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父女俩
春天的阳光照耀着一座接一座的大山,淡淡的绿色已经从光秃秃的山头生发了出来,像斑秃的脑袋上冒出的几枝头发。父女俩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到了村后的一道梁上,微风迎面吹来,空气里有了几分清新。
张拴常每走一段路就气喘吁吁,额头冒汗,他们走到山梁后,张欣然扶着他坐在凸起的土坎上,他们看着远处的千沟万壑,看着这片贫瘠而熟悉的土地。
过了一会儿,张拴常把目光收了回来,他看着张欣然问:“欣欣,你说城市好还是家乡好?”
“城市好。”她说。
“为什么?”张拴常又问,“是不是因为城市人高级?”
“不!他们不高级,他们中有的人就是石堆村的驴粪蛋只是表面光,里面又脏又臭!”张欣然转过脸看着爸爸说,“可是他们有钱,在城市挣钱容易。”
张拴常微笑地看着她,温和的阳光轻轻抚摸着沟沟壑壑,春风从一波三折随着山势起伏的田野吹过,塄坎上的小草摇曳着身子点着头,在嫩嫩的草叶之间偶尔还零零星星夹杂着小小的娇嫩的花骨朵。
“爸爸,你喜欢城市吗?”
“喜欢。”
“为什么?”张欣然问,“是因为城市挣钱容易吗?”
“不!不仅仅是因为挣钱容易,而是城里人高级,他们活得体面。”张拴常说。
张欣然很惊讶,她看见父亲说后半句话时,把目光从深陷的眼窝投向远处,投向生他养他的这片贫瘠荒凉的大地。
张拴常非常喜欢晒太阳,他对阳光有着强烈的渴望,就是到了夏天,他每天都要太阳底下待一阵子,有时会被晒得汗流浃背。起初张欣然的妈妈还不理解,每次问他为什么这样,他总会笑笑说“冬病夏治。”
“你有啥冬病?你是不是腿疼,有风湿病?”张欣然妈妈追问。
张拴常打趣地说:“我又不是下深井的矿工,咋能得风湿病?太阳光里有能量,我正在吸收太阳能哩。”
煦暖的阳光照在父女身上,他们聊了一会也便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坐在塄坎边上。张欣然低着头用干枯的细枝在地上胡乱地写写画画,然后,用纤长白嫩的手把它抚平,平了又再写,写了又平,脚下的地皮被划划平平,变成了细细的粉末。
张拴常闭起眼睛面朝着太阳,他用苍白的脸感受着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阳光。
在井下常年晒不到太阳的他,能感受到暖阳的柔和与温热,只要能感受到这种光和热,他心里就会荡漾着幸福,才觉得自己是安全的,才知道身边是一个真实的触手可及的世界。
太阳越升越高,张欣然浑身暖洋洋的,阳光让眼前的世界变得明亮,也让她感觉到了光亮的刺眼。张欣然扔掉手里的细枝,把刚才写下字抚平,然后拍拍手说:“爸爸,你的身体越来越弱了,等这次复查结果出来了,你的病赶紧得治。”
“我这病不要紧,得慢慢养,你没看我每天都喝百合银耳汤吗?欣欣,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小生性要强,爸没看错你。现在,你刚到人家城市的大饭店上班,你要好好干,将来就留在城里别回来了。你离开这里,爸心里也就高兴了,一高兴,啥病就都没了。”张拴常说。
“爸,我会好好干的,我现在把业余时间全都用在自学考试上了,我要尽快考完本科,在城市里没有学历不行,没有学历很多单位的门我都进不去。”张欣然说。
“唉!都怪我不懂这些,你去洛明上学的志愿也是你班主任老师填的……当时要是……”张拴常说。
“不,不,不怪我们老师。”张欣然赶紧打断爸爸的话,“那时,老师给我选这所全国重点中专学校并没有错,我没找到工作是因为毕业时国家不包分配了,再就是因为我是女生……”
“唉!只可惜你是个女儿家,你哥要是有你一半的魄力和对家里的责任也就罢了。”张拴常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到外面上班可要当心,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社会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你要提防着那些坏人,在外面交朋友一定要慎重。”
“嗯。”张欣然点点头。
“欣欣,我知道你好强,气性大。可是你把毕业证全都烧了,以后可怎么办?人家上学都是为了能拿到毕业证,可是你却……”张拴常说。
“爸,没事,我的本科学自考已经过了一半,估计到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拿到本科毕业证,你就别担心了。”张欣然说。
“这下把毕业证拿到手里后,不管遇到啥事都别再做蠢事,千万要把它保存好,别在耍性子。”张拴常说。
张欣然冲着爸爸抱歉地笑了笑,有点害羞和不好意思起来,精致白皙的脸上绽放着一朵圣洁的玉兰。
“这事你得答应我……”张拴常认真地说。
“行。爸,我答应你,我再不耍脾气,不使性子了,等我拿到本科学毕业证以后,我一定会……”说到这里,张欣然故意顿了顿,然后轻轻地摇晃着爸爸的胳膊,不无撒娇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好好保管!”
父女俩开朗的笑声在塄坎上的空气里传开了,脚下的野草在和煦的春风里点着小小的脑袋。
他们刚从山坡回到家,干河乡的两名工作人员就来到家里,他们拿出厚厚一沓材料让张拴常在上面签字,说是乡上要带着尘肺病患者,去外地替全乡65名尘肺病患者维权。
张欣然问他们爸爸的病情时,他们说在这65个人当中,张拴常的病情已经很明显,而且正朝严重的方向发展……可是乡上的工作人员还没说完,就发觉张拴常和妻子一个劲地给他们使眼色,这才没有把病情再讲下去。
张欣然一直纳闷,她爸爸又没下过矿只是干些地上的活儿,病情怎么会朝严重的方向发展?这个严重的方向究竟指的是什么?
晚上,张欣然家里肉汤飘香,张欣家按爸爸的嘱咐,从庙会上给妹妹带回了许多她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
这是一次愉快的晚餐。
饭后大家聊了一阵子后就各自回到了房子。
思忖了大半天爸爸病情的张欣然这会轻轻推开哥哥的房门,劳累了一天的张欣家双手抱着后脑勺斜躺在炕上。
“哥……”
“欣欣……来,进来。”
“哥,我问你个事?咱爸的病是不是很严重?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张欣然问。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兄妹争执
一提爸爸的病张欣然就没了精神。
“你去年带爸爸在县医院检查过,医生是怎么说的?”张欣然问。
“医生说尘肺病现在没有太好的治疗办法……而且,治疗要花很多钱,我没有钱。”张欣家说。
“没有钱?哥,爸爸都病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张欣然质问。
“就我挣的那点钱不够!我问过医生了,这病要好好治疗的话,就得烧钱,一万两万扔进去都听不见个响儿。欣欣,我辛辛苦苦打工挣回来的钱相对于这个病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张欣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给爸熬汤煎药、去卫生院买药,服侍他吃药,替他干活,这些我能做到的事我都做过,可是,爸爸天天都这样,我也有我的工要去上,我也有我的事,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再说,现在要治疗的话还得花那么多的钱,别说我张欣家一辈子挣不到,就是两辈子三辈子我也挣不够那么多钱啊……”
张欣然看着哥哥,她终于明白他并不是不知道爸爸的病情,而是没有钱治疗。
“要是想彻底治好爸的病,得花多少钱?”她问。
“没有哪个医生会保证一定能把病治好,只能说是尽力。医生说要是走到换肺那一步的话,光手术下来就得几十万,而且,光每年的养护费就得10万块。你说,我从哪里搞这么多钱?”
“啊!得花这么多钱?”张欣然不禁不怔,她被哥哥的话吓了一跳。
张欣家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可是,哥,就算是这样,你不能说你没钱,就不管爸啊……”张欣然说。
“哼!你四年时间没在家,毕业三四个月后就去泉川了,是你没管还是我没管,你倒指教起我来了?你现在不是在泉川的大饭店工作吗?那你掏钱啊……钱我没有,吃力的活儿我来干。”张欣家生气地看着妹妹说,“从小到大,爸爸做什么事都偏心你,就是小时候买衣服,你的也比我的贵,每次带着你逛庙会,你想吃啥他就给你买,你吃饱了,不想吃了他还给你买……可是我呢?我都是等你填饱肚子了才能啃两口麻花……”
“你……”张欣然无话可说。
“你从小生得好看,人灵巧,学习又好……我承认我不如你,我初一只上了一学期就辍学了,妈妈当时还劝我再坚持一下至少把初中上完,可是爸爸春节回来后是怎么说的?他说我笨,不比你聪明,不是学习的料,学不会就算了。就这样,我就开始跟着人打工去了。”张欣家说,“长大后,我就成了搬砖头、搅拌水泥砂浆的建筑工,跟我一样学不进去的人,有些跟我一样天天给人打工下苦,可有些人到县上的职教中心去学厨师手艺了,人家现在去城市不是在饭馆打工,就是自己开饭馆……”
跟哥哥生活了这么多年,张欣然只知道他是一个性格内向,胆小慎微,做事缩手缩脚的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些话?他怎么连小时候爸爸给她买衣服、买小吃的事都记得?他怎么会把自己的今天,跟爸爸没有阻止他辍学联系到一起?这都是多少年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会一直储存在他的脑子里?
张欣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仰面看着天花板,一时无语。
“现在我还有点体力,工地上的活还能干得动,再过十年二十年,我还能干啥?别人年轻时学手艺了可我什么也没学,什么也不会,将来,我的将来会是什么?我在工地受人欺负,工头把最重的活都分给我时我心里也很气愤,可是,我不干怎么行?人家一句话,我第二天就没活干了?我的工资月月被拖欠,有时,一欠就是三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可是爸爸问过我这些吗?他知道我在外面受的这些罪吗?”张欣家说。
一直是个闷葫芦的张欣家压在心里的积怨、郁闷和他这些年来在社会上经受的风吹雨打,此刻跟决堤的海一样一股脑喷涌而出,他根本没有在乎妹妹张欣然的感受,像是给自己倾诉一样,毫无顾忌。
“有时候我一个人躺在炕上总在想,将来我到了爸爸这个年龄,跟他一样得了病没钱治……那时,我会怎么办?我想我就静静地等死,我不会连累任何人,因为这就是我的命。欣欣,我跟你不一样,你上过学,我没有,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上过学的人是不可能有好生活的。”张欣家说着说着眼睛变红了,他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只能继续在工地上撂砖头、和砂浆,这就是我的命,就跟爸爸当矿工一样,这都是命,是石堆村所有男人的命!有时我也羡慕你……”
“羡慕我?”张欣然疑惑地看着哥哥
“我羡慕你是个女孩,我羡慕石堆村里所有的女孩,不管长得漂亮还是长相丑,只有是女孩就能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你们可以嫁人,可以嫁到平原,嫁到城市。可是,我们这些男人们就只能在这里待着,和这里的天一起荒,和这里的地一起老。现在,咱们村里的光棍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外面的人都叫咱们光棍村了。生在这个破地方,任凭你再努力,就算把你给累死,也无济于事。”张欣家说,“花几十万元看病的事别说在咱们村,就是在干河乡,你看看发生过吗?有人愿意去当这个冤大头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给爸爸看病怎么就是当冤大头?”张欣然问。
张欣家显然很激动,他冷冷的笑了一声说:“在咱们村,谁不知道水比油贵重?钱比命贵?”
“你……”
张欣家说:“欣欣,你也别埋怨我,我说的都是实话,话不中听但理是这个理。现在,咱们这个光棍村里的人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拼命挣钱,然后到县里买房子,彻底把石堆村这个穷根拔掉,哪怕用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只要能从这里离开,那就是对得起自己的祖宗,对得起自己的后代。”
“这跟治病有什么关系?”张欣然问。
“怎么没关系?哪件事能离了钱?”张欣家说,“你去问问爸,看他是不是想着让张家的后人永远从这个地方把根拔掉?一分钱不能掰成两瓣花,爸爸的病就是个无底洞,把钱全部花在病上,以后就别想把穷根拔掉……”
“你跟爸说过这话?”张欣然问。
“是爸跟我说的。去年冬天从县医院回来的路上爸爸说的。”张欣家说。
“爸虽然是这样说的,可你是儿子……”张欣然说。
“儿子怎么啦?儿子没钱!”张欣家的眼里含着泪水,他愤怒地鼓着眼睛大声地吼道。
“你……”一行清泪从张欣然眼睛里滑落下来。
“出去!你给我出去!你要是有钱你去给爸爸治病。你没资格质疑我,更没有资格教训我。我就是个不孝的儿子!怎么啦?”张欣家指着妹妹大吼。
张欣然怒气冲冲地甩门出去,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扑倒在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假期里,张欣然坚持要带爸爸去县医院看病,可爸爸死活不去,他说再喝点百合银耳汤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四百五十八章 老头被警察带走
第四百五十八章瘦老头被警察带走
‘五一’节临近,紫华市的大街小巷被装点得非常喜庆。
张琰想买一件床单,这天下午,他和周福贵一起来到石榴花轻工业批发市场。这个市场就在浩达棉纺织厂斜对面,厂里许多人都喜欢在来这里逛。在三楼床上用品专卖区里张琰和周福贵挨家挨户地淘货。在楼层中间的电梯间门口,有一个双鬓花白的老头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小圆凳上悠闲地吸着烟,眼前烟雾缭绕。
老头身材干瘦,弓着腰,跟虾一样。
这时,一位保安走到跟前对老头说,这里不允许抽烟,请他把烟灭掉。
“这里离布料很远,吸烟有啥安全不安全?就这么点烟头还能把市场给烧着不成?大惊小怪!”老头不以为然,“你别给我在这里上课,我干了一辈子纺织,哪里不能吸烟我还知道?就算棉纺织厂也有供人吸烟的地方。”
“这是规定,在里是禁烟区,你不能在这里抽烟。”保安坚决地说。
老头瞥了保安一眼,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撂在地上用脚踩灭,嘟囔着:“有安全意识是好事,但你总得区别对待吧,这里离门店还有一大段距离……”
“老师傅,这几天消防人员总来检查,你没看墙上都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语吗?”保安说。
“知道了,知道了。”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完抬屁股走人。
一家家的商品琳琅满目,张琰和周福贵继续挑选着床单,大约半小时后,张琰买到了一条床单准备离开。他们沿着环形商场再次来到电梯口时,只见那个老头又坐在原处,嘴里叨着一支烟,淡淡的烟雾渐渐从他面前散开。
“福贵,你瞧!又是那个老头,他又在这里吸烟。”张琰说。
“一看就是咱厂的退休职工,他们没事干就来这里凑热闹,咱们这一带没有公园,没有休闲的地方,大家早都把这里当成活动室了,这里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夏有空调,冬有暖气,一年四季晒不着,一年到头也冻不着。诶,张琰,你听说这话没?‘早上买菜,中午逛街,晚上跳舞’,这说的就是咱厂退休职工的生活。”
“呵呵,你还给人家编出顺口溜?”张琰说。
“咱厂年轻人也有个顺口溜……”周福贵说,“早上一个肉夹馍,中午一个黄段子,晚上一个安全套……三个一,哈哈。”
听到这话张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有才!你真有才!看来还是你们文化人有细胞,几句话就把厂里的生活状态给描绘出来了。准确、幽默。”
周福贵笑了笑说:“我哪有这本事?这些都是听人说的,说咱们厂的退休职是闲得没事做,而在职职工工作懒得干,成天就只顾混个肚子圆,进了车间就谝一上午的黄段子,到了晚上……”
“起来!这里不允许抽烟!”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
张琰和周福贵赶紧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几名身着消防制服和公安制服的人员和来到老头跟前,老头慌里慌张将烟头扔在地上,由于还没来及踩灭,烟头上还冒着缕缕轻烟。他们将老头围住了,其中,一名消防人员和公安民警开始在周围走访。
“这里是禁烟区,根据《消防法》规定,违反规定使用明火作业或者在具有火灾、爆炸危险的场所吸烟、使用明火的,处警告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这名消防人员严肃地说。
另一名消防人员将一份宣传单塞到老头手里。
“我……”老头支支吾吾。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能抽烟吗?”这名大脸盘消防人员说,“这里全是布艺和床上用品,明显是有火灾危险的场,你看,墙上明明贴着禁止吸烟的公告和宣传内容,你怎么还在这里吸烟?”
“我,我没吸……”老头从小圆凳上站起来狡辩道。
“没吸?”大脸盘严肃地反问。
地上扔着两个烟头,其中一个还在冒烟。这时,跟大脸盘一起来的另一名消除人员赶紧上前,一脚将其踩灭。
“紫华市对禁烟区采取铁腕禁烟,特别是在‘五一’这个非常时期,更是要从严处罚。你要注意身边的禁烟标志,千万不能在禁烟区域吸烟。”一名民警说。
“这……我只抽了几口……”老头说。
这时,市场里刚才那位保安急急地赶了过来,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消防人员还真的从天而降,来这里检查禁烟了。
“怎么又是你?你刚才抽烟时我已经给你说过了,你怎么又在这里抽?你非得把我们市场给烧着了才心甘?”保安抱怨地说。
“什么?你是屡教不改?”大脸盘消防人员的脸板得很平。
“我……”老头有点慌张了,他瞪着保安狡辩道,“你胡说!我才刚刚来到这里,你啥时候见过我?”
“你……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抵赖?”保安气乎乎地说,“刚才我明明已经给你说过了,你就是不听……你成天来我们市场,我把你早都认下了。你说不买东西成天来我们这里干啥?我看,你从心是想给我们惹乱子。”
渐渐地,市场里围观的人多了起来,张琰和周福贵站在人群众里静静地看着。
“我告诉你,在这么容易引起火灾和危险的禁烟区吸烟,情节严重的,要处五日以下拘留……”大脸盘说。
“情节严重?拘留?”老头冷笑一声说,“我就是坐在电梯口吸了一支烟,这算情节严重?”
正当瘦老头继续跟消防人员和民警理论时,在商场调查走访的那名消防人员和民警,从商铺老板处得知张琰和周福贵可能知道情况。这时,工作人员把他俩从围观人群中叫了出来询问情况。
“什么是情节严重”?大脸盘重复了老头的话后冷冷地说,“今天是联合执法,那种屡劝不听,屡教不改就是情节严重!”
“没人劝过我,我刚说过了,我才抽了几口……”瘦老头扯长脖子,像被拉直的虾,极力地为自己辩解,“你们别听那小保安胡说,一看就知道他是刚进城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嘴上没毛,说话不牢!我就没见过他,还什么屡劝不听?我没有屡劝不听,看我是不是情节严重?”
“你……”保安一时语塞。白皙的脸都涨红了。
严肃的大脸盘消防人员一时无语,他用犀利的目光看着瘦老头。
瘦老头有点扬扬得意。
顿时,联合调查陷入了僵局。
“中队长,这里有目击证人……”这时,跟民警一起走访的消防人员上前,给大脸盘说。
大脸盘正是中队长,是这次联合执法的领导。他赶紧问:“谁?”
“你俩过来一下……”消防人员赶紧示意张琰和周福贵过来,让他们把刚才看到保安劝阻瘦老头吸烟的情况讲了一遍。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中队长问。
“浩达棉纺织厂。”周福贵说。
“哪个部门?”中队长又问。
“我们都是去年刚到厂的毕业生,我在喷气织布车间,他是子校老师。”张琰说。
“很好。”中队长说完就冲着手下说,“记下!”
参加联合执法的一名民警也冲着他的手下说:“做笔录。”
这下,大脸盘中队长冲着老头说:“五一前夕,为确保各商场、市场的安全,紫华市政府对各种消防违法行为进行严厉处罚,明确指出在非常时期采取非常手段,依法严肃查处各类消防违法行为,对违反规定使用明火作业或者在具有火灾、爆炸危险的场所吸烟、使用明火,情节严重的一律拘留5日。你不但对自己吸烟行为屡劝不听,屡教不改,还一再胡搅蛮缠,这就是情节严重。”。
这时两名民警上前,站在老头两侧,老头子傻眼了,哑口无言。突然,他歪着脖子,冲着张琰和周福贵怒吼道:“你们他妈的还是浩达职工?就你们嘴快!”
张琰和周福贵没想到,这个瘦老头因为“吸烟”的事,居然被民警带走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遭贬
时代的发展正一日千里。
全国各地的创业者纷纷来到紫华,在他们眼里,这里一是片面完全可以耕耘的沃土,每一片被翻开的土壤里都能看到闪闪发亮的东西,那便是商业价值。而在与社会一墙之隔的浩达棉纺织厂里,干部职工们早已习惯了在食堂吃饭,习惯了在厂里理发看电影,习惯了让孩子从厂幼儿园一直到高中。
沧桑、没落、凋零、萧条不光爬满了这座已满了一个甲字的工厂,也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融化在了每个人的眼神里。在减人增效和下岗分流的氛围中,轰隆隆的机器仍旧转动着,只是气息一天天微弱,生产越不饱满,这种气息也就越微弱,浩达人无不担心企业会出现气绝厂亡的宿命。
对于未婚的男单身们来说,夜幕下城市里亮起的霓虹灯总是那样的朦胧、温柔、神秘和令人向往。这会,浩达棉纺织厂男单身楼几乎全楼的人都去约会或逛街了,宿舍楼里异常安静,张琰待在宿舍里静静地翻开书,看着一个个文字勾勒出来的世界:博大、深远、至美。
他的眼球在字里行间无声地运动着,渐渐地会忘记自己是谁,自己现在在哪里,他会不知不觉的被优美的文字带到另外一片天地与时空,每一个字都是一个精灵,奇幻而美丽,每一个字都有着神赋予的魔法,让他陶醉。看着一篇篇文章,他时而热血沸腾,情绪激昂;时而心若止水,平静安然;时而心潮难平,拍案而起;时而移情易景,泪流满面。
紫华北郊地带素有“文化沙漠”之称,而座落于此的浩达棉纺织厂里,除了一眼看不到头的机器和纺织女工以外,其他资源竟是那样的匮乏,匮乏到几乎每个人心里一片虚无。
吴波浪还是不回厂,宿舍里就只有张琰一个人。
在狭小的宿舍里面对着那盏白炽灯泡灯,张琰读书往往会读得入迷,他觉得看书就是穿越时空的隧道与大师对话,能聆听到他们的人生至理,也能感受到大师们的心跳和血液的温热,每打开一本书,就是一次心灵的旅程和净化,同时也会对自己发起新一轮的鞭策。看了一通课外书后,他就赶紧去看自考课本。自考书看烦了,就打开收音机听一听。
唐全荣家里有事休了年假,车间的事情全部由副主任田小杰负责。
这天上午,张琰在甲班上白班时被工长尚选民叫到了工长办公室。田小杰和工长面对面坐在办公桌两边,张琰跟小学生一样端端地站在他们面前。
田小杰眨巴眨巴着老鼠眼说:“现在上级要求加快国企改革步伐,咱们厂里前几天刚刚开会说,各个车间都要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要用好下岗分流的手段,让能者上庸者下,要把机会让给有能力的人……甲班的产量和产品合格率在四个班组中最差,张琰,从这段落时间的表现来看,你并不适合在当修机工。我本来是要跟唐主任商量一下,可是,唐主任休假了,所以我就代表车间决定,让你不再在甲班当修机工了。”
张琰心里顿时擂起了鼓,他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莫非是要把他调回常日班?让他重回机修班?
“运转班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得像牲口一样地用,一个萝卜一个坑,谁也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田小杰有那双聚光的眼睛盯着张琰说,“唐主任、我,还有劳资员王莉,都背着厂里的生产任务,你的工作干不好,不光会影响甲班也会影响到车间,影响到唐主任。”
工长尚选民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他没有看张琰,而是把目光投在田小杰身上。
“田主任,我哪个工作没干好?”张琰问。
田小杰生怕张琰打破沙锅问到底,急忙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具体事情咱们就不说了,反正,你们甲班的生产任务完成情况非常差,这个月扣工长的绩效工资已成定局。”
“田主任,我不在甲班我去哪里?”张琰问。
“还在甲班,我没有说要把你调到别的地方去,不过,你不再是修机工了。”田小杰看了看手表说,“厂部还有个会要开,我就先走了,具体情况让工长给你说,这都是车间的决定。”
田小杰一说,完就拉开了工长办公室的门离开了。
织机隆隆声跟决堤的潮水一样涌进办公室。门被关上后,潮水才像似被河坝截断。
“什么?扫地工?你凭什么让我扫地?”张琰的怒吼声猛烈地撞向办公室的门,也劈头盖脸地朝工长砸去。
张琰承认自从他凤凰落架沦为甲班修机工后,就从来没有把工长尚选民放在眼里,他讨厌他的粗鲁,讨厌他的浅薄,讨厌他的那张坑坑洼洼长满粉刺的脸。张琰汽01班的同学钱磊脸上也长满了小痘痘,但他是青春期的象征,谢洁额头和眉宇间零零散散散落着小痘痘,那是她思考人生时积攒下来的小小的忧怨,可尚选民不一样,他的一个个粉刺就是一个个坏心眼。
“刚才田主任已经说过了,这是车间的决定。厂里现在是因岗论人,不是因人设岗。”尚选民说,“我也考虑到你是干部身份,所以,特意给你选了一个轻松的活,我已经打发以前的扫地工当运布工了,你也知道,运布那活全靠体力,就你这身板根本吃不消。”
“我到底哪里做的有问题?凭什么让我去扫地?”张琰怒目而视。
“现在厂里效益不行了,我们织出来的布瑕疵越来越多,在市场的竞争力越来越弱,倒推回来,相当一方面的原因就是我们对机器的维修不及时,机器带病工作,产品质量怎么能保证?”尚选民的声音变得平和起来,“浩达永远是我们的饭碗,虽然,我们的碗里现在已不再是鱿鱼海鲜,已经成了粗茶淡饭,但我们总不能自己往自己碗里吐唾沫啊……”
第四百六十章 扫地工?
张琰听着工长的话,心里的怒气稍稍平和了一点。
“全社会都知道纺织行业不行了,甚至已经看不起我们了,但他们是看客而我们才是浩达的主人,如果连我们都看不起自己,故意糟蹋碗里的这点粗茶淡饭,那么,我们明天很可能就要流落街头,就要饿肚子。”尚选民深情地说,“张琰,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们甲班的布品质量上不去,完好率指标达不到,难道,这跟你修机器不熟练就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工长的一番话说得很真诚,这让张琰感到意外。他没想到他居然也会好好说话,居然也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机器的轰鸣声嗡嗡作响,工长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张琰没有说话,他看他时,突然觉得他长着粉刺的脸孔,不再那么令人恶心,他的脸上浮上了一层忧伤。
“张琰,你是干部身份,如果是在前几年的话,你到了咱们厂以后,应该有很好的岗位、待遇和前途,只要在基层锻炼两年,你就会成为助理工程师、工程师,甚至还会像咱们唐主任一样走向管理岗位,可以到厂部到省纺织工业总公司……可是你运气不好,减人增效是在全国推行的改革,现在浩达已经到了这一步,不改,很快就完蛋了。”尚选民说,“不过,如果这次改好,我们就还能跟以前一样红红火火地过日子。”
张琰看了看尚选民,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当然,这些都是国家和厂里操心的事,我只要管好甲班的生产和质量就行了,但是我最近一段时间几乎天天失眠,厂里的兴衰怎么能跟我无关呢?这是我的职业,是我的饭碗啊……”尚选民说着说着越发的深情,“我跟你不一样,你们上过学,就算厂里不行了,甚至厂子哪一天倒闭了,你们随时都能找到工作,可我呢?我只是混过几天技校,而且上有老下有小,全家老小都得靠着浩达吃饭,我跟你不一样,这个厂就是再烂再破,只要机器每天响着我心里就踏实,就心不慌。”
“你很热爱浩达?”张琰问。
“爱。当然爱!”尚选民激动地说,“我是浩达子弟,我就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工作也在这里,我们对浩达的热爱远远要胜过你,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跟自己家里的没啥区别,只要走进浩达的围墙,这里就是我们的世界,这里的空气我们呼吸惯了,这里的噪音我们也听惯了,就连棉花的味道我也都觉得绵香,每一个浩达人都有两个父母,一个是自己的新生父母,另一个就是工厂是车间,厂子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机器依旧在轰鸣,张琰静静地看着工长,他的坑洼不平长满粉刺的脸上,表情激动而凝重。
“从小到大,我们家的手套、口罩、卫生纸从来都没买过,这都是厂里发的劳保,咱们厂的职工家庭根本用不完这些东西,大家就把手套拆成线,然后用签子织成背心。我小的时候,家属院篮球场上子弟们穿的全是清一色的白背心,仿佛就是球队的队服,哪件白背心不是从白手套上折下来的线?”尚选民说,“口罩发得太多了,许多职工都会把口罩拆掉,然后一个个拼接在一起做成薄被子夏天盖。我小时候,浩达刚出生的婴儿的襁褓、尿布和擦口水的棉布,哪个不是用口罩做的?”
在工长深情而激动的言语里,张琰感受着浩达子弟对工厂的热爱和眷恋。子弟们对企业的感情,远比这些大中专毕业生要强十百、百倍,他们对企业有着特殊的深入骨髓的感情,尽管他们有时也会报怨企业,但这种报怨是和普通职工的牢骚完全不同,这种抱怨的本身就是一种浓浓的爱,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爱。隆隆的噪音和漫天飘飞的花毛,早跟他们的生活融为一体,他们离不开噪音和花毛,噪音和花毛也离不开他们。
这是张琰到了甲班以后,工长和他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这时,尚选民以往粗暴蛮横的语气荡然无存,他的目光里荡漾着对企业的忠诚和担忧。
尚选民接着说:“按说有些话我不应该告诉你,但我想了想还是说给你吧。毕竟,你也是咱们车间的成员,你是正儿八经从学校来的干部,是带人事指标的,将来也会变成浩达的老职工。如果我们的企业在这两三年里改革能改好的话,我们一定会克服现在的困难……你跟挡车工不一样,你是干部身份,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浩达的退休职工,会一辈子生活在同一个家属院里,不管别人是怎么说怎么想的,但我们总得为我们的未来考虑啊。”
张琰认真地听着。
“你别看着咱厂的工人有时会吵架,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过年时,我们都会拎着白酒去工友家里喝,就算子弟之间有天大的恩怨,只要把德高望重的职工一叫,跟双方父母说和说和,这酒一下肚,啥矛盾也就化解了。这是为啥?”尚选民说,“就是因为我们都是浩达人。要是在围墙外面,社会上解决问题哪有这么容易?”
“工长,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是你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了吗?”张琰蔑视地笑了笑说,“让一个中专生去干农民工的活,你良心发现了,对不对?”
尚选民沉默了一会儿说:“张琰,你们都是有知识的人,现在虽然让你们在车间上班,但我相信,你们这些上过学的人早晚都是浩达的主人,将来,我们还得靠着你们养家糊口,我们只是职工,永远都不可能是干部身份,永远也不可能走向厂里的管理层。而你根红苗正,是带人事指标厂的,你将来肯定会走得更高,更远。”
张琰还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要给他说这些,心里正在思索着。
“我听工人说,你上班时经常会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书,你的心思根本就没在工作上……”尚选民说。
“什么?谁这么多嘴?”张琰问。
第四百六十一章 扫地的活我不干!
此刻,张琰心里有些愤怒,自从他来到喷织车间以后,工人打小报告的事情就没断过,屁大的车间分明就是个是非之地,巴结领导的,日弄工友的,传言绯闻的,什么事都有,不光是女工爱在背后品头论足,无聊的男工也成了谣言散布者,表面上你好我好,转个身就变脸就说三道四。在喷织车间几乎每个人都被人日弄过,当然,每个日弄过人的人自然也会去日弄别人,真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这是浩达棉纺织厂的传统,讨好献媚和背里地日弄人就像长在浩达身上的牛皮藓,甩都甩不掉,不同年代里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浩达有着几千号女工,这是多大的一台戏啊?
“你别问是谁打的小报告,这事田主任早都知道了。”尚选民说,“你既然这么爱学习,那还不如好好地学,其实,扫地这活也是我给你争取到。”
张琰的脑子像是触了电“嗡”地响了一下。他冷笑一声说:“什么?争取?就这破岗位还需要争取?”
尚选民认真地点了点头。
张琰轻蔑一笑说:“我都被你们整成这样了,你还落好人?”
“我不是想在你跟前落什么好人坏人的,我只是想……”尚选民说。
“扫地是什么岗位?这是农民工干的活!我上了几年学,到浩达居然是个扫地的?荒唐!你们分明是在侮辱人!是从心整人!”张琰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儿。
“扫地这活虽然下贱但劳动量小,是车间里最轻松的工作,而且也简单,每个班只扫两次就可以了,如果遇到夜班我就默许你交班前只扫一次就行了,这样的话,其他时间你完全可以自由支配。不过,有领导在的时候你长点眼色,车间里人多嘴杂,有些事情传到主任耳朵里不好。”尚选民说。
工长在耳边喋喋不休的这些话,张琰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心里难受极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的命运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时而跌宕起伏时而磕磕碰碰,时而扶摇直上时而一落千丈。
两行清泪从张琰眼泪流了出来。
“张琰,有件事我想告诉你,田主任对你一直有成见,他本来想让你当运布工,那活太累了,得把一卷一卷的布匹送到整理车间,这活你肯定干不了。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得罪了他……”尚选民说。
虽然,此时在工长办公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但尚选民还是谨慎地看了看办公室的门门依然紧闭着,隆隆的噪音隔着门板隐隐传来。
“虽然布匹质量和机器故障率有关,但这次他给你调岗,我也觉得做得他做的太过分了。可是我不能再说什么,现在唐主任没在,唐主任还是非常重视人才的,要不你先干着,等唐主任回来了你再给唐主任说说。”尚选民说。
“不干!扫地的活我不干!我宁愿离开浩达,宁愿去紫华大街上拣垃圾,我也不会当什么扫地工!”张琰怒气冲冲地说。
完后他就要离去。
“你……我,我怎么向田主任交代?”尚选民急切地问。
张琰回头看了工长一眼,目光里满是仇恨。然后,他毅然扭头甩门而去。瞬间,泪水跟决堤的水一样夺眶而出。
满车间的机器像一群面目狰狞的魔鬼,咆哮着,戏虐着,发着淫威,嘲笑着他。张琰脑子里乱极了,苦水在肚子里翻腾着,荡漾着,一波一波漫没着年轻的自尊心,像洪流一样随时会喷涌而出。
张琰盲目地顺着车间的墙壁向前走着,自从他进入车间后,工厂日益严重的亏损和减人增效的沉闷气氛一直弥漫在心头,掺杂在他跃跃欲试青春激昂的梦想里,他本想着从校园走向社会后,能在紫华这座城市打拼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能干出一点事业。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却一直被折磨着,这种无形的折磨让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步伐越来越慢,此刻,空气里若隐若现的花毛在眼前迷离,他的脑袋也跟步子一样越来越沉,他觉得自己却抬不起头了,脖子上挂上了沉重耻辱石。
车间里灯光通明,织机上一排排穿着纱线的综、扣在极速飞舞着,这是一种要急着去投胎的速度,肉眼根本就看不清。综、扣在疯狂的机器上疯狂地运动着,直到它们一片片寿终正寝,彻底报废。
田小杰那双老鼠眼似乎还在张琰面前眨巴着,机器的噪音丝毫阻挡不住工长的那番话。泪眼模糊了张琰的双眼,在机器怒吼着的车间里他跟蚂蚁一样渺小,他没有目的地前行着,耻辱石的魔力越来越大,渐渐的,他觉得脑袋正一点点往下沉,脖子一点点往下弯曲。
“张师”突然,他耳朵里传来了有些尖锐的声音,要不是这样的声音,很难穿透织布机的隆隆声响。
这声音犹如一把箭射穿了张琰的万千思绪,张琰抬了脑袋。这是尊贵的脑袋,他居然陷些把它低下去。
张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了71织布机前。每排的1号织机都是靠着墙安装的,而71对他而言却有些特别,他刚一到甲后修理的就是这台织机,那天晚上,他给这台织机换连杆整整用了两个小时。
叫他的人正是林小依。张琰转身抹去泪花。
直觉告诉他,这个细节被林小依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软弱和多愁善感,在人欺负人的社会里,洛明工业学校明德、严谨、求实、创新,这些校训统统没用,都是些骗人的鬼话!在人生场里,在人们动物般的厮杀和巧取豪夺中,张琰渐渐明白生活不相信眼泪,流泪就是软弱无能的代名词。
“张师……”林小依又叫道。
张琰扭过脖子,没有好声气地问:“咋了?”
他脸上的怒气、委屈、倔强和不服气的神情有些吓人。
“没……没啥。73织机上断了一个综条……噢……这个,我自己换,我会换……”林小依见张琰的面目这么冷峻,她的表情也一下子就变得平静了,像一团就要燃起的火,瞬间被浇灭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改革任务还很重
也许是她还年轻,年轻得还是个孩子,所有的心思和喜怒哀乐,不会经过任何加工、筛选和修饰,都会呈现在年轻单纯的脸上。
见张琰没有说话,林小依就默默地朝73织布机走去,她趴在织机上,像小天鹅一样伸长雪白的脖颈,从织机上往下揪着那根寿终正寝的综条,揪了几次才将综条扯下来,然后,又从摆放纱线的面板上抽出一根纱朝综条里穿。
过了一会儿张琰走过来说:“我不再是修机工了,以后,有啥事别再找我。”
他一说完转身就走。
“你等等……”林小依赶紧撇下手里的综条冲了过来。
“那你要去哪里?是工长不要你了吗?”林小依急切地问。
“扫地。给你们扫地!”张琰愤愤地说。
“什么?你大声点说,我没听明白……”
“他妈的,让我去扫地!”张琰冷笑了一声,愤愤地大声吟了一句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小依不知道这首诗句,自然也不明白张琰说了些什么,她赶紧追上去想问个究竟,可张琰已经顺着厚厚的墙壁走开了,这回,他没有耷拉着脑袋,倒像个要赴刑场的义士,昂起了高昂的头颅。
林小依的脚下有一条无形的禁线,这条红便是“7排一”这8台机器,她的工作岗位就在这8台机器之间,越出半步便如同越出雷池。一台台正在作业的机器像一个个啼哭不已嗷嗷待哺的婴儿,牵羁着她。张琰的身影渐渐远去了,这时,她像哺乳期的母亲一样急急地回到每一个婴儿跟前,用温柔的手抚摸着织布机狂躁的身躯。
林小依回到73织机前拿起那根综条穿上线,把它装进机器里,使劲摁下控制面板上凸出的绿色按钮,似乎要把所有的愁怨和不快通过按钮发泄出来,顿时,这台织机也狂躁地咆哮了起来。
一丝哀怨爬上林小依白皙的脸上,她瞬间被淹没在了狂躁的声响里,轰隆隆的噪音肆虐着,咆哮着,吞噬着她,她靠着织机的操作台,静静地站立着……
说完那首诗后张琰突然什么也不惧怕了,像是诗人穿越时空来到了这个工业时代,给予了他一种无形的力量。张琰跟丢了魂似地顺着车间的墙壁走到了尽头,然后又走出车间,一直走到工厂大门口,这时,他才想起来这会还不是下班时间,要想出门还得开具出门单。
张琰踌躇着,阵我吹来,他的脑子才清醒了。
这时,跟他一起进厂的安鹏飞刚恰好从综合楼出来,也来到了厂门口。
“张琰,你怎么在这里?”安鹏飞问。
“我,我想回宿舍取个东西。”张琰说,“我忘了开出门单了……”
“没事,我开了。”安鹏飞说,“刚好我也得去生活区,领导让我去电影院找工会的人取台账,电影院办不下去了,两个月后就得停。”
“厂里情况是不是还不行?”张琰问。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卫室走着。
“是啊,下一步舞厅也得关,招待所可能也要承包给私人经营。”安鹏飞说,“省纺织工业总公司说咱厂的三产都得剥离,子校也要划归给地方,由紫华市教育局管理。”
“啊?”听到这些话张琰越发惊讶,他成天钻在车间里根本就不知道厂里的变化。
“照你这么说,周福贵就不成浩达中学的老师了?”张琰问。
“以后,浩达子弟中学的名字可能也就没了,我听说以后就叫83中了紫华市第八十三中学。”安鹏飞说,“周富贵和所有老师将整体划归地方,他当然就不算是咱厂的人了。”
“这就相当于他辞职了?”张琰问。
“这有什么不好?老师们听到这个消息都高兴得不得了。”安鹏飞把鼻梁上那副银丝边框眼镜扶了扶说,“到了地方以后他们吃紫华财政,旱涝保收,哪里像咱们厂,每个月就领屁大点钱。”
他们走到门房后安鹏掏出出门单递给门卫。
“师傅,这出门单上只写了一个人?”门卫问。
“噢,对了,开完出门单后,厂部又决定派我俩一起办事。怎么?有问题吗?要不要我给你们科长打电话?”安鹏飞的脸形本来就像从瓜蔓上垂下的丝瓜,这会把脸一板就更长了,刚剃过胡子的嘴巴周围青青的,有点冷峻。
“你叫什么名字?”安鹏飞一边问门卫一边朝门房桌上的内线电话跟前走去。
“别,别,别打。我知道了,你们是厂部的,是一起出去办事的,只是单子上没填好。没事,没事……”门卫识趣地捉起笔将出门单上“人数”一列里的“1”改成了“2”。
门卫打开门卫室通往生活区的小门让他们出去了。
“这些门卫对厂部的人还真客气。”张琰说。
安鹏飞冷笑一声说:“都他妈的狗眼看人低!出门单上要不是写‘厂部’两个字,他能不为难人吗?这些门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有个女工偷了布,有个男门卫就以此威胁女工继骚扰调戏……”
“你说的那件事我也听说了,那个女工叫刘芳,是我们喷织车间的。”张琰说,“这些门卫素质真差。”
“这些人一身坏毛病,要是车间愿意收留他们,谁愿意当门卫?下一步厂里裁员时,我一定要建议把这些门卫裁了,换新人。”安鹏飞说,“你看看,这些人哪个不像个二流子?给了他们一身制服,他们就把自己当成了合法土匪,总想在工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点服务意识都没有。”
“厂里还要减员吗?”张琰问。
“当然!我们厂现在离国家要求的任务和目标还都有距离,减人增效、扭亏为盈的改革任务还很重。前几天厂里刚刚开了个会,要求各个车间都要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要上下联动推进改革工作,基层要用好下岗分流的手段,让能者上庸者下,要把机会让给有能力的人。下一步,我可能会下到基层车间。”安鹏飞笑着说,“那时,我可就成基层干部喽。”
他们走到一个岔路口就分开了,安鹏飞沿着“爱织大道”朝电影院走去,张琰顺着粗野硕大的梧桐树下,朝男单身宿舍走去。
第四百六十三章 “邮递员……”
1999年的春天还可以这么形容:它是20世纪的最后一个春天,因为明年春天就成了21世纪的春天了。
香泉,轻露。
胡宛如对024厂后勤科的工作已经非常熟悉,她成天带着维修工人在生活区里忙活着,今天到这里修修明天去那里补补,繁忙而繁琐。春燕回巢,燕语呢喃,在这个枯木逢春,春深似海的季节里,让她心里起起伏伏的不仅仅是这些繁琐的工作而是对伊人的思念。
此刻,她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春天跟魔术师一样用温柔无形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大地,花草树木正在抽枝发芽,鸟儿叽喳着从低空掠过,泥土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到处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胡,你过来一下!”副科长董良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想。
胡宛如赶紧来到副科长办公室。
“食堂抽油烟机怎么到现在还没修好?厂领导刚刚打来电话,说油烟都已经从操作间弥漫到了餐厅,呛得人受不了,职工意见很大,厨师在操作间都待不下去了,他们现在戴着口罩在工作。”董良金说,“你最近好想有点心不在焉?上周被春雷暴雨折断的那棵梧桐树的树枝到现在也没清理,你带的那些工人成天在干啥?虽然你们比他们年轻但你是干部,小胡啊,管理要敢字当头,你也不要有畏难情绪。”
胡宛如抱歉地看着董金良。
“小胡,你告诉那些工人,厂里正在下岗分流,二线的两个职工马上就要分流到我们这里,厂里要求先从三线部门开始裁员,你告诉他们,要是再不按时完成工作,被下岗的人很可能就是他们,让他们自己掂量着办,现在可不比以前了,国企改革是国家的政策,要是他们还想偷奸耍滑,第一拨下岗的人就是他们。”董良金说。
“科长,我知道了。我一定告诉他们让尽快处理这些事情。”胡宛如说。
“真是太不像话了!现在厂里的效益每天都在下滑,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些后勤保障经费,他们居然是这样的工作状态?上周厂里开会决定今年的修缮经费严格控制,原则上不准超过去年实际支出费用的60%。今年,全厂当务之急就是力保生产,二线三线的人员要适度压缩,可修可不修的一律不修。”董良金说,“从这个月起,全厂干部职工的日常劳保和福利全部只兑现一半,除了家属院的水电费、垃圾费照常免费以外,就连卫生纸、毛巾、香皂也只准发一半。今年的形势变了,你让那些工人擦亮眼睛,别把有事当没事。”
“科长,我觉得这也不能全怪工人,也有我的问题……”胡宛如说。
董良金摆摆手说:“我知道,他们见你是个女孩子,年轻,好说话,工作时间又短,有时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这些事情我能不知道?小胡,但你胆子要大,工作中也要多留个心眼,你好歹是从咱们系统里的中专学校毕业生的,岂能让那些工人糊弄?”
“科长,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我最近去现场的次数有点少,督促不力。”胡宛如说,“维修队里好几个职工都快退休了,他们干活可能慢了点……”
“什么叫慢了点?分明是偷奸耍滑!小胡,这个问题不光在咱们后勤上存在,二线、一线的工人也是这样子,这是024工人的老传统了,厂里以前不是有句话吗?干的干,看的看,看的还给干的提意见。现在厂里效益不好了,他们的工资受到了影响,这种消极怠工的现象又开始抬头了。”董良金说,“不过,最近我也发现你做事不像以前那样专心,干啥都走神,心不在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我……”胡宛如支吾着。
“你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我也就不多问了,但是我可得告诉你,你在咱们024的子弟,你在咱们厂的工作也才刚刚开始,你一定要好好干。可是,我发现你上班还不到一年怎么就疲了?不比刚进厂时的工作热情高?”董良金说,“小胡,你可不能学那些老职工,对啥都提不起精神,那可不行。”
“董科长,我知道了。我这就到现场去看看。”胡宛如说。
厂区里树木的新芽见风就长,才不几天时间,梧桐树的树冠就被染成了一片绿色。胡宛如从那栋苏式楼房里出来后便朝食堂走去。油烟机的配件她在上个星期已经会同材料室的干事买到了,可是,这些工人师傅们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叫她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胡宛如行走在熟悉的生活区里,心里却空荡荡的,这几天,她又不由得思念着张琰,她不知道他到了紫华市以后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不给她写信?她写给他的信他究竟收到了没有?去年毕业时,他们在子栎火车站的海誓山盟他到底还记不记得?
那天在子栎火车站,火车启动后他揪下胸口的一颗蓝纽扣塞进她的手心里的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她又怎么能忘记他给她的承诺:“哪怕地球会倒着转,我爱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永远。宛如,你等我,你给我一点时间,不管海角天涯,我们一定会重逢,一定会在一起。只要我们的爱不变,谁也阻挡不了我们……”
不远处一串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打断了胡宛如的回忆,她看见一个身着绿色制服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朝生活区外面走去。突然,她赶紧冲着邮递员的背影大喊:“邮递员,邮递员……”
邮寄员没有听到她的喊声,继续骑着自行车朝前走去。
“邮递员,邮递员……”宛如跑着追去,可是,那辆自行车一转弯就沿着楼房朝大街道上骑车而去。
胡宛如的叫喊声被淹没在了街道的嘈杂声里了,她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只好悻悻地返回。她原本有两个问题想问邮递员:第一个问题是,有没有28号楼401号的信?第二个问题是,只写着浩达棉纺织厂厂址的信收信人能不能收到?
恼人的春风轻轻地掀起了胡宛如额前的空气刘海,她无精打采地反悔朝食堂走去。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在食堂当监工了,草草督促了一下工人们,一看表,时间已经到了中午11点40分,就没回后勤科而是直接朝家走去。
第四百六十四章 你怎么认识纺织厂的人?
胡宛如刚一打开家门妈妈就从厨房走了出来。
“宛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妈妈问。
“我刚去了趟职工食堂,一看都快下班了就直接回来了。”胡宛如一边在鞋柜前换上拖鞋一边对妈妈说。
“你是厂里子弟,可别给自己开后门,让人看见了不好。再说,董良金这人不错,你也别给人家惹麻烦,免得让别人看见你早退了又在背后说三道四。现在全国上下都在搞国企改革,咱厂搞下岗分流已成必然,你们是新干部,厂里也不会让你们下岗呀什么的,但人家董良金在厂里熬了这么多年,被提成副科长也没几年,你千万别让人家为难。”
“妈,我这不算早退,就比平时早回来了十几分钟,你放心,我不会为难我们的领导。”胡宛如说。
妈妈接着说:“我跟你爸在厂的时候那可都是以厂为家,我们年年得先进,厂里对我们家不薄,要不是厂里照顾,你哥能上技校?能被安排在厂里吗?你哥不像你那么能学习,他呀,就是个实诚孩子,书也念不进去。说穿了,你哥的工作就是厂里让接了班。宛儿,做人要知道感恩,所以啊你在工作中就更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做人要行得端,走得正。”
“妈,我就是早回来了一会儿,怎么就行不端,走不正了?”胡宛如不耐烦地说。
妈妈说:“妈就是这么说了一下,算是给你提个醒。咱家在厂里的口碑一直都很好,你哥哥也像你爸,工作认认真真,兢兢业业,你俩将来是要在厂里干一辈子的,你们都要珍惜我们家的声誉,千万不敢给咱们往脸上抹黑。”
“这个我知道。”胡宛如说,“妈,可是你没见我们科里维修队里的那些老职工,他们成天偷奸耍滑,啥活都不想干……”
“宛儿,咱跟他们不一样,你是厂里的干部,是干部就不要跟那些工人一般见识,那些老职工小时候我们国家还很穷,他们都没上过学,都没文化,你可是部属中专的毕业生是厂里花钱派去的委培生,厂里对咱们家有恩啊……你爸去世后厂里一直很照顾咱家,这做人可要知恩图报,要不人家会说咱们没良心。”妈妈说。
“好,咱有良心,有良心……”胡宛如说着便回到卧室把工作服换掉,然后又跑进厨房给妈妈帮厨。
锅里散发着饭菜的阵阵香味。
“妈,最近家里有没有收到信?”胡宛如问。
“信?”
“是啊,是从外地寄来的信。”
“没有,没有。你都问了多几次了,我不是都给你说了吗?”胡宛如正在切菜,妈妈看着她的背影说。
“我哥也没收到?”
“他整天在上班,怎么能会收到?”妈妈说,“你不是也问过你哥了吗?”
“噢。那就算了。”胡宛如失望地说。案板上传来当当当的切菜声。
过了一会儿妈妈问:“宛儿,你说的是哪里的来信?”
“紫华。岚莱省紫华市。寄信地址应该是浩达棉纺织厂。”胡宛如像一个快乐的小燕子,她不假思索地说。
“纺织厂?谁在纺织厂?你怎么认识纺织厂的人?”妈妈问。
胡宛如笑了笑,心头掠过一丝欣喜。
“我同学。”她转过头对妈妈说。
“你们是兵工学校,怎么会有纺织厂的同学?”妈妈心里越发纳闷。
“哎呀!他们是统招生,国家不包分配了,双向择业,我们同学干什么工作的都有,有的同学不喜欢在兵工单位工作,就换了个行业,也有的同学求职时,兵工企业没看上。只要自己找到工作,学校都给他们发了派遣证,所以,大家毕业后干啥的都有。”胡宛如一边切菜一边背对着妈妈说。
“这个同学是你们班的?”
“不是,汽01班的。”胡宛如爽快地回答。
“你认识其他班同学?”妈妈问。
“都是94级学生,一起上了四年学,怎么不认识?”
妈妈一句一句地问着,胡宛如一句一句答着。台灶上已经炖熟的排骨汤咕咚咕咚冒着香气。
“宛儿,你说的那个同学是男生还是女生?”妈妈又问。
“男……”突然,胡宛如觉得妈妈的问话似乎是在打听什么消息,便赶紧住口,转身看着妈妈。
妈妈脸上浮现着一种奇怪的表情,错愕、疑惑、担忧……
“妈,排骨汤好了,我先盛在碗里吧,估计哥哥马上就回来了……”
“你和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妈妈严肃地问。
“妈……只是同学……”胡宛如不以为然。
“他是哪里人?”
“妈,你问这个干吗?”胡宛如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等他的信?”妈妈的脸依然板得很平。
“没。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信就没信……”胡宛如应付着。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炒锅里传来啦一声声响,胡宛如将切好的菜倒进油锅里翻炒起来。
“宛如,你现在是大姑娘了,你的心思妈知道,你是不是喜欢那个男同学?”妈妈毫不避讳地问。
顿时,胡宛如有些局促不安。“妈,你说什么呀?没有的事。”
“宛儿,你喜欢一个男孩妈不反对,但咱是轻露人,你想谈恋爱的话就在咱们本地谈一个,我只顾着你哥的婚事了,想想你都21岁了,也该谈朋友了。”妈妈说,“我的态度跟对你哥的态度一样,自己的婚事自己拿主意,妈不干涉。但有一点,咱可不能隔山隔海嫁到外地去,你和你哥都是在咱厂长大的,将来,你们都在轻露互相也有个照应,这对你和你哥都好,离得近了还是方便些。以前咱们都没说过这个话题,妈对你的想法也不了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胡宛如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
菜在炒锅里翻炒着,不时传来铁铲碰撞铁锅的清脆的声响。
“宛如……”
“妈,我现在不想谈朋友。我要跟你和哥哥在一起,这样不是很好吗?”宛如不情愿地说。
“瞧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你哥哥明年就要结婚了,还一家三口呢?”妈妈说,“婚姻是人生的大事,你可千万别把它当儿戏。你跟洛明工业学校的同学们一起相处了四年,产生一些感情也很正常,那时你们都很小,才是十几岁的孩子,当然,你们之间也只是同学之间的感情,这跟谈婚论嫁的事八杆子都打不着,宛儿……”
“妈,我知道了。”胡宛如实在不耐烦了,她一边把锅里的菜出锅一边说。
这时,房子门开了,刚刚下班的胡贤如走了进来。
“妈,今天是什么饭?真香啊,我一进门都闻到了。”胡贤如换上拖鞋说着就推开厨房门。
“宛儿今天亲自下厨啦?难怪这饭闻起来这么香。”胡贤如打趣地说。
“哥,你就知道拍马屁!排骨汤不是我做的是妈妈炖的。”胡宛如说完就端着刚炒的一盘菜走到餐厅。
这时,胡宛如的脸板得很平,像是谁欠了她一百万。
看着妹妹生气的样子,胡贤如噗嗤一声笑了,他一边到厨房取筷子一边说:“妈,宛儿今天怎么啦?谁惹她了?”
妈妈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什么,但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洗手,准备吃饭。”
一家三口坐到餐桌旁后,胡贤如看看妹妹又看看妈妈,觉得莫名其妙。
第四百六十五章 感人的爱情
在胡宛如的督促下食堂的油烟机终于修好了,被春雷暴雨折断的树枝也已经处理完毕。自从那天妈妈探问过她的心事后,她便陷入了纠结和彷徨当中。
这天下班后胡宛如没有回家,她跟张思雨一起在外面的小餐馆吃了晚饭,然后沿着大街散步。
春风抚面,胡宛如心头春草微伏。
“思雨,你帮我分析一下,我妈是不是知道了我的和张琰的秘密?”胡宛如问。
张思雨像被电击一样,猛地转过身来说:“我可没说,我啥也没说!我发誓……”
“看把你给紧张的。我又没有怀疑你,我只是觉得我妈好像知道了什么,她都给我提起婚事、出嫁这些词了,她还说,我喜欢一个男孩她不反对,但咱们是轻露人,我想谈恋爱的话就在咱们本地谈一个,她还说……唉!我妈妈肯定是知道什么秘密。”
“阿姨还说什么呢?”张思雨问。
“我妈还说我跟洛明工业学校的同学在一起相处了四年,产生一些感情也很正常,但那时我们都很小,才是十几岁的孩子,也只是同学之间的感情,这跟谈婚论嫁的事八杆子都打不着……思雨,你说我妈要是不知道我跟张琰之间的关系,她怎么会这样说呢?而且,她还一个劲地问我谁在棉纺织厂?问我怎么会认识外班的男生……思雨,我心里真是烦透了。”胡宛如说。
“你确定没有跟你妈妈说过?”张思雨问。
“没有。”
“给你哥哥也没说过?”
“没有。”
“那就奇怪了,阿姨怎么能知道?从阿姨的口气里能听出来,她显然是她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会是谁告诉她的呢?”张思雨寻思了一会儿说,“会不会是你哪次说漏了嘴?”
“我怎么会给家里人说这事?上学时这肯定是天大的秘密,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这事肯定也不能告诉家里人,毕业后,我也不知道我跟张琰将来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我也一直在等他的信。如果说我说漏了什么,那就是我问过他们好几次有没有收到过信,就算我问了,他们也不会知道我是在牵挂谁呀?也不知道我和张琰就是恋人啊。”胡宛如说。
“那就怪了。”张思雨想了一会又问,“三年级寒假那年,你想提前一个星期到学校送张琰去吉州实习那次,你不是被你妈妈拦在家里,不是跟你妈妈闹翻了吗?那时,你是不是一激动就把这事给说出来了?”
“没有。当时我心里非常难过,但我记得很清楚,我始终没有给妈妈说起关于张琰的半个字。”胡宛如说。
“那还真奇怪了……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就想不到是什么原因了。”张思雨说,“宛如,还有一种情况可能是……”
“是什么?”
“你别急啊……看把你给激动的。”张思雨思忖着说,“可能是你太敏感了,阿姨可能也就是推测了一下,她又不知道有张琰这个人,反而是你心虚,是你对号入座了。”
黄昏,西天的太阳就要回家了,天边变成一片金色。
浩浩荡荡的自行大军已经从街道上消失了,距离轻露主城区还有些距离的“炸药城”这时渐渐安静了下来。和主城区不同的是,这里是国家的一个重工业基地,024厂、光学仪器厂、轴承制造厂和制造雷达设备的工厂都座落在这里,这些厂子有的对外悬挂着厂名,而有些还是兵工保密单位,叫的只是编号。
住在“炸药城”的大都是企业的干部职工和家属,他们的生活非常规律,当繁华喧闹的轻露主城区灯绿酒绿、歌舞升平时,这里已是万人空巷,万家灯火了。
阵阵晚风拂面,令人浑身舒畅。胡宛如淡淡的忧丝被淡淡地吹散在淡淡的夜色里。这会,她脑子里变得轻松起来也清朗起来。空气里飘浮着薄薄的夜色,朦朦胧胧,似轻烟轻笼。
她们沿着战备路向前走着,感觉着暮色里的春天。
“宛如,你真心喜欢张琰?”张思雨问。
“思雨,你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自从我和张琰交往起,这样的问题你已经问了不下一百遍。”胡宛如说。
“宛如,其实我的这个问题也是多余的,我知道你喜欢张琰,张琰也喜欢你。在学校的几年里,我亲眼看着你们哭哭笑笑,一波三折,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有时,连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懂你们到底想怎样?究竟是在一起玩玩还是想认认真真地谈一场恋爱,我对他的态度也因你的悲喜变化着,最初告诉你身世的人是我,那时,我见你对他那么有好感,那么喜欢他,我就非常想支持你们交往,后来,反对你劝你跟他诀别的人也是我……”张思雨说。
胡宛如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眸子明亮如月。
“可是到了毕业离校的那一刻,当他从女生公寓外的树下追上来的时候,当他要再送你最后一次的时候,真的,宛如,那一刻我很感动,一个旁观者的感动……”张思雨说,“你想想,在咱们学校谈恋爱的学生多了,可是,最后能坚持到毕业的有几个?他们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劳燕纷飞……可你俩不一样,自从他受处分后你们一直都在冷战,见了面都会远远地躲开,这种冷战对一对恋人而言是多么的残酷!可是,直到毕业离校那一刻,我在火车上看到了他恋恋不舍地送你上火车后紧握着你的手跟着火车一起奔跑时的情形,当我我听到了他对你的海誓山盟,当他揪下领口的那颗纽扣时,我真的完完全全被感动了。”
她们徜徉在宽阔的战备路上,犹如当年胡宛如和张琰行走在子栎镇的街头。
“宛如,那一刻我的心灵都在震颤,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那一幕真是太感人了!真的!那是我看过的所有电影和小说里都不曾出现的场景,从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怀疑张琰了,我才理解在学校的几年里你们为什么会那么的相亲相爱,才理解你们闹别扭时你会是那样的伤心欲绝……宛如,你还记得你在柔波湖公园里借酒消愁与往事诀别的事情吗?我现在才明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的意思了。”张思雨说。
第四百六十六章 纠结异地恋
“你真的理解我了?也不怨恨张琰了?”胡宛如看着张思雨,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嗯。”张思雨点点头。
“宛如,那天张琰把纽扣塞到你手里后,你从包里翻出那根系着小男孩造型的红绳子的那一刻,我看到你慌张的神情里洋溢着一种幸福,火车越开越快,你把红绳子抛了窗外时,你说过的那句话也特别感人。你对着他说‘我等你,永远都等你……’宛如,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你们的相恋让我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爱情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最神圣的感情,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会么有的人为爱情会那么的奋不顾身?为什么会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什么会有杰克和露丝?”
“杰克和露丝?”胡宛如有点诧异地问。
“对呀,《泰坦尼克号》……你忘了?”张思雨说。
“哦……没忘。那时我们还正在冷战正在闹别扭呢。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那时两人个明明可以天天在一起,但我们却冷若冰霜故意给不理对方。”胡宛如想起了在洛明工业学校时他请她看电影的情形。
“当时都怪那个文学社的女生,叫什么常,常诗诺……都是她在瞎搅和。”张思雨说,“她跟张琰看完电影回校时的那个亲热劲……真是太讨厌了。”
“常诗诺?”胡宛如说,“思雨,我们都误会他们了。毕业离校那天,张琰最后一次送我去火车站时,他给我说了当时的情况,思雨,这事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夜色渐渐变得深沉,空旷的战备路上已少有行人。风轻轻地吹着,她们聊着洛明工校时的往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单纯热烈的年代。她们走到路的尽头,又折身朝回走去。
“思雨,这会时间还不晚,咱们去林荫大道转转吧。”胡宛如突然说。
“树叶还没长大呢,林荫大道现在还不好玩。”张思雨说。
“你就陪我走走吧,我从小就喜欢那里。”胡宛如的语气里似乎在撒娇。
林荫大道是一条无名路,离战备路不远。胡宛如小的时候她爸爸每天都会带着她来这里散步,一路上,爸爸会给她讲些学习上的问题还有世界上有影响力的科学家……他们像好朋友一样平等随意,像弗洛伊德和他的女儿安娜那样无话不说。胡宛如最喜欢和最崇拜爸爸,她喜欢爸爸的严谨和温和。
爸爸去世后,胡宛如有时非常怀念爸爸就会独自来到这里,在秋叶飘零的这片树林里静静地坐半晌,她觉得父亲的生命就像瑟瑟飘零的枯叶,即使自身的生命消失了,但还要滋养着正在成长着的树木,如诗中所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春天的夜晚安静而和谐。
张思雨和胡宛如静静地走在林荫大道里。她们的交谈仍在继续。
“宛如,你已经工作快一年了,我觉得你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妈妈,跟她商量一下你将来的婚事。”张思雨说。
“就算我们现在能联系上,连我自己也没想好我跟张琰之间将来到底会怎么发展下去?我妈不会允许我跟外地人谈恋爱,她就想让我找个本地人家,这样的话,一家人离得不远,我们兄妹之间也能照顾得上,可是……哎呀……”胡宛如说,“思雨,你刚才说你羡慕我们的爱情,但你就不知道我的苦恼。我们两个人在两个省两个单位上班,就算我们都信守承诺,都不变心,可是这以后可怎么办?”
“你们这叫异地恋,双城记。”张思雨说,“宛如,你们虽然远隔万里,但你们之间的爱情却是真正的爱情,是令人感动和心颤的爱情……茫茫人海,真爱难觅,宛如,虽然我还没有经历过爱情,但我知道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海誓山盟,那么,就要勇敢地去了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在同城这是问题吗?不是!”
张思雨正鼓劲着胡宛如,胡宛如也很感激张思雨这些年来对她的默默帮助,她俩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我们上学时学过一首汉乐府民歌: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宛如,你说古代的一位痴情女子对自己心爱的人都能如此坚贞不移,他们的爱情故事也许还没有你们的感人,你为什么要瞻前顾后了呢?”张思雨说。
“但我们毕竟是在两个地方工作,要是到了真正谈婚论嫁时,这样的问题不是很现实吗?到时我可怎么办?我们当中至少得有一个人辞职。”胡宛如说。
“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要有一个人辞职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最重要的事就是你得想办法联系到他,接下来的事等联系后再说。”张思雨说。
晚风徐徐从林间吹过,她们聊了很多很多的知心话,然后,才一起回到了家属院。
今夜月光朦胧,淡灰色的天空辽阔浩渺。胡宛如静静地坐在卧室的写字台前,梳理着她跟张思雨的每一句谈话,她觉得她说得没错,归根结底她得先联系上他。
胡宛如铺开信纸,开始写信
张琰:
我不确定这封信你能不能收到,但我还是要写给你,如果不写,我们就无法联系上,写了,总会有一线希望。
写给你的信封上的地址是你们的厂址,是我从网上查到的,也不知道你在哪个部门或者车间,也不知道你们厂有多少人,更不知道你收到信的概率有多大?我还打过你们厂里的总机电话,也是从网上查的。接电话的人说,去年你们厂招了很多大中专毕业生,她也不知道我要找的人被分在了哪里。
我们毕业快一年了,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我呢,一直是不好也不坏,平平淡淡,琐碎杂乱。在后勤科工作就这样,干不了大事,但小事又不断。厂里许多人都是熟面孔,他们挺喜欢我,不会为难我。所以你就不用操心我啦。
第四百六十七章 死?
今天,我跟思雨到厂外的林荫大道散步了,她完全改变了对我们的看法。她说,我们虽然远隔万里,但我们之间的爱情却是真正的爱情,是令人感动和心颤的爱情……茫茫人海,真爱难觅。她说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爱情但她知道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她还鼓励我们‘白头不相离’呢。
琰,我不再猜测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了,我不会埋怨你,但我永远都不会认为你记错了。我家的地址就是你在子栎火车站追着火车大声背诵的地址,你背诵地址的声音是我听到的这个世界上最感人的爱情承诺。
琰,我等你,永远都等你!
我从车窗丢给你的那个系着小男孩的红绳子还在吗?你不要忘记“我等你”是这一生我对你的承诺,是对我们爱情的承诺。
我想你的时候就会拿出那颗蓝纽扣静静地看,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颗多么精致和漂亮的纽扣,一看见它我就会回到一年前,回到我们在子栎火车站分别的情形。
起初,我一想起那一幕就不由得会掉下眼泪,分别是多么的惨情和伤感,可后来可能是忙于工作的缘故吧,我再看它时就慢慢的不再掉眼泪了,但还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洛阳工业学校时那些高兴的事情。张琰,有时思念也是一种幸福,不需要眼泪而是需要微笑。
看到跟你长相很像很像的人,我有常常会误以为是你,就赶紧偷偷跑上前,一边假装走路一边偷偷地从侧面看他。那人当然不会是你,哪怕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但他又怎么会像你那样有才华呢?
才华是一个跟爱情一样让人很神奇、很微妙的东西。我们从乒乓球台前认识后,你的才华让我常常情不自禁,让我身不由已地想走近你,又让我们不知不觉地走进了爱情伊甸园。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中专学校谈恋爱,但我现在很庆幸,你是我在洛明工业学校意外而幸运收获,是上帝赐给了我们爱情的礼物。
琰,我们都是第一次走上社会,有很多跟同事跟别人打交道的事我都不太懂,你在工作中要是有什么好玩的故事就说给我听,教教我怎么跟人打交道。唉!反正我也不知道这封信你能不能收到?就全当你能收到吧。还是那三个字:盼回信。
爱你的宛如
1999年4月26日夜
在绵长的时间的河流里,胡宛如深深地思念着远在紫华的张琰,可是,她终究没有盼来他的一封来信,他就像突然消失一样,自那次火车站一别便杳无音讯。
第二天,胡宛如静静地坐在后勤科,她知道她的又一封信落空了,如泥牛入海般没了踪影。渐渐地,她越来越担心起他了,她实在想不出他不写信的原因,莫非是张琰出了什么意外?
“呸!呸!呸!我怎么能这样想呢?”胡宛如赶紧朝地上“呸”了几口,自言自语地说。
一往这个方向想她就再也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朝坏处想,想着他可能出了什么意外?尽管她一再否定着自己,心里骂自己是个乌鸦嘴,可是,过一会她又会想到意外:事故、车祸、灾难……
胡宛如脑子里乱极了,尽管各种种样的事故、车祸、灾难填满了脑海,但有一点却让她越来越清晰也让她越来越坚信,不管发生了任何事情,哪怕是天大的事,张琰都会告诉他的音讯,哪怕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灾难,也不会一个字都不写给她,不会再跟在学校受处分那学期一样有意不给她写信,让她担忧和牵挂着他。
胡宛如相信,有一种力量叫爱情,有一种承诺是海誓山盟。
窗外,微风阵阵,树叶婆娑。
胡宛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张琰的爱情誓言言犹在耳我很后悔没有好好珍惜,宛如,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都不会忘记。毕业后你要多保重自己,等我安顿下来以后我一定会联系你,我们将来一定会在一起,哪怕地球会倒着转,我爱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永远。宛如,你等我,你给我一点时间,不管海角天涯,我们一定会重逢,一定会在一起。只要我们的爱不变,谁也阻挡不了我们……
一行清泪从胡宛如的脸颊滑了下来。她心里的神细微微地抽动着,颤抖着。突然,她的思绪又钻进了牛角尖:莫非张琰真的出了意外?死了?
这个“死”字如春雷从心头炸裂!她脸色煞白,心跳加快!“不,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赶紧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自己,心却咚咚呼地猛跳着。
死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字!在胡宛如还是个少女的时候,爸爸的离世让她对这个字望而生畏,胆战心惊。这个字极其无情地夺走了爸爸的生命,也夺走了她少女时代的快乐与幸福;这个字残忍地粉碎了他们这个普通的四口之家,让这个家支离破碎,母女三人像是跌入了万丈深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泪洗面……
每每想到这个字,胡宛如都不寒而栗。她的脸色更加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角微微抽动着。
“小胡,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坐在她身边的一位女同事说。
“没,没什么……”胡宛如赶紧应付着。
“不可能啊?”这名女同事赶紧走过来,用目光扫了一圈男同事,然后用手轻轻地拢在她的耳朵上小声说:“是不是那个来了?”
胡宛如胡乱地点点头,赶紧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女同事转身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跟饼干袋子里干燥剂大小的小袋子,然后走到胡宛如身旁说:“喝点这东西,补血的。”
胡宛如冲着她微微笑了笑。
“唉!你说我们做女人多不容易?以前,厂里每个月给我们还都有专门的假,这两年咱们接不到军事上的大订单,企业越来越不景气了,可是管理却越来越严了,连咱们女人的这种假也没了。”这位女同事说,“打仗打仗,这要是经常不打仗,咱024的日子以后可咋过?”
“千万别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哪怕咱们的工资下浮一点也别打仗。”胡宛如说。
这时,她的脸色已经渐渐恢复了血色。
“打仗当然要死人。可是,不打仗我们的日子啥时才能有个盼头?”女同事唉了一口气说,“唉!其实从内心讲我也不希望打仗,宁愿让咱们厂里研发的产品一枚都不要被引爆,大家能和平相处头顶才不会有硝烟,才会看到明媚的阳光。”
第四百六十八章 闺蜜的劝慰
温热的夏天短暂而漫长,直到024厂林荫大道里一片片秋叶的飘零,才给人们标注着时间已到了深秋。天格外高,一望无垠,跟大海一样湛蓝湛蓝,铺满了整个苍穹,一丝丝薄云宛如仙女手里轻柔的白纱,轻轻地飘动着,飘逸而自在。
又是一年大雁南归,又是一回睹雁思人。
和去年望雁伤怀一样,这天下班后,胡宛如坐在家属院的石凳上静静地看着从头顶飞过的雁群,对张琰的思念成了一种病,和后勤科乱七八糟的琐事纠缠在一起烦扰着她。
“宛如,什么事还这么急?连晚饭都不能吃?我正准备回家吃饭呢。”张思雨下午下班后,一回到家属院就如约来到胡宛如身边。
“思雨,我心里好难受……”胡宛如话还没说,就跟小孩子一样嘴角瘪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张思雨连声问道。
胡宛如摇摇头说:“思雨,你说我是不是心里有病?是不是太脆弱了?”
“啥?”张思雨惊讶地看着她,赶紧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最近我心情很不好,又烦又乱,跟谁都不想说话。思雨,我觉得我受不了了,快崩溃了……”胡宛如说,“这几天我连续做了几个噩梦,每次都能梦见他……”
“张琰?”
胡宛如点点头。
“毕业已经一年多了,他居然没有给我写过一份信,你是旁观者,你分析分析,他是不是出意外?是不是死了?”胡宛如说。
“什么?你咋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他可是你的心上人,是你的另一半……”张思雨说。
“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他连一封信件都没给我写,音讯全无,你说我怎么能不往这方面想?要不然就是他变心了?”胡宛如说。
“变心?”张思雨琢磨了一会儿说,“可能性不大。你们毕竟在一起好几年了,他对你的深情假装是假装不出来的。”
“那他怎么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胡宛如说。
张思雨想了一会儿,她也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领头雁带着雁群跟空中部队一样,排着“一”字形和“人”字形的队伍头也不回的从天空飞过,尽管高空中会遇到强气流会遇到种种风险,但它们仍然执着地飞翔着,方向永远朝南。
“思雨,我想去紫华找他!我一定要弄清楚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弄清楚他是不是变了心,在棉纺织厂喜欢上了别的女孩。”胡宛如说。
“变心?我觉得不太可能吧……”张思雨说。
“这段时间我把什么情况都想过了,纺织厂可不比咱们兵工厂,那里到处都是漂亮女工,都到都是轻声细雨,他成天跟那些女工在一起,你能保证他一定不会见异思迁?”忧伤浮上了胡宛如的眉头。
张思雨的眼睛瞪得老大,从胡宛如嘴里说出“见异思迁”这四个字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话让张思雨感到晴天霹雳。
“不会吧……宛如,我们再想想,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从子栎火车站分别后他才去的纺织厂,就算他很快能认识某个纺织女工,那也是在他在厂里报到以后的事。难道,他刚在纺织厂落脚后就不会给你写封信报平安?那时,他总不至于就有了中意的纺织女工吧?”张思雨摆摆手说,“不可能,见异思迁的推理不成立。”
“我也觉得不成立,你还记得他说给我的那句话吗?”胡宛如又把那天在子栎火车站分别时张琰的话说了一遍:“哪怕地球会倒着转,我爱你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永远。宛如,你等我,你给我一点时间,不管海角天涯,我们一定会重逢,一定会在一起。只要我们的爱不变,谁也阻挡不了我们……”
“多么感天动地的爱情誓言!宛如,你不是说我是旁观者清嘛,今天,你叫我来不就是想让我参谋一下意见?那好,我告诉你,张琰肯定不会变心,这是没有任何理由的事,不符合基本逻辑。”张思雨坚定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变心了,那也应该有一个过程,总不至于从火车站一分手就分道扬镳……”
“那他为什么不写信?是不是……”胡宛如说,“是不是出了人身意外?”
张思雨不再说话了。
在瑟瑟的秋风里枯叶颤抖着孱弱的身子,悄无声息地从空中飘落而下,不时会落在胡宛如和张思雨身上。天一天比一天凉,她们的衣服显得有些单薄,她们感到了傍晚空气里的凉意。
话说到这里,她们都不再说什么了。
在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里,这些在苏联人的帮助和援建下建于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的一栋栋楼房,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沧桑而萧瑟,建筑物上那些镂空的小格窗和花纹的缝隙里堆积着厚厚一层枯叶。
风从她们身边吹过,张思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宛如,你别胡思乱想,这事不是还没弄清楚吗?也许,情况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糟……”张思雨抓住胡宛如冰凉的胳膊劝慰说,“这个世界很大,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许多事情我们还没有弄明白,你千万别陷入到自己的思维里。《神雕侠侣》中小龙女纵身一跳,跌入绝情谷,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任何信息,只有一个16年的约定。可是杨过和小龙女夫妻情深,他们都没失信约,16年后夫妻终于相见……宛如,你要相信张琰就是那个杨过,不管你们经历了什么困苦,将来一定是会相见的。”
胡宛如的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可那是小说,是瞎编的。”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你。”张思雨说,“和小龙女与杨过的16年相比,一年时间算不了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要相信我,人们不是说女人的直觉最灵吗?我有这样的直觉。”
“可张琰不是杨过,他知道我的收信地址……”胡宛如说。
“宛如,所以我说我们还得再想想,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者他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丢了,你没有回信,他心里跟你一样难受,都在受着煎熬……后来,他可能就没有再坚持写信。”张思雨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也许,这种思念与牵挂是上天有意安排的,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只有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
张思雨的一番话让胡宛如心里好受了许多,她似乎看到了一种如晨曦般的希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晚风习习,落叶萧萧。
“宛如,天凉了,我们走吧。今天到我家吃饭。”张思雨说着就要离开。
“这……”胡宛如支吾着。
“走吧走吧,我妈肯定做了好吃的。你去了她就更高兴了。”张思雨说着就挽起胡宛如的胳膊朝她家走去。
第四百六十九章 思念心中的阿狄丽娜
吉塬省特阳市深蓝色的夜空点缀着些许星星,像一颗颗钻石发着亮晶晶的光,悬在半空的月牙儿羞羞答答轻轻地晃动着,悠然恬静,朦胧的月光轻轻地洒向特阳市机械厂干部楼,从半开着的窗户投了夏轩的房间。
夏轩一点睡意都没有,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凝视着窗外。长长的耳机线插进他的耳朵,随身听里播放着法国钢琴家-克莱德曼弹奏的那首《水边的阿狄丽娜》,
频繁出现的六度不同强弱的音调和曲子一开始的几处重复,是那样的清荡,紧接着,和声的变化色彩仿佛让夏轩从钢琴家的指尖,看到了轻轻荡漾开来的水的波。
自从春节前被父亲从派出所带回家后,夏轩就一直蜗居在家,父亲夏社波不让他再离开家里半步,不准他再去搞那些让人笑话事情。
特阳市机械厂“减人增效、扭亏为盈”的国企改革仍在有序推进着,夏轩的妈妈汪丽已经下沉到了检验科,以干代工,当起了普通检验员。可是,她虽然已经昭君出塞慷慨应诏,但并没有像夏社波说的那样能舍车保帅。
下岗分流依旧是职工最关心的问题,无论在哪里,大家总免不了说起这个话题,干了一辈子,还有什么事情会比手里的饭碗更重要?汪丽和这批干部下沉到基层后,对缓解厂里紧张的干群关系的确起到了改善作用,但问题是,厂领导并没有兑现给夏轩安排工作的诺言,汪丽和夏社波都在焦急地等待着。
以前他们天天盼着过年,过完年了,夏轩的工作就有着落了,可是过完年,他们又天天盼,盼着明天就能给夏轩安排工作,可是,所有的期盼都跟雨打的春花一样一片片凋零,在时间的流淌中,一个个明天又变成了一个个昨天,他们也就一天比一天惆怅起来。
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汪丽和夏社波就这样盼啊盼,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领导能兑现承诺,赶紧给夏轩安排个活干,能不能挣到到钱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夏轩当年去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时可是带着干部指标的,他们说什么也要给夏轩找个藏身的地方,落实他的工作和干部身份。
要是夏轩的问题解决了,他们家的一桩大事也就了解了,那时,他们两代人就全成了干部身份,就成了干部楼里典型的干部之家。
优美的旋律让夏轩沉浸在了音乐的海洋里,这首曲子一开头那清荡的弹奏,就像一条潺潺的小溪在身边慢慢流淌。渐渐地,乐曲的音调开始变强,夏轩的思绪一点点开来,他仿佛看到了蓝蓝的天,白白的云,看到了美丽的阿狄丽娜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河边,把双脚轻轻浸入河里,清澈的小河就像她清澈的眸子,荡漾着淡淡的幸福。
突然,夏轩又想起了陆贝贝,想起了那年在洛明工业学校时他们一起去山里看日落时的情形。那天天边美丽极了,一朵朵云彩不停地变化着身姿,余晖洒遍了整个山坡,也洒在了他们身上,奇妙的天象深深地吸引着他们的目光,他们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们比肩而坐,静静地注视着美丽的日落。陆贝贝恬静优美,正如坐在河边的阿狄丽娜。
随声听里音乐的旋律有了一些跳跃感,他的想象力也开始起伏,他的脑海里呈现出美好的画面:在美丽的小河边,阿狄丽娜摘下一朵小小的野花戴在头上,在茵茵草地上翩翩起舞,小鸟环绕着她欢快地啁啾歌唱,她的舞姿又让他想到陆贝贝,想起那天他和陆贝贝在洛明工业学校的旱冰场里尽情地滑着旱冰……
音乐、灯光、轮滑嗤啦嗤啦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微风吹扬起她的头发,他们会离得很近,他从她的身上能闻到一种馨香,一种从来不曾闻到过的气息。脚下溜冰鞋轮子飞转,他们在尽情飞翔,她专注的表情和含情脉脉的眼睛是多么的美,跟阿狄丽娜一样的美。
天边的月牙儿一点点露出姣好的身姿,月光瀑布般从窗户泄了进来,夏轩一直单曲循环播放着这首曲子。他的世界里只有蓝蓝的天空,绿绿的草地、清澈的河流和美丽的阿狄丽娜……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孤独的塞浦路斯国王,心里也有一个美丽的雕塑,他跟国王一样每天都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迹。他不知道爱神阿芙洛狄忒能不能听到自己发自心灵深入的祈祷,能不能赐给他一段美丽的爱情?
急促的钢琴声将整个曲子推向了**,夏轩完全陶醉在了曲子里了,他的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天空飘摇……
毕业前临别时的一幕油然而然地浮现在眼前,那天,他和陆贝贝在小吃喝饭馆一口饭都吃不下去,忧伤的离愁别绪笼罩着他们,他们最后一次来到学校体育场后,陆贝贝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猛地扑倒在他怀里,柔美丝滑的秀发抚到他的胳膊,她就像躲避着一场灾难,把他宽阔的胸膛当成了安全的港湾,拥抱着他,“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呜呜……”
一行清泪从夏轩的眼角滑了下来,他和陆贝贝一起听“草坪音乐会”一起在小吃喝餐馆时的情形历历在目,他想起了陆贝贝让他创作一个‘小吃喝’的音乐故事,想起了毕业时他送给她的那盘写着“餐馆民谣”的磁带……
夏轩睡意全无。他取下耳机起身走到窗户前。
窗外,皎洁的月光笼罩着破旧不堪的家属院,院子里没有了白天的喧嚣,静得像一潭湖水,不会泛起丝毫的微澜。
毕业至今,他糊里糊涂走了这么长一段路,就跟风雪里疲惫不堪的归人,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串串歪歪扭扭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好不艰难。夏轩心里孤独极了,他静静地看着月夜思绪万千。
他怎么能忘记自己刚到洛明工业学校那年为了一把吉他,连回家的路费都没了的窘迫,怎么能忘记他和芮浩浩在校乐队里一起弹奏的情形,怎么能忘记他三天两头到“光阴的故事”音像店里买磁带的一幕幕往事……
第四百七十章 “要不然,咱们就……”
一撮长发垂到了眼前,遮挡了朦胧的月光。
是啊!他不应该是今天的这副样子,他的心里有音乐梦想,他要做一个音乐人,这是他的初心,是他最朴素最原始的梦。然而近一年来,他却一天天地与音乐疏离,与梦想渐行渐远。
自从父亲将他的吉他砸烂后,他的房间里就再也没有响起过弹奏的旋律,他像一条沉没的鱼,尽管内心充满了诗和远方,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大胆地追求过,没有热切地表达过。父亲正在残酷地扼杀着他的梦想,这个破败的工厂就是一个枷锁,牢牢地套在父母身上,他不想像父辈一样守着这些机器,他烦透了现在的生活,自己就像一头无欲无求的猪,只图一日三餐。
夏轩没有开灯,他来到镜子跟前,借着月亮的柔光仔细端详着自己,当年的文艺青年、音乐发烧友居然跟他们厂里的工人一样颓废。难道,除了等待厂里安排工作就没有了别的追求?难道,音乐人的梦想就要这样泯灭在残酷的现实中?
不知不觉泪水默默地流了下来,夏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跟僵尸一样直直地倒在床上,仰面朝天。
虽然民品的生产规模还远不及当初的预计,但军品订单却并未出现枯竭,特阳市机械厂的运转依然正常。又一轮“下岗分流”工作启动了,可是夏轩的工作还是没有落实。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夏轩依然是个待岗之身。这一天,汪丽一回到家就满肚子的火气。
“夏社波,轩轩的事你到底管不管?”汪丽问。
“这事不是还没定吗?我总不能成天催人家吧。原本说到了这个月就可以考虑进人了,可是现在偏偏又启动了新一轮的下岗分流……唉!我也不知道厂领导是怎么想的?”夏社波说。
“厂里也别尽拿下岗分流说事,咱轩轩是中专毕业,是干部身份又不是工人,这和下岗分流八竿子都打不着。”汪丽说,“我们为厂里奉献了快一辈子,厂里让我们干啥就干啥,又是让你这个技改科长外出考察,又是裁员时让你替厂里背黑锅,这些还不够,厂里让我当‘以干代工’我就‘以干代工’,让我去检验科我就去检验科,这人世间的事,将心比,都一理,我们为厂里付出了这么多,厂里咋就没有良心?”
夏社波无语了。他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掏出一支香烟点着,烟雾在眼前缭绕。
“你再找找厂领导,轩轩的事可是当年上学时就说好的,这是国家政策,什么是委培生?就是厂里委托培养的学生,现在培养完了,他们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就算厂里再难,可这么大的一个厂安插一个人也算不了什么大事,厂里这是违反政策。”汪丽说。
“可是政策经常变,谁能想到这事会摊在咱们身上?我是干部,成天给领导说这事感觉像是以权谋私……”夏社波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唉!把轩轩的事一天不安排,我就一天静不下心。”
“你没问这事的症结到底在哪?是不是厂里想耍赖?”汪丽问。
“表面上肯定是与减人增效的政策不太相符……”夏社波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事情,赶紧说,“对了,厂长是不是知道轩轩爱弹吉他?有次他半开玩笑地说,你们家轩轩是个音乐家,有特长,又年轻,他在家属院里还听过轩轩弹吉他,他说像轩轩这种情况,自己创业去办个音乐培训学校,都比待在厂里强……”
“你是怎么说的?”汪丽警觉地问。
“我说轩轩那是乱弹琴,是闹着玩的,他现在已经不弹吉他了,他随时准备着到厂里上班。”夏社波说,“厂长听了我的话似乎不大相信,他诡秘地笑了笑说,年轻人的事你能管得了?他还劝我说年轻人的事家长要少一点干涉,儿孙自有儿孙福……”
“轩轩弹琴招谁惹谁了?”汪丽生气地说,“听他的意思是不想给轩轩安排工作了?”
“我说过一万次了,不准他弹琴,不准他在外面瞎混,搞些像卖菜一样没名堂的事,最终只会给别人落下口实。”夏社波说,“只要吉他一响起,叫谁听了都是不务正业,都是游手好闲!”
“轩轩这段时间不是已经不弹琴了吗?你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啥?你得赶紧想办法。”汪丽说。
“我说倒是说过几次,可厂长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夏社波说。
“缠!你就缠!我看厂里做事也不公道,上一轮下岗分流时有些工人就是能缠,能耍赖,一哭二闹三上吊,把八十岁老母亲都背到了人劳科,厂里还不是妥协了?服软了?老夏,咱们规规矩矩一辈子,为了轩轩咱也得给厂里施加点压力,要不厂里想让你出差就出差,想让我下沉就下沉,要是放在别人家里,谁有咱们这觉悟?”汪丽说,“厂里分明是把咱们当成了软柿子,想捏就捏,要是他们再不安排轩轩咱们就去厂里闹,咱们有理,有理走遍天下。”
夏社波不说话了,他无奈地低下了头。
他连吸了几口烟说:“唉!我是干部,是中层领导,耍泼的事咱咋能做得出来?”
“行!耍泼的事你做不出来我也做不出来,你是轩轩的爸爸,那你想想咋办?”汪丽说,“我们就这一个儿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让轩轩一直待业吧?这待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一待两待的,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夏社波没有支声。他靠在旧沙发上无奈地看着天花板,手里的烟头冒着缕缕青烟。
“要不然,咱们就……”过了一会儿夏社波说。
“就怎样?”汪丽眼睛一亮说。
“唉!这也不好,影响不好……”夏社波犹豫道。
“啥好不好的?你倒时说呀!我看你就是不急,实在不行了我就去找厂里,他们不是说没岗位吗?那我就申请提前退休,把检验员的岗位让给轩轩。”汪丽说。
“退休?你哪里符合退休的标准?”夏社波说。
“你倒时说你的主意啊……都急死人啦!”汪丽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