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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一十一章 换连杆

    林小依的这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等张琰回过神,她就又回到了他的面前。

    “是啊,我是陆风人。咱们车间和厂里绝大部分女工都是陆风人,只不过来自不同的县上……”林小依对他没有一点陌生感,也没有一点戒备心,那样单纯,那样真诚,像邻家小妹,丝毫不生分。

    “你也是陆风人?”林小依问。

    “是。我是鸣西的。”张琰说。

    “谢谢你上次开劳资工作会时,为我打抱不平……”林小依说。

    “打抱不平?”张琰有点纳闷。

    “是啊,是你给劳资员王莉说机器坏了把产量和质量指标算在我们身上不公平……他们都是资本家、是周扒皮……”林小依小小的抱怨了一句后又问:“你是大学生?”

    “不,我不是大学生……”张琰说。

    “你骗我!”林小依把嘴一撅,有些调皮,显出几分天真和可爱。

    张琰笑了笑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机器隆隆,又一台机器出了故障还是断纱。棉纱是棉纤维通过一定的捻度和强力结合而成的,受温度和湿度影响,有时棉纱与氨纶会分离,棉纱的原有捻度会遭到破坏,强力减弱后容易出现“断纱”的情况。

    林小依再次跟小燕子一样飞到断纱的织布机前,一捻,一接,一剪,然后摁下启动键又跑了过来。

    “你明明是今年刚分到咱们车间的大学生,你在机修班的时候我都见过你。不,你刚进车间那天我就见过你。那天,你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圆边休闲短袖,白色休闲裤,对不对?”林小依笑着问,她伸出一支纤长的手指像是在对峙。

    张琰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开朗,她的率真与单纯让他感觉到有点不可思议。

    “是啊。那个人是我。可我不是大学生。”张琰说。

    “不是大学生?”林小依蹙了蹙眉,略微思考了一下问,“不是大学生是什么呀?女工们都说你是大学生……”

    “我是中专生。”张琰说。

    “中专生也是大学生,都一样!”林小依咯咯地笑了笑说,“你们都是干部,都是管我们的。”

    听到这话,张琰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忧伤。

    “我还管你们?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张琰摊开胳膊正要说下去,这时,林小依像一只遇见了猎人的燕子,急忙说,“工长来了。”

    然后她就朝织布机前走去,开始巡机。巡机就是纺织行业里所说的“看车”。

    很快,林小依被淹没在了轰隆隆的织布机的海洋里了。尽管已有一部分织布机在减员压锭后已经被关停,但偌大的喷织车间里仍有100多台织布机在工作。

    “这台织机怎么还没修好?”工长尚选民板着脸问。

    “传动轴右边一根连杆断了,我刚已经查看过了……”张琰说。

    “时间就是产量,耽误一秒少一秒,你赶紧修,抓紧时间修,赶紧让挡车工把织机开起来,别让她们闲着。”尚选民说。

    张琰只好跟地鼠一样再次钻到织机下面。他仰面盯着连杆,从地上摸起板手开始拆卸。轰隆隆的噪音顺着水磨石地面“嗡嗡”地响个不停,整个地面都在颤抖。

    换连杆的活儿没人愿意干,机修班的那些工人每每遇到这种故障,都会一个劲地往运转班推,除非同时有几台布机都断了连杆,他们才不得不去干这种活。

    机器长时间停止工作,别说工长,就连车间主任也坐不住。每到这时,副主任田小杰就会冲到修机班说:“布机都坏了,你们的屁股咋还这么沉?厂里还号召大家敬业爱岗,我看你们个个都在偷奸耍滑,装模作样,都懒成猪了!谁要是不想干了,我就让谁下岗!四条腿的王八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

    每到这时机修班班长会偷偷地笑。平时,这帮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跟他嘻嘻哈哈,没大没小,一遇到故障织机就相互推诿,几句话就把班长安排的工作当成了一阵风。这些工人眼睛亮着呢,有时,他们把车间主任唐全荣都不放在心上,但唯独田小杰连骂带说能把他们指挥动。

    这会,这个难干的活儿全部落在了张琰身上,他吃力的拧着螺丝,连杆与传动轴之间的间隙实在太小,每旋转一个螺丝就得换几次板手,找几次位置,板手动不动就掉在地上,发出咣的清脆的声响。

    工长尚选民蹲下身子一边看表一边不停地问:“怎么样了?能拧开吗?”

    织机下面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一转脸还会碰到鼻子。不一会儿,张琰已经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他心里紧张极了,一边拧着扳手心里一边诅咒:这进口机器也真他妈的精密,可是,再精密的设备也得考虑到维修的方便啊……外国佬造的这些破玩意不是坑中国人吗?

    尚选民有些等不及了,就一个劲地催他,可越是催促他,他就越手忙脚乱,尚选民的腿终于蹲麻了,他失望地摇摇头连声叹气。

    屋漏偏逢连阴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时车间里其他织布机上的各种故障也层出不穷,一盏一盏的故障报警灯亮起了一大片。出现大面积亮灯的现象,往往是经线或纬线断线的频率过高,女工们原本都把它叫作“断经”和“断纬”,也许是觉得这样的简称不太好听,后来把“断经”和“断纬”都叫作“断纱”。

    断纱问题工长也会处理,他实在等不及张琰就只好自己上手,穿梭在车间里处理起这些小故障。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张琰依旧钻在71织布机下面紧张地更换着连杆,豆子大的汗珠跟雨点一样往下落。在机器的隆隆声中,这会他什么也不去想,也不再咒骂这些洋机器,眼睛死死地盯着连杆,一下一下吃力地拧着板子。

    处理完其他织布机上的那些小故障后,尚选民又一次来到71织布机跟前。从织机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张琰看见了工长的脚一双走来走去急不可耐的脚。

    工长急得又是蹲下身子歪着脑袋看,又是指挥又是抱怨,张琰一紧张,出错率也就更高了,拆了,另装……平时40分钟的工作量张琰整整干了两个小时。

    当张琰从织机下爬出来时汗水已经浸湿了工服,脸上粘满了花毛。

    这时,林小依轻轻地走了过来,怯怯地说:“工长生气了,走了……”

    张琰带着一身的臭汗跑到厕所外的水池跟前去洗脸,在墙上残缺的镜子前一照,自己的样子狼狈不堪,像吃了败仗的逃兵又像流离失所的难民……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张琰心里难受极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他埋怨田小杰把他贬到了运转班,报怨自己怎么这么无能,要是让洛明工业学校的任何一个同学来,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点简单的活干完了,而自己上中专时反感工科,从来都讨厌跟机器打交道,可现在呢?

    他恨命运让机器选择了他。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单纯的挡车工

    隔着厚厚的墙壁,张琰对着残镜里的自己好不沮丧。才毕业几个月,他感觉自己比以前颓废了很多。

    “如果你的专业不需要依靠机器就最好不过了。”突然,张琰想起谢洁的那句话。

    他很感激她,要不是她,他现在连自考都没报。她不是一个结着愁怨的姑娘,而是一个冷静、理性、有思想的女孩。从一进厂就认识她,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他觉得她就是他的姐姐,虽然他们没有在一个车间也没有太多的交往,但他觉得她一直关心着他,鼓励着他。

    在水泥钢筋筑成的陌生城市里,在没有任何生机与生命的厂房里,在没有温度的冰冷的车间里,只有她像一缕轻风从自己渐渐枯萎干涸的心田掠过,给他宽慰给他希望。

    想到这里张琰抹了一把泪,赶紧朝对面的筒纱车间走去,他要告诉她,自己今天的心里有多么难受,他要告诉她为了修这台机器他已经尽力了……他也要感谢她让自己报了自考,要不然,他在浩达将永远不可能会有出头之日。

    然而,筒纱车间过磅处坐着一个没精打彩的胖女人,她当然不是谢洁。谢洁是干部,上的是常日班,这会怎么会在这里呢?张琰心里一阵难过,五味杂陈。在这一批招聘的大中专毕业生里,就他一个人被贬到了运转班,张琰不禁又伤心了起来。

    “我还好意思见她吗?”往回走的路上,张琰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地想。

    第二天又是夜班,在宿舍里蒙头睡了一天的张琰仍然昏昏沉沉,一双眼睛有点红肿。

    这次进车间时他跟谢洁一样揣了一本自考书,他觉得还是谢洁目光长远,她说得完全正确,学习才是突围的唯一路径。

    隆隆的机器,胡乱飞舞的花毛,一台台急剧作业的织机在车间里掀起白色的巨浪,纺织女工们依旧跟小燕子一样,轻快地穿梭在整齐的delta织机之间,她们就像一个个音符,时而在这台织机上停留,时而又掠过几台布机,停落在另一台布机旁。

    机器永无休止地运转着,换纱筒、捻线、接头、穿线……年轻的挡车工们不止一万次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纤纤手指在野兽般疯狂的机运动中灵巧地掠过,一卷一卷的白布跟母鸡下蛋一样,会藏在织机屁股后面巨大的卷轴上。

    每个挡车工要管左右两侧的8台机器,女工一进车间,就去各自的工位接班,然后就一直干到下班,她们虽然在一个班组上班,但根本不可能交谈。每个人就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无时无刻不再高强度地工作着。

    林小依依然跟平时一样打理着自己的8台织机,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沙沙作响的经线和纬线,生怕织出点带瑕疵的布匹。

    这天晚上不像第一天上班时那么局促,车间里没有机器出大故障,大都是些断纱的常见病。张琰处理了一圈后,这些机器似乎也消停了,一时不再亮起那令人讨厌的故障灯。

    张琰拎着板子在车间巡查,他来到了林小依的织机跟前。

    一看张琰来了,林小依就冲着她爽快地笑了笑,她的笑很纯粹,也很天真,是真正开心地笑。

    “今晚是不是很轻松啊?”林小依说。

    “只能说幸运,这会没事,这些破铁谁知道啥时候会出问题。”张琰说。

    “那是机器看你可怜,不想让你劳动。”林小依说着又笑了笑,一双弯弯的眉毛又细又长,格外好看。

    “你们上过学多好啊,就算是到运转班来修机器也比我们自由。”她说。

    “我都被关在车间里了,还自由?我觉得这里就像是坐监狱。”张琰说。

    林小依又笑了笑:“你看你生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女工才叫可怜呢,想走也只能走这么点路,这些路我早都走烦了。”

    “走路?”张琰有点疑惑。

    林小依说着指了指这8台机器之间的距离说:“不过,这点路我们就跟往返跑一样,反反复复,天天不知道要走几千遍、几万遍。一年下来,我们走过的路不知道能绕着紫华走几个来回呢。”

    “你喜欢这里上班吗?”张琰问。

    “喜欢。”她毫不犹豫地说,“这里一年四季跟春天一样不冷不热,总比待在家里风吹日晒得好。”

    林小依总是那样的率真和直接。她不管说什么话,似乎都不考虑,就像倒水一样直截了当。

    “再说了,在这里上班还能给我爸减轻点负担。”林小依说,“可就是我脑子不行,没念到书,不像你……”

    “你上到几年级?”张琰问。

    “初中毕业就没再上,高中没考上,我不是念书的料。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们这些念过书的人,我还有一个弟弟,他马上就要上初中了,我爸想让他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大学。”林小依又笑了笑说,“就跟你一样。”

    “我不是大学生,我也没上过大学。”张琰说。

    “反正都一样,厂里愿意招就行。”林小依说。

    “你不也是被厂里招进来的吗?”张琰说。

    林小依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临时工,厂里哪天说裁我就裁了。所以,我天天都得拼命干,不管是产量还是质量都不能落后,要不是厂里招工招了我,这会我还在村里干农活呢。这里多好啊,有班上,而且车间四季如春,你没发现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后,每个女工都变白了吗?”

    张琰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变白了?”

    林小依点点头说:“是啊。这里就跟温室一样,又晒不到太阳,就算抓一把黄豆也能生出豆芽,你说这环境人能不变白吗?城里的姑娘还花钱买化妆品,让她们到这里上个班,自然就美白了,就不用花那些冤枉钱了。嘻嘻。”

    张琰实在觉得这女孩可爱,就问她:“你喜欢紫华吗?”

    “喜欢。”她像是在回答一道抢答题,不假思索。

    “林小依,你今年多大了?”张琰问。

    “19岁。”

    林小依的开朗、单纯让张琰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年龄,那时,他还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尽管这个年龄对他而言也才刚刚过去,但那时的他根本不像现在这般沮丧。

    “快,工长来了!我得看机器去了。”林小依再次成了发现猎人,说着就轻快地走开了。

    张琰离开林小依的工位后,又在车间巡查了一遍机器,然后,他就离开了花毛飞舞、噪音震耳的喷织车间,揣着书跟做贼一样躲到了另外的一个车间,其他车间里的工人都不认识他,他就躲进光红昏暗的棉花堆里看书,只有这里才最不易被人发现。

    运转班渐渐把张琰带入了一个和常日班很难见面的循环里,虽然筒纱车间跟喷织车间只隔一条过道,但他现在想见谢洁一面却犹如隔山隔海。在11天的一个循环里,他们能见面的时间也只有两次。那两次是他上早班的时候,尽管上中班时也有两个小时与常日班重合,可那时正是厂部和各车间巡查的时候,谁也不敢跑岗。

    张琰的耳边又响起了谢洁说给他的那句话:“如果你的专业不需要依靠机器,就最好不过了。”

    张琰自学的是新闻学专,这个专业针对的工作没有机器,没有噪音,也没有花毛。在棉花堆里张琰如饥似渴地翻着书本,他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张有志说给他的那句话:“人生的路很漫长,但关键的时候只有几步,如果这几步走错了,你的一生都会受到影响……”

    而此刻,跟当年上中专一样也是他人生关键的时候。

第四百一十三章 求贤若渴

    时间是山涧的涓涓细流,无声无息,永远都不会回头也不会因眷顾而停留,就这么一直默默地向前奔流着,平静得不会泛起一顶点浪花也掀不起丝毫波澜。在时间的溪流里,张欣然就是一滴渺小的水滴,被溪流裹挟着向前流淌着,她的命运也在时间的溪流里颠簸起伏。

    泉川是黄怀省的省会城市。

    张欣然离开土关县一个星期后,终于会泉川市的人才市场到了泉川饭店当门迎的工作。她苗条婀娜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还有优雅的仪态和礼仪,在所有应聘者中相当出众。

    “从这个女孩的谈吐看,我怎么也不相信她会是初中毕业?”泉川饭店人力资源部经理卢凯旋将张欣然带到餐饮部经理黄聂跟前时说。

    “是吗?”黄聂随口说。

    “黄经理,我可得麻烦你要多留意一下我们的员工,你们餐饮部也要及时向公司推荐有培养价值的优秀人才。现在快到冬季了,咱们饭店各种公务接待的预定量非常大,很明显,这种现象将会持续下去,会和元旦春节连在一起,当下正是用人之际啊。”卢凯旋说。

    “这几年,咱们国家的市场经济正在持续发力,我们饭店的生意越来多好了,咱们每年春秋两季招人,都满足不了饭店的发展。”黄聂说。

    “可不是吗?”卢凯旋说,“下一步,咱们泉川饭店还要大力发展商务接待,泉川的餐饮业正在蓬勃发展,可以说,我们遇到了餐饮业发展的最好时候,从改革开放到现在,什么时候的餐饮业能像今天这么发达?”

    他看着黄聂继续说:“咱们饭店马上要升格为泉川餐饮集团,还要陆续再开一批新店,现在只提供吃饭已经满足不了顾客的需求了,咱们即将新成立的集团公司,将会把的我们产业朝着酒店住宿和度假村方向延伸,靠买饭挣钱还是太慢太辛苦,附加值太低。黄经理,人类马上就要进入到21世纪了,你想想,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纪?”

    “什么样的世纪?”黄聂有点纳闷。

    “订餐、旅游、度假、住酒店……毫无疑问这就是趋势。”卢凯旋兴奋地说,“你在餐饮部你应该知道,每一位顾客和每一盘菜就是一个行业的晴雨表,我们的顾客正在日益年轻化,现在70后的人群已渐渐成了我们的主流人群,不管是他们的婚宴还是日常朋友聚会,都会来我们饭店。营销部还搞了一份调查,细分了一下消费市场,在目前的70后中,主要消费人群是75年以前出生的,而75年以后出生的消费潜力,要远比75前大得多,更让人欣喜的是,紧随其后的80后可是刚刚长大的一代新新人类,他们的消费观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乐观得多。”

    “为什么?是因为他们收入高吗?”黄聂问。

    “75前和75前的区别可就大了。1978年以后的顾客全是改革开放以后出生的,特别是紧随其后的80后群体,他们从小就没吃过苦受过累,享受将是他们追求的生活方式,所以,随着这一批顾客一步步走向社会,我们的未来必然会开启一片蓝海。”卢凯旋说。

    “现在国家正在推行国企改革,许多老旧企业的职工都被下岗分流了,可咱们饭店现在存在的主要问题不是人员过剩,而恰恰相反,是人员不够用啊,特别是受到大中专正规教育的毕业生,那就更少了。”卢凯旋说,“咱们老总也正犯愁,也纳闷:人说什么知识就是经济,可我们饭店想拿经济买回人才,怎么都买不到啊?看来,人们对我们这个行当还是有看法的,尽管我们成天说我们是餐饮企业,是服务业,可是在许多老百姓眼里,我们就是卖饭的,就是伺候人的差事,他们都认为我们的人是伙夫,是服务员,没文化,没素质。”

    黄聂看着他,虽然这个话题与餐饮部无关,但他还是听着。

    “不瞒你说,自从去年由劳资科改为人力资源部以后,我的压力大的不得了,酒店管理专业的学生少之又少,而且,他们现在都被酒店和度假村给招走了,不了解我们泉川饭店的人还真把我们当成了普通的饭馆,我们要招聘一个优秀的人才并不是那么容易。”卢凯旋说,“咱们就要成立集团公司了,老总也就要成为董事长了,接下来就要开发建设的这一系列项目,都需要人才啊,对了,国资委也说了,泉饮集团成立后,我们每个项目的管理者,必须是接受过高中等教育,大学生学历要求占到管理团队人数的60%,要打造一批高素质的团队,打造涉外饭店。”

    “什么?要升格成涉外饭店?”黄聂说,“我是成人大学毕业的,可是我并不会说英语……”

    卢凯旋笑了笑说:“你不懂没关系,但特别的岗位上总得有人懂,要不,还怎么接待外宾?”

    黄聂有点茫然。

    卢凯旋说:“集团的愿景非常清晰,可是这都在短时间以内就需要人才啊,人力资源部的每一人hr现在就跟个人贩子一样,急得到处去挖人,但从外单位挖来的人哪里有我们自己培养的人忠诚?大学生一年才毕业一次,不瞒你说,我们部门把周边几个城市开设相关专业的大学都跑遍了,我们把用工合同都早早地给学校了,就算要抢到这些学生,那也得到明年六七月。我们的事业一天都耽搁不起啊。”

    “我们总店和分店现在不是都有管理团队吗?看把你焦虑的不行。”黄聂说。

    “泉川饭店要升格成涉外饭店,现有的7家分店明年要全面升级,另外,从明年起的三年内还要再开5家分店,光高新区就规划了两家,度假村的收购和建设规划已经批准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开工……你说这需要多少人?我们这个老店和那7家分店的管理队伍要大换血,以前,这些地方的管理岗位上,相当一部分人是从国营食品厂、粮店、糖果厂招来的干部和工人,现在看来,靠这帮人显然不能把一个繁荣昌盛的泉饮集团带到21世纪。”卢凯旋说,“我们的事业要扩张,没有人不行啊,啥事都得靠人干嘛。”

    “咱们能差多少人?”黄聂问。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卢凯旋说,“我们的人数量不足,质量也不够。你可要给我们留意特色优秀的人才啊。”

    “餐饮部大都是服务员和厨师,他们都没文化。”黄聂说。

第四百一十四章 重燃希望之光

    “现在看来,金钱远不如知识重要。就跟我们老总说的,知识经济不是经济知识,知识经济就是用知识换经济的时代,经济不见得就能换来知识。”卢凯旋说,“老总说了,饭店各部门都有义务为未来的泉饮集团举贤。当然了,人力资源部会努力以各部门的业务为导向,继续做好服务。”

    张欣然要迎接的最坏的命运并未发生。

    泉川饭店是当地一家颇为知名的餐饮单位,是市国资委下属的国有控股饭店,但张欣然只是个临时工。她在这里每月工资400元,每天上班10小时,管吃住。

    在泉川饭店当了门迎以后,张欣然的工作总算有了着落。从毕业后,她的命运就像在大海里飘飘荡荡、起起伏伏的小船,随时都会被狂风裹挟的大浪击沉,会撞上潜藏在水里的险滩急流。在漫无尽头的茫茫海面上,这只小船没有任何抵御风险的有力。

    残酷的现实像刀子一样从她身上一次次划过,带着血和泪,她曾对天长吟,怨天尤人。彷徨、迷茫、痛苦……在滴滴是血的残酷生活里,她挣扎着、努力着、奋斗着,就像勇敢的女战士一样,虽然在枪林弹雨的人生战场上被流弹击伤,可是,她流着泪给自己包扎完伤口后,却再次冲锋陷阵。

    从土关到泉川,从在县人事局遭受冷遇到含泪火烧毕业证,张欣然像是身处汪洋冰冷的海面上,孤零零无依无靠。她咬着牙用柔弱的胳膊,小心翼翼划着小船躲避着风浪、险滩、急流,躲避着水底不可预知的暗礁。终于,她跌跌撞撞地将人生的小船驶到了泉川饭店这个安全的港湾。

    张欣然的生活刚刚平静了下来,几个月来,紧绷的神经这才一点点变得舒缓,渐渐地,她又燃起了对知识的渴求。

    学习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这早已成了她生活的组成部分。

    在洛明工业学校时,她到英语角说英语时的情形历历在目,那时的校园生活是多么的单纯,那时她有大量的时间学习,可以学习专业知识更能学习自己感兴趣的知识,阶梯教室、阅览室、图书馆,甚至体育场上,到处都留下了自己学习的回忆。还有,她怎么能忘记在自己身边,还有一个痴情的男生苦苦追求了她几年时间。

    哦,赵波涛……

    张欣然跟触了电似的赶紧把思绪拉了回来。她发过誓,对发生在洛明工业学校的所有的事情和所有人,都不再回忆,她希望她人生里从来就没有这四年,这四年就是她少女时的一场梦靥,如果当年不去洛明工业学校上学而是直接走进高中校园,也许,她的人生会是另外一番境地。

    泉川饭店给每个外地单身员工都租了一间房子当宿舍,一个班下来,张欣然的腿都站肿了,她哪里都不想去,就躺在宿舍躺的床上用热毛巾敷在小腿上。

    宿舍离泉川饭店只有几分钟的路程,这里以前是泉川糖果厂的办公区,糖果厂倒闭后这些房子闲置着,市国资委已经计划将这里划归泉川饭店扩大经营,张欣然和一些单身职工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在喧嚣的闹市里,这间宿舍就是静谧的栖息之地,在餐饮单位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会为吃饭发愁,张欣然一日三餐都是在食堂吃的。这会,毛巾里散发出来的温热沿着肌肤传遍全身,消困解乏,忙碌了一天的她此时浑身舒畅。

    宿舍里安安静静,她捧着厚厚的英语书正一页页轻轻地翻看着。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书本是她苦难中的相知,是受伤后疗伤的一剂良药。

    从毕业到现在,她的生活里曾一度卷起了惊涛骇浪,那种突如其来的风浪险些将她彻底打翻,甚至将她摧毁。

    已经是冬天了,宿舍外面垂下了漆黑的夜色,张欣然看着窗外,黑色正吞噬着一切。这种黑是铁了心的黑,不讲情面的黑,毕业以后,她的心里都是这样的黑色,几度绝望的黑色。

    这种黑曾经让她挥之不去,几个月来都盘踞在自己的心里。

    天边隐隐约约有星星在闪烁,尽管星星点点的光亮非常微弱,但它们正努力着、挣扎着在闪着希望的光。

    在洛明工业学校时张欣然不光取得了中专和大专两个毕业证,而且,她的英语本科自考也已经通过了三门课程。

    生活中骤雨初歇,再漫长的黑夜总有黎明破晓的时候,那段泥泞波折、不堪回首的道路,正一点点离她远去,尽管气象学上的冬天就要来临了,可这对张欣然来说并不会寒彻全身,反而,她觉得明媚的阳光就要射进心里了,久久压在心头的磐石一般的冰块,正一点点冰凌消融。

    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心灵的严冬,天气的严寒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眼前的生活像老家房间里那盏微弱的煤油灯的灯芯,摇曳着,有点飘忽不定,但它却能带给人一种希望,带给人一丝的温暖,也能带给人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张欣然又报考了明年春季英语专业本科的自考课程。由于当年是在岚莱省上中专时报的自考,她的学籍也便在岚莱,每年的报名和考试,她还不得不返回洛明。

    尽管大家同在一片蓝天下,但山区里的冬天要比城市来得早一些。张欣然家乡第一场雪是夹着雨点慢慢落下来的,地上就像涂了一层油,一走,一滑。

    那天,张欣然的爸爸张拴常刚从土关县医院看完病回来,她哥哥张欣家推着自行车驮着爸爸朝家里走去。张拴常跟坐月子的妇女一样,包裹得严严实实,隔着口罩和裹在脸上的围巾,能听到他微弱的咳嗽声。

    斜着飘落下来的雨丝渐渐少了,天空里尽成了一粒一粒的雪糁糁,荒山上和干枯的野草上,已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山路越来越不好走,一走就滑。张欣然的妈妈扶着张拴常,小心翼翼地踩着碎步,一路小跑。

    “慢点,慢点……”她不时冲着张欣家说。

第四百一十五章 尘肺病

    到家后张欣然妈妈抱来一推柴火,赶紧把坑烧热,张拴常闻不了烟火的呛味,她烧炕时,他就站在后院的厨房门前,跟宇航员一样浑身包裹得严实而厚重。完后她才将他扶到炕上。

    “你说,咱这命咋就这么苦?咋能得上这病?”妈妈坐在炕边一脸忧愁。“你在那个矿上干了有六年吧?”

    “我算算,我走那年欣欣6岁,她抱着我的腿不让我去,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咳咳……要不是你把她抱走,我那时心都软了,都不想去了……”张拴常说,“欣欣上中专三年级时我回来了,这么算下来,我在矿上干了有9年多时间。”

    “时间过得真快。现在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医生说你的病就是那几年在矿上长期吸粉尘才染上的……”张欣然妈妈坐在炕边,看着与她相伴了大半生的丈夫,表情一点点凝重了起来。

    “那几年辛苦归辛苦,倒是还挣了些钱,把祖上传下来的土房全拆了,盖起了砖房……还有,至少用这些钱把两个孩子养活大了。欣欣小时候不管穿的衣服还是学习用品,也都比村里别的孩子的好,这……我已经很满足了。”张拴常说着又咳嗽了一声,“怪就怪咱出生在这穷山沟,出生在这个鸟儿拉屎都不来的地方,欣欣那年去……上中专时……我专门从煤矿请了一段时间假回来送她了,我去岚莱送完她回来时高兴得都流下眼泪……”

    张拴常咳了几声终于咳出了痰,和灰色稀薄痰不一样的是这痰呈黄色黏稠状,平常,他还从没出现过这种痰。现在他每咳一次都会捂着胸口说疼。

    张拴常接着说:“当时我想着欣欣以后就再也不用回到咱们这个穷地方了,可是……唉!这娃,命咋就这么不好呢?她妈,你知道吗?四年前我送欣欣回来时突然想,孩子现在就算长大了,我这个当爸也算是尽了责任,随时死了也都行,我也没啥牵挂了……唯一操心的就是你照顾了我一辈子,连一天福也没享过……”

    “呜呜……”房子里传出她妈的哭声。

    张拴常努力地挣扎着笑了笑说:“我这一辈子眼看就要完了。你辛辛苦苦把娃们拉扯成人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可能得先你一步走了,就把你给撇下了……咳咳……”

    “他爸,你别这么说,你的病能治好,医生是胡说哩,现在的庸医多得很,你不要听他们胡说。”张欣然妈妈赶紧说。

    “人早晚都是一死。咳咳……”张拴常深情地看着她,一双眼睛已经深深地陷进了眼窝里。

    “我一直想着我要支撑着活下去,一定要走在你后边,到你走的时候,我要送你……你在咱们这个破村里受了一辈子苦,给我生儿育女,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我对不住你……”张拴常脸上笼上了一层悲伤,他的眼睛湿润了,“我怕我死在你前面了,你难过……咳咳……所以,我也就这么坚持活着……”

    胸闷、胸痛、咳嗽,呼吸困难而且还易感冒……这些症状一次次的印证着医生的诊断:尘肺病。

    这种病还有一个更直接、更形象、更可怕的名字叫黑肺病。医生说,这种病是在职业中长期吸入粉尘造成的,粉尘会在肺里滞留,最后变成一种全身性疾病。

    而张拴常的职业就是矿工,他吸了9年粉尘。

    雪越下越大,刚才一粒一粒的雪糁糁已不见了踪影,变成了洁白的雪花,一片一片纷纷扬扬从天空飘洒下来,整个贫瘠的山村披了上了薄薄的白纱,光秃秃的山坡和荒芜的黄土地,在白纱笼罩下若隐若现,这儿露一坨,那儿露一点,到处是斑驳和斑点。

    张欣家把从来没听过的这些药一件件摆在桌上:克矽平、有机吕制剂、派喹类、汉防已甲素……父亲病了这么久,这是第一次对症的药,而几年前吃的全是治疗慢性气管炎的药。

    张欣家心里感谢着妹妹,要不是张欣然临走时让他带父亲去县医院检查,这病可能还会再拖下去。

    “尘肺病长期发展下去可致命,因此,患有尘肺病一定要尽早规范治疗。但这种病的治愈难度又很大……”医生的话在张欣家耳边回响着。突然,他双手抱头蹲在自己房间抽泣。

    张拴常患尘肺病的消息被人们知道后,村里另外5名长年咳嗽的村民也相继去了县医院检查,他们都检查出了和张拴常同样的病。

    9年前张拴常到了邻省煤矿打工,春节回家后,便有村民说愿意和他一起去打工,去挣钱发财,后来,张拴常就把这5个村民陆续带到煤矿当了矿工。

    “尽管跟我一起去矿上打工的这几个人……当时都挣了些钱,也都盖起了房子……咳咳……但现在他们都得了这病,我心里过意不去……”张拴常说着,悔恨的泪水从布满皱纹的脸上滑了下来。

    往事再一次在他心里泛起了波澜,坐在炕头上的张拴常一边回忆着年轻时外出务工的情形,一边说:“到了矿上后,他们干的都是打眼放炮,粉碎矿石的活,每天都在白色的粉尘里工作……”

    “他爸,你别多想了,前面的路是黑的。哪时谁能想到今天大家会得上这种病?他们也没报怨你,你也别自责……”张欣然妈妈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她心里也挺矛盾,过了一会儿又说,“可终究是一个村的,要是当年不帮他们,也就不会得这病……”

    “唉!“张拴常叹息道。

    张欣然妈妈见他表情凝重而自责就赶紧安慰说:“我想,他们是不会怨你的。”

    外面刮起了凛凛的西北风,大片大片的雪花在肆虐的风里,时而被裹挟着席卷而去,漫天飞舞,时而冰天雪地里跌跌撞撞,起起落落,像一个个捉摸不定的命运,不知该往何处安身?

    谁都没想到在这么大的雪天里,邮递员居然登门送来了张欣然的来信。

    张欣然妈妈认不了几个字,她把信撕开递给张拴常。

    看着女儿从泉川寄来的信,张拴常的手抖动着,复杂的表情在苍老、疲惫、病怏怏的脸上切换着。难过、高兴、急切……

    他看完后将信反着放在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料又是一阵咳嗽,脸又涨得通红。

    张欣然妈妈赶紧把空脸盆递过来,他吐了一口痰,一块灰色稀薄的痰。

    稍稍平静了一下,张拴常又把这张封信展开在眼前,浑浊的泪水噙在眼里。

    “欣欣说啥了……?”张欣然妈妈问。

    “咱娃长大了,找到工作了,在泉川饭店当门迎……”听到这话,张欣然妈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第四百一十六章 数钱

    吉塬省特阳市。

    夏轩依旧每天起早摸黑继续着自已卖菜的事,按他的话说,这是在感悟人生,体验生活。可是,他每天天不亮就摸黑洗漱和锁门的声响,却死死地揪着妈妈汪丽的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夏轩每天穿城而过,从城西赶到城东的水果蔬菜批发市场时,妈妈自然睡意全无,那一刻,她的心被那辆“咯吱咯吱”的三轮车牢牢地牵绊着,一寸一寸被揪扯到了水果蔬菜批发市场。

    儿是娘的心头肉,大凡天下母子之间自然也有着心灵感应,每当夏轩披星戴月迎着凛冽的寒风,蹬着三轮车穿梭在特阳市时,他完全可以想像母亲一定担忧他路上的安全,担忧那些素质低下的菜贩子们会不会因为一根葱,一分利,而跟他争执,担忧他这样下去以后可怎么办?他是堂堂正正的全国重点中专学校的毕业生,怎么能沦落成卖炭引浆之徒?

    每每想到这里,夏轩就难受了起来,他不会忘记妈妈时时刻刻对他的牵挂,不会忘记在暮色下沉的时候,妈妈在家里的窗户前或单元楼门倚门归时急切的神情,他更不会忘记妈妈守口如瓶,一直为他保守着这个秘密。

    特阳市机械厂的改革要到了非常重要的阶段,下岗裁员的工作已经全面展开了,夏社波成天忙于工作,已经顾不上夏轩的事情了。

    他不时会问夏轩的情况,汪丽总会给他找各种理由打马虎眼,在一个饭桌上,母子俩的默契起先并没有让夏社波看出什么破绽,夏社波一直知道儿子正给别人的店面里帮忙,反正他在家里也是闲着,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让他锻炼锻炼,感知一下社会。

    现在是特阳市机械厂改革的非常时期,夏社波的加班越来越频繁,这一轮的裁员和下岗分流过后,厂里将通过技术革新为提高效率和企业下一步的重组或改制提供和平基础,这也是全厂上下关注的重点。每天晚上10点钟之前,夏社波从来没有回过家。

    这天傍晚,夏轩用塑料袋拎着没有卖完的菜悄悄走回家,汪丽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儿子回来了。她赶紧从厨房走出来,一把拉开防盗门。“轩轩回来了?快,赶紧进屋,先休息一下。”

    夏轩顺手把菜递给妈妈,也把秤和秤砣递给她。

    “哇!这么多黄瓜和西红柿?还挺新鲜的。自从你卖菜后,咱家的菜都没断过。”汪丽着把菜放下,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擦手说。

    “前两天你爸还说呢,他说,厂里的效益越来越差了,咱家的伙食反而越来越好了,他还劝我要省着花钱,说厂里的苦日子至少还得再两年。”汪丽笑着说,“他怎么能想到轩轩现在正在卖菜呢?轩轩,说实话,要不是你这段落时间卖菜,像西红柿和黄瓜这些反季节蔬菜,咱咋还能天天买得起?”

    夏轩憨憨地笑了笑。

    “你瞧瞧,你前天和昨天带回来的菜还没来得及吃呢。现在,你爸又不在家吃晚饭,咱家天天都有着吃不完的菜。”汪丽笑着说,“轩轩,你以后就别往回再带菜了,还是尽理卖了吧。”

    “妈。我带回来的菜都是市场上卖不了的,都是没人要的菜。”夏轩说。

    “啥叫没人要?是大家买不起!你想想,这有些菜的价格都快赶上肉价了,谁还买得起?去你摆摊的那个菜市场买菜的,大都是咱厂职工和城乡结合部的农民,咱厂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全了,谁还舍得花高价买贵菜?”汪丽说。

    夏轩说着已经来到餐桌旁边坐下了。

    汪丽赶紧转身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把那秤杆和秤砣藏在厨房门后边。这个地方只有他们母子知道,这些玩意是买菜的证据,说什么也不能让夏社波发现。

    “轩轩,快,快点洗手吃饭,等会菜都凉了。”汪丽说着就把菜端上餐桌。

    夏轩埋头吃着饭,汪丽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看着他狼吞虎咽,脸上露出的复杂的表情,既心疼又欣慰。

    “妈,你怎么不吃?”夏轩吃了一阵子后抬头问妈妈。

    “你我没回来时我喝了点稀饭,吃过了。”汪丽说,“到了妈妈这个年龄就不能像你这样吃饭了,饭量得控制,要不可就变成水桶腰了。”

    夏轩下意识地看了看妈妈说:“妈,你的身材好着呢,变不成水桶腰。你一辈子都是杨柳腰。”

    “你这孩子……”

    顿时,房间里传来了母子开心的笑声。

    饭后,汪丽在厨房里刷锅,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发着清脆的声响,她心里也像风吹风铃一样,叮叮当当欢快地响了起来。和夏轩起初买菜时相比,她心里也敞亮了许多。

    毕竟,这段时间他们父子再没有因为夏轩弹琴唱歌而争吵。

    夏轩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把一天的菜钱全部摊在床上,一分一分,一角一角地数着,虽然这些都只是些零钱,但把这些脏兮兮的零钱一张一张捋平,然后又一张一张清点时,夏轩觉得就像是用指尖轻轻地掠过了一根根吉他的琴弦,感觉好极了,心里也会响起无声的旋律。

    汪丽从厨房忙完后轻轻推开夏轩的房门,看到一堆一堆簇在一起的零钱,就跟一个个散落在床单上的音符,是那样的充满灵动。

    “轩轩,累不?”她问。

    “不累!”夏轩说着头也没抬,继续清点着这一堆一堆的零钱,过了一会他把钱清点完了说,“今天挣了18块6!”

    “轩轩,妈妈问你,你卖菜时究竟觉得丢人不?”汪丽问。

    “这是我靠劳动挣到钱,不丢人!”夏轩说,“前几天,咱厂好几个职工还从我这里买过菜呢,我还给他们便宜了一些。妈,我没觉得卖菜有啥不好,我是有点辛苦,天天都睡不成懒觉,但我很快乐。”

    汪丽坐在夏轩身边,看着儿子的身影顿生怜意。

    “都怪厂里情况不好,如果是前几年的话,你也就用不着去受这罪了。不管怎样说,咱是干部家庭,你成天跟这些农民搅和在一起,肯定不是个事。”汪丽说。

第四百一十七章 父亲的质疑

    “妈,过快过春节了,现在我去的那个市场里卖什么的都有,卖衣服的、卖箱包的、卖肉的、卖鱼的,还有卖狗卖猫的啥都有。”夏轩说,“今天有个人取了些年画,结果像风卷残云一样几分钟就被抢光了。过几天我也准备批发点年画去卖。”

    “轩轩,咱们厂的国企改革正在有序进行着,听你爸爸说,整体推进的情况要比预想的情况好一些。你再等等,要是这样的话,过了年你们这批待岗的毕生生也就有着落了。”汪丽说。

    这时,家里的防盗门突然开了。汪丽赶紧带上房门走出夏轩的房子,只见夏社波走了进来。

    “老夏,你回来了?今天不加班了?”汪丽问。

    “轩轩呢?”夏社波一脸怒气,他一边问着一边径直朝夏轩房间走去,一脚踢开房门。

    夏轩床上摆满了一簇一簇的零钱,他见爸爸突然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赶紧慌慌张张地收拾零钱。

    “谁让你卖菜了?”夏社波质疑道,“下贱!”

    “我没有……没有卖菜……”夏轩被吓的脸色煞白。

    “放屁!你这个孽障,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夏社波说着一把抓起一堆零钱问,“没卖菜?没卖菜这是什么?你没见过钱是不是?你穷疯了吗?”

    “这不是卖菜的钱,这是……”夏轩试图掩饰。

    “你一点都不诚实……”夏社波突然抓起一把零钱甩在夏轩的脸上,“我就说你最近咋就鬼鬼祟祟?我一想,你肯定就没干啥好事!”

    “老夏,你今天怎么了?有话就不能好好对轩轩说吗?”这时汪丽赶紧上前站在夏社波面前,生怕他们再次发生摩擦。

    “好好说?这事怎么好好说?你们居然一直都在骗我!轩轩卖菜的事咱们厂里人都知道了,人家把话都说到我跟前了。”夏社波说。

    一听这话汪丽一子下就上了火:“谁这么多嘴?这是人家的事,他们凭什么在背后嚼舌头?咱厂的人就有这毛病,对别人的事总都会说长道短。卖菜怎么啦?不偷不抢,是靠自己的劳动赚钱,招谁惹谁了?”

    “我们是没招谁,也没惹谁,但是别人已经开始在我面前说风凉话了,说技改处处长故意让儿子卖菜给人看呢!说我做了亏心事,把工人裁员了,还故意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自己的儿子卖菜,带头分流……还说人家就是做做样子,到时把职工分流了,把位子腾开了再拣个机会把儿子安插到厂里,这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夏社波说。

    “什么什么?这些人怎么都这样呢?还在背后嚼轩轩的舌根?我们家的事与他们有何相干……”汪丽愤怒了,“这话是哪个工人说的?你告诉我,我去找他理论。”

    “别人的嘴巴你能堵得住?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不卖菜,别人要想在背地里胡说八道,他们也没有口实,可你倒好,成天蹬个破三轮到农贸市场去卖菜,你有没有一点廉耻?亏你还上过中专?”夏社波说着就把目光投向夏轩。

    这时,夏轩已经把床上的零钱全部收了起来。

    “卖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卖菜咋了?他们说又咋了?他们有本事就别买我的菜。”夏轩的脸涨红了,他跟父亲理论道。

    “你还嘴硬!咱们他她的就算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能去干这种下贱活。我们全家都是干部,你不嫌丢人,我嫌!”夏社波说。

    “你是处长,我不是!我是待业青年,谁规定待业青年就不准卖菜。卖菜也是为社会做贡献。”夏轩说。

    “社会是个啥你懂吗?社会就是阶层,就是人有高低贵贱之分。自古以来龙有龙的门,狗有狗的洞,你还给我讲社会,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在社会上才待过几天,居然还给我讲社会……我告诉你,你要是职工家里的孩子,你爱干啥就干啥,可你是我夏社波的儿子,是干部之家的孩子,所以,你首先要考虑到我们的面子,面子就是尊严!人活在这个世上什么最重要?当然是面子!是尊严!你为了这一点毛毛钱连尊严都不要了,你说你还有什么追求?”夏社波说着又把阴沉沉的脸转向汪丽,“你也不看看,有你这么糊涂的妈妈吗?”

    “我怎么糊涂了?”汪丽一脸无辜。

    “爸,你可以说我但你不能指责我妈妈。她什么也不知道。”夏轩说着把垂到眼前的长发甩了甩,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你瞧瞧你的头发像个啥样子?一看都是个二流子,不务正业!”夏社波说,“你赶紧去把长毛剪了!”

    在这个普通的干部之家里一股浓浓的硝烟正在弥漫着,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股子怒气和怨气,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随时会引爆一场战争。

    “我留长发怎么了?头在我身上,我爱留什么发型就留什么发型,我都过了20岁了,难道连留发型的权利都没有吗?”夏轩瞪着父亲语气生硬地说。

    汪丽见情况不妙,赶紧转身又站在夏轩面前用身体挡着他说:“轩轩,你不能这样跟你爸爸说话。”

    汪丽说完这句话又赶紧冲着夏社波说:“老夏,你今天怎么了?受了啥刺激?不就是几个职工说了些风凉话吗?你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父子俩人都僵持了起来,汪丽站在他们之间,等会劝劝丈夫,等会又劝劝儿子。她知道夏社波最近的压力确实很大,自从下岗分流工作启动后他每天都会遇到烦心事,他心里也燃着一团怒火。

    在厂里工作了这么久,夏社波一直兢兢业业,以厂为家,他在厂里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他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干出来的,他的前半生还算幸运,辛苦归辛苦,总算是在干部楼里分到了房子,总算熬成了技改处的处长。可是,眼看他进入了人生的后半场,企业却连年亏损,弄得夏轩连工作都没了,这事搁在谁身上谁能没有怨言?

    这了一会儿,家里的气氛总算渐渐平静了下来。汪丽赶紧趁机问:“老夏,你今晚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夏社波这才消了消气。

第四百一十八章 舍车保帅

    “以后不要再卖菜了,你就安安生生在家待着,我给厂里说过了,过完年一有机会就安排你就到厂里上班。”夏社波说着又叹了口气,“唉!多少双眼睛再盯着我们呢!到时,又免不了有人说三道四,你一上班还真就应了这帮人的乌鸦嘴,说我把人分流了,腾出岗位给自己的儿子。唉!”

    “咱轩轩是委培生,厂里本来就应该给安排工作。”汪丽说。

    “理是这个理,可是这事偏偏发在这个时候,再叫那些好事者十传八传,还不是又被歪嘴和尚给念歪了经?”夏社波说着走出了夏轩的房间。

    汪丽赶紧把房门带上。

    “咱不怕,就算厂里明年安排工作,那也不是轩轩一个,厂里这一批的大中专毕业生有好几个呢。”江丽说。

    “人家都是职工家庭,别人不会乱说啥,也落不下什么口实。可咱们不一样,咱是干部家庭,到时,你能保证人家不说轩轩卖菜就不是咱是故意摆下的龙门阵?就是不是做给下岗职工看的障眼法?”夏社波说着摇摇头在餐桌旁边坐下了,“到时他们肯定又会说是技改处长以权谋私……”

    “算了算了,为了咱们轩轩谁爱啥说就让他说去,老夏,你呀,就只有一个毛病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说,咱们总不至于为了面子,把轩轩的工作和前途给耽搁了吧。”汪丽说着就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和轩轩的工作相比,我还讲什么面子不面子?我都到了这个年龄,也干不出什么名堂了,只要能把轩轩的工作落到实处,说我谋私就谋私吧,就算拿我的面子换个正式工作,给轩轩换个干部身份,值!”夏社波说。

    “那你刚才还给轩轩说面子,说尊严……”汪丽嘀咕着。

    不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了“当当当”切黄瓜的娴熟的刀法,刚才紧张的气氛在刀下见菜的欢快的声响中正一点点被驱散。

    夏社波半晌没有吭气,他若有所思。

    “凉拌蒜泥黄瓜……还有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碗小米稀饭……”汪丽跟店小二一样,一边报着菜名一边把把一盘盘饭菜端上了餐桌。

    “反正说什么轩轩都不能去卖菜了。这事传出去了咱以后可怎么见人?哦!技改处长家里出了个菜贩子?”夏社波说。

    “刚还说不讲面子了,你看,老毛病又犯了……”汪丽说,“菜贩子这词是不好听,但轩轩也算是经营者,个体以营者……你一说菜贩子,我咋就想到了缺斤短两……”

    “你才知道?菜贩子就是干那事的人,缺斤短两,以次充好,你还以为这是什么高尚职业?”夏社波咬了一口馒头说,“轩轩成了今天这样子,都是你娇惯的结果。他做啥事你都包庇,总有一天你会把他给害了。”

    “我怎么能害了我的儿子?”汪丽故意做了个夸张的表情说,“只要他不偷人抢人,我觉得他想干啥就让他干干,权当是体验生活。其实我跟你一样,刚开始也不愿意让他干这事,可是后来我就心软了,我觉得我们有时是不是把面子看得太重了。现在全国都在搞市场经济,做点小买卖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你住口!这是什么小买卖?蹬个破三轮和城乡结合部的农民搅和在一起,这叫做买卖?这是恬不知耻!”夏社波冲着汪丽摆摆手说,“这事到此为止。你也不要给我灌**汤,别把谁都当职工给人家做思想工作,你们工会那一套耍嘴皮子的工夫少给我用。”

    汪丽笑了笑不再说话。

    “人说父子俩是前世的仇人,我看这话一点都没说错。轩轩毕业这半年来,把人给气的……我天天都觉得气不顺。”夏社波说着夹了一口菜嚼了起来,“这菜不错,新鲜。”

    汪丽坐在夏社波对面的椅子上淡淡地笑了笑。

    “你今天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厂里不加班了?”汪丽问。

    “轩轩都成菜贩子了,我还有脸上班?”夏社波说。

    汪丽这才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赶紧把这个话题打住。

    夏社波哧溜哧溜喝了几口稀饭后说:“截至今天下午,我们关于1999年的技改方案已经彻底搞完了,马上就要上厂党委会。如果这个方案通过的话,咱们特机将会引进一个先进的生产线,许多基础加工的生产方式将全部采用数控化。到时,厂里的生产水平就会大幅提高,生产的精度能达到国内一流机械加工企业的标准。”

    夏轩一边吃饭一边说工作的场景汪丽再也熟悉不过了,这些年来,每次看着他的这个状态,她心里总有一种对他隐隐的崇拜。

    “我们国家现在已经搞市场经济了,产品没有竞争力我们就会被市场淘汰。市场是非常残酷的,六亲不认。这个方案一旦实施,咱厂将会迎来新的转机。国家要求我们三年扭亏为盈,对咱们厂来说,每一天都耽搁不起啊。”夏社波说。

    “看来,你们技改处算是大功告成了。难怪你今天回来这么早。”汪丽说。

    “当然,回家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夏社波说。

    “因为我?”汪丽惊讶地问。

    “厂里确定让你以干代工了。”他说。

    “什么?”汪丽像坐在了针毡上,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夏社波看了看她说:“你也别着急,现在厂里的情况很复杂,这次要下沉一批普通干部,不光你们工会,厂部的、团委的、党办的都要下沉,厂报和厂电视台都撤了,这些干部也要下到基层去。”

    “这不是胡闹吗?我从来都没开过机床,我又不是工人……”汪丽说。

    “现在正在分流,任务很艰巨,尽管第一拨的下岗分流没有引起太大的问题,但厂领导也很头疼,现在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干部呢,所以,厂领导一再让家属做好解释工作。我把你可能不想去的情况给领导说过了,可是领导这回实在为难……”夏社波从餐桌对面走到汪丽身边,双手轻轻地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先坐下。

    汪丽一脸的不高兴,她的目光呆滞地盯着餐桌。

    “不让你开机床,这事是男人们干的活,厂里把你安排到质检科,搞产品的质量检验,活挺轻松。”夏社波见汪丽还是气乎乎的样子就赶紧说,“这事你千万不能闹,你们工会主席专门还给我解释,说他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让你下沉,让我理解一下。”

    “他说得轻巧,他咋就不下基层?”汪丽说。

    “你先别生气。该说的话我都给厂里领导说了,我也是拣了一大堆的难处和理由来争取,我也说轩轩毕业这么久都没工作……后来厂领导答应了,等把手头这些下岗分流的工作做完后,明年就给轩轩安排工作。但条件是你必须得去质检科。”

    “舍车换炮?”汪丽反问。

    夏社思量了一小会之后说:“这叫舍车保帅。你想想,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轩轩才是我们家里未来的‘帅’,为了儿子你就委屈一下,该说的我都说了,在我的再三央求之下,厂领导才答应给轩轩安排个好岗位,还保证是干部身份。”

    “啥岗位?”汪丽问。

第四百一十九章 这可是天大的机密

    夏社波赶紧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大步走到防盗门跟前趴在猫眼上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然后才回到餐桌前,把手拢到汪丽的耳朵旁说:“电工班技术员。”

    “真的?”汪丽刚才的沮丧瞬间烟消云散。

    “这还能有假?莫非你是太小看我这个技改处长了。”夏轩说,“电工班自由,轻松,而且每个车间都得求他们。刚开始他先从技术员干起,等过两年再评个助工、接下来再评工程师、高工……等不到我当领导职务的那个年龄,估计他已经就走上领导岗位了。所以,下一代我们还会是一个干部之家。”

    汪丽听得心花怒放,自从夏轩毕业以来,她天天都为他的工作操着心,她真害怕厂里万一不给轩轩安排工作,到那时她可怎么办?

    轩轩正一天天成熟,马上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心想,如果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工作,将来连个媳妇也不好找,这人啊,要是在该做什么事的时候没有去做,那就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一步错,步步错啊,有时,人要是走了霉运,那真的就祸不单行,就跟多米诺骨牌一样,会发生一连串的效应,让人想收拾都无法收拾。

    “丽丽,事你可千万别告诉轩轩,小心他说漏了嘴,这可是天大的机密,是厂领导私下给我说的。知道吗?”夏社波说。

    汪丽坚定地点点头。

    “还有,你让轩轩别再去菜市场了,别再丢人现眼,到时,省得人家说厂里咋把一个菜贩子给弄成了技术员。”夏轩说,“你爱儿子我知道,但你那都是妇人之仁!”

    “行。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劝劝他,让他在家里好好待着,哪里也不准去。咱做干部就得有个做干部的样子,别到时候让人家戳脊梁骨又说三道四。”汪丽说,“这自古以来抬轿的就是抬轿的,坐轿的永远也就是坐轿的。怎么会反过来呢?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夏社波一直板着的脸这会终于绽放出了笑容。

    “看来质检科的丽丽同志,思想进步还挺快嘛!”夏社波笑着说。

    “那是!好歹咱也是从朝廷下去的人,怎么能把丽丽同志当作草莽?”汪丽一边打趣地说一边问,“那个大义灭亲是怎么说着来的?就是说那个王昭君的那话?”

    “什么大义灭亲?那叫昭君出塞,慷慨应诏。你们这批干部下沉到基层后,对厂里处理干群关系也是有好处的。”夏社波说,“我现在是想通了,让你下去就下去,哪里的水土不养人?再说,你们也算是从朝廷下去的,别人怎么也会把你们高看一眼,优待三分,没准,你们会觉得基层比机关理更自由。”

    夏社波不让轩轩卖菜的话并没有变成现实。

    第二天一大早,夏轩还跟往常一样穿着棉大衣,蹬着三轮车摸黑去了城东的水果蔬菜批发市场,每每听到儿子起床的声音,汪丽的心就揪了起来,她生怕被夏社波发现,要是被夏社波发现了,他们父子俩之间难免会发生战争。好在,那时他还在睡梦中并没有觉察到。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今年注定是特阳市机械厂不平凡的一年。

    夏社波在技改处的工作也推进的尤为艰难,由于厂里资金周转极其困难,技改处原计划的技改方案最终没有通过厂党委会。厂里根本无为支出1800余万元的数控生产线的投资,企业的衰败和负债导致银行不愿意提供巨额贷款。

    1999年元旦的钟声已经敲响了,但特机厂不愿意失去企业重生的机会,新年后的第三天,厂里派出了一个考察团,由厂领导带队,带领技术处及相关科室人员一同南下,对同类生产线进行考察。夏社波急急忙忙收拾完行李,就跟着考察团一起坐火车去考察了。

    夏社波不在家的时候汪丽劝过夏轩好几次,可他坚持要继续卖菜,这也让她非常为难,非常生气。

    这天凌晨,汪丽又听见了夏轩的起床声,她赶紧穿上衣服冲出房间。夏轩已经洗漱完毕,从厨房门后面拿起秤杆和秤砣要往出走。

    汪丽一把抓住夏轩的胳膊说:“轩轩,今天说什么你也不能再卖菜了,你爸爸对你态度是不好,但他反对你卖菜也没错。咱们毕竟不是职工家庭,也不应该沦落到今天这一步,你就顾及顾及你爸的脸面,别让人家再在背后说什么了,咱们是厂里的人,世世代代都得在厂里生活,总叫说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这可怎么行?”

    “成天面子面子的,你活你的人,管人家说什么干吗?”夏轩说。

    “轩轩,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要理解人,你爸爸这么说是对的。不光他反对你卖菜,我也反对。”汪丽说,“你也别让妈妈整天替你瞒这事了,这么冷的天,你去卖菜妈妈心里难受啊……你看看你的脸都皱了,我反对你也是心疼你啊。”

    “妈……”夏轩本来还想理论,可看到妈妈央求他的样子,心突然就软了。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扶着妈妈坐到沙发上说:“妈,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也知道你心疼我。这样吧,今天是最后一次,我和菜市场还有一些手续没结清,今天我把手续全结清了,明天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了行不行?”

    “真的?”汪丽忧伤的脸上掠过了一丝喜悦。

    夏轩点点头:“我向你保证!”

    “好,太好了。你这么一说妈就放心了。”汪丽高兴地说,“今天上午考察团就回来了,你千万不敢让你爸爸给发现了。”

    “我爸又不去菜市场……”夏轩说。

    “你什么也别说了,今天上午把菜在农贸市场随便一处理,就赶紧回来,以后这辈子都不干这事了。”汪丽说,“轩轩,你记住了吗?”

    夏轩点了点头扶着妈妈进到她的卧室。

    “妈。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早点回来就是了。”夏轩说。

    看着夏轩拎着秤杆拿着秤砣走出房间的背影,汪丽心里泛起了一阵暖流。

    夏轩从厂里的公共自行车棚里取出三轮车时,天空渐渐飘起了雪粒。这是他最后一天去菜市场了,时间过得真快,从父亲砸烂了他那把心爱的吉他到现在,他卖菜已经半年时间了,妈妈怎么能知道他卖菜的真正原因?他就是为了靠自己的劳动挣钱买一把新吉他,而让他欣喜的是,他挣到的钱已经足够再习一把新吉他了。

第四百二十章 最后一次贩菜

    凌晨的风呼呼地吹着,夏轩骑着三轮车沿着急湿漉漉的柏油马路行驶着,往事如同云烟一样从他的脑海里飘过。整个城市还沉睡在沉沉的夜色里,四处非常的寂静,风夹着雪粒打在他的脸上格外冰冷。

    从洛明工业学样毕业后汽01班的同学们都已经各奔东西,散落在了全国各地。在这几个月卖菜的日子里,夏轩都是自己独自前行,就跟一场热闹和繁华过后,曲终人散,陪伴在身边的永远只有自己。

    人生啊,总有一段路需要独自去走,这段路不管是泥泞还是平坦,曲折还是笔直,最终都得靠自己行走,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自己能品出其中的滋味。只有一次,是妈妈坐着他的三轮车,陪他一起去的水果蔬菜批发市场。从小到大,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总是妈妈在默默地帮助着他,陪他走过一段艰难的道路。

    夏轩的三轮车在昏暗的路灯下缓缓前行着,路边的行道树一棵棵被抛在脑后,往事也一点点被漆黑的夜色吞噬。一切都要结束了,他想用自己辛辛苦苦赚到的钱买一把新吉他,不管酷暑还是严寒,不管再辛苦再下贱,都无法阻挡他心中的音乐梦想。

    他知道他不可能贩一辈子菜,贩菜就是他对生活的体验,他的梦想就是追求高雅的音乐,只有音乐才能抚慰他干涸而渴望的内心。夏轩知道爸爸妈妈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一点,他也不想再向他们解释,什么二流子?什么不务正业?神圣的音乐才是他心灵的相知。

    夏轩吸了一口凉气,使劲地蹬着三轮车朝批发市场驶去。

    过了元旦离春节也就不远了。夏轩取完蔬菜在回来的路上经过轻工市场时,看到许多人都在出售年画,而且,都是他喜欢的港台明星的年画。夏轩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跑进市场批发了厚厚一沓明星年画,放在三轮车上,然后,朝特阳市机械厂附近的那个农贸市场驶去。

    夏轩没有食言,中午12点他就把三轮车里的蔬菜全部低价格处理掉了。就要离开这个农贸市场了,他突然觉得还有点依依不舍,自从爸爸砸烂吉他,在他负气贩菜的几个月里,正是这个喧嚣的农贸市场和这些胡子拉杂、粗言粗语的小贩们,陪伴着他度过了孤独无助的待业时光。

    他从内心里感谢他们,他们虽然没有体制内的身份,没有文化,没有知识,也没有理想,尽管他们中也有人会玩些缺斤短两昧良心的伎俩,但他们光明正大,不偷不抢,勤勤恳恳,靠着自己的劳动在寒来暑往中挣钱养家糊口,这和那些投机取巧,不劳而获的人相比,难免令人感动。

    夏轩知道自己跟那些菜贩子不一样,他知道在自己内心的最深处,总有一个梦想在呼唤着他,他追求的不是沾满汗渍的一把把的零钱,而是音乐,神圣的音乐。

    夏轩处理完这些蔬菜后骑着空三轮车朝市场外面走去,此刻,他感到浑身轻松。从现在起,他再也不怕碰见厂里的任何人,也不再有人再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不会伤及到处长父亲了。从这时起,贩菜的时光就跟空空荡荡的三轮车一样被清空了,他就跟服刑期满的罪犯一样彻底恢复了自由。

    农贸易市场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这里摆满意了各种各样的春联、福字和年画,夏轩把三轮车停在门口的路边,将他批发来的港台明星年画摊开在三轮车车厢里售卖。

    夏轩选择的大都是周润发、小虎队、周海媚还有一些女演员的年画,是大陆青年非常喜欢港台明星。

    摊子刚一摆开,就有很多年轻人过来买。不一会儿,他的年画摊跟前就围满了人。

    “快!快!警察来了。快跑!”突然,附近摆年画地摊的商贩一边喊着一边收摊转身撒腿就跑。

    夏轩还没回过神,这时,两个警察已经站在他面前。

    “把这些东西收了!”一个中年警察对身边的年轻警说。

    “走开!走开!”年轻警察立刻上前,冲着围在三轮车前的顾客吼道。

    三轮车前的人们旋即四散。年轻警察跟风卷残云一样将摊开在车厢里的年画收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为什么收我的东西?我是占道经营吗?”夏轩吓得脸色通红,他赶紧问。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别装模作样了?看把你给无辜的。”中年警察说。

    警察的这个举动引来许多人围观。大家都像看马戏一样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幕。

    “我怎么了?卖东西不偷不抢,你们凭什么收我的东西?”夏轩问。

    中年警察睥睨了他一眼冷笑道:“凭什么?你卖的是啥?”

    “年画啊……”

    “年画?你打开让他看看,这是年画?”中年警察对着年轻警察说。

    年轻警察很听话,赶紧把抱在胸前的一捧年画摊开。

    周润发、小虎队、周海媚还有那些女演员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每一幅年画上的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们。

    这时,其他那些摆年画摊的小贩早都溜之大吉了。

    “这下看你还有什么说的?”中年警察质问道。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夏轩说。

    “哟嗬!看来你小子嘴还挺硬?你这是背着牛头不认赃啊。”中年警察没有好声气地说,他们眼睛里充满了挑衅。

    然后,他又冲着年轻警察说,“你告诉他……”

    年轻警察赶紧对着夏轩说:“我们接到群众举报:农贸市场门口兜售黄色海报。你看清楚了,你的这些年画里明星衣服穿得太少了,太暴露。涉黄!”

    “涉黄!”夏轩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他顿时无语。

    “怎么样?这下知道了吧?”中年警察又冷笑了一声说,

    “这……这都是港台明星的照片,怎么,怎么会涉黄呢?”夏天解释说,“这些都是我从轻工市场批发回来的,怎么会涉黄呢?”

    “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办案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从来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中年警察说,“你要解释是吗?那好,等回到所里我让你解释,慢慢地解释,想解释多久就解释多久。”

第四百二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意外

    警察说着就把夏轩的年画收走,卷成一大卷放在自行车前面的框子里,警察让夏轩骑着三轮车跟在他们身后,要带他回派出所接受调查。

    夏轩害怕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一次出摊,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去过派出所,他心里像是鼓锤雷动,又如十三个竹篮打水七上八下。

    两个警察分别推着笨重的二八式自行车走着,夏轩骑着空空荡荡的三轮车跟在他们后面,渐渐地他们走出一条巷子又穿过一条街街道。夏轩四处张望着,他想找个机会赶紧逃跑。

    两个警察抽着烟一边交谈着一边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嫌疑人。“放老实点,跟紧!”中年男子冲着夏轩喊了一声。

    一听到呵斥声,夏轩赶紧目视前方,只好紧跟了上来。

    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夏轩见这两个警察没有注意,就赶紧拐弯使劲地蹬起三轮车逃跑了。

    “停下!停下!你给我站住!”突然,中年警察回头时警觉地发现夏轩跑了,就赶紧叫喊了起来。听到这种喊声夏轩吓得浑身发抖,就拼了命地向蹬三轮,三轮车“哐当哐当”响着朝前冲去。

    “站住!你给我站住!”两个警察的怒吼声重重地砸向夏轩的后背。

    中年警察赶紧让年轻警察骑着自行车追了上去。

    “站住!站住!”年轻警察边追边喊。

    三轮车跟一只疯狂老鼠一样,摇摇晃晃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拼命地逃窜。而身后那辆二八式自行车也如同破水的小舟,在急速地前进着。自行车与三轮车之间的距离正一点点缩短。

    没跑出几十米远,夏轩已经浑身是汗水,双腿发软,他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

    这时,那辆轻快的如破水先进的小舟终于超过了夏轩,在笨重的三轮车前快速划了一道弧线停在夏轩面前。骑自行车的年轻警察一只脚踩在地上撑着自行车,呼呼地喘着气。

    夏轩“嘎”的一声刹住三轮车赶紧说:“警察同志,对不起,我,我没有卖黄色年画……”

    “没卖?没卖你跑什么跑?一看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年轻警察的眼睛里充满愤怒,“跑!你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他妈的再跑就成了逃犯!跑啊,怎么不跑了?”

    夏轩不敢再说什么了,年轻警察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阴骘,一点点可怕了起来。

    “警察同志,对……对不起,我跟你们走,再也……再也不跑了。”夏轩说,“我不想当逃犯。”

    见夏轩开始求饶,年轻警察才没有再跟他僵持下去,然后叫夏轩调头,这下他骑着自行车跟在了三轮车的后面。

    “不,不谁回头,直接往派出所走!”年轻警察命令道。

    特阳市机械厂庙小妖风大,夏轩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夏社波的耳朵。

    上午1点左右,汪丽和刚刚出差回来的夏社波在家里吃完饭,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汪丽还以为是夏轩回来了,赶紧高兴地朝门口走去。

    “来了!来了!你没拿钥匙吗?”汪丽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开门。

    门刚一拉开,厂里一位干部的女家属神情慌张地站在眼前,急急地说:“夏处长,你家夏轩出事了!”

    这句话如春雷炸地。夏社波立即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轩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汪丽急切地问。

    “他被警察给抓走了。”

    “什么?”汪丽脑子里嗡地一下,顿感头晕目炫,脸色煞白。

    “夏轩他,他……”这位家属有些难以启齿。

    “警察为什么抓他?你说吧,你说……”夏社波上前问。

    “他在菜市场卖黄色年画,被两个警察抓到派出所去了,年画和三轮车也被带走了。”女家属说,“夏轩刚刚被带走,你们赶紧去看看吧,别让孩子在那里受苦。”

    女家属三言两语把这事说完后就离开了。

    她走了以后汪丽才忘了叮咛她“不要给任何人说这事”这样的话了。

    这是夏社波去外地考察回来后第一次听到夏轩的名字,也是他知道他的第一件事。

    “狗改不了吃屎!”夏社波叫喊着一把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将它甩得粉碎。

    巨大的声响震得汪丽心头一颤,汪丽眼泪“唰”地一下涌出眼眶。

    “呜呜……都怪我,都怪我允许他今天再摆最后一次地摊……是我害了轩轩,是我……呜呜”汪丽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哭了起来。

    夫妻刚刚团聚,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夏社波掏出一支烟点着。一缕缕青烟在他那张沉郁的面前飘过。

    接下来,家里变得沉默了。

    沉默,可怕的沉默。

    夏社波连抽了三支烟,汪丽被呛得连声咳嗽。

    “老夏,别抽了,你赶紧想想办法吧,轩轩这会应该连中午饭都没吃。”过了许久,汪丽实在忍不住了,便说。

    “没吃饭活该!饿死才好!”夏社波说。

    “你这会还呕什么气?轩轩都被警察带走了,派出所是人待的地方吗?再说,他年纪轻轻还没正式走上社会,要是给他再弄个案底什么的,以后可怎么做人啊?厂里还怎么给他安排工作?”汪丽说。

    “轩轩看上去很文弱,憨憨的,傻傻的,其实他倔强着呢!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较着劲呢,他是咽不下我砸他吉他那档子事,非去整出个菜贩子来,他想干啥?就是想给我脸上抹黑,就是要故意跟我对着干,拧着劲……”夏社波说,“你看看这东西,现在是越来越离谱了,你说他这性格是像谁了?”

    “像你!你是他亲爸,不像你还能像谁?”汪丽说,“我看你俩都一个样,都是个牛脾气。都倔!”

    “我倔?”夏社波叹了口气说,“唉!我以前可不是这个脾气,还不都是让轩轩给气得?他现在越来越反叛了……”

    “男子汉有点脾气有点性格怎么了?咱家轩轩又不是社会上的混混,你总是把他叫二流子,说他不务正业,谁还受得了?有你这样数落儿子的父亲吗?他喜欢音乐就让他喜欢去,你老说人家干啥?”汪丽抱怨道。

第四百二十二章 营救

    “音乐?什么狗屁音乐?害人的音乐!他跟我对着干跟我较劲的性格,就是从音乐里学来的,你们不要以为我不懂音乐,我懂!”夏社波的脖子上凸起了两道青筋,他气冲冲地说,“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我听别人说了,摇滚音乐里就有这么一股子邪气,有一种反叛的精神,他成天抱着破吉他,这摇滚对他的性格能没影响吗?”

    汪丽非常惊讶,她正要接话夏社波就说:“没错,就是音乐害了他,不是所有的音乐都是好的,健康的,他唱的那些歌都不是正经人唱的,你看那些抱着吉他的小伙子哪个不是疯疯癫癫?不留着长头发?都是不务正业……我看,音乐已经让他走火入魔了。”

    这时,夏社波脖子上的青筋渐渐消失了,就跟钻进土里的蚯蚓一样没有了踪影。

    “哎呀!老夏,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咋还说什么音乐不音乐的。”汪丽这才意识到话题扯远了,她急得跳了起来,“我都给急晕了。轩轩被警察抓走了,你倒是赶紧想想办法啊!”

    “他不是卖菜么?怎么还卖起黄色年画了?”夏社波把话题旋即转了回来。

    “是啊。我也纳闷。轩轩早晨给我说好今天只卖最后一次菜,中午低价处理完了就回来。怎么卖……卖……卖起……嗨!你说这词叫人咋好意思说出口嘛?他怎么连羞耻都不知道呢?”汪丽说。

    “羞耻?这是传播淫秽东西,国家有个扫黄打非办,就是专门管这事的,弄不好还得坐牢……”夏社波说。

    “什么?坐牢?”汪丽吓得浑身打颤抖,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不是说轩轩,我是说从事这种违法犯罪行为的人。”夏社波说。

    “那你赶紧想想办法呀,这可怎么办呀……”汪丽急得在房子里团团转。

    夏社波略微思考了一会又叹了口气说:“唉!我只是厂里的干部,社会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有社会关系啊,这可怎么办?”

    沉默。

    又一次沉默。

    抽烟。

    再一次抽烟。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他们都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老夏,你没有社会关系但你有厂里的关系。你赶紧找厂里的人帮忙……”汪丽突然想出了一个办法。

    “厂里?找谁?”夏社波问。

    “找保卫科长科长。他们平时跟公安局打交道,再说了,这个菜市场跟咱们厂都是同一个派出所的辖区……”汪丽激动地说,“找科长,对,就找科长。”

    坐在沙发上的夏社波抬起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汪丽,他没想到在关时候妻子居然这么机智。

    汪丽上前从夏社波指间夺过燃了半截的香烟,把它摁灭在压烟灰缸里。然后,两人赶紧合计了起来。

    夏社波在电话里约好跟保卫科科长一起去派出所。下午两点多他们来到了派出所。保卫科长对派出所里很熟悉,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中年警察,他是这里的管片民警。

    保卫科长和夏社波对中年民警好话说尽,他对夏轩进行了批评教育后才允许他们将夏轩带回去。

    “你儿子这长头发让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你回家以后让他把头发剪了,不要不务正业,尽给辖区治安添乱,这次,他卖的这些东西你要说不是淫秽品也能说的过去,但你可要注意了,要是再往前走那么一顶点,他就是扫黄的对象了。”中年警察对着夏社波说。

    “再往前走一顶点……你这话的意思是?”夏社波似乎还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年画上这些明星的衣服要是再低一下,再暴露一点,就是黄色,就属于打击的对象了。”中年警察说,“你要好好管管你儿子,听说他是个待业青年,待业青年就相当于无业游民,是一个危险的群体,没准哪天会惹出什么事来?他今天留长发,明天就会纹身,今天卖这些画,明天没准就去卖黄碟……一个人的家庭教育至关重要,你们也要负责任,不能把啥事都推到社会上,推到派出所。”

    夏社波只得连连点头,连声说,“是的,是的。”

    “我们做笔录时你儿子说他是中专毕业生?”中年警察问。

    “是。”夏社波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里,他应付着。

    “唉!现在的学生也太贬值了。你瞧瞧,他跟农贸市场那些农民贩子们混在一起,比那些小贩都酷,谁还敢相信他是特机子弟?是受过教育的?”中年警察说完后,扯着嗓门冲着门外叫喊了几声,那个年轻警察赶紧跑了进来。

    “去,去叫那个卖年画的小伙先回去。这小子是特机子弟,厂保卫科和家长也都来作保证了,让他走吧。”中年警察说。

    “那些画……”年轻警察问。

    “带走带走……”中年警察不耐烦地摆摆说。

    很快,年轻警察将夏轩从派出所的一间房子带了出来,然后,把那一捧年画塞进他怀里。

    夏轩一看父亲来了,非常惊讶,他正要开口,父亲那两束利剑一样的目光就深深地刺向他。

    夏轩心头为之一颤。

    “叔叔。”夏轩向保卫科科长打了声招呼。

    “没事。”保卫科科长拍拍他的肩膀说,“你也别在意,一点误会,一点误会。”

    他们三个人走到派出所门口时,夏轩突然想起自己的三轮车还在派出所里,就赶紧把一大捧年画塞给保卫科长说:“叔叔,你帮我拿一下,我的三轮车还在派出所里。”

    夏轩说完就赶紧转身朝院子里跑去。

    “我看看这是什么东西,至于把轩轩带到派出所吗?”保卫科科长一边嘀咕着一边打开年画看。

    突然,夏社波一把把年画抢过来,一个箭步上去,把这些东西扔进了路边的一辆垃圾车里。

    “诶……你……夏处长,我刚看了,这都是明星的海报画,没什么‘黄’不‘黄’的啊,不就是人家港台那边的女明星穿的是低胸衣服,看上去暴露的有点多……你把这些给扔了多可惜啊,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这些……”

    夏社沉着脸说:“人都被抓进派出所了,还没啥?你想有啥?”

    “呃……”保卫科长突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扣工资

    已经到了数九天,在两头见不到太阳的日子里,张琰每天都跟永无休止的机器一样,按照着同样的轨迹运转着。毕业前,他对生活的所有憧憬都被隆隆的机器碾成碎片,跟花毛一样在空气里任其起伏、翻腾,孤零零地飘飘荡荡。

    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财务科那个破旧的小窗口跟前,工人们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凛冽的寒风呼呼吹着,被卷起来的尘土和枯叶朝他们扑来,女工们把厚厚的棉袄紧紧地裹在身上,跟蜗牛一样一个劲地把脖子往衣领里缩。

    排了大半天队,张琰浑身都被寒风灌透了,腿脚发麻,他像冰棍一样端戳戳地站在窗口前。终于轮到他领我资了,他看都不看赶紧在工资表上签上名字,领到工资后正要离开小窗口时他才发现,手里的现金比计算下来少了40块钱。

    张琰赶紧问是怎么回事?财务科的人说这个得问车间,他们只是按照工资表上的数字发放。他还想再问,排在后面的职工纷纷指责他,嫌他嗦,耽误大家时间。张琰就跟那个在食堂弄丢饭票的女工一样被大家“轰”出了队伍。

    张琰心里一团疑云,他把手里的现金又清点了一遍,然后,径直来到车间质问劳资员王莉,王莉把这事一推六二五,然后说她只是个办事员,为什么扣他40块钱得去问工长。

    甲班今天上的是中班,下午4点才上班,他只好气冲冲地回到了宿舍。

    中班一上班,张琰就来到工长办公室问工长为什么扣了他40块钱?工长尚选民支吾了半天,说是因为那天他给织机传动轴换连杆时花费的时间太长,影响了产量。

    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张琰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谁规定修机工修理机器的时间了?每台机器的故障都不一样,有些故障修得慢,有些故障修得快,这是技术活,也是手工活,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就算修得慢,那凭什么要扣钱?你这是欺负人?”夏轩大声地冲着他嚷道。

    工长向来都是班组里的土皇上,尚选民见张琰居然跟他理论了起来,也立刻愤怒起来:“你不要给我讲道理!你以为你是谁?在班组工作要的是产量,谁要是影响了产量就处罚谁,你要是不服气就别来甲班,你有本事就去厂机关磨洋工、图清闲去,谁叫你跑到甲班?”

    尚选民的话句句刺痛着张琰,看到工长扯着嗓门蛮不讲理的叫嚣时,他的心里难过极了。

    工长办公室外面,机器依旧轰鸣着,声声刺耳。

    “你……那你处罚为什么不通知?”张琰问。

    “通知?我哪有时间给你通知?一个班组有40多个工人,我一个个通知现实吗?我的任务是抓生产,不是管你们这些屁事。放在厂财务科的工资发放表就是通知。”尚选民说。

    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张琰,张琰也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你处罚的依据是啥?”张琰问。

    工长冷笑了一声说:“依据?依据就是你上次换连杆换得慢,一个破连杆你他妈的换了40分钟,耽搁一分钟扣你一块钱!看你以后还磨蹭不磨蹭?”

    张琰一听这话脑子里“嗡”地响了一下,他立刻就被气炸了。

    “哪条制度规定耽搁一分钟扣一块钱?你给我找出来让我看看……”张琰眼睛里噙满泪水,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冲着工长怒吼:“你找!”

    尚选民瞪了张琰一眼,然后大声说道:“各个班组都这样,不光咱们车间,其他车间也一样,这就是不成文的规定,就是约定俗成,就是土政策……”

    “有规定就有规定,没规定就没规定,我不认什么土政策洋政策,找!你给我找处罚的依据!”张琰气冲冲地吼道。

    正是早班和中班交接班的时候,工长办公室里就只有张琰和工长两个人。隔着办公室的房门,隆隆的机器声还是那样周而复始的响个不停。这时,在工长办公室里,他们激烈的争吵声突然停止了。

    见张琰这么愤怒,这么较真,尚选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把脸转到一侧,若无其事地看着墙壁,嘴里居然哼起了小曲,那种你能奈我何神情刺激着张琰,也挑衅着他心里承受的底线。

    一种被侮辱,被欺负的屈辱感猛地拍打着张琰的心壁,他的心里有一万头愤怒的狮子在奔腾,他不由得把拳头握得嘣嘣响,他觉得自己都快忍不住了。扣钱的事极其敏感地牵动着他的神经,他的人格、尊严,甚至一个下层人最基本的知情权,都被工长这么粗鲁地给践踏了,这到底是一个老牌的纺织企业还是工长的私人作坊?

    “依据!依据在哪里?”张琰象发疯了的狮子一样怒吼道。

    这时,工长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一道缝,丁常胜小心翼翼地探进了脑袋,他一看到这个场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尚选民并没有发现他。

    张琰的这句话如同一声炸雷,猛烈地砸在尚选民身上,他不由得一怔,赶紧收起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只见张琰双手紧握,眼圈泛红,那双拳头马就要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尚选民跟川剧里的变脸演员一样,马上切换了玩世不恭的神情,他不无紧张地说:“这,这,这不是规定,是田主任让这么处罚的……他要说是要……要杀一杀年轻干部的威风。”

    张琰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顿时无语,仰天长叹。

    丁常胜赶紧将脑袋缩了回去,门缝渐渐合上了,他知趣地走了。

    “好。我去找主任,他要是敢这样说,我就去找厂长,我让厂长评评理,看他能不能这样克扣工人的工资?”过了一会儿张琰撂下这句话,甩门而出。

    “张琰……”尚选民的叫声被淹没在了隆隆的机器声响中。

    张琰刚走到厕所门口时,田小杰正好和机修班的几个工人抽完烟出来,张琰便跟在他的身后。

    车间主任的办公室在二楼,就在田小杰上楼梯时张琰叫住了他。张琰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田小杰。

    田小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然后,他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说:“他放屁!甲班的事都是尚选民管,他胡说啥哩?”

    张琰没有作声,把这些话说给田小杰后他顿时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我想不通,机器坏了怎么能是修机工耽误了时间?就算修机工修得再快,也需要时间,修一分钟扣一块钱这是什么逻辑?”张琰依旧打破沙锅问到底,步步紧逼。

    “张琰,算了,这事你不用管了,修机器的事尚选民狗屁都不懂,他们平时管理农民工习惯了,说话就是这德性,你别问他了,工资的事我知道了,我现在就给劳资员王莉说,让她下个月给你补上,40块钱一分不少。”田小杰说,“现在的挡车工都是农民,她们都想偷奸耍滑,不想干活还想拿钱。牲口该挨鞭子还得挨鞭,不用这种方式管也管不住……算了算了,这事到此为止吧,你先去上班。”

    完后,田小杰屁股一扭朝楼上走去,张琰只好转身朝车间走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打给工长的电话

    田小杰一上楼就拨通了工长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在电话里田小杰跟骂孙子一样把尚选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他妈的你觉得这个工长还能不能干?你就不会再找个理由?你把啥事都说出来,你是猪脑子啊?连一个毛头小伙子都管不了,还能干啥?这些狗屁学生就壮着他们上过几天学,啥事都要说理,说理你能说过人家?”田小杰在电话里说。

    丁常胜本想请一天假,刚才见工长和张琰剑拔弩张,就没敢进去。这次,他见工长在接电话,就轻轻推开门,先是探了探脑袋,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田主任,对不起……刚才是我没说好,那个张琰……”尚选民站在电话前低头哈腰,不停地陪笑。

    电话那端依旧喋喋不休。尚选民紧张得不停地擦汗。

    “田主任,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照办,他要再问我,我就说这钱是我扣的,与你无关……”尚选民冲着电话说。

    电话那端又是一阵叫嚣。丁常胜这才意识到他这次来的又不是时候,就赶紧退步到门口准备出去。

    “田主任,好,好,知道了,知道了,不解释,不解释……被人抓辫子的事,下次一定不会再发生,一定。”等电话里传来“嘟嘟”的盲音之后,尚选民才“啪”的一声把电话挂断。

    “你跑进来干啥?”沿选民立刻转过身子,看着丁常胜狠狠地问。

    “工长,我下个月想请一天假,我家里有事。”丁常胜说。

    “不行。咱们这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干了干,不想干了滚蛋!现在正在减人增效,不想干了赶紧滚蛋!”尚选民对他没有好声气。

    “别,别,工长别生气,我可不想下岗……”丁常胜赶紧陪着笑脸说。

    “呸!下岗?这个词是你用的吗?正式工才有下岗的政策,你们这些临时工就直接开除。”尚选民说。

    丁常胜赶紧陪着笑说:“这不,我没文化么?还是工长你有文化,你说得对。我不请假了,不请了。”

    说完,丁常胜就像躲避瘟神一样,赶紧拉开门“哧溜”一下就溜出办公室。他边朝浆纱机跟前走心里边嘀咕:“这个怂今天是怎么了?吃炸药了!”

    中班有两个小时是和常日班重合的,到了下午6点,常日班里的干部都下班了,喷织车间里就只剩下甲班的工人了,尽管织布机还在永不休止地运动着,躁动着,咆哮着,但人们的心里总能清静一点,厂部的质检员、常日班的修机工,还有各级与生产相关的领导和干部都离开了,齐刷刷的织布机前恢复了平静,每个挡车工都有序地穿梭在织布机当中。

    中班晚饭开饭时间是晚上8点,织机前的每个女工按小组轮流吃饭,这时,由备工替她们看机器,她们吃饭的时间限制在40分钟以内,进来晚了,厂区大门就会关上,得按迟到论处。

    有时食堂排队的人多,饭菜一时半会出不了锅,女工们干脆就买些冷食或者馒头之类的东西带进车间,只要能赶在厂区大门锁上之前,都不会算迟到。

    张琰急急忙忙吃完饭后,赶紧抢在大门上锁之前赶到了厂区。每个班级的修机工只有一个,基本上都是工长和跟他们换着吃饭。

    张琰在运转班当修理工的每一天都是苦涩的,他的理想就跟车间的花毛一样,一点点飘零,轰隆隆的机器声响和漫天飞舞着的花毛,会搅乱他的内心,他烦透了这些机器,也烦透了这个粗鲁野蛮的工长。

    浆纱是织布前的一道生产工艺,就是在经纱上施加浆料,这样可以提高经纱的可织性。在织布的过程中,经纱要在织机上能承受经织机上停片、综、筘等反复摩擦、拉伸和弯曲等一系列运动,不上浆的单纱纤维互相抱合不牢,表面毛羽比较多,上了织机以后在织机的高速运动下,是很难织成布料的。

    只有将高温浆液上浆后,浆液才能透入纤维之间并粘附在经纱表面,这时,经纱才会变得结实和柔韧。浆液必须在高温和蒸汽下,由多种浆料通过配比形成。浆纱工是一个与高温浆液打交道的工种,是个高危岗位,要求必须是男工,尽管这个岗位上每个月还有30多块钱的高温补贴奖金,但没有哪个工人愿意在这个岗位上工作。

    丁常胜年轻有力气,一进厂就被安排在了这个岗位,这是全厂最危险的一个岗位浆纱工。丁常胜的主要工作地点是在高温浆纱房里,工作便是在一口大锅调制浆液的配比。

    浆纱工艺只有两台大型浆纱机,它与喷织工艺都被划归到了喷织车间。两个生产工艺之间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壁,它们之间开了三个宽阔的门。

    浩达棉纺织厂浆纱房的设备非常落后,根本实现不了机器全自动调浆,每过一段时间,丁常胜都得打开密闭的高温浆锅,用大铁勺舀出些浆液看看成色。

    丁常胜每次进调浆纱房前都会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把工服穿得整整齐齐,不光要把袖口和领口的扣子全部扣好,而且还要用胶带纸粘牢,就连裤腿也要用胶带纸缠在脚踝处,他这样做是为了防止高温浆液飞溅到身上。在工服外面,还要再穿戴好防酸碱防护马褂,戴上笨重的防酸碱手套。

    第二件事情就是每次进调浆室之前,丁常胜都会在门口略略停几秒钟,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气,双目微闭,在心里默念着祈福语向神灵乞求平安,就跟城里人过生日前对着蜡烛许愿一样。这成了他给自己设定的一个仪式,他觉得别人都不会发现的这个仪式非常显灵。

    “胳膊扭不过大腿”这句话,自张琰进厂后经常都能听到,这话主要的用场在于工友劝慰那些下岗职工。说这话的人有的是真诚的,有的是虚心假意的,也有一些是幸灾乐祸的。

    这天晚饭后,浆纱机马力全开正在工作着,丁常胜围绕着浆纱机这个庞然大物巡查了几圈后,就来到喷织车间被关停的织机旁,顺手取来一下纱筒坐在黑暗里休息。

    这时,修了一阵子织机的张琰也朝这里走来。

    见有人过来,丁常胜赶紧警觉地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才发现是张琰。

第四百二十五章 神秘的调浆房

    “张哥,是你啊?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工长来了。”丁常胜说。

    由于这里有好几台织布机都被关停了,头顶的灯也被熄灭了,这一带光线非常暗,几乎黑乎乎的。

    “坐吧坐吧,没事,工长这会在办公室,他不会来这里。这都是我们这些下苦力的人来的地方。”张琰说着就摁下丁常胜单薄而又结实的肩膀让他坐下。

    “张哥,你跟我不一样,你不是下苦力的,你是搞技术的。”丁常胜还跟张琰刚进厂时在男单楼门房里认识时一样,留着微长的头发。说这话时,他甩了甩额前细细黑黑的头发,阳光,帅气。

    张琰尴尬地笑了笑。

    丁常胜赶紧从屁股下掏出纱筒说:“张哥你坐。”

    他说着就起身又从已被厂里因“压锭”而关停的织布机上取下一个纱筒,塞到自己屁股下面。

    “浆液调好了?”张琰问。

    “好了,这一锅浆液这会正在浆着呢,两个小时后我再调下一锅。”丁常胜说。

    “你这工作还挺好,不需要时时守在调浆房,还挺自由。”张琰说着把手里的工具袋撂在地上,几个板手掉在了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

    丁常胜赶紧很有眼色地俯下身子,帮他把板子捡起来塞进工具袋里。

    “张哥,你没去过我们调浆房,那里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浆液有100多度高,浆锅里全是蒸汽,整个调浆房里热得受不了,人哪里还能长期待在里面?谁能受得了?”丁常胜说着从屁股下掏出纱筒,扒拉着纱线。

    “你们那个调浆房还挺神秘,除了你们几个调浆工,其他人都没进去过。”张琰说。

    “是啊。在整个浩达棉纺织厂里也就我们四个运转班的8个调浆工进去过,我们像不像在搞秘密生化武器?”丁常胜笑着说,他的笑非常灿烂,像是在黑夜里突然盛开的一株昙花。

    “调浆房是不是保密的地方?我经常见你扛着大大小小的蛇皮袋,拎着各种各样的桶和**之类的东西,真有点像在搞生化武器。”张琰说。

    丁常胜又笑了笑,由于他们面对面坐在,张琰还能看见他洁白的牙齿。

    “诶,张哥,你看我们的防酸碱马褂和防酸碱手套,是不是有些恐怖?”丁常胜问。

    “是。一看你们这架势,都叫人感到恐怖。”

    “张琰,你想不想进去看看?我带你去。”

    “别瞎说了,调浆房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

    “没事。有我。下次咱们上夜班趁工长换班吃饭时我带你进去,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丁常胜说着把周转环视了一圈,像似在泄露国家秘密一样非常谨慎小心。在黑乎乎的被关停的织布机跟前,他的眼睛很亮,放着光。

    没等张琰说话他又说:“张哥,不过你进去一次,这辈子肯定都不想再进去了。”

    “为什么?”张琰问。

    “那里就是不是人待的地方,屁大点调浆房里简直就是一个蒸笼,要是待的时间长了都能把人给蒸熟喽。”丁常胜说,“你想,那些浆液都跟面糊糊一样,是要往线纱上粘的,调浆房里温度特别大,你说不是蒸笼是什么?”

    “调浆房里是不是非常危险?”张琰问。

    “怎么不危险?这要是个轻松岗位的话,能轮到我身上?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干部,是从学校毕业的。我是农民工,在厂里谁也不认识,这活不让我们这些人干,还能让人家正式职工干不成?”丁常胜说。

    在说话间丁常胜一直在扒拉着纱筒上的纱线,这时,他已经扒拉下来了一小堆纱线,他把这些纱线放在地上,继续扒拉着。

    “你们浆纱工艺不是有两个人吗?怎么没见过你工友调浆?”张琰问。

    “人家不是调浆工,是负责开浆纱机的,叫浆纱工,也是我的组长。我是调浆工,所以,进调浆房的人当然是我喽。”丁常胜冷笑了一声,不无无奈地说,“每个班组里的浆纱工都是正式工,也都是组长,他们把活都推给我们了,我们不光要调浆,有时还得帮着给人家看机器。我刚才就是调完浆后又看了一阵子浆纱机才躲在这里的。”

    “你那个工友连浆纱机都不看?”张琰问。

    丁常胜跟躲在黑暗里的猫一样,赶紧站起来警觉地伸长脖子,朝着灯光通明的织布车间看了看,然后又坐下。

    “张哥,我工友吃完晚饭后,这会才刚刚进来,要不,我还能溜到这里躲清闲?”丁常胜说,“他跟工长关系好,他是厂里的老职工了,跟厂门口门卫关系也好,除了每次交接班时他在场,平时他想来就来,不想来就溜了。反正,他来晚了门卫也不会给他计迟到。”

    “还有这事?”张琰问。

    丁常胜又笑了笑说:“这不算啥,每个车间都这样,其实,我也愿意能帮他多干点活,反正一个班就8个小时,这把人能累死?我在浩达连一个关系都没有,如果我帮他们这些老职工把活干了,万一我遇到什么事情或者谁想欺负我了,就有人站出来替我们说话。”

    “我从进厂到现在工资一分钱都没少过,因为是特殊岗位,我的劳保品还能领到双份。要是老职工不帮助我,而是成天给我挑刺,我能领到足额工资吗?他们随便找点茬就能扣我的工资。”他说。

    张琰看着黑暗里的丁常胜,突然,觉得他的年龄和心里的那些小九九不成比例,表面看上去单纯而阳光的他,内心却有自己的一个账本,也有自己在浩成棉纺织厂里的生存之道。

    “你这是巴结人?”张琰问。

    “也算吧,巴结人有啥不好?巴结人自己不吃亏啊!虽然我多干了一些活,但我每个月的工资可都能足额拿到,我老家在陆风北部山区,我从那么远跑到这里图的是啥?咱不就是为了挣几个钱吗?”丁常胜说。

    张琰静静地看着他,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泛起了淡淡的忧伤。

    “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干部,虽然你现在干了工人的活,但你终究还是干部,你今天在这里干,明天没准就会去厂部,就会管咱们车间……”丁常生说,“张哥,你要是到了厂部,你可别忘记了我啊,你要好好的罩着我。那时,谁要是想欺负我,他们就得掂量掂量,打狗还不都得看主人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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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