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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七章 杀威棒

    “这越发让我怀疑他们是有预谋的。冯老二和二瞎子都躲在背后,只是雇佣了一些毛头打手而已,警察只是把其中的几个打手抓去了。”武老三的脸上浮上了一层阴云,“丁华山在幕后肯定跟他们有勾结,办案肯定会就轻避重,弄不好还会颠倒黑白……”

    “那我们怎么办?”武军强急切地问。

    “我已经让人联系县公安局咱们的关系了,别以为公安局里都是一家人,他们不见得就能弄到一起……”武老三说又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连声说,“大意了,大意了……”

    武军强还是第一次看到从爸爸的眼角流下了混浊的泪水。

    武老三凄凉地躺在病床上,反反复复地回忆着自己的人生往事,到了这个年纪,他的心似乎就变小了,年轻时做过的许多事,现在想来都是那么的飞扬跋扈,当时自己没觉察到,这会一想起来,甚至有些心跳和后怕。

    武老三比武军强还小的时候就已经不上学了,成天跟着村里的矿主去帮忙开矿,也给人看场子,像柱子和大肚子那样给王大岗看场子收过路费的事情他干过,像冯老二那样霸占别人金矿的事他也干过,跟二瞎子那样给警察的关系合股权找靠山的事,他统统都干过,他们没干过的事他照样干过……

    武老三觉得在密岩这些金矿的矿主当中,他比他们都强。这并不是他一定比他们有钱,比他们的关系网更大,而是他不惜万贯家财,给儿子炮制出了冒名顶替的杰作,把儿子送进了中专校园。而跟他一般大小的矿主却把下一代给耽误了,这些人的孩子有的子承父业,开矿炼金,有的挥霍无度,拈花惹草,还有的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甚至染上了毒瘾。

    武军强照顾了一段时间爸爸后,爸爸武老三的伤势好多了,爸爸妈妈打发他赶紧回紫华钢铁厂上班,虽然这只是个临时工的工作,但至少算是个正经差事,见习惯了打打杀杀和尔虞我诈,对武老三来说,儿子能够安安稳稳地上班就是最幸福的事。

    他大半辈子以来,好歹也算密岩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而今,居然也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真是花无百日红,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这天,武军强回家收拾完行李,背着一个大背包来到病房向爸爸辞行,他就要回厂里上班了,可他还是放心不下病床上的爸爸。

    “强强,你别操心我了,好好上班,从现在起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以后,你人生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爸爸已经没有能力再帮你了。”武老三说,“记住,不要迷恋钱财,那是个害人的东西。”

    武军强点了点头。

    武军强并不知道,当他去汽车站路上时,密岩县公安局两名警察已经赶来医院,对武老三展开了调查……

    武军强回到紫华钢铁厂安顿下来以后,就通过传呼机联系到了田庆文,田庆文又给浩达棉纺织厂打了电话,电话被转到厂内线分机以后,终于联系到了张琰。

    这天下午,他们三个在世贸大街见面后,便沿着紫华最具商业气息的街道逛街。21世纪的脚步越来越近了,这座城市的发展可谓一日千里,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宽阔的街道像动脉血管一样朝着城市的各个角落延伸,每遇到背街小巷,还会分出一个个毛细血管,城市的血管里流淌着时代发展的因子,这座城市正一天天旧貌换新颜。

    “我们班有40个同学,可是在紫华市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而且,还都没有在同一个厂,互相都帮衬不了。要是我们在一起的话就好了,互相还能有个帮衬。”张琰说,“我们的副主任好像故意找我茬,给我穿小鞋,我觉得他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这社会我是看透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要是别人故意刁难你,该反抗时就反抗,别文邹邹的,社会上不认这一套。那些当领导的都是拣软柿子捏,肯定是见你是个刚毕业的,又不是学纺织的,才故意为难你。”武军强说,“这就是杀威棒!”

    “杀威棒?”张琰惊讶地问。

    “《水浒传》你没看过?林冲、武松,宋江都面临过杀威棒……”武军强撇撇嘴说,“你还是社长呢?连这都不知道……杀威棒就是被发配充军的犯人一到边镇,管监狱的人为了杀杀犯人的气焰,一般都是先打几十棍、上百棍。”

    “《水浒传》里这三个人当中你最喜欢谁?”田庆文问。

    “武松。”武军强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张琰问。

    “不会是因为他也是你们武家的人吧?”田庆文笑着说。

    “武松把西门庆杀了,痛快!武松的哥哥武大郎被害死了,他求助官府没有结果,最终自己杀了仇人为哥哥报了仇。痛快!”武军强说,“林冲就太窝囊了,妻子被人欺负了,也没有胆量杀死仇人。”

    “宋江呢?”田庆文问。

    “他是个滑头,把弟兄们都出卖了。”武军强说。

    “张琰,你喜欢哪个?”田庆文问。

    “尽是些打打杀杀,我一个也不喜欢。”张琰说。

    “他喜欢贾宝玉……”武军强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诶,你那个林妹妹现在咋样?你们还联系着吗?现在毕业了,啥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去,去,去。正在说水浒呢,别胡拉乱扯。”张琰赶紧转移话题,“庆文,你喜欢哪个好汉?”

    “宋江。”

    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他,等着他的详解。

    “宋江才是真正的老大,只有他在想,怎样把这些兄弟带上正道,不再当土匪草寇。”田庆文说,“而且他没有功夫,还能带领那么多身怀绝技的好汉。佩服!”

    “可是他把兄弟们大都带到了死路……”武军强说。

    “遗憾也就遗憾在这里,但毕竟他的想法还是对的,不被招安永远就是草寇。不能说宋江有错,只能说朝廷太狡猾。”田庆文说。

    这是他们三个人毕业以后的第一次见面,在钢筋水泥筑成的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漫无目的地沿着大街走着,也漫无目的地扯那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傍晚,他们在地摊上每人吃了一碗炒面,然后挥手作别,朝三个方向走去,消失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劳资工作会

    喷织布车间各个班组每个月都要开一次会,总结上个月的工作。除过这个月会以外,劳资员会按照厂人劳科的要求,不定期召开劳资工作会,要求从各个班组随机抽选一些职工作为代表,就劳资待遇问题征求大家的意见和建议。

    张琰作为车间唯一被抽的干部,参加了劳资工作会。

    喷织车间并没有会议室,车间所有会议都是在二楼的一个大空房子里召开的,这里没有会议桌,没有话筒,只是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排放着一排排条形木凳,工人们进来后会找地方坐下。

    穿着工作服的劳资员王莉拿着一沓工资表和资料大步走了进来,在车间里,劳资员的地位仅次于车间主任,她掌管着对工人的考核和工资的核算,也是车间的钱袋子。

    王莉约摸四十岁,身材干瘦,像一截枯木,土灰色的工服把她身上所有的女性特征全给穿没了,黄褐色的脸和工服的颜色有些接近,唯一能提起点精神的就是她头顶的那个白帽子。

    她不是工人,自然不用穿白色围裙,但她一年四季都会戴白帽,她几乎把白帽子当成了一个装饰品,其实大家也都知道,只戴白帽子而不穿白围裙就是女干部的标志。

    王莉把大家扫视了一圈,然后关上大房子的双扇门,转身走到大家面前的最中央。

    “现在我把上个月的生产完成情况和绩效工资的算法给大家讲一下,以免你们有些人到现在还没弄清,整天糊里糊涂的。噢,对了,车间里还有人成天在背后嚼舌头,还有人给厂人劳科的意见箱里写了信,说对咱们绩效工资的构成不明白……”王莉说着,脸色就渐渐变得阴沉,她的威严往往也是伴随着这种脸色而出现的。她说,“这个问题我给你们讲过,你们咋就听不明白?唉!没文化真可怕,都怪你们没有上过几天学,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坐在条凳上的女工大都是从陆风农村进城务工人员,大都初中都没有毕业,许多人对王莉所说的绩效工资也没弄懂。

    王莉翻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边看边说:“绩效工资是个啥东西,以前我也不太清楚,但最近一段时间,厂里给各车间劳资员培训后,我也知道了绩效制度的前身就是计件工资。但它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工资与产品数量挂钩的工资形式,而是建立在科学的工资标准和管理程序基础上的工资体系……反正这个比较复杂,许多人可能一时半会还理解不了,但我不管你们能不能听得懂,我按厂里的要求,给你们再讲一讲,免得以后有人在后面议论。”

    王莉从身后的墙角下一把拉来一个黑板,然后说:“你们的疑问普遍就是,为什么扣了某某的工资?某某跟自己的产量质量相当,为什么工资有一样?……?下面,我就给你们解开心里的这个疙瘩。”

    她说完后看着手里的资料,然后“嘭嘭嘭”在黑板上抄下“扣绩效工资计算公式”几个字。条凳上从各个班组随机抽来的二十几个职工,都瞪着眼睛看着黑板。黑板上出现了这样一行字:绩效考核计算公式=kpi绩效(50)+360度考核(30)+个人行为鉴定20

    王莉转身看了看大家说,在这里,大家必须得弄清楚我们车间的绩效是怎么换算的,她又看了看手里的资料,然后照本宣科地说:“绩效换算的比例是这样的……”她边说又边在黑板上“嘭嘭嘭”地写到:绩效总计100分占50;360度考核总计200分占百分的30;个人行为鉴定总计占20。

    大房间里起先是鸦雀无声,可这会大家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

    “什么是360度考核啊?”一名女工问。

    “就是全方位考核,指的是喷织效率、下机一等品率、产量和质量……指标太多了,我也记不清楚了。”另一位女工说。

    “这么多指标我们怎么记得住?那绩效到底怎么算呢?”这名女工又问。

    “我怎么知道?”另一名女工压低声音看看王莉说,“你听……”

    王莉接着讲道:“那么,绩效奖金到底是怎么算的呢?在这里,我给大家讲一讲具体的计算方式……”

    她又翻着资料看了看说:“噫!这里怎么还分月度和年度?”

    显然,对于绩效工资这个新事物她没有弄清楚。

    “算了,我还是给大家念一念吧。”王莉说着就念了起来:“月度绩效奖金计算方法:每月从个人该月基本工资中提取10%为个人奖金基准金额,按实际达成效果之优劣核算奖金金额。计算方法是,个人绩效奖金=该月基本薪资*10%*班组系数*个人考核等级系数……这个年度绩效嘛……咱们现在还不涉及,我就不念了。”

    王莉说到这里时,全场的职工都已经犯迷糊了,这里面概念有点多,而且什么这个系数、那个系数的,大家根本弄不清这些系数是怎么产生的。而且,在绩效换算的比例中,占总计20的个人行为鉴定又是怎么来的?这里面不是太主观了吗?

    “王师,你讲的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明白,我们只想知道,我们跟别的班组的挡车工干着同样的工作,为什么拿到的工资不一样?还有,我们的产量质量基本都一样,甚至我比她完成的情况都好,可发到手里的工资为什么比人家低?”这时,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孩站起来问王莉。

    “这个嘛……这种情况应该不可能。我们的劳资政策一向是奖勤罚懒,干得多就拿得多,怎么会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王莉说。

    这时,现场嗡嗡嗡议论了起来,因为,这种情况不光涉及到这个女工一个人,很多人都存在这个问题。大家分别用自己的业绩和同岗位上的人类比,每个人心里似乎都存在这疑虑。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班的?”王莉突然有些生气地问。

    “林小依。甲班。”女工说。

    王莉翻着手里的工资表,一行一行地查找着她的名字,然后一一核对她的每一项单项指标。

    情况果然如她所言。

    王莉黄褐色的脸唰地红了,因为运转班的工人工资也是由她核算的。她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这是怎么回事了呢?”

    现场,别的女工依旧在议论着。

第三百九十九章 抱打不平

    王莉的脸红了起来,在这些女工面前,她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觉得这些女工此刻也都在蔑视她,在心里嘲笑她。她的尊严一点点被淹没在这些议论声里。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王莉拿着工资表看了又看,然后又一页页翻着绩效工资的资料,嘴里默默地念叨着:“个人绩效奖金=该月基本薪资*10%*班组系数*个人考核等级系数……”

    条凳上,女工们早都“嗡嗡嗡”乱作了一团,她们从最初的工资和绩效这样的话题,已经聊到了海阔天空,聊到的谁买的衣服便家又好看,不时,会传来一阵阵噗嗤噗嗤的笑声。

    “林小依,你的绩效没有算错……”王莉终于找出了问题,然后说,“你看,个人绩效里头有两个系数,一个是你们甲班的系数,一个是每个人的系数,你跟别人干出了同样的业绩,但是收入却比人家少,这是因为你们甲班的系数是上个月车间里最低的,还有你个人的系数也不高……”

    工人们的话题一下子又回到了系数上面,紧接着,为什么不按计件算,为什么要有系数,个人绩效的分值又是怎么算出的……?一系列的问题都被抛了出来。顿时,王莉觉得这些没有文化的职工分明是在刁难她。

    “安静!你们都安静!”王莉说完把大家环视了一圈,目光所及,夺走了每个人脸上的嬉笑。

    她转过身子,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嘭嘭嘭”地写下了这样的内容:人绩效分值=∑(kpii绩效分值xkpii权重)xkpi总权重+∑(工作目标完成分值x权重)x工作目标总权重

    “这是什么?这个拐来拐去的符号是什么意思?”女工们像是发现了外星人,惊讶地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是从资料上抄的。你们回去慢慢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下个月再说,有些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王莉严肃地说,“厂里实行绩效考核,这比以前单纯的计件考核要科学得多,这是现代企业管理中才会用到的,可是你们嬉皮笑脸不把它当回事,我在这里讲,你们却在下面噗嗤噗嗤笑,这像个什么样子?”

    “这种考核体系中,还分为一次分配和二次分配,一次分配是班组绩效工资分配,二次分配是职工绩效工资分配。很复杂……”王莉说,“如果你们和前几个月的收入没有太大差距,小问题就不要提了,等车间把绩效考核吃透了,弄清了,再给你们讲……”

    “王师,我还有个问题,上个月我看的车有一台坏了10天时间都没修好,因为这个原因,我的产量受到了影响,我觉得这样的考核办法不公平……“林小依又说。

    “这个要问机修班,我不知道情况……“王莉冲问,“机修班今天谁来了?”

    “我!”张琰说着站了起来,“我叫张琰,修机工。”

    “她的布机果真坏了那么久吗?“王莉问。

    “是的。连杆断了。没货。“张琰说完就坐下了。

    “这样的话不能给你减少产量考核批标。”王莉说,“咱们的机器是进口机器,没有配件这是厂里的原因造成的,车间也没办法。”

    “可是那台机器偏偏是我看的……半个月来,其实只有7台布机在织布,我的产量怎么可能完成呢?”林小依说。

    “我说过了,这是厂里的原因!”王莉的口气突然强硬了起来,“机器坏了没配件,你要怨就去怨配件!”

    “可是……”

    “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这种问题,谁遇见谁倒霉!如果是车间的问题我们还能解决,可这是厂里采购的问题,我也管不了……”王莉说。

    “你……”林小依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上。

    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这个问题这次发生在了她的身上,下次难免还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大家自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林小依是个单纯的女孩,她把这问题抛了出来。

    “王师,我觉得林小依说得有道理,因为机器坏了,毫无疑问会导致产量下降,在这种情况下,不降低考核指标不科学。”张琰突然站起来冲着王莉说,“没有配件应该让厂里协调采购部门,是他们给我们车间造成了损失,给车间造成了损失也就意味着给厂里造成了损失,因为一个连杆让织机停了10天时间,这种损失不应该由工人承担,也不应该由咱们车间承担。”

    张琰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平时,对王莉这种不论原因都用产量指标考核挡车工的做法,大家敢怒不敢言,曾经也有个女工提出过这个问题,可王莉的答复是,这个标准对大家一样,每个人的机会是均等的,所以就不存在不公平的问题。这名女工说,这种机会的均等不是奖励的均等而是处罚的均等,本身就不公平。后来,这名女工处处被王莉找茬,她去年终于离开厂里了。

    “你说让谁承担?难道让采购部承担?要是采购部说国外最近没货,你说又该由谁承担?”王莉怒气冲冲地问张琰。

    “是的。没采购到配件,责任就在采购部,不管什么原因。”张琰坚决地说完就坐下了。

    现场突然一阵喧闹。

    “是,还是小依的问题提得好。就是,机器都坏了,我们是人又不是织女,我们还拿什么变产量?以后机器坏了就得给我们减产,这样考核也太亏人了,机器坏在谁的岗位上谁就得自认倒霉,这也在不公平了……”工人们议论纷纷。

    王莉气愤地看看张琰,张琰赶紧把目光移开,她又气愤地看看林小依,她怯怯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大房子的双扇门突然被推开了。

    车间主任唐全荣走了进来。他说:“怎么回事?乱糟糟的,咋就像村民在开社员大会?”

    大家安静了下来。

    王莉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唐全荣。唐全荣的目光扫视了职工代表,张琰赶紧低下了头,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说错,但他眼睁睁看着王莉把他告到了唐全荣那里。

第四百章 忆峥嵘往昔

    那一刻,坐在张琰不远处的林小依偷偷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对他的感激。

    “王莉是代表咱们车间给你们开会,你们怎么能向她发难?”唐全荣说这话时,有意看了看张琰。这会,王莉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唐全荣说:“这种新的绩效工资体系,有利于职工工资与可量化的业绩挂钩,这样,就能让企业目标和个人业绩联系在一起,工资向业绩优秀者倾斜,就能提高企业效率和节省工资成本。”

    工人们都认真地听着,这会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杂音。

    “但是,绩效工资体系也有不好的地方,对业绩好的班组和个人的奖励会很明显,也容易造成一些职工瞒报业绩,对职工业绩的准确评估和有效监督不见得一定就客观准确。”唐全荣说,“所以,这些都是个新事物,大家都不要太在意,我们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把这种体系弄懂、吃透,请大家放心,车间不会亏待每一个好好干活的职工。”

    “工友们!我从咱们车间没有成立之前就到了这里,筹备喷织车间的建设,那时,我们的哪个职工还像你们一样,会因为工资上的差距斤斤计较?谁还考虑过自己的一顶点利益?车间能不能搞起来,我们考虑的是,能不能把比利时的这些设备放在紫华,装进我们浩达?”

    王莉突然起身,赶紧拉了一个条凳放在唐全荣后面,唐全荣瞥了一眼并没有坐,他继说:“咱们喷织车间是1994年5月开始组建的新车间,现在,咱们车间一共有170多名职工,包括络经、整经、浆纱、穿筘、织造等工序,大家都知道,穿筘还包括分绞和结经两个工序,我们车间的生产工序非常多,是浩达所有车间当中技术先进,功能齐全的,具有综合功能的新型织造车间。而你们许多人都不知道,咱们车间刚成立时,就面临着十分艰巨的工作任务……”

    这时,劳资工作会已经变成了车间历史课。不过,许多职工还并不清楚喷织车间的前世今生,这些内容大家也都很感兴趣。

    “当时厂部要求车间80多台喷气织机和另外一些先进设备,安装调试、试生产准备等工作必须在94年底完成。而当时,摆在车间面前的情况十分严峻,我们的设备安装技术力量很薄弱,人员也严重不足,安装队一共只有19名成员,其中两名还是女工……”唐全荣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看王莉又对大家说,“其中一名女工就是你们的劳资员王莉,她没有文化,只上过初中……”

    这时,王莉的脸红了,她赶紧站起来小声地对唐全荣说:“上过技校……”

    “对,好像初中都没上完就上了厂技校……”唐全荣一边寻思着一边摆摆手说,“反正,王莉当时的身份是工人,可现在她为什么成了咱们车间的干部?成了劳资员?工友们!工人转干部多不容易啊,她为什么能转?就是因为她是19名成员之一,她为我们喷气车间筹备和建设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车间正式建成后厂部决定将她破格提干。”

    职工们的目光全都移到身材干瘦,像一截枯木一样的王莉身上,她脸上洋溢着自豪,只戴白帽子而不穿白围裙的这个女干部的标志分外明显。

    “我刚说了,当年,安装队只有19名成员,除了3名管理干部和3名高级技工以外,其他人员都没有参加过进口设备安装调试工作,那些才出校门不久的纺校毕业生和技校毕业生,根本就没见过这些洋玩意……”唐全荣说,“当时,我们的设备安装条件也不齐备,土建、动力施工和安装调试工作是交叉进行着的,安装现场道路不平,电灯不明,砂轮、台钻、钳台等安装必备的基本设施也都没有。”

    “噢,对了……当时还没有水,没有厕所,没有空调,就连一些必备的条件和辅助设备也都没有。”唐全荣说,“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车间所安装的设备97%以上都是进口设备,可在当时,首批80台delta喷气织机在我们厂里还是头一回安装,祖克浆纱机搬迁、整机在陆风省也是首例,安装的技术难度非常大。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车间上下一心,不怕累,加班加点,克服重重困难,终于按期完成了厂部的任务。”

    在座的职工都看着唐全荣,他那个紫茄子一样的脸上,流露着成功的喜悦和功臣元老的自豪。

    他把大家正视了一圈说:“你们说说,那时的职工们跟车间讲过条件吗?谈过一分钱的加班费吗?计较过工资吗?争执过绩效吗?”

    没有职工回答这个问题,大家知道这只是一个设问句而已。

    “当然,那时还没有什么绩效,没有什么kpi这些洋名词。”唐全荣说完看了看身后王莉刚才拿来的条凳,然后坐下说:“喷织车间一共有8个工序,喷气织机的自动化程度高,操作也很方便,估计有些工人可能去过老织布车间或者别的车间,你们看看,哪个车间的自动化程度高?肯定是我们车间!正因为是这样,喷气织机对操作工人的技术水平要求也就高,我们车间的操作工全是94年10月以后才陆续进入车间的。也就是说,你们当中最早进厂的元老级工人,到现在也不过四年时间,在你们当中80%以上都是才进厂的新工。”

    唐全荣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一边回忆着自己在浩达的峥嵘岁月,一边感怀着自己当年在厂里叱咤风云的时候。

    他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11月2日我们开始铺车试生产,21日正式开始两班运转,由于在这个阶段车间的温湿度无法控制,空调设备没有投入运行,再加上喷气织机处于初期调试阶段,调试人员还没有完全正确地掌握这些洋设备的性能,织造、浆纱、整经工艺还处于研究试验阶段,操作工人操作水平不高,导致喷气织机效率不高,连续运行时间不超过3分钟的时间,持续了半个多月。”

第四百零一章 车间从不亏人

    大房子里鸦雀无声,从各个班组抽来参加劳资工作会议的职工,都把目光齐刷刷聚集在唐全荣的身上,他的脸很长,酱紫的面色没有多少光泽,但此刻,却散发着成功者的荣光。

    浓浓的陆风话在张琰耳边萦绕,他看着主任那张长条形的脸,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在办公室见他时的情形,想起他端着搪瓷茶缸“呸呸呸”往茶缸里吐茶叶和“咕噜咕噜”喝水时的样子。

    工作了这么多年,唐主任连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说,张琰一直觉得他的土气与生俱来,而且顽固地生长在他的身体里,融化在了他的血液里,他就像一株长在山坳的野葡萄,虽然被移植到了大城市,可依旧山气未蜕。

    唐全荣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下厂里议论纷纷,有人说厂里对这种比利时的delta喷气织机选型不好,没有日本津田驹喷气织机好,有人说,这一班安装调试人员不行,都太年轻,实践经验少,弄不好,delta喷气织机最终可能就开不起来……挡车工思想也比较混乱,老职工反映看两台喷气织机比看20台1515型布机还辛苦。出的力大,流的汗多,但效果不好。新工反映看喷气织机太辛苦了,技术高求高而且操作难度大,像这样下去怎么能挣到钱?”

    唐全荣的一番话仿佛把大家拉回了当年建设车间时的日子,大家仿佛就身处安装现场,他们甚至能听到叮叮当当安装设备的声音,仿佛能看到人们失望叹息时沮丧埋怨的表情。

    唐全荣说:“职工们担心的问题我更担心,但是,你们在坐的那批职工应该知道,你们的钱少挣了吗?没有!厂里知道你们虽然没有把机器弄好,但是你们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你们为浩达流下了汗水,所以,厂里知道这个情况后,把你们的工资和全厂职工的工资撵齐了,而且还给予了上浮。”

    唐全荣说:“你们都很年轻,大多都是后来才进厂的,你们不知道啊,当时车间的压力非常大,在工资没发下来以前,我们筹备组一方面要安抚职工的情绪,一方面还得联系外方技术人员共同研究,找出影响效率提高的主要原因。在厂内还要主动和动力科联系,及时使空调设备投入运行。车间的温湿度状况改善后,车间各方面的工作也逐步深入,各个工序工艺不断调整,试生产工作也逐步趋于正常,喷气织机效率也呈现出了稳定上升的趋势。”

    说起车间筹备时的情景,唐全荣有着说不完的话,这件事情是他人生中最辉煌的篇章,说起这些往事,一向语言表达能力并不强的他口如悬河,地地道道的陆风方言弥漫在大房子里,他完完全全把劳资工作会变成了车间发展史主题教育了。

    唐全荣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12月25日,咱们的喷织机铺车调试达到40多台,设备效率达到50%以上,那时,我们开始实行了四班三运转,人歇机器不能歇。但是,车间不会忘记按照厂里的制度给你们发夜班费,不会忘记给你们争取与其他车间同样的薪资标准。”

    喷织车间的事唐全劳如数家珍:“1995年2月13日,喷气织机铺车调试仍在继续推进,生产步入正轨,顺利完成了试生产与正常生的的接轨工作,70%的操作工人达到了看台定额,到了四月下旬,当外方技术人员离厂时,喷气织机综合生产效率达到了80%左右,当时,有些人认为在这以短的时间以内,达到这么高的效率已经很不错了,这个洋设备终于发挥作了。”

    说到这里,唐全荣把大家环视了一圈,看到大家听得很投入很认真,他的心里非常高粉,他稍微停了停说:“而我很清楚,这不光是洋设备发挥了作用,而是我们操作这些洋设备后面的女工发挥了作用,所以,你们为车间所做的一切,车间永远不会忘记。你们都是进城务工人员,来这里就是为了挣些钱,所以,那时我们代表车间一再向厂里申请,给喷织车间的一线挡车工全部给予了一次特殊奖励,给每人平均多发了42块钱的奖金。”

    “尽管这样,但我们给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车间加强了浆纱工艺研究,把好轴率作为浆纱值车工的考核指标,提高下机浆轴的可织性,同时,对喷气织机的值车工的劳资进行了二次分配办法,实行计件工资制,把喷织效率、下机一等品率、产量和浆纱值工工资挂钩,正是我们采取了这一系列的办法,我们的车间的综合生产效率才一下子达到了88.3%,这也创造了国内delta布机综合效率的先进指标啊!海内外兄弟单位和各级领导都肯定了我们的工作。“唐全荣说。

    说到这里,唐全荣把他的光辉岁月全部讲完了。今天终于借着绩效考核的话题,把自己当年为浩达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屡屡战功讲给了大家,他顿时觉得浑身舒畅,他真希望能把他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这些战果写进浩达棉纺织厂厂史。

    唐全荣一口气讲了这么多,他突然停下后,房子里居然静得能听到针掉落的声音。这么多听众的专注和投入让他高兴极了,他今天还想多说两句,然后,他赶紧将话峰一转,又回到了绩效工资上了。

    他说:“大河没水小河干,你们都想想,如果不是我们车间几年来的努力,我们能有今天的基础吗?不瞒大家,对于绩效考核我还没有吃透,你们的劳资员王莉也是边干边学,希望大家多一点耐心,相信她是会把这个东西弄懂的。原子弹再复杂那也是人造出来的,人家能造出原子弹咱就研究不透kpi?”

    “但是不管怎么说,咱们车间从来不亏人,亏人的事我也不会做!如果谁的账这回没算对,那就重新另算,该补的钱下个月补上。”唐全荣说,“大家努力工作,趁年轻多挣点钱,过几年,你们结婚时就有了嫁妆钱了,就能给家里分忧解难了。”

    唐全荣的话让在座的年轻女工们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但她们心里却涌动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第四百零二章 闺蜜见面

    轻露。

    星期五下午,胡宛如从后勤科拨通了化验室的内线电话,她约张思雨下班后一起去逛街。

    胡宛如和张思雨毕业回厂近一个月后被正式通知报到,由于7月份入职时间还不足10天,因而,当月工资随着8月份的工资一并发放。今天已是9月中旬,胡宛如特意把存折带在身上,她将领到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

    下午下班后,胡宛如换掉工服,穿着漂亮的裙子在厂门口等着张思雨。

    024厂在香泉省轻露市东郊,位于仙飞区,和喧嚣的大都市的中心地带相比,这里有点偏远。这里没有大型的商业机构也没有太多的单位,仅有的几家企业也都是国企和央企,职工来自天南地北,无论这里的街道规划,还是人们的生活习惯,都有点特别,这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

    024厂隶属于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是这一带最大的生产企业,在这个厂子附近,还座落着几家生产光学仪器、轴承、雷达设备的工厂,对许多当地人来说这里有些神秘,他们甚至从这里梧桐树下的空气中,都能嗅出淡淡的火药味,当地人对024厂的好奇,跟洛明工业学校的学生对子栎镇078厂的好奇是一样的。后来,轻露人给这里起了一个非常火爆的名字炸药城!

    就这样,024厂这一带就有了一个威震八方的别号,这些年来,“炸药城”一直声名远扬。

    一下班,身着蓝色工服的职工像泄洪的潮水一样,涌向长满梧桐树的街道,几乎每个人都骑着一辆自行车,叮铃铃的铃声在洪流当中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潮水就漫向大街,宽阔的马路上跟摊煎饼一样摊满了自行车,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蔚为壮观。

    也许是由于厂区离生活区的距离不远不近的缘故,在炸药城所有的交通工具中,自行车最方便。这些年来,024厂的职工一直保持着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传统,附近的光学仪器厂、轴承制造厂和制造雷达设备的厂职工,也都会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每到这时,整个“炸药城”就变成了自行车王国。

    胡宛如站在工厂大门外的一棵梧桐树下,感受着波澜壮阔的下班潮,一个个身影跟电影里流淌着的画面一样,从她的眼前流淌着,几个工厂几乎在同一时间下班,成千上万人的人们汇聚在一起,想要从这些人潮里找到某个人,那可真所谓茫茫人海,大海捞针。

    胡宛如只能静静地站在树下等着张思雨来找她,这样等人的办法还是她小时候爸爸告诉她的,说这就跟发射炮弹一样,坐标和参照物非常重要。

    眼前,人潮依旧后浪推前浪向前翻滚着,涌动着。突然,胡宛如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宛如!”

    胡宛如赶紧转身看去,在职工们蓝色工服背影的陪衬下,穿着纯白色t恤的张思雨格外抢眼,她正微笑着朝她走来,略微泛着点褐色的皮肤总给人一种健康的感觉,上学时的马尾辫被剪成了短发,成熟、干练。脚下的粗跟半高跟皮鞋,将她并不太高的身材衬托得很挺拔。

    “思雨,你看上去就像个高工,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胡宛如赶紧拉着她的手说,“这段时间没见你,你变得越来越干练,越来越职业了。”

    “天天跟那些化验器皿打交道,不把造型作成这样也不行啊,留长发多么麻烦,实验室里不允许头上插花,也不允许戴饰品,天天还不得往帽子里面捅?长发可烦人啦,动不动就会掉在白大褂上,所以,我索性就把它给剪了。”张思雨说,“宛如,你说这算不算我为兵工事业作出的牺牲?”

    “当然算了,功勋状里有你功劳,024的4000余名职工不会忘记你……”胡宛如打趣地说完后又笑了笑说,“思雨,你先陪我去银行取点钱,然后我们去逛商场。”

    “好啊。我们现在就走。”张思雨说。

    她们沿着人行道行走在茂盛的梧桐树下,这时,自行车王国盛大的出城仪式正渐渐退潮,她们顺着人流的方向到银行取完钱后,又拐了一道弯,朝着进城的方向走去。

    这是当地政府专门为024厂修的一条战备路,宽阔平整,马路两侧没有树木,只是种了些许常年的草本绿植,战备路不光可以运输物资,关键时候就是一个飞机跑道。

    前些年,024厂运输物资只能依靠工厂北门外面的一条3米宽的公路,把东西运到火车站,每次要在凹凸不平的路上颠簸半个小时,有几次都把车队堵在路上了。在胡宛如和张思雨上初中时,这里才有了这条战备路。

    “宛如,你在后勤科感觉咋样?累吗?”张思雨问。

    “不累。就是杂事太多,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像你,穿着一身白大褂,像个科研工作者,像博士。”胡宛如说,“上个月,我光跑女工宿舍都不知跑了多少趟,天天跟着维修工人待在厕所里,我的工服都成臭的了。不过,让我自豪的是,在我们的努力下,女工宿舍楼所有的蹲便器现在全被换掉了,老化的电线和坏损的灯泡也一并给换了。”

    “宛如,你真有爱心也有耐心,如果换了我,我肯定不会像你那么好的性子,你看看,你人长得漂亮,心底又这么善良……”张思雨说。

    “貌美则心善。嘻嘻……你是在夸我吗?”胡宛如故意调皮地说。

    张思雨侧身看看她,她就像个孩子一样活泼可爱,嘴角浮现着两个美丽的漩涡。毕业前,她和张琰之间的感情纠葛与痛苦失落,已经荡然无存了。

    “思雨,这个月我存折里一共发了将近500块钱,怎么样?还可以吧?”胡宛如问。

    “这是八月和七月的工资,七月份咱们是后半月报到的,厂里还给咱们发了半个月工资,到了下个月可就没有这么多了。”张思雨说,“不过,我比你的工资高一点,高18块钱。”

    “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进厂,为什么要给我少发18块钱?”胡宛如撅着嘴说。她并没有生气而是跟撒娇一般可爱。

    “咱俩岗位不同。”张思雨说,“我是二线,你是三线,一线的工资可比咱俩都高要呢。”

第四百零三章 买手表

    胡宛如没有说话,她跟张思雨一起朝前走着。

    “其实,一线的工资虽然高,但他们的工作累而且还危险,相比一线来说我们二线……”张思雨就跟在洛明工业学校时一样,走在她的身旁继续说着。

    而胡宛如哪里在听她讲话?她正在想着进城后到商场买些什么东西。

    “思雨,你说男孩喜欢什么东西?”胡宛如突然问。

    “什么?男孩……?”张思雨一脸疑惑,“你不会是……又,又想他了吧?”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个男孩指的是一个大男孩……”胡宛如停下脚步,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生怕她听不见:”我的哥哥!”

    “噢。我还以为……原来是这样啊。”张思雨说。

    这时,她们已经走过战备路,坐上了进城的公交车。

    她们赶到轻露市繁华的大街上时已是黄昏,美丽的城市被笼罩在金色当中,零零星星拔地而起的高楼上,玻璃幕墙反射着太阳的余晖。大街上人来人往,一片热闹喧嚣。

    胡宛如和张思雨在大街上逛了一会,来到美食街吃了些小吃,然后,走进了轻露商城。

    “你到底帮我想好没有,我应该给我哥哥买个什么礼物?思雨,来的路上我已经给你说过了,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工资,我一定要回报曾经帮助和关心过我的人,如果没有哥哥,我怎么能有今天?你是知道的,那年我爸走了以后,要是没有妈妈和哥哥,我肯定不可能考上洛明工业学校,要是不去洛明上学,今天怎么能到咱们厂上班?”胡宛如说。

    “宛如,你的心思我全明白,可是我也不知道大男孩喜欢什么?要不,你给他买件衣服?”张思雨说。

    宛如摇摇头。

    “要不,买个剃须刀?”张思雨说。

    “这个……”胡宛如思索了一会,她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礼物,只好跟张思雨一起去柜台上看。

    刚走到剃须刀柜台跟前,胡宛如突然看见附近柜台上摆放着这各种各样的手表,亮光闪闪。

    “思雨,表!我们去看看。”胡宛如说着就大步来到手表专柜跟前。

    这里陈设着一块块精致的各款手表,在玻璃柜台一圈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明亮的光线。

    “售货员,麻烦你帮我取一下这款手表……”胡宛如指着一块手表对着售货员说。

    胡宛如把柜台里的手表几乎看了个遍,最后,终于确定了一块新款钢带商务防水手石英表,超薄夜光表盘,里面还有一块带有日历显示。她拿着这块手表爱不释手。

    “售货员,这块表还能便宜点吗?”胡宛如问。

    “798块钱,这已经是打过8折之后的价格了,你到别的商场看看,我们是轻露最低价。”售货员说,“不过,你真是好眼力,这是一款新手表,品牌货。你瞧瞧这做工,你再瞧瞧这材质……这个价格能买到也只能算你运气好了。”

    胡宛如看看张思雨又看看手表,悄悄地把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钱,表情有些尴尬。她可是真心喜欢这块手表,她甚至能想到哥哥戴上这块表会有多么的潇洒。

    “售货员,你看她是真心想买,你就再便宜一下吧。这个价格就相当于我们将近三个月的工资,你就再便宜一下吧。”张思雨赶紧帮着他砍价。

    “对不起,这里是轻露商城,可不是别一般的商场,这里的每一款商品全部明码标价,我们实在没有办法给你优惠……”售货员说。

    张思雨看着胡宛如,她想劝她放弃这款手表。毕竟,这款手表远远超了她们的手里的工资。

    “宛如,要不然的话今天就算了,我们下次再买,时间也不早了……”张思雨说。

    胡宛如手里牢牢地攥着那块心爱的手表,轻轻地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若有所思。

    “宛如,今天我没带存折,我也没法借钱给你,要不,我们下次再……”张思雨说。

    “我买!请给我包装好。”突然,胡宛如给售货员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有零有整。

    “宛如……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款表好看是好看,可的确太贵了,再说,你买了以后,你哥哥也会说你乱花钱。你还是再想想吧,我们实验室主任戴得还只是个电子手表。”张思雨说,“再说,你身上所有的工资也不到500块。”

    胡宛如说:“思雨,你说得没错,谢谢你。你没有哥哥,你不会有切身的感受,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吧?想我哥哥。在我的记忆里,哥哥一直都在保护着我,呵护着我,从小到大他对我从来没有任何的要求,也不图任何的回报,就这么执着地陪着我。”

    胡宛如看着张思雨稍微停了停又说:“我上初中那两年要不是哥哥照顾我,鼓励我,每天晚自习后来学校接我回家,第二天又送我去学校,我根本就坚持不住。思雨,你不明白,那段日子我才觉得,在这个世界是我们是一对可怜的兄妹,相依为命……今天就算表再贵,哪怕我接下来的日子里没饭吃,我也要给哥哥买下这块表,只有这样,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才有意义。”

    胡宛如的目光非常坚定,她的眼睛突然变得湿润了。爸爸去世后对她的打击和折磨显然成了她永远无法忘却的伤痛,在她人生最低迷最沉沦的时候,她对“哥哥”这个词有着跟别人不一样的理解,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理解。她在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期间的开销,大都也是哥哥这个技工在车间里用汗水一点一点换来的。

    “宛如……”听到她的这番话张思雨感动极了,她的喉咙也有点哽咽。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可是,你的钱不够啊。”

    胡宛如作了个深呼吸说:“思雨,我还有……”

    说完,她就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一沓钱,大都是10元、20元和50元的面值,这些钱是卷曲在一起的。揉成了一团。

    “这些都是我爸爸给我的压岁钱,从我小的时候直到爸爸离开我那年,每年的压岁钱都在这里。这些钱我从来没有舍得用,这些也是我的一个念想,每当我想爸爸时就会拿出来看一看。”胡宛如说。

第四百零四章 留点念想

    看到这一团钱,听着胡宛如的话,张思雨有点感动。

    胡宛如说:“我爸去世后我之所以能够慢慢振作起来,除了妈妈和哥哥的帮助,其实,还有爸爸在天堂里鼓励着我。爸爸刚离开我的那段时间,我把这些钱就压在枕头下面,晚上想爸爸想得睡不着时就拿出来看,这些钱我反反复复数过无数遍了,数钱时婆娑的声响就像爸爸给我小声说话,鼓励我能坚强地活下去,数着数着我也就睡着了……我现在已经成人了,我知道爸爸是不会责怪我把这些钱花掉的。”

    这时,售货员已经将手表包装好了,胡宛如瞟了一眼放在柜台上的手表,便朝收银台走去。

    张思雨静静地注视着胡宛如的背影,她没想到父亲的去世,居然给当年那个豆蔻少女留下这么深刻的伤痕。宛如说得没错,没有亲身经历过这种骨肉亲情的生离死别,也许,永远不会明白她对哥哥对家人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和感激。

    张思雨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胡宛如的背影慢慢地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模糊……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题,赶紧朝收银台前跑去。

    说来也巧妙,收银员点完钞票说这些钱刚刚够,正要将钱放进收款盒时,张思雨急忙跑上了来冲着收银员喊道:“等等……”

    收银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惊讶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你把手里的钱给我一张,就一张……”张思雨说。

    “什么?给你一张钱?”收银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张思雨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暂新的50元面值的钱递给收银员。

    “是这样,麻烦你把手里的50元给我换一张,是换一张……”她说。

    收银员彻底被她搞糊涂了,疑惑地问:“你要用新钱换旧钱?”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张思雨急急地说着就把新币塞给收银员。

    收银员还是没有弄清她究竟在搞什么鬼,半信半疑地将这张新币放进验钞机里验了验,然后给她换了张旧币。

    张思雨连声说:“谢谢,谢谢……你真是太好了。轻露商城的服务真是太周到了。”

    完后,折身朝柜台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会是上当了吧?“收银员纳闷地问胡宛如。

    “不会不会,她是我朋友,我朋友……”胡宛如说。

    胡宛如拿着小票从收银台走到柜台,从营业员手里将装进手提袋的那款手表接过来,拎在手里朝商城外面走去。

    夜幕已经垂了下来,夜灯点染着美丽的大街,音乐声和促销广告声混杂在一起在耳边回旋着,这座城市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番景象:温柔、浪漫、多情。远比地处市郊的“炸药城”热闹得多,夜生活也丰富得多。

    她们生怕错过了末班车,就赶紧到公交站坐了辆公交车朝仙飞区赶去。越临近市郊,路上的汽车和行人也就越少,汽车飞快地奔跑着,在一路的颠簸中车窗玻璃被震得“哐哐哐”直响。

    车厢里噪音太大了,胡宛如和张思雨没有说话,她们看向窗外,繁密的灯火渐渐被甩在车后。胡宛如把手提袋静静地抱在怀里,她像是完成了多年来的一个夙愿,满足而坦然。

    她俩走到生活区分开后就要朝各自家里走去。胡宛如心里涌动着一阵温暖,她非常感谢张思雨陪她跑那么远,在她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她一直在帮助着她。

    “宛如,你等等……”刚刚分开没走出几步,张思雨赶紧转身跑了过来。她把那张从收银员手里换回来的面值50元的旧钱塞到她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你的钱……”胡宛如说。

    “这是你的。物归原主!”在微弱的路灯下,张思雨淡褐色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目光清澈明亮。

    “什么?”

    “宛如,这是你爸爸留给你的念想,我把它换回来就是为了能物归原主,想让你能跟以前一样继续把它保存好,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这张钱你都不能用。”张思雨说,“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就不会再拥有。”

    胡宛如激动极了,看着手里这张失而复得的旧币,心里泛起了温暖的涟漪。

    “思雨……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好姐妹……”胡宛如说着就掉下了一滴热泪。

    在微弱的路灯下,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轻相拥……

    在绵长的时间的河流里,张琰如一滴水珠般渺小,在人生的荒漠里,亦如一粒沙子随风漂浮。转眼就要过春节了,寒风吹落了树上一片一片的叶子,到处光秃秃的,一派萧条。

    虽然还没有进入数九天气,但今天格外冷,风吹到脸上跟刀片划过一样疼。

    浩达棉纺织厂男单楼门房里,那个古老的炮弹炉终于派上了用场,宿舍实在冷得受不了,张琰便来到门房烤火。

    炮弹炉前黑压压围着不少男单身,徐姨拿走炉子上的大铝壶,用铁杵拨去挡火的圆形铁盖子让大家烤火。她戴着花镜坐在一边用毛线织着手套。

    炉膛里燃烧的钢炭蹿动着红红的火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安鹏飞也在炉子前烤火,火苗映红了他磨刀石一样长条形的脸,火苗也在他的眼镜片上跳跃着。

    炉子不大,但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年轻的人们。喷织车间的丁常胜和几个工友顺墙坐在条凳上,这里是个聊天俱乐部,一年四季,几乎天天有人在这里侃大山。

    “过了这个年就好喽……”徐姨往炉子里加了些火,又捉起一根铁杵在炉膛里捅了捅,自言自语道。

    “为啥?”丁常胜问。

    “过了年,我离退休就又能近些了。赶紧退吧,年轻人现在都没岗位,我这个老太婆还要占个位子……”她说,“国家要咱们国营纺织企业减员分流,让三年扭亏为盈,现在每过一段时间,各车间就要关闭一些机器,听说现在小半个车间的灯都黑了,是这样吗?”

第四百零五章 日军炸厂

    “没有那么夸张,但的确是灭了不少灯……我们车间上周才裁了6个人,都是技工。”丁常胜说。

    “都是技工?”徐姨怔了怔,放下手里正在织的手套,若有所思。

    张琰也坐在门房里,他突然想起徐姨曾说过,她女儿就是浩达技校的技工,比他大一岁,属蛇的。

    “咱厂是民国时建的厂,尽管被日本的飞机轰炸过,但厂里还坚持给前线送军需物资,浩达可是给国家做过不少贡献的啊……”徐姨说。

    “啥?咱厂被日本飞机轰炸过?”脸旁白净清秀的丁常胜,甩甩额前细细黑黑的头发,惊讶地问。

    “可不是?”徐姨说,“咱们厂被日本人的飞机炸过三次呢,最惨的一次几乎把厂子全部都炸毁了。”

    “炸了三次?”丁常胜惊讶地问。

    没等徐姨回答,他又觉得徐姨是危言耸听,故意跟他开玩笑,就说:“日本人当年根本就没有打到紫华,怎么会炸浩达呢?你是不是在骗我呀?”

    徐姨瞪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这个小丁,我再没啥话说了,会拿炸厂骗你?亏你还是浩达的人,连这点厂史都不知道……”

    “徐姨,难道你说的是真的?日本人没有打到紫华市你说对不对?”丁常胜说,“我好歹还念过几天书,我又不是文盲,你总觉得我什么都不懂……”

    “诶!你瞧瞧这孩子……”徐姨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看来,徐姨我伤你自尊了……不说了,咱不说这事了。但是作为浩达的工人,哪怕是临时工,你也应该知道一些厂史。要不,别人真的是会笑话的。”

    丁常胜有些尴尬,心里有点有服气。

    这时,门房里大家都围绕着浩达遭炸侃了起来。可是,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说着说着大家就争论了起来。

    火炉旁的安鹏飞实在听不下去了,他伸出长长的脖子说:“你们说得不对,日本兵是没有侵略到紫华市,但这并不等于日军没有轰炸过咱们厂。这是不矛盾的……”

    “日本人为什么偏偏要炸浩达?”丁常胜显然还没有打开心结,他问。

    “鹏飞,你学问深,你给这些年轻娃们讲一讲,让他们也知道一下浩达的过去。”徐姨说,“我虽然是个老职工,知道的还没你多,大家都说你是个高才生……”

    “啥高才不高才的……不过,我来厂之前刚好专门看过咱们厂的资料,进厂后又给我们进行了培训,参观了我们的厂史馆,其实,咱厂的图书馆里都有资料,去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安鹏飞说。

    “这些娃哪里还看书?他们斗大的字认识不了几个,还是给他们讲讲。”徐姨说。

    安鹏飞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应允。

    “大家都在聊天呢,咋?还不好意思说了……”徐姨用慈祥的目光看了看安鹏飞又对张琰说,“张琰,他不讲了你讲,你们都是干部,都有文化,给大家说说……”

    “徐姨,我,我不行……”张琰笑着说,“鹏飞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还是让他讲。”

    工友们的目光齐刷刷移向了安鹏飞,“给我们讲讲吧……”工友们说,“日本人为什么只炸咱们厂?为什么没有侵略紫华?”

    “鹏飞……”张琰冲着他叫了一声。示意他满足一下的好奇心。

    安鹏飞不好意思再推辞了,然后怔了怔说:“那我就把我知道的说说……”

    现场立即安静了。徐姨脸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安鹏飞突然像个教授,他直了直身子把大家环视了一圈,像是老师开始讲座前在清点学生人数。

    然后他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国民党政府明令纱布实行统制,我们浩达棉纺织厂的产品大部分都供应军需,为支援抗日战争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人对我们越来越仇恨,由于紫华防守严密,日本人打不进来,就用空军突袭紫华,但日本人突袭紫华时,每次都会以浩达为目标……”

    “那厂里当时没有护厂吗?当时是不是停产了?”丁常胜问。

    “当然要护厂。越是到了战时,浩达也就越发的重要,前线上的军服、包扎伤员的绷带大都是我们厂生产的布匹,为了战时安全生产,我们厂的职工们一边生产一边护厂。1938年,浩达还通过上海意大利天主堂,花了300万法币由意大利人员驻到咱们厂,并在厂里悬挂起了意大利国旗。”安鹏飞说,“那个时候,咱们厂房的墙上也都涂有意大利国旗,而且每逢日机来袭,意籍人员都会上到屋顶挥旗示意,以避免轰炸。”

    “那到底炸没炸咱厂?”丁常胜问。

    “怎么没炸?刚才徐姨不给你说了吗?”安鹏飞看了看丁常胜和条凳上的那些临时工说,“抗日战争时期,咱们厂先后三次遭到了日本飞机轰炸,损失非常惨重,但是,我们厂生产的军需品却依旧源源不断地运往抗日前线。”

    “哪年炸的?”丁常胜又问。

    “从1939年到1942年,日本飞机一共轰炸过三回,炸死和炸伤的工人有40几个,当时咱们厂的万锭纱机都被炸毁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浩达的职工还捐钱捐物,有些年轻职工连班都不上了,和紫华的热血青年一起奔赴到了抗日前线,参军了。”

    “啊?看来日本人真是欺人太甚,如果现在他们来炸浩达,我也会去参军。与其在这里护厂,还不如直接到战场上去杀日本人。”丁常胜激动地说。

    “炸什么炸?瞧你这乌鸦嘴……”徐姨不高兴地说,“啥日子都比打仗时好。我听上一代的老职工说,那时人们天天都吃不饱不说,天天都处在惊恐当中,一听紫华响起警报,人们就赶紧操起家伙往厂里赶,生怕厂子被破坏了。”

    “人家是用飞机炸,你操家伙有什么用?”丁常胜说。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现场突然沉默了。

    “三次轰炸之后,咱们厂又生产了?”一个临时工问。

    “浩达遭到日机三次轰炸以后,厂里的损失非常严重,特别是最后一次轰炸后厂子都已经停产了,厂房都被炸塌了,根本生产不了了。”安鹏飞说,“抗日战争时,大半个中国被侵占了,南方那些城市的纺织企业几乎全部倒闭,前线的布匹供给就主要靠我们厂。所以,浩达厂房被炸毁后,当时的国民党军政部及时给厂里提供了无息贷款,让咱们赶紧重建工厂,而且,还给浩达购置了140多辆汽车,允许挂军牌驶往前线运送物资。在紫华的地方志和各个史料中,浩达为抗战作出的贡献都被写进了历史。”

    安鹏飞的讲述让大家对浩达的过去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大家都向他投来羡慕和佩服的目光。

    过了一会儿徐姨说:“除了这三次轰炸,国民党也想炸我们的厂子……”

    “什么?刚才不是说国民党给咱厂贷款让重建吗?怎么又要炸?”丁常胜纳闷地问,“徐姨,到底是轰炸了三次还是四次、五次……?”

    丁常胜的无知和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嗦,让张琰有点烦了。这次他主动说:“鹏飞刚才说的是抗日期间,徐姨说的是解放前……你随便翻翻厂志就知道了,

    在紫华解放前半个月,也就是在国民党余部计划撤退前几天,他们在发电厂、火车站、浩达棉纺织厂、面粉厂等工厂的重要部位,都安放了炸药,他们想破坏紫华的工厂和交通,浩达就是他们计划要破坏的目标之一。”

第四百零六章 徐姨之问

    徐姨看着张琰说起这段往事,脸上的表情平静而慈祥。她没有文化但她一直都很喜欢住在一楼的这些年轻干部,她觉得这些喝过墨水的毕业生,不管是谈吐还是知识,都比那些普通职工要强得多。

    “其实,当时的**紫华市的党组织已经得到了消息,而且还研究商定了应对保护办法,咱们厂的职工迅速组织了工人纠察队,手持铁棍、木棒,分班日夜巡逻,保护工厂。就在紫华解放当天清晨,国民党余部的几十个人带着炸药包,强行将工厂南门的侧门炸开,闯进厂里寻找发电机组的目标。工人们不顾个人安危,与这些坏人周旋,最后他们只炸毁了小部分水泵房后,就匆匆逃跑了,发电机组的核心部位被保住了。”张琰说,“我听我宿舍的舍友吴波浪说,当时的那个发电机组现在地动力科。”

    “动力科?我的天呐,就是喷织车间后面那个动力科?”丁常胜惊讶地问。

    “不是这个动力科还有哪个动力科?”徐姨笑着说,“别总是一惊一乍的,多学学人家一楼的这些哥哥们,说话做事要稳当……”

    “其实,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已是苟延残喘,他们对失败的命运已是心知肚明,之所以撤退前想要毁掉工厂,是想留给解放军一个不再有生产能力的烂摊子但他们炸厂搞破坏的阴谋没有得逞。”张琰说,“不过,在紫华解放前夕,资本家受国民党的欺骗宣传,浩达的厂长撇下厂子跑了,厂里只剩下10几个人了,生产陷入停顿。不过,在紫华解放的第二天,浩达的职工选派代表,到解放军驻紫华市委领导机关请求派人维持企业。紧接着,就组成了复工委员会。很快就复工了。”

    “哇!张哥,你知道的真多……”丁常胜突然惊呼道。

    张琰看了看他笑了笑接着说:“如果你对厂史感兴趣的话,你就知道了,咱们厂自战火连天的旧社会创建以后,先后经过军管、扶持自营、公私合营、国营,完成了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再后来就到了改革开放,到了现在……60多年来,浩达棉纺织厂的辉煌许多紫华人也都是知道的。”

    大家围坐在炮弹炉前,屋子里暖融融的,大家开心地聊着浩达的过去,时间也不知不觉地流淌着。

    “这么些年,浩达也为国家做了很多的贡献,是紫华纺织企业的一面旗,总不至于倒闭吧……”突然徐姨话题一转,几分担忧隐隐地出现在她额头细细的皱纹里。

    浩达的过去都已渐渐消失在了浩渺的烟海里了,除了茶余饭后,没有谁会对此念念不忘,而残酷的现实更让人关心。就跟手指受了伤,小心再小心,总会冷不防地会触碰到,一碰,心就痛。

    “这个……现在也不好说,不过,现在看来裁员、压锭都是动了真格了。上面说,这样做主要是因为厂里生产能力太大了,说咱们的产量太多了,要让所有的棉纺织厂都要减少产量……”丁常胜说着把目光投向张琰,“徐姨,我是个临时工,这都是大事,我说不准,你问张哥,他是技术员。”

    张琰瞪一眼丁常胜。他赶紧羞涩地低下头,不再看他。

    减人压锭、减员增效、三年扭亏……自张琰进到这个厂后,先是人劳科魏科长说,再就是车间主任说,接下来是毕业生们说,然后又是这些农民工说,现在连看门的老太太也再说……

    张琰觉得减员压锭已经成了魔咒,成天被一万遍地念叨着。降薪、下岗、失业……这些词天天都在搅动着自己的情绪,而厂里各种表决心的口号和标语每天也触及着他的眼睛。

    自从踏进浩达棉纺织厂,这种唱衰的声音天天都在耳边萦绕,实在听的人心烦。张琰烤了一会火,走了。

    而他们的对话还在进行……

    “产量多不是好事吗?我们年轻时大家都穷得穿不起衣服,用不起布……难道这就是对的?织的布多了,咋可就不是好事了呢?”老妪纳闷地问。

    “布太多了,卖不出去呗……”小丁说。

    “那就降价卖。要是还卖不了,就给穷地方的人送……”徐姨说着也想着,想着也说着,“既然老百姓用不了这么多布,国家为什么要办这么多棉纺织厂……那办厂不也要花钱吗?老百姓缺啥,国家就应该去办啥厂……你说,老百姓缺啥不缺啥国家知道不?”

    “应该不知道吧……”丁常胜有点回答不上来了。

    “办了多少个棉纺织厂,一个棉纺织厂能织多少米布,一算不就知道了吗?”徐姨说。

    “你光知道织多少布,不知道老百姓需要多少啊?”小丁说。

    “中国有多少人总知道吧?那以中国人口为基数,每人每年平均的用布量是多少,把这个和全国产量一比不就出来了吗?”徐姨说,“国家要是当时算一算,不就知道应该建多少棉纺织厂了吗?为啥,把厂子都建好了,又要一个个的关闭?”

    “这个肯定不是你说的算法,不光纺织企业,别的企业以后都要压缩。”小丁说,“国家肯定有很多人在算这些账,徐姨你就别操国家的心了。你就是一个老职工,人家又不让你算。”

    徐姨的大脑仍旧思索着,她总觉得有些问题还没想透,而丁常胜显然知识浅薄,不足以解答她心里的问号。

    她看着他,脸上还是有些疑惑。

    “咱这厂子要是倒了,这么多厂房和机器不就成了废品?这不是又浪费了吗?你说,咱们到底是为了建设还是为了破坏……”徐姨边思量边问。

    “倒闭了,那就再盖呗。反正,这又不花咱们的钱……”小丁撇撇嘴说。

    “你是工人还是干部?”老妪突然问,“工人,对吗?”

    “工人!临时工。这你是知道的啊?还问?”小丁说。

    “小伙子,没文化可不行!你不能老是听别人说,自己得动动脑子想想问题。国家和自家过日子一样,总得有个打算,这算帐可是件复杂的事。”徐姨叹了口气瞟了眼丁常胜说,“你瞧人家一楼从学校毕业的这些干部,就是懂得多,看问题,想问题,比你们要深刻的多……就是见了人打招呼,也比你们有礼貌……”

    丁常胜无地自容。

    ……

    对于招聘进来的98届毕业生来说,浩达棉纺织厂带来的新鲜感跟放了个屁一样早都烟消云散了。枯燥、乏味、无聊、还有就是满车间的噪音和花毛,便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厂里减员的工作正在一步步推进,这也难免闹得人心惶惶。白凤岐完全把工作当成了儿戏,后勤的人是第一批要被裁撤的对象,他哪里还有心思做事?与生产一线的人员比,他们永远都处在分流的最边缘。

    这段时间,他也很少再出现在男单身楼的院子里,成天忙着去向领导说情,求领导千万别把自己分流给分走了。

    浩达棉纺织厂工人向领导求情的方法有三种,而且按顺序递进的。先说自己干了这多么年,以厂为家,没有功劳还有若劳。再就是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多么不容易,没有苦劳还有疲劳。三是直接耍横:“你把老了裁了试试看?看俺不弄死你……”

第四百零八章 调到甲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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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烧了八辈子高香

    人劳科副科长魏杰办公室里成天都围满了人,被列入减员名单的工人个个都有着说不完的理由

    “不是我们年轻时撅着屁股干,浩达能有今天吗?”

    “厂里现在跟我们讲技术,讲学历,当年为什么要招我们进来?”

    “不让我们干?行啊!我明天就把80岁的老母背到人劳科,以后就让老母亲在人劳科吃饭。”

    “浩达是国营厂又不是私人企业,就算是逮住蚊子大家每个人也得多少揪点翅膀,你们凭什么让我们下岗?要穷大家一起穷,要富大家一起富,你们凭什么把我赶走?”

    “人员都过剩了,厂里今年为什么还要招毕业生?”

    “……”

    魏杰天天向上门的工人做着各种解释,这项工作弄得他筋疲力尽,胡光明一直协助着魏杰处理这些问题。几个月下来,魏杰和胡光明脑子里成天“嗡嗡”地回响着下岗职工的种种质问,走在路上,职工跟他们打招呼时,他们都跟木头人一样,半天反应不上来。

    白师天天忙着去求情,一哭二闹三上吊,啥法子都使。他一去闹腾,就会跟大家一唱一和,呼啦呼就形成了“下岗职工维权联盟”,他哪里还有心思管理男单楼?

    这段时间,男单楼楼道的灯也经常性不亮,东西坏了也找不到人维修,一楼厕所的窗户也被人打碎了玻璃,寒风飕飕吹进来几乎要把屁股冻裂,没有玻璃,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进厕所,大家白天时上个厕所都跟做贼似的躲躲闪闪。

    有人用报纸把窗户给糊住了,但没两天就被风吹烂了,吹烂了自然又会有人糊上,糊了可以遮羞,遮羞就不能透气,臭气就会散到楼道飘进每一个宿舍,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后来,每个年轻的干部一回宿舍就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厕所的窗户烂了糊,糊了烂,这点破事在男单楼里从来就没消停过。张琰后来跟其他干部一样,每天都会尽量赶在上班时在车间里上完厕所。

    男单楼所在的院子里有两棵粗壮的泡桐树,这树有些年头了,长得很野。泡桐树正前方是活动室,本来是供男单身职工打牌、下棋和看电视的地方,也这段时间,这里的门从来就没开过。

    泡桐树两侧分别分布着一栋往下掉渣的筒子楼。能住筒子楼是一种福利,按厂里以往的惯例,大中专毕业生和技校毕业生结婚后,他们两口就能住进筒子楼,筒子楼是厂里照顾年轻干部职工夫妇的福利,是他们分到单元房前的过渡性住房,而要分到厂里盖的房子一般得等10年以上。而现在,国家对企业职工住房进行了改革,厂里再盖房子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渺茫了。

    到现在,浩达积攒下来没分到房子的干部职工还非常多,新婚夫妇每年都会增加,而单位分房却让他们望眼欲穿,因而,本应属于年轻夫妇过渡的筒子楼也就越发的紧缺。

    僧多粥少,实在没有办法,后勤科只好让年轻夫妇把一间20多平米的房子用隔板从中间隔断,一分为二,让两对夫妇住。在紫华市的国营企业里这种事情并不件稀罕。每天晚上,从这里传出的声音和事也就成了工友开玩笑的段子。

    还真应了安鹏飞在入厂培训时话说的“以干代工”这句话。企业越是不景气,也就越能给有些人创造机会。从浩达技校毕业的田小杰就这样逮住了“车间要降低瑕疵率,必须让懂机械的人来管事”的机会,两年前当上了喷织车间的副主任。

    “烧了八辈子高香”认识他的人都这样说。

    田小杰被提干后他叫了几个发小搓了一顿,庆祝自己提干荣升。厂里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张琰还听人还说,田小杰当天很激动,用一贯颇为地道的河南话说,“他妈的,现在厂里不行了,要政企分开,不讲级别了,要是搁在以前,俺还不到40岁已是副处了……哎吆吆,命不好……命不好……来,来,来……喝!”

    每一台运转着的机器就是浩达棉纺织厂流淌的血液,更是每个女工的生命线,从织布机上一点点织出的布料的长度和布面上的瑕疵率,是考核女工工作的主要指标,在喷织车间里,女工要同时负责8台织机,机器24小时运转,她们就跟机器一样永不停歇。

    这些女工被称为挡车工,这是纺织行业操作织机的一类操作工。在全车的每家纺织厂里,挡车工根据生产工序,还要分为前纺、后纺和织布三大块。

    前纺工序中的清花、梳棉、精梳、并条、粗纱,这些工种的工人叫前纺挡车工;后纺工序中的细纱、络筒、并线、拈线、络纬,这些工种的工人叫后纺挡车工;而织布工序中的整经、浆纱、织布、整理这些工种的工人叫织布挡车工。

    但不管是在哪家纺织厂,细纱挡车工和织布挡车工都是比较重要的岗位,是她们的工资要比其他工种高一些,因为,这两种挡车工学起来有一定难度,也辛苦。除了各个工序上的挡车工以外,其他工人也都是些辅助性工种了。机修班属于辅助性岗位。机修班上的是常日班,和国家法定作息时间及冬令时、夏令时完全一致。

    张琰一进喷织车间就被分配进机修班当修理工,这个原本属于工人的工种,也因为浩达的裁员而变成了香饽饽。下岗分流政策出台后,在这一轮的改革中重点裁撤的是三线部门职工,所以,三线部门的职工到处求婆婆告奶奶要往一线车间挤。

    喷织车间到处都是噪音和花毛,张琰的工作就是跟班组的工人师傅一样,成天拎着板手在车间里查看机器。喷织车间全是清一色的比利时delta喷气织机,每台机器上都装有故障报警装置,哪台机器出了故障,女工就会摁下报修按钮,这时报警灯光便会闪烁,修机工见到闪灯就得赶紧跑过去“救火”。

第四百零八章 一切由车间说了算

    不过,修机班的工人们对这个故障报修灯很漠然,只有领导在车间时他们才会做做样子,要是车间领导不在场,会统统把这些活儿推给各个运转班组的机修工。

    运转班的机修工身归运转班管理,他们的收入跟每个班组的产量和质量考核指标息息相关,机器能不能及时修理,毫无疑问,这会影响到班组和产量和质量。机修班不受这些考核的约束,他们的工资组成与整个车间的业绩完成情况挂钩,所以,他们在运转班组跟前一直非常强势,往往会大肚子杠人,气得运转班有理也没法说。就连各运转班的工长见了他们,也不得不陪着笑脸。

    在浩达棉纺织厂所有工种中,各车间的机修班并不属于一线工种,只有挡车工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一线,可是挡车工的活又苦又累,而且仅限女工,这些工作基本上都由进城务工的打工妹承担。

    修机工属于一线部门里的辅助工种,又没有产量和质量的考核,主要的是作是对织布机进行日常保养。相对来说,这是凭技术而不是靠苦力的工作,因而,厂里“下岗分流”的力度越大,这里也就越会变成香饽饽。这里越是香饽饽,主管机修班的副主任田小杰的头也就昂得越高,尾巴也就翘得越高。

    张琰没想到田小杰给他带来了灾难。

    这天,张琰刚刚保养完一台机器,副主任田小杰就走了过来。他冲着张琰

    大地说:“机修班人员过剩了,车间需要下派技术人员到运转班充实力量,织布机的故障大都会发生在夜间,那时机修班都下班了,每班只有一个修理工根本不够,车间决定把你调到甲班。”

    机器隆隆作响,在车间里叫喊和大吼是常态,说话声要是盖不过机器声,那就跟放了个屁一样没人能听见,也不会有一顶点的效果。

    运转班是三班倒,只有工人才会被安排到运转班。对于干部来说,下运转班就相当于被贬谪到了地狱,上这样的鬼班,大多时间一天两头见不到太阳,那就是农民工下苦力的地方。而常日班是干部上的班,是一种荣誉。

    突如其来的决定让张琰非常愤怒。他冲着田小杰大声地问:“为什么是我?”

    “甲班的修理工被分流到其他地方去了。”田小杰说,“你是学机械的,最合适。”

    “我走了,机修班不就缺人了吗?”张琰问。

    “这个你不用考虑。”

    机器仍旧永远休止地咆哮着,偌大的车间的空气里悬浮着丝丝花毛。张琰愤愤的看着他,心里一团怒火。

    “机修班的人上技校学时都学过机械,他们都比我的技术好,为什么下甲班的是我?”张琰问。

    “具体的原因你就不用多问了,这事是我和唐主任商量过的。”田小杰依旧扯着嗓门说,“运转班缺人,这是车间的决定。”

    田小杰长得精瘦精瘦,跟猴一样背微微驼着,他走起路来从侧面看就像一只虾,而从背面看又有点像狼。反正,走起路来不是左摇就是右晃,当然,最有特点的还属那双简直是从老鼠身上移植过来的眼睛,小如芝麻,见人一眨,诡计自来。

    “我不去!是人劳科让我来织布车间的,我不是工人!”在轰隆隆的车间里,机器疯狂地运转着,吵架就是说话,说话也就是吵架。

    田小杰冷笑一下,眨巴眨巴那双老鼠眼说:“你还是干部身份,但你得干工人的活。”

    “你为什么不让别人下运转班?”张琰的脸都涨红了。

    任何一个从大中专学校毕业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决定不公平,在浩达棉纺织厂发展的这些年里里,干部与工人之间的界限向来泾渭分明,就如常日班与运转班、正式工与临时工一样的清晰,尽管同在一个厂里甚至一个车间工作,但干部与临时工从来都是两条平行线,他们就不可能有任何交点。

    张琰觉得,让他在打工妹组成的运转班里干活,这是对他的侮辱,尽管现在的中专生已经不像车间主任唐全荣毕业时那么吃香,但自己好歹是全国重点中专的毕业生,而运转班的临时工,许多人连初中都没上完。不是他看不起她们,而是他们原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只是在车间这个空间里才不得不每天共度8小时。

    “这里是车间,一切由车间说了算。你明天就去上甲班上,我给工长已经说过了。”田小杰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张琰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田小杰干瘦的身影正一点点远去,像虾,像狼。渐渐的消失在他的泪眼里了。

    轰隆隆的机器无情的叫嚷着,好像在起哄,也好像是在嘲笑他。

    在厂部按照陆风省纺织工业总公司“减员压锭”的要求下,喷织车间已有两排共32台织布机被关停了,这些机器上方天花板上亮了多年的荧光灯也一盏盏熄灭,织布是生产布匹的最后一道工序,这里每关停一台机器,每熄灭一盏灯,也就意味着在前纺和后纺的生产都会受到限制,就跟蝴蝶效应一样,在清花、梳棉、精梳……这些生产环节上,也都会关停几台机器,熄灭几盏灯。

    中国以纺织行业为突破口的改革正在推进,减员压锭、下岗分流也一天天变为现实,浩达棉纺织厂的主要生产流程是:清花--梳棉--制成棉条--粗纱--细纱--络筒---浆纱--织布--坯布整理。每个工序其本上了都对应着一个车间,车间头顶的黑暗一直从清棉车间蔓延到整理车间,每灭一盏灯就意味着要减少一些人,下岗分流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干了几十年的老职工,上午还在上班,下午就可能要卷铺盖走人,这是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

    一盏盏的灯被熄灭了,黑暗正在每个车间吞噬着光明,跟病毒一样一天天蔓延……熄灯不光发生在浩达棉纺织厂,在全国的国营纺织企业里,这样的情况每天都在上演……

    张琰下班后没有吃晚钣,他气乎乎地躺在破旧的宿舍里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枕头边堆满了自学考试的书和资料,上面放了个巴掌大的黑塑料壳收音机。他心里烦透了,先是胡乱地翻了翻书,可是一点也看不进去,他又拿起收音机,听了一会儿就关掉了。

    张琰觉得从他进喷织车间那天起,他就讨厌田小杰。

    田小杰是浩达技校毕业的,在机修班的这些日子里,张琰越来越讨厌机修班里的那些修机工了,他们跟田小杰一样大都是浩达的子弟,他们成天耍奸溜滑,自作聪明,一帮大男人总是躲在油乎乎的机修班里说一些不干不净的话,那种猥琐的坏笑,张琰一想起来就恶心。他们彻底颠覆了张琰对工人的印象,慢慢的,他越来越瞧不起这些技校生。

    爱屋及乌,恶其胥余。喷织车间的这些修机工里,除了个别人上了40岁,其他大都是些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和他们相处久了,张琰也就一天甚似一天地讨厌起这些上过技校的人,他一直想不明白在浩达技校里,老师究竟给这些学生讲过什么?从他们的身上根本就看不到这些人的理想,他们从来都不关心国家大事,也从来不看新闻,成天尽说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在背地里评论哪个女工身材好,哪个女工发育不成熟……谁要是再能爆出那么一两句露骨的话,就会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那种笑猥琐而淫邪。

    张琰心里难过极了,他真没想到自己会跟这么一撮没理想、没追求、没有上进心的工人在一起工作。他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来这个厂了,他当初应该再耐心地等一等学校的招聘会,也许他会被兵工厂招聘。

第四百零九章 纠结

    张琰尽管不喜欢制造兵器,但至少在兵工人的信念和言谈中,总会关心中国国防关心世界局势,大家在一起聊天总会聊得群情激昂,热血沸腾。

    田小杰是机修班那帮技校生引以为荣的代表,他们大都是浩达子弟,由于他们有着同样的教育背景,他们往往能聊在一起。棉纺织厂是严禁吸烟的,但是有一个法外之地厕所。

    喷织车间的厕所与生产车间之间隔了厚厚一堵墙,在机修班隔壁,有时,田小杰跑到机修班说些工作上的事情后,总有拍马溜须的工人会从铁柜子里摸出一盒烟说:“主任,咱们去抽烟!”

    田小杰眨巴着芝麻大小的老鼠眼说:“你这怂,今天有啥好烟?”

    “好烟!好烟!紫华买不到,朋友从外省带来的,走!尝尝,尝尝就知道了……”工人笑得开了花的脸就跟一个猴屁股似的。

    “中!俺抽两口,看看是真是假。”田小杰皮包骨头,干瘦的脸上没有肉,一笑,眼睛就不见了。

    然后他就弓着虾一样的身子朝厕所走去,身子太瘦,走起路来,背影跟狼一样会撅着屁股。

    张琰搜索着自己被分配到喷织车间的每一个回忆,他觉得自从车间主任唐全荣把他安排给田小杰,他对他一直就不怎么搭理。对此,张琰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天黑了,漆黑的夜晚吞噬着整个大地,张琰宿舍里仍然亮着白炽灯泡。对面床上,吴波浪有一阵子没回来了,他说他向技术部请了长假,等把家里的事处理完再来上班,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夜,静谧。

    “明天就要被贬到甲班了,这可怎么办?”张琰心里一万次地问着自己,可是,在这个寂寥的一个人的宿舍里,没有人会给出他答案。

    张琰想到了家乡,想到了家乡里认识的每一个人,想到了儿时的伙伴唐诚、李国强,还有李国强的妹妹李国妮……

    自己出生在周王村,认识的所有人都是农民,农民和工人原本就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们除了知道“打蛇打在七寸上,庄稼种在节气上”这些道理以外,就只知道“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立芒种开了铲,立秋忙打靛;处暑动刀镰,白露割谷子……”这些收种庄稼的事了。工厂对于周王村的农民来说是何等陌生?他们又怎么能告诉他处理这件事情的方法和答案?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油然而生他埋怨自己出生在那个破地方,那个祖祖辈辈只会种庄稼的地方,就算后稷在那里教人们种过庄稼,就算那里是西周王朝的圣地,是武王伐纣的出发地,那又能怎么样?不知道外面的工业生产,不知道社会上的尔虞我诈,就是愚昧无知!

    他又想起了父亲,也许只有父亲会才给出他答案,告诉他到底应该怎么办。虽然父亲张有志也生活在周王村,但父亲从小就是就被称为“张状元”,要不是遇上“老三届”,他今天绝对不会只是一名中学教师。在自己成长的这20年里,父亲一直是他的隐形老师,他所知道的所有的孔孟之道和国家政策,都是父亲潜移默化,春风化雨的结果。父亲应该是思路最清晰的人了。

    张琰的眼前闪过了一丝亮光,今天是周内,父亲应该正在住校,他准备现在就去给父亲打电话。可他突然又打消了刚才的想法,他想起了在临毕业前,父亲写给他的那封信。

    虽然这是一封针对毕业分配的信,但信中叮咛他做人不能左顾右盼,不能一只脚踩两只船,做人要有责任感,不能只顾自己……

    张琰心里一下子变凉了。“做人要有责任感,不能只顾自己……”,他知道,父亲接通电话后一定还会给他说这句话,一定还会告诉他,厂里这么决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会告诉他要多吃苦,不能太自私。他甚至还会说,找这个工作多么的不容易,要不是胡华贵和他的同学,你连厂门都进不了……

    刚刚从眼前闪过的那丝亮光泯灭了,张琰只好扑通一下又瘫坐在笨重的桌子旁边。

    夜,漫长。外面的世界幽空静谧。

    渐渐的,张琰的思绪一点点回到了洛明工业学校,他突然想起了辅导员乐迪,他想把自己的心情和困惑统统告诉他,他也想起了黄蓉毕业前在学校花园里说给他的话,她说,“等我们去了单位,我们对工作有了体验和认识之后,会把我们的心得写信说给你,让你提前知道一下社会的事情是什么样的。”

    张琰觉得现在自己正被人欺负,副主任田小杰故意在整他,他该怎么办?张琰有一肚子委屈想告诉乐迪和黄蓉,他们已经工作两年了,也只有他们才会告诉他答案。

    张琰从抽屉里取出信纸开始写信

    辅导员、黄蓉姐姐:

    你们好!很久远都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你们现在都好吗?

    本想着再过一段时间,把我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你们,可是,现在我心里难受极了,我遇到了一件让我非常窝心的事情,我想让你们帮我出出主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业后我们这一届已经不再包分配了,毕业前学校组织过一次招聘会,但我爸爸担心我会失业,就四处托人给我找工作,后来,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得到一个信息,说紫华市这家浩达棉纺织厂要招人,就让他在这个厂子校当老师的同学给厂里说了一下,我学的是机械专业,他们需要这个专业的毕业生,后来,我就进了这个厂。

    可是今天,车间要把我分配到运转班里当修机工,我明明是中专毕业,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去运转班当工人?上运转班的全是农民工,以前甲班的修机工就是个技校生,这次他要跟我调换,让他去上常日班而让我去上运转班。

    运转班两天一倒班,大多时间都起早摸黑,跟鬼一样出没。他们为什么非要让我去上运转班……

    眼泪沿着张琰的脸颊流了下来。写到这里他再也写不下去了。他静静地看着信纸,又想起了大家在洛明工业学校时高谈理想时的一幕幕往事。

    突然,他把信纸撕下来揉成一团。他的眼睛里噙满泪水。就算把信寄给乐迪,他们又怎么帮助他呢?

    张琰一头倒在床上,扯来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休息了一天后,张琰只好跟着甲班去上大夜班。

    大夜班是从晚上12点上到次日8早晨点,也就是常日班上班时他们才能下班。

    外面冷风飕飕。整个大地还在酣然入睡,浩达棉纺织厂的生活区里一盏盏路灯无精打采地放着冷冷的光,穿着工服的工人们成群结队地朝厂区走去,到了厂区门口时,下班的和上班的工人们跟织布机上的纱线一样在厂门**错着。这些来自农村的年轻女工有说有笑,脸上洋溢着单纯的快乐和满足,从她们脸上觉察不到丝毫的疲惫。不知道是谁开了谁的玩笑,她们会羞涩地握起小拳头互相捶打着,紧接着就是一片欢笑。

    年轻的男工像牧羊人一样走在女工队伍的边上,他们自然也少不了打情骂俏,在寒冷的风里,阵阵笑声会打破夜的静谧也会驱散阵阵寒意。

    张琰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气,把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大步朝厂区走去。

第四百一十章 来到甲班

    张琰成了甲班的休机工。

    早班、中班、小夜班、大夜班各上两天后休两天,如此循环……在打工妹扎堆的运转班里,张琰一到甲班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异样的目光沾了他一身,大家都知道,从常日班被贬到运转班,向来是浩达收拾人的一种方式,张琰觉得自己像被衙门发配充军的犯人,没脸见人。

    永无休止的机器把张琰的自尊心粉碎、揉烂,抛洒在隆隆作响的噪音里。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的脑袋居然会这么沉,像灌满了铅,在冰冷的咆哮着的机器当中,他多想抬起高昂的脑袋,但他浑身无力,脑袋死死地压在双肩上。

    张琰进甲班当天,甲班工长尚选民就给他安排工作,让他当修理工。在工长办公室里尚选民说了些运转班的劳动纪律和对修理工的考核,说要保持车间的故事灯亮得越少越好。尚选民说话时不停地挥动着手臂,在棉纺织厂里用肢体语言和扯着嗓门大喊,大家早都习以为常。

    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鱼虾戏。

    同样是织布机坏了,同样还是张琰,但是一切却都有了云泥之别。

    以前运转班机器坏了,工长得陪着笑脸找到机修班好话说尽,才能跟请神一样,请出那么一两个修机工出来,修机工是个旱涝保收的活,多修一台机器和少修一台机器收入并无差别。而工长则不同,工长身上背着整个班组的产量和质量指标,机器坏了导致产量完不成或者织出次品,将直接影响运转班班组的业绩。

    现在不一样了,工长可以对张琰指指点点,随意呵斥。

    尚选民是甲、乙、丙、丁四个运转班组里唯一一个毕业于中专学校的工长,其他三个班的工长以前上得都是技校,不光是浩达技校还有厂外的技校。

    相对于传统的1515型老式织布机而言,这些进口的delta喷气织布机要先进一些,每台机器上都有一个故障灯,机器坏了,挡车工就会摁下故障灯。尚选民和张琰都是中专生,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起初,他给张琰说话倒还客气,但没过几天,见车间里的机器故障灯一个个亮起,他的脸色就越来越沉。

    故障灯直接关乎织布的产量和布品质量,每一个工长甚至车间主任,一看到故障灯,心情就会一点点变得糟糕。在车间里,外界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心情,从来不是取决于晴天雨天,而是取决于这些故障灯是亮还是灭。

    故障灯大面积亮了,尚选民对张琰说话也就不客气了。

    这天晚上甲班轮到了小夜班。一盏盏故障灯不停地发送着维修的指令,每个运转班里只有一名修机工,张琰穿梭在机器之间跟急救员一样到处抢险。

    修机器用不上太多的技术,是个体力活,维修就是换零件。织布机下方有一个传动轴,这是机器的重要动力传输零件,织布机天天24小时连轴转,传动轴上的连杆也就经常坏。

    换连杆时先要关掉设备,然后,人得仰面躺在地上钻进机器下面,用各种板子和工具把不同型号的螺丝一个个卸下,取下坏轴换上新轴再把螺丝拧好。一打开设备,积攒在机器下的花毛就会扑面而来。

    机修班除了维修重大故障外,日常工作是保养织布机,他们早都学会了偷奸耍滑的窍门,每天一大早,他们就拎着工具袋戴上口罩和白帽子,用吹气管冲着机器乱吹一阵,搞得整个车间里乌烟瘴气,可怜的女工就像是在腾云驾雾,穿梭在织布机之间。他们胡乱吹上这么一通,就能营造出乌烟瘴气的效果,等车间主任查完车间后机修班也就收工了,然后回到机修班里闲谝,说些男男女女的段子。

    除了瘫痪得动不了了机器,其它维修的活全都甩给了各个运转班。

    张琰在机修班没有学到东西,到了甲班,一遇到机器故障就满头雾水。这天,71号这台织布机的连杆又断了,张琰赶紧切断机器电源,脊背贴着地面,平躺着一寸寸钻进传动轴下。

    在喷织车间里每个挡车工要看8台织布机,这8台织布机是面对面排列的,第一个女工看的是1排14和2排14这8台机器,第二个女工看的是1排58和2排58这8台机器,依次类推。许多女工连工友的名字都记不住,称呼时索性直接叫他们机器的编号。比如,某个挡车工看的是5排第一组机器,也就是看5排14和6排14这8台机器,大家就叫她“5排一”,如果看管的是5排第二组机器,她的名字就变成了“5排二”。

    每根传动轴两端都有四根连杆,分别控制着织布机上面的四个织布零件,控制着四组经线,只要有一个连杆坏了,这组经线将无法送进织机里,织出来的布自然就成了次品。

    织布机下面积着厚厚一层花毛,张琰刚一钻进去就被迷糊了眼睛,他赶紧贴着地面爬了出来,一边“呸呸呸”地吐着,一边撩起衣角擦拭着眼睛。

    “给你这个……”这时,一个身材纤细的挡车工走到跟前,将一块白手绢递到他跟前。

    在棉纺织厂里,每个挡车工白围裙胸前的口袋里都会有两样东西,一个是镊子一样的小剪刀,一个是手绢。

    棉纺织厂对温度和湿度有着严格的要求,因为各个生产工艺的不同,各个生产车间的温度和湿度也不同,她们一年四季都穿的是夏天的衣服。喷织车间的温度是25度,湿度60%,花毛很容易粘到脸上,因而,每个挡车工都会带一块手绢,下班时,她们会用它擦掉脸上和眉毛上的花毛。

    在轰隆隆的车间里,一台台机器地疯狂地运动着、咆哮着、怒吼着。这个女工的声音很小,张琰还没听明白就被淹没在噪音里了。

    女工脸色白皙,眉目清秀,眼睛里荡漾着一汪清澈的湖水。白手绢就伸在他眼前。

    “谢谢!”张琰接过手绢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手绢上立刻留下一道黑黑的印痕,那是连杆上带油的花毛。

    张琰有些不好意思,冲着她抱歉地笑了笑说:“我等会帮你洗洗吧。太脏了。”

    女工轻轻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手绢。

    温度和湿度弥撒在车间的空气里,整个车间有点像蒸笼,让人喘不过气来。张琰接连用胳膊抹着额头的汗水,然后把手掌当作扇子,冲着脸扇着凉风。

    机器依旧在咆哮着……

    见他用手扇着凉风,她抿嘴而笑。

    “你叫什么名字?来厂里几年了?”张琰问。

    “林小依。一年多。”她说。

    “你也算是个新工啊?”张琰说。

    “啥新工啊?三个月以内的才是新工,我都是老工了。”林小依说。

    “听你的口音,你是陆风人?”张琰问。

    这时,一台机器突然停下来,她没有回答他,赶紧朝着那台机器跑去,就像一只轻快的燕子。

    她一走去到那台布机前就赶紧伸手,跟地理老师在课堂上拨弄地球仪一样,动作麻利地拨弄着纱筒寻找线头,然后,一把摁住转动起来的纱筒抽出一根纱线,接在织布机上,从胸前口袋掏出小剪刀将接头剪断,利索地摁下织布机启动按钮。

    忙完这些后她就折射返回到张琰跟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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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