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 崇拜的目光
两只精致杯透明的高脚杯里斟上了少许红酒,深红的色的酒水还在微微荡漾着。
屈一天也没客气,他举起酒杯微微地朝着张欣然点点头说:“欣然,来,我们喝一杯。首先感谢你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
张欣然踌躇了片刻,然后也举起了杯子。
“屈校长,上次我说话没算数……”
“诶不提这事?”屈一天说,“先喝酒……”
高脚杯清脆的碰杯声轻轻响起,他们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小口,然后便落杯。
“屈校长请……”张欣然拿起筷子说。
一顿晚餐开始了。虽然,这会还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晚上,但山里的夜晚来得急,过不了多久夕阳就要落山了。
他们开始用餐。
“不过,欣然,我依然觉得你最适合的工作还是搞教育。现在的教育市场需求量实在是太大了,特别是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最缺。你的英语说得那么流利,发音又那么准,待在这里实在有些可惜。”屈一天吃了一口菜又问,“你的英语都是自学的?”
张欣然微微笑了笑,点点头说:“是自学考试。”
“不会吧?那你的发音怎么那么标准?”屈一天问。
“我的英语专科学和本科都是自学的,我的发音全是跟着磁带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背下来的,单词背会后,我又跟着磁带一句一句地背句型。以前学专科学时,我课余时间就去学校英语角跟大家交流,我们的中专学校里有不少城市的同学,他们汉语发音准,说起英语发音也就准。”张欣然说。
“哦。”屈一天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
“考本科时我已经来了泉川,也就是当门迎那阵子,那时,下班后我一个人也没事干,就在宿舍里听磁带,跟读。一遍不行就两遍、三遍……先是单词、句型和课文,后来,我就听英语朗读世界名著,听得时间长了。慢慢也就有了语感。我觉得英语学起来并不难,只要能静下心来学,静下心来听,慢慢也就熟悉了。”张欣然说,“现在想起来,我应该感谢我一个人住在宿舍的时候。”
“太了不起了!自学能把英语学到这个程度真是不可思议!”屈一天赞赏看着她,目光里有几分温存。
“也没啥,当时我学英语主要是想要个学历。”张欣然说,“再加上我对英语一直也喜欢,所以就学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英语?”屈一天问。
张欣然略微思考了一下说:“也许是我从小就喜欢英国吧……”
屈一天惊讶地问:“你去过英国?”
张欣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哪能去哪里啊?我只不过是上初中时从课外书里了解到,英国是一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那里有世界上先进的西方文明,那里也有许多绅士。”
“还有王子和公主……”屈一天打趣地说。
张欣然莞尔一笑,倒是略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见屈一天就跟大哥哥甚至大叔一样的亲切,便点点头说:“那都是小时候的想法了,那时总觉得自己就是个公主……”
她一说完这话又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给他说这些,毕竟,那是她少女懵懂时的梦。她跟他非亲非故,只是上次他安排她去学校面试的事让她一直心存感激。
“像,你就像一个公主。”屈一天说着举起了红酒杯。
饭桌上再次传来清脆的碰杯声。
饭后,张欣然又带着屈一天到度假村里四处转了转,参观了一番。
傍晚,依山傍水的瑶池度假村氤氲缭绕,被轻轻的薄雾笼罩着,仿古的亭榭楼阁掩映在山水之间,楼檐飞阁若隐若现,像婴儿一样安睡在大山的怀抱里。远处的半山腰上,那几户鸡犬相闻的农家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
看着美丽的风景,屈一天不由得感慨道:“这里真是一个风水宝地啊!”
“你是第一次来,肯定会有这种感觉,我也是。不过,现在我已经不觉得这里有多么神秘了。这里都是有钱人来的地方,他们和这里的景致一样都离我太遥远了。”张欣然说。
“遥远?你现在就是这里的主人,天天都置身于此……”
“什么主人啊?我只不过在这里打工而已。”张欣然说。
屈一天并没有听出她这话的意思,然后说:“所以我说嘛,你还是应该搞教育。新希望现的发展势头非常好,我们已经收购了好几所民办学校,我们真得很缺少像你这样的老师,你有自学经验,这一点对教学很重要。我们怎么才能教出优秀的学生?除了我们不断地进行教研,不断地研发教材和教授方法以外,培养学生自学能力至关重要。现在,我们学校的老师来源有两个方面,一是从学校挖来的专业老师,再就是从大学毕业的学生。他们都没有自学的经历,怎么能培养出学生的自学能力?”
“你们只是中小学学生,又不是自考生?”张欣然说。
“中小学生也得有自学能力才行。自学就是要把学生作为学习的主体,只有他们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才能让学习成绩大幅提高,才能体现出新希望的实力和教育理念。欣然,虽然你从来没有教过学生,但是你有这方面的体会,在新的教育理念中老师不是学习的主体,而是学生学习的主导,只要能引导学生自己钻研,我们民办教育就一定能走出一条更深更远的路。”屈一天深情地说。
看着屈一天对教育的理解和阐述,张欣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教育机构的责任,不,确切地说是一个成熟中年男人对事业的执着。
“下海前我是泉川中学的英语老师,那时,我们的教育理念还很落后,就是简单的灌输,就是照本宣科,不过,那时的选拔考试都不会超出考试大纲,这样教了也勉强够用。可是现在不行了,社会发展了这么多年,人们在解决了温饱问题后更加地重视教育,泉川几所有名气的民办学校的择优选拔要求越来越高,早都超出了考试大纲的要求。学生想上这些名校怎么办?那就只能在课外补习,但我们不能单纯地只给他们补知识,还要补学习的方法,补他们依靠主观能动性去自学钻研的能力……”
第六百零七章 情况如何?
听着屈一天的这番话,张欣然不由得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初三时的班主任,想起天跟他辞别时的情形……
屈一天察觉到了她脸上的神情,他的话停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是那样的温润和柔和,这是成年男人真诚而澎湃的目光,是一种夹杂着慈祥与关怀的目光,他的目光不是湛蓝的海水而是弥久醇厚的老酒。
四目机对。张欣然赶紧慌乱地将目光移开,像一只惊愕的小鹿要逃避猎人的视线。
天幕渐渐降临了,度假村里的夜灯地灯哗啦一下全亮了,他们头顶那盏红灯笼也亮了,投射下来的淡红色的光把张欣然的脸映红了。
远处,一串串一簇簇的红灯笼沿着起伏的山势延伸着,在夜空里勾勒出了瑶池度假村优美浪漫的轮廓。
“屈校长,天黑了,我们这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娱乐项目,你看……”张欣然说。
“算了,今天跑了大半天,有点累了,我还是先休息吧。客房部在哪?我去开间房。”屈一天说。
“噢……客房已经开好了。我带你去。”张欣然说。
“怎么能让你破费?你也是在这里工作的,你不用管了,我自己去。”屈一天说。
“没事,上次我出尔反尔,害得你……”张欣然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朝客房部走去。
“算了!以后都不准再提这事。”屈一天立刻打断她。
“屈校长,您也别客气,不瞒你说,这次的吃住我一分钱也不用掏,都是我们经理安排过的,是我们答谢客户。”张欣然说。
“我可不是客户,我是你的朋友。我们可算是忘年交吧,人说三岁就算一代人,我要比你大好几辈人呢……”屈一天笑着说。
“哪里?屈校长还年轻,我倒是应该好好向你学习,学习你对事业的热爱和执着。”张欣然说。
突然,屈一天这才醒悟过来:“诶!你现在在这里具体搞什么工作?”
“市场部。搞……搞……度假村刚成立时,我负责翻译这里的所有英语标识,设计好以后再找外面的广告公司制作。”张欣然说,“不过,现在市场部的主要工作是……服务客户。”
“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能白吃白住。欣然,你说需要我做什么,怎样才能帮助你的工作?”屈一天问。
今晚的度假村跟往常一样静谧,在一盏盏的灯火之下能听到昆虫的叫声,这叫声就是一场大自然的交响乐。
张欣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带着他朝客房部走着。在朦胧的夜色下,她的身姿是那样的妩媚,步态是那样的优雅,微风吹来,她的体香轻轻地飘进屈一天的鼻孔里。
草的芳香,花的馥郁还有她淡淡的体香在空气里轻轻弥散着,沁人心脾。
过了一会儿张欣然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屈校长,我在这里工作得挺好,我没有什么需要。”
沿着木桩和篱笆围成的小路转了一道弯,就到了客房部。张欣然找来服务员给屈一天打开了房门。
告辞后,她就朝自己宿舍走去。
第二天,张欣然一送走屈一天,荣就把她叫到办公室,他还没开口,脸上就绽放出了笑容。
“欣然,我听服务员说你昨天的客户很满意,对我们度假村的服务赞口不绝啊!怎么样?谈成了吗?”荣说,“还是那句话,不要以为我们是卖东西就难为情,人啊!干啥事先得战胜自己,只要迈出第一步,以后的工作就好开展了……就这,你还不愿意打电话?看来,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啊!你要记住,女孩搞销售有天然的优势,你要把自身条件和优势用到极致,陪吃陪喝甚至投怀送抱,只要能买出我们瑶池的服务,不就达到自己的目的了吗?怎么样?昨天谈得怎么样?”
张欣然突然沉默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原本她的确是想向屈一天开口,想让他以后能把客户带到这里消费,想让他帮自己完成一些销售任务,可当她看到他那么真诚地来到这里时,突然觉得他像是远到而来探望她的亲戚或朋友,几次话到嘴边,她都没能说出口。
她讨厌销售,讨厌人与人之间的利益交换。屈一天与也并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因为英语,因为在泉川饭店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才认识了。起初她一直提防着他,提防着每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她不会忘记黄聂那双咸猪手……她不知道在楚楚衣冠之下,每个男人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她很小的时候,石堆村那个高寿老奶奶被包裹成肉丸一样的“三寸金莲”,让她在潜意识里感觉到了男人的肮脏与变态。村里人说旧社会女孩五六岁就得缠足,女孩被折断脚骨时会疼得哭天喊地,缠足不为别的,为得是将来要候男人,不让女人乱跑。令张欣深恶痛绝的是,清朝文人李渔居然说缠足的最高目的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因为小脚“香艳欲绝”,玩弄起来足以使人“魂销千古”……
自从认识屈一天以后,她觉得似乎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样,他身上成熟男人的沉稳温和,让她感觉他对她并没有企图……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荣见张欣然半天不说话,便问。
“没,没想什么……”张欣然的思绪被打断了,她赶紧回到现实当中,“经理,我没说……”
“什么?没说?”荣惊讶地问,“那你昨天招待他做什么?你不说这事叫他来做什么?”
“我没有叫他来!那天我只是拨通了他的电话,是他自己要来的……”张欣然说。
“他自己要来?”荣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突然,他不再质问张欣然,脑子里开始揣摩着其中的原由。
过了一会儿荣说:“反正新希望是块肥肉,你千万不能丢。这样吧,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没有开口?我帮你分析分析……”
张欣然本想把自己曾经出尔反尔的事告诉荣,但一想,一旦说出这事肯定又会提及当年她和人力资源总监之间莫须有的绯闻,她最终还是没有说。
“屈校长他……”张欣然灵机一动赶紧说,“经理,下次我一定会注意,一有机会就推销,就卖我们的卡。”
荣不再说什么了,张欣然临走时他说:“你别忘了身上的销售任务。”
第六百零八章 分别三年
2002年的第二场雪落在了以前雪落过的地方。公元纪年的又一个年头到来了,但真正属于中国人的马年春节到来的那一天,是在西方情人节的前两天。说来也巧妙,1999年兔年春节又比西方的情人节晚了两天。
自从张琰和胡宛如毕业时在子栎火车站泪别后,他的心里就有了对她的牵挂和思念,就不由自主地会把情人节和春节联系起来,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油然想起远在轻露的胡宛如,想起他们在学校五楼分享小秘密时的情形,“五楼之约”曾让他走进了她的少女世界,也让她向往着他在农村的快乐时光。
张琰对1999年兔年春节之所以比以往任何一个春节都要记忆深刻的另一个原因是,那年春节,他向唐诚、李国强在珍藏着他们快乐童年记忆的凤凰山里,说出了自己的新闻理想,他们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坳沟壑大喊:“张琰要当记者喽……”
时间真快,转眼三个年头过去了,这三年来唐诚究竟在干什么?当年,他那句“在哪里跌到就得在哪里爬起,我还要去广州”的话言犹在耳……
正月初一下午,张琰和李国强正在村子街道里拉家常,只见一个高晃晃的男人和一个妇女朝村里走来,男人手提肩扛拿着大包小包,女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大红色的围巾一直从脖子裹到头上,怀里抱着一个穿着鲜亮的小孩。
他们显然是一家三口,越来越近……
“琰琰!国强!”突然,熟悉的声音传来。张琰和李国强赶紧循声看去。
“诚娃!”他们几乎异口同声。
唐诚把身上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伸出手指隔着口罩摸了一下小孩子的脸说:“快叫叔叔……”
小孩岔生,赶紧扭过身子扑楞一下扑倒在妈妈肩头,一个劲地想找个地方店进去。
“瞧!孩子害羞了,这娃没你小时候胆大。”李国强憨憨地笑了笑说,“小子还是丫头?”
“丫头。”唐诚说。
“小丫头真可爱,长得像你,眉毛真黑。”张琰说。
唐诚笑了笑说:“那当然,我是他亲爹嘛!”
“诚娃,你是从哪回来的?几年了,也不跟我们联系。”李国强说。
“唉!那时连手机也没有,咋联系?我是从广州回来的,走了两天,终于到家了。”唐诚说完又问张琰,“琰琰,你还在纺织厂吗?”
没等张琰开口李国强就抢先说:“他呀!现在牛了!当记者了,想见县长就见县长,想见高官就见高官,当记者跟谁能说上话……唉!你们都有出息,都去干大事了,不像我还待在周王村。”
冬天的空气寒气逼人。唐诚的媳妇蔡美丽和大家寒暄了几句说孩子闹腾,她得先回家去。
“去吧,去吧,你们一起回,夫妻双双把家还嘛,你们好不容易打老远回来了,难道我们还要把你们分开不成?”李国强说着冲他们摆摆手。敦实的身休,满头坚起的浓发,还有摆手的姿势都跟他爸李达富一模一样。
蔡美丽抱着小孩走在前面,唐诚掂起地上的大包小包赶紧跟在后面。他才走出两步又转身回来对着张琰和李国强小声说:“美丽现在有身孕了,村里寒气重,她不能站得时间太长。”
他一说完就赶紧大步追上妻子,冲着趴在妈妈肩上的孩子做着鬼脸,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
“诚娃真快,都要成两个孩子的爸爸了。现在不是计划生育么?”张琰说。
“计划归计划,诚娃的第一个孩子女娃娃,那就还可以再生一胎。”李国强说。
“要是第二个也是个女孩子呢?”张琰说。
李国强赶紧把他瞪了一眼说:“你这个乌鸦嘴!”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淡黄的阳光微弱地酒在周王村。张琰、唐诚、李国强一起散步,渐渐地他们就沿着柏油马路来到了凤凰山,这是一条他们从小就走的路,从1978年他们出生到现,几十年来这条路和外面的世界和广袤的中国大地一样,也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从狭窄的羊肠小道到拓宽后的黄土路面;从疙里疙瘩的石子路到宽阔平整的柏油路,从到乡村道路到周王庙景区专用路……
湮没在历史烟波中的胜利机械厂隐隐绰绰,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的红砖墙努力地从一片荒芜里勾勒着当年这个三线工厂的轮廓。荒草和枯枝涂染过的山坡层层叠叠,朝远处延伸着。不过,偶尔能看见一簇一簇的迎春花在风里摇曳,花蕾里孕育着新的生命。
春天快到了,大地快要苏醒了。
“凤凰山真是一块风水宝地!还记得吗?三年前就是在这里,张琰对着大山说出了自己的理想,今天,你当记者的理想实现了,你应该感谢这座灵秀的凤凰山。”唐诚说。
“是啊!其实当时我心里还很迷茫,那时,我也不知道我的人生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只是在浩达棉纺织厂待得太痛苦,我一直想挣脱那样的环境,离开那群人……现在看来我离开那里是正确的,因为在我离开浩达时,我才知识我之所以在那里工作得那么狼狈,并不全因为我对机械不感兴趣,更重要的是我在不经意间得罪了那个车间副主任,因为我,他爸被公安局拘留了……”张琰说。
“什么?拘留?怎么回事?”唐诚惊讶地问。
“唉!这些也是我离开浩达时才知道的。事情很偶然,那个副主任田小杰的爸爸退休了,他在浩达附近的轻工市场抽烟被查了,那里是禁烟区……”张琰说。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咋听不明白?”李国强说。
“很简单,我看见了,我的话被警方当作证词,把他拘了。”张琰说。
“你真是吃饱了撑着,管那闲事干啥?你一看是领导他爸就别乱说话……”李国强说。
“我咋能知道是他爸……”张琰说。
“你们大城市就是不一样,抽个烟都拘留。这警察也真是的,拘留谁不好,偏偏要拘留副主任他爸,偏偏要让琰琰受牵连……”李国强愤愤地说。
每次到了凤凰山,他们似乎就能听到小时候在这里点野火、烧青蛙时的欢声笑语,能看到儿时活蹦乱跳时快乐的身影。如果静下心来仔细聆听,他们还能听到那个渐行渐远的时代童年。
“诚娃,离开那家汽配厂后你现在在搞啥?”张琰问。
“那年春节我们分开后我就又去了广州,我说过,在哪里跌到就得在哪里爬起……不过,后来我去了当地一家橡胶厂。”
第六百零九章 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爸爸
“我也没想着长期在那里干,不行了就再换个活干,我想将来开个小餐馆给自己干。”唐诚说,“不过开餐馆一是得先攒点钱,再就是我从来都没在饭馆干过,好歹得先找个餐馆去打工,学点本领积累点经验。”
“开餐馆不错,自己给自己当老板……肯定比给人打工得好。”张琰说。
“打工真不是人干的事!我从后稷中学毕业那年还以为南方城市是天堂,以为那里像人们说的那样遍地是黄金……我去那里以后,每天都给人家焊接集成线路元件,把沾有焊锡和松香的电烙铁头在元器件上停几秒,一个工件就算干完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一天要干10几个小时,半年下来,我连个啥技术也没学到。”李国强说,“从那以后,我一闻到松香味就想吐,一看到电烙铁扭头就走。”
张国强外出打工的遭遇是刻在他心里深深的伤痕,尽管这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一提起那段经历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没尊严,没尊严……”李国强并没有顾及到唐诚的感受,他继续沿着回忆的丝线追忆着过去。“他妈的!那是我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没有在家的春节,唯一一次被心情糟透了的春节,那个春节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过年前我给老板说我不干了,我要回家。他妈的,他居然不让我走,把我一个半月的工资都讹了,那时我年龄小,人又在外地,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要是现在,要是在周王村的话,我非把那个黑心老板狠狠地打一顿!”
“就是,咱把他拉到凤凰山狠狠打一顿!打得他跪地求饶!”唐诚也跟着说。
“在外面打工真他妈没有尊严!还是我爸说得对,‘窝边有草,何必乱跑’,好出门不如赖在家,我觉得现在在家里就挺好。我妹后来也去南方打工了,她也觉得外面的日子不好过,再也不愿意出去了。”李国强说。
这时,张琰注意到唐诚的脸色变得凝重,他悄悄地摸了一支烟点着,一种难言的情愫随着淡淡的烟雾朝着远处飘去。
“以前我只听人说外面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能挣钱,其实,我们都是出去给人家当奴隶了。狗日的,哪个老板的心不是黑的?他们雇我们想干啥?就是想压榨我们?所以,每年看到这些农民外扛着大包小包回来时,我的心里都难过,我就想起了我那段非人的日子。”李国强陷入了当年的情境不能自拔,他说这些话时非常动情,“现在一看到这些打工回来的人,我开车都不向他们收钱,免费!我就全当积德行善哩……谁不是不到万不得已才去吃这苦?受这罪?这些人都是可怜人……”
“国强……”张琰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他这才意识到唐诚已经不再说话了。
唐诚的脸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李国强赶紧说:“诚,诚娃……我,你,你别介意,我说得也不全对,我说得是以前,现在国家管得越来越严了,黑心老板不敢再欺负农民工了……”
唐诚看了他一眼,只是转过身,将目光投远处一起一伏的山丘,眼前这片熟悉的土地和山峦不管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这么的自然、亲切、博大。凤凰山是周王村祖祖辈辈人心里圣洁的圣母,她屹立于天地之间,屹立在光阴的长河里,她用她博大的胸襟包容着相生相克的世间万物,也护佑着每一个走出周王村的后辈。
“诚娃……”张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诚转过身,他努力地笑了笑,努力地驱走了脸上的浮愁。
他说:“国强,你说得对,在外面打工没有尊严,的确是不得已才去吃这苦,受这罪……”
“诚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
李国强还想解释,却被唐诚打断了:“所以,我才想将来开个属于自己的饭馆。我现在已经是孩子的父亲了,用不了一年,美丽还要再生一个孩子,到时,我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要是再这样给人打工,我怕孩子长大了知道他爸爸是一人无能的人,一个只会打工的人,一个受人欺负的人……我想开个饭馆不光是因为我给人打工挣不到钱,不长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能让孩子从小就看不起自己的爸爸,看不起自己的爸爸。”
张琰和李国强都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山坡上,淡黄色的阳光落在枯黄的山坡上倏地就不见了踪影,冷冷的风一缕一缕吹过。
“当了爸爸以后,我每天都在想孩子以后应该怎么长大,我不想让孩子跟我小时候那样穷。我小时候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什么好衣服都没穿过,除了我爸痛苦的呻吟声和令人作呕的药味,我什么幸福都没感受过,那时只要一煎药我就在心里就恨他,别人的爸爸都给孩子买这买那,带着孩子玩,给孩子撑腰、打气、鼓劲,可他呢?他什么都没给我,留给我的就是煎药、煎药、还是煎药……”
“那时,我跟小伙伴玩耍时被欺负了,我就揍了他们,但他们的家长找到我家红口白牙叨叨了大半天,甚至颠倒黑白……可我爸呢?他却只能咳咳几声……没有生机的眼神里满是妥协、求饶……从那时起我就看不起我爸,看不起他的软弱,看不起他病怏怏的样子,我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爸爸,一个大喝一声威震四方的爸爸,一个能给我撑要的爸爸……”
说完这话,唐诚抬头看向远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诚娃,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大过年的,咱不说这些……”张琰劝道。
“所以,我在孩子面前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爸爸,我要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爸爸不是农民工,而是凭自己的本事开了一家饭馆,是饭馆的老板,也是给别人发工资的人,而不是低三下四挣别人工资的人。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受到欺负了,他们的爸爸会给他们撑腰、打气、鼓劲,而不是妥协和忍气吞声。”唐诚说,“国强,你和琰琰现在都找到自己的方向,你们都挺好,春节过后我会尽快找一家饭馆的活干,先学学经验。别的事我不会干,但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开个饭馆,给别人打工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唐诚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没等张琰和李国强开口,他又说:“以后,我让我的儿子也要挺起腰杆子做人,一不许得病,二不许给人打工……”
“你儿子?你家不是个丫头吗?”李国强脱口而出。
“我还有老二呢,老二肯定是小子,老二要不是小子,就还有老三,老三要不是小子,就还有老四……反正我肯定会有儿子,我们家已经是三代单传了,要是没有儿子我就对不起我家的祖先。”唐诚说,“所以,我不能让将来的儿子知道他爸爸只是一个农民工!一个受人欺负的农民工!一个受人欺负后忍气吞声的农民工!”
第六百一十章 因钱而起……
社会是一个庞大的机体,每一个人都是机体里微不足道的细胞,洛明工业学校98届毕业生都在社会的机体里按照各自的轨迹运行着,从香泉省轻露市的横断上能看见“炸药城”里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冬去春来,周而复始,在荒芜漫长的光阴的长河里,每个人都伴随着一年四季进行着日复一日的轮回,每个人的每一天看似相同但各有各的不同。
这个初春,胡宛如家里又一次爆发了家庭战争,一切皆因胡贤如和陶梅的新房到手而起。从结婚到现在,他们终于盼到了属于自己的新房,可是收房后的装修费却让他们为难起来。
陶梅坚决反对胡贤如装修房子。这天晚上她从服装店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地对胡贤如说:“不行!说什么也不能现在就装修!装修是笔大开支,我们把钱全部扔进房子里,哪里还有钱进货?”
“别人都装修了,我们现在不装修,等其他业主全搬进去了我们装修时物业就会限定时间,业主上班时才准我们开工,那时咱都没在家,谁去管工地?”胡贤如说。
“装修至少得花6万块,这么多钱我们怎么拿得出?”陶梅说。
“借!我现在手里有3万,还差一半,我先想办法向别人借点钱,过几年再还。”胡贤如说。
陶梅冷笑一声说:“借?现在人们把钱看得比命都重,谁会借钱给你?现在给别人借钱时是爷,把钱借出去就成孙子了。80后已经长大了,这一代人哪有诚信可言?他们跟我们70后不一样,我们还能坚守传统的道德,还知道欠债还钱,对借给我们钱的人感恩戴德,可80后呢?就是因为这些新新人类长大成人了,才把以前的好风气全给搞乱了……借了别人的钱就成了爷,就想赖账……唉!你说现在谁还敢给人借钱?”
“说装修就说装修,你扯人家80后干什么?人家80后又没惹你?”胡贤如说。
“谁说没惹?惹我了!我一看80后心里就不爽!他们好吃懒做,自私自利……”陶梅愤愤地说,“这个月我都骗了两回,都是80后干的!”
胡贤如正准备问,她就跟倒核桃一样说了出来:“上个月,有个80后小姑娘从我店里进了30件衣服,说是要拿到城乡结合部去卖,她说她没钱让我宽限几天,等一个月内卖完了,下次取货时一并还上。我一想,一次订这么多的货,也就按批发价给她了。她付了我一半钱,9000块,另外的9000块给我打了张欠条。可谁知这小姑娘居然把我给骗了,今天她居然跑到别的店里进货,我就跑过去把她给拦下问她要钱,你猜她是怎么说的?她说我那些衣服还没卖完……”
“没准人家真没卖完?”胡贤如淡淡地说。
“呸!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她骗鬼去吧!她明明在那家店里拿了同款的货,她没卖完拿这么多同款的衣服干啥?”陶梅说,“我当时就揪住她不让走,让她还钱,她居然耍赖,让我放开她,说要是不放开她,她就不给我还钱?”
“噢……”胡贤如附和道。
“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她欠了我的钱,还威胁我不松开她她就不还钱?”陶梅愤愤地说,“真是没有一点廉耻,这是什么价值观嘛……没有一点道德。”
“后来呢?”胡贤如问。
“还能怎么样?市场办的人都来了,保安也来了,他们说这是经济纠纷又不是案子,再说,人家小姑娘又不是不给我还钱,只是今天没带钱……就算我把她抓住也没用……”陶梅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烦死了。反正现在社会上的现象很奇怪,和我们小时候比,许多东西都反过来了。都是80后干的,什么新新人类……”
“这和装修房子是两码事……”胡贤如说。
“是两码事也是一码事,都跟钱有关。服装店的房租已经到了,我还准备再进些货,这些都需要钱,你把手里的4万块钱给我,我先用在生意上,等生意赚到钱了,咱们再装房子。”
“不行!房子得先装,咱们好几口人挤在这里实在是太拥挤了。”胡贤如说,“平时你的生意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也管不了,但装房子的事必须我说了算。”
“把这点钱用在装修上根本就不够,你以为借3万块钱容易吗?你以为你就能借到吗?你的脑子咋就一根筋?你这么多年才攒了3万块钱,你就没本事,要是有本事的话,媳妇在外在打拼你就得支持……没本事的人也就只知道扣扣索索,像个啥吗?有能耐你去挣啊!别老想着抠?”陶梅生气地说。
“我没本事,我就只知道抠,怎么了?从小老大,我的每一分钱都是扣索攒下来的,我就这点本事,你看谁有本事你就找谁去!我当初真是眼睛瞎了,怎么就跟你结了婚?”胡贤如怒目圆睁。
“胡贤如!”陶梅咆哮着。
“你嚷我干啥?你是怕妈听不到?怕宛如听不到是不是?”胡贤如用利剑一样的目光直视着她,“我没钱!你别给我打主意。你的生意要是能做了就做,做不了就算了,别想着把我也拉下水。”
“我把你拉下水?”陶梅冷笑一声道,“你一个男人,成天待在家里啥都不弄,让我一个女人成天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做生意,你还是个男人吗?”
“谁待在家里了?我是在上班!”胡贤如辩解说,“现在厂里工作不饱满,大家还不都是干两天休一天?”
“你看看现在留在厂里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没本事的人!”陶梅的声音又一次提高了,“你以为我做生意是为了我?我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你懂吗?我都到了这个年龄了,没钱,连个孩子都不敢要……你们全家人全都趴在024,一点闯劲都没有……”
陶梅这话刚像针一样猛地刺痛了胡贤如的心脏:“你说我就说我,不要揪扯别人!”
陶梅的面目变得狰狞,她把脸凑到胡贤如面前,犀利的嘴巴像一挺机关枪突突个没停,由于过于激动,她说话时唾沫星四溅:“我说你们全家了,怎么了?怎么了?我就要说,我就要说……”
胡贤如实在忍不住了,他怒目而睁,突然举起手来……
“你想打我?胡贤如,你居然还想打我……呜呜……”房间里顿时传来鬼哭狼嚎声。
第六百一十一章 抚恤金
在安静的夜晚,他们俩的争吵声在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充斥着浓浓的硝烟味。胡宛如和妈妈分别从各自的房间走到客厅,她们都不知如何是好。胡宛如妈妈脸上蒙上了一层悲伤。
“妈……”胡宛如上前扶妈妈在沙发上坐下。
胡宛如妈妈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曾经悬挂胡宛如父亲遗像的墙壁,这里已经没有了相片,自从胡贤如和陶梅结婚时把遗像取下之后,就再也没有挂上去,遗像已经被孤零零地放进了他生前的书房。
挂过遗像的墙上还留着结婚时贴过拉花的痕迹。
陶梅哭了一阵子后又发作了,她的声音越发高,连哭带说,鬼哭狼嚎。
胡宛如妈妈脸上阴云密布。
“我给你说过了,我没钱!”胡贤如怒吼道。
“没钱你想办法啊!没钱光荣啊?没钱你向妈要去!”陶梅说。
“问妈要什么钱?我妈早都内退了,她哪里来的钱?再说,我已经成家了,又不是孩子……”胡贤如说。
“你爸不是还有抚恤金吗?”
陶梅的声音异常刺耳!胡宛如妈妈心头一颤,脸色唰地变得苍白。她瘦弱的身体颤抖着、战栗着,胡宛如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她能感受到妈妈的指尖还在她的手里心颤抖。
“嫂子!你说什么呢?你看你把妈气成啥了!”胡宛如立刻冲着哥嫂的房子叫喊。
妈妈浑身筛糠似的,肩头也微微抖动着。胡宛如一把将妈妈拥进怀里。“妈,你别生气,妈……”
“妈……”胡贤如赶紧从房间冲出来,他一下子冲到妈妈跟前抓住她的胳膊。
两行浊泪从胡宛如妈妈布满鱼尾纹的眼角滑了下来。
陶梅披头散发的从房间跑了出来。
“妈……”胡宛如和哥哥异口同声叫着妈妈。眼泪从他们眼里流了出来。看到这一幕,陶梅站在几步远之外呆若木鸡。
胡宛如妈妈倒没什么大碍。她的手臂从胡宛如怀里挣脱出来,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牙关战栗。
“贤儿……你,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惦记着你爸的抚恤金?”妈妈问。
“妈……我没有,没有……”胡贤如说着就呜呜地哭了。
妈妈一把拨开他。她想站起来,可她像被猛兽击倒的绵羊,浑身瘫软,终究没能站起来。
胡宛如赶紧扶妈妈坐好,转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你爸走得时候情况你都知道,你爸忍受不了巨大的痛苦,是他自己寻了短见……”话还没有说完胡宛如妈妈的泪水就跟线一样,在历经岁月沧桑磨难的脸上流淌着。
“妈,你别多想,我没有这个念头,从来都没有……妈……”胡贤如说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妈妈膝下,泪如雨下。
“哥……”胡宛如哭着去搀扶胡贤如。可他怎么肯起来?
“你爸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们也都是大人了,有些事按理说我都不应该再管,可是,你怎么会惦记你爸的抚恤金?”妈妈抹了一把眼泪说,“好,既然你们俩口子把这话说出来了,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贤儿,宛儿,你们都听着,你爸去世后厂里是给过抚恤金,5万块钱,这些钱我从来没花过一分,都在银行存着,我不有用这笔钱,这是你爸的生命,我是花不下去的……”
妈妈呜咽着,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又抚了抚胸口,喘了喘气。
“妈妈,你没事吧?妈……”胡宛如拉着妈妈的手哭着问。
妈妈弱瘦的还在颤抖的手微微抬起,冲着女儿无力地摇了摇,像风雨中的一片枯叶。
“你爸走后我们三个是怎么过来的,你俩都知道,可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动这笔钱,一见这钱,我就想起他临走时的样子,我的心都在流血……我这辈子是不会碰这钱的,这钱,就是那个实验室里的炸药,它也会把我也给炸死……”胡宛如妈妈哭着说,“我原本想着等我死的时候再把这笔钱给你们留下,也算是你爸爸留给你们的一点念想,可是,可是……”
妈妈一声接一声的哭诉把胡贤如和胡宛如拉回了那段痛不欲生、凄风苦雨的回忆。胡贤如的脑海里天昏地暗,仿佛整个世界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魔的掌心,父亲去世后的一幕幕往事,在胡贤如脑子里闪电一样快速闪过,每一道闪电都如同一把利斧劈云剁雾,天崩地裂……
突然,跪在地上的胡贤如猛地站起来,大步冲到陶梅跟前,噼里啪啦扇了她两个耳光。
“我什么时候让你动抚恤金的歪脑筋了?你滚!滚!”胡贤如像一头发疯的狮子。
陶梅被怔住了,脸上留下了几道指痕。过了片刻,她才如梦初醒呜呜大哭起来:“走就走!”
说完,她转身哭着跑进房间。
妈妈和胡宛如看到这一幕,惊讶万分,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风波并没有平息。紧接着,房子里就传来了甩门扔东西踢哩嗵隆的声响。
这显然是陶梅在发脾气。
“哥……”胡宛如走到胡贤如跟前用乞求的目光看着他说:“哥,你去,去看看嫂子……”
胡贤如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脸涨得通红。
“哥……”
胡宛如妈妈面如土色,她的肩头再一次微颤。
房间里的声响越来越大了,鬼哭狼嚎声高一声、低一声传来,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胡贤如左右为难,他看看妈妈又看看房间。
“哥……”胡宛如拉着哥哥的手左右摇晃着。乞求的目光里也有些许愕然,她向他使了个眼色,用目光把他引到房间的方向。
妈妈的泪水渗进了浅浅的皱纹,消瘦憔悴的脸被泪水漫没了,无助的目光久久注视着挂过遗像的地方。
看到妹妹鼓励的眼神,胡贤如做了个深呼吸,便朝着踢哩嗵隆的跟战场一样的房间走去。
“胡贤如!你不是人,你是个畜生!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人打过我,我爸都没打过我,你居然敢打我?你球本事没有,居然打自己老婆?呸!我小看你,鄙视你!呜呜……”
第六百一十二章 摔碎手表
胡贤如刚走到房门口,陶梅就劈头盖脸地连哭带骂。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件一件东西就被扔了出来,犹如从敌人碉堡里射出的子弹那样的密集,那样的硝烟弥漫,枪林弹雨……
突然,随着沉闷的嘭的一声,只见胡贤如的手表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的表!”胡贤如赶紧跑过去把手表捡起,可是,表盘的玻璃已经摔碎了,表盘也脱落在地。这是一块新款商务防水手石英表,上还有块带有日历显示片。
这块表是胡宛如参加工作后从轻露商城买给哥哥的礼物,也是她买过的最贵的一块手表。
胡贤如赶紧从地上捡起手表,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拾着零星的碎片,连一个细小的玻璃渣也不放过,他一边捡一边比划着往一起拼……顿时,胡宛如的眼泪流了出来。
她大步上前抓住胡贤如的手腕说:“哥,咱不要了,我再给你买一块……”
胡贤如抬起头,泪眼朦胧。
“宛儿,哥对不住你。哥没有把你的礼物保管好……哥就喜欢这块表,这是你工作后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哥买的礼物,是你的一片心意……”
“哥……”胡宛如嘤嘤地哭了。
兄妹俩泪眼相望,无声胜有声。
突然,胡宛如转身扑倒在哥哥身上,就像爸爸去世后他们在遗像前一样抱头痛哭起来。
看到兄妹情深,坐在客厅的妈妈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片刻之后,胡贤如突然猛地站起来,攥紧拳头要朝房间冲去,胡宛如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一个劲冲他摇头,泪水洒落在胡贤如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陶梅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发完疯后背了个包大步走出房间,径直朝大门走去。
“你要干啥去?”胡贤如问。
“你管不着!我爱去哪就去哪……反正,我不会待在这个破地方!”她狠狠地撂下这句话,旋即拉开了防盗门。
“滚!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回来!”胡贤如冲着她的背景怒吼道。
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一场因钱而起的风波暂时平息了。
家里死一般的静。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妈妈起身朝卧室走去。
“妈……”
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胡宛如的声音,胡宛如赶紧追上去,可啪的关门声将她拒之门外。
胡贤如跟雕塑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上一片狼藉。他手里还拿着那块表盘和碎片。
胡宛如看了哥哥一眼,默默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今天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今天注定也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夜深了,窗外像是被黑色的幔布遮住了,严严实实的黑。胡宛如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往事历历在目,爸爸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她从枕头下摸出那张50元面值的纸币,在指尖间轻轻地揉搓着。这是她和张思雨去轻露商城买手表时,张思雨从收银员手里换回来的钱,这张钱是爸爸给她的压岁钱。
爸爸刚去世的那段日子,胡宛如跟今晚一样夜夜失眠,那时她才上初中,还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少女,每每想起爸爸,她就从枕头下取出爸爸给的压岁钱,一张一张地数,一遍一遍地数,的数钱声仿佛是爸爸在耳边轻声说话。
胡宛如完全理解妈妈不愿意用抚恤金的心情,自己何尝不是?她一直舍不得花这些压岁钱,只是为了给哥哥买手表才咬咬牙把压岁钱全拿了出来……她非常感谢张思雨,要不是她把这张钱换回来的话,现在她也就没有了念想,张思雨的话还言犹在耳:“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张钱你都不能用,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就不会再拥有。”
胡宛如的鼻子不禁一酸,她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她的身边还有她。
陶梅在轻露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娘家。
这几天她没有去服装店,而是独自待在房子里生闷气。她妈妈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是她又跟人吵架了。
陶梅爸爸是个随遇而安的懦弱的人,陶梅妈妈的性格跟他有着天然的接近,他们从来都不争强好胜,对生活也没有太多的要求。年轻时厂里让干啥就干啥,他们从不挑肥拣瘦也从不抱怨唠叨,搪瓷厂好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能过,搪瓷厂不景气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也能过,现在搪瓷厂倒闭了,他的日子照样也能过。
他们的清心寡欲和淡泊名利带给家里的便是清贫,陶梅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从小到大,家里的陈设几乎都没变过,家具和生活用品陈旧而老土。
陶梅没有继承爸爸妈妈的胆小甚微、容易满足的性格基因,她从小生性要强,得理不饶人,她比一般男人的性子都烈,从小到大就是这种火爆脾气,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就摔碟子砸碗,吹胡子瞪眼睛,跟雷公一样怒吼咆哮,怒不可遏。
她上小学时是这样,上中学时是这样,上技校时是这样,工作以后也是这样……总之,只要一跟人争吵她就成了母老虎,小时候是小母老虎,长大了就成了大母老虎。
暴躁的脾气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一天天增大的,陶梅上初中一年级时已经和父母当面锣对面鼓地开始争吵,开始摔碗扔筷子了,从那时起,懦弱的父母已经管不住她了,只是一个劲地说她性子野,是个疯丫,看她长大后还能成个什么精?
陶梅这种吃了火药一样暴躁易怒的性格,随着年龄与日俱增,到了叛逆期时也就成了脱缰的野马,任其在青春的疆场上一路驰骋,奔放不羁。
伴随着这种烈马一样的性格而生发起来的便是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这种胆量与父母懦弱保守的性格截然不同,甚至,在处理每件事情时观点都会针锋相对。
陶梅和胡贤如结婚之前,她因自己嫁不出去的事在家里没少发脾气,家里的桌子、茶缸哪样东西上没被她摔过砸过?对“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这话,陶梅父母有着深刻的体会。
陶梅的婚事父母都没插手,一切都是陶梅自己的决定的。
第六百一十三章 待在娘家
他们没有收过一分钱的彩礼,只要女儿能把自己嫁出去,这就是世界上最丰厚的彩礼。
当然,陶梅也有高兴的时候,她要是高了,对爸爸妈妈又会好得不得了,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帮他们干活又是给他们捶背,常常把爸爸妈妈搞得哭笑不得,他们也弄不清楚她的神经到底跟别人一样不一样,反正就是两个极端,要么大喜,要么大怒。在她的生命里似乎从来都没有春秋两季,发怒时,就是寒风刺骨的冬天,能把人冻死;高兴时,就是烈日炎炎的夏天,能把人晒死。
陶梅好不容易把自己嫁了出去,父母终于可以过两天平静日子了,不想,她怎么又住回来了呢?
搪瓷厂家属院是个老旧小区,地处轻露一环繁华地点。这几年来,正在崛起的高楼大厦已经把这个低矮破败的院落重重包围,就像在高档酒会里有个衣着褴褛畏畏缩缩的小偷,混进了一帮高大笔挺西装革履的绅士当中,滑稽而可笑,极不协调。
陶梅爸爸不会留意周围的高楼,他不羡慕也不嫉妒住在那里的人,他喜欢坐在家属院的大树下找没事干的老职工下象棋,一边下一边说:“住那么高得楼,连个邻居都不认识,想下棋都找不到人,有什么好?住得好不如活得好……”
棋友即刻会说:“人家有钱人哪有闲工夫下棋?”
“连下棋的时间都没有,挣钱有啥用?我们年轻时一个月才37块钱工资,不也把家养了,不也过来了?”陶梅爸爸说。
“你看老陶……一辈子都不急,也不跟别人比。不过,老陶说得对,他们住的房子好是好,可都是花钱买的,咱们的房子是厂里分的,一分钱没花……”棋友说,“唉!只可惜搪瓷厂短命啊……”
“将!”这时,陶梅爸爸突然提起一匹“马”杀了个回马枪,啪的一下放在“帅”跟前,与“帅”另一侧的“马”形成了连环马。
陶梅爸爸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棋友顿时蒙了。在楚河汉界两边,不光老陶跟棋友厮杀对峙,在他们身后还密密匝匝围着一圈棋友。这一招叫绝杀!所有棋友瞬间无语。
紧接着,被楚河汉界分成两部分的那一圈观棋者又炸开了锅,各种比划,各种假设,各种抱怨、各种赞叹又沸腾了……
陶梅爸爸脸上露出了成功者的喜悦与满足,这种喜悦与满足在他胆小懦弱、清心寡欲的人生里像昙花一样美丽地绽放,也像昙花一样常不被人发现,在不为人知的时段里短暂而孤独地开放。
“老陶,老陶……”这时,耳边传来的妻子的声音。
围观的棋友给他闪开了一条路。
陶梅爸爸起身扭头问:“咋啦?”
“你过来,过来一下……”妻子神秘地朝着他招着手。
陶梅爸爸看了看被他将死的这局棋,有点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屁股刚一抬,位子就被别的棋友占了。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陶梅爸爸问。
妻子一边引导着他朝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陶梅这几天不对劲,你没发现吗?她家门不出,饭也不吃……”
陶梅爸爸有点不耐烦地说:“我以为发生啥事呢?她不一直都这样吗?吵架了呗,吵架没吵过别人就自个生闷气……”
“那你也不管管她?”陶梅妈妈问。
“我管?咱闺女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火爆脾气我哪管得了?啥事要是顺心了她就得意得蹬鼻子上脸,要是啥事不顺心了她就摔东西砸碗,跟霸王一样怒不可遏……”
“霸王?怒不可遏?诶,老陶,这是啥意思?霸王是谁?”陶梅妈妈问。
“哎呀!我也是从戏里头看到的,反正就那意思……”他说。
“那意思?”陶梅妈妈纳闷地问,“那意思是啥意思?”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陶梅爸爸不耐烦地说,“母老虎!不是纸老虎!”
“你早这样说不就完了?还什么霸王,什么饿不饿饥不饥……”陶梅妈妈唠叨着。
“哎呀!没文化真可怕!那是遏制的遏,不是饿不饿的饿……”陶梅爸爸不屑地瞟了她一眼,背着手大步朝家走去。
陶梅依旧把自己关在小房子里,老陶和妻子进来后,妻子指了指陶梅的房间说:“她在房里生闷气呢!”
“那我有啥办法?她都多大了,我能管得了?”老陶压低声音说。
“梅梅再大,也是你女儿,子不教,父之过……”陶梅妈妈说。
“女儿是妈妈的心头肉,你先问问看她到底为啥?”老陶说。
“还能为啥?小两口吵架了呗!”她说。
“你咋知道?”
“一个出了门的姑娘,住在娘家不回去,你说,不是小两口吵架还能为啥?”陶梅妈妈说。
“你明明知道,还叫我回来干啥?”老陶问。
“你是她爸……”
“那你是她妈啊……”
陶梅爸爸妈妈噗呲噗呲嘀咕着,不时,跟做贼一样东张西望。
他们还没确定究竟由谁先敲门开口,这时,陶梅的房门突然开了。
陶梅穿着一件红白相间的大格子高领毛衣,套着棕黄色齐腰半身短衫,天蓝色牛仔裤配上酱紫色的尖头皮鞋,显香格外精神,打着波浪卷的披肩长发泄了下来,她显然刚刚化过妆,嘴唇上重重的口红像似刚刚喝过鸭血。
“梅梅。”妈妈惊讶地看着她,“你没吵架啊?”
老陶也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她,期待着女儿的回答。
“吵架?”陶梅把爸爸妈妈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嗯,吵完了……”
妈妈担心地问:“你们这是为啥吵啊?贤如性格温和,又没有脾气……”
“钱!”陶梅说。
“啊?为钱吵架?梅梅啊,这世界上向来就分有钱人和没钱人,钱多了多花,少了少花,只要把柴米油盐酱醋茶能打发转,这日子就慢慢过呗,吵什么架嘛?”妈妈说。
陶梅轻蔑地看了妈妈一眼,一脸的不耐烦。
第六百一十四章 那我就一个人去奋斗
妈妈接着说:“是不是你的服装店赔了?梅梅,咱家世世代代都是穷光蛋,祖坟上从来就没冒过做生意的那股子青烟。我娘家穷,你爸家更穷,我们要不是穷光蛋,年轻时咋还能被招进搪瓷厂?你要是做不了生意就算了,咱再想办法找个别的活干,人家做生意当老板的人个个都能说会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笑不说话,就你这脾气……”
“妈,你怎么这么嗦?难道做生意当老板的都是马王爷,都长了三只眼?”陶梅说,“春季到了,我想赶紧进一批新款服装,手头没钱进货,贤如手里有3万块钱却不给我,非要用这钱装房子。”
陶梅爸爸一直在听着,一句话也没说,傻傻地看着女儿。
“贤如真是个懂得过日子的好男人,他比你年龄小,比你想得还实在。我觉得他的想法没错,你们老蜗居在024家属院也不是个事,都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是该把房子装好赶紧搬出去了。你老大不小了,也得赶紧生个孩子了。不是妈不懂做生意,这生娃和做生意哪个轻哪个重你总得掂量掂量啊。”陶梅妈妈说着碰了碰老陶的胳膊肘,在拉统一战线,“对不对?”
“对,是得掂量掂量。”陶梅爸爸说。
“孩子肯定要生,但现在春天到了,我得赶紧凑钱进货!”陶梅说,“那好!就算贤如舍不得让我用他的钱进货,但他家里还有抚恤金啊……”
听到这话陶梅的爸爸终于开了口。他一脸惊愕地说:“抚恤金?你说的是贤如他爸爸……?”
“他爸死后厂里给了5万块钱抚恤金……”陶梅说这话时仍旧若无其事。
“梅梅!不敢……不敢……千万不敢打抚恤金的主意……”爸爸急得一连说了好几个“不敢”。
“钱就是用来流通的,只有在流通中才能产生价值。我要是用这些钱进了货,到时会翻倍赚回来。”陶梅说。
“不是这个理。绝对不是这个理……”爸爸急急地说,“钱和钱不一样,有些钱能要,也能花,有的钱千万不能要,也千万不能花……”
“啥敢不敢、能不能?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钱是贤如爸爸的命价,是用命换来的,用了就对不起死人,就是大逆不道……”
“住嘴!贤如爸爸是你公公,不许这样说话!”妈妈斩钉截铁地说,“我告诉你,就算你的生意做不成,你也不能给抚恤金打主意!”
陶梅见爸爸妈妈和自己的丈夫婆婆穿了一条裤子,也不想跟他们争论,然后说:“那好吧!那我就一个人去奋斗,别人家做生意都是举全家之力,从一开始就坐上了直升飞机,而我却一个人赶着马车在跑,你们两家人都在看……好!我就让你们都看看,我陶梅是怎么赶着马车跟人家的直升飞机去竞争,去抢生意。”
说完,她径直朝家门口走去。
“你干啥去?”妈妈冲着陶梅的背影问。
“赶马车!”
“你……”妈妈叹了口气又看看老陶,不知如何是好。
陶梅一口气在娘家住了三个月,爸爸妈妈见她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心里便一天天担心起她和胡贤如之间的感情了。
他们拣机会给陶梅说了几次,说贤如年龄小,按说还是大个孩子,让她别耍脾气,赶紧回自己家里去,可是陶梅却坚决不愿回家。
“他要是觉得钱比老婆重要,那就让他跟钱过去!”陶梅说。
“梅梅,常言夫妻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合,可你们咋就给杠上了?这床尾咋就合不了了?”陶梅妈妈说,“抚恤金的事是你做得不对,你们都还年轻,怎么能花人家爸爸的这笔钱?”
“这钱早晚还不是贤如的?我只是倒个手,当做生意的本钱罢了,我又不是要占有这笔钱。就相当于一个人快喝死的时候需要一杯水,这时候,他们就应该把钱拿出来再去赚更多的钱,当那个人都喝死了,就算给再多的水又有什么用?”陶梅说,“让我蔑视他们全家的是,他们全是本本分分,中规中矩,精打细算的一家人,买根葱都要讨价还价,就跟我爸一样啥事都不敢弄……钱是挣来的又不是省下来的,这么扣扣索索,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
陶梅爸爸看看妻子,妻子也看看他,顿时无语。
陶梅的离去给胡宛如全家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她离开的三个月里,024和这个024的普通兵工之家都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和中国所有国企一样,在20世纪90年代末,024毫不例外地出现了大面积亏损和严重的债务问题,行业产能利用率不足,财政压力巨大,甚至出现外债压力。1998年,国家选择了更加行政化的手段展开国企改革和去产能。
国企改革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又紧又急,在国家强有力地推动下,全国国企的数量和劳动人口正在不断减少,在改革中已经触摸到黎明曙光的企业里,和改革之前相比,劳动生产率也正在迅速提高,一个暂新的未来就在眼前招手,甚至触手可及。
然而,造成90年代末产能过剩的原因是非常复杂的,各种问题盘根错节,高速的信贷投放导致的过度投资,体制障碍导致的去产能和去杠杆缓慢,货币政策从紧叠加和1997-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外部冲击,还有融资结构与绩效结构不匹配,资源错配严重等一系的问题相互交织在一起……
复杂的成因也让024的企业改革很难在一朝一夕刀下见菜,立竿见影,这个企业的改革正一步步地推向深入。024厂正面临着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对企业的重组,他们将与邻省另一家兵工企业合并,组建中国长江中下游最大的化工能源企业。
兼并破产落后企业和下岗分流劳工的风声越来越紧,浪头也越来越高,全国国企下岗人数在不断增加,已经达到了约2000万人。98国企改革把产业调整与国企改革同步进行,逐渐由放权让利调整转向产权改革,货币政策“中性偏紧”倒逼企业去产能、去杠杆,财政政策更加积极,直接行政命令终止重复建设、清理过剩产能……一系列政策和从未听说过的举措,让024厂的干部职工眼花缭乱,024人每天都关心着国企改革的各种战况和信息,也关注着厂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第六百一十五章 雪与霜
兼并、破产、下岗、分流……一个个名词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一样砸落在胡宛如的家里,他们一家三口都是024的干部职工,他们自然对厂里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的改革分外关心。
下一步024到底会怎么样?会往何处去?
陶梅的离开和024的改革让胡宛如全家雪上加霜,现在,他们已经无法区分这两者到底谁是雪?谁是霜?在这个春夏之交,他们家居然这么冷清,每个人脸上的忧郁与担心,像冰雕一样冻结在脸上,大家一筹莫展。
胡贤如所在的机加车间几乎瘫痪了。前段时间“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工作也变成了“一天打鱼五天晒网”。车间已经停产了,只是每个星期一各班组要去车间开一次会,对每台机器进行一次试开和保养,让机器空转半个小时就没事了。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设备电路损坏和机油沉淀。
山雨欲来风满楼。在024将要被兼并之前,一场更大的以下岗分流为手段的改革浪潮,在这个老旧的工厂里轩然掀起,沉渣再泛。
这天晚上,胡贤如和胡宛如回到家里,都不再跟以前那样有说有笑了,胡贤如的心头压着一块磐石,他对自己的前途命运越发担心起来,一旦下岗了自己将怎么办?
从小到大他就生在024,长在024,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再也熟悉不过,他就是024的一员,024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家,而现在,这个家就要被别人兼并了,家里成群的孩子也将被抛弃……一种国破家亡的悲伤像黑云一样朝他压来,他的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胡贤如妈妈在厨房里默不作声地准备着饭菜,胡宛如把自己关在闺房里一声不吭。
家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排骨汤的味道了,胡贤如妈妈每天做饭时都跟丢了魂似的,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多加了一份醋,饭菜也做得越来越简单了。
过了一会儿,胡贤如妈妈把凉拌的一盘黄瓜和一盘馒头端上桌,然后,又折回去舀了三碗大米稀饭。胡贤如和胡宛如听到些许声音,就来到餐桌旁,在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他们三人都没说话,生活跟餐桌上的粗菜淡饭一样寡然无味。
“你媳妇的事怎么办?你还是把她接回来吧……”过了一会儿,妈妈终于第一个开口。
胡贤如抬起头看着妈妈,嘴唇抽动了一下但没有说出话来,剩下的半碗大米稀在他举起的碗里微微地漾着。
胡宛如把目光移向了哥哥。
“下岗不下岗咱定不了,但接不接媳妇就看你自己。”妈妈说,“现在社会越来越开放了,你可别到时丢了工作又丢了媳妇,夫妻两口终究是要住在一起的,不在一起生活,怎么能产生感情?”
“妈。我……”胡贤如说,“可是她……”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也想累了。你们两口既然盯着你爸那点钱,那行,我就给你们……”
“妈,我没有盯着这钱……”胡贤如赶紧说。
“你没惦记这事,陶梅怎么能知道?”妈妈淡淡地说,“按理说,有些话我这个当妈的不应该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什么话都给媳妇说,什么事都要请示你媳妇,抚恤金的话要不是你说给她的,她怎么能知道?你善良,但善良不能等于无知。”
“妈,我只是在无意间说过的,但我怎么能想到她就把这话给记住了?”胡贤如说。
“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有同心同德患难与共的夫妻有,但现实中中,同床异梦貌合神离的夫妻也多得是。”妈妈说,“我说这些的意思并不是针对陶梅而是针对你。你是一个男人,是男子汉,你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做事说话都要有原则。陶梅你接不接?”
“妈……我也不知道……”胡贤如心里矛盾而犹豫,他六神无主地看着妈妈,仿佛在乞求着答案。
“哥,你看妈干啥?妈在问你呢……”胡宛如说。
胡贤如想了想说:“妈,我接她回来可以,但我一定要告诉她不能再提抚恤金的事了……”
妈妈叹了口气,摆了摆干瘦的手说:“算了,算了。你们不都跟狼盯猎物一样盯上这笔钱了吗?”
胡贤如还想解释,但妈妈没有给他机会。她对胡贤如说:“我原本想把这笔钱分成两份,一直保存到我死以后。其中一份是留给你将来的孩子的,也就是你爸爸的孙子或者孙女,我想让他在九泉之下知道我们家里后继有人,也想让孩子知道他有一个爱他的爷爷,虽然这个爷爷没有见到过他,但他依然会在另一个世界爱着他,护佑着他。”
说这到这里,妈妈又把目光转向胡宛如:“宛儿,你是女孩子,你跟你哥不一样……妈是个思想很传统的女人,另一份我是不会给你将来的孩子的,因为你出嫁以后就是男方家里的人了,孩子以后也会跟着人家姓,就不算我们胡家的人了。你的一份归你,只准备你自己用,你爸爸以前是多么喜欢你,我今天也说句不怕你哥哥生气的话,你爸爸对你的爱要比对你哥哥更多一些。我相信你爸爸的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每一天都能过得幸福,拿着你爸爸留给你的那一份钱,你爸爸一定也是能感知到了,就像是小时候你蹦蹦跳跳牵着他的手一样,他一定能感觉到你手里的温度。”
妈妈的眼泪没有酝酿就滑落下来,来得那么突然那么自然。“既然你们现在已经等不及了,那我就把钱提前给你们分了吧。”
“妈,我不要!”胡宛如说。
“我也不要……”胡贤如说。
胡贤如和胡宛如的眼睛都湿润了,胡宛如赶紧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妈妈。
“贤儿,宛儿,我刚才说的这番话是我的意思,也是你爸爸的意思。这几个月来,我好几次走进你爸爸的书房,我对着他的遗像一看就是大半天,你们都没在家的时候我给他点上香,跟他说了很多很多的心里话。我给他说了抚恤金的事,说了我准备把这笔钱分成两份的想法……”妈妈说。
第六百一十六章 妈妈的梦
一双儿女用泪眼看着妈妈。
“我当着你爸爸的面把这些话说完了,我就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给我说应该怎么办?我看着他的眼神,看着他的嘴角,我觉得他遗像动了,微微地动了,他说话了,他的话无声,但我心里能听到……”
“妈……”胡贤如和胡宛如都哭了,他们异口同声地叫道。
妈妈的眼神很疲惫,淡灰色的眼睛上蒙着雾一样的泪水,她用隔着雾的目光看了看胡贤如和胡宛如,目光里散发着慈祥的光芒。
“你爸真的同意了。妈不骗你们……”妈妈抹了一把眼睛说,“你们去了厂里后,我在一个在家就躺在床上想,遗像里的你爸爸到底给我说了些什么?他的眼角嘴角为什么会微微地动?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你爸爸果然来到了我的睡梦里,他还跟以前一样儒雅而有风度,他给我说,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想干什么就让他们干什么,我们都得鼓励他们。孩子要需要钱的话你就全部给他们,就按你说的那样分成两份,给他们……”
兄妹俩听着妈妈如泣如诉的讲述,心里难过极了。
妈妈说:“你爸爸还给我托梦说他在那个世界一切都好,他说他不用再绘制炸弹的图纸了,也不用再研发炸药了,那个世界很安宁也很清静,大家都和睦相处,情同兄弟姐妹,根本不需要武器,不需要炸药,现在他不画图了,天天都在画画,画那里花,画那里的草,画那里的云雾,画那里的露珠……他还笑着给我说,他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非常安静和美丽的地方,将来,我们一家人就会住在那里,永远永远不再分开。
“那是一个氤氲着仙气的山洞,洞口挂着薄薄的如丝如缕的瀑布,瀑布下的一潭水里荡漾着五彩斑斓的光……听到你爸爸的话我感动极了,眼泪都流了下来,我说我现在就想去那个地方,让他赶紧带我去。可是,我一伸手你爸爸却突然没了踪影,我呼喊着他的名字……”妈妈说,“我醒来时,泪水映湿了枕巾,所以,我相信你爸爸在梦里给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家里原本沉闷忧伤的氛围这会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悲伤。
吃了一半的粗茶淡饭静静地摆在餐桌上。
“妈,我爸这钱,我说什么也不能要,陶梅要是再给这钱打主意,我就跟他离婚。”这是胡贤如说得最硬气的一句话。
“胡说!”妈妈说,“人重要还是钱重要?我刚才给你们讲这些事,目的就是让你们知道把钱分给你们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爸爸同意这么做的。贤儿,你明天就去把你媳妇接回来,就是遇到再大的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啊!你去了你丈母娘家,就给陶梅把我刚才的意思说清楚,这是咱家最后的一点钱了,以后就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了。”
“妈,这钱我不能要,我真的不能要……”胡贤如说。
“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反正这钱早晚都是你们的,终究是要给你们的。现在厂里情况已经遭到了这般地步,还把钱放着又有什么意义?”妈妈说,“我们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啊,024在被兼并前要把职工的人数控制在很小的范围以内,楼下你王姨听人说,从年底开始,厂里要分几批让职工下岗,力度会非常大,平均5个人里就有一个人要下岗。”
这又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024厂的改革一次次地验证了职工的传闻往往越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厂里一切稳定人心的宣传和口号最终都不攻自破,在这一轮的改革中,所有人都相信下岗分流是024被兼并之前最大的风浪了。挺过这股风浪明天会阳光灿烂,挺不过这股风浪明天便是万丈深渊。
“现在职工成天都说要兼并、要重组,还有人说是要收购,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有啥区别?”胡宛如妈妈说,“我的知识结构都过时了,跟不上时代了。”
胡贤如挠了挠头说:“我也不太清楚,这几个意思好像是一个回事。”
“是一回事咋会有这么多名词?肯定有区别。”妈妈冲着胡宛如说,“宛儿,你说说看,给我们讲讲……”
“妈,我也是从报纸上看的,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胡宛如说,“重组是对企业的资金、资产、劳动力和技术等方面进行重新配置,建立新的生产经营模式,让企业在变化中保持竞争优势的过程。”
“兼并是啥?收购又是啥?”胡贤如问。
“这些都属于重组的方式。对了,企业重组主要有三种方式,第一种是合并,就是把两个或更多企业组合在一起,然后建立一个新的公司。第二种是兼并,就是把两个或更多企业组合在一起,其中一个企业保持其原有名称。第三种是收购,就是指一个公司买另一家公司的控制权,跟收购东西一样收了权利。”
“024是合并还是兼并?”妈妈问。
“据说是兼并。只有通过兼并进行重组,才会保留024的名字。”胡宛如说。
“那就是说我们厂以后还叫024?”胡贤如问。
“024只是厂里的代号,不是我们厂的本尊。”胡宛如说。
听女儿把政策理解得这么透彻,妈妈心里不甚欣慰。
“哥,你们车间下一步是怎么打算的?”胡宛如问。
“不知道。据说我们机加车间可能要撤掉,或者同别的车间合并,将近一半的工人要下岗。”这又是令胡贤如头疼得连觉都睡不着的大事。
“唉!好端端的一个024怎么就搞到今天这一步呢?”胡宛如叹了口气说,“我要是晚几年毕业就好了,为啥不早不晚偏偏在98年毕业?在98国企改革这一年毕业?”
“叹……”妈妈一声叹息。
“洛明工业学校那一届的毕业生真倒霉!上学期间国家取消了包分配政策,毕业后又遇上了国企改革……我们的同学大都被招到了兵工厂和其他国企,想想,我们这一届毕业生的运气太差了。”胡宛如说。
“咱厂不是说大中专毕业生不准下岗吗?”妈妈惊讶地问。
“是,话是这么说的……”胡宛如说。
“话是这么说的,事当然也就会这么做。我倒不担心你,毕竟你是从中专学校毕业的,是干部身份,可你哥他……技校毕业的学生都是职工,的确没有什么优势,也没有文凭、学历这样的护身符。”妈妈担忧地看着胡贤如。
胡贤如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第六百一十七章 特别的客户
2002年的夏天不是一步一步走来的,也不是被一阵一阵的风吹来的,而是骑着马跑来的,坐着飞机飞来的,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在张欣然还没有回过神时,瑶池度假村就要迎来了开业一周年的日子了。
这个日子对很多员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市场部经理荣却盼望着这个时间的到来,他盼这个日子,也怕这个日子。盼的原因是到了这个日子,泉饮集团对度假村领导班子的试用和考验期就结束了,集团将正式对度假村新一届的领导班子进行调整,新班子的任期为三年一届。
怕的是,他在一年前向集团郑重其事地交上了一份《军令状》主动请缨,在集团下达的任务基础上给自己自加砝码,要完成上浮15%的业绩,集团总经理对他这种锐意进取、迎难而上的做法大加赞赏。他主动立下军令状的做法在集团内部也引起了奋进和作秀两种声音,大家都在期待着最后的结果。
这几天,荣跟高考考生一样,每天都在台历上标注着倒计时,每天都要统计大家的业绩和实时进展情况……军令状里的目标正一天天接近完成,然而与此同时,《军令状》的期限也只剩下一个星期时间了。
荣拿着红蓝铅笔在市场部的名单上一笔一笔勾画着,顾总和自己以前的客户占了大头,市场部员工对业绩的贡献微乎其微。
褚荣看着一张张单据,不由得越发佩服起顾总。
顾总是度假村负责经营工作的副总经理,去年顾总要求他签订军令状时,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还一再给顾问说这样那样的理由,告这样那样的苦衷,还是顾问有魄力,有大将风范,他沉着冷静地说:“叫你签你就签,这么大的目标任务,难道我们还真靠市场部那些小年轻?我们在集团旗下干了这么多年,随随便便不就完成了?让你主动立下军令状就是给集团表个决心,也表个忠心,让你把任务分解下去就是让你拿出个姿态,管理层的试用期一到,度假村的领导层就要正式调整任命了,孰轻孰重,你心里总得有个数吧……”
荣盯着员工的任务单,静静地看着,心里不由得佩服顾总是多么的有远见啊,和顾总相比,自己还很年轻,还很幼稚。
把所有人正在洽谈并达成意向的每一笔收入都算进去,在军令状到期前,还差15万元的任务缺口,这些钱多倒不多,但却影响军令状的兑现。15万已经不能用数字来衡量了,它的价值与自己的未来息息相关,当然,也与顾总的明天密不可分。
钱从哪里来?荣把所有能捋的人挨个捋了一遍,把能挤压的客户又全都再挤压了一遍,可是,这个跟吃了苍蝇一样令他恶心和难受的15万从何而来了呢?关键是没时间了啊!
褚荣的脑子里在闪电,一遍一遍地闪。闪过的每一道光亮都是每一个员工的社会关系……
突然,他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自言道:“张欣然!新希望……”
这一次请屈一天来瑶池度假村是荣一手安排好的。
尽管张欣然并不想把自己的社会关系供出来堵15万的枪眼,但荣却对她说,新希望本来早都应该是瑶池的客户了,就是因为你磨磨蹭蹭不愿意开口,上次才没有谈成这个客户。部门呢,后来也抬了抬贵手,没有追究你的责任。现在,已经到了我们完成指标的关键期,就剩下几天时间了,老客户已经榨不出油水了,开发新客户根本来不及,你的这个客户现在竟成了我们救命的稻草。
屈一天果正被请来了。
他是上午到的度假村。和所有市场部员工招待客户的程序一样,荣事先给他领了娱乐套票,然后让张欣然陪屈一天在度假村里观光赏景,陪他打乒乓球、打保龄球、射箭、开碰碰车……离开喧嚣的城市,屈一天来到这里后彻底放松了,脸上浮现着成熟男人稳重而温和的笑容,他的举止大方儒雅,看张欣然时,目光里总有一种温柔和淡淡的爱意,事业有成带来的魅力和自信,在不经意间会从并不出众的相貌里流露出来。
屈一天的温润儒雅是张欣然跟他接触过三次之后就感受到的,而且,一次比一次的感受明显。第一次是她主动联系到他想去新希望求职那次,第二次是她把他当作客户准备向他推销度假村的基本上,这回算是第三次。
而此前,她在泉川饭店当门迎时,他因为她说了几句英语而主动找她搭讪时,她对他的印象极差,她觉得他跟别的来饭店吃饭的人没啥两样,一个男人主动跟门迎搭话甚至递名片,毫无疑问肯定有企图,只不过在富丽堂皇的饭店的大庭广众之下,这种企图被隐匿在男人的楚楚衣冠之下,一旦到了灯红酒绿霓虹灯闪烁的环境里,他们的目光跟黄聂一样淫邪,他们的咸猪手会再也按捺不住地骚动起来。
张欣然对屈一天的印象在一天天改变,在这个陌生的自己没有社会关系的泉川,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在自己的心里给他留下了空间,这位像亲戚又像大哥一样的男人让她总有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微妙,是安全感?是信任感?还是……
屈一天大她十几岁,以前又是中学英语老师,这不由得让张欣然会把他误以为他就是自己初中时的班主任王老师,跟王老师一样的亲切、随和、关爱学生……
一个个娱乐项目带来的体验和快乐,让屈一天玩得特别尽兴,远离喧嚣的城市,从繁琐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置身于大自然当中,屈一天感受到了一种久违了的轻松与惬意。
春夏之交,周围的大山披上了翠绿翠绿的衣裳,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像年轻母亲温柔修长的手臂,轻轻地将瑶池度假村环抱在怀里,度假村里流水潺潺,小鸟啁啾,阳光从一望无垠的蓝天白云间投射下来,洒在青青的山上,洒在茂密的林间,洒在花鸟虫鱼的身上……
踩着树荫下斑驳的跳跃的阳光,屈一天和张欣然朝宴会厅走去,刚才玩碰碰车玩得太过刺激,太过紧张,张欣然的心还在怦怦跳着,白皙挺拔的鼻翼上渗出露水一样晶莹的小珍珠,微风迎面吹来,轻轻撩起她额头前的空气刘海,像是可爱的小精灵故意逗着她玩。
第六百一十八章 老乡!
屈一天穿着一身运动衣跟她并肩走着,尽管他们并不是同龄人,他也不再年轻,但运动服里夹在袖缝和领口处的几道大红色布条,却格外抢眼,像是从没有封闭严实的火炉里窜出的火焰一样热烈。
一路上,他不时会聊起当下的教育和英语,他说新希望的发展完全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想,这一代年轻父母对教育的重视超乎想像,学生对校外教育的需求更加旺盛,英语和数学已经成了课外培训的主流,学生人数与日俱增。
“欣然,我还是希望你能加盟新希望,这里才是你的人生坐标,要不然的话,你辛辛苦苦学了那么多年的英语,不就全白费了吗?是雄鹰就要搏击苍穹,是英雄就要找到用武之地,欣然,你很年轻,这个时代需要有才华的人,需要你尽情地追逐你的梦想,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啊。”
“屈校长,其实我从小就非常崇拜老师,我觉得教师是一个非常神圣的职业,他们通过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动,在潜移默化的教育着一个人,不仅给学生勾画着美好的未来,而在通往未来的道路上老师也助推着他们。这种爱和奉献超出了所有的职业。在我心里永远住着一位老师,尽管他给我选择了中专学校和财会专业,尽管因此改变了我的人生之路……但这不怪他,这都是我的命,要怨也只能怨我自己。”张欣然说,“从小到大,我接触过许多老师,但这位老师对学生的爱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真诚,那样的纯粹……”
“你说得是哪位老师?”屈一天问。
“王老师!你不认识……”张欣然说,“中考那年,我考了全年级第四名,全县第28名。当时有很多可以选择的学校和专业,王老师把招生学校的名单细细地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又一次一次征求着我们的意见。选来选去,他终于帮我选了洛明工业学校,当时,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看我的眼神里尽是满足和期望。他高兴地说这是全国部属学校,是为国家培养国防技术人才的学校,主要的就业方向是重工业生产单位,前些年我们县有个学生上过这所学校,后来,直接就分配到北京工作了……好像进了中央军委还是国务院……”
屈一天跟她漫步在林荫树下,阳光宛如洒在地上的细碎的钻石,闪闪发亮。张欣然脸上荡漾着青春的风采,从她的表情里他能读到事隔多年之前的少女的理想和对生活的憧憬,也能读到这种理想和往事在现实的洗涤之后的某种平静与淡然。
“那时我们都生活在贫瘠的山村里,学习条件很差,我回到家还要喂猪、割草,老师站在讲台上是老师,回到家里后就跟村民没舍两样,挑水、担粪、种地、务农……要离开家乡时,我跟另一个考上师范的女生去老师家道别,那天老师激动极了,比自己的孩子考上学都高兴,我们师生三个就坐在院里一棵大树下,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张欣然说。
屈一天跟一起走着,认真地听着她的故事。
“我还记得我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回忆着三年来的初中生活,真的,感人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聊着聊着都哭了。”张欣然眼睛里闪着亮晶的东西,“我们班主任王老师也哭了,他说,没考上中专甚至没上完学的同学他谁也不怪,在我们这么艰苦的条件下,能坚持把学上完的每一个学生都是了不起的,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他对我和那个女生说,我们顽强的精神把他给感动了……”
屈一天没有打断她的话,继续听着。
张欣然说:“听到我们努力学习的故事王老师非常感动,突然,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面值10元的新钱,打发儿子小强到村口买了个大西瓜,请我们两个吃。在这个农家小院里我们坐在一起开心地聊着初中三年来发生过的一件件往事,还有他们为了中考而加班加点通宵达旦学习的情形。”
“我们的班主任老师40多岁,是干河乡初级中学的数学老师。他有两个孩子,我毕业那年,老大在干河初中上学,老二才9岁,上小学。”张欣然突然转过脸说,“噢,屈校长,那时王老师跟您的年龄差不多大……”
“欣然,你老家是哪里的?”屈一天问。
“土关县。”张欣然说。
“啊?我们是老乡!我也是南安人。”屈一天惊讶地说。
“真的?你是南安哪里的?”
“市区的。”屈一天赶紧用家乡言说。
“你是市区的啊!那可是咱们市上最富饶的地方。”张欣然也切换成了家乡方言。
“刚听你说你是干河乡的?”屈一天问。
“干河最远的一个村石堆村。”张欣然说出“石堆村”三个字时,难掩表情里的愠怒。
在中国的版图上,土关县隶属于黄怀省南安市,这一带的自然条件匮乏,北边还可以出产一些粮食,而南边自然条件极差,气候也不好,常年缺水,土地大片大片荒芜,穷得也就只有土了。在南安一直有着“北粮南土”的说法。
“啊!我听说过那个村,那里是三省交界的地方,一脚踏三省,鸡鸣三省听……听说你们那个村是个原始村,到现在都没有电灯,家家户户还点着蜡烛……”屈一天说。
“蜡烛到了庙会时才能买到,家家户户点得都是煤油灯。”张欣然说。
南安老乡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张欣然对40岁班主任王老师的崇拜,瞬间转移到了身边这位40岁成熟男人的身上。
老乡见老乡的欢喜过后,张所然自然地把语言切回到了普通话。
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们县时不时会拖欠教师工资,我的班主任老师常年只有两件上衣,一件是藏蓝色中山装,一件是土灰色夹克,裤子几乎就没换过,永远都是那条深蓝色的,裤腿又宽又短,在讲台上一走路就露出白花花的脚面……乡村教师真是太伟大了,那样纯朴,那样真实。从那以后,我就对教师这个职业肃然起敬了……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商贸服务业工作,见过了太多太多的‘高级人’,这些人不光吃喝铺张而且看上去都是那样的虚伪,相比之下,还是教师的职业最光辉。”
“欣然,你的理想是什么?”屈一天问。
第六百一十九章 理想
张欣然淡淡地笑了笑说:“都工作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有什么理想?”
“不!理想是永恒的精神追求,你看我们国家那些已到耄耋之年的院士不也有追求真理的理想?”屈一天说,“你现在还很年轻,一切才刚刚开始。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才刚从大学毕业,才分配到泉川中学不久。”
“你的理想是当老师?”张欣然问。
屈一天摇摇头说:“我跟你一样,我的志愿也是我们高三的班主任老师帮我选的。那时我没有理想,如果要说有,那就是转成商品粮,只要能跳出农门吃上公家饭,我干什么都可以,这就是我学生时代的到理想,一个只为商品粮而奋斗的泛化的理想。”
屈一天像一杯醇酿的酒,在绿荫下散发着淡淡的香醇……
“我是1962年出生的,出生那年正逢全国的三年灾害,缺吃少穿的艰苦岁月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我16岁那年,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了,那一年我也刚上了高中,在三年的高中时代,我最爱学的并不是英语而是政治。”
“政治?”张欣然问。
“对,是政治!当时,每每从课本上学到我们国家的愿景时,我就激动不已,那时我政治课的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我把课本几乎能倒背如流。我到现在都不会忘记那时课本里党的基本路线的核心内容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屈一天突然跟意气风发的学生一样,不禁背诵了起来:“领导和团结全国各族人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自力更生,艰苦创业,为把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
张欣然有种跟学哥在一起的美丽错觉,这里仿佛不是瑶池度假村而是美丽的校园,是洛明工业学校里那个令她神往的英语角,知识的因子扑面而来,轻轻地揉进了清新的空气里,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纯净的没有任何杂质空气,沁人心脾、浑身舒畅。
“那时,我就要立志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参与到社会的建设中去,我要做国家的干部,做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屈一天说,“从我的青年时代开始就再也没有为吃穿发愁,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地富裕起来,人们的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这真得太了不起了,我们国家的建设可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搞起来的啊,后来,我上完大学就成了教书匠。”
“可是你怎么离开了学校了”张欣然不解地问。
“我也是前几年才离开泉川中学的。上世纪中后期,咱们国家的教育产业也随着市场经济而兴起,学生和家长对教育有了更多的需要,政府和学校都鼓励教师停薪留职去创业,从那时起,课外培训补习班特别受欢迎。而传统学校的机制不灵活,教师待遇差,就连授课方法也单一,在这种情况下我就下海了。”屈一天说,“还好,我在大学学的是英语专业,后来教的也是英语专业,我就把新希望办成有名气的英语培训机构。”
这是一次非常投机的聊天,他们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新希望现在只教英语吗?”张欣然问。
“以前是,现在也开设了数学课,下一步,有可能还要开语文和其他课程。办学和自己的兴趣喜好不能完全一样,办学就跟你们度假村一样要以主场为导向,要迎合学生的需求,新希望将来一定会是全科学校。”屈一天说。
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宴会厅。
这时,一位服务员落落大方地上前对张欣然说:“你的包间已经备好了,请跟我来。”
服务员说着就伸出柔美的手臂,导引他们朝一间豪华包间走去。
服务员一推开门,只见荣已经点好菜,正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
屈一天被请到了上座,荣坐正他旁边,张欣然坐在下方。大家落座后,先是一阵寒暄,服务员倒上酒大家先碰一杯,然后便切入正题。
“屈总真是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荣一边招乎屈一天吃菜,一边忙给张欣然使眼色,“新希望是泉川最大的教育品牌,那比什么一中、二中、三中什么中都强,要强一百倍。现在学生能在新希望上学,那可是家长的荣耀啊!”
“经理言重了,言重了……”屈一天说,“我们也就是个培训学校,是课外培训班……”
“只要能上到新希望,考中国一流大学那可不在话下。新希望就是中国名牌大学生的摇篮……”褚荣说着又举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说,“佩服!佩服!”
杯中酒再次一饮而尽。
“以后瑶池度假村就是屈总自家的后花园,您就经常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您来了,我们这里也就熠熠生辉了……”荣的话像松开的发条一样哒哒哒没完没了,像是抛在地上的乒球咯咯朝滚着,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没趣。
屈一天和张欣然不约而同地四目相遇,他们无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面面相觑。
一堆接一堆从脑浆里挖出来的溢美之词和奉承之语充斥在豪华包间里,不用说,荣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错,瑶池度假村的确是个好地方……”屈一天听褚荣说了大半天的好听话,便回应了一句。
“屈总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空气好……啥都好。可就是我跟欣然不好,我们可要大祸临头喽……”荣说。
“大祸临头?”这个词显然跟炮弹一样富有量级。
屈一天一边问着一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张欣然。张欣然不由得微微低下了头。她能感知到面前这个成熟男人此刻关切和温存的目光,也许,他的目光里还有一种迷茫的探寻。
“诶!欣然,快倒酒,快倒酒……你把你的苦衷给屈总说说……”荣说着就把酒瓶子递到她的手里。
张欣然只好站起来倒酒。今天他们喝得是白酒,白酒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令人陶醉。
“给你也倒上,倒满!你今天可得好好陪屈总喝点……”荣说。
三杯酒放在了三个人的面前。
“欣然,遇到什么困难了?没事,你说吧,只要是乡党我能办到的事,我一定帮你。”屈一天看着张欣然,目光坚定而慈祥。
“我……屈校长,我……”张欣然难以启齿。
第六百二十章 荣升
“哎呀!你们是老乡啊?”荣问。
“是啊。我们是南安老乡。”屈一天说。
“哎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荣拍拍自己的额头,像是猛然顿悟一般,便赶紧说,“来,喝,先喝了这杯!”
屈一天和张欣然爽快地饮掉此杯。
他俩这才发现荣并没有喝酒。
“刚才是老乡酒,你们喝在口里我可是感动在心里啊。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世风日下,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只有老乡情才是杠杠的。好!让我敬你们南安老乡一杯。”荣说着分别给他们把酒添满。
刚才一连喝了几杯白酒,这会,张欣然面若桃花。
张欣然和屈一天都不想再喝了,但一听“南安老乡”几个字不由得又交换了一下目光,这时的目光里隐藏着无尽的言语。
“没事,欣然,你说说是什么事要大难临头了?”屈一天问。
张欣然略微想了想说:“屈校长,没事,你吃点菜吧。”
“啥叫没事?你看你……给老乡说事还遮遮掩掩?老乡的菜咋还能吃得下?”荣先是狠狠地瞪了瞪张欣然,然后又转过脸给屈一天说,“屈总,欣然脸皮薄,她还有点不好意思……那行!我替她说……”
荣这回自己倒了个满杯,咕噜一下喝了个精光。
“屈总,我和欣然都是市场部的,我们部门去年跟集团签了个目标责任书,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但还有点销售的缺口……对,缺口……是缺口……”荣说,“关键是没时间了,所以,我和欣然这回把您请来就是想看看新希望能不能支持一下我们。”
前半场的弯子终于绕了回来。屈一天顿时就明白了这件“大难临头”的事。
“任务还有多少?”屈一天问。
“15万。”褚荣说。
屈一天用余光看了看张欣然,她正坐在桌旁颔首低眉,脸颊泛着桃红色。
“可是,我们只是一所培训学校……”屈一天边想边说。
“屈总,我们度假村不光有吃喝玩乐的项目,也不单单可以游泳泡温泉,我们还有宴会厅,还有客房部,对,有会议室,可以容纳好几百人的高档大会议室和先进的多功能厅……”
“哦?”
“屈总,现在没时间了,我跟欣然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这就跟农民种庄稼是一个理,有没有收成就看这几天,就差这最后一笔任务了……”荣的目光里充满乞求,真诚的乞求。
荣的愿望实现了。
荣以一诺千金的大将风范,郑重兑现了他对泉饮集团的军令状,褚荣对集团的感情、忠诚和敢闯敢冒的精神,通过集团的多个会议传递给了每一位泉饮人。
更为重要的是集团也是一诺千金,言而有信,他们按照既定的工作计划完成了对瑶池度假村领导班子试用期内的干部考察,如期召开了度假村新一届领导班子任命会,新班子任期三年。
副总经理顾总去掉了职务前面的“副”字,成了瑶池度假村的新任舵主,褚荣搬进了顾总以前的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把印好的名片轻轻地放在泛着亮光的红木办公桌上,名片上印着几个鎏金字体:泉饮集团瑶池度假村副总经理。
张欣然以前只知道钱可以买东西,从来没有想到钱在关键时候居然会起到任何东西都无法起到的作用,就跟实验室里的化学变化一样,看似完全不相干的几种物质,在特定条件下会发生奇妙绝伦的反应,而且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腼腆、清高和幼稚,但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没有向屈一天开口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他们原本就是完完全全的两个陌生人,只是偶然的机会才有了一面之缘,继而因为令人讨厌的销售任务,才不得不有了进一步的交往。
在张欣然的生命里,屈一天是她遇到的第二个40岁的男人,而且,这两个男人都是老师,一个是她初中毕业时帮她填写志愿的班主任王老师,另一个就是向她伸出橄榄枝请她当老师并替她化解“临头大祸”的屈一天。
这两个男人的出身和人生轨迹与方向迥然不同,一个出生在土关县干河乡的普通农家,一个从小就说着普通话在南安闹市里长大,尽管他们的人生里都与三尺讲台有过交汇,但屈一天就像夜空里的一颗流星,在这种短时的交汇之后滑向了更加广阔的苍穹,而王老师把自己的一生牢牢地和乡村教捆绑在了一起。屈一天对中国的教育市场信心满怀,王老师在生他养他的山村里,默默地关爱着自己的每一个学生。
自从那次以老乡的名义喝酒聊天之后,屈一天隔三差五会给张欣然打电话,动不动会来度假村休闲放松,常会给她说说新希望,聊聊家乡的事,然后,就说些诸如照顾好自己,多保重之类的话。这些话是客套话,也不是客套话,特别是从40岁男人口里说出时,这些话都显得厚重而真诚。
男人四十一枝花,而他是一枝安安静静盛开着的花!
张欣然孤身一人待在宿舍里,每每听到这些话时心头便涌上一股暖流。这些年来,她就跟飘进山涧里柳叶一样,随着潺潺流水起起伏伏,天地苍茫,万物失语,这枝柳叶就这么漂流着,安静的漂流着。山涧静谧,而自己是静谧的一部分。
这几天每到傍晚,张欣然回到宿舍后不由得想到屈一天的成熟、厚重、温润和他们在理想之路上默不作声前行的执着,这让张欣然非常崇拜。相比之下,自己这些年来走过的人生之路弯弯曲曲,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有时会被碰得血流满面,有时,在这条路上狼狈不堪……
张欣然对屈一天的思念一天天多了起来,40岁的男人走过了浮华,走过了喧嚣,岁月涤尽了一切虚假和夸张,屈一天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他身上可能出现的那怕一丝一毫的老气横秋和抱残守缺的想法,他身上澎湃着一种深厚的对事业的激情,也饱含着对她这个小老乡炽热的关心。
窗外……
屈一天的电话突然响起,张欣然赶紧冲上前,从软软的洁白的床上拿过手机:“老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