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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一章 父子之间的“战争”

    夏社波想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不行。这样做一旦传出去了,咱们就没脸在厂里待了。”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主意?你先说出来,咱们再商量商量。”汪丽说。

    “送礼!”夏社波小声说。

    “什么?送礼!是厂里亏欠咱们又不是咱们亏欠厂里,怎么还要给他们送礼?”汪丽摆摆手连声说,“不行,不行。咱们工资都发不全了,哪有钱送礼?”

    “丽丽,你先别激动,这事咱们肯定不能耍泼,咱是干部家庭,面子是第一位的。将来就算给轩轩安排了工作,那也会落下口实,轩轩还怎么在厂里工作?”夏社波说,“只有送礼是最合适的办法,唯一的问题是……”

    “是什么?”汪丽迫不及待地问。

    “就是怕被人知道了。这事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以后,咱们退休了也得在厂里活人……”夏社波说。

    “咱不说,鬼知道?你前怕狼后怕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除此以外我们还有什么好办法?就送礼这事我也得再考虑考虑,咱哪有钱干这事?”汪丽说完就朝卧室走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我就看哪个领导好意思收?把厂子都搞成了这个样子还收下属的礼?在一个厂里工作了这么久,收下属的礼丢不丢人?呸!”从卧室里传来了汪丽的抱怨声。

    挂在墙上的钟表一秒秒地向前走着,他们都不再说话,夏社波的一只手机械地抚摸着脱皮的沙发扶手。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烟味。

    这时,家里的防盗门突然开了,夏轩背着一个长方形盒子走了进来。他啪地一下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才看见父亲正坐在沙发上。

    他没有理他,径直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你背的是什么东西?”夏社波严厉地问。

    夏轩的脸色一下子红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东西?”夏社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口气像是在审犯人,目光犀利地落在长方形的盒子上。

    “吉他!”夏轩冷冷地说。

    汪丽一听到父子俩生硬冰冷的对话,就嗅到了一种硝烟的味道。她赶紧趿着拖鞋从卧室跑了出来,双手抓住夏轩的胳膊问:“轩轩,你干吗去了?吃饭了吗?”

    “妈,我吃过了。”夏轩看了看妈妈,冷峻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

    “这是你买的吉他?”夏社波问。

    “是。”夏轩说。

    “你哪里来的钱?”

    “去年卖菜挣的。”

    “我告诉你,我不准你再弹吉他,也不你准听歌。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没事了就看看书,烦了就去附近转转,总之,不准弹吉他!还有,你明天就去把你的长毛给剪了,你这个样子让厂领导见了,谁还敢给你安排工作?一看就是不务正业,是个二流子!”夏社波严厉地说。

    “我弹琴怎么了?留长发又怎么了?厂领导管得着吗?我又不从厂里领工资,这是我的爱好,是我的自由。”夏轩说。

    “你看看,现在有哪个大男人成天留着‘长毛’?东游西逛,你丢人不丢人?二流子!”夏社波站在沙发前,跟一个憋足了蒸汽的蒸笼,鼻子里都冒着怒气。

    “我不嫌丢人!”夏轩毫不示弱。

    “我嫌!”夏社波怒吼道,“我嫌你丢我夏社波的人!”

    父子反目,家里硝烟再起。

    汪丽赶紧转过身来劝夏社波:“老夏,你别生气……”

    夏社波怎么能不生气?他的脸涨得通红,脖子都粗了一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很少见到的杀气。

    “老夏,你看你都这把年纪了,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怒,动怒伤害身体。”汪丽又转身给夏轩说,“你怎么能这么跟爸爸说话?爸爸批评你也是为你好啊!现在连厂长都知道你爱弹吉他……”

    “你把吉他给我扔了,扔了!”夏社波冲着儿子怒吼道。

    “凭什么?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跟我的吉他有仇?你看不惯我可以冲着我来,吉他惹你了吗?”夏轩逼视着父亲,这让夏社波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轩轩,你少说两句,他可是你爸爸啊……”汪丽颤抖着抓着夏轩的胳膊央求着。

    “天下有他这样的爸爸吗?我做什么事他都反对,我弹琴他反对,我卖菜他反对,我留长发他也反对……”夏轩冲着爸爸说,“你既然这么憎恨我,为什么要把我养大?”

    “你……”夏社波被他的话噎住了,鼻子都气歪了,火冒三丈,“你……你看我今天不把你的吉他给砸喽?你这个不争气的后人,我看我们家早晚都会毁在这个破玩意上!”

    夏社波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立刻上前去抢夏轩背上的条形盒子。

    “你干啥?你凭什么碰我的东西?”夏轩反抗了,他捍卫着自己刚刚买回来的吉他,父子俩撕扯到了一起。

    “住手!都住手……”汪丽赶紧哭着劝架,可是在父子俩跟前,凭她的那点力量想把他们分开,简直是蜉蚁撼树,杯水车薪。

    突然,夏轩一把将父亲推倒在沙发上。

    “老夏,老夏……”汪丽赶紧上前。

    夏社波气喘吁吁地摆摆手,像一只战败的狮王,混浊的眼睛里委屈而沮丧。

    见到夏社波的自尊心受到挑战和践踏后悲伤失落的样子,汪丽心里难受极了,她立刻转身冲到夏轩跟前,啪地扇了一个耳光。

    她哭着问:“你怎么能这么对你爸爸?天下有你这样的儿子吗?呜呜……”

    “他凭什么……”夏轩还想再争辩,话说了一半终于打住了。

    瘫坐在沙发上的夏社波低着头,绝望地看着茶几,像一头受了重创的狮王,他的心里在流血。他颤颤巍巍地掏出烟,取出打火机,他的手抖动的实在有些厉害,打了几次才把火打着,晃晃悠悠地把烟点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贪婪和无度地吸烟,他一口接一口颤抖着吸着烟,恨不得一下子将烟全部吸进肚子。

第四百七十二章 要当流浪歌手

    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汪丽扑嗒一下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夏轩在原地杵了一会,便背着吉他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你给我出去!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夏社波把烟头使劲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我要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他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

    在这个普通的干部家庭里,顿时像是谁施了什么法术,大家瞬间都被变成了冰冻人,就连汪丽呜呜的哭声也凝固了。

    夏轩怔了怔,然后头也不回就朝卧室走去……

    夏社波脸色苍白,浑身都在颤抖,他看着儿子背影的目光突然被冰冷的卧室门残忍而无情地阻断了,就像一个可怜的教徒怀着无比虔诚的心,20多年来在朝圣的路上克服重重困难,一路跪拜着终于来到了宗教圣地,可是眼看就要走进神圣的教堂,而此刻,他所有付出和虔诚却突然被阻断在教堂之外。

    眼泪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流了下来。

    “老夏……”汪丽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她走到他的跟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任何人敢这样地冒犯他,冒犯这位直属于厂领导管理的夏科长。

    汪丽从来没有见到过夏社波流泪,尽管他年轻时曾是一位文职军人,可是他身上也有铮铮铁骨也曾热血沸腾。和其他的转业军人相比,他显得更加内敛含蓄,以至于许多人都忘记了他军人的背影,把他认为是学者出身。这些年来,在特阳市机械厂的大熔炉里,他一点点地被锤炼得温润如玉,也让他一点点学会了中庸和折衷,甚至,在领导而前多了些唯唯诺诺。所有认识他的人从来都不怕他,在大家数干部职工眼里夏科长就是个老好人。

    汪丽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一个人怎么就和儿子过不去?他在儿子面前怎么总会变成了另外一副面孔?让汪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夏轩从小也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他长这么大了,从来没有跟同学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许多干部职工也都夸他听话,懂事而且多才多艺,可是,他怎么一见到父亲也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父子就是上辈子的冤家?

    客厅里烟雾缭绕。汪丽倒了杯温开水轻轻递到夏社波跟前,放面前的茶几上。她几次都想说话,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夏社波像一尊神像一样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烟雾缭绕着他的脑袋,就像神像面前燃起一香火。

    夏轩的房门打开了,他换了一身衣服仍旧背着那把新买的吉他走出了卧室。

    “轩轩,你要干啥?”汪丽惊讶地问。

    “这里不是我的家了,我要离开这里。”夏轩愤愤地说。

    “你胡说什么?这里不是你的家是啥?你爸刚才说的是气话。你都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汪丽说着赶紧把目光投向瘫坐在沙发上的夏社波,他的脸上阴云密布。

    夏轩把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像是在跟这间房子告别。然后转身将自己卧室的门拉上,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传来了铜锁轻撞击的声音。

    汪丽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夏社波,她多么希望他能说句话,能挽留儿子。可是,他那张阴沉的脸上写满了怨气和愤怒。她又把乞求的目光移向夏轩,他胖乎乎的脸板得是那样的平,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

    “轩轩,你不能走,不管什么时候这里就是你的家。外在的社会很复杂,你想干什么?你工作的事马上就有着落了,厂领导已经给你爸爸答应了,最近就能给你安排工作,你还是干部……”汪丽说着又急忙把目光移向夏社波,可他并没有看他们,更没有替她打圆场。

    “妈,我要去当歌手。”夏轩说。

    “什么?当歌手?在哪里当歌手?就是去流浪吗?”汪丽惊讶万分。

    “紫华。”夏轩说。

    “紫华?陆风?你要去陆风省紫华市?”汪丽急切地问,“是谁叫你去的?“

    “我一个人去。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前几天,我才下定决定要去紫华当歌手,我喜欢音乐,那里是中国的摇滚音乐之者,出过好多著名的音乐人,全国许多音乐青年都去了那里。”夏轩说着反手拍了拍背上的吉他盒说,“妈,这个吉他就是为了去紫华而准备的。”

    ”那不是什么正经工作?我从电视上看到许多歌手的日子过得都非常凄惨,动不动就睡在地下道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跟个乞丐一样,天天流浪。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轩轩,是不是这段时间你一个人待在家里把脑子都待坏了,你的工作我们再努力,让厂里尽快安排,不管花多大的代价我们也会把你弄进厂里,你可千万别胡思乱想啊……”

    “妈……”夏轩刚开口准备说话,这时,坐在沙发上的夏社波已经是火冒三丈了,他跟打了强心剂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着他大声吼道:“荒唐!”

    “这是我的事,你没资格干涉!”夏轩跟一只斗鸡一样,立刻被这话刺激了,他伸着脖子冲着父亲“还击”。

    “轩轩,不能这样跟爸爸说话!”汪丽立刻推搡着他的胳膊制止。

    “我没有他这个儿子!让他走!走了就永远别再回来,走了咱们就断绝关系!”夏社波说完气乎乎地走到儿子跟前,用利剑一样的目光将他端详了一下说,“瞧瞧你这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就你这‘长毛’,别说去紫华,就是走到全国也是个二流子!”

    “留长发怎么啦?国家哪条法律规定不准留长发?少见多怪!”夏轩顶嘴道。

    气氛再一次紧张了起来,汪丽心里的弦又紧绷了起来。

    两个男人再一次剑拔弩张。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见面就想吵?清清的一家人,咋就闹得跟人仇人一样?”汪丽说着又站在他俩中间,用身体把他们分开。

第四百七十三章 音乐人能造出炮弹吗?

    突然,夏社波哈哈哈仰面大笑起来,憋足了气的气球终于泄了气,笑声是这样的生硬,生硬到皮笑肉不笑,笑声是这样的僵硬,僵硬到跟哭声一样。

    完后他冲着夏轩说:“好!有种!你小子有种!背个破吉他就想闯江湖,好!有种!我没本事我也当不了你爸,我不懂音乐也不配当你爸!明天你跟我到派出所先把断绝父子关系的手续办了,然后你爱干啥就干啥,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我夏社波要是再说你夏轩一个字,我他妈的我就不是人!就是孙子!”

    “老夏……”汪丽可怜地看着近乎疯狂的夏社波。

    他看也没有看她,猛地立起手掌将她的话截断。过了一会儿,立起的手掌才左右摆动了几下,然后摇着头叹了一声气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夏社波的背影是那样的疲惫,脚步是那样的沉重,跟打了败仗的战士一样让人感觉到凄凉和孤独。紧接着,卧室的门关上了,那样的绵软无力,又是那样的毅然决然。

    “轩轩,你真的是太过份了。从小到大,虽说你爸爸忙于工作管你并不多,可是,家里哪样事情不是靠他?你俩也不知是哪里犯冲,怎么一见面就跟斗鸡一样想啄,你是儿子,当儿子怎么能这么对父亲没礼貌?你怎么能处处顶嘴?”汪丽说,“今天你说什么也不能离开这个家!”

    “妈”夏轩说。

    这时,夏社波的卧室里突然传来啪啪的声音,汪丽一把推开房门冲到床边抓住夏社波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夏,你不要这样,你怎么能扇自己的耳光?”汪丽说。

    一晚上,全家人彻夜未眠。

    第二天,夏社波还要代表特阳市机械厂到特阳市工业和信息化局参加一个会议,一大早,他就起床穿上一身正装,洗完脸,剃完胡子,拎起公文包朝走出家门。

    汪丽从窗户里看见楼下来接他的汽车已等候多时了,厂里的技改工作已到了关键时候,市里的每一项政策对厂里而言都至关重要。

    直到看着夏社波急匆匆的身影钻进了轿车,她才落下用手指撩起的窗帘。

    汪丽睡意全无,她洗漱完后就下厨简单做了点早饭,一夜未眠,她眼睛干涩,不时揉着眼睛。

    这时夏轩也已起床,洗脸刷牙后来到餐桌旁。

    “轩轩,今天你就好好在家待着,可不敢胡思乱想了。今天,我让你爸再催催厂里给你安排工作的事,你可是特机带干部指标的子弟,别尽想着不着边的事。”汪丽说。

    “妈,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想在厂里上班,我要去外边闯一闯……”夏轩说。

    “什么?你还是想去当什么歌手?那是什么正经职业?那就是个买唱的,旧社会没钱人才卖唱呢。”汪丽说,“轩轩,别的什么事情妈妈都支持你,可工作是大事,卖唱是什么正经职业?这传出去了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妈妈,我不是去卖唱,是追求音乐……”夏轩说着突然放下碗筷跑回卧室,然后,拿了一个从报纸上剪下的小纸片走过来,“妈,你看,紫华有家音乐学校招生学员,我想去那里上学,学点音乐专业知识,以后……”

    没等夏轩说完,汪丽就打断了他的话:“以后你就不回来了?去卖唱?”

    “你咋说得这么难听,左一个卖唱,右一个卖唱!有了音乐专业知识我就可以进行音乐创作了,可以谱曲可以演奏……”夏轩眉飞色舞,“音乐人就是艺术家,是可以用美妙的旋律表达情感……”

    “音乐人能造出炮弹吗?能造出枪吗?音乐能当饭吃吗?老百姓家里需要一台压面机,音乐人能造出来吗?老百姓想开上小汽车音乐人能造出来吗?难怪你爸说你搞的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事,我们这么大的一个机械厂,不管军品还是民品,这些东西一个不落都能造出来,就这,厂里都举步维艰,你就想着背把吉他闯社会,未免也太天真了吧。”汪丽并没有看那个招生简章,她说。

    “妈妈,音乐是艺术,你说的那是工业生产,这完全是两码事。”夏轩说。

    “什么一码两码?说穿了还不都是为挣钱?你说的那些音乐看不见、摸不着,用不成,我在工会时也就每年组织活动时搞那么一回两回,找两个职工都把这事就给办了,还用花这么大的心思都紫华?”汪丽说。

    夏轩想说什么,但被妈妈抢了先。

    “国家和企业一样,要想发展就要能制造出好东西来,没有哪个国家和企业唱两歌,跳两支舞就能发展起来。这几十年来,我们厂为什么会发展到今天的规模?还不是靠大家实实在在干活干出来的?唱歌能把一个企业唱成这样的规模?”汪丽说,“别的什么我不懂,但一个人要想活出点名堂,就得靠苦干加实干,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就得敬业爱岗就得讲奉献。你搞音乐这事不靠谱,我绝不支持!”

    母子俩的对话陷入了僵局,餐厅里传来叮叮当当碗筷和勺子碰撞的清脆的声音。

    “什么?5000块!这不是明抢吗?”汪丽吃饭时用目光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招生简章,一双眼睛惊讶地都要瞪出眼眶。

    “是啊。音乐是艺术,艺术专业的学费都很高。”夏轩不以为然地说,“但是学成后发行一张唱片,那时,全中国的人都能听到,赚得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就算我让你去上,咱们哪里缴得起学费?”汪丽说。

    “这个音乐学校在全国都很有名气,这次是他们的第一期学员班,半年后还有第二期,我计划先去紫华当歌手赚点钱,半年后再上第二期。”夏轩说,“妈妈,音乐不是飘渺的东西,它是一门艺术,神圣的艺术,你是工人,你欣赏不了……”

    “去!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汪丽白了他一眼。

    夏轩嘿嘿一笑说:“干部,干部,妈是干部!”

    汪丽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妈,我真的不想再在厂里工作了,这一看到那些铁疙瘩机器心里就烦,你还是让我自己去外面闯一闯吧。我从小就喜欢音乐,比学习都喜欢,我真的觉得我能民为一个了不起的音乐人。”夏轩说。

第四百七十四章 抉择

    汪丽没有再反对他,她一边吃饭一边听着。

    “妈妈,你看,咱们厂再想好起来希望不会太大,我在洛明工业学校上过学,我们实习时去过的工厂比咱厂要大好几倍,是中国兵器工业系统里了不起的企业,可是,他们厂里的技术干部都在流失,我们实习时车间还贴出了一批开除公告。你以为是厂里不要人家了?不对,是人家把厂里给炒了。”夏轩说,“咱们厂多少年的老设备都没换过,就凭这些破玩意还能造出什么好东西?今天,兵工系统还让咱们给武器上造点什么配件,明天就不让造了,因为这些老设备根本就造不出高精度的产品。”

    汪丽的勺子停在了碗里,她突然觉得儿子对厂里的事情分析得还有几分道理。

    “国家为什么要推行国企改革?还不是因为像咱们厂一样的国营企业生产效率太低,造出来的东西没市场?现在是和平年代,民品的需求远远大于军品,可是我们厂的民品喊了几年了,造出来啥呢?不就是造出个压面机、造出了面包车的轮毂?这些小玩意还需要特机造?一个私人作坊雇几个人就能造出来。”夏轩说,“你看看咱厂造的压面机粗制滥造,又笨又重,噪音把人能吵死,你都不愿意用还有什么市场?妈,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对这个厂一点希望也不报,就是给我安排工作了我也不会去上班。”

    汪丽注视着他,听完了他的一番讲述后说:“你说得也没错,但也不全对。你是干部身份,好歹得先让厂里把身份给解决了,先进到体制内,至于你以后再调到什么单位我不管,但那时身份是不会再变了。不管你是在厂里还是在社会上,身份就是你的脸面,没有干部的身份你走到哪里也不行。这一点你得听妈妈的,人是分三六九等的,靠什么分?就是靠身份。“

    “妈妈,音乐人是自由职业……”夏轩说。

    “自由职业就是没职业,就是游手好闲,就是不务正业。“汪丽说,“上班时间快到了,我不想再跟你说了。反正一句话,你今天哪里也不准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这几天你就等消息……“

    “妈,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今天我一定得去……”夏轩说。

    “你敢!”汪丽用锥子一样的目光狠狠地锥了一下他,然后,将自己的碗筷端进厨房。

    简单收拾了一下,汪丽拉开家里的防盗门,还有点不太放心地转过身说:“你爸爸的气还没消呢,你可千万任性!”

    说完,她就啪的一下锁上家门。

    空荡荡的家里只剩下夏轩一个人了,他看看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心里又焦急又彷徨。他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火车票默默地凝视着。这是一张特阳开往紫华的火车票。在昨天买这把吉他之前的两天,他已经买好了这张火车票。

    他原本是想把自己去紫华的事情告诉爸爸的,可是,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糟糕,对于父亲,他内心里有着天然的排斥,这是一种条件反射,在他和成长过程中,

    对外人一向温和热情的父亲对他从来都非常苛刻,似乎从他一出生,他就对他处处不满。他很小的时候要是走路摔倒了,父亲就站在一边说你走路怎么都不看?活该!而同样是邻居家的孩子摔倒了,他就会关心地说这孩子多可怜,摔疼了吧?

    从夏轩能记事起,父亲对他就恨铁不成钢,对他的什么都不满意,从他上幼儿园起就嫌他长得胖,全家一起吃饭时,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瞪着他说,我都吃饱了,你还没吃饱吗?这时,他就不得不停下手里的筷子。上小学时,尽管他考到了100分,可父亲也只是淡淡地说,这次考100不一定下次也能考100。

    在夏轩的潜意识里,也一直跟父亲在默默地较劲,他上小学时,父亲被派驻到吉塬省南部山区的一个兵工厂,他随父上学时,下雨天,他沿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三滑,都被摔成了泥猴,可父亲却从来不去接送他,也就是从那时起,他才一天天怨恨起了父亲,他觉得,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只把工作当成自己的生命。

    上了初中夏轩越来越喜欢音乐,他也不知自己又触到了父亲的哪根神经,他常常斥责:一个大男生成天哼哼唱唱像个什么样子?一点男生的气质都没有!

    夏社波到现在都不知道,夏轩为什么在去洛明工业学校上学这件事情上,没有跟自己对着干。尽管搞机械的他预言未来中国会进入汽车时代,汽车工业将成为新兴的行业,可是夏轩对这种预言没有兴趣,他一想上中专就能离开家,所以没有跟父亲较劲,这也让夏社波暗自高兴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夏轩回到自己的卧室静静地看着窗外,外面行人匆匆,自己何去何存?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心里乱极了,明明是一家三口,进着一个门,吃着一锅饭,可为什么他和父亲就说不到一起?他讨厌他,讨厌他的刚愎自用。如果单纯是爸爸也就算了,可是,偏偏又把妈妈搅和了进来,他不会忘记自己上中学时,在爸爸反对他喜欢音乐的时候,是妈妈偷偷塞给他钱支持他买磁带,在他待业后蹬着三轮车卖菜时,是妈妈偷偷地替他给爸爸瞒着……要是这么走了,他对不起妈妈。

    一边,等待他的将是厂里给他安排的一个岗位,让他跟父亲一样围着铁疙瘩干一辈子;另一边,等着他的可能是与众不同的音乐人生。抉择,一个艰难的抉择摆在夏轩面前。

    夏轩在卧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思绪漫天飞舞,纠葛在一起,乱作团麻。从小到大,毕业前后,人生的昨天和未来像一个个雪片在他的脑海里纷纷扬扬,飞舞着、撞击着、肆虐着。

    终于,他打开那把崭新的吉他,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抚摸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又像是像用指尖向它诉说着满心的纠结、迷茫和彷徨。

    他抱起吉他,轻轻地拨弄起琴弦,他弹奏的是齐秦《外面的世界》。空荡荡的家里响起了久违了的吉他声,旋律优美凄然:在吉他的伴着声中他响了起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钟表永无休止地走着,离火车开动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夏轩纠结极了。在一次次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写了一封信放在茶几上,然后背起吉他离开了家。

第四百七十五章 龌龊的机修工

    陆风,紫华。

    张琰参加了进厂后的第二次自学考试不久成绩就出来了,他的四门课全部过关。

    副主任田小杰安排他到甲班当扫地工,他苦闷了好一阵子后,工长把电话打到了男单楼门房,一再要求他立即到岗上班,否则就把他上交到车间。

    徐姨一直很纳闷张琰为什么好端端的天天不都上班,一问,他就说请假了,问他为什么请假,可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从电话里隐隐约约听到听张琰跟工长的对话,正打着毛衣的几根和长长的竹签在她手里停下了,她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看着他。

    挂断电话后张琰扭头要走,徐姨赶紧叫住了他。

    “张琰,做人是要硬气,可也不能老跟领导杠,人家工人是代表厂里在管理你们,人家让你干你就干啥,别耍小孩子脾气,胳膊扭不过大腿。”徐姨显然是看出了他的心事便直言道。

    “我……”张琰本想给徐姨说道一下这事,可到嘴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他怕说出让他扫地的事,徐姨会看不起他。

    “你现在不是学生了,是大人了。厂里就是个小社会,做任何事情都要能伸能屈,能软能硬。在厂里待得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只有顺着领导的意思去工作,你才不会受人欺负。”徐姨说,“在厂里的日子都得熬,每个人的日子都是一点点熬出来的,啥时候把你熬得没有脾气了,熬得也没有锐气了,你朝上走的时候也就到了,人啊,只有到了那个程度才能干大事。”

    “朝上走?”张琰纳闷地问。

    “是啊,就是往厂里的高层走,走上层路线。现在管你的这些人也都不知道轻重,工长大多数是以工代干,他们没有什么前途,可是你们将来才都是管他们的大领导,你看看,厂里的哪个领导年轻时不是大中专学校的毕业生?”徐姨说,“所以,你现在就是受了委屈也得忍,现在你们还很嫩,经不起人家欺负和折腾。所以你们就得熬,慢慢地熬……你说说,咱们厂的哪一个人不是一点点熬出来的?资历是一了生就有的吗?不,是熬出来的,一点点熬出来的……”

    张琰没有说话,他转身离开门房回到宿舍。

    那一夜,张琰听着收音机里女主持人叶子的《青春留声机》,把徐姨的话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他换上工服去甲班当了扫地工。

    在喷织车间里,张琰非常厌恶那些魁梧强壮的机修工,他觉得他们大都是些猥琐淫邪之徒,他们个个都偷奸耍滑,上班后到车间装模作样保养一下织布机,就一个个溜回机修班坐在长凳上胡说乱谝,黄段子乱飞。

    张琰的柜子还在修机班,这天,他回到修机班取东西时大家正谝得热火朝天。

    “清花车间的光头侏儒把那个女工搞到手了……”修机工石头说,“昨下午下班回家时我看见他俩了。”

    “就那个?这怂找媳妇找了七八年总算寻了一个。”另一名工友黄海问,“那女的是干啥的?哪个车间的”

    “也是清花的,是打工妹,他还能找个啥?光头侏儒都40多了,要不是70多岁的老爹成天逼,他到现在也没想着要个女人。”石头说。

    “石头,你看见时那俩在弄啥?搂了么?抱了么?亲了么?”黄海问。

    “嗨!在马路上他们能干啥?压马路、数汽车呗。”石头说。

    话毕,传来男人们猥琐淫邪的笑声。

    “狗日的现在厂里不行了,大家搞对象也没钱,成天就是压马路、数汽车……”另一名工友任大强说。

    “啥叫压马、路数汽车?”张琰有些好奇,他还不知道男人们在一起谈的这些龌龊话。

    “你都进厂一年了,真不懂还假不懂?别装清高……压马路、数汽车就是你想搞个媳妇,没钱。连个支床的窝都没有,想压女人也没地儿压,就顺着马路走,只能去压马路。懂了没?”任大强说,“光压马路也没意思,就边走路边数汽车,一个人数汽车号牌尾号的单数,另一个数双数,就这么消磨时间,这就是数汽车。”

    “他是碎娃,别给人家讲这些……”黄海又好奇地冲着石头问,“再没干点别的?”

    “那时天还没黑还能干啥活?你看你,脑子里尽装了些坏水……”石头突然装得跟个人似的。

    “压马路数汽车最实惠,只需要一袋瓜子就够了。”黄海说,“前些年咱厂职工出去那可牛得很,谁不羡慕?可他奶奶的,现在厂里连年亏损,大家都成了龟孙子,想搞个对象都没钱。”

    “都是厂里这些瞎怂一天胡球折腾,早晚有一天厂子就被这些领导给弄日塌了。一个工友说,上周他在咱厂对面的小树林娱乐城门口,光见厂领导就见了三次,他们个个吃得肥头大耳……”任大强说,“去他妈的!当领导的成天胡球整,害得咱也快喝西北风了……什么厂兴我荣,厂衰我耻,关我屁事……厂子要倒了,他妈的咱一起下岗,厂子完蛋了,老子还能出去给人扛麻袋、蹬三轮,我看那些肥头大耳的货能干个球……”

    “别操人家的心,人家早都捞够了。”石头说。

    “那咱就给上面写告状信……不信他们屁股底下面就那么干净?……要不,今晚就给厂长家里撂黑砖,先把他家的玻璃给砸了听个响……”任大强说。

    “去,去,去……这话你都说了两年,从开始减员压锭时就说,你撂过黑砖吗?就你这怂样,狗日的全是嘴上工夫!你今晚要是撂黑砖,我就把我这月的工资给你发奖金……”黄海说,“这个赌你敢打不?”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移到任大强脸上,任大强有点不好意思,单手挠头。突然他自己都扑哧一声笑了。

    又是一片笑声男人们轻蔑而满足的笑声。

    “诶!光头侏儒找的姑娘长得咋样?”黄海继续问石头。

第四百七十六章 纱线编成的小兔子

    “嘿!那女子长得真是漂亮,先不说人家那脸型和眉清目秀的样子,看那身材……啧啧啧……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石头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口水都要流下来,淫邪不光在他的语气里,表情里,眼神里,神态里,而是在他的骨子里,血液里。“不过,她只是个打工妹……”

    “长得好看的都是打工妹,你看看毕业的这些学生一个个长得烂成啥了?男的更是歪瓜裂枣。”任大海说这话时故意把目光移向张琰。

    张琰正在柜子里找东西,听到这话后用白眼仁把他们瞅了瞅,随后啪的一声把柜门甩上。

    “你知道女工下班后干啥?”石头问。

    “干啥?逛街?约会?”黄海说。

    “‘两人女人比腰细’这话你没听过?”石头说。

    听到这话,任大强突然惊讶地从条凳上站了起来,这时,坐在另一端的石头被弹起的凳撂到地上。

    “你他妈的激动个屁!人家又不跟你比……”石头咧着嘴骂道。

    漫漫长夜里,喷气车间枯燥乏味的工作让年轻的挡车工在紧张中也感受到了寂寞无聊。甲班许多女工都喜欢和张琰搭讪,他当修机工时有些女孩还会故意摁下机器故障灯,想叫他过去聊天。有些女工知道他偷偷看书,还会替他当起侦查员,工长来了,她们就一个一个从前排到后排,跟击鼓传花一样给他捎话,让他赶紧把书藏起来。

    尽管张琰还叫不全这些女工的名字,但这让他非常感动。

    今天又是个大夜班,修机工恰巧请了病假,工长尚选民看着一盏盏故障灯心里比谁都焦急,他只好拿起工具当起了修机工,消失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织布机的海洋里,工长急得满头大汗,一身花毛,可修了大半天,还有好些布机断经断纬。

    尚选民汗流浃背地找到张琰,一把夺下他手里推地的推子,叫他帮忙一起修机器。

    “我的岗位是扫地工,机器我修不了。”张琰说。

    “嗨!你就别给我撂挑子了,产量和质量是班组、是车间也是浩达的生命线,要是经纱、纬纱再这么断下去,咱们班这么多人一晚上可就白干了,不织倒罢了,一织就是瑕疵……”工长急的抹了一汗说,“快,快,跟我去修机器!”

    “我的地还没扫完呢……”张琰说。

    “哎呀!扫地和织布孰轻孰重?今晚的地我叫别人帮你扫……”工长说着一把扯着张琰的胳膊,将他拉进了轰隆隆一台台织布机当中。

    张琰忙了大半个晚上,他从71织布机前过时,看见林小依织出的布面上有许多瑕疵,这台布器已经关停了。

    张琰问:“你这机子坏了,咋不打故障灯?”

    林小依说:“我看你都被工长抓了壮丁,我不想影响你……今晚一个劲地断经断纬,越织瑕疵越多,我处理不了,就关机了。”

    “你不怕工长发现?厂里是不允许关停机器的,关机就是停产……”张琰说。

    林小依说:“工长来了我就把机子开了,一走就关。”

    “可你一开,织出来的就是瑕疵,是废品,这是要从重处罚的。”张琰说。

    “这哪个女工不知道啊?罚吧,我愿意!”林小依说“我愿意”三个字时,白皙可人的脸上浮出了一团红色。

    张琰知道林小依是个善良的女孩,他突然无语了。

    “你知道不?有我这个想法的人很多,我们回到宿舍都在说你呢……”林小依有点害羞地说,“她们说你技术不行,修不了机器……可是你爱学习,上班都在看书,还有就是你从来不给我们发脾气,不把我们当下等人看……你虽然修不了机器,可是你很认真。每次你从机器下面爬出来时,总有女工会给你递一团纱线让你擦汗,别的机修工来了我们都不理……”

    听到这话张琰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流,他觉得林小依是那样的亲切。

    “你知道,我们心里还有一个矛盾吗?”女孩说。

    “什么矛盾?”张琰问。

    “我们既想让你留在甲班,又想让你回到机修班……”林小依说,“运转班不是你来的地方,都是我们这些打工的人才来的地方。哪个上过学的人会来这里?你应该回到机修班。可是,大家都喜欢看见你出现在车间,这样,总比看着那些不正眼瞧我们的人强……”

    张琰陷入到了沉思当中,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灯光通明,戴白帽子穿白围裙辛勤忙碌着的女工,就像一个个天使穿梭于一排排圣洁当中。

    张琰突然钻进那台关停的织机下,他发誓一定要修好这台机器,一定!

    轰隆隆的机器声裹挟着分分秒秒的时间从身边逝去,林小依看着他露在布机外面的腿脚微微蜷缩着,不时随着手部的动作轻轻扭动,她心里好不感动,一种感动之情油然而生,她又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张琰时的情形。

    当时,车间刚刚进行了工资改革推出了绩效工资,当她提出机器出了故障仍按产量指标考核她的做法不公平时,张琰挺身而出冲着劳资员王莉说,没有配件造成的损失不应该由工人承担,也不应该由车间承担……

    那一刻,她心里好不感动。女工跟劳资员悬殊的身份地位,是不能公平对话的。张琰当时是修机工是技术员,考核产量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却主动站出来声援她,后来这种不公平的考核废除了。要不,这种考核到现在还会是戴在女工脖子上的枷锁。

    折腾了好一阵子,张琰终于从织布机下面爬了出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和花毛,刚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突然看见在这台织布机的电脑操作面板上,放着一只用纱线编成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调皮地坚着,一双眯眯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好不可爱。这只兔子不是立体的,只能放在织布机看,一动就会变形,就会变成一团纱线。

    他知道林小依是用这样的方式向他表示感谢。

    张琰抹了把汗抬头望去,林小依转身回眸冲着他满足地微笑着,她漂亮白皙的面容如绽放的花朵。

    张琰顿时鼻子一酸,眼泪快要流出来,一种温暖从心头袭过。

第四百七十七章 游行

    春夏之交,张琰宿舍窗外那棵白杨树焕发出勃勃生机,沐浴过春风春雨之后,一叶叶绿叶分外葳蕤,晚风吹过沙沙作响。

    刚考完今年春季的自学考试,他又开始备战秋季的考试,此刻正在孤灯下苦读。这时,突然传来嘭嘭嘭的敲门声,张琰一拉开门胡光明就走了进来。这真是个不速之客,当初,还是胡光明代表人劳科把他安排在了这个宿舍,他为什么突然来这里?

    “太霸道了!”胡光明说着就把手里的报纸拍在桌子上:“5月7日,美国野蛮袭击了我国驻南联盟大使馆,正在使馆工作的3名记者牺牲,还炸伤数十人……你说美国是不是太张狂了!”

    “岂止是张狂,简直嚣张至极!这个消息太令人气愤了,你要是不来,我刚才还在生闷气呢!”张琰说,“南斯拉夫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国家,咱们小时候,有个电影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讲的就南斯拉夫的故事,全国人都非常喜欢。你看过吗?”

    “看过,我们都是70后嘛,当然看过。”胡光明说,“几年前南联邦解体,1992年南联邦中的塞尔维亚、黑山两个共和国组建了南联盟,可是,南联盟没有治愈好科索沃问题,而科索沃是原塞尔维亚的自治省,一直寻求独立。当年,塞尔维亚被迫就解决科索沃问题谈判,好像是在法国谈的,但没谈成。今年3月的一天晚上,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居然绕开联合国,对南联盟发动空袭。”

    “看来你对这段历史很清楚啊。”张琰说。

    “这些都我从资料上看到的。”胡光明说。

    “美国真是太霸道了……”张琰说。

    胡光明说:“的确是达霸道了!5月8号咱们国发表声明了,说这一行径是对中国主权的粗暴侵犯,在外交史上是罕见的……”

    “这条新闻我看了,美国竟然说这次轰炸是一名情报分析家的误判和所用地图太旧造成的。”张琰说,“军事打击用了旧地图,你是不是觉得可笑?美国有人狡辩说,旧地图里中国大使馆没有标进去……军事地图应该是世界上最准确的地图……”

    “你别忘了,是5枚导弹从不同角度袭击了中国使馆。”胡光明说。

    “就是。他们想欲盖弥章。”张琰说。

    “张琰,明天上午紫华有反对美国霸权行径的游行,我们一起去看看,哪怕去喊两声,也要表达我们青年人的爱国热情。”胡光明说,“我想来想去跟你一起去最合适,因为你是受过后兵工教育的人。”

    “可是,我……”张琰有点犹豫。

    “你明天要上班?”胡光明问。

    “那倒不是,明天是小夜班,下午才上呢。只是想去外面听辅导课……”张琰说。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一个人要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了,要那么多学历又有什么用?”胡光明笑了笑问,“你看过金庸的小说吗?”

    张琰点点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莫名其妙。

    “金庸在小说里就告诉我们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明天我们就去感觉一下郭靖的情怀,一起去镇守襄阳城。”胡光明笑着说。

    说这话时,胡光明的目光非常坚定,这种目光不由得张琰想起了洛明工业学校汽01班的同学赵波涛。胡光明虽然没有上过兵工学校,可他对兵器、军事、国防的痴迷和关注和赵波涛简直一模一样。

    南联盟大使馆被炸事件发生后,立即激起了全国人民巨大的爱国热情,青年学生愤怒的声音开始从全国高校校园响起,向世界表达中国人民的不满,有些高校男生还扯下自己的白床单,拿出红染料书写条幅。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中国华民族有着爱国主义的优良传统,美国这一野蛮暴行让每个中国人都义愤填膺。

    第二天上午,张琰和胡光明坐着公交车来到紫华中心广场,这里人头攒动,已经聚集着数以千计的人,大家表情严肃而凝重,一支支大学生游行队伍从大街道小巷,从城市的四面八方渐渐地向中心广场汇集,抗议北约军队的野蛮行径。用红毛笔或黑毛笔在白布上写着“反对霸权”“中国不可欺”“严惩北约元凶”等字样的各种横幅和图片激发着每一个人的爱国热情。

    尽管全国各所高校的辅导员一再强调游行全凭个人自愿,但全国仍有千万学子离开书桌为国家振臂高呼,学生抗议活动已成燎原之势。张琰和胡光明努力地靠近这些青年学生,游行队伍在紫华宽阔的街道上浩浩荡荡地前行着,一路高呼着铿锵有力的爱国口号:“反对霸权!严惩北约元凶!”……

    学生们愤怒地将紧握着的拳头高高举起,有些学生额头上缠着写有“中国不可欺”字样的白色绷带,一个人的喊声刚落全场同学就跟着齐声音高喊:“反对霸权!严惩北约元凶!”紫华中心广场声音震天!

    张琰和胡光明被拥挤的人群时而挤到这边,时而挤到那边,他们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学生时代,跟同学们一起富有节奏地伸出手臂和拳头高呼口号。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游行的队伍全部聚集在了中心广场,激情饱满的胡光明目光里充满仇恨,他把嗓子都喊哑了,他激动的对张琰说:“咱让美国和北约好好看看咱们中国人有多么团结,让他们看看东方雄狮威震八方……”

    反对霸权的流行活动已到了**,张琰浑身血液都在沸腾,他突然意识到兵工与国防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有多么的重要,不由得想起了洛明工业学校。尽管自己进入了纺织系统,但让他庆幸的是他的同学赵波涛、孙娟、赵利阳等一些人毕业后也都去了兵工厂,此刻,他真希他们能潜心制造大国利器,将来为中国的兵器工业和国防事业贡献出母校人的力量。

    每支游行队伍里都有鲜艳的五星红旗,这些游行队伍渐渐汇集到中心广场后,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染红了整个广场,游行口号依旧在天空盘旋回荡:“玩火者必**!北约,脱下你的人皮!……打倒霸权,血债血还……”

    各高校学生齐聚在中心广场后,学生代表宣读了《对北约的抗议书》,到了中午时分,紫华各所高校的学生陆续返校。这时,胡光明和张琰也便一起回到了浩达棉纺织厂。

    两天后,张琰所在的甲班恰巧双休,正在宿舍复习的张琰听见徐姨隔着窗户在叫他的名字,就赶紧应声。

    “徐姨,你叫我?”张琰一冲进门房就问。

    “你的电话……”徐姨冲着桌上的电话努了努了嘴。

    张琰拿起电话说了一声“喂”,听筒里就传来了胡光明激动的声音:“全国学生游行两天后,美国总统克林顿和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公开道歉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快,给我送800元”

    田庆文毕业后先是在启明机械厂领着百分之八十的工资割了一个月草,然后就断断续续上几天休几天,搞外单位委托的民品加工。最近,民品加工的活也是有一阵没一阵,大家成天过着两天打鱼三天网的日子,这种光景一直持续着。

    这天下午四点多,张琰下早班后一回到男单身宿舍,门房徐姨就叫他接电话,电话居然是田庆文打进来的,通过厂总机转来的内线。

    “张琰,赶紧借我800元,现在就得送来,我在厂附近的纬街道办……”

    “街道办?”张琰问。

    “对,你一定要来,一定!”电话那头田庆文显得非常着急,“你一定要想想办法,除了你,我再没有办法了……”。

    “你到底出了啥事?”张琰问。

    “你别问了,到了我给你说。”田庆文说完听筒里就传来嘟嘟的盲音。

    张琰知道田庆文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毕业快一年了,他从来没有开口借过钱。

    张琰赶紧回到宿舍翻出存折,可存折里还不够800块钱,他一急之下找到谢洁借了些钱,完后就骑着自行车来到纬街道办。

    田庆文被滞留在街道办的院子里,市容执法科门口的空地上摆了一堆传单和许多药瓶和盒子,上面印着男人和女人暴露的图案。

    “这是你同学?怎么这晚才来?”一个穿制服的男子边问边看手表,他身上的制服和警服非常相似。

    “是,是,就是他。”田庆文回答。

    “那就快来,办手续……”这男子说完转身走进一楼的办公室。

    已是下班班时间,院子里空空落落,再无别人。

    看到这一堆药瓶药盒张琰已经猜得**不离十。

    “张琰,我给一家药店推销保健药,今天在药店门口摆摊和发传单时,被市容抓了,瞧,东西也被没收了……”田庆文说,“他们非说我违反了《紫华市市容条例》要罚800元,可是,我哪里有这么多钱?”

    “你们快进来办手续,还磨蹭啥?不想让我下班是不是?”从房间里传出那男子的声音。

    张琰正要进这去,田庆文一把抓住他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把他拉到一边说:“你给我400块,其他的你拿着……”

    “为什么?我带的钱够。”张琰说。

    田庆文撮起嘴唇嘘了一声又看看周围说:“这钱相当于咱们几个月的工资,不能给他们,但也不能不给,咱给他一半……你给!你就说一共只有这么多。”

    “这……可以吗?人家能信吗?”张琰说。

    “他爱信不信,反正就这么多。你想想,他们不是警察,还能把我们关进看守所不成?别怕!我们已在社会上扑腾快一年了,已经不是学生了……你胆子放大点……”田庆文声音很小,语速很快,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着房间,怕那个男子再催。

    张琰很快将钱分成两份,一人400元。

    “快点!你们不想回家我还想下班呢!”男子声音。

    “走!进去。”田庆文带着张琰刚要进门,张琰又拽住田庆文问,“他们会搜身吗?”

    “搜身是违法的,他敢?”田庆文说,“咱上学时老师讲过的,你忘了?走!”

    见他俩进来了这名男子直接问:“罚款呢?”

    男子嘴里叨着一支已燃了一半的烟,烟灰随时都要掉下来。张琰和田庆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眼神交流外都没说话。

    “你这个同学摆摊占道而且还发放涉黄传单,违返了《市容条例》也有悖社会主义精神文明……”那男子说,“现在缴罚款吧。”。

    “师傅,钱我带来了……”张琰说。

    那男子眼睛一亮,二话没说就把手伸了过去。长长一截烟灰落在张琰胳膊上,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男子接过钱放在桌上,然后瞪着眼睛问:“400元?怎么只有400元?”

    “我……我一共就只有这些,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张琰怯怯地说。

    那男子又看看他俩,田庆文故意低下头,眼睛在乌溜乌溜地转着,脑子里已想好了十几种对策。

    “不行!”那男子灭了手里的烟,拍拍制服袖子上的烟灰,又点了一支烟。他又对着田庆文说,“把头抬起来,你弄的这丢人事,怎么,这会还知道害羞了?你说,怎么办?”

    “师傅,我在紫华就只有这一个同学,别人我都不认识,我们老板是我认识的第二个人,而你呢,就是我认识的第三个人……你说,我还从哪儿再给你想办法?”田庆文装出一脸苦相说。

    “你们是什么时候的同学?”男子问。

    张琰正要回答,田庆文立刻抢了先:“在农村时的初中同学,我们啥学也没考上,就来紫华混……不想,还被您给查了……”

    “一看就知道没念过书。你成天拿这些性药骗人,有人信吗?不嫌丢人!”男子睥睨了他一眼说。

    一提起这药田庆文似乎忘记了这里是市容执法科,他反而进入了状态,“这些药吃一次只能应急,但要想持续发力就得按疗程服用,最快的一周一个疗程,至少吃七个疗程……”

    “好啦!好啦!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想办法缴罚款。”男子又看了看表说。

    田庆文不再说话了。张琰看看他,他看看张琰,都不说话。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起,那男子走到电话跟前扔掉烟,站得笔直,低头,弯腰:“好的,好,我马上,马上……什么?这小子倒是把他同学叫来了,但只有200元……行,行。我知道……马上,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这名男子又点起了一支烟,然后歪着脑袋对田庆文说:“你们快点,赶紧想办法凑钱!”

    “师傅,我同学实在没钱了,我也就没法子了,天要黑了,要是实在不行,你就把我关起来让我坐牢算了,反正我在这里已经待了整整一下午了……”田庆文说着就扑通一下坐在凳子上,摆出一副不想走的架势。

    田庆文顺手把桌子上的400元拿走塞给张琰说:“你回去吧,我不借你的钱了,借了我也还不起。”

    接到电话后心急如焚的那名男子看事情突然变成了这样,就立刻说:“啥?不想缴钱了?”

    “我不借你钱了,你回去吧……”田庆文见张琰没动静,使劲地踩了一下他的脚丫。

    张琰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朝外走去。

    “哎!你这是干什么?你不能走……”急转而下的剧情,突然让这名市容人员不知所措。

第四百七十九章 智斗市容

    “师傅,我今天做的不对,可你们不去抓我老板光抓我有啥用?你们现在应该叫我老板来处罚他才对。”田庆文说。

    “放你的屁!你们哪个人给我说对过你们老板的电话?他们躲在后头连个影子都看不见,电话一直关机。”这名男子说完又冲着正走出大门的张琰喊:“小伙子,你别走!”

    男子这下才清醒过来了,他忙活了一下午,眼看到嘴边的肉就这样说没就没了,看着那部随时会响起的电话,他急得他又点上烟,使劲地咂吧咂吧着。

    “400就400,快点去叫你同学回来。”男子说。

    “好嘞!”田庆文正要撒腿跑去,那男子晃动着夹在指缝间的田庆文的身份证说,“快去快回。”

    张琰在街道办门外等着他。

    “这下怎么办?”张琰问。

    “你没发现吗?那人已经黔驴技穷了,这会,他领导还打电话崔他呢。”田庆文说。

    “他领导?”张琰有些纳闷。

    “你没看他接电话的样子,还有满口的是是是……”田庆文说。

    田庆文接过400元正要进门时突然又停下了,他想了想又朝院里看了看,然后抽出了一张100元犹豫了一下,又放进去,再犹豫了一下,终于果断地再抽出来塞给张琰说,“300就够了。”

    “这会你别进去,我去!”田庆文撂下这句话后朝市容科走去。

    缴了300元后,田庆文果然带着身份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街办。

    夜色已渐渐降临,多日未见的老同学在街道一起散着步。

    “我已有两个月没去过厂里了,回县上开了个假证明,请了长期病假。现在满大街都是发传单卖性药的,虽然看上去有点恶心,但想通了也就这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卖这种药?还不是因为利润大,咱们辛辛苦苦在厂里上一个月班,就领二三百元工资,还不如人家卖两盒药来得快……”田庆文说。

    “可是,这毕竟不是正路啊?”张琰说。

    “正路?这咋不是正路?这药其实就是保健品,是国家允许生产的,你放心,同学我可是不会去卖假药假酒,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咱不做。不过,保健品传单上那些恶心的宣传和案例都是编出来的,连编带抄,各家药店都一样。”田庆文说,“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夸大胡吹,谁还会看保健品盒子上的说明?这些消费者先是对夸大胡吹感兴趣,然后才能关注保健品。”

    张琰边走边听着他讲话。

    田庆文继续说:“除了保健品以外,我还真没想到居然有那么多老年人会跑到药店买药,简直就跟买白菜一样。有一次,一家药店开业,我去给周边的人发传单,没想到当天居然有成百人提着篮子或者拎着手提袋跑来买药,队都排到马路上了……”

    “他们能吃得了那么多药吗?”张琰问。

    “赠品!关键是赠品!都是老年人,只要给他们发一个赠品,比如给每个人发一小袋人丹或者发一个鸡蛋,要么再打个折,那老人就跟一窝蜂一样全来买。有的药他们根本就用不上,但他们都喜欢攒。其实,很多药他们也都放过了保质期,但买的时候没人会考虑这……你说,这医药市场能不好吗?”田庆文说,“那性保健药就更不用说了,全是有钱但身体那方面不行的男人,不愁卖……。”

    他们沿着街道朝前走着,张琰觉得田庆文就像变了一个人,说起这事眼睛都在放光。

    “张琰,咱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厂里给发不上工资,我就自己想办法,还是我原来说的那句话,活命才是第一位的。”田庆文说,“张琰,你猜猜搞医药的那些老板是什么学历?初中、小学。他们都是南方人,一个跟着一个从农村出来闯社会,到紫华后就招一些当地人给他们发传单,忽悠消费者,可是他们钱不少挣。你说学历重要吗?不重要!我越来越觉得专业知识没啥用处……更多有用的知识是‘活命的知识’,就是生存的知识。”

    “你的意思是中专白上了?我们当年就不应该去洛明工业学校?”张琰问。

    “没白上,我们在这里认识了很多全国的同学,而且,还学会了考前临时抱佛脚突击过关的本事,这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法。还有,我们学会了和同学和老师打交道,考试前还可以找老师泄点题,这也是学问。还有,咱们上初中时学校有文学社吗?你有机会当社长吗?但中专有……”田庆文说,“可是,咱们学的那点专业知识真是没太大用处,在生活中一点也用不上,只能造兵器。话又说回来,就咱这水平能造出个原子弹?所以,我的结论是专业知识无用。再准确一点讲,就是学艺不精的专业知识无用。”

    行走在一片跟县城一样低矮土气的楼房组成的城市里,一切都显得萧条。傍晚刚刚亮起的路灯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地发着微弱的光,远出彩色的灯箱星星点点,不时闪烁着杂乱的光,好不烦人。

    他们边走边聊,张琰觉得田庆文虽然被罚了款,但他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他关注的问题已从工厂移向了市场,或者说是医药行业。

    他心里一直纳闷,田庆文是为什么只给了那个穿制服的市容300元,就把问题解决了。

    田庆文诡秘地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

    “你没听那人接电话时说了什么?他给人家说‘这娃倒是把他同学叫来了,但只有200元……’,他已经骗了他们领导,所以他收了我们300元自己还赚了100块。那人也贼得很,你没看他手里的烟,一包30块,就他们市容那点工资,光抽烟都不够。”田庆文说。

    “那人把罚款收了不上缴吗?”张琰问。

    “我刚开始也以为他是要上缴的,他总催我办手续,办个屁!他桌上连个收据都没有,给谁缴?200元给他领导缴,100元装自己兜里呗。”田庆文说。

    张琰问:“我出门时拿走的是400元,为什么后来你只给他缴了300元?他没问吗?”

    “当然问了。我说我同学给自己留路费了……”田庆文说,“那人急着要走,他也不愿意再跟我纠缠,只是骂了我一句:你这碎怂,人不大,诡计还多得不行……”

    田庆文把张琰送到回家的路口说:“这次谢谢你,等我有钱了再还你。”

第四百八十章 西部大开发

    张琰参加工作后父亲张有志的那个板胡就派上了用场,他每个双休日一有时间就会抱着板胡去拉奏,自乐班凑不齐人手的话他就独自背着板胡到周王村北边的凤凰山上去拉。

    凤凰山是周王村人的母亲山,从神农氏后稷在这一带教人们播种稼轩到西周王朝的发祥崛起和武王伐纣,再到周王村人的祖先,这座山世世代代养育着周王村的人们。

    张有志对这座山有一种特殊的情结,少年时秦腔梦折翼后,他冲着空旷幽静的山谷大哭时;当他拿着半导体收音机听到国家恢复考试制度时,抹了一把热泪冲着空旷的莽莽山野唱起秦腔《红灯记》时;当他年轻时在生产队受到欺负时;当他的秦腔断和母亲阻止他高考的时;当他孤独失意的时……他都会一口气冲进凤凰山。

    这是一座神奇的大山,在张有志心里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无论生活多么窘迫多么狼狈,只有这座大山会在任何时候,都向他敞开胸怀将他紧紧地拥抱,无论他在人生中遇到了怎样的境遇,无论他在生活中受到了多大的委屈,只要投入到凤凰山宽广博大的胸怀,那么,人生永远就不会有走投无路的那一刻,生命永远都会在痛彻心扉的伤痛之后,给他新的希望。

    张有志每次坐在山坳上拉板胡时,他知道大山母亲一定能听到这些旋律,他是向凤凰山娓娓诉说着这些年来,他们这个家一天天发生着的变化,正一天天走向欣欣向荣。

    张有志非常感谢这座母亲山,如今,他已不再是那个怀揣秦腔梦想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两鬓染霜的中年人。几十年的风雨沧桑和苦难生活让他感觉到这个世界充满了虚假、欺凌,有时,竟然是那样的不真实和那样的令人害怕,甚至会迫害人,但是他知道,只有凤凰山远都是那样的宽厚和仁慈。

    张琰已经参加工作了,他也步入了中年的行列,现在,张有志对于生活也没有太多的奢望,学校接受了他的请求减少了他的主课,而是让他带了几节音乐课,张有志每天放学后还会给那些喜欢音乐和戏曲的同学们义务上一节课,给他们教唱歌,叫秦腔……有时他唱着唱着不由得就会回到自己少年时代,那时他是多么地热爱秦腔,是多么地想走上吸戏曲的舞台……

    在音乐声里,和这些学生在一起时张有志总是很快乐,他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音乐知识都教给同学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唱秦腔和拉板胡的本领,也都统统教给同学们。随着年龄的增大,他觉得人生的完整不光是学习和工作,而且,也包括艺术的修养,有时他会遗憾自己没有把这些技能和对音乐的审美教给张琰,那时只是一个劲地逼着他学习文化课。

    张有志每一天都在感谢上天,张琰已经21岁了,这也就意味着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21年了,这21年来,他们这个普通之家取得的每一点变化都令他满足,都让他欣慰,对这样的的生活他已经非常知足了。在21年前他怎么也想不到中国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自己这个小家也会跟着祖国的巨变而发生着越来越好的变化……

    这天,给同学们教完音乐后张有志回到房间,门上别了一份当天的报纸,他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开门而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突然,他看到了报纸上的一条消息,不禁高兴地击掌叫好。

    这是一条关于西部大开发的消息,他足足把报纸看了三遍,然后仍难掩兴奋之情,就拿起笔来给儿子张琰写信

    琰琰:

    自从你“五一”回厂后已有月余,不知近况可好?

    刚刚我看到了一条消息,你现在就在紫华,消息应该更灵通一些,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西部大开发的事情了吧!

    但我还是想给你再说说我看到这个消息以后的感受。

    前几天,国家在紫华市主持召开西北五省区国有企业改革和发展座谈会。而且还发出了实施西部大开发战略的号召,说现在我们正处在世纪之交,应该向全党和全国人民明确提出,必须不失时机地加快中西部地区的发展,特别是抓紧研究西部地区大开发。实施西部地区大开发是全国发展的一个大战略、大思路,中西部地区范围很大,如何加快开发,要有通盘的考虑。实施西部大开发,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在过去发展的基础上经过周密规划和精心组织,迈开更大的开发步伐,形成全面推进的新局面。

    琰琰,国家领导人说了,加快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是实现我国现代化建设第三步战略目标的必然要求,没有西部地区的稳定就没有全国的稳定,没有西部地区的小康就没有全国的小康,没有西部地区的现代化就不能说实现了全国的现代化……

    琰琰,你要仔细研究报纸上对西部大开发的措辞,这是国家的态度,国家的信心,报道中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们要下决心通过几十年乃至整个21世纪的艰苦努力,建设一个经济繁荣、社会进步、生活安定、民族团结、山河秀美的西部地区……

    现在报纸就在我手边放着,看到这条消息我心里非常激动,你才毕业一年,才刚走上工作岗位,这是多么重大的机遇啊!你们这一代人又一次赶上了好时侯,遇到了好机会。紫华是西部大开发的重中之中,你们这一代人,特别是生活工作在紫华的人真是太幸运了,你们这一生必然要比我们强,你们的人生肯定会更有意义。

    说了这么多,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工作,把你的自学考试抓紧再抓紧,西部大开发的大幕拉开后,你们这些有文化懂技术的人才就能派上更大的用场,而且,这个战略会贯穿到整个21世纪,对你而言这也是你一辈子的机会。

    琰琰,你已经长大了,最近我的两鬓也开始泛白了,咱家的担子以后就得慢慢移到你的肩上,现在你在体制内,手里端着铁饭碗,但你做人可不能忘本,勤劳简朴永远是不会错的。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自己的生活自己安排,家里一切都好,你妈妈的身体也挺好。你就安心工作,好好奔你的前程。儿子,我因你而骄傲。

    愚父

    1999年6月20日

第四百八十一章 大都市的“见面礼”

    随着火车的一声鸣笛,火车与铁轨之间哐当哐当的摩擦声响也渐渐消失,夏轩终于踏上了紫华的热土,这里是“摇滚音乐之都”,夏轩不由得对紫华肃然起敬,心里默默而真诚地向这座城市问好。

    出了火车站夏轩买了张地图,然后拿着地图找到公交车站,坐着22路公交车赶到了紫华嘀嗒音乐学校跟跟前。这是一所看上去非常普通的音乐学校,大门口悬挂着紫华市舞蹈协会、中国音乐等级考试考点、群众艺术馆等好几块牌子,夏轩离开家时已经想他到了紫华后就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当流浪歌手,等挣够学费再去上下一期的培训班。

    奔波了一天夏轩又困又饿,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在人生地疏的紫华市,他举目无亲,独自背着吉他在街头流浪。他从紫华嘀嗒音乐学校门口沿着宽阔的大街一直朝南走,终于来到一个矗立着几根门柱的城中村村口,在蒙蒙的灯光下,门楼上“六里村”三个字隐隐可见。

    村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卖茶叶蛋的、卖肉夹馍的、炸鱿鱼的,还有擦皮鞋的、卖袜子内衣的,各种各样的小摊贩和黑摩的横七竖八扎在村口,叫嚣着,嘈杂着在招揽客人,吵闹混浊的空气里飘来的一缕缕饭菜的味道,不可阻挡地钻进夏轩的鼻孔,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他的味蕾。他实在走不动了,就在村口的一家地地摊坐下,要了一盘炒面。

    老板扯着嗓门应道“好的……肉丝炒面一份!”,然后撩起卷在肚皮上油乎乎的白汗衫,在额头上擦了把汗,动作麻利地颠起搁在三轮车上的炒锅,用薄薄的勺子把炒锅敲得啪啪响,然后,老板噗呲一声拧开煤气罐的阀门,顿时,蓝色的火苗直往上蹿。

    夏轩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直叫,他在三轮车前低矮的凳子上坐下,离开家后他连一口饭都没吃,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正在翻腾着的炒锅。

    “核桃糕……正宗核桃糕……8块8块……好吃的传统西域小吃……”这时,夏轩身边一个胡子拉杂的推着三轮车的中年人扯着嗓门大声叫卖,他一边叫卖一边用刀子切着花花绿绿的核桃糕。

    夏轩的目光被中年人的叫卖声音吸引过去了,只见一个大铝盆里放着满满一盆核桃糕,各种核桃仁、玉米饴、葡萄干、葡萄汁、芝麻、玫瑰花、巴丹杏、枣等被熬制在了一起,层层叠叠,令他垂涎三尺。

    “兄弟,来一块吧!好吃,耐饱。”中年摊贩冲着夏轩微笑着说。

    “多钱?”夏轩问。

    “8块。”商贩说。

    “那……给我来一点尝尝。”夏轩咕咕作响的肚子根本不起食物的诱惑。

    中年男子举起刀子……

    “要这一点就行了,我只是想尝尝……”夏轩赶紧指着核桃糕说。

    “好嘞!”商贩笑着就道,但他哪能听他的话?

    商贩手起刀落,立马切下一切核桃糕,然后用刀子把它挑在秤盘里,扯着嗓门喊:“刚好,二斤多一点,算你二斤。”

    夏轩迫不及待地接过核桃糕,嘴里嘟囔着:“这也多了吧,我吃不了这么多……”

    中年商贩没有理他直接说:“一两8块,二斤160块!”

    这样的价格让夏轩如坐针毡,他赶紧从低矮的凳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一两8块?你不是说一斤8块吗?”

    “一斤8块?这个价买核桃都不够?”中年商贩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脸上密密麻麻的胡子里布满阴云,他倏地一下将刀子一扔,刀尖噌地扎在那盆核桃糕上。

    “你是怎么听话的?你是不是聋子?是一两8块,你他妈的是不是想赖账?”商贩说。

    卖炒面的老板再一次撩起肚皮上的背心擦了把汗,他看着那个中年商贩,跟母鸡遇见恶狗一样不敢作声。

    “你……”夏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中年商贩把一只厚厚的大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只手非常有力,夏轩的身子正一点点往下沉,就跟缩头乌龟一样扑通一下坐回低矮的凳子上。

    夏轩脸色煞白,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坏人,本能地转过身子时,只见周围四五个卖核桃糕的男子都朝他走来。

    炒面老板在空中翻着瓢,面前腾起高高的火焰,长铁勺叮叮当当的在瓢里翻炒着。

    没办法,夏轩只好乖乖掏出钱,中年商贩二话没说一把从他手里抢走钱回到三轮车前,又扯着嗓子叫卖道:“核桃糕……正宗核桃糕……8块8块……好吃的传统西域小吃……”

    看着面前桌子上的那块核桃糕夏轩心里一阵酸楚。初到贵地,一分钱还没挣到,竟然被强卖了这个破东西。

    “炒面来喽!”这时,炒面老板将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面端到夏轩面前。

    刚才的饥饿瞬间被驱赶走了,夏轩都被气饱了,一种委屈甚至屈辱迅速从心间升腾而起。昨天晚上他还在家里跟父争吵,而今天在人生地疏的紫华市却被几个小商贩明目张胆地欺负。

    在父亲面前他嚣张而张狂,可面对这几个小商贩他却敢怒不敢言,连捍卫权利的勇气都没有。

    他突然想起了同学武军强,如果他在这里的话自己肯定吃不了这个哑巴亏,当年张琰被教官欺负后,他勇敢地站出来跟教官叫板,要不是他带头,汽01班那么多男生怎么会群殴教官?怎么会那么解气?武军强很仗义也很护群,对于汽01班的同学他向来都是胳膊肘往里拐,要不是因为想给田庆文出气,他又怎么会在食堂殴打同学?殴打那个在背后告黑状的同学?尽管在武军强身上或多或少有一种匪气,可这种匪气总要比自己身上的文艺气息好一些,匪气就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武器,而音乐气息能干啥?

    夏轩没想到,这就是紫华这座城市送给他的见面礼!突然,一行清泪从眼角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炒面老板又端来一般鸡蛋炒面放在邻桌,他特意冲着夏轩说,“小伙子,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板的目光里充满了某种暗示,是示意让他忍气吞声或者同情的目光。

    老板放下炒面后就转身回到煤气罐前再一次颠起炒瓢,拿起长长的铁勺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夏轩刚拿起筷子挑起一撮炒面正准备吃,突然周围像发生了地震一样,大家乱作一团:“跑!快跑!城管来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安身

    繁华而杂乱的六里村村口顿时乱作一团,一个个小商贩赶紧风卷残云地起地收摊,跟逃难似的收拾起东西仓皇逃跑,夏轩的饭还没有吃到嘴里老板就急忙连盘子带桌凳装进三轮车仓皇逃离,那几个买核桃糕的商贩也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蹬着三轮车逃跑了。

    “站住!站住!”几个拎着竹篮兜售水果的妇女还没收拾完摊子,只见几名城管已冲了上来,他们不由分说就咯嘣咯嘣几脚踩断她们手里的秤,跟他们争抢手篮子。

    撕扯声叫喊声混杂在一起,场面非常混乱。

    一个个秤砣在地上乱滚。

    “收了,全部收了!不信还治不了这个牛皮癣!紫华为啥评不了全国卫生城市?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小商小贩!”一个穿着城管制服貌似领导的男子对着城管人员说:“城市管理就是要敢下硬茬,对占道经营这种牛皮癣就要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收,全部收走!”

    很快,城管人员将那几个妇女手里的篮子全部扔进了停在路边的城管执法车里,那几个妇女抓着车厢哭爹喊娘,不时伸手想拿回她们的篮子,一个把守车厢的城管嚷着:“还敢抢夺作案工具?你们是不是想在号子里待几天了?”

    城管跟飓风一样迅速在六里村村口旋起,除了针对这些游商以外,他们又挨家挨户清理了门店的出店经营,引来大批市民围观。

    十几分钟后,各式各样的桌椅板凳和水果杂物装满了执法车,那几名城管人员跳上车后,汽车突突突冒着黑烟就离开了。杂乱无章的六里村门口顿时一片整洁,围观的人渐渐散尽了,夏轩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今晚他将在何处安身?

    一口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门口已没有了这些卖饭的三轮车,好在在炒面老板急急撤摊时,他还下意识地拿起了那块天价核桃糕,他吃了两口就连连呸了起来,这是什么怪味?他一把把它丢进附近的垃圾筒,那个难吃啊……

    天渐渐黑了,夏轩只身朝六里村走去。

    村里俨然是一个小社会,这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夏轩背着吉他跟着人流穿梭在一条又一条狭长的街道里,抬头只能看到一线深沉的天色,街道两侧美发店、小诊所、小商店、麻将馆、小餐馆、杂货铺一家挨一家,门口都亮起一个个通体透亮的灯箱。

    每家住户的铁门上都用白粉笔写着“出租空房”和“空房已满”的字样,夏轩找到“出租空房”的房子一家挨家询价,一家挨一家看房子,刚才吃了核桃糕商贩的亏,这次他格外留意,生怕上当。

    直到两个小时后,夏轩才在一条巷子里选了一间合适的空房子。

    六里村是紫华城南一个有名的城中村,也是紫华市最大的城中村,这个村分为一村、二村、三村、四村共四个自然村,流动人口约20万。夏轩租到房后,赶紧下楼去杂货铺里买了被褥和洗漱用品,奔波了一天这才算在紫华落下了脚。

    六里村根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村子,这里汇集全国各地来紫华追梦和打工的人,当然,这个村子就跟发了霉的一堆陈年棉絮一样,在细如鸡肠的每一条街、每一个巷子甚至每一个房间里也都会藏污纳垢,肉眼看的见和看不见的虫子时时刻刻都在蠕动着,令人恶心叫人做呕。

    忙活了一阵子铺床叠被的事,夏轩的肚子似乎已经麻木了。天色已经很晚了,村子里的喧嚣跟釜底抽薪的开水一样渐渐恢复了平静。夏轩独自蜗在五六平米大的房间里心里难过极了,白森森的灯照着白森森的四壁,这是他一生这些年来居住的最小的空间。

    那把陪伴着他从特阳一路背来的吉他,可怜地躺在床头那个用塑料纸拼成了临时衣柜上,夏轩静静地注视着吉他,突然泪流满面。

    而此刻在特阳市机械厂家属院干部楼里,汪丽坐在夏轩卧室的写字台前,静静地看着窗外,目光木然。一行泪痕弯弯曲曲如蚯蚓从她略显岁月痕迹的脸颊爬过。撂在写字台上的那张信被窗外的晚风轻轻吹动着。

    空荡荡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一片落寞。

    昨天晚上在这个家里他们父子俩反目,吵得不可开交,而此刻父亲与儿子都没在家,房子突然变得这么安静,静得让人有些害怕。

    家属院里已经没有了人,月亮跟昨天一样悬在天空,汪丽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她才将倦怠的双目收了回来,又一次落在了封信上

    妈妈: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我知道我这么走了以后,你一定会非常伤心,可是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要背着吉他去闯荡,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和未来,我也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妈妈,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音乐,对音乐的热爱和痴迷我是无法抗拒的,无论生活有多么艰难,我始终都没有放弃过音乐,哪怕我冒着风雪和严寒蹬着三轮车去贩菜的时候,我的心里都在唱着歌,要不音乐,我的内心将会是一片沙漠。

    在家待业的这些日子里,我的心每一天都在沙化,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有没有用?妈妈,你知道吗?在那段落日子里,我心里唯一的一片绿洲就是我用那把吉他弹奏出来的曲子,我一直相信,那把吉他最懂我的心思,它也一定能给我带来好运。

    我非常喜欢那把吉他,它整整伴随了我四年,见证了我快乐无忧的校园时光,在洛明工业学校的“草坪乐队”,在校乐队,在运动场,在学校文艺晚会的舞台上,这把吉他无不陪伴着我,我对生活所有的情感,不管是高兴还是悲伤,是快乐还是欣喜,它都能表达出来。它是我生命中的相知,是我的挚友,正因为有了它的陪伴,尽管我在待业的枯燥的日子里,指尖仍然能拨起一根根琴弦,心里也会荡漾起绿洲的微微的波澜。

    爸爸把它砸坏后我伤心极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酒吧一条街

    妈妈,我知道蹬着三轮车跑大半个特阳去贩菜,不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受那么大的罪去干这事?在咱们厂子弟中我是唯一一个抹下脸面去贩菜的人,那段日子我是痛并快乐着的,我知道我爸一定会反对,可是,正因为是他反对我才越要去贩菜。

    我们父子之间的这种条件反射我从小时就养成了,不管什么事情,等不到我开口我爸就会反对,同样的话只要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会反对。

    贩菜的一个收获就是我通过一张一张零钱一天天凑成了一把吉他,贩菜的另一个收获是……妈妈,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就是我居然这么能吃苦,在我蹬着三轮车卖菜的半年时间里,我每天至少要往返菜市场30公里,一个月下来就是900公里,半年时间我蹬三轮一共蹬了五六千公里!从三伏到三九我一天都没有落下。

    妈妈,要不是贩菜我永远不会相信我居然能这么坚韧。你肯定非常担心我在紫华以后的处境,说实在的,不光你担心,就连我自己我也担心,我也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遇到什么样的事?但是有了蹬三轮的经历我什么也不怕了,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我一定能扛得处,我心里对音乐的向往会滋润着我的心田。

    我不知道我跟我爸昨天会发生冲突,我不想再让他破坏我新买的这把吉他,在买它之前我已经决定要背着吉他去追逐梦想,哪怕在这条道路上踉踉跄跄痛苦不堪,哪怕跌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试一试,就跟贩菜一样得试一试。

    厂里安排待业人员的名额我不要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更不喜欢一家三口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世界很大,绝不止特阳市机械厂这么一顶点。

    妈妈,临走前我翻了翻洛明工业学校的毕业留言册,我看到了我们班同学张琰写给我的留言:是雄鹰就要搏击穹空,是骏马就要驰骋原野。张琰这个同学我给你说起过,他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社长,他跟我一样不喜欢机加工不喜欢兵器工业,我不知道他毕业后的情况,但我觉得他写给我的留言非常有道理,所以,妈妈,我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做默默无闻的小鸟,我要试着去做一只搏击穹空的雄鹰。

    妈妈,我走了以后你不要操心,也不要再跟爸爸说关于我的话题,以免你们又因我而争吵。我到紫华后会在嘀嗒音乐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将来去上学也能方便些。现在我手头的学费还不够,我准备先打了几个月短工,等凑够学费了就上下一期的培训班。

    妈妈,你放心吧,我把一切安顿下来后就给你打电话。

    祝:

    安好!

    儿子:轩轩

    门,突然开了。

    汪丽赶紧走出夏轩的卧室,一见夏社波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怎么了?”夏社波问。

    “轩轩他……走了……呜呜……”

    “走了?走了就走了!今晚最好别回来。”一提起儿子夏社波就生气。

    “他去紫华了。”汪丽说。

    “啥?去了!真去了?”夏社波怔了怔问。

    “嗯……”汪丽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回夏轩卧室把信拿来塞给他。

    夏社波一屁股坐在那张旧沙发上,视线从信纸上一行一行扫过。

    当新一轮的太阳冉冉升起后,细碎的吵杂声吵醒了疲惫不堪的夏轩。昨天劳累了一天,夏轩睡得很沉,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枕边抓起手表,时间已是上午10点了。

    太阳照耀着大地,天空一片湛蓝。可夏轩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他将眼睛转向窗外,他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原来他住的这栋楼与邻居家的楼间距很小,光线根本就射不进来。窗外一撮撮电线杂乱地交织着,然后钻进一家一户的窗户,在空中构成了稀稀拉拉的蜘蛛网,在长年风吹雨淋之下电线已经老化了,绝缘皮跟得了牛皮癣一样斑斑秃秃有些脱落了,风一吹,颤颤微微,瑟瑟发抖。

    楼下的喧嚣跟蒸笼里的蒸汽一样在两栋楼的夹缝里一个劲地向上冒,嗡嗡嗡响个不停。对面民房窗户跟夏轩房间窗户斜对着,相隔几米远。都是老旧民房,都是监狱一样小的窗户,也都是枣红色的木制窗框。

    从对面窗户上挂着的樱桃图案的窗帘,夏轩能看出那里住的是年轻姑娘,窗帘上殷红繁茂的樱桃和几片细细的绿叶,在这个破败的见不到太阳的城中村里或多或少给带给人几份温馨。

    昨天晚上夏轩是病急乱投医,随随便便就在这里住下了。这个房子简陋极了,连一张桌椅也没有,昨晚是夜幕给窗户上遮起了深灰色的窗帘,除了四面墙壁和一张床外别无他物。

    夏轩拉开房门来到公用水池洗脸刷牙,完后就去置办杂物了。

    六里村位于紫华市的南郊,这里被紫华人称为文化区,附近有几所高校,紫华的大部分酒吧和ktv都集中在这一带,夏轩在民房里待了两天后便去找工作了。

    每到傍晚,城市的灯光把大街小巷点染得黄里泛红,辛苦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时,夏轩就背着吉他挤上公交车开始了自己的求职之路。

    六月流火,尽管已是傍晚,但在由两截车厢连接在一起被紫华人称为“大通道”的公交车里,上百乘客挤在一起就跟大火炉一样热,一股子汗臭味脚臭甚至狐臭的气味充斥在车厢里,怄热又难闻,人们跟插葱一样插满车厢,头上流着汗,薄薄的夏衣都被汗湿了,人们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一转拐,一车的人会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朝一边压去,最外面的人赶紧用身子抵住后面的人,不停地叫着:“别挤!别挤!”年轻女乘客会一只手抓住扶手单手抱胸,保持着与男乘客的距离,每过一会,她们就会用身子朝后攘一攘,腾挪出些许空间。

    夏轩快要虚脱了,背上的吉他盒子成了乘客最嫌弃的东西,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到了站,他一下车先大口吸气,侧着脑袋下意识地嗅了嗅肩潮湿的短袖,身上正散发着淡淡的汗臭味。

    夏轩按照白天从地图上看到的地址来到德贤巷酒吧一条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里灯红酒绿,广告灯箱一个接一个散发着彩色的亮光,一眼看不到头,光溜溜的石板铺成的街面上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淡淡的酒气和隐隐的音乐弥漫在街道里,街上年轻的男男女女走着走着就会消失在一间间酒吧里。

    这里就是紫华年轻人最喜欢的休闲场所,透过一个个玻璃墙夏轩能看到现代都市男女的夜生活,紫华毕竟是西北地区重要的省会城市,这里远比特阳市要繁华。

    夏轩做了一个深呼吸背着吉他朝酒吧一条街里走去,他想在这里找到一份当歌手的工作,如果幸运的话他将从这里迈出当音乐人的第一步,在中国乐坛上许多歌手和音乐人也都是从全国的一个个酒吧起步的,酒吧与音乐之间有着天然的关联,他希望自己也能这么幸运。

    一丝丝晚见顺着狭长的酒吧街吹来,温热而豪爽,晚风带走了夏轩衣服上汗水的潮气也带走了讨厌的汗臭味,他额前的长发微微扬起,像风一样自由。

    夏轩觉得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就离歌手近了一步,突然,他的心情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如果能找到工作的话他将站在酒吧的霓虹灯下,为这些红男绿女们献艺,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以歌手的名义唱歌,他将永远不会忘记。夏轩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默默地鼓励自己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他踩着黑黢黢反射着亮光的青石板向前走着,胖乎乎的身子徜徉在五光十色的酒吧街里,他的目光不安分地朝两边的酒吧看去,对于酒吧他并不陌生,在特阳的时候他也经常去那里,但那时他都是以顾客的身份去体验和休闲的。他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酒吧招聘歌手的广告。

    时间从身边悄悄地流逝着,夏轩把酒吧街走了一遍又一遍。

    夜幕彻底笼罩着街道,各种造型灯越发的朦胧浪漫,夏轩的心却一点点沉重起来,平时当顾客时自己是多么的任性和随意,而要找工作时却感觉到了脚步的沉重。

    尽管他在特阳老家时已经一万次地想过找工作时可能遇到的种种境遇,即便是从六里村租住的民房出发前他也给过自己一万次鼓励,甚至告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能认出自己,哪怕被拒绝一万次也要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想,酒吧对他而言就如舟船于乘客,他大老远跑到这里就是想借船出海,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他,他也要告诉自己,自己的梦想是彼岸而不是酒吧……

    彷徨、迷茫、踌躇……在酒吧街里夏轩孤独地来来回回走着,背上那把跟他一样孤独的吉他默默地陪伴着他。夏轩像幽灵一样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像一个还没有上擂台就败下阵来的武夫,无助地游走于江湖。

    整条街道里只有一家小酒吧的门口有则招歌手的启示,夏轩不由得在这里驻足。灯光、酒气、音乐融进了空气,包围着他,他这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落魄,站在酒吧门口,腿如灌铅。

第四百八十四章 含泪啃馒头

    夏轩曾千万次假设过也鼓励过自己,可是,他为自己筑起的求职的信心却瞬间土崩瓦解,一种叫做尊严和面子的东西正一点点升腾,他绞尽脑汁地搜寻着任何一个可以支撑自己走进酒吧的勇气,可脑子里乱极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这副样子不正是爸爸说的“二流子”“不务正业”吗?

    酒吧温馨的迷你玻璃门近在咫尺,所有的思绪在夏轩心头猛烈地翻腾着……既然选择了音乐梦想那就没有理由退缩。他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搀扶着一个胖男子朝出去,胖男子显然喝醉了,一见夏轩就一把抓住他说:“兄弟,我没醉,来,我们再喝两杯,喝!”

    夏轩一脸惊愕,在酒吧里遇到醉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他赶紧扶着胖男子说,“你慢点,慢点。”

    说话间,夏轩已经被抵到了门边上。

    胖男子突然低下脑袋呕吐,夏轩躲闪不及,令人作呕的泄物喷在了他的身上,臭气熏天。

    “对不起,对不起……他喝多了……”搀扶胖男子的年轻女人说。

    脏兮兮的呕吐物恶心极了,夏轩腰间裤腿上全是脏东西。这时搀扶他的那名男子赶紧递来纸巾抱歉地说:“对不起,他喝多了,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说完,一男一女扶着醉汉出门离去,夏轩像落魄的流浪狗一样无助地站在那里狼狈不堪。

    夏轩赶紧退后两步,用纸巾将肮脏的东西一点点拭去。

    “哎呀!这是谁干的?太恶心了!”酒吧前台的一名女孩跑了过来,她睥睨着夏轩说,“你恶心不恶心?”

    “不,不是我……”夏轩连忙解释,说着赶紧转过脸寻找那几个人,他们已经消失在酒吧街斑斓朦胧的灯光里了。

    “怎么回事?”一名40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

    “老板,你看……”女孩指着夏轩捂住鼻子说。

    老板扫了一眼地上的呕吐物,显得很平静。然后问:“单埋了吗?”

    “埋了!”女孩说。

    “你去叫保洁过来。”老板说完女孩转身就走。

    夏轩得知他是酒吧老板就赶紧说:“老板好!”

    “你是?”老板诧异地看着他。

    “我是来应聘歌手的,我非常喜欢音乐,弹吉他已经好几年了,擅长摇滚音乐……”夏轩见缝插针,赶紧说。

    老板把夏轩上下打最了一番,目光一触及到他身上的呕吐物就不由得皱眉头。

    “老板,我在学校时是我们校乐队的吉他手,我弹奏电吉他非常出色,参加过学校的大型表演……”夏轩的话还没说完,老板就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就此打住。

    一位50多岁的中年妇女赶来清扫门口的呕吐物。

    “我们这里不需要男歌手。”老板说。

    “可是,这……”夏轩一时无语。

    老板不无轻蔑地看看他便转身离去。临走时还撂下一句话:“年轻人,不要成天喝成这个样子……”

    “我……”夏轩语噎。

    黑黢黢的夜色和五光十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互相映衬着,夜更黑,光更绚。白天一切的真实此刻都蒙上了神秘的面纱,从一间间酒吧里飘荡出来的歌声和酒气弥散在街道的空气里。

    今天太晦气了!这是夏轩人生中的第一次求职,连门都没进就已经跟落汤鸡一样狼狈,那个该死的胖子,你他妈喝不了酒就别来这里!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夏轩分别去过这条酒吧街和散落在紫华街巷里的酒吧,也许第一次求职的遭遇给他留下了阴影,他的自信心越来越差。

    在接下来的在几次面试中,夏轩都因为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和没有参加过社会上的表演被拒之门外,一盆盆冷水从头上浇下,在火热的夏季里,他的心却异常冰凉。

    夏轩的自信心跟特阳市机械厂老厂房外立面一样一点点脱落。在六里村那间暗无天日的民房里,他面对着巴掌大的圆形镜一脸沮丧,像受了伤的兔子,地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暗自神伤,窗外,蜘蛛网一样的电线揪扯着,对面樱桃图案的窗帘静静地合在一起。

    从地面升腾而起的噪杂声嗡嗡嗡响个不停,此刻只有这把吉他陪伴在夏轩身边。夏轩从简易衣柜上取出吉他轻轻拨动起琴弦吟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残酷的现实一次次打击着夏轩,半个多月过去了,夏轩依然没有找到当歌手的机会,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了,吃饭都成了问题,这两天他每天只吃一顿饭,肚子总在咕咕地叫。

    这天,他背着吉他从民房里出来,跟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狭小喧嚣的六里村里,今天又要过去了,自己的明天在哪里?

    夏轩一共有两次没钱吃饭的时候,一次是当年考上洛明工业学校后他把几乎所有的生活费都用在买吉他上了,连买火车票的钱都花光了,那时天天省吃俭用肚子咕咕直叫,而这次他又一次囊中羞涩,没钱吃饭肚子咕咕直叫。

    两次饿肚子都是因为音乐,两次饿肚子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低微和落魄,每次的落魄都不得不让他垂下高昂的头颅……他突然想起了陆贝贝……她呢?她现在在哪里?上大学了吗?

    又到了晚饭时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夏轩跟乞丐一样流落街头,他实在饿急了,可兜里的钱寥寥无几,他摸了摸口袋,经过一家又一家小餐馆都没敢进去,餐馆的香味钻进鼻孔刺激着他的味蕾,他不由得吸了吸夹杂着饭香的空气,然后大步朝前离开。

    来到一家馒头店跟前夏轩终于摸出1块钱,买了四个馒头迫不及待地啃了起来,狼吞虎咽。啃着啃着,眼睛不由得湿润了。那年在洛明工业学校门口买烧饼的窘迫浮上眼前,而此刻历史竟然惊人的相似。

    摸黑蹬着三轮在特阳贩菜时的艰辛,因为音乐跟父亲争吵的一幕幕往事和所有的伤心往事一个接一个涌进脑海,出现在他的面前,犹如暴风骤雨,措不及防……人生不易啊!作为兵工厂的子弟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夏轩的嘴角颤抖着,每一次颤抖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每一次颤抖都是无言的伤痛。

    他跟怪物一样一边流泪一边啃馒头,冷漠的人群里有人向他投来冷漠和鄙夷的目光。

第四百八十五章 准备卖药

    工夫不负有心人,春季自学考试张琰大获全胜,他报考的课程全部通过。这天上午,张琰骑着吴波浪送给他的那辆笨重的自行车从自考办拿到成绩单后,一缕阳光射进了心里。

    每次拿到成绩单他就跟过年一样喜悦,在回来的路上他的心情格外爽朗,这辆自行车也像春风吹动风铃一般的轻快。自行车迎风前行,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像无数个可爱的精灵轻轻跃动着。紫华的街道干净整洁,宽阔笔直的道路朝远处延伸着,过了这个路口还有下一个路口,每一个路口都预示着美好的希望,每一个希望似乎触手可及。

    阵阵春风轻抚着张琰的额头轻轻掀起额前的头发,在浩达棉纺织厂低迷的日子里积攒下来的郁闷一点点被风吹散,所有的过去都是云烟,不管是快乐还是忧愁,此刻都化作乌,有随风而去。

    前方,希望永远都在前方。

    自行车在平坦的柏油马路上行进着,他的思绪漫天飞舞。按照现在这个考试的速度估计,等参加完秋季考试后他将彻底告别中专学历,成了大学专毕业科生,在“五大”当中自考毕业证远比其他四种大学的毕业证含金量高,自学考试的学历证不光在中国有用,其他一些国家也承认。

    希望就在前方,只在自己坚持下去……

    一个个路口被自行车甩在脑后,从地图上看到的紫华远不及自行车轮丈量出来的紫华这样逼真和生动,这是一座欣欣向荣充满生机的城市,和他一样也在迅速成长。对未来的憧憬将张琰紧紧环绕,他一边骑车子一边畅想未来。

    直到在十字路口遇到红录灯张琰才发现走错路了。他这才将自行车停靠在路边,用一只脚踩在马路道沿上眺望着悬在十字路口的道路指标牌。

    考试过关的兴奋让自行车偏离了方向,这里是紫华东郊,离启明机械厂已经不远了。辨清路后他索性将自行车朝着启明机械厂驶去,好久远没有见田庆文了,不妨去看看他。

    自行车行驶到启明机械厂破旧的生活区后,张琰把车子存进车棚,没有给田庆文打传呼就直接去了男单身宿舍。碰巧田庆文端着塑料脸盆从水房朝宿舍走来,突然见到张琰他非常惊讶。

    “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班?”田庆文问。

    张琰摆摆手说:“不上不上。我早都被贬到运转班了,今天上夜班。”

    他们推门走进宿舍,这里一片杂乱。

    田庆文伸手把衣服搭在窗外晾晒。

    “对了,你今天怎么也不上班?”张琰问。

    “我们厂半死不活,有一天没一天的,今天没活干。”田庆文晾完衣服转身把塑料盆子扔到床底下,轻飘飘的盆子跟陀螺一样就地打了几个转儿才停下。

    “南联盟大使馆遭袭后,人们说兵工企会一点点好起来,估计你们厂就要迎来好日子了。”张琰说。

    “好?”田庆文显然是在怀疑他的话,“好,我也不想干了。”

    “什么?你不想干了?你可是带指标的毕业生,可不能随随便便说不干就不干。”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过过这样紧巴巴的日子?就算好,能好到哪里去?你没看我们厂的那些老职工买块豆腐都要跟人家讨价还价,买个馒头也总是嘟嘟囔囔说馒头越蒸越小……”田庆文说,“不瞒你说,我现在兼职给药店卖药,就这,给的钱也比厂里多。”

    “兼职?卖药?”张琰惊讶地看着他。

    田庆文指指窗外刚晾出去的衣服说:“这就是我给明天卖药洗的衣服,我总不能穿着工作服去卖药吧?”

    “又不是去参加什么宴会,还得预备衣服……”张琰随口说。

    “不是刻意预备而是我再没有像样的衣服了。”田庆文叹了口气说,“悲哀吧?想当年我在咱们学校上学时,暑假还跟着我爸串街走巷去卖衣服,现在自己都没衣服穿了。一年来我都没有添过衣服,厂里发的这点钱还吊命都不够,你说我还待在厂里干什么?”

    毕业后生活带给每个人的考验都是严肃而残酷的。听田庆文这么一说,张琰也想起了自己在浩达棉纺织厂的遭遇。

    “可是,你不得否认中国兵工行业会一天天好起来,这么大的国家终究是少不了兵器的。”张琰说。

    “我不否认你的观点,也许明天的兵工会很好,甚至非常美好,可是,我面临的问题是今天能不能活下去……”一缕忧伤从田庆文眉宇间渗了出来,“在今天和明天之间你会选哪个?”

    “你那叫饮鸩止渴。”张琰说。

    “有渴能止总比立即渴死强。”田庆文说。

    “可是……”张琰突然也无法应答。

    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刻他们都突然无语,空气静得几乎要凝固。

    “张琰,每个人的命运不一样。我要是像你一样能找到可以按时发工资的单位,我也不会想着去兼职,你好好珍惜吧。”田庆文说,“毕业后这一年来我把这些问题算是都想透了,我们都是从天而降的人,在紫华没有根基也没有关系和人脉,我们只是紫华几百万人口中的一个,是几百万分之一,我们一无所有,只能靠工厂,哪怕工厂是压榨人的地方,那也总比没有人压榨你强。而我呢?我们厂根本就靠不住,我不靠自己还能靠谁?”

    张琰说:“国家取消包分配政策后我们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你好不容易是带指标到厂的,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是不是……是不是有点可惜?药店都是私人的门店,你忘了吗?上次你被市容抓去后药店老板都不肯管你……”

    田庆方立即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有奶便是娘。什么国企业什么私人店面……活下去,活下去才是我的第一要务。”田庆文说。

    “我给你借点钱……”张琰说。

    “你也是受压榨的对象,你能有几个钱?再说,借的钱终究是要还的,我总不能成天靠借钱过日子吧。我爸知道我的这个想法后跟你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他说他可以接济我……可是,我爸再有钱那也是他挣的,我怎么好意思要他的钱?”田庆文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哪里能挣到钱我就去哪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我可不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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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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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