块旧黑板上的字我心里很感动,我觉得这才是家长的心声,他们希望孩子能遇到名师,能有新希望,所以,我在以后的办学中,一直觉得这两点才是学生和家长最朴素的愿望。我办学时注册了‘新希望’三个字,而在我们的教学管理中,也一直在努力地挖掘‘名师’,我们对学生培养的目标也是把他们送进名校,接爱更高阶段名师的再教育。”
氤氲的山气已经蒸发了,一座一座大山像被洗过一样,分外清朗,微弱的阳光一点点亮了起来,湖面上微微泛着粼粼波光。
“有了这9个学生,我就在外面租了间教室开始办学,其实也就是个黑班。又过了一学期,我招了36个学生,然后,我就向教育局申请办了办学许可证,正式成立了新希望培训学校。”屈一天说,“我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中国的教育培训市场已经出现了,而且势头强劲,我注册学校时,泉川已经成立了16所培训学校。接下来,来我这里上学的同学越来越多,我一个人顾不过来了,就招了几名老师和教务人员,他们上课的上课,发传单的发传单,学校也一天天走向正规。再后来,学校被整个教育市场推着往前走,就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
第六百三十一章 两个问题
屈一天在讲述这段创业过程时,不时看着面前的张欣然,他的眉毛时而紧皱时而舒张,她的神情时而紧张时而和缓。
这时,屈一天突然站起身子环视了一圈温柔起伏的山峦说:“欣然,我们走走吧。”
说完,他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厚实的手扶她起来。
张欣然略微迟疑了一下,他的目光温存而坚定。她将纤细温柔的手伸进他的手里,顿时有种过电的感觉,麻酥酥的感觉从指尖迅速传遍全身,她的脸不由得泛起了晚霞一样的红晕。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着远处的大山走去,像是要迫不及待地逃离瑶池度假村。
“老屈,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这个问题显然在张欣然心里已经酝酿了很久,这会她终于说出了口。
“什么问题?你随便问,我一定言无不尽。”屈一天说。
“我有两个问题……”张欣然娇嗔地说。
他们正并肩走着,这时,屈一天突然停下来微笑着说:“两个?就是有一百个,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全部告诉你。”
“你,你为什么要辞职?泉川中学可是全省重点中学啊,你从南安考上大学又分到了这么好的学校,为什么会有辞职的想法?”张欣然问。
这个问题让屈一天感到有些意外,一缕淡淡的忧伤掠过他的面庞。张欣然认真地看着他,他紧锁的眉头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屈一天思忖了一会说:“我年轻时,我女朋友跟我都在泉川中学,她也是一位英语老师,是比我低一级分配到学校的大学生毕业生,她是泉川人,是在市里长大的。起初,我们在一起很快乐也很甜蜜,可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做文具生意的老板,他们渐渐好上了,再后来她跟我分手了,跟着他去南方下海了……”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张欣然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情感世界。
“那时在学校当老师很穷,泉川中学还不是省重点中学,教师工资都保证不了……”屈一天紧皱着的眉头一点点舒张开了,有种淡淡的释然。“穷!还是因为穷!谈恋爱时还考虑不到柴米油盐这些琐事,但后来,我们最现实的问题就是买不起房子,然后就开始吵架,先是隔三差五地吵,后来一见面就吵……但我不埋怨她,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接触过的女孩,有时生活就是这样,再伟大的爱情也是需要经济基础的。学校老师都知道我们谈恋爱,她离开我之后,我也不想再在学校待下去了,我没脸再待在那里了,我要把自己变成有钱人。”
“她现在怎么样?你们后来还联系吗?”张欣然问。
“没有。”屈一天摇摇头说,“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应该过得不错。当时下海的那一拨人都赶上了好光景,大都把事业搞成功了。”
张欣然沉默了,屈一天也沉默了。他们都不说话,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朝远处走去,度假村像一个被他们抛弃在身后的庄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他们已来到了半山腰,路边的树树木盘虬卧龙,有种野性美和奔放美。他们走了一程都有些累了,便站在山腰上停下,俯瞰着度假村,那潭湖水像一颗淡蓝色的宝石,静静地镶嵌在度假村里。
“欣然,你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屈一天问。
张欣然从万千思绪中被拉了回来,她这才把目光移向他说:“噢,没,没了……”
“没了?你刚不是说有两个问题吗?”屈一天问。
“两个问题你都告诉了我答案。”张欣然说。
屈一天觉得有点莫名,有点困惑。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辞职?第二个问题是你有没有结过婚?”张欣然说。
屈一天把目光把投向她,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上表情平静而淡然,得体的西服让把她映衬的妩媚而干练。一种微风吹过,吹动了她额短短的刘海,也吹动了白色衬衣敞开的衣领,就像一只洁白的蝴蝶从胸前飞过。
初秋的阳光像长了脚,跑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天边已经渐渐发暗。这时,他们开始朝山下簸箕形状一样的度假村折返。
“欣然,你最近怎么样?一切都好吗?”屈一天问。
“本来还挺好……我们的以前的那个经理升成副总了,不再直接管我们了,可没想到他当了副总后,却让全员卖月饼……”张欣然说。
屈一天从她的语气和表情里能捕捉到隐隐的愠怒,即便这种样的表情只是瞬间掠过,但对于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他而言,她的心事不用说出来,他都知道是什么。
在和屈一天的交往中,张欣然也用女孩的直觉告诉自己,屈一天不同于一般粗枝大叶的男人,他身上不仅有文人的气息和情怀,也有商人的精明与睿智。特别是他的细腻与温柔不是写在相貌普通的脸上,而是隐藏在不再年轻的脸上和举手投足之间,他的这种细腻与温柔连一般女人都不见得有。
“这几天,在褚总的要求下,市场部又跟去年一样挨个给客户打电话……”张欣然说到这里,突然怕自己向他营销起月饼,便不再说下去。
屈一天也没有沿着这个话题再问,他把话题一转说:“欣然,我还是觉得度假村不适合你,你有一身的才学,如果到我们学校来锻炼一段时间,你应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你还年轻,你不光懂英语又懂财务,现在泉川的教育机构都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从上次你们那个褚经理向我推销15万元的消费项目时,我已经知道你根本就不适合搞营销,你是一个内敛的女孩,是一个清高的女孩……”
张欣欣刷地一下将目光投向他,她的目光里有种愤愤的质疑,敞开的白衬衣的衣领里,挺拔着冰雕一般洁白而又高傲的脖子,她像一只倔强的小鹿一样看着他。
“噢,不,不,可能是我用词不准……”屈一天赶紧说,“其实,我觉得清高也不是什么贬义词,我第一次学到这个词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这个词,我在上学时也很清高,我当时也只相信‘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后来,我也变了。但是,清高绝对不是贬义词,我也绝对不是说你的不好,在这个社会上,我觉得只有清高的人,才受人尊重,才不会人云亦云,才不会与那些浑身铜臭的人同流合污。我喜欢你的清高,清高是女孩最美的气质。只不过现在很少能见到清高的人。”
第六百三十二章 倚门望归
张欣然像吃到了一颗甜蜜的糖,这时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
接下来,屈一天继续给她聊着民办教育的前景,说了些新希望又收购了几家学校,已经是跻身泉川培训教育前五名的一些事。
黄昏从一道一道的山岭漫没下来,走到崎岖的山路时,屈一天主动走在前面帮她探路,张欣然穿得是中跟黑皮鞋,下山时很不方便,他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等她。
刚下了一道狭窄的路坎,屈一天就赶紧转身对着张欣然说,“小心!”,他说着就伸出手。不料,露出路面的树根勾住了张欣然的鞋跟,她赶紧将手递给他,还没抓稳,她的重心就朝前倾,扑通一下扑倒在屈一天怀里。
屈一在用宽阔的肩膀抵住她,赶紧本能地伸手从她柔软的腰抱住她。她的身子好柔软啊,就像一潭温柔的水,一下子涌进他宽阔的胸膛。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膛是多么的有力,坚定地为她支起了一个港湾。
山里一片静谧,他能听到她心跳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正在自己的胸膛跳动,惊张而慌乱地跳着,像鼓锤轻轻地擂动着鼓面,像撞进怀里的兔子东撞西撞,不知该朝哪里逃去。
张欣然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的胸膛,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可靠和踏实。
她的脸火一样红。
火很快在她的全身燃烧起来。
突然,她轻轻离开他的胸膛,小心翼翼地走到坎下,红晕却挂在脸上。
屈一天明天大大早还要跟一所名校谈合作招生的事,他们简单吃了顿晚饭,他便要离开。
张欣然把他送到停车场后,屈一天依依难舍得地进到驾驶室,他握着冰凉的方向盘驶出了度假村。
暮色已经降临,张欣然静静地目送着汽车一点点远去,山里的凉风是否能吹散他的孤独和一身的疲惫?他永远都是那样的从容和冷静,可是,当他孤零零地回到家里后,面对着冷冷清清的房间,他的疲惫与失落又有谁人知?
晚上,张欣然回到宿舍,心头突然涌上了淡淡的忧伤。她只开了一盏台灯,房间里朦胧而昏暗,她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小钟表,思绪却不由得蔓延到了去泉川的路上,对屈一天的牵挂挥之不去。
今夜,宿舍里异常寂寞。
张欣然什么心思也没有,先是胡乱地翻看了一会书,接着,又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魂不守舍。她今晚不想去外面巡查了,她哪里也不想去,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寂寞。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她依旧没有开灯,昏暗的台灯泛着微弱的光,这种光也成了寂寞的一部分。
张欣然倒在床上,浑身无力,一双目光直直地盯着天花板……
突然,手机的铃声惊破了死一般的寂静,电话是屈一天打来的。
张欣然赶紧从床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桌子前,一把从台灯下抓过手机接通:“老屈,你到了吗?”
“欣然,我刚刚到小区。马上就走到楼下了……”屈一天说。
“你回家了好好休息。”张欣然说。
“嗯。欣然,你也是。”屈一天说。
张欣然一个劲地点头,她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嗯。我知道。”
屈一天从她的语气里能想像到她此刻的神情。然后,他冲着手机温柔地笑了笑说:“这些年来每天早出晚归,我早都习惯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一个人在外面要多保重,这会已经很晚了,你洗个热水澡快点休息吧。”
屈一天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时间一天天朝着中秋节推进。
瑶池度假村的月饼销售形势也越来越严峻,褚荣每过几天就把各部门经理叫过去,给他们一个一个拧螺丝。月饼销售完全是度假村提出来的计划,集团又如此重视,这件事情已经不仅仅是一般项目的销售了,事关集团对他们新班子的看法,事关集团未来在食品开发方向的战略构想。
部门经理又会把压力逐级传导,每天都要召开月饼销售任务完成情况会,每个员工都要向部门经理说出他们的意象客户,向他们说出每一天的销售计划。张欣然和许多同事一样,每天都会从《泉川黄页》上找单位,胡乱编些理由应付经理,经理也知道员工上报的客户名单有水份,但为了给褚荣交差,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这样已经胡弄不过去了。今天已经是农历八月初十,再有四五天,要是把这些月饼还卖不出去,这些高档月饼变成废品不说,瑶池高层也会因自己最初的创意而蒙羞。
不过,顾总对此并不悲观,因为,越是临近中秋节,这种节庆礼品才会迎来真正的旺季。从两天前开始,前期预订出去的月饼才陆续开始提货,几辆汽车轮番从度假村往不同的方驶去,把月饼送给一拨拨客户。
但度假村也对未完成任务的员工作出了最后通牒,自然也包括张欣然。
正在张欣然犯愁时,副总经理褚荣突然派人叫她去一趟办公室。她知道,这次她肯定会挨批,他还会像上次那样质问她,可能又会让她约屈一天来度假村。
张欣然悻悻地推开了副总经理荣办公室的门。
这次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褚荣说她名下2万元的月饼已经全被客户买完了。他叫她来就是想告诉她,搞销售一定要逮住客户,咬住不放。
毫无疑问,是屈一天给褚荣打了电话,买走了张欣然名下的月饼。
离开褚荣办公室后,张欣然赶紧给屈一天发了条短信:“你能吃得了那么多月饼吗?”
屈一天回来短信:“只要你高兴。”
2002年9月21是个好日子,这一天不光是个星期六,而且还是马年农历八月十五,是中国的传统中秋节。
跟上次一样,这回的月饼任务是屈一天帮张欣然完成的。
下午,张欣然接到了屈一天的电话,他说今晚要来度假村,因为,只有远离喧嚣,远离尘世,月亮才会更圆更亮。
张欣然心里荡漾着满满的喜悦,从太阳还没有落山,她就盼望着夜的到来,她坐在办公室里心不在焉,不时会把目光看向窗外,她从来没有这么热切地盼望过夜的到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花好月圆
渐渐地,金黄色的余晖散尽了,天边淡红色的光晕也跟着夕阳一点点西沉,张欣然静静地注视着西天,眺望着远处一点点朦胧的山峦。
屈一天对她越来越重要了,她越来越牵挂他。
这几次,他要来度假村之前,她的心里就像揣着兔子,狂跳乱蹦,她会情不自禁地跑到度假村门口,看着遥远的泉川的方向。
泉川离度假村有60公里路,她知道他不会那快就来,但却忍不住要去门口看看,她当然不得不低头纳闷地朝回折返,她也知道这时从身后驶来的必然是其他顾客的车,不可能是屈一天,然而,她却不由得要转身去看,每看一次,就失望一次,身后不时有车驶来,她却忍不住要一次一次地回头。
秋风深情而柔和地徐徐吹来,这会是张欣然自己的私人时间了,她站在上次跟屈一天待过的湖边,袅袅娜娜,绰约多姿。今天,她穿了件宽松的桃色小风衣和牛仔裤,脚穿白色旅游鞋,小风衣没系扣子,腰间的飘带轻轻地随微飘动。
湖面上泛起了微微的波纹,波纹很细、很小,轻轻地一晕推着一晕朝边上漾去,微波到了湖边就一上一下轻轻拍打着石阶,像是娇羞地诉说着绵绵软语。夜色给大山罩上了薄薄的轻纱,没过多久,一望无垠的天空一点点清朗起来,一牙细细的月亮像弯弯的银钩挂上树梢,羞涩而多情。
张欣然轻轻地舒了口气,她盼望着,盼望着……
“欣然!”这时,屈一天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
“老屈!”张欣然猛地转过身,一脸喜悦。
屈一天换了身暂新的商务装,棕色的上衣配着深蓝色的裤子,显得特别精神,成熟、洒脱。刚刚理过的头发和剃过胡子的痕迹,已经告诉她自己跟面试一样做好了准备。他手里还拎着一盒大红色的月饼。哦!就是宴会厅展厅里的那盒月饼!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你好久了……”张欣然娇羞地抱怨。
“今天是星期六,学校有课,我是把下午的课安排完才从泉川出发的,出城时路上有点堵,不太好走。”屈一天说着走到她跟前,“欣然,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张欣然说。
浩瀚无垠的天空中洒满了星星,挂在梢头的月亮带着淡淡的风采和神韵一点点升高了,渐渐变成了满满的银盘,悬在湛蓝的天空里,皎洁如练的月光柔和地洒向大地。
张欣然和屈一天沿着度假村的小径散着步,路很窄,勉强可以并肩走。他们一边聊着一边走着,不一会儿就来到的一个亭子里。
他们在亭子里坐下。
月光照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一对淡淡的影子,像大自然里的剪影。
聊了一阵子后,他们举着看着天上的月亮,他们的思绪跟月光一样朝远处延伸着……
突然,屈一天转过身子看着她:“欣然……”
张欣然轻轻地转过身,他们面对面。
柔美的月光投在他们脸上,勾勒出他们的额头、鼻梁、下巴和脖子的轮廓。
“非常高兴今天能跟你一起过中秋,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中秋晚上吃月饼。小时候在家里时,每年到了中秋节的晚上,我爸妈都要摆出月饼供月亮,然后全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吃月饼,有说有笑,简单快乐。”屈一天说,“上了大学以后到了中秋节就不吃月饼了,工作后,我就再也没有在中秋晚上吃过月饼,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小时候吃月饼原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世上万物都是上帝的造化的,有时造化弄人,就吃月饼这点事也成了一种渴望。”
“我也是。自从16岁那年离开家到现在,我也没有吃过月饼。”张欣然说。
“来,我们今晚就一起赏月吃月饼。”屈一天说着将红盒子打开,取出一块月饼递给张欣然。
“啊!这就是我们度假村最贵的那盒月饼?”张欣然接过月饼说。
“2999!你们瑶池心也够黑,一盒月饼标这么高的价。”屈一天笑着说,“不过,你们老板还是有头脑,现在礼品过度包装、豪华包装都是最流行的。你看,这8块月饼要是装在普通的点心盒里,放在超市卖只能卖到几十块钱,可是这么一包装,就能卖这么贵。”
“褚荣满脑子都是生意经,他的鬼点子多着呢!”张欣然说。
“也是,新开业的度假村要是没有那么多的营销点子,也不行……”屈一天说。
“老屈,你刚说你从上大学后中秋晚上就没吃过月饼,那你参加工作以后也没吃过吗?”张欣然问。
“那时我是单身,跟谁吃啊?一个人吃包泡面就行了。”他说。
“不对吧。那时你不是有个泉川的女朋友吗?”张欣然故意问。
“唉!正因为她家是泉川的,所以,她就回家陪她爸妈过节了。后来我们分手了……”屈一天说。
月饼吃完了,这会没有风,月光静静地照在张欣然的脸上,她的脸是那样的精致、妩媚,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道好看的阴影。
突然,屈一天抓住她的双手激动地看着她,目光真诚、执着、热烈。
“欣然……”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张欣然的脸红了,她没有挣扎,没有挣脱,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幸福而狂乱。她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现实,在她的梦中她与他已经有过不止一次的心迹的相会。
“欣然,你是一个好姑娘!我想用一生来爱你,照顾你……”屈一天激动地表白。
“老,老屈……我,我……”张欣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屈一天松开了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他用微凉的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面庞,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小心翼翼,张欣然用月光一样纯洁的目光看着他,默默地看着他……
她完全相信,从他的指尖和眼神里传递出来的爱是真诚的。
“欣然,在泉川饭店认识你完全是个意外,也是我的幸运。论年龄我比你大,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一点点陷进爱情的泥沼……欣然,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和魅力一直吸引着我,我知道我比你大,我们在一起可能对你不公平,可是,和你一次次地交往,让我难以控制自己心里的爱火。对我而言,你就是巨大的磁石,让我根本无法逃避,无法抗拒。”
张欣然认真的听着一个成熟男人真切地表白。
“所以,我今天想向你表白,我喜欢你,你答应我,这一生让我们在一起,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屈一天说。
“老屈……”张欣然的眼睛湿润了,“你知道吗?在泉川饮店认识你的时候我心里还很害怕,我怕我遇上坏人……后来我们交往了,通过一次次地交流我觉得你真了不起,你靠自己的打拼闯出了一片天地,我心里很崇拜你。从离开土关县到这里后我一直很孤单,你对我的帮助和关心让我心里很温暖。有时,我在心里会把你当成亲戚,当成大哥哥……”
“其实,我们从南安到这里都不容易……”屈一天说,“但我总觉得是上天安排我们要在这里相遇……”
“嗯……”张欣然眼睛上挂着晶莹的泪花。
这时,屈一天的眼睛也湿润了。
“欣然……”他轻轻地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
第六百三十四章 恨不得插上翅膀
张琰的生活跟紫华的发展一样紧张而有节奏,几个月来,他在新闻现场、报社和陆师大之间穿梭和切换着,在浩达棉纺织厂蜗了几年,他像被生活压扁的弹簧一样一下子猛地反弹了起来,所有的能量几乎都在这一年爆发了。
他的每一天都会射进明媚的阳光,热血在身体里汩汩流淌着,就像当年在洛明工来学校担任希望文学社社长时一样激情满怀。他觉得自己从事的不是一般的工作,不是冰冷的机械生产,不是小工业者谋生的手艺,而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崇高工作。
沙岩是他新闻道路上的导师,是他人生前进的引路人。每当急急地行走在新闻采访的路上,他不时会想起沙岩常常给他说起的普利策的那段名言:倘若一个国家是一条航行在大海上的船,新闻记者就是船头的望者……
经过一年多的考验和磨练,张琰的业务能力一天天成熟。紫华报业市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同城媒体不可避免地短兵相接,无论是报纸的发行、广告还是新闻本身,竞争都异常激烈。
一场即将开始的报业洗牌大幕悄然拉开。各家媒体对新闻事件报道的竞争,无论专业性还是新闻性都越发深刻,激烈的竞争带给读者最明显的感受就是各家报纸的新闻质量在不断提高。
独家重磅新闻成了媒体必争之地,《紫华生活报》社会新闻部还成立了新闻调查组,主攻新闻调查报道,这段时间相继推出了一系列的监督报道。
当紫华许多人对某种现象的认知还处在混沌茫然时,沙岩就跟尖刀连的连长一样,带领张琰和几名记者一起深入现场采访,探询真相。这段时间他经常性地不坐办公室,连早会或者下午的编前会也委托记者去参加。
沙岩最喜欢说给张琰和调查组记者的一句话就是《南方周末》的这句话:“当你看到我的时候,我和新闻在纸上;当你看不到我的时候,我和新闻在路上。”他说,一个优秀记者的劳动是非常艰辛的,是要靠勤勤恳恳地默默耕耘,只有战斗在新闻第一线,才能完成一个新闻人的使命。要当记者就要当有利于读者,有利于社会的记者,而不是当那种会议记者、红包记者和只编辑通讯员稿子的记者,那些记者都不是记者,是新闻队伍里头的柚子、混混……
沙岩的坚定勇敢和对新闻的热爱让张琰非常感动,只要他在身边,他就能感受到楷模的力量,不知不觉就变成勇敢的新闻战士,一次次惊险的调查采访和一篇篇令人震撼的报道就是一个个点亮的火把,在沙岩的带领下他就是点亮火把照亮事件真实的人。
这段时间,一幕幕的工作像电影胶片一样,一点点从光影里划过,无言的紫华留下了调查组忙碌的身影。在万家团圆时,他们正奔走在温馨意浓的城市里;当辛苦了一天的人们酣然入梦时,他们匆忙朝一个个新闻现场赶赴,他们是时代的望者,是树林里的啄木鸟……
新闻成了张琰的知心恋人,成了他的真心兄弟。渐渐地,他跟沙岩一样对新闻工作越来越喜欢,越来越热爱,跟他一样对新闻采访变得痴迷和狂热、痴狂甚至癫狂。他们用自己的一双眼、一支笔、一页纸、一个镜头将新闻事件的真相一一传递给读者,用沾满泥土的脚步,替紫华的老百姓探询真相,一次次把真相揭露于整个社会,一回回满足着老百姓的知情权。
尽管每一条调查新闻都来之不易,期间充满了无数的艰辛和采访的风险,不时会遇到采访对象的欺瞒和对抗,可是,沙岩仍旧带着这支尖刀连冲锋陷阵。有的报道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助推了法制的进步;有的报道促进着相关行业的成熟;有的报道让读者产生了对弱势人群的悲悯。
张琰每一天去报社时都觉得自己不是行走在紫华的街道,而是站在船头上望着远方……他如青春年少时考上中专那样的自信和兴奋,他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他憧憬着能把自己的名字跟《紫华生活报》一起写进中国新闻史。
今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微微泛黄的树叶把路旁的大树装点得秀美多姿,一辆辆疾驰而过的汽车从一座座拨地而起的新楼间穿梭着,温热的阳光跟秋风一起飞翔……张琰骑着自行车行迎风前行,胸膛荡漾着神圣的新闻理想……
有时梦想遥不可及,有时梦想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只要跟追梦少年一样勇敢地追逐梦想,哪怕爬山涉水,翻山越岭,只要单纯地、纯粹地、执着地向着梦的方向去,就一定会有阳光灿烂的未来。
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张琰身上,他不由得会冲着这些跃动的小精灵欣然一笑,今年是他成人后的第一个本命年,也是他人生中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他离开浩达投身《紫华生活报》,这一年,他阔别母校多年后,终于跨进了大学的校门。
中秋节之后的几天就是国庆节了。这个国庆节陆风师范大学要放假,报社也要休刊三天,今天,他就要向沙岩主任请假,他要去遥远的轻露,要去见分别四年之久的胡宛如。
他已经跟胡宛如约好了,这是一件雷打不动的计划。新闻是他的梦想,胡宛如也是他的梦想,只要是在追梦路上,永远就是快乐的。
张琰与报社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他一见到沙岩就向他请假,然后就去火车站看看能不能提前买到车票,他一定要买到第一张开往轻露的火车票,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朴楞楞飞到胡宛如面前。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尽管采访和学习的任务很重,但张琰和胡宛如几乎每天晚上都要通电话、发短信,每天回到租住房后只要一听到手机的嘀嘀声,他的心里就荡漾着幸福的波涛。他知道,这定然会是胡宛如的短信,她对他的爱是那样的深沉、执着、热烈。
每每看到短信里爱意浓浓的文字,张琰便心潮澎湃,从一条条短信里他能看到她含情脉脉的神情,能看到她清澈的眸子里温柔的目光,能看到她唇边若隐若现迷人的酒窝。
第六百三十五章 难舍难分
在不知不觉中2003年已经到来,再有十几天就要迎来农历甲申年了。陆风师范大学已经放了寒假,紫华大街上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营造迎新春的气氛了,年味一天天浓烈起来。
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就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们团聚了。
今天下午,张琰刚从火车站采访完旅客发送的新闻后,就早早地交了稿子。记者们跟勤劳的蜜蜂一样,每天采访完后,都要把采回来的内容写成稿子,把每一天的工作毫不保留地奉献给读者,每天离开报社时大家心里又空落落的,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一天又将会遇到什么样的新闻。他们会跟蜜蜂一样会再度飞到紫华的角角落落,去寻找和采访有价值的新闻。
社会新闻部里间大办公室里,记者们都在忙碌地写着稿子,报社的条件很差,其他好几家报社的记者都已经换笔了,可是《紫华生活报》的记者依然在稿纸上写稿子,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听见笔端在纸上的沙沙声。
张琰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他先是拿了份报纸,没看一会就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国庆期间在轻露见到胡宛如的情形,不由得让他的心里涌动着感动,当她带着他在024厂外的林荫大道散步时,他才感觉得到了他们的孤独。
几年来,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远隔千里,天各一方,他感谢老天对他们的眷恋,可是,他也埋怨老天对他们为什么又这般残忍,无情地将他们分开。
那天他们互诉衷肠,说不尽相思之苦。胡宛如说,这几年她看了许许多多的爱情故事,读到这些故事时都会被伟大的爱情感动,会想起远在天边的他。
“文君夜奔,当垆卖酒,始终不弃与司马相如最初的爱恋;尾生和心爱的姑娘约会在桥下,涨水后仍信守诺言不肯离去,抱梁柱而死;孟姜女千里寻夫登石望夫留下的凄美脚印……”胡宛如动情地说,“还有焦仲卿与刘兰芝、梁山伯与祝英台、赵明诚与李清照……这一段一段的爱情,让我始终相信我们之间注定会有不舍情缘……”
看着胡宛如说这番话时坚定执着的目光,张琰感动极了。
离别那天,胡宛如把他送到轻露火车站后,他不会忘记他们依依惜别时的缠绵悱恻和难舍难分,不会忘记她忧伤的面容里道不尽的思念与惆怅。候车室的喇叭传来开始检票的声音后,密密麻麻的人群潮水般涌向检票口,张琰看着胡宛如可怜得像个被遗弃的孤儿,静静地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要赶着去奔丧的人群将她撞得东倒西歪,那一刻,他的眼泪哗啦哗啦往下流……
在轻露,胡宛如是他唯一认识的人,也是他唯一牵挂的人。在这里的茫茫人海中,他也是胡宛唯一认识的人,也是她唯一难舍的人。
人群像一股强大的洪流裹挟他朝前走,他一步三回头,被人流裹挟着朝前挪动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点点拉大,拉大。洪流无情地撕扯着他们的神经,撕扯得他们有种痛心切骨,摘胆剜心的疼。
检票口就在前方,检票口如同王母娘娘用金簪划出的天河,一旦过了这条天河,他们将会再一次天各一方。正当张琰越来越接近检票口时,胡宛如突然大步冲上前,一下子扑倒在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她跟一个要离开大人的孩子一样,嘴唇颤抖得说不出一个字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她的肩膀随着抽泣在他的胸膛里一起一伏,她缠绵得像一首抒情诗,婉转凄切,千回百转。
检票口的喇叭声跟催命鬼一样催促着旅客,他们紧紧相拥,似乎与世隔绝。直到检票员扯着嗓子冲着他们喊“还没有没人?”之后,他们才不得不分开。
跨过检票口张琰回过头时,他的泪眼里尽是她的泪眼……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她已经不止一万次地告诉他,让他等着她,她一定会来紫华,这辈子一定要跟他在一起,她坚决不会让他为了她放弃现在的工作,放弃新闻理想,而她为了他什么都能放弃……
张琰的眼睛湿润了,洛明工业学校那段纯真年代已渐行渐远,可他这一生都会感谢那个美丽的校园,走进那个校园是他一生最大的幸运,那是他跟胡宛如相识、相知、相爱的地方。哦!那是个多么美妙的地方!
“张琰”办公室传来了主任沙岩的声音。
张琰的思绪依旧蔓延着,他跟胡宛如就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尽管自己并不是王子,可胡宛如一定是美丽、温柔、圣洁的公主……
“张琰……”再次传来了主任沙岩的声音。
“张琰,张琰,主任叫你呢……”这时,正在写稿子的徐克走过来,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张琰还没回过神,只见沙岩已经从外间快步来到他跟前。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沓稿纸。
“想什么呢?”沙岩问。
“没,没想什么……”张琰慌慌张张地说。
沙岩还想说什么,突然发现了张琰潮湿的眼睛,便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才说:“我这会要去开编前会,你下班后晚走一会,我有事给你说。”
沙岩一说完就大步走出社会新闻部,每天下午这个时候各部门主任都要去参加编前会。
记者们忙完一天的工作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大家陆陆续续离开了办公室。
张琰闲得没事便把抹布撂进盆里,端着盆子朝水房子走去。他想打扫一下办公室的卫生,因为主任曾是个军人,他最见不得办公室里的乱和脏,他常说条件再差也得把环境弄干净,就跟做人一样,衣服再旧也得穿戴整齐,要有精气神。
水房在厕所外面,张琰一水房就听见厕所里有人正说着他的名字,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听了起来。
“我们主任今天又把他留了下来,肯定是又要给他吃偏食……”张琰能分辨出来说这话的人正是记者徐克。
“吃偏食?”这是外部门记者的声音。
“就是给好线索呗!自从张琰被抽到调查组后,他都写了多少个大稿子了?可是我们……唉!真是太不公平了,饿得能饿死,撑得能撑死。报纸就这点版面,主任要是这么偏心,就让张琰一个人干算了,还留我们在这里干啥?”徐克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