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钱
“唉!我们的命怎么都这么苦。”张琰感慨道,“启明机械厂明明就是个大厂,在兵器工业系统里谁不知道?可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会好的。听说启明机械厂要跟伦多省的伦多重型汽车制造厂重组,要成立集团公司,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效益肯定会好起来。咱们都是兵工学校毕业的,你应该知道,这两个厂的老工业基础都很雄厚……”田庆文说。
“伦多重汽?你们要跟伦多重汽合并?伦多重汽可是兵工厂里的领头羊啊!”张琰说。
“没错。要真是这样的话,从两个厂的技术、体量和基础上讲那也算是强强联手了。不过,也不知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事。”田庆文停了停说,“还是那句话,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伦多重汽……”张琰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张琰突然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惊叫起来:“博士!博士!赵博士不是在伦多重汽吗?”
“他是学习标兵是优秀毕业生,在当年的第一拨校内招聘会上就被伦多重汽招走了。”田庆文说。
“你可以跟他联系一下,让帮忙打听一下企业重组的情况。”张琰说。
“毕业后我们根本就没有联系过,我联系不到他。再说,合并、重组这些都是明天的事,我现在只能考虑今天能不能活命。”田庆文说。
张琰心里的激动像泛起的水花,这会又回落到大海里了。
“就是,赵博士也不知道给你打个传呼……”张琰嘟囔着。
“我们毕业这么久了,谁联系过谁?大家现在的情况都不好,都没脸联系同学。唉!中专教育压根就是个怪胎,这么低的学历能找到什么好工作?”田庆文叹了一口气说,“话说回来,社会上的人谁不好面子?谁不想衣锦还乡?要是跟咱们前几届毕业生一样都能分配到好单位,谁不愿意联系同学?”
“你不会穷得连一分钱都没有了吧?你别顾忌面子,我先借你一点。”张琰说。
“上次被市容罚款的钱还没还你呢……”田庆文说,“不瞒你说,人没钱的时候会胆子都会变小,头都抬不起来。最近我一离开这个宿舍说话都不敢大声,见到卖东西的都不敢问价格……只要有地方挣钱我肯定去,哪怕是扫大街、掏大粪我都去,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人穷志短。”
“药店挣得多吗?”张琰问。
“比厂里多。我去了先做导购。”田庆文说。
“导购?”
“就是骗老大爷老太太,引导着他们买药,再就是引导那些性功能不好的男人买壮阳药。你肯定会觉得这种药恶心,但是卖这种药利润大也挣得多。”一说到卖药,田庆文的眼睛也亮了起来,“比如壮阳药,一盒四五百,我能挣四五十块,一盒药挣四五十,一天就算只卖出去一盒,一个月下来就能挣1000多块,1000多块,这可顶我在厂里小半年的收入啊。要是一天能卖出两盒这种药,我一个月就能挣三四千,三四千块呐……”
“这不会是骗子吧?”张琰问。
“我又不是造药的,我骗谁了?我只是帮忙促销,我挣的是提成。”田庆文说。
“要是我在药店能站稳脚跟,我这辈子都不用再为钱发愁了。这一年来我算是穷怕了,没有钱的人猪都嫌弃。”田庆文说,“我宁愿嫌弃猪也不愿被猪嫌弃。如果我有钱了谁要是敢再欺负我,再让我去拔草,我就用钱砸他,把唾沫淬在钱上用钱砸,用成捆成捆的钱去砸,他妈的要是砸不死他,这些钱就全归他。”
张琰突然觉得田庆文像变了个人,变得连他都有点不认识了。
“上次市容把我抓去为啥?还不是为了罚点钱?我要是有钱的话,他妈的,他罚我800,我给他1000,他罚我1000,我给他2000,我就不相信他还会狗眼看人低?”田庆文咬牙齿切齿地说。
显然,那名市容和厂里让他拔草的人都被田庆文列为了仇恨的对象,他们的淫威践踏着一个刚走上社会的毕业生的尊严。
田庆文说:“张琰你要知道,在这个社会上钱才是万能的,不管是学者、教授、专家还是蹬三轮、卖茶叶蛋的,在钱的面前从来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就算科学家没钱治病,疼死在医院门口也没有谁会帮一把……上学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找个好工作,为了能多挣点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聊了很多很多。张琰原本想把自己自考过关的消息告诉田庆文,可突然觉得在金钱面前这点小事微不足道,甚至有点荒唐和可笑。
“看来,你是确定要辞职?”张琰问。
“是。我明天就去办手续。”田庆文说。
“你辞职了,这个宿舍厂里还让你住吗?”
“我去外面租房子。”
“租房子?一个月得一百多块吧?”张琰问。
“两盒药钱。”田庆文说,“如果我们为了这点破工资还患得患失,这辈子不是会被累死而是会被穷死。”
话至此,他们已没有什么再说的了。
田庆文把张琰送到自行车棚跟前,张琰取了自行车后他们向前走着。
突然田庆文想起了一件事,他说:“军强最近又回家了,等他来紫华了你也过来,咱们一起聊聊。”田庆文说。
“诶,钢铁厂情况怎么样?”张琰问。
“能咋样?不咋样!”田庆文说,“军强家出大事了,工作上的事他顾不上,他就是个临时工,在厂里干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前途。”
“咱们同学怎么都过得这么惨?唉……”张琰叹了口气问,“军强家出什么事了?”
“他爸爸好像被公安局抓走了。”田庆文说。
“什么?”吱吱作响的自行车立刻停下,“你说什么?”
“因为金矿上的事和另外一个矿主打架了……不,听军强说是被另外一个矿主纠结黑社会给打了。”田庆文说。
“他被人打了,怎么还会被公安局抓去?”张琰问。
“是啊。他是受害者怎么会被抓了呢?”田庆文寻思着,觉得情理有些不通。很快他就摆摆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现在是家道中落。”
第四百八十七章 踏上卖唱路
住在六里村的大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戴着虚伪的面具,尽管面具各不相同却流露着难掩的浮躁。每个人都奔走着,根本不会在乎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人是死是活都跟他们无关,他们不会笑话发廊门口搔首弄姿的女人,不会去看市井小民脸红脖子粗的争吵,只管走着自己的路。
在这些面具人群里夏轩跟行尸走肉一样被裹挟其中,在这里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他是死是活当然也不关任何人的事,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感受到了孤独,在喧嚣嘈杂的外来人口聚集区里,没有一个人会跟他说话,他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在这个住着十几万人口的村子里,在这个偌大的紫华市里有他不多,没他不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轻如鸿毛,微不足道。
啃完馒头后夏轩背着吉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村口的门楼下面,村口的小摊小贩死灰复燃了,大大小小的三轮车和高高低低的桌子将这里堵得水泄不通,那个卖炒面的年轻老板正张罗着生意,每炒完一份饭,就撩起卷在肚皮上油乎乎的白汗衫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端着盘子扯着嗓子喊道:“炒面来喽!”
那个胡子拉杂推着三轮车卖核桃糕的商贩跟公鸡一样,扯着嗓子冲着来来往往的人叫卖:“……正宗核桃糕……8块了……好吃的传统西域小吃……”刀子在手里晃动着,从花花绿绿的核桃糕上空掠过。
初到紫华的遭遇和委屈让夏轩心里难受极了,小摊小贩依旧在占道,骗人的拉杂胡子依旧在骗人,依旧有人在拉杂胡子的淫威下吃亏,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但每天也都在重复,喜怒哀乐的故事每天也都在演绎着,在嚷嚷的人群里“哥两好,五魁首”的划拳声也依旧在酒杯的碰撞声中此起彼伏……
看着村口光着膀子喝得已有几分醉意的男人,夏轩不由得羡慕起他们,他们可以在大街上毫不顾忌地大声叫嚷,会喝得面红耳赤,今天就要过去了,明天他们依旧会醉生梦死。而自己呢?明天的饭在哪里?
想到这里夏轩不由得心生悲凉,他心里对自己说:“既然没有一家酒吧要我,我就去当流浪歌手,就去天桥下面买唱,什么人格?什么尊严?什么梦想?都他妈的滚蛋去吧。在紫华我谁也不认识,我没有什么脸面可言。”
往前一步可能会有饭吃,后退一步就会被饿死。两者之间何去何从?
踌躇许久之后夏轩毅然朝几站路以外的世贸大街走去,那里是紫华的闹市和重点商圈,也是大学生和青年男女最爱去的地方,和酒吧一条街不同的是,那里是天然的露天夜生活区,不到凌晨人气散不尽。
世贸大街环形天桥上装点着五彩斑斓的灯带,桥上接踵摩肩,桥下川流不息,夏轩在天桥上孤独地走着,一座座摩天高楼像潇洒浪漫的王子,彬彬有礼地矗立在天桥周围,巨大的led显示屏与楼体玻璃幕墙折射的灯光交融在一起,将这里映衬得分外光鲜,抬头望去繁星点点,低头看去灯光璀璨,天上地上仿佛浑然一体,偶尔会有金发蓝眼的外国男女从他面前经过……这里的一景一物一人,都透露着大都市的气息。
这里毕竟不是特阳市,终究是我国西北地区正在迅速崛起的国际化大都市,夏轩跟着人流在桥上已经默默地走了三圈了,他的目光一直在搜寻着,搜寻着适合他卖唱的位置。
突然,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觉得背上的吉他沉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都走不动了。怀揣着神圣的音乐梦想,带着心爱的吉他站在街头卖唱,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讽刺?
他犹豫了起来。他的心里矛盾极了……
吃饭,今晚不出来卖唱,明天将在哪里吃饭?
一番心理斗争过后,夏轩拖着沉着的脚步一阶一阶下了台阶,然后来到环形天桥的一个出入口处轻轻地从肩头卸下吉他,像注视老朋友一样注视着它,他轻轻地拍了拍吉他盒子像是告诉它我们就要上战场了。接着,他打开盒子将吉他取出来抱在怀里。
在燥热难耐的夏夜夏轩弹响了琴弦,苍凉凄然的琴声混进了世贸大街的喧嚣里,他弹的是《外面的世界》。
透过现代时尚的人群夏轩仿佛看见了瞎子阿炳,看到在无锡二泉边创作和拉奏《二泉映月》时已双目失明的阿炳,他们曲子凄切哀怨,那时他卖艺一天仍不得温饱,而此刻,自己不正是阿炳吗?
燥热的空气里偶尔会有燥热的风吹来,夏轩站在桥底下,一曲一曲地弹唱着,十几分钟后,他的面前已零零星星扔了些五角、一块这样的零钱。如他蹬着三轮去买菜一样,每天都能收到一大堆零钱。
闹市里车速很慢,一辆辆汽车的车灯首尾相接,在宽阔的大世贸大街上,变成了一条红黄色的长龙,从天桥下面的四个方向朝远处延伸。夏轩面前不时有青年男女会驻足观看,偶尔,有人会翻出零钱抛在夏轩的脚下。一个头发花白的环卫工老妪把捡来的一个纸箱撂在他面前,让人们把钱投进纸箱里。
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现代的气息,年轻男女打扮入时,处处洋溢着时尚的元素,在城市的喧嚣声里,夏轩的吉他声随着流动的空气向远处渐渐散去,这种声音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与这座城市有关,他觉得这座钢筋水泥构成的城市正在一点点地接纳着他,正如二泉接纳阿炳一样接纳着他们这些孤独漂泊的弹者。
世贸大街人称“小香港”,是购物和娱乐的天堂。在天桥上的人群中,一个穿着白色t恤短袖的高个子男孩格外引主注目。他的冲着身后一位身材苗条的女孩子说:“贝贝,快点走,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路遇老同学
那女孩应了一声,轻轻地捋了捋额前的刘海,扭头对身边的一对男孩女孩说,“我们是得快点,瞧!贺剑都着急了。”
这个女孩的双眼似睡非睡,细细的眉毛似蹙非蹙,眼型狭长,眼角上挑。她正是陆贝贝。
他们四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男孩女孩很快就朝天桥下面走去。
抑扬起伏的阵阵吉他身传进他们的耳朵。
“瞧!流浪歌手……”跟陆贝贝同行的女孩对身边的男孩说,“你看他的长发酷不酷?以前,在大学校园里常常都有像老狼、高晓松这样的歌手,现在咱们学校里唱歌的男生好像越来越少了。”
“现在同学都去外面的练歌房去唱了,谁还会像他一样,站在天桥下面唱?不嫌弃丢人!”男孩睥睨着桥下的夏轩说。
“在天桥下唱歌那叫穷开心,装逼。人家是流浪歌手,流浪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高个子男孩贺剑转过身轻佻地说,“要是咱们陆风科技大学能给我放个长假的话,我也希望自己能来一场浪漫的流浪,让我流浪到塞纳河左岸,流浪到纽约帝国大厦,流浪到马尔代夫,流浪到迪拜……“
“诶,贺剑,你可不能一个人去流浪啊,得跟贝贝一起去流浪……“女孩说。
“啥呀?一说流浪总会让我想乞丐,想起衣衫褴褛……想起丐帮帮主洪七公……”男生撇撇嘴巴说,“人家贺剑和贝贝那叫双飞双宿……”
“你胡说什么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陆贝贝红着脸冲着那名男生说。低眉间娇态顿生。
他们四个人中传来了哈哈笑声。
吉他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在夏轩跟前图着几个人,他脚下的纸箱子里零零散散扔了四五张五毛、一块的零钱。
那对男女同学正要驻足观看,贺剑赶紧说:“你俩咋跟个小孩一样,对什么都好奇,拿着一把破吉他卖唱都没见过?乞丐要饭你不会了没见过吧?你们看看表,都几点了,电影马上就要开了……好不容易考完了期末试,想着能好好看一场电影,你们还磨蹭什么?”
这对男女同学没有驻足,赶紧从夏轩面前经过。
“这么热的天弹什么破吉他,把人能吵死!要弹,咋就不去音乐厅弹?烦死了。真他妈的糟蹋音乐!”贺剑瞅了瞅正在扯着嗓子卖唱的夏轩,不耐烦抱怨道。
然后他转身说:“贝贝,我们快走!”
陆贝贝不由得把目光瞟向了天桥下的流浪歌手……
“我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还有人傻乎乎地给他扔钱?”贺剑一边从夏轩身走过,一边给身边的那对男女同学说,“你瞧瞧这头发,长得跟凶鬼的毛一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弄不好,这人可能还是个逃犯……要是在国外的话,这种人早都被警察抓走了,这他妈的也太影响紫华的市容形象了。”
陆贝贝静静地注视着夏轩,在燥热的空气和浮躁的人群里,夏轩双眼微闭,特别投入专注地弹奏着吉他唱着歌,
夏轩紧紧地抱着吉他,唱得非常投入、卖力、动情,他不时弯腰、弓身,像琵琶女那样似诉平生不得志。歌词字字细腻深情,他在忧伤的旋律里吟唱了打工一族的漂泊与无奈,忧伤与无奈中却有一种年华与梦想。歌声在喧嚣的城市上空盘旋着:“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走啊走啊走啊走/走过了多少年华……”
看着夏轩双眼紧闭,弓着身子,扯着嗓子吼着凄凉的歌曲,陆贝贝心头一怔,眼泪从心头涌进了眼眶。
“快点,你快点!磨磨蹭蹭干啥呢?”这时,已经走到前面的贺剑转身冲着陆贝贝叫嚷。
陆贝贝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泪水在她的眼睛里打着圈儿,那个紧闭双眼,弯腰弓身的夏轩渐渐变得模糊了……
夏轩始终没有发现陆贝贝,也许是因为他过于专注,唱这首歌时他的眼睛大多时候都是紧闭着的,也许是因为他不想睁眼去看这个残酷的世界,只有闭起双眼,他的心里才会,与残酷无情的世界隔绝。
“快点!电影要开了……”高个子男生贺剑再催,“一个破歌手,有什么好看的!”
“哦!来,来了……”陆贝贝应道,然后转身大步走上前去。
歌声在耳边回荡着,所有的往事海潮般朝她涌来,从四年前考入洛明工业学校他们认识以后,往事都历历在目。
“你说这些人身强力壮,为啥就不去干个别的?非得在大街上卖唱?贺剑,你说这是艺术的幸运还是艺术的悲哀?”同行的这名男同学说。
“当然是艺术的幸运啦。艺术就是来自大众的嘛……”那名女孩抢先说。
“你胡说!”贺剑有些霸道地打断了她的话,“就这是些人把艺术给搞得贬值了,艺术是什么?那是有钱人追求的东西,是个高雅的东西。你说一个成天跟流窜犯一样四处讨饭吃的人,还配玩艺术?这些人都是在糟蹋艺术,这些人都是些跳梁小丑,不学无术,从小就不好好读书,就是个混混,混到没地方可以混了就抱着吉他骗人……”
陆贝贝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抹去眼泪跟着他们三个同学走着。往事风骤雨般噼里啪啦地打着她的心房,夏轩的歌声正越来越小。
“不劳而获!现在国家发展的这么好,各行各业都需要人力,一个年轻人不去找个正经活干,在这里乞讨,亏他还想得出来?”贺剑说,“中国的也真是分不明是非,对这些好吃懒做的人就不应该施舍,越是施舍就越助长乞丐的惰性,他们都会变成寄生虫……”
陆贝贝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她突然拽住同行的女生说:“你帮我一个忙……”
那女生看着陆贝贝,陆贝贝目光里有几许乞求。
“你把这个投到他的箱子里……”陆贝贝说着回头朝着天桥下面看了看,掏出50块钱塞进她的手里。
“50块?这么多?”女生惊讶地问。
陆贝贝点了点头又对她说:“你快去快回,我们在这里等你。”
女孩看了看她有点不太情愿地去投钱了。
“贝贝,你真是菩萨心肠啊?你没听刚才贺剑还说这些人是寄生虫……”那名男生说。
陆贝贝没有跟他争辩,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很快,脸上就回复了平静。
第四百八十九章 她到底是谁?
“噢,对了,我上次听你说你妈妈是佛教信徒,你肯定也是以慈悲为怀。”那名男生说。
贺剑也成了墙头草,赶紧倒了过来说:“贝贝做得对,这就叫积阴德……布施金钱财物来生可以得富贵嘛……”
陆贝贝眨了眨她的丹凤眼没有说什么,有些傲慢地瞟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那名女生跑了上来说:“贝贝,投,投过了……”
“好,谢谢。”陆贝贝说,“我们走吧。”
“走,我们赶紧走。”贺剑急急地说。
他们就朝附近的电影院走去了。吉他声隐隐飘散在空气里。
一张50元面值的钱被投进纸箱后夏轩感到非常意外,这是他今天当流浪歌手挣到的最大面值的钱,除此以外纸箱里也就只有几张零零散散的五角、一块这些纸币。
夏轩远眺着女孩离去的背影,感触万千……
靠啃馒头过日子的夏轩终于可以吃上一顿饱饭了,他非常感谢这50块钱,那天晚上他总共的收入不到68块钱,但落入到纸箱里的那张纸币在他最困苦最没有尊严的时候带给了他希望,给了他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那天晚上夏轩回到六里村的民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间留下的缝隙静静地洒了进来,夏轩仰面朝在,双手抱头,他回忆着投给他钱的那个女孩,她为什么要给他投这么多钱?她为什么一句话没说一投完钱转身就走?她也喜欢音乐吗?对!她肯定喜欢音乐,因为喜欢音乐的人心灵是相通的……
夏轩从窗帘缝隙看见了对面民房的窗帘,那个樱桃图案的窗帘依旧合在一起。夏轩觉得那个投钱的女孩就是个谜,她到底是谁?他见过她吗?不可能,在紫华他根本不认识任何人,而这个女孩看上去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不过,从她清秀的面庞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应该是个大学生。
他不可能认识她,她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施舍者罢了,也许是因为自己背井离乡太过孤独太多敏感而已……唉!有时候孤独会改变一个人。
接下来,夏轩每天晚上都去世贸大街道的环形天桥下当流浪歌手,他依旧站在那个天桥的台阶下面。这里是个吉祥的地方,他第一次出摊就收到了50元面值的钱币,他希望还能见到那个眉目清秀的女孩,他想为她唱一首歌,让他知道他是多么地感激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夏轩每天都幻想着能遇到那个女孩,但每天都是失望而归,虽然再也没有人给过他这么大面值的钱,但好在他每天或多或少也都能赚十几块甚至几十块钱,这对夏轩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至少他再也不用顿顿含泪啃馒头了。
这天晚上刚刚下过一阵小雨,夏轩跟往常一样背着吉他来到世贸大道的桥下卖唱,面前依旧摆着乞求施舍的纸箱。世贸大街车水马龙,桥上桥下人流不息,城市的霓虹灯和天桥上灯带,把“小香港”点染得绚丽多姿,斑斑亮光不时会投射在夏轩的脸上。
雨后的丝丝凉风带给了人们几许清凉,也让城市变得不再那么躁动,情意绵绵的歌声从夏轩的歌喉飘然而出:“阿莲你能不能够接受/那个从前的我/再让我回到你的身边/我停留在一个人的世界/于是懂得了什么是孤单/我多想找回最初的爱……”
正当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时,突然,夏轩对面响起了一个沙哑的甚至有些刺耳的歌声,只见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正拿着话筒在声嘶竭力地高歌:“一棵呀小白杨/长在哨所旁/根儿深干儿壮/守望着北疆/微风吹吹得绿叶沙沙响喂/太阳照得绿叶闪银光/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
小伙子身体消瘦脸上的皮肤白一片红一片,像是打过的补丁又像是患了牛皮癣,满是疤痕,局面的面容也已扭曲,他的左手萎缩了,有点像蜷缩在一起的鸡爪,大拇指和另外四个指头死死地捏在了一起。
小伙子把半截袖短袖束进了裤腰里,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话筒,身边放着一个比砖头略大些的音箱,音箱旁边立着一个硬纸板,上面用毛笔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周围还贴着几张照片。
从字里行间人们读到了有关这个小伙子的故事:他叫陈明亮,前年冬天,19岁的他在紫华一家餐馆当传菜员。有一天,他从紫华四环以外的白鹭滩城乡结合部准备出去上班,刚走到租住楼下的时发现路面个榨油的门面着了火,火势很快从一楼朝二楼三楼蔓延,被困在二楼房客叫喊着说楼道里的液化气罐随时可能爆炸,向外面求救。他急忙冲上二楼救下了一个妇女和小孩。
人都救出来了,可他却再次冲进油坊去灭火,不料却引火上身,当他哭喊着冲出时已成了火人,后来被120送到了医院。
他被烧伤了,他全身烧伤面积高达64%。
医生救下了他的命,他一度成了见义勇为的救火英雄,引起了紫华媒体和市民广泛关注,后来他接受了植皮手术,再后来这件事就成了陈年往事,被人们渐渐遗忘。
再后来,他的面容再也恢复不到之前,他失去了一切,走投无路……
“他不就是那年在油坊扑火救人的英雄?”有个中年人对身边的人说。
“油坊扑火?”
“是啊。就是白鹭滩那起火灾……”
“白鹭滩?那里不是拆迁了吗?”
“那是两年前,你看,你看看他写的这些内容,再看看这些照片,这不是报纸报道他的照片吗?”
两个人议论着,渐渐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
“唉!英雄今天落下这么一个下场,真可怜……”人们说着就朝他脚下的箱子里投钱,每见到有钱落进纸箱小伙子就中断歌声,一边鞠躬一边说,“谢谢!谢谢!”
渐渐的,夏轩跟前没有了人,人们都转身去了那名小伙子陈明亮跟前。夏轩的歌声停了下来,他收起吉他站到人群里,认真地看着硬纸板上的每一个字,看着小伙子烧伤之前青春帅气的脸孔。
第四百九十章 英雄歌手
沙哑生硬的强调在空气中弥散着,这种声音听上去难免有些刺耳,可这是英雄的呼声。
夏轩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一首一首地听着,认真地注视着他,一直听到他要收摊时才转身回到自己的纸箱前,他把纸箱端过来冲着小伙子的纸箱来了个底朝天,把零零散散的钱全部倒进了他的箱子里。然后背上吉他转身离开。
“唉……”陈明亮伤痕累累的脸上浮上了一种难言的表情。看着夏轩背着吉他渐渐消失在城市黑夜的身影,小伙子心头好是惭愧。
第二天晚上他们再次相遇在天桥下,陈明亮意识到自己昨晚抢了夏轩的风头和生意,今晚就识趣地来到环形天桥另一个台阶口,收摊时夏轩抱着他的纸箱子来到他面前,他也正在收摊,拾掇着写满坎坷命运的那张硬纸板和比砖头略大一点的音箱。
夏轩二话不说,又将自己的纸箱来了个底朝天,把零钱全部倒进他的箱。
“诶……”夏轩正要转身离开,陈明亮赶紧叫住了他。
“大哥,对不起!是不是我影响了你的生意?昨晚我见你那边的人多,就去你那里奏热闹了,可是今晚我已经跟你拉开了距离,是不是我影响到你了吗?”陈明亮依旧把短袖系在裤腰里。
夏轩这才看见陈明亮脖子和咽喉处的皮肤也已变成了亮亮的白色,跟梧桐树褪掉的皮一般,又像是皮肤上贴了一层没有任何弹性的油光纸,随着喉结咕噜咕噜地上下移动着。
“你也喜欢音乐?”夏轩问。
“嗯。”陈明亮点点头说,“我从小就喜欢听歌,不过我五音不全,歌唱得不好听……”
“你是救火英雄?”夏轩盯着那个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硬纸板问。
“前年我救过人,可我第二次冲进房子扑火时,蹭到了油坊里的油桶,顿时,火就朝我身上燃了起来。”陈明亮说,“唉!现在看来还是怪我没有经验,人都救出来了,这火灭不灭都不重要了。”
“你很勇敢!”夏轩说。
“那叫傻!如果再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去救火……”陈明亮说。
已经到了凌晨,喧嚣了一天的世贸大街终于安静了下来。
夏轩赶紧问:“为什么?你是不媒体上报道的救火英雄吗?你不是见义勇为个人吗?”
陈明亮跟鸡爪一样蜷缩着的左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种无言的痛蹿到了伤痕累累的心间。
“我宁愿不做什么英雄不当什么见义勇为先进个人……我也宁愿自己不要遇到那场大火……我后悔极了,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应该去救那名妇女和儿童……不应该去扑油坊里的火……”陈明亮说。
“你若不救他们,他们可能根本就逃不出火海。”夏轩说。
“那又怎样?被烧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被烧毁的是别人的油坊也不是我的什么东西……”陈明亮面目狰狞,伤痕累累的脸变得有可怕,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是不是非常后悔?”夏轩问。
陈明亮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收拾东西。
“你朝哪边走?”夏轩问。
陈明亮指了指前方。
“刚好,我也朝那边走,咱们还可以一起走一段。”夏轩说着完就跟他朝前走去。
已经到了凌晨0时多了,这座城市也已犯困,渐渐进入了梦乡,街道上没有了行人,一眼望不到头的路灯下面马路变得宽阔起来,一辆辆汽车从机动车道快速疾驰,嗡嗡的胎噪声会腾空而起划破夜的静。
他们沿着人行道在街道树下走着。
“我原来以为英雄形象都是高大的,都是满满的正能量,原来,英雄也是有抱怨,也会后悔……”夏轩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
“我不后悔……”陈明亮赶紧打断他的话,可是他似乎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这话跟以前的话前后矛盾,他又说:“我只是有时候后悔……有时候也不后悔……”
“什么时候后悔?什么时候又不后悔?”夏轩问。
“我最后悔的时候是躺在医院里痛不欲生的时候,被我从大火里救出来的那个妇女和孩子从来都没有来过医院看我,他们的家人也没有,当时,我一分钱手术费都拿不出来,躺在病床上浑身痛苦难忍,烧伤的疼可不是一般的疼,你会觉得是有人在活剥你的皮,一点一点血淋淋地往下撕,每个毛孔都在痉挛,都在颤抖,都在战栗……那一刻跟我身体一样疼痛难忍的是我的心也在流血,那时我来紫华才半年,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
安静的夜晚,他的声音扩散在了城市的空气里。
“我被送进医院后两名警察来调查情况,算是做笔录吧,他们见我伤势太重也就先离开了。”陈明亮说,“病房里有个病友的家属知道我是救火时受的伤,就给警察说我没有药费在紫华也没有亲人,想让他们帮帮我。警察撇下一句话说:你们可以找媒体帮助……”
“后来呢?”夏轩问。
“天下真是有好心人,那个病友的家属找来了一份紫华都市报,照前上面的新闻热线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报社记者来医院了,把我因救火受伤无钱医治的消息报道了出去,接下来,他们又连续在报纸上刊登了好几天,还联系到了紫华市慈善协会并在报纸上开通了捐款电话,公布了捐款账户。在这种情况下,我就成了‘救火英雄’,我的手术费都是紫华都市报记者帮我呼呼到的,后来我被评为区上的见义勇为个人,这也是记者帮的忙。”陈明亮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职业最伟大、最光辉,那就是记者。”
“太传奇了,我简直不可思议……”夏轩说。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骗你?”陈明亮突然停下脚步直直地看着夏轩,“我出院以后把每一期的报纸都找到了,全部收集保存了起来,你不信,我明天给你带来。”
第四百九十一章 自杀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真了不起。”夏轩赶紧说。
“我也是通过记者才知道被我救下的那个妇女和孩子,在我做手术期间,他们全家都悄悄地从紫华搬走了,他们是南方人,在紫华开了一家10元店,就是那种‘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本店商品一律10元……’的假货店。”陈明亮说。
“那你什么时候想起自己救火又不后悔的?”夏轩问。
“当我心情好的时候我就不后悔冲进火里救人,我一想到我救出了两个人,我觉得自己也了不起,那时那个小孩子也就四五岁的样子,现在,估计已经上小学了。不管怎样说,想想自己救下了两条性命我也很伟大……”陈明亮说着笑了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两条人命,应该胜造14级浮屠。”
陈明亮接着说:“我没想到我受伤后全社会的人都在关注我,除了紫华都市报一连几天都在报道我以外,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也都报道我救火的事迹,好心市民和一些政府的领导还来医院看我,还给我送来了鲜花,鼓励我要坚强,祝福我早日康复。我都不知道那时我已经成名人了。那一刻我心里激动极了,我出生在山区,从来没来受到别人这样的尊重。值了,真的值了!我们县上的人,村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英雄……”
“你以前搞过音乐这个行当吗?”夏轩问。
他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怎么又从英雄变成了流浪歌手?”夏轩问。
“当英雄只是一时的风光,正因为我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我的治疗费才有了着落,才做了皮肤移植手术,要不然的话,我想,我可能会死在医院……”陈明亮说。
一盏盏路灯发出的亮光照在他留着疤痕的脸上,夏轩从他牛皮癣一样的皮肤上,已经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他的目光里却有些失落。
陈明亮说:“出院以后我救火的那档子事也就成了陈年往事,也就不被人们提及,在紫华市里,各种奇奇怪怪的新闻每一天都在发生,我早都被埋没在过去的时光里了。在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回到了老家。可是,别人看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嫌弃,他们见了我这张丑陋的脸,就跟躲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那时我心里难受了起来,英雄的光环早被鄙夷和异样的目光淹没了,那是我人生中最低迷的一段时期,我甚至都想到了自杀……”
“什么?自杀?”夏轩惊讶地问。
“是啊,有时候想到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想要是我死了也就解脱了。我长得丑陋怎么啦?我危害谁了?但他们怎么能知道我为什么会变得成今天这副样子?我是为了救人,为了扑火才变成这副样子的……我是英雄,我是英雄啊……”陈明亮有些流动,他把手里的纸箱子拍得啪啪响。
夏轩看着陈明亮有些激动便不再问他,在夜色里他们依旧朝前走着。
“生活太不容易了,你不去招惹别人可别人却会鄙视着你,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也就永远也不会明白,当整个村里的人都不跟你说话,都在躲避你的时候,你突然会觉得自己就没有必要死皮懒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那天,我找了一瓶农药,关上房门准备自杀……”陈明亮说。
傍晚下过一阵雨,晚上吹来的风里有些许凉意,时间已经到了凌晨0点多了,灌进街道的风一阵阵迎面扑来,不由得让人有点瑟瑟发抖。
“我爸破门而入,拉着哭声劝我别寻短见,我泪流满面,打开农药威胁他,让他出去……”陈明亮说,“我爸当时就给我跪下了……”
“什么?”夏轩越来越觉得这个故事居然这么传奇,如果不是他脸上可怕的疤痕,估计他都不会相信在这个小伙子身上居然承受着这么曲折甚至离奇的故事。
“这时我妈也跌跌撞撞闯进房间,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农药瓶子,扔了。全家人抱头痛哭……”陈明亮说,“我有一个姐姐,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我不能死,我们陈家还得靠我传宗接代。”
听到这里,夏轩不由得动容。
“我把自己封闭在家里有一年多时间,在这期间我听了许多歌,我觉得音乐有时候能带给人力量……虽然我没死成,但我的生活仍旧是一片黑暗。烧伤的阴影让我沉浸在自卑里找不到人生的出路……”陈明亮说。
风轻轻地吹着,他们沿着人行道行走在影影绰绰的路灯下面,一点睡意也没有,流浪歌手的生活规律是昼伏夜出,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反而越精神。
“我今年已经21岁了,三个月前我终于从阴影里走出来了,我又来到了紫华,当年我救火时的白鹭滩已经被确定为白鹭经技术开发区,那里成了拆迁区,以前的建筑都已经没有了踪影。”陈明亮说,“我现在这副样子干什么活都没人要,所以只有唱歌,也只有来紫华唱歌乞讨,因为这里的人一看到《紫华都市报》上的内容,就能引注意,许多人都知道那个救火英雄,他们动了善念就会给我施舍。果然,有人给我往纸箱里扔钱。”
“你真有勇气……”夏轩说。
“我这张令我们村里人憎恶的脸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我为什么要把报纸拍成照片贴在硬纸板上?我就是希望有人能良心发现,让他们知道我是为这座城市做过贡献的。”陈明亮说,“来世贸大街之前我在紫华地下通道、十字路口都唱过,一听见有人议论我救火的事我心里就高兴,我觉得他们是有良心的人,而不像被我救了命的那个妇女和孩子,不像他们全家人一样无情……”
他们沿着人行道慢慢地朝前走着,路灯下他们孤独的影子被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陈明亮滔滔不绝讲了半天,突然问:“对了,你为什么也卖唱?你和我一样也是生活不下去了吗?”
第四百九十二章 我欠上帝一笔债
“我到紫华是想上嘀嗒音乐学校,我将来想当一名电吉他手……”夏轩说,“可是我找了好几家酒吧,人家都不要我,说我没有系统学习过音乐知识,只是自娱自乐。”
“哇!电吉他手?”陈明亮的眼睛一亮,向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夏轩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没钱上?”陈明亮问。夏轩点了点头。
“那从明天起我们一起唱怎么样?你弹我唱,我不会弹吉他,但我会唱……”陈明亮说。
“你的音准都不准……”夏轩直言,“音色也不好……”
陈明亮并没有生气,他很直爽。“我跟你不能比,我唱歌是为了讨饭,你是要当电吉他手。诶,我们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夏轩,吉塬人。我家在特阳市。”
“没去过……”陈明亮问,“我21岁。你比我大吧?”
“我们同岁。你是几月生的?”
“10月。”陈明亮又问:“你呢?”
“9月。”
“你比我大,以后我叫你夏哥吧……”陈明亮说,“你弹唱的真好听,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电吉他手。”
“不仅仅是电吉他手,我还要做音乐人”夏轩笑着说。
陈明亮向他投来羡慕崇拜的目光,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
“我们一起唱可以,但是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别人给我的钱全归你,我一分不要。”夏轩说。
“为什么?”陈明亮问。
“因为你比我艰难。”夏轩说。
“那不行!我们村里有句话,两个人合作就算是抓一只蚊子也得每人分条腿。我们一起合作,钱一人一半。”陈明亮说。
“你是英雄,按理说我都给你捐钱,可是……所以就把挣到的钱给你,全当我的捐款……”夏轩说。
“现在看来,靠流浪歌手挣到的毛毛钱根本就交不起紫华嘀嗒音乐学校的学费。从明天起我下午就去酒吧找工作,在找不到工作之前晚上过来跟你一起唱歌,一旦找到工作我随时就去酒吧唱歌。刚好,这段时间我们互相做个伴儿……”夏轩说。
“行。但还是那句话:抓只蚊子每人分条腿……”陈明亮看了看夏轩,沉默了一会说,“你以为我卖唱仅仅是为了生活?”
“那……”
陈明亮说:“当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心里感动极了,《紫华都市报》报道了我的事迹以后人们纷纷给我捐款,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可正是他们的爱心捐款让我拣回了一条命,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想着将来如果还能活下来的话,我一定要报答那么多的好心人,尽管那些捐款的人都没有留下姓名,但我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了人性的美,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那时,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的话,一定要为这个社会做点事,一定要去帮助那些可怜的人。”
没等夏轩开口陈明亮又说:“我都成了今天这副模样,我注定这一生要一个人终了此生。是那么多好心人让我有了第二次生命……夏哥,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我的这种感受理真切。其实我很想做一名记者,就跟《紫华都市报》的记者一样,去帮助别人,是他们手里的笔拯救了我的生命。只可惜我只上到初中,我没那本事当记者……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通过卖唱挣点钱,先养活自己,然后,把多余的钱将来全部捐给那些可怜的人,捐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陈明亮的一番话让夏轩对他肃然起敬。他没想到原来他并不是为了生活而卖唱。
“虽然我们村里人都对我很鄙视,但我要是继续待在家里的话,只要种好一亩二分地我也可以活下去……可在那一年多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很多,后来,我终于明白要是这样活下去的话,我的一生就没有任何意义。我要用我唱歌挣到的钱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而卖唱所得的钱,其实恰恰也是大家同情我才施舍给我的。”陈明亮停了停突然说,“但我永远不会帮助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
“为什么?”夏轩问。
“他们只认钱,不认人!如果没有那么多好心人捐款的话,就算我死在医院他们也不会管。”陈明亮说,“当时我浑身灼热,那么痛苦,像是有人在揭我的皮,痛不欲生,可是医生并没有帮助我,连止疼针都不给我用,我只能绝望地呻吟着……比揭皮更让我痛的是他们成天要来催费……”
“这个……医生也做不了主……医生也是个具体的工作人员……”夏轩说。
陈明亮警觉地问:“你有亲戚当医生?”
“没,没有。”
陈明亮这才继续说:“我也知道这是医院催的费……算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是要努力唱歌挣钱,将来一定要帮助可怜人。那场火灾之后我欠上帝一笔债上帝就是那些给我捐款的陌生人。从小我爸就教育我说,人啊,最好不要欠债,欠的债总是要还的……所以,等我有朝一日帮助到了别人,我也就算把欠得那些好心人的债还完了。”
夏轩静静地注视着陈明亮,他觉得他的形象是那么的高大,那只鸡爪子一样蜷缩着的手也不再丑陋,他仿佛透过他脸上的斑斑伤痕看到了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
风从耳边轻轻吹过,像母亲温柔的手抚过。
过了一会儿陈明亮笑了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你的理想是当电吉他手当音乐人,而帮助到更多的可怜人就算是我的理想吧。”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陈明亮从马路边取来自己的自行车,跟夏轩说了声再见,就骑着车子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中了。
夏轩离六里村不远,他背着吉他朝租住的地方走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甘苦寸心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夏轩和陈明亮两个流浪歌手合二为一,一个弹奏,一个演唱,不屈服于命运的两个年轻人在繁华大街奏响了心灵的呼声。他们成了苦难中的相知,像一只简陋的小舟在人生的风风雨雨里一起起落一起沉浮。
第四百九十三章 打给家里的电话
夏轩坚决不愿意平分路人的施舍,而陈明亮坚持每天卖唱后要把纸箱里的钱分给他一半。
“好吧。这些钱我先替你保着,我一定要找到酒吧的工作,一定要去嘀嗒音乐学校……”每到陈明亮单手从纸箱里抓出钱分给夏轩时他总要这样说。
这天中午,六里村的喧嚣再次从地上腾空而起,在嘲哳声里夏轩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起床。又是一个艳阳天,他一把扯开窗帘抬头看去,那可见的一线天湛蓝湛蓝,蜘蛛网一样的电线交织在一起通向每家每户的民房里。突然,他看见对面樱桃图案的窗帘拉开了,透过枣红色的窗户他看见那个民房里也很简陋,桌子上放着一面镜子和许多化妆品盒子和大大小小的瓶子,一张简易的皮革做成的椅子很鲜亮,红白色的铁腿,翠绿色的椅面和靠背,靠背后面还一个米老鼠的卡通图。夏轩充满了好奇,把目光从狭小的窗户移向对面房间可以看到的每个角落,像侦查兵一样不放过任何角落,他还能看到床铺的边缘,床单上印着一串串紫葡萄,零零散散飘落着几片绿叶……
突然,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她刚从屋外洗完衣服,端着一个粉色的脸盆闯进了他的视线,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染成板栗色的长长的披肩发一泻而下,不时会遮住她的脸庞,黄色的半身上衣一直垂到膝盖上面,只露出紧身裤些许翠绿色。
那女孩真是个妙龄女郎!
夏轩的眼睛被她修长的身材和一大波长发吸引了,她的身材不胖也不瘦,不高也不低,凹凸有致,她端着盆子正朝着窗户走来……
夏轩吓了一跳,赶紧将目光移开,他的脸红了,烧乎乎的。他没想到自己怎么这么猥琐,怎么去窥视人家女孩?不,他没有窥视她,他是不经意间才看到她的,他只是好奇并没有任何杂念。
女孩走到窗子跟前后甩了甩蓬松茂盛的长发,然后趴在窗户俯身朝下看了看,先是从窗户里伸出了一根杆子,将一件胸罩挂在杆子一端晾晒,由于巷子太窄光线不能直射,那件粉色的做工粗糙的内衣也只是静静地悬在空中。
当女孩探出身子的时候,夏轩甚至能闻到一种劣质香水的味道,香味特别冲,很刺鼻,夏轩不由得瞟了她一眼,女孩眼线很长,但鼻梁特别挺拔,薄薄的嘴唇难掩某种**,似乎又显得刻薄,眉宇间嘴唇边笼着轻浮与放荡。
夏轩故意将头凑到窗户前假装看天气,那女孩瞥了他一眼把身子缩回房间,嚓啦一声将樱桃图案的窗帘拉上。粉色内衣跟吊死鬼一样在伸出窗外的杆子上吊着,两个凸出的半圆形造型跟鼓起的两只眼睛一样瞪着夏轩,也瞪着六里村。
洗过脸后夏轩拉开抽屉看了看满抽屉的零钱,这些钱都是这段时间和陈明亮一起卖唱挣到的,他的手头又开始紧张了,但他没有从中拿出一分钱,而是带上银行卡趿着拖鞋朝楼下走去。
在和陈明亮一起唱歌之前,他把自己曾在特阳登三轮卖菜和来紫华当流浪歌手时挣到的钱存进了银行,他想把它取出来买东西。银行就在六村里村口不远处,他将银行卡插进自动取款机时,他的眼睛立刻就瞪得老大,他几乎不敢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抹了一把眼睛,没错,余额显示银行卡里有7000多块钱。
他赶紧拔下卡跑到柜台,银行工作人员告诉他,这笔汇款是前几天从吉塬省特阳市汇过来了。
妈妈!夏轩心头顿时一热,感动油然而生。
夏轩把银行卡塞进衣兜赶紧朝外面的电话亭跑去。今天正好是星期天,他妈妈这会应该在家里。
当电话里传来嘟的待接听的声音的那一刻,夏轩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家里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这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跟家人联系过,不是他不想妈妈,也不是他不想跟家人联系,而是当初怀揣音乐人梦想的他却沦落成了街头的流浪歌手,他怎么有脸给家里打电话?
他多少次一闭上眼睛都能想到爸爸怒不可遏的样子,他的遭遇和命运果然被妈妈言中,他走上了以卖唱为生的乞讨生活,爸爸就一语成谶,他果真成了二流子,果真是个无业游民,游手好闲。
几个月来的遭遇和坎坷在夏轩心里翻江倒海……
“喂……”电话通了,这是妈妈汪丽的声音,声音像暴晒之后的黄瓜低沉无力,就这么一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
瞬间夏轩的眼睛湿润了,嘴唇微微抽动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是谁啊?”电话那端的声音依旧有气无力,一说三叹,说话者像一个筋疲力尽或者大病未愈的患者。
夏轩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想让妈妈从电话里听出他的任何沮丧。“妈……”
“轩轩,轩轩,你是轩轩……”电话那端声音立刻变得有力而急切,“你在哪里?你最近在做什么?你怎么就不往家里打个电话?我和你爸都快担心死了……”
“妈,我……”夏轩调整了一下情绪把电话换到另一只手里。马路边上人来人往,一片喧嚣。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一个个从他身边经过。
“我,我在紫华,我在这里挺好的。我找了一分工作,在酒吧唱歌,工资还行,日结。很快我就能白攒够学费了。”
“轩轩,你一个人在外面怎么吃?怎么住?房子里有空调吗?你会洗衣服吧?你怎么就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妈妈急切地问。
“妈妈,你放心。我在这边挺好的。家里都好吗?”
“你走了以后你爸爸非常后悔,他说那天晚上他不该对你说那些伤感情的话。轩轩,你别往心里去,爸爸也是为你好,他天天都在自责,说是怪他没有给你联系好工作,是他把你给气走了……”妈妈说。
“他……还好吗?”夏轩问。
第四百九十四章 告别天桥
“你爸挺好的,他已经给厂里说过了……准确地说,是他终于给厂领导翻脸了……厂里已经明确答应在今年以内一定给你安排工作。第二拨的下岗分流很快就要结束了,轩轩,你要是在外面苦,就回来吧。回来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就准备上班。”
“妈妈。你是知道的,我这次来紫华是要上音乐学校的……”夏轩说。
“嘀嗒音乐学校的招生简章我看过了,他们开的就是个短训练班,三个月就结业了,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既然你这么喜欢音乐我们就让你去上,前几天我把5000元学费都打到你的卡了,你去报名吧,学完了赶紧回来。另外2000元是你的生活费,你别那么辛苦赚学费了,外面的钱不好挣……”妈妈说。
“妈……”夏轩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妈妈,谢谢你……”
“傻孩子,谢我干啥?这是你爸爸给你汇的钱……”妈妈说。
“那我不要!”夏轩说。
“什么?你说什么?”妈妈急切地问。
“我不要我爸的钱。我要靠自己去挣。”夏轩说。
母子俩的对话突然陷入了僵局。
“轩轩,你别这么执拗。那钱……是我没有给你说清楚,那钱是我给你的,那天我有事让你爸爸帮忙去银行汇的。”妈妈赶紧改口说。
没等夏轩说话她又说:“我看了,这一期的报名还没开始,你赶紧去报名,早点学完早点回来上班。”
“我……我也不能用你的钱……”夏轩说。
妈妈说:“你别犹豫了,早点把本事学到手早点回来,就算你将来想靠音乐赚钱,那也得先把本领学到手,快点去报名吧。还有,你去买个手机,联系不上你我心里不踏实。要是钱不够了你给家里打电话,我们再给你汇点……”
千山万水阻隔不了的是亲情,听着电话里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夏轩感动极了,他的眼睛始终湿湿的。他觉得妈妈说得对,就算将来想靠音乐赚钱,那也得先把本领学到手……
紫华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就和西北人的性格一样直截了当,哭就是哭,笑便是笑,从来不会遮遮掩掩也不会拖泥带水,黏糊不清。
早晚一丝丝凉风吹到人身上,让人有种久违了的清凉和安静,节气刚刚过了立秋,这也预示着今年夏天的结束。
9月,夏轩终于决定要去嘀嗒音乐学校报名参加这一期的学员班。
这天晚上,他和平时一样在世贸大街道天桥下和陈明亮一起唱歌。他把自己要上音乐学校的消息告诉了陈明亮,陈明亮先是非常激动,祝贺他实现了来紫华的初衷,但慢慢的忧愁和不舍就爬上了心壁。
这天晚上才是晚上10点钟,陈明亮唱完一曲后就收摊。
“明亮,怎么啦?这会人正多,为什么这么早就收摊?”夏轩问。
“没心思唱了……”陈明亮说,“这段时间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你给我讲了许多乐理知识,也纠正了我的许多唱法,我很感谢你。在这座冷漠而陌生的城市我每天都盼着跟你一起唱歌,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会孤单。你明天就要去报名了,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唱歌了……”
夏轩看着他顿时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那个鸡爪一样蜷缩的手轻轻地垂着,另一只手正在收拾摆在身旁的硬纸板。
“夏哥,你跟我不一样,你有音乐梦想,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电吉他手,而且你上过全国重点中专,就算不唱歌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而我这辈子只能以卖唱为生了……”陈明亮有点伤感地说,“其实从认识你以后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都会离开我,你的梦想不是在天桥下面,你的梦想是在更大的专业的音乐舞台上……”
夏轩也收起了吉他,然后背着吉他帮他收拾纸箱和音箱。
“这个给你。”夏轩说着把纸箱递到他面前,纸箱里躺着一层零钱。
“全给你吧。全当我给你的赞助,支持你上学的义卖。”陈明亮说。
陈明亮一说完就朝着回家的路口走去。还是每天回家的路,还是每天经过的人行道,不同的是和每天凌晨才收摊相比,今天街上的行人还很多。
夏轩赶紧抱着纸箱追上前去。
“明亮,我是要去嘀嗒音乐学校上课了,我妈说得对,就算将来想靠音乐赚钱也得先把本领学到手……”夏轩说,“但是我并没有说我从明天起就不来这里唱歌了啊……”
陈明亮立刻停下了脚步,植皮手术后在脸上留下的伤痕累累的疤痕之间,泛起了一种希望和惊喜。
“真的?”陈明亮问。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来这里唱歌了?我只是告诉了你我要上学的消息,我可不是向你道别的啊。”夏轩说。
陈明亮恍然大悟,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他误会了夏轩。
“前几天我是不是说我要去酒吧唱歌?可是我没有找到合适的酒吧,既然没有酒吧要我,我不是还得继续跟你一起唱歌?”夏轩抖了抖手里的纸箱笑着说,“你瞧!跟你在一起唱歌挣的钱越来越多了,这可全是沾了救火英雄的光。”
陈明亮嘿嘿笑了笑,虽然他被毁了容但一排牙齿整齐洁白。
“给!”夏轩说着把纸箱往他眼前一凑说,“我今天刚好早点回去收拾一下,这些钱你拿着。”
“我不要,给你。今天就全当是支持音乐学子的义卖活动。”陈明亮说又嘿嘿一笑。
“不行。这是你用英雄的事迹和辛苦唱歌赚来的,我不能要。再说我现在有钱了,我收到了家里的一笔生活费,够用了。”夏轩说。
“那不行,家里给的算家里给的,我给的算我给的。你必须拿着,别嫌少,抓只蚊子分条腿嘛……”陈明亮说。
夏轩犹豫了一会说:“不行。一人一半。”
他说着从纸箱里抓出一把钱塞进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把纸箱塞进了陈明亮手里。“清兄弟,明算账。”
夏轩报上了紫华嘀嗒音乐学校这一期的学员班,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学校是封闭式教学,每天晚上都有乐器训练课,根本不允许学员随便离校。
第二天晚上,他不得不跟陈明亮正式道别,不得不告别天桥。陈明亮疤痕斑斑的面庞笼罩着忧伤和失落。
第四百九十五章 她只想远远地看着他
一场秋雨一场凉。
紫华各所高校开学后的一个周末的晚上,陆贝贝独自来到世贸大街的天桥,她想看看夏轩是不是在这里,可当她走上天桥时,原本矛盾的内心越发的不能平静。
一个暑假里陆贝贝的心都揪作一团。她不只一次地反思她跟夏轩之间的交往,她觉得那时候他们只是十几岁二十岁的孩子,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同学之情,是懵懵懂懂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情。他们之间并没有承诺,没有恋人的海誓山盟。
可夏轩的影子总会浮现在她的眼前。在人来人往的环形天桥下,夏轩闭着眼睛弓着身子长发遮目的颓废的样子,还有面前那个乞讨的纸箱……陆贝贝心想,此刻,任何一个同学估计都没有勇气在大街上呼唤他的名字,也没有任何人会把他跟中专生联系起来,更不会从他身上找到兵工子弟的任何蛛丝马迹。
今晚,在来与不来这里的问题上陆贝贝已经纠结了好一阵子,后来,她用掷币的方式让老天决定今天究去不去世贸大街。她给自己设定了一条底线,见到他她也不会跟他说话,她只想远远地看着他,躲在人群里看看他。
矛盾的内心驱动着她一点点向歌声响起的地方靠拢,鬼使神差一般。当年那个心存音乐梦想的热血青年,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们在一起溜冰,一起看日落,一起在乡村路上“跨年”,一起去小吃喝餐馆吃饭聊天的一幕幕往事浮现在脑海里,还有毕业前那天,他们在学校体育场依依不舍的别离和她给他的吻……
陆贝贝的脑子都要爆炸了。时间才过去了一年,他怎么就跟学校时判若两人?
环形天桥上环绕着的灯带一亮一灭,变换着五颜六色的光,陆贝贝纠结着、徘徊着、踌躇着……然而,矛盾的内心却一点点将她驱使到了天桥下面的台阶跟前。
一切都物是人非!在这里唱歌的不是夏轩而是一个脸上满是疤痕有些吓人的年轻人。
好奇的人们弯腰看着硬纸板上的一张张照片,议论着照片上《紫华都市报》报道的救火英雄的事故。
所有的准备都没有必要,夏轩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陆贝贝把环形天桥转了一圈又一圈,每个入出口的台阶她都看了,夏轩的确没在这里,就连附近广场和几个小路口她也去了,根本没有他的影子。直到学校公寓关门的时间越发临近,她才挤上一辆公交车离开了世贸大街。
窗外,霓虹灯和电子广告牌依旧点染着这座城市,建筑物和一棵棵行道树被公交车一点点抛在脑后,陆贝贝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她推开了锈迹斑斑的记忆的铁门,回到了当年和夏轩在山上看完日出回学校时的情形,那时他们坐的是一辆破旧不堪的面包车,窗外的街道树阴森可怕……
在20世纪的最后几年里,摇滚音乐闪烁着华丽主义取向,野性奔放的舞台表现充满了性感和疯狂的气息。只要音乐响起,喜爱自由奔放,崇尚不同音乐风格的青年人总能从中寻找到自已的内心释放点。
紫华嘀嗒音乐学校的学员来自全国各地,他们跟夏轩一样都是喜欢音乐的年轻人,开学典礼那天让学员们兴奋不已的是,中国著名音乐人阿哲就坐在讲台。
一阵掌声过后主持人邀请阿哲讲话。他风度翩翩,主动起立向大家点头致敬,然后适度地微笑着说:“这么好的环境大家一定要珍惜,你们不是来学音乐的,而是来学习对音乐的态度,请大家想想,这种态度能给你们带来什么?不要赶时髦和追潮流,不要为了学乐器而来,要多问问自己为什么而来?摇滚音乐是一种亚文化……”
夏轩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能记住这样的话,他觉得阿哲和他的歌里蕴藏着一种人生哲理,这完全有别于小恩小爱的那类音乐。
在紫华嘀嗒音乐学校学习中夏轩见到了一些中国摇滚的顶巅级人物,领略到了一种亚文化和非主流,这是当时的一种前卫文化。夏轩感觉到了一种音乐风格。夏轩之前没有专门学习过音乐,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音乐基础不好,对摇滚音乐也只能感受到一点皮毛。
音乐学校将对学员进行了封闭式管理,所有学员全部必须在校内生活学习。
开学典礼结束几天后是一个周末,晚上,夏轩来到世贸大街的环形天桥找陈明亮,他想把见到阿哲的消息告诉他,让他知道一下音乐学校里的新闻。
陈明亮没有出摊,他们曾经唱歌的天桥下面空空如也,这里依旧是人来人往。
夏轩独自披着沉沉的夜色回到六里村村口时,心里空荡荡的,一种莫明的失落和伤感袭上心头,他突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特阳的家。
他来到村口附近的电话亭将ic卡插进公用电话机里,拨通了家里的电话,他本想把自己已经入校的事情告诉妈妈,可话到嘴边突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轩轩,厂里已经给确定要给你安排工作,估计得三个月时间,这个时间刚好在你结业以后,你上完这一期的学员班,就赶紧回家到厂里报到。”妈妈汪丽说。
国企改革持续深入,减人增效的工作在浩达棉纺织厂继续推进着,设备的老旧和生产工艺的落后致使厂里生产的大量布匹销售不出去,库存越来越多。企业的日子捉襟见肘。
在喷织车间扫地的工作是笼罩在张琰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扫地的工作机械而又无聊,张琰先用推子把车间里满地的花毛推在一起,堆成一个个坟头,然后再拉着大筐子弯着腰用簸箕把小山头铲进竹筐里,就像他小时候看到的周王村那些老人拎着竹篮去拣牛粪一样,每见一滩牛粪就佝偻着背把它像宝贵一样捡起来装进篮子里。
昨天上午,机修班的工人保养完机器后,张琰刚刚清扫完地面拉着大筐子去倾倒垃圾时,机修班一个迟到的工人急急地来到一台织布机前,慌里慌张地保养起机器,拿起气管冲着织布机猛吹一通,顿时花毛四处飞舞。张琰返回车间时,刚刚清扫过的地面上又是一片狼藉。
副主任田小杰巡查车间时刚好从这里路过,他一看到脏兮兮的地面就找到工长尚选民把他大骂一通,紧接着劳资员王莉就给甲班送来了一张处罚单,要处罚扫地工张琰10块钱。
张琰刚一回来就被工长尚选民叫进了工长办公室。
第四百九十六章 宿舍里的奋起
“我刚刚扫完了,明明是修机工没有按时保养机器造成的,为什么罚我?”张琰气愤地问工长。
“机修班的事我管不了,车间认为这是扫地工的责任。”尚选民说,“现在厂里对生产班管得这么严,你尽给甲班添乱……”。
“我一上午都没有休息,我把地认认真真扫了一遍,他们凭什么罚我?”
“谁叫你命背,怪你撞上了田主任。”尚选民说。
“那他也得先弄清事由,要罚也应该罚修机工,这完全是他们没有按时保养机器造成的。”张琰说。
“修机工?”尚选民冷笑一声,“他们是爷,你是孙子……”
“你……”张琰气得满脸通红。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些不长眼的。”尚选民说,“你在车间干了一年多了,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你……”张琰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
“欺负人?就你扫个地都扫不干净,还上过中专?还全国重点中专呢?看看你们学校培养的都是什么人?高分低能!”尚选民说。
“不准你侮辱我们的学校!这话你不配说。扫地的活我不干活了!”张琰丢下这句话气呼呼地甩门而出。
“你给谁使性子,撂挑子?我还不信车间治不了你这毛病?心高气傲,心比天高,有本事你别当扫地工啊?”尚选民拍着桌子冲着张琰的背影怒吼道。
这时甲班质检员碰巧走了进来,她险些被甩门而出的张琰撞倒,她打了个趔趄:“诶……你……”
质检员一进门只见工长的脸涨得通红,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怎么?你们又扛上了?”她问。
“这个家伙是个牦牛头,心高气傲,什么屁大点事都想要跟人说个理,跟田说理这不是瞎扯淡吗?他妈的,这里是车间,是搞生产的地方,谁有工夫听他说这些破事?”尚选民说着一脚将没合好的抽屉踹进了桌子,“今天咱们班组又被扣了量化分,这个王莉手段真他妈硬,昨天刚兼任了车间质检员今天就给我一来个下马威……”
甲班的这名质检员看着尚选民盛怒的样子没敢说话。
“这量化分可是对应着每个人的绩效工资,大家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到时工资比别的班组拿得少,这是怎么回事吗?上面的人成天就知道动嘴皮、下罚单,真是看地看,干地干,看的还给干的提意见,要是这样下去,基层班组的活真是没法干了。”尚选民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木椅子上说,“也不知道田主任怎么了,他老是给张琰找茬?总害得咱甲班受牵连……”
“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质检员说。
“就你有文化!”尚选民的目光狠狠刺向她。质检员这才意识到她在不恰当的时候多嘴了,就赶紧低下了头。
张琰知道自从自己进到车间以后田小杰就一直给他穿小鞋,一直喜欢揪他的小辫子,故意给他找事,但凡遇到芝麻大点事情,他都会放大成西瓜那么大,总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个副主任?每每看到被田小杰欺负后他那双得意的眨巴着的老鼠眼,张琰心里就特别难受,自己跟田小杰到底有什么仇怨?他为什么处处为难他?张琰百思不得其解。
市场经济的浪潮波涛汹涌时时拍打着紫华这座内陆城市,这里的发展日新月异,而年过花甲的浩达棉纺织厂却暮气沉沉,除了机器还在发着沉闷的声响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活力。张琰想离开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根本就适合在这里待下去,他要赶紧把自考过关,一拿到大专学历他就离开。
天黑了,张琰蜗在宿舍里翻开了自考书,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学习是改变命运唯一的途径。此刻,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谢洁说给出他的话:“一定要找一份不依靠机器的工作。”
窗外,被严寒撸光了树叶的白杨树伸着青灰色的树枝,干枯阴冷,像魔鬼的爪子一样在空中伸展着,似乎随时要伸进窗户把张琰撕得粉碎。宿舍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炉子,冷得刺骨,糊在窗户玻璃上的泛黄的报纸伴着寒风刺啦刺啦响着,发着摧枯拉朽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有一阵、没一阵,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吟着丧歌。
他讨厌机器的咆哮声,讨厌排着长队买饭票的食堂,讨厌田小杰那双老鼠眼,讨厌没有素质的门卫……讨厌这里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张琰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谢洁说得对,他必须得用知识改变命运,必须得找一份不依赖机器的工作。彷徨、迷茫、失落……张琰像摔倒在冰天雪地里的滑冰运动员,遍体鳞伤地想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可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有站稳,就又被肆虐的狂风刮倒在地。他已经跌入冰窟,一点点落入刺骨的万丈深渊,他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这只稻草就是手里的书本。
张琰从一下班就在看书,直到凌晨时他已被冻成了冰棍,他合上书站起来,把双手拢在嘴边哈着热气。他曾讨厌过这个破败不堪的宿舍,讨厌过门口那板白森森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床板,他一直觉得这里就像一个囚牢,压抑着自己比天还高的内心,而此刻他反倒觉得这里就是一个避风的港湾,没有噪音,没有花毛,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欺凌和羞辱,只有四边泛黄的墙壁才知道他的内心,也只有悬在空中的白炽灯泡一次次照亮着自己的内心。
张琰在宿舍里原地跺着脚取暖,自己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人个,在紫华无依无靠,举目无亲,除了这间阴暗的宿舍,他也再无安身之处。这个宿舍是他在紫华在浩达最亲的知己,只有它从来不欺负他,不嫌弃他,不管自己讨厌还是不讨厌它,它都会为他敞开门收留他。
想着想着张琰的眼圈突然红了,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走到房门跟前,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把脸和身子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这间破败的宿舍是他在紫华的安身之地,它也见证着他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工厂艰难的打拼。
彻夜未眠,第二天如期而至。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男单楼楼道里叮叮当当又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阴暗潮湿的楼道里煤油炉又燃起了蓝色的鬼火,炒菜的味道夹杂着从厕所冒出来的臭气飘进了张琰的鼻子,这种味道刺激着他饿得有些痉挛的胃,他的五脏六腑也开始抓狂。
张琰看了看撂在案板上的几片枯黄的菜叶,已经没法再做出什么饭来,他也不想出去买饭,他觉得一个无用的扫地工去吃饭就是对粮食的糟蹋,强烈的自尊心给他的双腿浇铸了铅,沉重得迈不出半个步子。张琰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又拿出《报纸编辑学》,按自己订下的计划,他要在三天以内把第一遍看完。
张琰感觉到一阵眩晕,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口饭都没吃过,他微微停了停,又回到那张白森森的床板前倒了一杯开水,然后从锅碗瓢盆里找能吃的东西。盆子里还有两个干馒头和一根干枯的大葱,他抓起馒头择了择葱叶就着吃了起来。
明年春节自考他报了四门课,学习的事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会牢牢抓住学习的稻草。他想起了在后稷中学时那位学习标兵说过的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张琰努力地不再去想车间里的事,不去想进厂以来的一个个遭遇,如果看书时走了神,他就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他恨不得想把沉淀在自己用脑海里的那些有关于工作的污垢用硫酸洗了,用钢锉锉掉。
张琰想起了“7排一”林小依给过他一个小剪刀,便将它从工服衣兜里翻出来,每到瞌睡和胡思乱想时他就用剪刀扎一下大腿,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张琰每年一段内容,都要认真地在本子上做下笔记,对每一个知识点他都不会放过。有的概念一时半会背不下他就一遍、两遍、三遍,一百遍地背。除了上厕所他从来都不会走出宿舍的门,他不相信有学不会的知识,课本都能编出来自己为什么能学不会?
第四百九十七章 舍友离职
下午两点,上常日班的干部们离开后男单楼楼道里又是一片寂静。张琰负气离开车间后心里总有些担心,昨天的早班没上完他就负气离开了,再过两个小时又该甲班上中班了,他到底去还是不去呢?他是撂挑子离开的,按厂里规定车间是要给他记旷工的,如果矿工累积到一定程度是要被开的……他有些害怕,后悔自己不应该那么感情用事。
这时,突然传来了拧门锁的声音,有人开门。
张琰赶紧从桌子前站起来朝门口走去,舍友吴波浪推门而入。他们看到对方都感到惊讶。
“你怎么没上班?”吴波浪问。
“我……”张琰没有说下去,吴波浪怎么会知道他已经被调到了运转班,怎么成了扫地工。
“你今天怎么回来了?假休完了吗?”张琰问他。
吴波浪笑了笑说:“休完了,这下彻底休完了。”
他走到自己的床前看了看卷在一起的被子,又把宿舍环视了一圈说:“宿舍太冷了,这里简直就是冰窖。电褥子插了没?”
“插着呢。”张琰说。
“浩达没啥便宜占,也就只能占点免费电的小便宜,可别把自己给冻着了。”吴波浪说,“我要离开这里了,以后你自己多保重。”
“你要离职?你不是一直在休长假吗?怎么刚一休完就要离职?”张琰惊讶地问。
“那都是骗厂里的话,等会我就要去人劳科办离职手续,不妨告诉你吧,这一年多我一直在一家电子公司上班,起先是实习,前几个月是试用期,现在试用期完了,我已经正式转正了,我给厂里撒了个谎,先是在我们老家的村委会开了个证明说我家里有事后来又在医院开了证明,就这样断断续续请了长假。现在,公司一直催着让办入职手续,我实在拖不下去了就想赶紧把离职手续办了算了,找个好工作也不容易。”吴波浪说。
“动力科知道你找到工作的事吗?”张琰问。
“他们怎么能知道?这事我给谁都没说,这十几个月来我就跟做贼的一样东躲躲西藏藏,现在,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了。”吴波浪说。
“外面公司的工资是不是特别高?”张琰问。
“上千了,要比厂里高几倍。我第一次拿到四位数工资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一问才知道我还是公司拿的最少的人。”吴波浪拍拍自己床上的尘土坐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说:“唉!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想想,在这里待了两年真憋屈,钱没挣到,本事也没学到,成天就跟这些机器和工人打交道真是无趣。这种劳动密集型的企业一点价值都没有,外面随随便便一个工程师创造的价值就能顶得上一个车间所有工人创造的价值。”
“啊!真的?”张琰惊讶极了。
“我起初也不相信,后来,我觉得这样说也不夸张,棉纺织厂只是摊子铺的大,但产品的利润率太低了,工人辛辛苦苦没黑没明地干但创造的利润并不大,还抵不上公司开发的一个网络系统或者电脑软件所创造的利润。如果再按现代财务方式一算,甚至还在赔本。”吴波浪说,“白布哪里还有什么附加值可言?这就是个半成品,怎么能卖上价?张琰,你我都是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毕业生,你要好好学习,尽早离开这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浩达真是太害人了,我真后悔来到这里。”张琰说。
“你也不能全怨浩达,毕竟你到这里后,厂里给你解决了城市户口,把你变成了紫华市民,你要知道省会城市的户口有多值钱!再说,浩达让你在大城市里有了安身之地,让你有时间学习,等你把学历拿到手了,外面的机会多得是。”吴波浪说,“什么叫卧薪尝胆?这就是!”
张琰觉得吴波浪说得很有道理,他静静地听着,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我刚来厂里时也彷徨过、忧伤过、失落过……我也后悔我当年只上了中专,也抱怨国家为什么会取消包分配的政策?可是后来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卖后悔药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吴波浪说,“我非常感谢这个宿舍,就是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宿舍里我完成了我的本科自学考试。”
“你本科全过了?”张琰问。
“是啊。今年秋季考完了剩下的所有课程,毕业证前段时间才拿到手。要不,人家公司怎么会要我?公司的进人门槛就是本科学历。”吴波浪看了看张琰摊开在桌子上的书说,“你要好好学,早一天拿到学历就早一天离开这里。”
“嗯。”张琰点点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吴波浪随便翻了几件有用的东西,装进随身带来的袋子里,然后要把被褥抱出去扔进垃圾筒。
“你连被褥都不要了吗?”张琰问。
“公司给员工租了单元房,生活起居都是公司行政办安排的,不用自己带。”吴波浪说。
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一遍,然后指着门后面的自行车说:“这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这辆自行车还能用,这是我到厂里后在二手市场买来的,给你留下吧。是个老式车子,有点沉,不过它可给我立下了汗马功劳。这几年我在外面听课多亏了了它。”
吴波浪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完装进袋子,放在白森森的床板上。然后,就去人劳科办手续去了。
宿舍里再次变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张琰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沉默了许。泛黄的四壁冷冷地注视着他。糊在窗户上的发黄的报纸,在有一阵没一阵的风的作用下刺啦刺啦响着,像是魔鬼撕扯心灵的声音。
突然,张琰啦一声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取出尺子画出表格,认认真真地填上了学习计划,然后把张表格贴在门口的墙上,就像要远赴战场的热血战士,在出发前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了一往直前的战车之上。
贴完表格后张琰转身回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林小依送的小剪刀,把它放在桌子上,他仰面吸了一口气,一头扎进一堆课本里。
在宿舍一连待了两天后,张琰内心的伤口正渐渐愈合,那天晚上轮到甲班上小夜班时他从床上弹起来,跑到厕所拧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把脸,然后迎着寒风朝厂区走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 扣下信件
香泉省轻露市今年冬天来得似乎比往年要早一些。
胡贤如和陶梅的恋爱完全是奔着结婚去的,就像事先设置好的程序,每一天都按部就班进行着。1999年就要结束了,他们的婚事果真应了胡宛如说过的“世纪婚礼”的预言。
婚礼定在2000年元旦当天举行,这几天,胡宛如妈妈也忙活了起来,又是给儿子准备这,又是给未来的儿媳准备那,成天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下午,她把楼下的邻居王阿姨叫到家里,先是让她看给胡贤如准备的新婚床上四件套,然后,又在一起合计着婚礼当天的事情。
胡宛如妈妈是个知识分子,内退之前在厂部下面的制图室工作,给厂里画未来的发展蓝图。她的人缘和口碑很好,许多人都喜欢跟她打交道。楼下的王阿姨在工会工作,她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了。特别是胡宛如爸爸去世后,王阿姨对他们家更是关爱有加。
胡宛如家里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简朴,胡宛如的爸爸做事比妈妈还要低调,他们把家里的声誉看得非常重,生怕别人说他们是高工之家,搞特殊化。前些年,厂里给干部家里补贴,鼓励大家安装电话,胡宛如爸爸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沾这份补助的光。胡宛如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时,家里一直没有电话,那年胡宛如给张琰留的就是王阿姨家里的电话。
“贤儿妈,把贤儿的婚事办了,你也就算了却了一桩心愿,接下来就轮到宛儿了,到时你就等着抱孙子外孙。”王阿姨笑着说。
“是啊。当母亲的总得亲眼看着把孩子们的大事给一个个办了,一条儿女一条心,这儿子女儿都是娘的心头肉,不操心,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啊。”胡宛如妈妈说。
“宛儿是个好姑娘,听话、懂事,人又长得漂亮,我是亲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的,在我心里我一直都把她当亲闺女看。我这辈子没闺女,老了,连个跟我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王阿姨说,“你的啥我都可以不羡慕,可你这对儿女,那可是真没得挑,你看,在这十里八街的就算打着灯笼找,也找不到啊。”
“看你说的。咱们都是普通家庭,哪里有那么夸张?”胡宛如妈妈笑着说,“不过老天给了我不幸,让我中年丧夫,但也给了我幸运,贤儿脾气好,性格柔和,从小到大从来不给我们惹事生非,这宛儿嘛,其实最喜欢的是她爸爸,难怪人家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人们总结得真好。这孩子性格好,不那么矫揉造作和小肚鸡肠,也不斤斤计较。”
“贤儿妈,把贤儿的婚事办了,这下,咱们就得给宛儿特色个好男孩了。”王阿姨突然问,“过了年,宛儿应该22岁了吧?”
“是啊。你说这时间过得快不?都22岁了。把她嫁了人,我还真舍不得。你说这人也奇怪?都想把别人家的闺女娶到自个家,却舍不得把自个家的闺女嫁出去。”胡宛如妈妈说,“宛儿从小一直上学,好不容易回到家里才一年多时间又要谈婚论嫁了,他王姨,咱们扳着指头算算,把一个闺女养大,跟父母相处的时间真是太有限了,刚刚把孩子养大,就成了别人家里的人……”
“唉!男娶女嫁,这是挡不住的传统啊。”王阿姨说。
“也许是我的思想有些老旧,有些封建吧,人这年纪一大就越舍不得把孩子们往外面推。这一年多来,贤儿和宛儿每天都陪着我在家里吃饭,听着兄妹俩有说有笑,我心里每次都是暖融融的。”胡贤如妈妈说着,眼角不由得有些湿润。
“贤儿妈,你也别难过,等把陶梅娶回家,以后你们就又是一家四口了。好人有好报,你要相信老天有眼。”王阿姨说。
胡贤如妈妈说:“什么呀?他们两口子现在是买不起房子,只是暂时住在家里罢了。陶梅年纪大些,她是等不起时间了,要是按贤儿的年龄,再拖两个也不晚。可她不能再耽误了,本来她今年就想结婚,可今年不行,今年是贤儿的本命年,说什么我也不能让贤儿在本命年里结婚,他王姨,你是不知道,为这事,陶梅对我还有意见见呢,不光心里有意见,有几次嘴里也都说出来了。”
“唉!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王阿姨附和道。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5点多了,两个老姐妹老邻居谈得很投机。
“对了,贤儿妈,宛儿还和她的那个男同学联系吗?这事你可要留意,别让人家把咱宛儿给骗到外地去了。”王阿姨说,“自从那年那个同学把电话打到我家,我就听到他们在电话里面卿卿我我,什么你情我爱的,要不是那次我把这事告诉你,那年宛儿还不就早一周去了学校?去见那个男同学了?你想想,那时咱们宛儿才多大啊?以后结婚的事她能拿得准?”
“说起这事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提前发现,我这个当妈的还一直把她当小孩子。虽然当时宛儿都被我气哭了,非常怨恨我,她把好端端的门帘都给剪烂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把她给留下了,让她早去没去成。”胡宛如妈妈叹了口气说,“唉!可是他王姨,宛儿跟那个男同学到现在都没断……这个男生还给宛儿写过好几封信呢。”
“什么?他们到现在都联系?”王阿姨吃惊地问。
“他们没联系成。信全让我给扣下了。”胡宛如妈妈说。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男生写来的信?”王阿姨问。
“本来我是不会怀疑的,那时宛儿刚毕业,厂里还没有把她分到后勤科,估计是她留了家里的地址,信寄到家里后我本来也是不会怀疑的,肯定会直接交给她。可是我发现这封信有点特殊……”胡宛如妈妈说。
“特殊?信封上写了‘亲爱的’?”王阿姨突然八卦起来。
“那倒没有。但信封右上角画着一个东西,是两颗心和一支穿过心而过的箭。”胡宛如妈妈说。
“这是什么意思?”王阿姨问。
“丘比特之箭!”
“丘比特之箭?”王阿姨有点纳闷。
第四百九十九章 妈妈的苦恼
“对。这就是表示两人相爱的意思。”胡宛如妈妈神情有点紧张地说,“起初,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把信交给宛儿,我犹豫了很久,我也想起了那年她哭着闹着要提前去学校的事,我越想心里就越想越害怕。那个信封上画着两颗心的信,是宛如毕业后寄来的第一封信,我估摸着里面肯定有那个男同学的联系地址,我怕他们联系上了可怎么办?思前想后,我就把信扣了下来。”
“你能确定信一定是那个男生写的?你可别过于疑神疑鬼把事情给弄错了,万一只是普通同学的信……”王阿姨说。
“我没弄错。”胡宛如妈妈把房间环视了一圈,似乎怕被别人听见。可是,这会孩子们还没下班,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宛如每过几天就问我有没有收到来信?她显然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这就越发引起了我的怀疑,我就更加确定绝对不能把这封信落到宛儿手里。”胡宛如妈妈说,“可是没过多久,我又收到了同样笔迹和写着同样寄信地址的来信,信是从岚莱省紫华市寄来的,对了,是从一家棉纺织厂寄来的。”
“啊?从紫华寄来的?那么远!”王阿姨说。
“宛儿不光问我,她也经常问贤如有没有收到信,把她哥哥都问烦了。”胡宛如妈妈说,“他王姨,你说这我能不怀疑吗?直到连续收了四封来信后,我越发坚信这里面肯定蹊跷,我就把第一封信拆开了……”
“是不是那个男同学写的?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王阿姨急切地问。
胡宛如妈妈点点头说:“太可怕了!他们居然在学校已经谈了几年恋爱!”
“天啦!从十几岁谈到20岁?”王阿姨感慨道。
“后来我又把第二封、第三封信全拆开了……太不可思议了,那个男同学的文笔很好,写的内容真的叫人感动,感动得都能流出眼泪……”胡宛如妈妈说。
“那都是花言巧语!不能信!你想,像咱们宛儿这么好的闺女,哪个男生不动心?他从紫华那么远的地方都想骗我们宛儿,不可信,不可信……他们才刚刚走上社会,对人生和婚姻狗屁都不懂……”王阿姨说,“贤儿妈,你可别犯糊涂,宛如毕竟还小,这事可千万不能由着她,万一,她一感动,头脑一热,给跑到紫华去了可咋办?”
“是啊!我也担心这个……”胡宛如妈妈一脸愁苦,“后来,那个男生依然给宛儿写信,到现在光我收到的信都有厚厚一沓。好在,邮递员都是在上班时间把信送到家里的,宛儿和贤儿都不知道这事,所以我才瞒到了今天。他王姨,我心里纠结的是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扣信终究不是个办法啊。”
这话一出,王阿姨也不说话了,陷入了思考当中。
两个老姐妹老邻居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她们都在寻求着解决问题的办法。
“纸终究包不住火,要不你跟宛儿谈谈,让她彻底断了这条线。”过了一会王阿姨说。
“谈肯定是要谈的。原来我想着那个男生写几次收不到回信也就算了,这火也就算熄灭了。可谁能想到他每个月都写,比订的杂志都准时。不过,最近几个月没有再写。”胡宛如妈妈说,“除过那三封信后边的我都没拆开过,我光看了那三封信,我都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个男生对宛儿用情是专一的,是个有责任感的孩子。可是他毕竟是在外省,我总不能把女儿就这么推出去?那年寒假我已经感受到了宛儿也是个用情很执着的孩子,如果他们不是闹着玩,而感情真的很好的话,按宛儿的性格,她为了他会奋不顾身,甚至,连工作都会不要的……”
“是啊。这孩子执拗起来谁也没办法……这事想想都让人操心。”王阿姨说。
“但我总不能就这样整天拆人家的信,我们也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谁在年轻时没冲动过?没干过傻事?”胡宛如妈妈说,“如果那个男孩在轻露的话我也就不反对了,宁拆十座庙不会一门亲,我再糊涂也不至于棒打鸳鸯。可是紫华的确离我们太远了。”
“也不知道那个男生死心了没?不知道宛儿现在心里还有没有他?”王阿姨问。
“如果仅仅是校园里的爱慕之情也倒罢了,关键问题就在于毕业一年多来,他写给宛儿的信就从没断过……”胡宛如妈妈说,“我想了很多次,我必须得跟宛儿谈谈,我还要向她坦白是我这个当妈妈的扣了她的信,可眼下贤如就要结婚了,我总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跟她说这些吧。”
“不能说,现在绝对不能说!咱家宛儿的性格要是执拗起来你可受不了!弄不好,小心可别把贤如的婚事给搞坏了,她当学生时都能把你家的门帘给剪得稀巴烂,现在她要是知道你扣了她一年多的信,她还不把你们家给掀翻了?”王阿姨说。
听到这话胡宛如妈妈不由得有些害怕,她不由得感叹:“这个宛儿,咋就是个情种啊!”
她们聊得非常投入,不知不觉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这时,家里的防盗门突然打开了,刚刚下班的胡宛如走了进来。
“妈……王阿姨……”胡宛如跟她们打起招呼。
这时,胡宛如妈妈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做晚饭。
“哎呀!我今天咋就忘了做饭?”她说着赶紧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看看,这还不都怨我?宛儿,都怪我跟你妈妈拉家常,让你妈把做饭的事都耽搁了。”王阿姨赶紧起身要离开。
“没事。我不饿,刚好你们再聊聊,我给你们去做饭吧。”胡宛如说。
王阿姨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可是家庭妇女,就算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人还饿着呢,我也得回家做饭喽。”
胡宛如咯咯地笑了笑走到王阿姨跟前说:“王阿姨,你们都聊什么呢?聊得这么投入?平时我妈妈一个人在家,你要是没事的话就天天来聊天,你们互相也好做个伴儿。”
“瞧咱家的闺女多懂事!人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美丽,叫我看啊,这话也不全对……”王阿姨拉着胡宛如妈妈的手轻轻的拍着说,“咱家宛儿可不光是越变越美丽,而且是越变越贴心了。以后啊,哪个小伙子要是娶了咱家宛儿,那可是他八辈子积来的神气。”
“王阿姨……”胡宛如有点不好意思,脸颊上浮上一团红晕。
“走了走了,你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好好聊聊……”王阿姨笑着说完这话便离开了。
第五百章 探问
21世纪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胡宛如盼星星盼月亮,终究没有盼来张琰的一点音讯。哥哥胡贤如和陶梅的婚礼一天天临近,也就在这个年末岁首的时候,却传来了一条坏消息,这给这场婚礼或多或少蒙上了一层阴影。
激烈的市场竞争最终将轻露搪瓷厂推向末路,这家企业终于倒在了旧世纪的最后一个寒冬,马上就要成为新娘的陶梅和厂所有职工一样失去了工作。这个消息让胡贤如全家都陷入了担忧和失落之中,筹办婚礼的喜悦里掺进了不愉快的因子,每个人心里也都硌得慌。
在这个普通的兵工之家里胡宛如妈妈一筹莫展。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胡贤如在卧室里默默地准备着婚礼前东西,几个用红色袋子分装好的瓜子和糖果铺满了床,大红色的“新郎”“新娘”的胸花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无精打采。
收拾了一通东西之后,胡贤如从衣柜取出新买的西服,对着穿衣镜比划着,鲜红的领带格外绚丽。
“哥,你穿上这身西服简直是太帅了,来,穿上看看,衣服穿在身上才能看出效果。”胡宛如隔着胡贤如敞开着的卧室门说。
“不用试了,尺码合适。”胡贤如说。
“你还是穿上再看,噢,对了,哥,你把白衬衣也换上,把一身行头都换好,彩排一下。”胡宛如笑着轻轻地拉上卧室门,“哥,换好了支一声,我帮你看。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给你把关绝对没问题。”
胡宛如脸上挂着笑容,她转身来到客厅对妈妈说:“妈,我哥的西服挺好看,穿上它一定是最帅的新郎。他跟我爸爸的身材一样,笔直,伟岸,特别适合穿西服。平时经常穿工服,突然换上西服让人耳目一新。咯咯。”
妈妈没有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盯着几一动不动。
胡宛如好奇地走过来,顺着妈妈的目光看了看几,几上什么也没有。她伸出手在妈妈眼前左右晃动着,切断了妈妈凝固的视线。
“妈,你看什么呢?”
妈妈这才回过头说:“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又想起什么事了?”
妈妈摇摇头。
胡宛如赶紧坐到妈妈身边,半搂着妈妈瘦弱的肩头说:“妈妈,哥哥是给你娶儿媳妇,又不是要把他嫁出去,你应该高兴才对啊,怎么还这么愁?是不是婚礼当天的钱不够了?没事,我还有几个月的工资,你就让哥哥花吧,反正我平时在家里吃饭也用不着钱。”
妈妈转身看着胡宛如,然后轻轻拉着她的手说:“宛儿,不是这次婚礼缺钱的问题,而是你哥他们两口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搪瓷厂倒闭了,你嫂子以后就没有工资没有收入了。咱们024的情况也是越来越不好,前段时间刚刚内退了一拨人,听说下一轮还要裁人,要减人增效……唉!你哥没念到书,只是最普通的工人,要是厂里效益再上不去,工资能不能足额发都是问题。万一再遇到下岗可怎么办?”
“妈,我哥不会下岗。下岗的都是中年人,厂里哪里会让年职工下岗?噢,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我们后勤科3个人被下岗了,就是上次给职工食堂修油烟机磨磨蹭蹭的那几个人。不过他们刚一办手续,厂里又从二线给我们分流了1个人。”胡宛如说,“妈,我哥的工作你别怕,厂长给我说了,不让他下岗!”
“什么?厂长给你说的?你别骗我给我宽心了。就你一个三线部门的普通干部,还能见到厂长?厂长还会跟你说话?”妈妈显然不相信她的鬼话,不无轻蔑地说。
“厂长是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我,可是他确实是这样说的。”胡宛如一本正经的样子反倒让妈妈有些好奇。
“什么?”妈妈疑惑地问。
“厂长说下一步再下岗分流时,家里是双职工的至少要保留一个,不允许让双职工都下岗。而且,这个双职工不是指夫妻两人都是职工,范围是一个大家庭里的双职工,兄妹关系也算。”胡宛如说,“虽然这话不是厂长亲自给我说的,但却是他给全厂人说的,厂报上都刊登了这个消息。我也全厂的一员,所以,就相当于他给我说的啊。”
“傻孩子!等你哥成家了,厂里可就不把你俩看成一个大家庭了,就成两个家庭了,保住了你哥人家又会让你下岗,你们都是妈的心头肉,是妈的手心手背,把你哥保住了,让你下岗我还不是一样的揪心。到时你可怎么办?”妈妈说。
胡宛如说:“我单身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呵呵,再说呢,后勤都是打杂的破事,有什么好珍惜的?咱厂前两年招来的大中专生陆陆续续有十几个人都辞职了,厂里要是不要我了,我马上拍屁股走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大地大任我飞翔……”
“你想去哪里?”妈妈一听这话立马紧张了起来。
“哪里都行。本地、外地、中国大地……都行。反正024对我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反正我也是个三线,总不至于一辈子给人打杂吧。厂子建成快半个世纪了,许多设备都破破烂烂,成天这里修修,那里补补,这种活干的时间长了也就没意思了。”胡宛如说。
听到这话妈妈立刻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她不由得想到了紫华市,想到了那个经常往家里写信的男生。
妈妈正要质疑胡宛如时,理智突然战胜了冲动,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女儿和那个男生是不可能联系上的,因为所有的信早都被自己扣下了。
“妈妈,你怎么了?”胡宛如发现了妈妈有点异常,她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妈妈。
胡宛如妈妈努力地平复着自己波涛起伏的内心,她索性将计就计,然后问女儿:“宛儿,你刚才说什么本地、外地、中国大地都行……如果你可以去外地的话,你觉得你会选择去哪里?”
“紫华!”胡宛如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妈妈的内心无疑遭到了电击,此刻,她的内心惊涛骇浪,她不得不努力地保持着平和的表情和神态,不得不保持着海面上的风平浪静。
“紫华?”
“对啊。岚莱紫华!”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洛明。”妈妈故意问。
“我为什么要选择洛明?就是因为我在那里上过学?妈,洛明是个小地方,不好。在那里上上学还行,要想去那里工作……没意思!”胡宛如说。
“洛明也不小啊,也能算得上是中国兵器工业重镇……”妈妈说。
“也算吧。反正没意思。”
“那你为什么觉得紫华好?那里有什么好?”妈妈故意问。
“紫华嘛……”胡宛如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羞涩的不易被觉察的笑。如桃花在晨光里渐渐绽放。
这时,卧室里传来了胡贤如的声音:“宛儿,你过来!衣服换好了,你来看这身打扮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