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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一章 “瞧!帅吧?像不像明星?”

    胡宛如脸上的桃花彻底绽放,好看的漩涡浮上唇边。

    “来嘞!”她一说完就跟旋风一样旋进了哥哥的卧室。

    胡宛如进去的时候胡贤如正对着镜子照,他西装革履,皮鞋锃亮,风度翩翩,俨然像换了一个人。

    “哇!绅士!”一看到哥哥的这个造型胡宛如欢呼雀跃。

    胡贤如冲着妹妹笑了笑说:“怎么样?还可以吧?”

    “不是还可以而是帅呆了!来,来,来,出来走两步,走两步让妈妈也看看。”胡宛如赶紧拉着哥哥的胳膊朝客厅走来,“妈!让你看看新郎……展览展览……”

    胡宛如说着就把哥哥拉到妈妈面前。

    看着儿子的这身打扮,胡宛如妈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慈祥的目光在他身上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扫视了一遍又一遍。

    这时,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快去开门,有人来了。”妈妈说。

    胡宛如跟轻快的燕子一样跑到门口,打开家门。

    楼下的王阿姨笑着走了进来,她一看到西装革履的胡贤如都有点不认识了。

    “阿姨。”胡贤如叫道。

    王阿姨这才确定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正是胡贤如。

    “啧,啧,啧。你瞧瞧,咱家贤儿多精神!就跟电影演员一样。”王阿姨打量着他说。

    胡宛如咯咯咯地笑着。突然,她赶紧跑进哥哥卧室拿来“新郎”的胸花跑了过来。

    “还有红花没戴上,哥,来,我给你戴上。”胡宛如说着就把红彤彤的胸花别在了胡贤如胸前的口袋上。

    抢眼的红胸花如同画龙点睛,这么一点缀,一下子把整个人的精神都提了起来。

    胡宛如轻轻板着哥哥的双肩,让他面朝妈妈和王阿姨。

    “瞧!帅吧?像不像明星?”胡宛如笑着说。

    “像,像,咱贤儿身材标准,上下一条线,穿上这身衣服简直是太得体了。”王阿姨笑着说,“贤儿的身材像了他爸,是大将军的身材,标准的美男子。”

    王阿姨话音一落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房子里充满着欢声笑语。

    “好了好了,别尽拿你哥取乐,快去给你王阿姨倒茶。”胡宛如妈妈拉着王阿姨的手和她坐在沙发上。

    王阿姨是个热心肠,过不了多久胡贤如和陶梅就要举行婚礼了,她是想过来看看还没有什么要帮的忙。

    “贤儿妈,婚礼都准备的怎么样了?”接下来,胡宛如妈妈和王阿姨就你一句、我一句拉起了家常。贤如宛如这对兄妹也回到卧室张罗着请帖、礼单、邀请客人之类的事情了。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淡淡的幸福在家里轻轻弥漫。

    过了一会又传来一阵敲门声。胡宛如赶紧撇下手里的活,蝴蝶一样翩然飞到门口,一把拉开门。

    “欢迎未来的嫂子……”她一见是陶梅就高兴地开起了玩笑。

    陶梅勉强地笑了一下朝卧室走去,胡宛如跟个跟屁虫一样站在门口看着哥哥和未来的嫂子。

    这间卧室也是他们的婚房,胡宛如爸爸去世这些年,家里的经济一度拮据,胡贤如从恋爱到结婚时间又短,暂时还买不起新房。他们盘算着等过了春节就凑些钱交首付买房子,这样的话,一年后就能住进新房子了。

    “陶梅,你看,这身西装还不错,挺合身的。”胡贤如说着冲着她伸了伸胳膊,像孔雀开屏一样。

    陶梅看了看他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陶梅,你要是确定不喜欢这套婚纱照,下午咱就再去另试一套,反正离婚礼还有些日子,现在重拍应该还来得及。”胡贤如说。

    陶梅瞅了一眼刚刚试挂在墙上的婚纱照,神情有些失落。她说:“那件质量太差了,做工也不细……婚礼当天我都不想穿了。”

    胡贤如听陶梅这么一说,这时心里就打起了小算盘。“不过其他婚纱都太贵了,反正你只穿一次……看惯了也不觉得质感不好,其实我觉得那件还行,挺实惠的。应该能算中等档次,也不是最差的。”胡贤如说。

    “到时穿那个破烂婚纱……真是丢人现眼!”陶梅冷冷地说。

    胡宛如看见哥哥一脸尴尬,赶紧识趣地转身离开。

    客厅里妈妈和王阿姨正在拉着家常,她们渐渐苍老的脸上挂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卧室里胡贤如和陶梅的谈话还在继续。

    “你要真不喜欢那件婚纱,咱们就另试一件,反正你喜欢就行。”胡贤如说。

    陶梅没有回答她,她把房子扫了一圈:墙上温馨的婚纱照,床上红色的糖果袋、床头绣着鸳鸯的枕套、桌子上“新郎”“新娘”的大红色胸花、椅子上一沓大红色的“喜”字……都诠释着一种新婚的喜庆。

    “算了。不换了,就这样吧。”陶梅说。

    陶梅拿起桌子上厚厚一沓请帖一一翻看着,翻了一会儿她说:“贤如,这些请帖不用了,我的那些失业的女工友也没心情来,再说让人家来还不是给人家添负担?人家能空着手来吗?唉!企业倒闭了,突然之间大家都成了惶惶丧家之犬,以前虽然厂里不行了,但只要厂在就总有希望,可这会厂子没了,大家也就树倒糊松散了。”

    陶梅脸上浮上了一层忧伤,在大喜的日子到来之前,突如其来的失业让她心里压上了巨大的磐石,有时甚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厂子虽然倒闭了,可你们毕竟是曾经的工友,我觉得该请的人还是得请。至于分子嘛……过两年他们也都会结婚,到时我们再给人家补回去。”胡贤如说。

    “人走茶凉,现在的人都很势利,厂子都没了她们才不会来呢。”陶梅说,“从这个月起大家都没工资了,每个人都在忙着找工作,现在的工作太难找了,满大街都是大学生,像我们这种人谁还愿意要?”

    “陶梅,你先别焦虑,等结婚之后再去找工作,我想,到时你应该能找到工作。”胡贤如劝慰道。

    “把你那边的客人再压缩一下,再压两桌,这样的话还可以再省点花费。”陶梅拿起一沓请柬说。

    “不行,不行!我给我的工友和领导都说过了,都到这会了还怎么压?再说,人家也不会空手来……咱们请了张三又忘了李四,这样做会得罪人。”胡贤如说。

第五百零二章 婚礼前争吵

    “这次他们给咱们行了情,到时人家家里有事,咱们还不得又还回去?物价年年都在涨,你今年收人家50块礼金,等明年还人情时就变成了100块……这些人不能请,请了就是给我们背上了债,我现在可是个废人了,挣不到一分钱的废人……”陶梅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搪瓷厂的倒闭让她失去了安全感。

    “这怎么行?他们都是对我们家有恩的人……”胡贤如说。

    “怎么不行?这以后的债还不都让我们还?”陶梅反驳。

    客厅里传来了他们的争执声,声音越来越高。

    胡宛如妈妈和王阿姨都愣了一下。

    “没事,他们还都是孩子,年轻人三句话没说好就吵……咱们继续聊。”胡宛如妈妈对王阿姨说。

    “这可不行!这些人当中不光有我的工友还有我爸生前的老同事,他们也要参加婚礼,他们以前就给我妈说过,我爸对他们好,儿子的婚礼说什么也得参加,不图别的就图能祝个兴……陶梅,这些叔叔阿姨我总不能拒绝人家吧?”胡贤如说,“而且,那些老同事都跟我妈妈认识,他们几个月前就打听这事了。”

    “不行!这就是给我们垒债!”陶梅断然拒绝,“不光将来要还债,这次婚宴的钱也得增加。”

    “你怎么连人情世故都不懂?这是我爸的老朋友……人家能来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岂有拒绝的道理?要是别人结婚,这些人他们想请都请不到。”胡贤如说,“我爸去世后,这些叔叔阿姨对我们非常关心,要不是他们的帮助,估计我到现在连工作也没有。”

    “那也不行!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亲朋好友,我们不能给上辈人埋单。”陶梅说,“我爸不也有老关系?他本来也要把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也请来,我昨天已经拒绝了。我现在没有了工作,给咱们垒这么的债,以后凭什么还?”

    “不行!我爸的朋友一定得请!以后行情还礼的钱我出!”胡贤如怒气冲冲地喊道。

    刺耳的声音清晰地撞击着胡宛如妈妈的耳膜,她的脸上一阵紧张,一阵尴尬。她和王阿姨的交谈被打断了,胡宛如赶紧端了杯茶递给王阿姨说:“阿姨,您喝点水,这茶叶不错……”

    刚才一派喜悦的气氛此刻荡然全无,王阿姨了有些尴尬。胡宛如的一杯茶化解了暂时的尴尬。

    然而在胡贤如的卧室里,他们的争执还在不断升级。

    “结婚以后你的工资就是我们的共同收入,所有的一切都是夫妻共同财产,你不能偷偷支配。以后,家里的存折要交给我保管。”陶梅不依不饶。

    “你凭什么管我爸的朋友?那是我爸留给我的关系,我就是要请他们,要请!”胡贤如的脸涨得通红,在胡宛如的印象里哥哥性情绵软,他很少会跟人高声说话,也很少跟人争执。“你想管我?”

    “哪家的存折不是交给老婆保管?男人是挣钱的耙耙女人是攒钱的篓篓,这话你不知道吗?结婚了啥事都得商量着办,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天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乱花钱。”陶梅说。

    “我的朋友怎么就是狐朋狗友?我什么时候跟他们乱花过钱?”胡贤如挥着胳膊争辩道。革履的西装此刻显得极不协调。

    “反正你以后做什么事都得首先考虑这个家。”陶梅说,“这次请了你爸的那些朋友,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就只剩下还账了。物价年年涨,以后开销的地方多得是,你们厂现在也不行了,这些账你还得起吗?”

    “我还得起!我怎么就还不起这些钱呢?”胡贤如彻底爆炸了,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脖子变得又红又粗。

    “你……”陶梅一时无语。

    纸终究包不住火,客厅里,胡宛如妈妈和王阿姨的交流不得再次被打断。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而无奈。

    “你知不知道现在生一个小孩要花多少钱?孩子将来上幼儿园、上小学又得花多少钱?你们厂的子校和幼儿园上个月都已经剥离了,以后孩子连上学的地方都没了,你还有钱还人情?你今天收人家1000元几年后就得还2000元,到时,我们哪里有钱还这些账?”陶梅说,“还有,我们的房子每个月还要还月供,哪里有钱?”

    “谁说我们一结婚就要生孩子?我不生!”胡贤如说,“我才25岁,我急什么急?”

    “你……”陶梅眼含泪水。

    胡贤如像充足了气的气球,怒气冲冲地杵在她面前。

    过了一会儿陶梅说:“你年龄小,可是我不能再等了……”

    “谁让你年龄那么大?难道这都怪我吗?”胡贤如似乎故意在气她,“我才25岁,还没玩够呢!”

    “胡贤如”陶梅终于说不出话来,两行泪水唰地流了出来。

    “反正你不能请你爸爸的朋友,我们的婚礼人数要压缩。”陶梅哭着说。

    “再压缩就没人了……”

    “没人就没人,我们正好可以省点钱……”陶梅显然是在怄气。

    “你……”胡贤如的眼睛鼓成了青蛙眼。

    “他们把钱存在银行才有多少利息?今天给我们行了情,到时我们还不得给人家翻倍还……不行。说什么也不行!这事我不答应!”陶梅说。

    “无稽之谈!无理取闹!你太势利了……我看你跟你爸就一个样……”胡贤如愤愤地说。

    “什么?你说我爸势利?”听到这话,陶梅呜呜地放大声哭了起来。

    呜呜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房子。

    “这两个孩子,怎么两句话不合就吵了起来……”胡宛如妈妈终究坐不住了,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年轻人嘛,就这样,常言夫妻吵架是床头打架床尾巴合……没啥,没啥。”王阿姨也站了起来,她拉起胡宛如妈妈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手背说,“贤儿妈,你别急,小两口的事让他们慢慢说道去,我先走了,婚礼前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就别客气,尽管说。”

    王阿姨说完就离开了。

    房子里呜呜的哭越来越大,弥漫着整个房子。胡宛如和妈妈对视着,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妈妈打老远朝胡贤如房间看了看,唉了口气,只好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胡宛如顿了顿,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五百零三章 对着遗像说心里话

    订酒店、装扮房间、联系司仪……在一个个细节问题的沟通上,胡贤如和陶梅婚礼前的争吵不断,而每一次争吵的核心就是钱。陶梅之所以这么斤斤计较,主要是因为搪瓷厂倒闭了,这是她赖以生存的生命线,从此,她将失去工作没有了收入,就成了无业游民,她对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担忧。而在这种担忧让她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安全感,越是喜庆的事情就越会在她的心里形成反差。

    有时候坏心情就像厨房里泄露的天然气,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会弥漫在空气里,遇到星星点点的明火就会瞬间燃烧甚至爆炸。

    这几年024厂的效益也越来越差,胡贤如的钱根本就买不起房子。过了春节,“炸药城”有家新楼盘要开盘,宛如妈妈已经把攒下来的一点点积蓄全部给他们凑首付了。

    看着他俩成天为了一顶点的事就动辄争吵,胡宛如妈妈心里也很难过,她一直隐忍不发,只是默默地承受着儿子新婚带给她的喜悦与苦恼。这天下午,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她想着最近一段时间贤如和陶梅之间的种种不愉快,一肚子的憋屈像泄洪的水一样爆发了。她静静地坐在客厅里暗自流泪,她又想起了孩子们的爸爸去世这些年一家三口经历过的一道道酸楚。

    胡宛如爸爸的遗像静静地挂在墙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目光安详地注视着这个他曾生活过的家,注视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温馨的家。

    胡宛如妈妈越想心里越难过,紧接着就不由得啜泣起来。她无助地抬头看着墙上的遗像,泪水从眼角细细的皱纹里滑了下来。一个中年丧夫,孤立无援的普通妇女,在安葬了丈夫后含泪把一双儿女养大成人,其间所遭遇的挫折和磨难,悲伤和挣扎,还有人生的悲欢离合和酸甜苦辣,都是一般女人不可能体味得到的。

    对生活中所有的艰难困苦和冷眼冷遇,她都咬着牙默默承受着,她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努力给孩子们撑起一把伞,她盼望着他们都能早一点长大,早一点成家立业,面对现实而残酷的生活,尽管她有一万个不如意,可她又能怎么样?她不得不打掉牙和血吞。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告诉自己:只要孩子们长大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孩子们长大了,她又常常告诉自己,等孩子们都工作了一切就会好起来;孩子们都工作了,她的心里也就渐渐的满足了,这时她告诉自己,等孩子们都成家了,她也就不再操心他们了……

    现在儿子就要结婚了,可她的心里却难过了起来。这几天晚上她夜夜失眠,她甚至问自己:陶说话做事咋就一点不像他们家的人?她凭什么天天跟贤儿吵架?又凭什么不让贤如爸爸的老朋友参加婚礼?她怎么能那样势利地去想问题?是不是自己当初就不应该接媒婆刘姨的话茬,让贤如跟她谈恋爱?可是婚礼就在眼前,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

    胡宛如妈妈越想越伤心,生活的辛酸苦辣化成了浑浊的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眼角每一条纵横交错着的细纹,是她经历苦难人生留下的崎岖坎坷的痕迹。

    丈夫去世后就再没有人跟她商量家里的事情了,什么事都得靠她独自琢磨,对两个孩子的教育和抚养也都是她一点点摸索着往前走,有时她也不知道有些事该怎么处理,就像她扣下女儿男同学的来信这种事情,她到现在都没想好应该怎么跟女儿说?说什么?

    儿媳还没过门,她已经感受到了不太好的征兆,他们真正的日子还没开始,接下来,再遇到柴米油盐这些生活中那些细碎的琐事,贤如能和陶还不得天天吵架?

    ……

    无尽的忧愁将胡宛如妈妈团团包围,从四面八方朝她压来,如乌云压顶让她喘不过气来。

    “老胡,贤儿就要结婚了,可是她那个媳妇……唉!她不让你的那些老朋友参加婚礼,说是要省钱,怕将来给人家还行情还债……这些老朋友可都是你的交情啊,是我提前给人家通知的,专门请人家来的,你说这……”胡宛如妈妈流着泪对着遗像倾诉着。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话她不能跟外人说,也不能给孩子们说。每当生活的艰难和痛苦让她实在承受不了时,她就会对着遗像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她能看懂他的眼神,他想说给她的话也蕴藏在他的眼神里。

    “老胡,这几天我琢磨着孩子们成家了,我也就没用了,在家里也就成了累赘。唉!没用了也好,我就不用再操他们的心了……”胡宛如妈妈对着遗像自言自语。

    今天的晚饭只有胡贤如跟妈妈两个人吃,胡宛如好久没有出去玩过了,她一下班就跟张思雨去逛街了。

    这次不是她约张思雨而是张思雨约她。

    习惯了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胡宛如突然不回家,母子俩坐在餐桌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耳边没有了欢笑声,冷冷清清。

    胡贤如跟以前也有些不一样了,他变得有些沉默,像是有什么心事。妈妈几次都想问问,可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贤如最近因为筹备婚礼的事跟陶梅也拌过很多次嘴,要是问婚礼的事必然又会扯出一大堆的是是非非来。

    母子俩默默地低头吃饭,安静的房间里,他们往碗里盛汤时发出的陶瓷勺子和汤盆碰撞的声音,清脆,短暂。

    沉默了一会后妈妈绕开了婚礼的事问他:“贤儿,这几天厂里情况怎么样?你们的活多吗?”

    “军品订单太少了,工作量不饱合……”胡贤如说,“弄不好,我们车间也得下岗分流。”

    “你们是一线……”

    “一线怎么了?一线没活干就往二线三线分流,这是厂里的规定。如果不想干了就直接办下岗手续,国家还有一系列下岗职工再就业的政策。”

    胡贤如说这话时显得跟自己无关。而此刻,谙知厂里情况的妈妈心里却紧张了起来。

    “连你们工人都知道厂里的这些政策,说明这一轮下岗分流就成了必然,我在厂部待过,这种消息能传出来,八成是因为厂里开过某种会议了。”妈妈说,“你可得好好干,别学那些老工人偷奸耍滑,宛如他们科不是已经把3个人给裁了吗?还不是因为偷奸耍滑。一个油烟机修了那么久也没修好,厂领导后来生气了,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后勤科……”

第五百零四章 撤掉遗像?

    “妈,你都退休了,对厂里的事咋比我们还关心?”胡贤如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说。

    “那当然!我和你爸以前都是厂里的老干部,现在,你和你妹妹又都在厂里工作,我怎么能不关心?”妈妈说,“我们全家人可都是靠着024吃饭过日子哩,厂里要不行了,我们全家还不得去马路上喝西北风?”

    “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干,我不会偷奸耍滑,我是胡工的儿子,别的不说,我总不至于给咱家丢脸。”胡贤如说。

    听到儿子这话妈妈脸上露了笑容。

    胡宛如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那四年,母子俩就跟现在一样天天在一起吃饭,一边吃着一边聊着厂里的事,有时还会为厂里担忧,为产品质量担忧,甚至为家属院哪棵树的树枝会不会伤到人担忧……

    有一次,胡贤如半开玩笑的说:“妈,你现在都退休了,还总是吃着自己的饭操着厂里的心……”

    “我怎么是吃着自己的饭?我是吃着厂里的饭操着厂里的心……”妈妈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咱这饭是自己变出来的?还不是用厂里发的工资买的?我们吃的住的都是厂里的,所以就要操厂里的心。要是吃了人家的饭还不操人家的心,那就叫忘恩负义!”

    “妈,还有人吃着厂里的饭,总在背地里说厂里的坏话呢。”

    “这种人最可憎!那就叫吃谁家的饭砸谁家的锅!”妈妈说。

    “妈,你放心,我可不会砸自己的锅。”胡贤如说。

    “不光不能砸锅,也不能往锅里扔老鼠……”

    “什么意思?”

    “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

    妈妈喝完汤把汤碗放下,落勺时清脆地响了一声,胡贤如赶紧放下碗筷,伸手拿过汤碗给妈妈盛汤。

    母子俩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很默契,都能心领神会。

    “妈……”胡贤如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妈妈看了他一眼也没问。

    她们又各自吃着碗里的饭菜。

    没有胡宛如的晚餐真是冷冷清清,索然无味。

    吃完晚饭后胡贤如收拾碗筷准备端回厨房。这时妈妈说话了:“贤儿,收拾桌椅,洗碗刷锅这是女人们干的活,以后你不要做这些事了,会让人看不起。”

    “没事,妈,你劳累一天了,我来。这不费劲。”胡贤如说。

    妈妈不再说话了,他显然没有理解妈妈的意思。

    妈妈走进厨房开始洗刷碗筷,胡贤如还跟小时候一样站在她身边,拿起筷子勺子什么的在水槽跟前冲。

    “厨房是女人待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大男人,轻易不要进厨房。”妈妈说。

    “妈,你那是封建思想,照你这么说,那厨师都应该是女人了?这次我们订酒店时还到后厨参观了,都是男厨师。”胡贤如说。

    “人家还让参观后厨?”

    “起先不让。后来陶梅坚持要看,他们没办法也就让我们进去了。”胡贤如说,“参观了一下,陶梅还让人家给每桌便宜了10块钱。”

    “为什么?”妈妈惊讶地问。

    “陶梅在后厨操作间给酒店挑了一大堆问题,说人家这儿不对,那儿不对,这不达标,那不达标,这里不卫生,那里又不干净……让人家优惠饭钱,后来,酒店看陶梅不好惹,就给每桌便宜了10块钱。”

    “这是洽谈还是要挟?”妈妈冷冷地着呢。

    “这……”胡贤如哑口无言。

    水槽里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着,妈妈低头冲洗着碗筷。胡贤如站在一边几次想开口说话,却不得不全咽了回去。

    他心里有句话,可他真不知说出来妈妈会是什么反应。

    “你们婚礼还需要啥?”妈妈问。

    “不需要了,基本都好了。婚纱都订了,化妆师也都联系好了,请帖也都发了……”

    “你爸的老朋友请不请?”妈妈抬起头看着胡贤如严肃地问。

    胡贤如想了想说:“发。我明天下午就去发。”

    “陶梅同意了?”

    “这个……同,同意了,她怎么能不同意?”胡贤如结结巴巴地说,“妈,那天是她心情不好,失业了,心里有火……”

    听胡贤如这么一说,妈妈心里放心了许多。

    “妈,还有一件事……这个……陶梅说……”胡贤如把憋在心里好半天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她说,结婚是喜庆的事,婚礼当天娘家人和亲戚都要来婚房,我爸的照片……是这样,她的意思是,照片挂在家里不,不太合适……”

    “你说什么?”妈妈立刻停下手里涮洗的碗筷。

    自来水哗哗地响着。

    “她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她说得没道理,也有道理……”胡贤如支吾着说,“妈,要不然咱就把遗像撤掉……要不,陶梅又得吵架……”

    妈妈双腿灌铅一动不动。

    哗哗的自来水冲到碗筷和碟子上溅起水花。

    胡宛如妈妈的脑子里嗡嗡地响着,她没想到亲生儿子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尽管父亲离他们而去了,可是,他永远是这个家里的亲人,他每一天都生活在这个家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每天都在看着大家,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长大成人。胡宛如妈妈觉得他不光是看着孩子们成长,而且还在天堂里护佑着全家人,这些年来,孩子们能一个个长大顺顺利利地参加工作,不是他的护佑是什么?

    新媳妇还没进门,先是拒绝胡贤如爸爸生前的老朋友参加婚礼,现在又要撤掉他的遗像……一个好端端家怎么就被闹得这么不安宁?怎么就这么接二连三地发生着让人窝心的事情?

    胡宛如妈妈心里难过极了,她撇下水槽里的碗筷,跟丢了魂似的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客厅,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遗像。相片上,胡宛如的爸爸依旧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全家,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妈,我觉得陶梅说得也对,也不对。这事您看……”胡贤如关掉水龙头,从厨房跟了出来。

    “你的意思呢?”妈妈的声音很低沉。

    “妈,我听你的。”

    妈妈转身看了他一眼,她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夹杂着鄙夷和委屈。

    “你已经是要成家的人了,就要是一家之主了,以后,妈也不会再给你说什么了,任何事情你都自己定吧,不要再问我。”妈妈说。

    “妈……”

    妈妈转过身又注视着墙上的遗像,她冲贤如摆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妈,我知道爸爸已经陪伴了我们这么多年,你舍不得把相片撤掉,我也是。可是,陶……妈,这样吧,如果你不愿意的话……”说这话时,胡贤如一脸为难的样子。

    “我刚不是说过了吗?以后的任何事情你自己定吧,不要再问我了。”妈妈说完这话,轻轻地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第五百零五章 KTV豪华包间

    流淌着的时间不知不觉地改变着每一个人,洛明工业学校98届毕业生犹如时间河流里的细沙,在奔流向前的河流里轻轻地翻滚着,起伏着。张欣然的门迎工作仍旧在持续。

    泉川饭店对门迎除了要求要穿大红色旗袍外还要求站立要挺直,不可插腰、弯腰、靠物,对走路姿势也要求自然、稳重,还要做到目光炯炯,迎接客人时要面带微笑、亲切,热情。

    这些对张欣然来说倒不算太难,因为她的气质与生俱来,关键是门迎得一直站着,时间长了脚会特别疼,到了饭点,从餐厅飘来的阵阵香气刺激着她的味蕾,让她难以抗拒和忍受甚至肚子也会咕咕地叫。

    “您好,欢迎光临泉川饭店……”张欣然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工作,这天,几位外宾来泉川饭店点餐后随身的翻译去了卫生间,服务员不心将果汁撒在一位外宾身上。

    服务员一着急,又是给客人擦拭又是连声说对不起,为了以表歉意还说要给人家送杯牛奶……这位国外人并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一个劲地耸耸肩摊摊手,服务员急得满头大汗。

    这时,穿着一袭大红色旗袍的张欣然走了过来,匀称自然的步态伴着高跟鞋传出的节奏均匀的声响,落落大方地来到客人面前。她非常有礼貌地鞠了个躬,用流利的英语说:“hello mr!i'm sorry, the hotel staff, can i help you?”

    “hello miss!”那位年轻的外国男士很有绅士风度,他先是向张欣然点头示意然后接着说,“i don't know whatsaythe lady?what? whatthe meaningmilk……”

    张欣然转身问了服务员后才知,原来,她是想送杯牛奶作为对客人的补偿。

    “give milk?,呵呵,oh, you meangive her a cupmilk,express her apologies”她欣然说。

    年轻的外宾终于明白那位服务员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又耸了耸肩微地笑了笑说,“never mind, never mind, you are the girl forto explain, i did not understand her meaning ……”

    “well, i will sayher”张欣然转身把他的意思向服务员转达,服务员再次向外宾鞠躬。

    “chinareally a state o you, wish you happy!”金发外国人深邃的目光里显示着友好。

    “thank you, i wish you a happy meal!”张欣然向他鞠躬后从容的离开,回到了富丽堂皇的大门前。

    端庄秀丽的仪表,从容大方的表现和一口流利的英语,让距离这桌外国人不远处的一位男客人非常惊讶。这位男子40岁左右,个子不高但体格强壮,脸方口阔,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普普通通的门迎小姐居然能说这么一口流利的英语,他对她充满好奇。

    “服务员,请叫一下你们经理……”这位男子说。

    大堂经理急忙上前问他有什么吩咐?他问:“你们门迎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门迎接怎么会是大学毕业呢?她呀……也不怕你笑话,她只是个初中毕业……”大堂经理是个男的,他故意凑到校长耳边说,“门迎是代表饭店迎接顾客,对长相要求高,对学历没啥要求,只要脸蛋漂亮身材好就行……”

    男子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将打发他走了。

    “欢迎再次光临,先生请慢走……”当这位男子出门时张欣然冲着他说。

    他顿时驻足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口语这么流利?”

    张欣然没有作答,只是保持着微笑,化过淡妆的脸上略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腮红的颜色?

    这位男子打量着她,她端庄大方,大红色的旗袍和镶着金边的领子烘托着她的高傲冷峻。

    张欣然见他还没有走,只好再次鞠躬说:“欢迎再次光临,先生请慢走……”

    从此,这位男子隔三差五就来这里用餐,每次都会坐在凸出来的落地玻璃旁看着张欣然,她当然知道他是为她而来。

    他先是故意以英语为媒跟她搭讪,接着就向她要联系方式,张欣然都没有满足他的愿望。但他递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新希望教育培训连锁机构董事长屈义一天。

    跨世纪是一个幸运的语汇,21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在地处我国西北的泉川市里,许多年轻人对新旧世纪之交非常兴奋。泉川饭店餐饮部前段时间的业绩一路飙升,受到饭店表扬和现金奖励,这天晚上,餐饮部经理黄聂带着餐饮部的员工在泉川最高档的ktv尽情欢唱。

    旋转的彩光时而洒到每个人脸上,时而瞬间消失,变换莫测,大家频频举杯,酒杯碰撞时不时传来清脆的声响,借着酒劲大家彻底放松了,或称兄弟道弟或互认姐妹,好不自在。张欣然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群体狂欢的气氛,但这是团队活动她却不得不参加。

    在年轻漂亮的服务员花的团锦簇之下,黄聂已是半醉不醒,豪华包间的茶几上摆满了啤酒瓶。一个男孩坐在相隔数米的卡座上半闭着眼睛陶醉地放歌,而女孩则从软软的真皮沙发上弹起,含情脉脉地与他隔空对唱。

    不太标准的粤语版《相思风雨中》响彻包间:难解百般愁相知爱意浓/情海变苍茫痴心遇冷风/分飞各天涯他朝可会相逢/萧萧风声凄泣暴雨中/人海里飘浮展转却是梦/情深永相传飘于万世空/当霜雪飘时/但愿花亦艳红/未惧路上烟雨蒙……

    在音乐的旋律里,包间的旋转彩灯不时会向每个人的脸上撇来一缕缕令人捉摸不定的光亮。久违了的嗨歌和青春的酣畅淋漓让餐饮部的服务员们忘乎所以,这些服务员全是来自农村的年轻人,新世纪就要来了,他们以近乎疯狂和发泄的方式告别着过去,告别他们懵懂青涩而又激情澎湃的青春。

    张欣然陷在软软的沙发里,静静地看着卡拉ok的显示屏,若有所思。她觉得自己最应该与旧世纪告别,20世纪的最后几年对她来说不同寻常,她讨厌那几年。

    在她20年的人生里,其中的13年时间她都在接受中国式教育,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到中专,一路上她看到的都是别人羡慕的目光,听到的都是老师和学生的和掌声。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是农村学子跳农门的跳板,一度成了千军万马争过的独木桥,在家人和老师期许的目光中,她以优异的成绩触及了这个“农转非”的快捷方式。在自己的大好青春里她去了洛明工业学校,可是,这里竟然把她的未来断送了。

第五百零六章 咸猪手

    尽管这四年里她在未来国家干部的期待中依然勤学苦练,甚至拿到了双学历,但最终却无缘工作,知识改变命运的期许成了美丽的肥皂泡。在20世纪最后的两年时间里她一毕业就失业,求职遭遇冷后她在孤独无助之下,包泪烧掉毕业证与往事作别……

    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20年的人生13年的教育统统跟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不再相信先笑的人一定能笑到最后,不再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她觉得“学好学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的道理是多么通俗真切,人的命天注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生活在土关县原始村里的人任凭有天大的本事,终究也是血统低贱的生物,是一只野鸡,永远都不会飞上枝头当凤凰。

    这种低等的血统廉价至极,怎么可能被物欲的现代文明接纳?正如自己当年被用人单位以女生的名义拒之门外一样,现代文明当然可以堂而皇之地拒绝一切……往事尽是伤感,她不禁想起了“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句话,是啊,在浩浩汤汤的时间的洪流里自己何尝不是那只渺小的蜉蝣,风吹潮起,随波逐流?在绵长的无尽的洪流里孤孤单单,飘飘荡荡,不知会漂流到到哪里,也不知将往何处安身?

    时间伤害了她,却一笑而过……

    张欣然越想越憋屈,不禁愤愤地咬起嘴唇心里默默地咒骂着:“快走开吧,可恶的旧世纪!我早都想从生命里把你抹去,我讨厌你!你就是刽子手,你手中的刀在我的脖子上整整架了四年,你是断送了我的前途,你就是无形的刀……”

    在捉摸不定的旋转的灯光里,一幕幕往事在张欣然眼前浮现,想着想着,突然她心头一阵辛酸,眼泪流出了眼眶,热乎乎的。

    她端起酒杯,脖子一仰,独饮一杯。

    “唉!张欣然,不……美……美女……你怎么自己喝起来了?”这时,陷在沙发里的黄聂半眯着眼睛说。

    “经理!”喝了点酒,她脸颊绯红,在朦胧的彩光下外分妩媚。

    黄聂咧着嘴笑了笑看着张欣然说:“刚才大家劝你喝酒,你装清高,不给服务员面子。怎么,这会终于忍不住了?都是年轻人嘛,放开点,放开点……出来玩就要放开,生活就这样,要及时行乐,简单才能快乐……来,喝!今日有酒今朝醉……”

    张欣然意识到黄经理显然是喝多了,冲着他轻蔑地冷笑一下然后把脸转了过去。

    那对年轻的男女依旧在隔空对唱:人海里飘浮展转却是梦/情深永相传飘于万世空/当霜雪飘时/但愿花亦艳红/未惧路上烟雨蒙/啊...寄相思风雨中/啊...寄痴心风雨中……

    “来,我陪你喝……喝……两杯……”黄聂说着端起酒杯要走过来,不料酒劲上了头,他腿一软没站好,又陷入沙发。再起,又没起来。这时,身边一位女服务员将他扶到张欣然身边。

    一股浓烈的酒味异常刺鼻。张欣然蹙了蹙眉,用食指堵住鼻子轻轻咳了咳。

    耳边,那对男女依旧并不标准的粤语深情地唱着那首情歌,现场不时会有尖叫声和刺耳的口哨。

    “来……欣然美女……喝,喝酒!”黄聂说着举起杯子,朝着放在她面前的杯子使劲一碰,然后一口喝完了。

    张欣然门迎的工作虽然也属餐饮部管,但这个岗位相对独立,平时跟黄聂其实并没有什么交集,她只好礼仪性地拿起酒杯了一小口。

    “你为什么能在饭店当门迎?还不是因为有人罩着你?……你知道是……”黄聂打了个嗝,一股酒味和烟味直往她鼻子里钻,臭而恶心。“你知道是谁?”

    张欣然没有理他,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卡拉ok的屏幕上。

    “是……我……黄聂,我……”黄聂说着就朝张欣然身边挪了挪,她朝外挪了挪,和他保持着距离。

    一口香烟吐到张欣然脸上,呛得她连咳几声。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喜欢你,你知道吗?”黄聂又打了个打个了嗝,说着就把伸手搭在她圆润饱满的肩膀上。

    “黄聂,黄聂……”张欣然像触了电,电流倏地传遍全身,她紧张而羞怯,脸上燃起了一团火,灼热。

    她试图挣脱他,可不料刚摆脱了他的手,他却再次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这次,将她的肩头紧紧地搂住。

    包间里的彩色旋转灯光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瞬间,他俩又沉浸在朦胧的光线里。黄聂手里红红的烟头在朦胧昏暗的小桌子前一亮一灭。

    “来,我们……我们再干一杯……”黄聂说着又一次举杯,酒杯摇摇晃晃,淡黄色的液体不停地往外飘洒。

    这时,几个眼亮的服务员看见了这种情形,就赶紧起身向黄聂道别,说现在太晚了他们回家不方便,然后就赶紧离开了。

    那两个痴情男女还在继续嗨歌,他们完全沉醉在青春的荷尔蒙里,此刻包间里稀稀拉拉就剩下五六个人了。

    张欣然见同事们要走,也想起身跟他们一起离开,没想到黄聂死死地摁住她圆润的肩膀说:“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

    酒水都洒在她的裤子上了。

    “这……我,我不能再喝了,我喝不了酒……”张欣然说着将他那只搂着自己肩膀的手拨开。

    “不行!你至少喝完这一杯……”黄聂说着又将手搭在了张欣然的肩头,“难道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张欣然无奈,只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黄聂淫邪地笑了。

    “好!爽快!真爽快!我就喜欢爽快一点的。”他说着,那只手变的不安分起来,在她的肩头抚娑着。

    “我不能再喝了……”张欣然提高了声音说,“你把手拿开!”

    黄聂并没有拿开手而是轻蔑地说:“怎么?还在我面前装清高?像你这样的女孩我见得多了……”

    张欣然强烈的自尊心跟宇宙大爆炸一样在极速地裂变极速地复活。她在洛明工业学校纪念“五四青年节”的一次演讲的情景立刻浮于眼前,当时,她落落大方地站在礼堂舞台上,当着全校学生做了催人奋进的主题演讲:《燃烧激情放飞梦想做“自尊、自爱、自强、自立”的当代女青年》,她的演讲赢得台下阵阵掌声,海啸般的反响此起彼伏,而赵波涛的掌声一直持续到了最后……

    喝得醉醺醺的黄聂哪能注意到张欣然的变化?此刻,强烈的自尊和愤怒已从内心蹿到了脸上。

    “你就别装清高了。说穿了,我们都是搞服务业的,餐饮不也属于服务业?什么是服务,懂吗?”黄聂说着突然把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腹部,“平时上班给人家顾客当孙子,又累又下贱,既然出来玩,那就得尽兴……出来玩不就是图个高兴?”

    黄聂那只手触及到张欣最敏感的自尊心,她瞬间爆发了。

    张欣然猛地站起来,冲着黄聂的脸“啪”的一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紧接着,她端起茶机上满满一杯啤酒,冲着他的脸猛泼过去。

    “你这个流氓!畜生!擦亮你的狗眼,我不是你所指的那种服务员!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打工妹!”

    说完,张欣然拂袖而去。

第五百零七章 背靠着门哭了起来

    那对痴情男女的歌声停下了,豪华包间里仅有的几个服务员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了。满脸的啤酒跟黄尿一样从黄聂头上脸上向下流,他像个落汤鸡狼狈不堪。此刻他略微有些清醒,后悔起刚才的所作所为,他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脑袋沉沉地低了下去。

    歌声停止了,伴奏也关了,整个包间安静了下来。这些年轻的服务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所然。城市的灯红酒绿令他们向往,也让他们迷惘。

    张欣然离开ktv时寒风凛凛,泉川大街冷冷清清,少有行人,路灯和建筑物上的led广告牌在沉沉的夜色中静静地发着亮光,酒精的作用让她精致的脸庞粉若桃花。

    张欣然的愤怒还没有消尽,她的心还在咚咚咚地跳着。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直接领导平时看上去人模人样,一到这种灯红酒绿的场合,灌下几杯马尿居然会成了衣冠禽兽,居然对女下属动手动脚。

    张欣然仰面吸了口寒气,附着在身上的ktv的味道渐渐被寒风带走了,她越想越后怕,社会居然这么复杂,尽管黄聂天天西服领带,点了人又是点头又是哈腰,可一到包间怎么就成了那样嘴脸?他不是失态,是卑鄙!是龌龊!是下流!如果刚才这一幕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刚才那只手,不,是一双手不在自己身上乱摸,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口口声声教育他们要把顾客当成上帝,天天给他们灌输要跪着服务当好五星级店小二的黄聂,居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张欣然第一次感觉到了人性的复杂,动物的**、贪婪、残忍都会写在脸上,表现在爪子和牙齿上,而人不一样,人会伪装,人没有尾巴很难一眼辨认出来。张欣然怎么也没想到色狼居然一直潜伏在自己的身边,而且还是自己的直接领导,革履的西装下面居然包裹着贪婪、肮脏、龌龊和卑鄙。

    张欣然伸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然后挡了辆出租车。她一拉开前门,男司机转过脸冲着她微微笑了笑问:“小姐,你去哪里?”

    突然,张欣然产生了一种幻觉,黄聂那张虚伪的脸浮在眼前,他那双淫邪的目光跟探测仪一样在她脸上,脖子,胸口……探索着,探寻着。

    “你好!小姐,你要去哪里?”出租车司机又问。

    张欣然这才从幻觉里清醒过来,她心头一怔赶紧抱歉地抽动了一下嘴唇;“噢……我,我坐后排吧。”

    她一说完就关上前门上拉开后门,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师傅,去泉川糖果厂。”

    一路上,她把包抱在怀里紧靠着车门,一只手指下意识地放在开门的拉手上,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如果遇到了坏人,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跳下汽车。

    泉川饭店给每个外地单身员工都提供了一间宿舍,这里以前是泉川糖果厂办公区的地方,出租车到了目的地后,张欣然心里紧绷着的心弦才渐渐松了下来,在空寂的巷子里,张欣然顺着并不太长的巷子回到了宿舍。

    一进门,她就赶紧将门反锁上,背靠着门哭了起来……

    空空荡荡的宿舍里冷冷清清,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外,几乎再没有别的陈设。哭了一阵子后她来到床头前,弯腰拎起地上的热水瓶,朝脸盆的凉水里加了些热水,然后站起身子,从绷在头顶的绳子上扯下一条白毛巾摆湿,在泉川饭店当门迎站了整整一个班,连口气都没喘又被黄聂叫去k歌,到这会,她已经筋疲力尽了。

    这个只有几平米大小的宿舍,是张欣然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唯一可以独处的空间,对于泉川饭店她一直心存感恩,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这家饭店收留了她,而且,还给她提供了一个栖息之地。

    一个班下来,张欣然的腿都站肿了。

    每天,当她化好妆面带微笑,穿着旗袍和高鞋在泉川饭店迎宾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么辛苦,内心有多么孤独,此刻,当她疲惫不堪地瘫倒在狭窄的木板床上的时候,在静谧的宿舍里只有天花板上的这盏灯,会静静地陪伴着她,守护着她。

    张欣然换上宽松的衣服躺在床上,她把热毛巾轻劝地敷在小腿上。

    她不再去想那个龌龊卑鄙的黄聂,不再去想灯红酒绿的ktv,也不去想那些初涉社会,还散发着青春躁动的男男女女的服务员……毛巾里散发出来的温热沿着肌肤传遍全身,忙碌了一天的张欣然这会浑身舒畅,渐渐有了睡意,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就闭了起来,长长的眼线和精致的脸是那样的完美,她嘴角略微弯着,美丽而恬静……

    赵波涛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穿着一身作训工服,头戴白色安全帽,他已经是伦多重型汽车制造厂的高级工程师,正带领着手下的科研团队在重型车辆装配线视察,他英姿勃发,风度翩翩,眼睛依旧很大,像两颗珍珠一样圆溜溜的。

    他看着围站在身边的科研团队说:“中国制造业太落后了,现在,许多大型设备和精密仪器还是前苏联和德国的老旧机器,我们太缺少尖端技术了。我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时就说过,能造母机的国家那才叫厉害!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我们国家的许多工厂居然连高精度的桁磨机也没有……这样的话,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精度就保证不了。”

    科研人员静静地听着赵波涛的讲话。

    “在新世纪里,中国要跻身世界制造强国就必须制造出我们的国之重器、国之利器,兵工是人民的兵工,是国家的兵工,作为兵工人我们一定要只争朝夕,努力奋斗,为强大的中国国防建设做出贡献。”赵波涛说。

    随后,赵波涛一行来到一辆重型装甲车跟前,他看着装甲车对团队的成员们说:“你们看,这辆两栖突击车设计新颖,在结构上采用滑行车体,滑行车体型车辆的水上运动与赛艇相似,靠浮力支持车体在水面上滑跑,从而使车辆获得较高的速度。你们再看看这里,采用伸缩性液气弹簧悬挂装置,水上行驶时可回缩至紧贴车体位置,以减少滑行阻力,弹出后又便于陆上行驶。”

第五百零八章 梦

    团队的科研人员赶紧凑上前,仔细地观察着由赵波涛研发的shcx-19两栖突击车。

    “你们都是工程师,大家再好好看看,shcx-19两栖突击车的车体采用由铝合金和玻璃纤维强化塑料制造的复合材料,并附加了一些铝合金装甲块,防护能力很强。材料学技术上的突破毫无疑问将是21世纪最重要的突破,正因为了有这种新材料车体,所以,这辆突击车战时全重能达40.2吨,可以容纳4乘员,搭载30名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员。”

    从事科研工作的工程师们无不惊讶,现场的惊叹声一声接一声。

    赵波涛依旧潇洒地站在这台庞然大物跟前,自信从容地向大家讲道:“各位工程师,你们知道这辆车陆上行驶能力有多强?它的最大时速能达到72公里,最大陆上行程519公里,它的水上行驶时速可达53公里,最大行程145公里……想想,现在我们国家的两栖战车有这么强的能力吗?”

    “现在的战争都是信息化战争,有些战争还会意想不到地发生在极其复杂的气候和自然环境下,这就更需要我们兵工制造要加大科研,研发出适应新的历史条件下的任何战争所使用的武器。在信息化时代世界各国打得就是一场信息战,一场科研战,一场重武器装备战……”赵波涛激动地说,“而这台两栖突击车上装备有一门32mm‘大毒蛇’2型机关炮和一挺8.53mmm321型并列机枪,此外,还配有反坦克导弹系统和先进的全解式火控系统,车上的电子设备也十分先进,具有较强的指挥控制能力,能较好地满足未来战争的需要……”

    正在这时,一名军代表急急地走上前打断了赵波涛的话:“快!兵器工业总公司的领导和国防部的领导来了,他们要见你,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就shcx-19两栖突击车的研发情况向首长做专题汇报……”

    赵波涛急急地走出生产区,微风吹动着蓬松的头发,两颗珍珠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这时,他无意间一转身,只见张欣然就站在身边,漂亮的裙裾在微风中翩然飘动着。

    “欣然,你快点!首长在等我们呢。”赵波涛着急地说。

    “首长等的是你这位shcx-19两栖突击车的设计师、工程师,人家怎么会见我?”张欣然说。

    “没事,我们都是兵人工,都是人民的兵工。你忘了我们刚入校那年开学典礼上,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还专门派人出席,勉励大家要刻苦钻研,报效祖国。你忘了开学典礼结束后我们是在威武雄壮的《兵工之歌》的音乐中,拿着翠绿色的马扎凳走出了礼堂的。欣然,那首歌你还会唱吗?”赵波涛说着就给张欣然唱了起来:“我们是人民的兵工/中国兵器啊/国防工业的脊梁……”

    多么熟悉的旋律!张欣然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睛里涌动着亮晶晶的东西,她为他高兴。

    “欣然,你怎么了?”赵波涛问。

    “没什么,高兴,我为你高兴!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梦想,为中国设计制造出了国之利器。”张欣然说。

    “我那是运气好,现在的材料学比以前发达多了,不光是材料学,通信、雷达、卫星各个方面都进步了,这些都为能造出shcx-19两栖突击车提供了条件。”赵波涛说,“欣然,我们赶紧走,要不首长就等不及了。”

    张欣然低着头踌躇着不愿意跟他走。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赵波涛问。

    “波涛,虽然我们都是兵工学校的学生,可是,我现在已经跟兵工没有关系了,我是个门迎,我是靠脸蛋靠身材还有靠辛苦谋生的,我没资格见首长,我跟你不一样,我面对的同事都是端盘子、洗碗、做饭的人。我不能去,我给兵工丢脸了。”张欣然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缩。

    赵波涛一把拉住她,他的手是那样的有力,死死地卡着她的手腕,把她都捏疼了。

    “欣然你听着,毕业时在你的寝室里,你抹着眼泪问我还喜欢你吗?我给你说,喜欢,我永远喜欢你,至少一辈子。欣然,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爱你,永远都不会改变……”赵波涛说。

    张欣然的眼泪流了下来。

    “欣然,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受一点点伤害,要是谁让你受了一点点的委屈,我一定不会放过他……”赵波涛说。

    张欣然一下子扑到在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真后悔去参加餐饮部的聚会,要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被黄聂亵渎……”

    “什么?黄聂!”赵波涛瞬间火冒三丈,他推开张欣然勃然大怒,赶紧转身冲着生产区身着制服的门卫吼道:“立即启动shcx-19两栖突击车!我们立即炸平泉川饭店……”

    “波涛,不要!波涛,你不能这样,这是国家的武器,你这样做是会受处分的……”张欣然急得连声叫了起来,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心脏咚咚咚地狂跳着。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手臂还伸着要去阻止赵波涛。

    张欣然终于从梦境回到了现实,冷清的宿舍里,悬在天花板上的那盏灯,依旧默默地陪伴着她,守护着她。宿舍里除了床,桌子,衣柜和那个盛着小半盆水的塑料脸盆外什么也没有,没有赵波涛,也没有shcx-19两栖突击车……

    外面起风了,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像面目狰狞的魔鬼一样在窗外回旋,不时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发出吱吱的声响。

    张欣然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她心里害怕极了。她赶紧从床上弹了起来,走到门口检查了下门是否反锁,然后又来到窗户旁边,将一叠纸片塞进窗户的缝隙里,像是卡住了魔鬼的喉咙,寒风不再呼啸不再肆虐。

    天花板上的灯亮着,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张欣然不由得又想起了黄聂那张淫邪的目光和狰狞的面目,她的浑身都在颤抖,冒出了冷汗,她从门后面拿出带着长杆的簸箕,放在床头跟前想用它防身,在这个狂风咆哮的夜晚,要是黄聂突然出现在面前,肯定跟魔鬼一样恐怖……

    张欣然脸色苍白,手都在颤抖。突然,她一把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赵波涛送给她的那瓶子星星咕噜噜滚了出来,她把剪刀揣在怀里走到床前,突然,她又折回去,从抽屉里拿出那瓶子星星把它抱在胸前。

    张欣然把剪刀压在枕头下面,静静地坐在床上,双手抱膝,把那瓶星星放在胸前,她突然觉得有了这瓶星星,赵波涛似乎就在身边,shcx-19两栖突击车就在身边……

    这一夜,她没有关灯,这一夜,她和衣而睡。

第五百零九章 技改小组谈话

    严冬,紫华的天气特别冷。

    在枯燥得如同嚼蜡的工作和企业的唱衰中,浩达棉纺织厂的改革仍旧在艰难地推进着,张琰心里最近有些烦躁,一年快完了,自己的每一天过得是那样的没有价值,从毕业到现在他一无所获。

    这天傍晚他突然没有心思看书,一把拉上宿舍门独自出门。街道上,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洛明工业学校考试失利那天晚上,那也是一个冷风嗖嗖的夜晚,胡宛如是那么真诚坚定地帮助他,带着他一起去老家属院找老师求情,还从女生公寓门洞里塞出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在这个世界上最愿意听他说话,他也最愿意把所有的话都告诉的人只有胡宛如。他想起了她,她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毕业后,自从子栎火车站一别,胡宛如便杳无音信,他的一封封的信件也都泥牛入海,在这个凄冷而孤独的夜晚,张琰深切地想她。现在他们却天各一方,自己在喷织车间里受到的委屈,也不知与何人说?

    街道的路灯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个个无精打彩,低头纳闷,风像巴掌一样打在他的脸上,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许多商店陆续打烊。

    思念与担心在张琰的脑海里交织纠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眼前是冰冷的城市。他经过一家就要关门的服装店时,透过玻璃墙看到店里挂着一条绿围巾,他疾步上前说:“老板,这条绿围巾卖吗?”

    “卖,当然卖。不过,绿色的只剩最后一条了,我们还有其他颜色的……”女老板很热情,她说着就把好几种全部拿来了。

    “我就要这条,绿色的。”张琰地说。

    浩达棉纺织厂的效益每况愈下,减员和下岗已成常态,面对着越来越严峻的形势,企业也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存在的问题。

    由厂部抽调人员组成的技术改革小组,开始对每个车间的机器设备使用、保养和维修方面听取意见。根据规定,被调查对象由技术改革小组从技术员名单中抽取,任何车间和部门都不准推荐和干预。尽管张琰是扫地工,但他的身份依旧是技术员,他被请进了技术改革小组办公室。

    “你是张琰……学机械的?”一名男子问。他满口河南话,态度很温和。

    “是。”张琰回答。

    “今天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喷织车间在机器保养和维修方面的看法和意见?”这名男子说。

    在他后面还有两个人负责记录。

    张琰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有……”

    “年轻人,企业现在面临着非常严峻的问题,浩达是我们大家赖于生存的工厂,‘厂兴我荣,厂衰我耻’,我们每个浩达人都要为工厂的发展献策,要出一份力,一起让咱厂尽快脱困扭亏……”那男子端来一杯水递给他,“你说是不是啊?”

    走上工作岗之后,张琰已谙知人际关系的复杂,也知道不能随意乱说话,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还是没说什么。

    “刚才其他车间的同志都谈了他们发现的问题和看法,说得都非常好,厂长知道了也很高兴。”这位男子说,“噢,对了,还有几个都是你们一起来的学生呢。”

    张琰心里有些激动。

    “没事,说吧,年轻人,这是厂部对技术方面的调研,希望你多说问题,目的就是为了把企业搞好,而且谈话内容也是保密的。”他说,“对了,叫我胡师就行。”

    “那好,我有问题……”张琰终于开口了。“我们车间天天都要换连杆,而且每个连杆没用多久就得换,断了换,换了断,我来厂里一年多了,这个问题从来都没解决。断了连杆就得停机影响产量,而更换又得消耗人力,做了无用功。现在整个机修班完全就是个换连杆班嘛……”

    “说得非常好,这个问题很典型。配件本身也是有成本的……”胡师回头给那两人说,“记上!”

    然后他又和蔼地看着张琰说,“那么,这是为什么呢?”

    张琰说:“从金属材料学角度讲,钢回火的主要目的是降低脆性,消除或减少内应力,钢件淬火后存在很大内应力和脆性,如不及时回火,往往会使钢件发生变形甚至开裂。而在热处理过程中,加热过热最易导致奥氏体晶粒的粗大,使零件的机械性能下降……”

    胡师听得很认真,笔杆子在那两个人手里快速地晃动着。

    见张琰突然停下了,胡师赶紧说,“喝点水……喝点水……”

    张琰也不客气,索信喝了一口水。

    离开车间这种环境,他马就找回了状态:“在连杆加工生产工艺中,加热温度过高或在高温下保温时间过长,都会引起奥氏体晶粒粗化,粗大的奥氏体晶粒会导致钢的强韧性降低,脆性转变温度升高,还会增加淬火时的变形开裂倾向……”

    “记上,记上,一个字也别落下……”胡师转身给那两个人说。

    他急切地问张琰:“喷织机上的连杆这么容易断,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嘛……原因肯定是多方面的,但我个人判断,导致这种的原因很可能是机械生产厂家对这批连杆回火时,炉温仪表失控或混料。”张琰说。

    “你的意思是……这不是我们的问题……是连杆生产企业的问题?”胡师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也许,这样的结果正是技术改革小组最愿意听到的,然后,他冲着那两个记录者说:“兵工学校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你们听听,听听……呵呵……”

    “我不是高材生。”张琰不好意思地说。

    “那……这个问题,你向车间反映过吗?”胡师又问。

    “我给田主任说过。”

    “喝点水,喝点水……”胡师温和地说。

    “可他反问我这个问题是你考虑的吗?这是人家厂部的和采购部的事,你是咸吃罗卜淡操心……把你还能得不行……”张琰依旧一五一十地说,“每个月采购的报表都是田主任做的,我不明白连杆断裂率这么高,为啥还要用他们厂的货?”

    “呵呵,这个小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呵呵……”胡师仍旧笑容可掬。

第五百一十章 铺婚床

    当21世纪的第一缕曙光穿透薄云,从天边直射到中国大地时,人类掀开了新的一页。这一天,胡贤如和陶梅的“世纪婚礼”就要举行了。

    天刚蒙蒙亮,胡宛如妈妈就起床了,洗漱完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胡宛如爸爸的遗像前点了三支香,她要告诉他,儿子今天就要大婚了,希望他能够护佑着孩子们。

    香火的轻烟淡淡地弥撒着,胡贤如和胡宛如还都没有起床。她静静地注视了一会遗像,然后默默地走进厨房准备早餐。昨晚睡觉前,胡贤如说早饭后就要把父亲的遗像撤掉,要在客厅里挂拉花在墙上贴贴花。

    阳光越来越多地从天边洒落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个幸福的日子。

    灿烂的阳光穿过孕育着新芽的树叶间隙,透过早雾,暧暧地从天际向着大地铺了下来,一缕一缕透过玻璃窗户洒进家里,胡宛如妈妈的心里也透亮了,有种莫名的温暖。儿子和女儿已经起床了,胡宛如又叽叽喳喳地祝福着哥哥,也开着他要当新郎的玩笑,房子里传来阵阵笑声。

    胡宛如妈妈听着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微笑如金菊般丝丝绽放,不由得在心中默默祈祷,愿仁慈的上苍给他们全家幸福,一个平淡而真实的幸福,愿仁慈的上苍能让儿子的婚姻幸福美满。

    今天是胡贤如大喜的日子,比胡贤如更高兴的就是妹妹胡宛如,她把自己喜欢听的喜庆的音乐碟片全都翻腾了出来,一张接一张播放着,美妙喜庆的旋律弥漫在整个房子,每一个音符都是快乐的喜鹊在唧唧喳喳歌唱快乐。

    胡贤如工友们组成的迎亲队伍已经来了,大家在嗑着瓜子,嚼着奶糖,开始准备大卷大卷的鞭炮,拾掇着大红色的绸布,他们商量什么时间放炮,什么时间撒电光纸,合计着谁谁谁喷彩带……

    在欢快的音乐里,声声祝福此起彼伏,每隔一会笑声就跟海啸一样会突然爆发。

    张思雨也早早地赶来既又是凑热闹又是帮忙,她跟胡宛如一起帮着媒人刘姨在铺婚床。

    “刘姨,结婚时为什么要把床铺成这样?”胡宛如好奇地问。

    “铺婚床可是从古到今延续下来的风俗和讲究,就是祝愿新婚夫妇生活幸福,早生贵子。”刘姨抖着大红色的床单笑说着,“你们看!这铺床的讲究可多了,就连婚床摆放位置也都是有讲究的,按风水和财运的说法,床的位置不能对门和窗户,房间有立柱也是不能对立柱摆放的,床底下也不能放有杂物。”

    刘姨说着就把手腕一抖,一拉一甩,手法娴熟。通红的床单跟天上泄下来的瀑布一样,在空中翻腾着展开身姿,跟降落伞着陆一样落在了床上。

    “红色是最直接表现喜庆的颜色,当然新人们也可以选择一些别的喜庆颜色。床上要求有4床被子、4床被褥、两对枕头、两对靠垫等等物品。”刘姨说着从张思雨手里接过枕头,歪着脑袋仔细地端详着,然后用手量着位置,将一对枕头端端正正地并列摆放好,两个枕头之间有一条无形的对称线。

    “把干果端来“刘姨说。

    胡宛如赶紧将准备好的花生、桂圆、红枣、全都端了过来。

    “这些东西可重要了,必须摆在床上。需要有花生、桂圆、红枣,这些都有着共同的寓意:早生贵子。”刘姨说又端详了一下位置,然后双手捧起一捧松籽在红彤彤的床上摆出一个心形的图案,紧接着又摆出一个心形的图案,两颗心紧紧相连,在两颗心当中还放着几颗花生、桂圆、红枣。

    刘姨真是心灵手巧,她端详着自己的杰作变换着位置从不同角度看,然后,象艺术家对待工艺品一样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地修复着心的形状,试图把它摆到完美至极,无可挑剔。

    “刘姨,您真厉害!这个‘心连心’简直太漂亮了!”张思雨赞叹道。

    “那你出嫁时刘姨我也给你铺床……满保到时比这个还要好看。”刘姨笑着说。

    张思雨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撅起嘴说:“刘姨……”

    “哈哈,瞧你这孩子,还害羞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不好意思?这结婚生孩子是女人的本分也是女人的幸福,男婚女嫁,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刘姨笑着说,“你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刘姨给你介绍个最好的……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帅的、酷的、阳光的……你刘姨我这里都有。当老板的,搞科研的、玩艺术的……刘姨我这里也都有。你说,你喜欢哪种?有什么条件?”

    “刘姨,人家思雨已经明花有主了……”胡宛如不假思索地说。

    “啥?有主了?”刘姨停下手里的活儿扭头看着张思雨说,“你就是那个张工,张工家的闺女?”

    张思雨点点头说:“嗯”

    “时间过得真快!张工闺女都这么大了?都谈婚论嫁了?”刘姨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这个臭女娃连哭带闹还给我撒撒了一身尿……哈哈……”

    房子里的人听着刘姨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讲述,都哈哈大笑,笑弯了腰。

    张思雨都快羞死啦,脸红得像燃起的一团火。

    “刘姨,把压床的布艺娃娃放哪呀?”胡宛如赶紧给张思雨解围,故意岔开话题。

    “这个等会放,床还没铺好呢。”刘姨说着又对着人们唠叨起来,“压床也是咱老祖先传下来的,本来在结婚的头一天晚上,新郎家要请儿女双全的老人把床铺好,然后,新郎请一个或者两个弟弟和自己一起在新床上就寝,据说这样做新娘就可以先生男孩。但是压床的人必须是没结过婚的男的。不过,现在这些风俗都变了,这一代孩子都是独生子哪里还有弟弟?“

    “是啊,就算以前没有计划生育,那也不见得每个新郎都有弟弟……”房间里前来帮忙的一个妇女问。

第五百一十一章 “你爱他爱的真不容易”

    “如果新郎没有弟弟,就选个五六岁的男孩压床,要是这个小孩尿床尿在新人床上就更吉利了。”刘姨说。

    “可是说了半天,究竟为什么要压床呢?而且,还要没结过婚的……”这位妇女又问。

    “压床就是压喜床,压新床,这是咱们汉族人的婚俗,未婚青年是纯洁和阳刚的象征,这样做可以驱邪……”刘姨说,“不过现在许多新郎都没有弟弟,小孩子也不好找,所以人们就买一对娃娃来压床。”

    刘姨把床铺好后又分别用大枣、花生、桂花、松子在床上摆出“早生贵子”四个字,完后从胡宛如手里接过布艺娃娃,把它放在两个枕头中间。

    这时,胡宛如妈妈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服走了进来,她看着焕然一新的婚床,脸上流露出一种喜悦,她从衣兜里掏出个红包塞进刘姨的手里笑着说:“今天真是辛苦他刘姨了,她刘姨可真是心灵手巧啊,我笨手笨脚就算让我学一辈子都学不出这种铺床的手艺。”

    “贤如妈还这么客气?就我这点本事哪比得上你?前些年你在咱024厂部搞制图时,那运笔,那标注……啧!啧!啧……谁看了不说你是才女?你那才是外秀内慧。”刘姨说。

    胡宛如妈妈笑着说:“他刘姨,你可是‘全福人’,以后,你就给咱厂的年轻人铺婚床,让大家都沾沾你的光。”

    “好,好,好!看来我这个‘全福人’大家还能用得上。”刘姨笑着说。

    房子里顿时传来阵阵笑声。然后,她跟胡宛如妈妈一起朝客厅走去。

    “宛如,啥是‘全福人’?”张思雨问。

    “这个问题我也是昨天才弄明白的。我告诉你……”胡宛如一边朝客厅走,一边低头对着张思雨说,“‘全福人’指的是身体健康、父母双全、配偶健在、有子女的人,而且,子女最好还要是龙凤胎。只有是‘全福人’才有资格铺婚床,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自己的好运带给新人。”

    客厅里挂满了彩色的拉花,被取下来的遗像处也贴上了装饰品,前来帮忙的人大都是厂里人,大家并不陌生,他们有说有笑,不时爆发着阵阵笑声。胡宛如和张思雨跟大家热闹了一会后,就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跟思雨一起聊了起来。

    “思雨,你和那个警察最近谈得怎么样了?跟警察谈恋爱是不是可威风,可有安全感?”胡宛如问。

    “还好吧。威风倒没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穿警服,不穿警服了就感觉不到威风了,就跟咱厂里的人一样。”张思雨说,“安全感嘛我也没感觉到。呵呵。他不是刑警只是搞网络技术的,除了负责网络安全外,再就是给别的案子提供数据分析,其实,根本就不像咱们从电影里看到的警察。”

    “思雨,你好好谈。上次听你说他跟我们一样,也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学习考试,才考进警校进入公安局的,这样的话,你们交流起来共同语言就会多一些。”胡宛如说,“我祝愿你们早点谈成,早点结婚。”

    “他呀!话少,人老实,而且还抠门……”张思雨说着就嘻嘻笑了起来,“我觉得他搞计算机都搞傻了,没有情趣,一点也不幽默。对了,还没有才华……”

    “没有才华?”胡宛如问。

    “对呀!前两天他们有个什么小组进行了一次党员学习,他是那个小组的组员,领导让他给简报上写一篇稿子,他居然都不会写,还专门找我帮忙,这根本就比不上你的张琰,张琰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有才华的一个,在学校时不论是从《希望》上看到他的文章,还是从广播里听到他的文章,我从内心都很佩服。可是,这个警察……唉!真是一介武夫啊!哪里及得上一个书生?”

    “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胡宛如笑着说,“那些学习心得的稿子其实并不好写,别看只有几句话,但里面的措辞可是非常讲究,而且还要讲政治,许多人都写不了……再说,人家搞网络搞信息安全的,怎么就没有才华了?才华也是多个方面的。”

    听到这话张思雨欣慰地笑了,她淡褐色的脸上绽放起了幸福的小花。

    “张琰还是没有给你写信?”张思雨问。

    胡宛如摇摇头。

    “宛如,我现在越来越能体会到你的心情了,我也越来越理解到你在学校时和张琰的纠结缠绵……有的人你起初可能根本不会在意,但慢慢的也不知为什么,就不知不觉得会想起他,哪怕你一直觉得他就像个傻傻的呆子,是个老实疙瘩,可是,当他突然不在这座城市,不再出现在身边时,你却会不由自由地去思念他,他的憨笑,他的举手投足,都会浮现在眼前……”张思雨说,“一日三秋!我终于能够体味到思念的感受觉了。“

    “你男朋友没在轻露?”胡宛如问。

    张思雨看着窗外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们才谈了几天啊?这么快就跌进爱河了……”胡宛如说。

    张思雨还是有点害羞,她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看着胡宛如说:“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时我没有谈过恋爱,也弄不懂你跟张琰之间一波三折的爱情,那时,看着你们哭一阵、笑一阵、悲一会、喜一会……觉得跟小孩过家家一样既好笑,又看不懂。现在我谈恋爱了,我才越来越能体味到你当年的感受了。宛如,这些年你爱他爱的真不容易。”

    闺蜜这句话袭上心头,胡宛如心里涌动着阵暖流,激动和感激触动着她全身的神经。

    “宛如,我相信你俩一定能见面,我永远祝福你。”张思雨说。

    胡宛如看着她充满坚定和鼓励的目光,犹如在沙漠里孤独跋涉的人看到了绿洲,心头顿时燃起了希望之光。

    “走了!走了!大家都去酒店了,新娘子快到了!”这时,房间里不知是谁高喊着,胡宛如和张思雨赶紧从闺房走出来。

    她们锁上家门,跟大家一起喜气洋洋地朝离家属院不远处的酒店走去。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天大的秘密

    酒店门口已经拉起了“恭祝胡贤如陶梅新婚幸福”的横幅,在酒店大门两侧,几卷鞭炮也已摆好了位置,年轻的工友们拿着几筒喷射式彩带跃跃欲试,酒店餐厅里回旋着喜庆欢快的音乐,服务员挨个往餐桌上摆放餐具、酒水饮料及瓜子糖果之类的东西,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胡宛如妈妈坐在离舞台最近的桌子旁,跟她同桌的亲戚也都陆续赶到,邻桌是陶梅的父母和亲戚。尽管这只是一家非常普通甚至有点寒酸的酒店,但这会却洋溢着喜庆。

    离婚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在聊天。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你给儿媳的红包里装了多少改口费?”紧靠着胡宛如妈妈的一位亲戚说。

    胡宛如妈妈伸出食指压低声音说:“1000块!少不少?我们024都是这个标准。”

    她们的交谈声不时会被淹没在喜庆的音乐里。

    “不行。不行。你得再加点……”这位亲戚凑近她说。

    “加多少?”

    “不多……”那位亲戚笑着也伸出了一根食指。

    “啥?2000?”胡宛如妈妈惊讶地说,“我们厂可没这个标准,再说,我这会从哪给她再找1000块钱去?”

    亲戚连连摆手说:“你误会了,误会了……我是让你再加1块……”

    “加1块?”胡宛如妈妈纳闷地问。

    “对呀!寓意是你的那个媳是千里挑一。”这位亲戚说,等会司仪要跟你确认这事,到时还要在婚礼上展示呢,你赶紧再往红包里塞一块钱。”

    胡宛如妈妈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钱,她来酒店前换上了新衣服,零钱可都在家里呢。

    “宛儿!”她把女儿叫到身边说,“你回趟家,给妈取一块钱来。”

    “一块钱?要一块钱干吗?”胡宛如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钱说,“妈,我这里有。”

    “你这钱皱皱巴巴怎么行?等会还要当众展示呢!”胡宛如妈妈说,“红包里全是我在银行换的新钱,把这张旧钱放进去多难看。你回一趟家,在我枕头下面有个存折,里面夹着零钱,全是我取款结利息时换的新币,你去拿一张新币来。”

    “妈,您心真细,看来你也是个完美主义者。”胡宛如笑着说。

    一说完,她就赶紧朝家跑去。

    今天这个日子胡宛如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怎么都没想到,在新世纪的第一天里,她的这个发现让她感到五雷轰顶!假如没有这个发现,也许她后来的人生境遇将会重新定义。

    胡宛如一走进妈妈的卧室就急忙掀起枕头寻找存折,可是枕头下并没有什么存折,胡宛如一层一层将枕头下面的床单、褥子一一翻起,一边翻找着一嘟囔:“不就是一张存折吗?还能放到哪儿去……”

    她抓起枕头下的褥子正要松手,突然,厚厚的一沓牛皮纸信封跃入眼帘,胡宛如好奇地拿起信封,再也熟悉不过的字体触及着她的眼睛,几个信封左上角还画着被一支箭射中两颗心的图案,每个信封的收信地址上都写着“胡宛如(收)”……

    胡宛如的内心突然电闪雷鸣,她遭电击似的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有几封信已经被打开了,她赶紧取出其中的一封信,恰好,这是毕业后张琰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宛如:

    子栎火车站别后,我天天都会想起你,走过四年的中专生活,你才是我最大的幸运。这几天,我一想起我们之间的爱情都会感动得流泪,宛如,你回家以后一切都好吗?厂里把你安排在了什么岗位?我一闭上眼睛,都会想像着要是你穿上工服会是什么样子?

    分别后,我回家休整了几天就到浩达棉纺织厂报到了。我还是第一次来棉纺织厂,我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厂里接待我们大中专毕业生的人都很热情,他们说,我们这个棉纺织厂的历史很悠久,是1934年开建1935年建成投产的,后来,还先后几次改过名字。“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日军大量倾销纺织品,在这种情况下,建立我们这个棉纺织厂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制日本棉纱的杀价倾销。我们厂还成了西北最早、最大的近代化机器纺织企业。

    这几天,我和厂里新招的大中专生在一起参加培训,大家天天都在一起,渐渐地大家也就熟悉了。要是你也能在这里的话应该有多好啊!虽然我们现在天各一方,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

    信封上是留的是我的收信地址。宛如,常非常想知道你那边的消息,你回到厂里后,是不是有种鱼儿回到水里的感觉?那里对你来说都很熟悉,不像我在这里举目无亲,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拿出你从火车上甩给我的那个系着红绳子的小女孩看,我觉得它就是你,现在,它一直都陪伴在我的身边。我把我们在一起时听过的孟庭苇的所有的歌听了一遍又一遍,还记得我们在教学楼5楼第一次同时听歌时的情形吗?那是我第一次跟女孩用同一个耳机听同时一首歌,那天,我们听的是《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是你给我讲了那首歌背后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

    宛如,我们新的人生已经开始了。我们都要努力工作,做一名出色的干部。等我把这边的事情都安顿好了,一有机会我就去看你,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只能当面说给你听……

    宛如,我等着你的来信,我祝愿你一切都好,也祝愿我们都能幸福!

    张琰

    1998年7月19日

    信在手里颤抖着,胡宛如的眼泪流了下来,心里愤怒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妈妈居然扣下了她的信件!毕业一年多来,她天天都盼望着张琰的来信,可她每次问妈妈时,她却总说没有收到来信,她曾经失落过,伤心过,甚至绝望过,要不是看到这些来信,她甚至怀疑他移情别恋,怀疑过他可能发生了意外……

    一年多的思念犹如漂浮在空中的尘埃,终于落定。此刻,她对妈妈的怨恨却在心里迅速升腾……

第五百一十三章 错过婚礼

    妈妈怎么能这样做?胡宛如心想:“难道她就不知道这封信对我有多么重要?就算妈妈真的要反对我跟张琰来往,那也应该直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阻止我们?”

    更让胡宛如无法接受的是,妈妈居然偷看了张琰的来信……

    胡宛如突然感到后背发凉,妈妈居然像一只潜伏在自己身边等待着捕食的鳄鱼,随时准备吞噬自己的爱情,太可怕了!简直是太可怕了,她居然竟是自己的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母亲怎么会瞒着她切断她和张琰联系的纽带,而且还装做没事一样……

    胡宛如的泪水簌簌地落在信纸上,她拿着厚厚一沓信,按照邮戳的时间顺序一封一封拆开,张琰的影子一次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从这些信里,她看到了他起初火一样炽热的感情,在荒芜的漫长的时间里,他的热情一点点衰减,跟花儿一样渐渐枯萎。胡宛如看到了他的急切与不安,他的焦虑与失落,在后面的来信里,他一次次地怀疑自己,后悔自己没把地址记清楚……

    胡宛如的心里狂风四起,席卷着狂热的心潮猛烈地拍打着心壁。她再也不能等了,哪怕是一秒钟也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赶紧跑回自己的卧室,摊开信纸给他写回信

    亲爱的琰:

    实在对不起,我是刚刚才看到了你写给我的信,厚厚一沓,我数了一下,一共16封。

    你记的地址没错,信没收到完全是我的问题,你别着急,从现在起我们一定能联系上,等会我再把厂里的总机和我办公室的分机号告诉你,以后,谁也别想阻挡我们之间的交往。

    我想你,天天都在想。

    我爱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越来越爱你。细细想来,我们从认识到现在,期间有过快乐,也有过悲伤,有过坦途,也有过崎岖,有过阳光灿烂的白天,也有过黑灯瞎火的夜晚。我们相隔千山万水,彼此能够相互牵挂,我很感动。

    张琰,这16封来信让我更加相信爱情,相信,我们有一天终究会一起追求幸福。我们都是大人了,我们也都要考虑我们的未来。今天,我给你一个承诺:为了你,我一切都可以舍弃。

    我在厂里后勤科上班,算是个杂役。起初,我觉得这里的工作还挺好玩,现在看来,作为三线的打杂人员,在这里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算了,今天就不说这些了,这会我哥正结婚呢,我是回家取东西时才发现了你的信,就赶紧先给你回一封信,担心你一直操心我。

    毕业离校那天你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当时我问你,你去吉州实习时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你解释了很多,但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你当时是这样对我说的:“你有多么痛苦我也就有多么痛苦,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永远都是相通的,你打个喷嚏我就会感冒。”

    现在,就让我套用一下你的这句话:张琰,你对我有多么思念,我对你也就有多么思念,我们的心灵永远是相通的,千山万水阻挡不了我们,因为我爱着你的爱,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

    琰,刚好有两个好消息我一并告诉你:第一个是,思雨说你是一个我值得去爱的男孩,我们的爱情让她感动。第二个是,思雨谈朋友了,是个警察,搞网络安全的警察。

    我的心里很激动,也不知道给你写了些什么?等我忙完了今天,再好好给你写信。

    祝天天开心!天天都要想我!

    爱你的宛如

    2000年1月1日

    胡宛如还想检查一下信里有没有错别字,这时家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跑去客厅一把抓起电话:“喂……”

    “宛如,你咋还不来呢?你嫂子都到了,正跟你哥在酒店门口迎宾呢……你妈妈叫你快点过来……对了,阿姨说让你把新钱带上。”

    一听到“妈妈”这个词,胡宛如心里的愤怒与怨恨一下子涌上心头。

    “思雨,你知道我发现什么了吗?”胡宛如委屈地说。

    “难道你还发现了新大陆不成?别嗦了,快点来!闲聊的事以后再说,你哥哥结婚,你可千万不能迟到啊!你们男方亲戚的主桌上就差你一个了,位子空着多不好看。”张思雨急急地说,“你快过来,你爸爸以前的老朋友们也都到了……”

    张思雨一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胡宛如耳边传来了嘟嘟的盲音。

    胡宛如并没有返回酒店,她胡乱地在家里翻了一下并没有找到邮票,于是,她便拿着信迫不及待地朝“炸药城”的邮局走去。

    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胡宛如妈妈见女儿还没来就打发张思雨再往家里打电话,电话并没有人接。

    婚礼的时间一分一分临近,胡宛如妈妈心里十分焦急。从小形影不离、情深意切的这对兄妹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可偏偏到了哥哥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却看不见胡宛如的影子,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胡宛如憋着一肚子气快步走在“炸药城”,她脑子里乱极了,先是想起了当年在洛明工业学校时,陪张琰去邮局向杂志社寄稿子时的往事,但很快又想到了即将就要开始的婚礼……

    她怨恨妈妈,妈妈凭什么私扣别人的信件?为什么?

    邮局的路在脚下一点点缩短,她恨不得立刻飞过去。今天是哥哥的大喜之日,她说什么也不能误了哥哥的婚礼。想到这里,胡宛如甩开胳膊赶紧朝邮局跑去。

    此刻,酒店的大灯关了,宴会餐厅里光线朦胧。

    司仪走上舞台用浑厚有力而激情四射的声音说出了开场白:“不是旷世奇缘,却是难遇良缘,不是千年之恋,却有唯美浪漫。今天是一个让人永远不容忘记,永远铭记于心的日子今天是21世纪的第一天!从现在起,人类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纪,而我们非常高兴的在这里为一对新人举办‘世纪婚礼’……”

    胡宛如妈妈见女儿还没有来,就伸手示服务员把胡宛如的座位撤掉。她觉得最前排的男方的主桌空着个位子不好看。都到了这个时候女儿还不来,她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是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焦急如焚。

    在婚礼进行曲中,胡贤如携着大他三岁的陶梅走上了红地毯,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胡宛如三下五除二将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塞进邮筒,然后,赶紧折身朝酒店一路小跑。今天是哥哥的“世纪婚礼”,她不能错过这个难忘的时刻,她要看着哥哥从这一刻起,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些年来,哥哥是她最感激的人,他边往回跑,心里边祝福着哥哥一生都能幸福美满。

    在时间的轴线上,一切都在向前推进着……

    当胡宛如气喘吁吁地跑进酒店时,宴会大厅的灯哗啦一下亮了,一片通明。婚礼在这一刻结束了,她打老远看到哥哥和嫂子正朝后台走去,新娘要去换掉婚纱改穿旗袍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凭什么扣我的信?

    豆子大的汗水从胡宛如的额头吧嗒吧嗒掉落下来,宴会厅里觥筹交错,大家热热闹闹地吃着,喝着,聊着,祝福着这一对新人,不时传来阵阵笑声……胡宛如静静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

    胡宛如转身离去,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婚礼结束后,陶梅娘家人的亲友跟着一对新人来到了家里,胡宛如妈妈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和亲家有说有笑,胡宛如把自己关进闺房,一封一封地看着张琰的信。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时才送走了所有的客人,家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胡宛如拉开房门径直来到妈妈房间,劳累了大半天的妈妈正躺在床上休息,胡宛如顿时炸开了锅。

    “妈,你凭什么扣我的信?”胡宛如怒气冲冲地问。

    妈妈惊慌地起身,一脸愧疚地看着女儿胡宛如像一个充足了气的气球,马上就要爆炸。

    “宛儿,妈……妈……”妈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扣别人信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胡宛如质疑道。

    “宛儿,妈不是有意的,妈是觉得……”

    “觉得什么?觉得好奇是不是?觉得只是打开看一下是不是?”胡宛如说着眼泪夺眶而出,“别人的信你都偷看?你叫我怎么说你呢?我怎么也想不到妈妈居然会偷看女儿的信?全天下哪里有你这样的妈妈?呜呜……”

    家里,刚刚结婚的喜庆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了,胡宛如的情绪有失控,她似乎连什么也不顾了。

    “宛儿,你别生气,都是妈妈不好,我,我……我是担心你交错朋友,担心你……”妈妈嘴角颤抖着,她知道这件事情是自己理亏,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盼这些信盼了多久?一年多了!我整整盼了一年多时间!我甚至都怀怀疑他死了……呜呜……要是今天我还没发现,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把信继续扣下去?”胡宛如声泪俱下。

    这时,哥哥胡贤如轻轻地走了进来。他一看妹妹这般咄咄逼人的架式,就赶紧对胡宛如说:“宛儿,你怎么啦?怎么能跟妈妈大喊大叫?”

    “妈妈扣了我的信!还打开了我的信,偷看了我的信……呜呜……”胡宛如委屈地说。

    胡贤如疑惑地将目光移向妈妈,妈妈跟老师怒吼之下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默不作声。

    “妈,这是怎么回事?宛儿说的是什么信?是谁给谁写的信?”胡贤如问。

    妈妈微微抬起头,可怜的双眼里噙满泪水,她瘦弱地身子微微颤抖着,跟当众被抓住的小偷一样无助。

    “宛儿,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对妈妈说?非得大吵大叫,像什么样子?你没看把妈气成啥了?”胡贤如说,“你怎么越长越不懂事了。”

    胡宛如还想说什么,见哥哥一身的西装,也不想再搅得大家心情不好,话到嘴边也就咽了下去。

    “妈,你别生气了。宛儿性子直,犯起脾气了容不得人解释就发作了,没事,她也就三分钟的脾气,等会就好了。妈,您先坐下休息休息,我再劝劝她。”胡贤如说着把妈妈搀扶到椅子上,然后看了看胡宛如说,“你也真是的,赶紧回你房间去。”

    胡宛如正要离开,妈妈终于开口:“宛儿,信确实是我扣下的,前面那三封也是我看的。我是担心你和男同学产生感情,把你给耽误了。你是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了,可是,你们都已经毕业离校了,现在都在天南海北,这种联系还有必要吗?你刚才说我扣了你的信看了你的信是犯法的事,对,我承认我是犯法了,我是不应该那样做,可是,宛儿,为了你的将来,这个法我说啥也得犯……”

    “在家里说什么犯法不犯法的事?宛儿,你也真是的,说话也没个轻重。以后千万不能再这样跟妈妈说话了。妈的脸都被你气白了,快给妈妈倒杯水去!”胡贤如说。

    胡宛如磨蹭了一会,然后给妈倒了杯水,极不情愿地放在妈妈身旁的桌子上。

    “你年纪小小急什么急?看我结婚了你就急啊?”胡贤如半开玩笑地说,“你还小,着啥急?到时,我给你物色一个好男孩,满保你喜欢。”

    “哥……”胡宛如又恼又羞。

    “今天既然说到这里了,宛儿,那我告诉你,你跟你的那个同学之间根本就不可能!你们的工作都不要啦?你们才刚刚进入社会,以后的事情还繁琐着呢,那些校园里的小情小爱就算不上爱情,都是闹着玩的。”妈妈严肃地说,“宛儿,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谈恋爱的事妈妈可以不管,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只能在轻露找对象,跟你那个乳臭未干的同学之间的事,你想也不要想,想也是妄想!”

    “妈,凭什么?恋爱是自由的,婚姻也是自由的,你凭什么限制我……”胡宛如又一次大声嚷道。

    “你声音小点……”胡贤如说。

    “你现在做事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一点分寸都不注意。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今天我不批评你是我一直想忍着,可你因为几封破信居然连你哥哥的婚礼都不参加,你说天下有你这样做妹妹的吗?”妈妈说着说着便激动了。

    “我……”胡宛如一时无语。

    妈妈抹了一眼潮湿的眼睛说:“你哥哥从小对你爱护有加,他一直保护着你,你爸去世后,你哥哥天天安慰你开导你,天天早上送你去学校,晚自习后又去学校去接你,可你呢,你就是这么回报你哥哥的吗?外人都来参加婚礼了,你居然屁股一抬离开酒店后就再没回来过……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反思反思你配不配当妹妹……”

    妈妈的这一番话说的胡宛如如哑口无言,她的脸涨得通红,她不敢抬头看哥哥。呜呜……

    胡宛如心里的千般痛楚瞬间被打翻,混为一谈,稀里哗啦,在心里激烈地发生着反应。

    “胡贤如!你今天是要当新郎?还是要当孝顺儿子?”突然,从婚房里传来了陶梅的喊声。

    胡贤如突变得不自在起来,脸上有浮上一种尴尬。

    这话像一枚炸弹瞬间炸裂了母子三人的相处。

    尽管陶梅的声音这般刺耳,但胡宛如妈妈还是当作没有听见,过了一会她对胡宛如说:“你快过去,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别让新娘守空房……”

    胡贤如抱歉地离开了妈妈的房子,他走时把宛如也拽了出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把攥在手心里的成绩单一点点展开

    在千里之外的紫华市,国家以纺织行业为突破口的国企改革强有力地推进着,去产能带来的下岗分流尽管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但同时,也意味着大量的人失去工作。1998 年至1999 年,全国国有企业就业人数下降约2200万,需要再就业人员大幅上升。

    张琰毕业那年年初,国务院就发布了《国务院关于纺织工业深化改革调整结构解困扭亏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提到了纺织工业深化改革、调整结构、解困扭亏工作的主要目标:从1998年起,用3年左右时间压缩淘汰落后棉纺锭1000万锭,分流安置下岗职工120万人,到2000年实现全行业扭亏为盈,为实现纺织工业的产业升级和振兴奠定基础。

    同时国家还要求“九五”期间各地区、各部门及所有企业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新增棉纺锭,不得以任何理由转移落后棉纺锭。到2000年时,我国东部完成压缩淘汰落后棉纺锭和分流安置下岗职工的任务,落后产能实现快速出清,全行业基本摆脱困境。

    纺织行业的春天似乎在隐隐招手,但张琰和浩达的干部职工似乎还触摸不到春天的暖意,浩达棉纺织厂的光景越来越差,降薪和扣发工资的传言在职工当中弥漫,一个建厂近70年,有着光辉历史的这家棉纺织厂正面临着最为严峻的考验。在千禧年到来之际,浩达人却开始担忧起企业的生与死。

    在浩达棉纺织厂男单宿舍里,张琰每天都会孤独地听着收音机,电台名为《青春留声机》的音乐节目里,那些老歌会一次次地把他拉回中专时代,每每听到孟庭苇的歌,他感到的不再是意境的美好,而定然是泪流满面,彻夜不眠。

    孟庭苇歌曲的旋律会把他带回洛明工业学校教学楼的五层,耳边会响起那个懵懵懂懂的有关小秘密的约定,也会想起“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的行李……”这样的歌词。

    是宛如告诉他,这首歌词来自于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在台北有一对恋人因要出国读书,而不得不分开,他们这一分开就得7年时间。但他们约好7年后还在这个地方见。那天,台北正好也下着雨……”

    往事历历在目,每一句话言犹在耳。当时16岁的宛如还问他,“我们……我们以后能去台北看雨吗?”那时她的音很低很低,语调很软很软。张琰还记得,宛如说过完这句话后便静静的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温存、期待、坚定、还有一点惊愕……

    每一个细节都在张琰的脑子里跟电影的回放镜头一样,真切而清晰,他还记得当时他们共用了一个耳机,垂下来的耳机线,先是被宛如揉成一团,用手指搓弄着,但很快又放开,然后又揉成一团……

    “宛如,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现在到底怎么样?”张琰在心里千万次地问。

    这天夜幕渐渐降临,霓虹和满街的电子屏映着万家灯火,喧嚣的城市在泛黄的钠灯点染下变得朦胧而柔和,忙忙碌碌的人群都在各自的回家路上。张琰从招生办拿到到考试成绩单,没有悬念,他专科所有课程全部通过。

    寒风飕飕地吹到脸上,张琰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冷,他一回到厂里就找到谢洁,在爱织大道跟前凄冷萧瑟灯光球场,借着微弱的路灯,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把攥在手心里的成绩单一点点展开……

    汗水背后是强者摩拳擦掌的痛快,而泪水背后充满了弱者的辛酸。过去经历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张琰历历在目。离开学校步入社会的一幕幕场景和一次次人生感悟混杂在一起,每天都在张琰的大脑里高速旋转,眼泪动不动会夺眶而出。在张琰脸上,泪水是一条细细的溪流,曾经流过面颊的每一个微小部位,触动过面部每一条细微的神经。他的泪水发源于心头那个自强、自卑、自尊而又自命不凡的地方,却又不得不在冷漠、势利、无奈而又残酷的现实环境中颠簸沉浮……

    从16岁考上中专到边上班边自学,为了知识和文凭,张琰经历了太多太多,原本可以选择的笔直道路,却因“跳农门”而变得曲折艰辛,原本可以坐在安静的教室里光明正大的学习,而他却不得不躲在棉花堆里跟做贼一样地看书……在这条扭曲的深造之路上,全国以千万计的中专生,许多人都没能跋涉到彼岸,当年的“一考定终身”最终成了“一考误终生”。

    第二天,张琰来到喷织车间后从甲班工长尚选民那里听到,厂技术改革小组调查了机器保养维修情况后,已经更换了给车间供应连杆的生产商。

    “也不知是谁给厂里反映了这个问题,真是太棒了!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有了可靠的连杆配件,自然就能降低故障率,自然就可以提高产量和质量。”在工长办公室里,尚选民激动地给甲班的修机工说。

    张琰查看了交接班记录,没有理会他们,一把拉开门朝车间走去。

    成绩全部通过后,他的大专毕业证已经到了制证阶段,突然,压在胸口的磐石不翼而飞,此刻,对厂里的车间的事情他都不再关心了,他早已烦透了这个地方,烦透了噪音和花毛。

    张琰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情会如此的突兀,突兀得让他不可思议。

    张琰刚一下班回到男单楼,门房徐姨就对笑着对他说:“张琰,等会我女儿要来这里,我天天给她说你有多么多么的优秀,你是个有文化的小伙子……”

    “徐姨,你说这些干啥?”张琰问。

    “你们都是们浩达的人,都是年轻人,没事了就多聊聊……我家萱萱可是叫我给惯坏了,她呀,性格直爽,肚子里没有那些拐弯抹角的小肚鸡肠,你们都是年轻人,就相互认识一下,以后没事了就在一起多聊聊,”徐姨看了看表对张琰说,“再过1个小时你出来,到这里来,萱萱等会就来了。”

    说完这话徐姨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张琰,目光里涌动着满满的慈爱。

    张琰有些纳闷地回到了宿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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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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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