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20年归来仍少年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20年归来仍少年全文阅读

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章 AK-47你见过吗

    “毫无疑问,他们将是我们厂里最年轻的干部,他们大都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才20岁啊,正是意气奋发、朝气蓬勃的大好时候,他们一定会给浩达带来新的血液。”团高官董知事笑着对厂部主任薛桂林说,“他们把我们干部的平均年龄都能降下来。”

    “改革开放的这一代人我们可不能小看,他们一出生就遇到了国家非常好的时代,在他们的成长过程中不再为吃穿发愁,他们没有经历过贫困的成长环境,所以,他们的思想也就越来越多元化了。”薛桂林说,“改革开放的同龄人明显比我们40后、50后、60后想问题的角度更多些,胆子也更大些,我总觉得他们身上总有一种什么东西,一种神奇的东西令人很振奋……”

    “什么东西?”朱莉莉问。

    “这个我也没想清楚,反正,总觉得他们这一代人既有50后、60后的严谨和中规中矩,但也有他们自己的特点,比如敢想敢做,在会场上也勇于发言,他们的思想要比我们这些人开放一些,而且,思想的开放程度又受到了上一代人和社会环境的影响,不是胡思乱想……应该说,改革开放的这一代人,比上一代人的人格更完美、更阳光、也更自信。”薛桂林说,“对,我突然想起来了,他们这一代人身上那种神奇的东西就是想象力!”

    通过这段时间的培训和相处,这32名同学已经很熟悉了,他们几乎天天都在私下交流,聊着各自的感受,聊着各自己的过去,也聊着各自的理想。到了下半场,当同学们依次发言时,张琰已觉得没有什么新意,他的思想也就渐渐开始抛锚。

    座谈会上大家的发言很快就结束了,这会已经进行到了自由交流的时间,厂里几个部门的领导也都离开了,他们让这些新干部一起再好好聊聊,下午开开心心去工作岗位。

    人劳科副科长魏杰也离开了,只留下胡光明招呼大家。会议室跟小学课堂一样马上炸开了锅,大家跟蜜蜂一样“嗡嗡嗡”地交流着,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张琰想起了四年前刚到洛明工业学校时的情形,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那时,坐在飞驰的绿皮车上,他心里失落极了,还掉下了眼泪。他想起了宛如,那适度含蓄的笑和微微露出的酒窝……

    张琰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宛如,我这会正在厂里培训,这里有好多的毕业生,他们都是学纺织的,都很可爱。如果你也在这里该多好啊!你知道吗?我突然想起了我们的辅导员乐迪还有黄蓉,我觉得他的选择是对的,他们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

    张琰把目光移向窗外,他的思绪已飞得很远,很远。他心里默默地说着:“宛如,你此刻是不是也正在培训,你还好吗?在子栎火车站你从窗户里扔给我的那个小男孩的造型我就放在枕头下面,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看看它,看到它我就像似见到了你,听到了你给我的海誓山盟……”

    胡光明叫了张琰几声,他都没反应,就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来地思绪完全被中断。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胡光明问。

    “没,没想啥,正看咱们厂呢。这么大的厂……”张琰脸微红,他赶紧应付着。

    “我问你,你们学校的同学毕业后是不是都去造飞机大炮?”胡光明很好奇,“我从小喜欢军事,本想去当兵想到军营去,可后来家里让我上了中专,就没当成。诶,ak-47你见过吗?”他问。

    “我没见过实物但是我知道它。我们上学时,学校每个月都要给我们发一本《中国兵器》杂志,上面介绍各种兵器。我们很多同学毕业后都去了兵工厂,除了造飞机大炮以外,还有造炸药和造重型装备及运输设备的……”张琰在校时虽然不喜欢工科,但聊起天来,学到的这些知识还绰绰有余。

    胡光明眼神里充满了羡慕、惊叹、崇拜、向往。

    “我们很多同学都跟你一样非常喜欢军事,很关心国防。其实,军事只是一个方面,我们现在最主要是要加强国防实力,建设一个大国的强大国防。”张琰的知识突然变得渊博起来。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母校汽01班的赵波涛。

    这时,现场很多男同学都围了上来,听张琰讲国防。

    “我们国家的国防强大吗?”一个同学问。

    对于轻纺系统的学生来说,这是他们在校时不曾涉及的领域。

    “这个问题是这样的……”张琰趁机卖起关子,他赶紧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就像初三时那个在“校园演讲”的吴强。但他相信自己比吴强的形象和气质要强一百倍。

    女生也纷纷围上来,听着这些男子汉们关于武器、国防、战争与和平的话题。

    “一个国家往往有和平与战争两种状态,什么是强国?强国就是能在两种状态之间快速转换的国家……”张琰说,“咱们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美国具有强悍的在两种状态之间转换的能力。”

    “美国发达嘛。”一个毕业生说。

    “但是,咱们一定要辩证地看这个问题,强国一定是发达国家,但发达国家未必就是强国。”张琰说。

    胡光明在思考着,他都被张琰这话给绕了进去。

    “强国……一定是……发达国家,但发达国家……未必……就是……强国。”

    他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揣摩着其中的意思,然后突然说:“张琰你讲慢点。”

    “如果一个国家和平时期的制造业很强,经济指数也高,那么,这个国家就有可能在战时具有很强的军工能力。”张琰稍微停顿了一下说,“如果一个国家在战时具有很强的军工能力,就会打赢战争。”

    ……

    胡光明和大家大都是轻纺系统的毕业生,从未接触过重工业,更没有去过兵工厂,但听着张琰的话也不由得心潮澎湃。

    “纺织虽然是轻工业,但也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企业,咱们这些年轻学生在这里都要好好工作,和兵工人一起为我们的国家建设贡献力量。”胡光明非常激动地说,“在抗日战争期间,咱们浩达棉纺织厂就为前线生产和运送过大量的军需物资,如果兵器工业在前面冲锋陷阵,出生入死,那咱们纺织工业就在后方丰衣足食,摇旗呐喊。”

    现场响起了火爆的掌声。

    培训结束后,下午,人劳科通知各车间和部门的劳资员待命,然后,人劳科将每位学生带去见车间主任或部门负责人,把学生一一分配了下去。

    人劳科根据每个毕业生的专业方向和厂里的用人计划,给每位新干部拟出了工作岗位,但车间和部门也可以根据生产的实际需要,对他们的岗位进行调整,甚至可以干工人的活,只是不能改变干部身份,正是安鹏说的那种“以干代工”。

    张琰被分配到了喷织车间,谢洁被分配到了络筒车间,安鹏飞被分配到了厂部,周福当然被分配到了浩达子弟中学。

第三百五十一章 初见车间主任

    国企改革的政策很快就传递到了浩达棉纺织厂的每一个微观层面,刚入厂的32位毕业生似乎还意识不到,这种改革对于刚刚步入工作的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愉快的跟“神仙会”一样的培训结束后,他们真正迈向了工作生涯。

    喷织车间是浩达棉纺织厂组建时间最晚的新车间,到现在也不过四年多时间,这个车间有260多名职工,包括整经、浆纱、穿筘、织造等好几个生产工序。

    车间所有设备都进口于日本和比利时。特别是160多台全新的delta喷气织机,几乎成了浩达的镇厂之宝,在浩达的老织布车间和其他同类棉纺织厂还都在使用1515型布机时,喷织车间已开始鸟枪换炮,全部装备了比利时的喷气织布机。

    在浩达棉纺织厂所有车间里属喷气车间的技术最先进,其他车间的职工都对这个车间不由得会高看一眼,厂里自然也会对喷织车间优待三分。从清花到细沙再到络筒的这些前端车间,所有的劳动最终也都是为老织布车间和喷织车间服务,说一千,道一万,浩达的产品最终都是要从这些织布机里一点点吐出来。

    每位大中专毕业生被分配到车间后,还有一个星期的见实期,主要是让他们熟悉环境和流程,在此期间不要求穿工服,刚好,张琰本来就很讨厌那身灰不拉唧的工服,

    进喷织车间的第一天,张琰穿着红色圆边长襟休闲短袖,乳白色宽版休闲裤,白袜子,黑皮鞋。在灯光通明,一望无边的白色海洋里,他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游走在纯洁的海洋里。这红色,红的鲜亮,格外引人注目。

    “咱车间来了个大学生……”

    “是吗?男的女的?”

    “当然是帅哥,女的我还给你说啥……”

    “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刚去主任办公室了。”

    “……”

    在张琰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这样的好奇和议论就开始在女工中发生了。在棉纺织厂男工向来都是稀缺资源,一个班组四十个女工,男工充其量也就三五个。当然,更为稀缺的是刚刚毕业的男技术干部,他们可是有知识、有技能、有身份、有气质的“四有”青年。

    张琰来车间时这里机器轰鸣,地面微颤,百余台新式喷气织布机整齐地排列在宽敞明亮的车间里,每台机器都疯狂地完成着一个又一个机械运动,行程速度之快,运动轨迹之精准,肉眼根本无法看清。

    全厂所有生产车间都是24小时照明,喷织车间的建筑的区间有两层楼那么高,几百个荧光灯悬在半空,一眼望不到头,灯管发出的白亮白亮的光,将整个车间变成白昼。

    雪白的帽子、雪白的围裙、雪白的口罩、雪白的纱线、雪白的布匹、雪白的墙壁……如果不是乳白色的机器、绿色的墙裙和女工围裙下土灰色的工服,张琰甚至连个参照物都找不到,这和他中专实习时见过的机械厂昏暗、阴沉、冰冷的车间相比亮堂了许多,灯一亮,他心里也就亮堂了起来。

    轰隆隆的声响交错着重叠着,不是往耳朵里钻而是要把耳朵震下来。在偌大的车间里,张琰感叹着现代纺织工业的震憾。他今天要去见车间主任,给车间的一把手挂个号,报个到。他沿着车间的墙壁朝前走着,不一会儿便觉得鼻子痒痒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东西飞了进去,一揉再揉。还没走到头,他又感觉有什么东西进了口腔,堵在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

    这是便是棉纺织厂的两种特产:噪音和花毛。

    车间主任唐全荣的办公室在车间侧楼二层,与车间相比这里能安静些。办公室非常简陋,正副主任共用一间房子,两张笨重死板的老式木桌拼放在一起,一边是主任的座位,对面就是副主任的座位。

    副主任没有在,办公室里只有主任唐全荣一个人。

    唐全荣脱落了漆皮的桌面上垫了一层绿色的绒毡子,上面压着跟桌面一样大小的厚厚的玻璃,玻璃与绒毡子之间压着一些照片。除了一些在会议横幅下的留念外大都是些生活照,比如,站在公园雕塑前的照片,还有在**广场以**为背影的照片。

    办公室里非常简陋,除了这两张笨头笨脑的木桌再就是一个条凳、两把木头椅子。

    “唐主任,您好!我是人劳科刚分咱们车间的毕业生,我叫张琰。”张琰一见到主任就大方地自我介绍。因为,昨天人劳科把他带到车间时,唐全荣恰巧去厂部开会了,没在车间。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唐全荣把张琰打量了一番说,“坐!”

    那把木头椅子是个害人的东西。张琰刚一坐下就“咯吱咯吱”地响,摇摇晃晃,跟漂在水上的船一样,屁股还没坐稳,他就弹了起来,一脸痛苦。

    好在唐全荣正端起搪瓷茶缸喝水,茶缸口比碗口都粗,把他脸和眼睛遮了个严实。

    “呸!呸……”他显然喝的是茶。他是把茶叶喝到了嘴里,赶紧又“呸呸呸”地吐进茶缸。

    “洛明工业学校。”张琰说着悄悄摸了摸屁股。

    “啥?”唐全荣扭过头问。他嗓门很大,咧着嘴,故意把这个字的音拖得很长,脖子上爆出两根青筋。

    唐全荣正歪着脑袋看着张琰,这种扭头、咧嘴、扯嗓子的神态,活脱脱就像在菜市场买菜时跟买者讨价还价的小商贩。他的脸很长,面色没有多少光泽,皮肤也不像人劳科副科长魏杰那样的细腻。

    张琰赶紧再说了一遍,这下,他似乎才听明白了。

    “到了棉纺织厂以后说话声音要大,要扯着嗓门喊,说话别跟猫叫似的,这里是车间,你的声音好歹也得盖过机器声。”唐全荣举起茶缸“咕噜”咽下一口水问,“噢!你是不纺校的,不是学纺织的?”

    “学兵工的。”张琰说。

    “重工业?”他又问。

    “对!造枪支、炮弹、炸药,还有导弹……”张琰说。

    唐全荣又举起那个蓝边白底的搪瓷茶缸喝了一小口水,他那张跟长茄子一样的脸再次被遮挡。他的脸像茄子是所有见过他的人的一致印象,一是跟茄子一样呈长条形,再就是跟茄子一样有点微微发紫,酱紫色。

    “坐,坐……”唐全荣每次喝水时总会“咕噜咕噜”地响那么几声,像一牛喝极了的牛那般的贪婪。他的喉结也会跟着“咕噜咕噜”的声响忽上忽下在脖子上下游动着。

    “咱一样,我也是中专生。纺校的……”唐全荣说着“咯噔”一下,将蓝边搪瓷茶缸重重地放在压着绿绒毡的玻璃上。

    “坐呀,别老站着,还像个学生……”他说。

    张琰刚已领教了这把椅子的厉害,这分明是头烈马,一头会咬屁股的烈马,不,不是烈马,简直是只母老虎,老虎屁股摸不得啊!

    “没事,我站着,我喜欢站……”张琰侧身看了看那把椅子说。

    “你不懂纺织?”唐全荣问。

    张琰摇摇头说:“人劳科说,让我到了车间后在机修班干,我学的是汽车制造,属于机械类。机修也是机械范畴的工种……”

    唐全荣又端起茶杯“咕噜”了一口,冲着张琰摆摆手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要是没学过纺织的话,我先给你讲讲咱们车间的情况……”

第三百五十二章 老中专的专业知识

    “咣”地一声,搪瓷缸和桌面上厚厚的玻璃发出碰撞声。

    唐全荣放下茶缸开始说起了纺织专业,说起了车间里的事情。他的话匣子就此打开了

    “织布在专业上讲就是织造工序,这是棉纺织厂的重要工序。织造的任务是要把经过准备工序加工处理的经纱与纬纱,通过织布机根据织物规格要求,按一定的工艺术设计交织成布匹。”唐全荣说,“你千万别小看这个工序,织造产量、质量和消耗,会直接影响到咱们厂的效益。现在越是国企改革,越是减员压锭,我们就要越要在这个工序上下工夫,把这个工序加强,减少消耗和浪费。”

    “这个你能听懂吗?”唐全荣说了一通突然问。

    “能。”张琰回答。

    “好,能听懂就好。”听到这话,他那张茄子脸上的紫色渐渐淡去,脸皮也不再绷得那么紧,他的脸正一点点舒展。

    唐全荣接着说:“到了车间以后你要特别留意织物的质量,说穿了,我们车间甚至整个浩达做的所有工作,都是为了让织物的质量有保证。现在国家开始搞市场经济了,市场经济归根结底是市场说了算,是消费者说了算,这样以来,对产品的质量要求也就更高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琰静静地看着唐全荣,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话。从车间传来的隐隐的机器声响,轻轻地撞击着耳膜,脚下也在微微颤抖着。

    唐全荣说:“南方的私人纺织企业正在兴起,他们控制成本的能力和产品的质量都比我们强,我们是织布车间,是整个厂生产的最后一道工序,你虽然没有学过纺织专业,但这不要紧,只要穿过衣服的人都知道,织布就是要把棉花、把纱线变成布料的工序,前面那么多的工序和工人,都在为我们的织布车间服务,所以,我们千方百计要保证布匹质量,机器故障就是影响布匹质量的一个重要原因。”

    “织物质量有标准吗?”张琰问。

    “当然有,没有标准我们还织什么布?亏你给还是个中专生?怎么能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淡淡的紫色又爬上了唐全荣的脸颊,他轻蔑地瞟了张琰一眼。

    然后唐全荣接着说,“织物质量当然有一系列的指标。主要包括棉布的物理性能和外观疵点两个方面……”

    对于这些专业术语,张琰可是一眼两抹黑,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他只能认真地听着,心里也想努力地把这些专业术语能赶紧记下来。隔行如隔山,如果他现在是站在兵工企业车间主任的办公室,不管领导说些什么,他至少能听懂,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无知和难为情。

    “诶!能听懂不?物理性能?”唐全荣突然问,就像老师在讲课时突然提问。

    “能,能……”张琰赶紧连连点头以示配合。

    唐全荣又端起搪瓷茶缸,脖子一仰“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水,又“呸呸”地往茶缸里连唾两口说:“织物的物理性能……这样给你说吧,就比如织物的经纬向强力、耐磨牢度、透气度等,这直接影响到使用性和穿着牢度。而织物的外观疵点比较好理解,比如,织好的布匹上有折痕、稀弄、百脚、跳花、破洞等,不仅影响织物外观,而且,对穿着牢度也有直接影响。”

    “你想想,前期经过了那么多的工序,费了那么多的劲,到了我们车间就要出成品,如果尽是些瑕疵,我们的布也就废了,前面那么多工序也就白干了……”唐全荣说。

    张琰觉得眼前穿着工服,长着茄子脸的主任,竟然这么专业,倒有点像满腹经纶的学者遇见了学生,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我们要经常分析疵点产生的因素,有针对性的改进,从目前情况看,单就织造来说,在我们车间造成瑕疵的主要原因是机器故障率高……”唐全荣继续说,“你既然是学机械的,那就要在这方面多留意,咱们现在的机修班全都是以前招的技校毕业生,他们的理论知识太浅……我也没有学过机械,只能判断出机器故障率高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机修班工人的层次太低。但是,再细致再深究其他技术方面的原因,我也就弄不清了。”

    说完他又端起茶缸,又“呸!呸!呸!”往茶缸里又唾了两口茶叶,“咣”地一声把茶缸放在桌面上。

    从声音能判断出搪瓷茶缸里已经没有水了。

    “听说今年厂里招了很多纺织院校以外的毕业生,这个很好。以前毕业生的来源太单一了,专业局限性也太大。厂子发展到今天,一个专业打天下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多元化,现在干啥都讲多元化。”唐全荣说,“时代变化就是快,我们刚毕业时,中国的纺织工业可是好行业,那时,棉纺织厂就是个香饽饽……”

    “唐主任,您是纺织大学毕业的?”张琰问。

    “啥?纺织大学?”唐全荣看了看张琰,摆摆手说,“中专,中专,我是个中专生,纺校的中专生。”

    “可是你们那时候是包分配的……”张琰说。

    唐全荣茄脸上露出了笑容:“坐,坐坐下说。”

    张琰屁股上的痛才刚刚消失,他还是有点怯。

    “我,我还是站着吧。”张琰说。

    “你这人……叫你坐你就坐,客气什么?文邹邹的,一看就是个学生!”唐全荣说,“到了厂里你就要天天跟机器打交道了,别再这样文邹邹的,大声说话,大胆做事,小心做人。坐,坐!”

    张琰的屁股只好落在了那把破旧的椅子上,他身子一动,椅子就会吱扭吱扭地奏起乐来,冷不丁,会被木板之间松动的缝隙把夹住肉,这种疼呀,简直是往心里钻。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唐全荣突然着呢。

    “没,没,我是有点紧,紧张。”张琰忍着钻心的剧痛,咧了咧嘴巴说。

    其实,这会他心里气愤极了,一次次地诅咒这把该死的破椅子,这他妈的哪里是什么椅子,分明就是刑具!

    “哈哈哈哈……”唐全荣突然大笑了起来,“紧张?这有什么好紧张的?以后我们就成了一个队伍里的兵了,天天都要打交道,紧张什么?”

第三百五十三章 扎到屁股

    一阵笑从唐全荣的脸上掠过之后,他说:“时代在变,我是80年代的中专生,是个老中专。那时国家全部包分配,学啥就得干啥,从离开家乡的那一天就知道自己将来是干哪个行当的。不过,那时我们都是农转非,光鲜着哩。”

    “当时纺织可是令人羡慕的行业,咱们厂是个老牌厂子,待遇好,别人都羡慕,多少姑娘都想嫁到咱们厂。你们运气不好,现在国家都不包分配了,咱们厂的效益也越来越差,又遇到了国企改革,现在都在搞减员压锭,日子不好过啊。”唐全荣说,“你们这一批学生运气不好,现在到厂里大都只能干工人的活了,干部岗位早都满了,而且下一步还要继续减员。”

    “唐主任,这个人劳科给我们培训时已经讲过了,说让我到了车间先做机修工。”张琰说。

    “好。说了就好。咱们车间的生产是由小田管,他这会去厂部开会了,还是压锭的事。这样吧,明天你再来找他,我让他给你把工作安排好,今天你先到车间到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唐全荣说,“这里的每一台设备都是24小时在运转,换人不停机。没有师傅带你之前你不要乱碰乱摸,机器可不长眼睛,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听到这话,张琰只感背上一阵冰凉。他的身子不由得扭动了一下,这一扭,屁股下的刑具就发威了,猛地把肉又夹进松动的缝隙里,一棵钉子从松动的缝隙里凸了出来,扎进屁股。

    “哎哟!”张琰本能地猛地跳了起来。

    “咋啦?害怕了?”唐全荣的目光刺向他,“工厂死人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你还以为我吓唬你?以为是危言耸听?”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是,是……”唐全荣冷峻的目光依旧盯着他。张琰只得又小心翼翼地坐下,这次他换了个地方,只是轻轻地坐在椅子的一边,谁料,那根凸出来的小钉子又一次子扎进他的屁股。

    唐全荣弯下腰从地上拎起一个褪了色的热水瓶,朝粗大的茶缸里加开水。此刻,张琰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安全无小事,工业生产怎么能不出安全事故?你们在培训时应该都讲过了,我们厂里一路走来,虽然曾经也非常的辉煌,可是,我们厂也是出过许多死人的事故的啊。”唐全荣说,“安全操作是你一进到车间就必须时时悬在头顶的利剑,要想不出意外,按流程作业这是最基本的,在没有师傅带的情况下,你只准看,不准碰机器,知道了吗?”

    “知道了,唐主任。”张琰很想赶紧离开这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屁股伤成了什么样子,疼痛往心里钻。

    “好吧,今天我就给你说这么多,以后,由班组和师傅再给你讲这些。”唐全荣又把张琰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工服发了吗?”

    “发了。人劳科把我领到车间后,车间的人劳干事给我发了。”张琰说。

    “明天来车间时不要再穿这种便装,换上工服。你瞧你穿的是什么衣服?一个小伙子穿得红红绿绿的,比大姑娘穿得都艳!噢,还是休闲服……工厂就是工厂,社会就是社会,社会上的人怎么穿咱管不着,哪怕不穿衣服光着屁股,咱也管不着,但一进车间的门你就必须得穿工服。”唐全荣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换。”张琰说。

    “去吧,去吧。好好工作。”唐全荣摆摆手,“不过,有句丑话我先说在前面,不要以为你上过学,你是干部身份就不好好工作,现在不比前几年了,想混是混不成了,厂里不养闲人,车间也不养闲人。现在工作不好找,新入厂的人当中,有的还是关系户介绍来的,这个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但是不管是谁,是不是天王老子,到了喷织车间,我说了算。”

    张琰站了起来:“唐主任,我一定会好好工作。”

    张琰一说完就向唐全荣告辞,然后,转身朝外面走去。

    “记着明天找小田……”唐全荣冲着他的背影说,完后,他又端起粗大的搪瓷茶缸。

    “小田是谁?”张琰赶紧转身回头。

    这时唐全荣正仰起脖子,刚喝了一口水,就跟触了电似的赶紧把茶缸挪开,一口水吐到了桌子上。

    显然,是刚倒的开水烫到了嘴。

    “田副主任!”他没有好声气地吼道。

    扭头、咧嘴、扯嗓子的神态跟菜市场的小商贩别无二致。

    一走出主任办公室,张琰立刻去摸自己的屁股,手上沾上了血迹。“他妈的,什么烂凳子?怎么会冒出这么长的钉子?”

    这是张琰第一次穿上工服去上班。尽管他并不喜欢工服的颜色,但左胸口绣上去的简单明了的徽标和徽标下“浩达1935”几个红色小字,却精细好看。1935是浩达棉纺织厂建成投产的年份。

    吃完晚饭后张琰回到宿舍,吴波浪还是没有回来,宿舍里空荡荡的。他没有去门房和那些临时工聊天,而是孤单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静静地看着那棵粗壮笔直的白杨树。矗立在那里的白杨树跟他一样孤零零的,浓密的树叶遮蔽着傍晚的光,将大团大团的阴影投在窗户上。

    指针在张琰刚买回的巴掌大的小闹钟上永不停歇地走着,它带走了身边的时间,也带走了张琰刚入厂时的兴奋。明天还要上班还要准时起床,这会,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是独自待在宿舍里。

    从此以后,这个小闹钟每天都会按时叫他起床,它会在每天早上7点20给他吹响人生的冲锋号。

    渐渐的,沉沉的夜幕一点点降了下来,窗外粗壮的白杨树已被黑色吞噬,原本朝四处散开的树冠越发黑,偶尔有风吹过,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分明是魔鬼发着诡秘的淫威。

    宿舍里白炽灯泡发着白森森的光,光亮洒在宿舍的每一个角落,张琰双手托腮坐在床沿上,目光无聊地盯着闹钟一秒一秒顺时针旋转的指针,一种孤寂袭上心头,他的思绪渐渐朝四处蔓延。

    他又想起了胡宛如……

第三百五十四章 思念

    已经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胡宛如,此刻,她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正对着闹钟在思念着他?上次写给她的信不知收到了没有,到现在未见回信,她是不是刚刚回厂跟他一样要参加入厂培训?要一个接一个参观各个生产车间……对了,她会不会见到造炸药的工序?

    想到这里,张琰嘴角不由得弯出一个轻微的弧度,一想到她的样子,心里就有种难掩的欢喜。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倒流到他们刚进洛明工业学校的那个时候,他就能从时间光的记忆盒里,看到第一次见她时的情形。

    刚到新学校他对那里的一切都很陌生,那天下午,他来到女生公寓楼下的乒乓球台前时,一个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正在打球,蓝色校服袖子和胸前特有的白色条纹,在夕阳的余晖里格外抢眼,校服在她身上非常得体,青春干练。

    她的眉毛很黑也很长,不粗不细,恰到好处,高高的鼻梁和优美的脸型,勾勒着一幅最完美的肖像。接到球拍时她冲着张思雨笑了笑,两个圆润的酒窝微微荡漾着幸福和甜蜜。

    那一刻,她笑得的很适度,很美,清纯至极。这样适度的笑,这般可爱的酒窝一下子将他吸引,她分明是一朵圣洁的白莲,在人生最美丽的季节里,静美地绽放着,微风轻拂,他能闻到莲的清香……

    张琰坐在空寂的宿舍里,面对着“噌噌噌”走动着的小闹钟,心头不禁一阵温暖,一阵悸动。在校园里那一刻,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她就像神圣王国里的公主,这般光彩照人。

    在金黄色的余晖里,她像一只可爱的小鹿,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与活力。

    她,就是胡宛如。

    沿着脑海里倒流的时光,追忆懵懂与心跳的季节,曾经的幸福与甜蜜,羞怯与青涩,竟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馥郁清香……

    “五楼之约”后他们走得越来越近,她每隔几天都会来找他,他也会去找她。他们在一起无话不谈,互相讲述着来校前的往事,他会把她带入他的童年时光,她也会把他带进她的少女时代。那时的天总是很蓝,阳光总是明媚的,风里总是弥散着淡淡的白莲一样馥郁。

    那天秋高气爽。他们约好放学后一起去体育场。他是先到的,望眼欲穿的期盼中,从一波一波穿着花花绿绿运动短袖短裤走进体育场的同学们当中,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正朝着他飘然而来,裙裾一飘一摆,在茵茵的足球场上,像一幅轻轻流淌着的画,离他越来越近,圣洁、纯美。

    胡宛如浅浅一笑,让他心里荡起浅浅的涟漪。

    那天他们在一起聊了很多很多,胡宛如给他讲起了哥哥,讲起了中考那年哥哥天天来接她的往事。聊起了她在梦里梦见他的情形,聊到了087兵工厂的‘神秘车间’,那时,胡宛如调皮地凑到他的耳朵旁说:“我们厂是造炸药的!”

    ……

    指针一格一格不知疲倦地走动着,往事如一杯醇酿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张琰想到这里,不禁嘴角上扬。一种思念的幸福袭上心头。

    夜越来越黑了,宿舍里灯光一泄而下。

    张琰拉开抽屉取出一沓信纸铺开,想说给她的话在安静的宿舍里从心底涌向血液,沿着笔端一点点流淌……

    亲爱的宛如:

    没有你的日子我是孤单的,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你,又是那样的幸福。

    今天下午我回宿舍时在小卖部买了个小闹钟,从明天起,我就要按时到车间上班了,早上8点到岗,我给自己定的闹铃是7点20分,这样的话,我算了一下,洗漱和吃完早饭后时间绰绰有余。这跟咱们上学时早上跑操可不一样,要是不遵守时间,迟到了会从工资里扣钱。

    宛如,我们的入厂培训结束了,我被分配到了喷织车间,你跟我一样没有学过纺织,肯定也不知道“喷织”是哈意思,那好吧,我告诉你,“喷织”就是利用喷气织布机来织布,神奇吧!这种织布机是比利时的进口机器,织布时不用梭子,经线都是通过机器上喷出来的气流,瞬间送进交织着的纬线当中的,经纬线一交织就成了布。

    这些机器名字叫delta喷气织机,是我们厂里最先进的设备了,而其他厂到现在还用的是1515型布机,这种老布机还得用梭子,效率低,织出来的布质量也差。对了,我们厂也有一个使用1515型布机的老织布车间,还好,我没有被分配到那个车间。

    宛如,喷织车间是浩达技术含量最高的一个车间,也是把棉花和纱线变成布匹的最后一个车间,厂里对我们车间很重视,别人都很羡慕我被分配到这里,我也有点小庆幸。在这批被分到车间的大中专毕业生中,我是唯一一个分到喷织车间的人,不过,跟我们一起进厂的学生中,从中国纺织大学毕业的安鹏飞被分到了厂部,他应该才是我们这批新干部中分得最好的岗位。

    不过我是中专生,我能被分到喷织车间,我想,肯定是因为我上的是洛明工业学校,人劳科的人也知道,咱们学校是全国重点中专,隶属于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在几年前的机构改革以前,咱们学校曾隶属于国家兵工部,是典型的部属学校。在浩达棉纺织厂里学机械专业的毕业生不多,我想,我能被分到喷织车间,肯定是沾了咱们母校的光。

    宛如,别看喷织车间全是进口机器,可是,车间主任跟我们一样也是个中专生,不过,他是个80年代的老中专,是国家包分配的商品粮。

    我们的主任很老土,喝水的茶缸跟个小水桶一样,一仰起脖子就能把脸给盖住,他会把喝进嘴里的茶叶“呸呸”地吐进茶缸,好不恶心……他长相土气,脸象长茄子,说话也土气,句句都是陆风方言,有时还带脏字。我觉得他虽然是“跳”农门“跳”出来的,但浑身上下都像农民。

    宛如,如果哪一天我也当了车间主任,我一定不会像他那样土气和俗气,我会穿着衬衫去办公室,拿个小杯子喝水,非常文雅地品茶。车间主任是车间最大的干部,是管理岗位,他们上班时可以不用穿工服。不过,我今天见他时他却穿着工服,我估计他是喜欢穿工服,我见习一个星期后才上岗,他居然还不让我穿便装。

    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写了些啥。明天就要去车间正式上班了,心里还是有些高兴。宛如,你的情况怎么样?你是不是要造炸药了?真没想到,那年在洛明工业学校体育场,你说你们厂是造炸药的这话居然会变成现实,你还真回到了你们那个神秘的炸药厂……

    宛如,刚才我想起了很多我们在一起的往事,想起了我们在五楼约定小秘密时的羞怯和悸动,想起了我们在懵懂的时间里那么纯美的相遇……宛如,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我永远不会忘记别离那天我们的海誓山盟。

    现在我们都刚到新单位,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以后的路还很漫长,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是会在一起的。

    见信速回。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

    一切顺利,每天想我一点点。

    爱你的琰

    1998年7月6日

    闹钟清脆急促的铃声将张琰从睡梦中吵醒的时候,新一轮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晨光穿透窗外那棵白杨树密密的绿叶,将光芒照进了张琰的宿舍。

    张琰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摁下闹钟的铃声,趿着拖鞋从门口白森森的床板上端起脸盆朝水房冲去。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暑,也是他上班的第一天,绝对不能迟到,他急急地洗漱完毕后拿起小圆镜照了照,冲着自己笑了笑,换上土灰色的工服,就去喷织车间机修班上班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月老

    在与张琰远隔千山万水的中国南方城市轻露市,胡宛如也已经开始了她的工作生涯。

    胡宛如和张思雨都是024厂里的委培生,她们回到位于香泉省轻露市的024厂里时,厂里的生产的经营情况已经很不景气了,但厂里还是按四年前的约定,给她们分别安排了工作。张思雨被分在了化验室,胡宛如被安排在了后勤科。

    之所以把胡宛如安排在后勤科,厂里也是考虑到她父亲曾经在实试时发生爆炸后,给全家人造成的创伤,这样的安排,就是想着能让胡宛如能尽可能远离炸药的生产和研发。

    对于这样的安排,胡宛如的妈妈和哥哥胡贤如都挺满意,他们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再也不想让家里任何人再去搞什么炸药。

    024厂是生养她们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胡宛如再也熟悉不过。各个机关的办公室都集中在厂里的综合大楼,只有保卫科、财务科、后勤科三个科室,是在厂区的一栋独楼里办公。

    这是一栋苏式三层小楼房。整栋楼左右呈中轴对称,中间高两边低,主楼最顶端高耸着一个三角形的斜坡屋顶,屋顶两侧朝左右伸展到了檐部、墙身、勒脚三个部分。一楼是保科,二楼是财务科,胡宛如所在的后勤科在三楼。

    这天下午下班后,工人们跟潮水一样涌出生产区,胡宛如换掉工服,也随着人潮一起走出厂区。她和张思雨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部门,她俩也很少见过面,下班后,胡宛如径直走进生活区朝家里走去。

    家里来了客人,是厂里的退休女职工。她正坐在客厅里跟妈妈说话,胡宛如叫了一声阿姨,过去给她往茶杯里添了点茶水。

    “啧!啧!啧!你瞧瞧,你瞧瞧,你女儿都出落成大姑娘了,在我的印象里,她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丫头呢!那时,你们家胡工成天把她能爱死,吃完晚饭就把她架在脖子上坐飞机,她一个劲‘咯咯咯’地笑……才几年光景啊?都长成大人了,你看看,你看看这时间过得多快呀?贤如妈,才转眼的工夫孩子们都一个个成了大人了,咱们能不老吗?”这位阿姨笑着说。

    她穿着灰裤子,大红色上衣,她的嘴巴像切菜一样叨叨叨叨,利索极了。如果不是厂里的人,谁还会把她当成退休职工?她分明就是四十岁女人的心态和打扮。

    “你女儿叫……”她问胡宛如妈妈。

    “阿姨,我叫宛如。”

    “对!对!对!”她伸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说,“你看我这记性?唉!老了,老了!”

    “宛儿,刘姨你认识吗?”胡宛如妈妈问。

    “刘……刘姨?”胡宛如微微蹙了蹙眉,在脑海里搜索着有关她的记忆。

    “宛儿?!”刘姨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宛儿……这个名字好,宛如,宛儿……好,这两个名字都好,一听都知道这名字是你爸爸起的,胡工可是咱厂最有文化的人,他呀……”

    刘姨还准备说下去,突然看到母女俩的表格都阴沉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太合适,就赶紧打住。

    刘姨呷了一口茶水说:“贤如妈,你真是个能行人,这同样是花钱买东西,买加来的都比别人家的好,你尝尝,这茶叶,这茶叶的味道多清香啊……”

    刘姨随机缓和了一下气氛又接着说:“贤如妈,我活了大半辈子,我总算活明白了,这老天爷造人啊那可是掐尺等寸,你哪里长一点,它就给你掐了,但是呢,你哪方面有些缺憾啊,它也会给你从别的方面补上。你说你们家前几年遭遇的那事……唉……可是,老天爷却让你生了这么乖巧的一双儿女,你看看,咱们厂里谁家的孩子能比上你家的孩子?”

    胡宛如妈妈看着刘姨没有说话。

    刘姨看了看胡宛如,话还没说脸上先浮上一堆笑容。然后她说:“人常说,没爹的孩子早当家,我看这话没错。你瞧瞧,咱家宛如多漂亮啊!你看看她的皮肤,多白多嫩啊!你再看看,宛儿的眼睛那是多么漂亮,看人时就像一汪湖水,你再看看咱宛如的身材……啧!啧!啧!那就像老天爷用刻刀刻出来的一样,高一寸太高,低一寸太低,多一点肉太胖,少一点肉又太瘦,咱厂谁家的女孩有咱家宛儿这么标致?啧!啧!啧……”

    听刘姨这么一说,胡宛如脸上蒙上了一层娇羞,白皙的脸颊浮上两片红晕。

    她都不好意思再站在茶几跟前了,赶紧低头颔首。

    “刘姨……”胡宛如娇嗔地说着就含笑离开了,跟躲避什么东西一样,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啧!啧!啧!宛儿天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你看,她还有两个酒窝……”刘姨看着她回卧室时的背影,对宛如妈妈说,“瞧!孩子都害羞了……哈哈……”

    胡宛如妈妈微微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厨房里散发着淡淡的红枣小米稀饭的味道。

    “宛如,电饭煲里正在熬稀饭,你去搅一搅,小心糊锅。”胡宛如妈妈冲着宛如的卧室说。

    “贤如妈,今天咱就先说说我给你家贤如瞅的对象,等把儿子的婚事办了,我再给咱宛儿挑,这孩子,这条件……啧!啧!啧!到时,我可得睁大眼睛打着灯笼给你挑个世界上最好的乘龙快婿。”

    “你真是个热心肠,到时,我家可得好好谢谢你……”胡宛如妈妈说。

    刘姨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接着说:“贤如妈,那个姑娘我可是打问过了,跟你家贤如般配。非常般配,那叫天造地设!唯一就只有一点点问题,但我反复琢磨过了,其实这也算不上是啥问题,就是那姑娘比你家贤如大一点,也大不了多少,就大三岁。“

    胡宛如妈妈没有打断她的话,刘姨依旧滔滔不绝:“大三岁好哇,女大三,抱金砖!咱们也不用看什么生辰八字了,我是干啥的?我就是给人说媒的,就是个月老。我打眼一看,那姑娘就是个泼辣人,口齿伶俐,做事利索,这几年咱们们厂不行了,可是他们搪瓷厂的情况更惨,要不是人家搪瓷厂情况不好,像这么泼辣的人家,还不一定嫁到咱们厂呢。”

    “咱们厂现在的效益也不太好,那姑娘的单位又不及我们厂,你说,他们要是真的结婚了,这天天得在一起过日子,他俩收入都不行,可怎么办啊?”胡宛如妈妈担忧地问。

第三百五十六章“哥,恭喜你……”

    “哎呀!贤如妈,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刚不是说了吗?老天爷造人可是掐尺等寸,这世间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再说了,搪瓷厂是快要死了,可厂子死了人是活的啊。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刘姨说,“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就算搪瓷厂彻底死悄悄了,咱家的媳妇可是大活人啊,现在在外面单干的人多得是,有些人离开厂子后,还不是干得比以前还好?什么铁饭碗?叫我看呀,这都是咱们的老观念。现在全国人不都在说解放思想吗?我觉得你先得解放解放思想,只要人家两个人愿意,你这个当妈妈的就别想那么多了。“

    “可是,姑娘的年龄……她刘姨,我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老胡走得早,孩子的婚事都得我做主,我是怕……”胡宛如妈妈说,“贤如是个腼腆温和的孩子,性格也绵软,姑娘要是口齿过于伶俐,做事过于泼辣的话,我担心他们在一起会合不来……”

    刘姨摆摆手笑了笑说:“瞧!这就是你偏心了不是?你还怕你儿媳欺负你儿子?结了婚你们就是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我?手心手背都是肉。现在这社会女孩泼辣一些好,泼辣的女孩耐摔打,硬气,不受外人欺负。你说,给你娶回一个林黛玉,成天病怏怏的可怎么行?”

    搅完电饭煲里的稀饭后,胡宛如从厨房又回到卧室。红枣的香气渐渐朝着客厅弥漫着。

    “可是,贤如才23岁,照你说那姑娘都26岁了?“胡宛如妈妈问。

    “26好啊!26才知道过日子,要是找个小年轻,嫁过来还不娇里娇气,扭扭捏捏?贤如妈啊,你说咱找媳妇图个啥?不就是图贤如将来把你们家的日子过红火?咱是找媳妇又不是找明星,实用就行。”刘姨说,“这姑娘跟咱们的情况一样,都是双职工家庭的孩子,也是上过技校的,人不造作,门当户对。我觉得这是天赐的姻缘,你可别把孩子的姻缘给阻挡了。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先让两个孩子见见面,我看他们见了准成。”

    “还是年龄……”胡宛如妈妈说,“贤如年龄不大,我看要不要再等等……”

    刘姨摆摆手说:“23不小啦!今年就剩几个月了,几个月后贤如不就24了?后年就25了……早点结婚好,早点结婚你就能早点抱孙子,你还算年轻,趁身体好,带孙子也有力气,再说了,孩子生的早对贤如也是好事,等不到他退休孩子就长大了,到时,父子还可以同时工作,就是想帮衬孩子也能帮衬得上,你说磨磨蹭蹭结婚晚,生孩子晚,到时吃亏的还不是贤如?你看看,现在的男单身到了30岁还找不到对象,成天在胡晃荡,等结婚生了小孩他们就后悔了。人家结婚早的同龄人的孩子都上大学了,结婚晚的,孩子估计才上小学……贤如妈,我是算过这个账的,这下样下来可是要差一辈人呢。”

    “贤如没上大学,要是他上大学的话,现在也才刚毕业……“胡宛如妈妈说。

    “他们还没谈呢,今年也快完了,随便谈一谈不就到明年了?就算后年元旦结婚,那时你家贤如不也25岁了,等你抱上孙子时,他不也是二十六七了……”刘姨一把拉着胡宛如妈妈的手说,“贤如妈,你就别纠结年龄问题了。你咋尽犯糊涂?儿媳比咱家贤如大,她急,一急,不就想早点生孩子?你要是娶个年轻姑娘,她嫁过来不玩几年,就想着给你家生孩子?咱是娶媳妇又不是娶花瓶,这娶媳妇跟买东西一样,咱要挑实用的。”

    胡宛如在卧室里翻看着杂志,隐隐听到她们的交谈。过了一会儿,她又跑进厨房搅了搅稀饭,然后把妈妈切好的凉菜拌好后来到客厅。

    “刘姨,晚饭做好了,今晚您就在我们家吃饭吧。”胡宛如对着刘姨说。

    “不了,不了!晚上我还有事,得回家吃。”刘姨说着又抬眼皮把胡宛如打量了一番,脸上像开了花似的笑着说:“宛儿,刘姨今天过来是给你说嫂子的,等把你哥的事办了,刘姨给你也挑个如意郎君……”

    刘姨一说完就起身要走。然后,她站起来从裤兜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胡宛如妈妈手里。

    “贤如妈,这是姑娘家里的电话,那边的事我都说好了,你先让贤如给人家姑娘打个电话。”刘姨说,“常言说,买卖不成人情在,好歹给人家姑娘打个电话,这也是礼貌。”

    刘姨说完便转身离去。

    胡宛如一关上防盗门就好奇地问妈妈:“妈,我哥要相亲啦?”

    “可不是么?你没看你刘姨都亲自上门了?”胡宛如妈妈说。

    “嘿嘿,我就要有嫂子了……”胡宛如狡黠地笑了笑。

    “是啊。一晃,你们都长大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妈妈说,“等把嫂子娶回家,你也就该出嫁了。”

    “妈……”胡宛如的脸红了,颊如桃色。

    妈妈说着双手搂住胡宛如的削肩膀笑着说,“怎么?害羞啦?”

    “妈,我不嫁。我要留在家里陪你。”胡宛如害羞地说着,心里荡漾着女孩的欢喜。

    “不嫁,不嫁。咱家宛儿不嫁人……”妈妈说着抚摸着胡宛如的额头,帮她拢了拢额前的几支乱发说,“要把你嫁出去妈可舍不得。唉!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你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要是你爸还在的话不知心里该有多高兴。“

    这时,家里的门突然开了。胡宛如的哥哥胡贤如走了进来。

    “哥,恭喜你……”胡宛如赶紧跑到哥哥跟前说。

    “恭喜我?什么意思?我中彩票了吗?”胡贤如笑着说,“自从你回来以后,咱家热闹多了。”

    “哥,你马上就有媳妇了,噢,不对,是嫂子……嘻嘻……嫂子……这个称呼咋感觉怪怪的。”胡宛如笑着说。

    “这有什么怪的?你是不习惯,以后习惯了就不怪了。”妈妈说。

    “哥,刚才刘姨来了,是专门给你介绍对象来了。你未来的媳妇是搪瓷厂的,父母都是双职工……噢,应该说你未来的岳父岳母都是双职工……咯咯……”胡宛如说,“对了,她比你大三岁,以后啊,你就要抱金砖了。姐弟恋啊……”

第三百五十七章 妈妈的热泪

    “你这丫头,上了几年学,居然学会拿你哥哥开涮了。”胡贤如说着就去卫生间洗手。

    胡宛如冲着他的背影撅了撅嘴,做了个鬼脸,然后就跑到厨房把饭菜端上餐桌。

    大家落座后,妈妈一本正经地说:“贤儿,宛儿嘴快。不过他说得没错,你刘姨给你介绍了一个搪瓷厂的姑娘,双职工家庭。你啊,马上就24岁了,妈寻思着这个年龄也应该谈朋友了,毕竟,结婚是人生的大事,你早点谈,万一不合适了,时间上还有余地。你没看咱厂那么多大龄青年,成家立业的事还是宜早不宜晚。”

    “妈……”胡贤如说。

    “你刘姨说了,这姑娘家的情况跟咱们应该差不多,就是不知道你们的脾性能不能互补,结婚这事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要合得来。”胡宛如妈妈说着往胡贤如碗里夹了一筷子菜。

    “妈,你偏心!”胡宛如说。

    妈妈又夹了一筷子菜递到胡宛如碗里,但并没有理她而是继续说:“早点谈恋爱对你好,时间过得快得很,一不留神,跟你同龄的姑娘家都明花有主了。”

    “妈,听说搪瓷厂都快倒闭了。”胡贤如说。

    “这也正是妈妈所担心的。一是她的工作,二是她年龄太大了,都快成老姑娘了。”胡宛如妈妈说。

    “哥,嫂子大你三岁。”胡宛如插嘴说。

    “什么嫂子嫂子的,你也不嫌害臊!这八字还没见一撇呢……以后出去可不敢这么说,别人会笑话你的。”妈妈故意给她板了板脸,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知道……”胡宛如撅了撅嘴。

    “刘姨给了那个姑娘的电话,你想想,跟人家联系一下,好歹先见见再说。”妈妈说。

    “哥,我去拿……”胡宛如撂下碗筷赶紧冲到茶几跟前,拿起那张纸条。她边走边看着上面的字:“陶梅,轻露市搪瓷厂……”

    胡宛如刚走到餐桌前,胡贤如一把从她手里抢过纸条。“念什么念?”

    胡宛如嘻嘻笑了笑说:“还说自己不想结婚?你看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诶,哥,这个姑娘的名字有点土,俗。不好听!“

    “贤如,结婚是大事,不要不好意思。你抽时间跟人家姑娘联系一下,周末有时间了一起去公园转转,看看这姑娘是不是个本分孩子……”胡宛如妈妈说,“你爸走得早,妈毕竟是个女人,见识不多。你们的婚事妈妈不好给你们做主,你们自己定吧。”

    “妈妈,我知道了。我要是娶媳妇了,她首先得对老人孝顺。”胡贤如说。

    妈妈的心头袭来一阵热流,她静静地注视着胡贤如。胡贤这时只顾埋头吃饭没有在意。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抬头时发现妈妈的眼睛有些湿润。

    “妈,你怎么了?”胡宛如问。

    妈妈的热泪掉了下来,胡宛如赶紧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递给妈妈。

    “妈?”胡贤如赶紧抬起头。

    “贤儿,宛儿,没事没事……妈这是心里高兴,高兴。咱们家快要添人了,妈突然想起了你爸走后的这些年,我们娘仨个是怎么过来的……还好,这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总算把你们都拉扯大了,也都有了工作……”妈妈说,“你刘姨说得没错,这老天爷造人可是掐尺等寸,你哪里长一点它就掐了,但是哪方面有些缺憾啊,它也会从别的方面补上。你们都是妈妈的好儿子好闺女,这算是老天爷补偿我们这个家吧。”

    妈妈这话一说完,他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移向悬挂在客厅墙上胡宛如爸爸的遗像:标准的国字脸,棱角分明,浓密的剑眉和有神的目光是那样的亲切,嘴角边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胡宛如在024厂后勤科一上班,接触到的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是水电气暧出了问题,就是哪里的门窗坏了,哪里的电路出故障了,哪里的厕所堵了,下水道不通了,诸如此类。

    这天上午,胡宛如刚到办公室,领导就冲着她喊:“小胡,你来一下……”

    胡宛如赶紧走进副科长董良金办公室,他拿出一沓报修表翻看着说:“小胡,刚才女工宿舍打来电话说,二楼厕所下水道堵了,你去看一下是怎么回事,别让臭水把宿舍给淹了。唉!这女工的事真多,什么东西都往厕所里扔……”

    “好嘞!科长,我现在就去。”胡宛如说完转身离开。

    “小胡,你先安排工人疏通,要是实在疏通不了就去市场上看看,该换件就换件,咱厂都快半个世纪了,很多设施也都老化了。”董良金冲着她的背影说。

    “知道了。科长。”胡宛如转身应到,脸上流露出一种单纯与活力。

    胡宛如换上蓝色工服后就朝女工宿舍走去。

    夏风吹到脸上温热而豪爽,从厂区到生活区,一棵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连接在一起,树冠像一把把撑开的巨大的伞,遮挡着炎炎烈日,阳光透过层层密叶照射下来,犹如一个个可爱的精灵,斑斑点点在地上跳跃着。一阵风吹来,树叶推着树叶在头顶热烈的翻滚着,像绿色的海浪一样哗啦啦响着。

    胡宛如虽然是从024厂长大的,但却从来没有去过女工宿舍。后勤科的工作分为两大块,一部分是针对厂区的后勤服务和应急抢修,另一部分工作是针对生活区的服务和设施维修。董良金副科长分管的是生活区的这一部分的后勤工作。

    胡宛如从小就听爸爸说,024厂是“一五”期间苏联援建的,当时的苏联人似乎很喜欢栽种这种枝粗叶大、成活率很高的梧桐树,这也是从她从小见得最多的树种,而在洛明工作学校上学时,子栎镇上也种满了这种树。

    她觉得她对梧桐树怎么就这么有缘?在她从小到大的生命历程中,这种粗枝大叶的树一直与她相随。

    8月的轻露市持续高温。

    热风一阵一阵吹着,燥热的空气被根深叶茂的梧桐树吸附着,走在斑驳的阳光下,胡宛如心情好极了,这条路平时她不知道走过多少回,可今天再走上这条路却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她再也不是学生,不是孩子了,她终于走上了工作岗位,脚下的每一步路也都将成为她在024厂的足迹,这也是她人生的足迹,她一定要完美地走好这段路,哪怕是做再微不足道的工作,她也会欣然接受。劳动是光荣的,家里养活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她终于可以自食其力,可以挣钱养活自己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查女厕所

    胡宛如沿着林荫大道向前走着,阵风吹来,她心里的风铃也会叮叮当当响起清脆欢快的乐曲。明天就要发工资了,她一定要用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笔收入,给妈妈和哥哥买个东西。乌鸦反脯,羊羔跪乳,爸爸离世这些年,要不是妈妈和哥哥的关心照顾,要不是他们的安慰和鼓励,她根本就不可能有今天。有时,人脆弱的跟纸一样。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妈妈和哥哥两个亲人,她爱他们。爸爸去世后,他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相扶相助走过了以泪洗面的日子,在黑灯瞎火里走过了一片沼泽泥泞,他们这个普通而多灾多难的家庭,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自从爸爸去世不久,024厂给妈妈办理了内退手续。胡宛如觉得,她一定要珍惜现在的工作,好好报答妈妈和哥哥。

    十几分钟后,胡宛如来到了女工宿舍门口。

    “站住!干啥的?什么人?”这时,敞开着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里,有个头发花白的阿姨急忙从门房冲出来,一边问一边打量着她,目光很不友好。显然,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胡宛如。

    “阿姨,我是后勤科的。我是来查看厕所……”胡宛如赶紧说。

    “后勤科?”阿姨又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尽管这个面孔很陌生,可是她身上的科技蓝工服已经证明她不是外人,至少都是024的人。

    门卫问:“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你们管生活的领导是谁?”

    “我是新来的。我是024子弟,现在在后勤科工作了。”胡宛如笑着说,“阿姨,我们的副科长叫董良金……不过她不是管生活的,是管生活设施的。嘻嘻……”

    “瞧你这孩子,说话还咬文嚼字!管生活指的就是管生活设施,管水电气暖,我说管生活你还真以为让董科长管咱吃管咱住啊?”老妪笑了笑说,“你说你是咱厂的子弟……你是谁家的闺女?”

    “胡……”胡宛如本想说出爸爸的名字,突然不再说下去,“我爸已经不在了。”

    老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惜。

    “胡……?”她思量着,突然她惊讶地说,“你爸是不是咱厂的高工?是不是因为那次实验……?”

    胡宛如点了点头。

    “哦!胡工的女儿都这么大了?都工作了……”老妪上前抓住胡宛如的胳膊仔细地看着她,像是在再自己的孩子,目光格外慈祥。

    “你到咱们后勤了?”老妪问。

    “嗯。”胡宛如点点头。

    “这孩子……像,像你爸!”老妪又看了看胡宛如,嘴里念叨着。

    胡宛如本来还想问问老妪怎么认识她爸爸,可是,爸爸去世的事情早已时过境迁,她也不想再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后勤的活又脏又繁琐,还不出成绩,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会在这里工作?唉!这厂里也真是的,咋就不给姑娘安排个核心一点的工作?”老妪说。

    “阿姨,没事。把我安排在这里之前厂里人劳科跟我谈过,厂里也有厂里的考虑。我觉得在这里也挺好,按我们董科长的话说就是,干部职工在前线冲锋陷阵,我们在后方做好服务。我们都是024战舰上的战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岗位分工不同……”胡宛如说着就露出了笑容,一双浅浅的漩涡浮上唇边。

    “好孩子,真是024的好后生。”门卫老妪笑着说,“你今天是要看厕所?”

    “是。二楼厕所堵了,已经向后勤科报修了,董科长叫我先来看一下情况。对了,阿姨,这会二楼还有女工吗?工队马上就要来了,都是男工,我怕不方便……”

    “没有没有。这会女工都上班去了,宿舍没人……这女孩心真细……”老妪把赞许的目光投向胡宛如,她笑着说。

    “那行。阿姨,我先上去了,等会那几个男工到了,你让他们直接来二楼厕所。”胡宛如说完,转身朝女工宿舍走去。

    “诶!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老妪问。

    “胡宛如。”

    胡宛如兴冲冲地一头扎进女工宿舍时,楼道里十分昏暗,一股香水味、霉臭味、还有厕所的臭味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她顿时觉得恶心。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一阶一阶上到二楼,还没走到厕所门口,脚下便“扑嗒扑嗒”踩进水里,为了参加工作而特意新买的那双纯白色旅游鞋,顿时就被打湿了。

    借着外界微弱的光,可见鞋子上沾满了从厕所流出来的脏东西,胡宛如又一阵恶心,她赶紧扶着窗户把头探出去,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眼睛里正在往出喷射泪花。

    “小胡,小胡……”这时,楼道里突然传来了那个门卫阿姨的声音,她拿着手电筒朝厕所方向照来。

    “阿姨,我在这里。”胡宛如赶紧转过身来,突然从外面的亮光切换到昏暗的楼道,她的眼睛不由得闭了闭,觉得有点头晕。

    “小胡,我忘了给你说,二楼厕所电灯坏了,里面黑,什么都看不见,我是专门给你送手电筒的。”老妪说着就上到二楼朝胡宛如走来,这时,只听脚下噼里啪啦响起了踩水声,她赶紧将手电筒的光照向脚下。

    “哎呀!厕所的臭水全流出来了,太脏了!太恶心了……”老妪说,“小胡,你是不是也踩到臭水了?”

    老妪说着就把手电筒照向她的脚上。那双漂亮的白色旅游鞋已经半湿了,鞋帮上沾着从厕所里流出来的漂浮物。

    “哎呀!小胡,你的鞋子……”老妪大叫了起来,“让一个女孩子家干这活,真是的?小胡,要不你先下去,我弄盆清水先给你冲冲鞋?”

    “不用了,活还没干完呢,等干完了我再冲。”胡宛如冲着老妪微微笑了笑,那双浅浅的漩涡若隐若现。

    这时,胡宛如突然从窗户里看见,几名拿着工具的男工走进了女工宿舍的院子,正在门房前徘徊。

    “上来!不用登记了,直接上二楼!”没等胡宛如开口,老妪就扯着嗓子冲着那几个工人大声叫喊。

    那几个工人还没弄清声音的来源,朝四处张望着。

    “前面,二楼!你们朝二楼看!“老妪说着就用手电筒去照他们,外面阳光灿烂,手里筒里微弱的光怎么能被人发现?

    胡宛如从窗户里伸出手招乎着,她又重复了门卫阿姨的话,这下,楼下的男工看见了才大步上前来到了二楼女厕所。

第三百五十九章 换蹲便器

    胡宛如和几个男工查看完女厕所后,男工说:“这批蹲便器全都快坏了,就算今天修好这个,明天下一个又会坏掉,倒不如把这些蹲便全都换掉。”

    “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把整栋楼里的全换掉,免得下次又坏。”胡宛如说,“这就叫一步到位。”

    “这样最好,你闻闻,就是因为这些蹲便器,把整栋楼都搞得臭烘烘的。”老妪说,“小胡,这里的线路和电灯都不行了,要不,你也给咱们一遍一换算了,别看这些女工出门时穿得人模人样,可她们的住宿条件实在是太差了。当初苏联人帮咱们刚建成厂时,咱024可是这一带最阔气的建筑,你看现在,咱厂都落后成啥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从女工宿舍走了出来。

    “几位师傅先回吧,我给董科长汇报一下,争取把这些蹲便呀、线路呀、灯泡呀这些东西统统换掉。”胡宛如说完就离开了。

    老妪目送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这孩子真像她爸爸,做啥事都这么热心细致。”

    穿过梧桐树的树荫,胡宛如又回到了那栋苏式三层小楼房。主楼最顶端的三角形斜坡屋顶依旧高耸着,总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

    一爬上三楼,胡宛如一口水都没喝,就直敲了敲董良金办公室的门。

    “董科长,我刚去查看了女工宿舍,全楼蹲便器的寿命都到期了,得全换。大概得换四五十个。”胡宛如说。

    “什么?让你去疏通厕所,你居然要把整栋楼里的坐便器全换了?”董良金惊讶地问。

    “是啊。工人师傅说了,这不是一个坐便器坏了,而是这一批东西的寿命全到了,如果今天只换这个,明天又得修那个,这样的话,我天天就得去女工宿舍修厕所了。”胡宛如说,“科长,女工宿舍楼不光厕所臭气熏天,而且,楼道里黑灯瞎火,出来个人估计都能撞到鼻子……”

    董良金被她的话逗笑了。

    “你这个小胡,说话还挺有意思?有那么夸张吗?能撞上鼻子?”董良金说,“一次性要换四五十个坐便器这也是一项开支啊,虽然咱们不是一线生产部门,但我们也要有成本意识,做每一件事情的时候都要学会控制成本,大的原则就是能修补的要修补,实在修补不了的那也考虑采购。”

    “董科长,修倒也是可以修,可就是这批卫具早都超过了使用寿命,修修补补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科长,您可是没见啊,那臭水都流到楼道里了,你瞧!这可是我新买的鞋子,还没走到厕所就被臭水给淹了。”胡宛如说着把脚抬起来给重良金看。

    “四五十个坐便器……这得花多少钱?现在厂里不比以前了,干什么讲究的都是控制成本压缩开支,现在花钱的部门工作也不好干呐。”董良金看了看胡宛如那只脏兮兮的鞋子说,“要不,这样吧?……”

    胡宛如注视着董良金,认真地等着他继续说。

    “你先到材料室找找材料员,问问在宿舍报修的支出项里,能不能挤出换卫具的钱?要是可以的话,那就有劳你跑一趟市场,你先去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蹲便器,如果价钱合理,不超出今年的预算范围的话,就可以换,如果实在没有列出楼舍设施维修费的话,那就占用应急抢修单列费用,坏一个,修一个。”董良金说,“为什么让你跑市场?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要事先就了解清行情,这样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好的。我这就去找咱们材料员,完了就去建材市场淘卫具,我先做到心中有数。”胡宛如说完就要离开。

    董良金看了看手表说:“这样吧,上午时间有点紧张,如果需要采购的话,你下午再跑市场,完了再给材料室提交采购申请。”

    “没事。上午来得及。”胡宛如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董科长,还有电线……”

    董良金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一件一件来,这楼没塌都不错了,你还把它当成新房?咱们是后勤科又不是基建科,咱们是裱糊匠,人家才是开发商。去吧,去吧。”

    胡宛如跟材料员仔细地对照了今年生活区的楼舍维修预算,这才回到自己的大办公室,忙活了一上午,她已是口干舌燥,这下才倒了杯白开水坐下。

    她刚一坐下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赶紧走到红壳子电话跟前。

    这是一部内线与外线电话可以切换的座机电话,她把电话机翻了过来,底座朝天,用挂在听筒线上的小钥匙拧了一下插口,把电话切换成外线模式,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胡宛如看了看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赶紧压底声音说:“妈,我这会得去建材市场,中午就不回家吃饭了……”

    胡宛如喝完水,从办公室领了一张出门单就走出了厂门,她坐着一辆“大通道”公交车朝建材市场赶去。随着香泉的发展,像这种跟火车一样把两节车厢连接在一起被人们称作“大通道”的公交车已经越来越少了。

    直到下午3点多,胡宛如才坐着那辆“大通道”回到了024厂。

    她一回来就把逛市场的情况一一向董良金汇报,由于是批量采购,卫具老板给了她最低价,这批蹲便器没有超出预算。

    在董良金办公室里,胡宛如说:“董科长,我把电线也问了,刚才我问了问工人,他们根据总长度计算了一下,在维修开支的预算范围以内,这次也能把电线和电灯泡全换了。”

    胡宛如的额头正往外渗着细细的汗珠。

    “小胡,你辛苦了,看把你给热的。先休息一下吧……”董良金说。

    “没事,我不热,只是刚才心里高兴,上楼时太急了,所以就流汗了。”胡宛如说。

    董良金说:“等会你按程序跟材料员合计一下,打个更换设施的申请,这几天就把女工宿舍里的老旧设备全换了吧。”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胡宛如天天带着工人往女工宿舍楼跑,一个个全新的蹲便器安装到位,一盏盏灯泡亮了起来。这成了自建厂以来,这栋宿命楼里发生的最大变化,门房里的那位老妪看着胡宛如忙前忙后,心里不由得对她又疼又怜。

    “小胡,你歇歇。这些活儿让工人们干就行了,你一个大姑娘家,跑什么工地啊!”老妪说。

    胡宛如冲着她笑了笑说:“没事!阿姨,其实我什么也没干,就是临时当一下监工,怕工人师傅们一粗心把哪里没装好。”

第三百六十章 黯然回家

    切开时间的断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洛明工业学校98届毕业生离校后,都在情愿或不情愿地按照各自的轨迹运动着,他们在祖国的不同城市、不同地方、不同角落里开始了他们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当年,跟他们一起参加中考而没能闯过中考关卡的同学们,后来不少都考了大学,此刻正坐在全国各所大学一年级的教室里,而这批与中国改革开放同龄的中专生,却在他们20岁左右的年龄里已经开始体味走向社会的酸甜和苦辣,感受不尽相同的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

    张欣然在洛明工业学校女生公寓泪别赵波涛后,当赵波涛坐着远去伦多的列车开启新的人生时,她正孤苦伶仃地颠沛在回家的路上。

    四年前,她以为走出黄怀省土关县这个三省交界的穷地方,就永远不再回来生活,就像被囚禁了16年的小鸟从此终于可以展翅远飞。没有去洛明工业学校之前的16年里,这片贫瘠的土地让她恐惧,落后原始的生活方式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折磨而是摧残。

    人都说自己家乡美,张欣然从来都不这么认为。那是因为他们的家乡没有在土关县。

    张欣然还是个少女的时候就想着能离开这里,然后再把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全部带到外面的世界,在中国,随随便便一个落脚处都比土关县强得多。

    然而四年过去了,她当年的理想被残酷的现实打得七零八落,所有的梦想就跟美丽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她不得不狼狈地回到早都不愿再待下去的家乡。

    六月流火,阵阵热浪袭来。

    张欣然拖着赵波涛替她打好的行李包,下火车,转乘长途汽车,再坐三轮车,再步行,直到走到最后一段通往家里的土路时,她才停下了脚步。

    脚下正是生她养她的家乡土关县干河乡石堆村一组。不远处,山下隐约可见的那座低矮破旧的房子,萧条落败,那便是她的家,她人生的前16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在太阳的暴晒下,张欣然已是汗流浃背,她眺望着自己的家,看着熟悉的一道道梁,一道道岭,突然,一行清泪油然落下。

    往事历历在目……

    当年临别家乡时,班上几个拿到中专录取通知书的同学在班主任老师家里聊天时的情形,竟然还那么清晰。老师那句“你们将来都是国家干部……”的话,还言犹在耳,她去洛明工业学校的志愿也是老师参谋的。

    那年中考张欣然考了全年级第四名,全县排第28名。在众多可以选择的学校当中,老师把学校名单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又一次次征求着每个学生的意见。

    张欣然说,她不想上师范也不想学医更不想学商贸卖东西。特别是不想学商贸,因为那主要是对个体服务,她要上那种将来能为国家和老百姓做点事情的学校,而且,要让更多人知道在这个时代因为有了她,才让国家和越来越多的人更有尊严更幸福。

    “你是想当国家领导人啊?或者是想当居里夫人?”班主任老师笑着问。

    “不是,我是想学点能派上大用场的专业。”张欣然认识地说。

    选来选去,老师终于把滑动着的指尖,停留在洛明工业学校的校名下。

    “这是一所全国部属学校,主要涉及的学科是兵器制造和研发,这是为国家培养国防型技术人才的学校,主要的就业方向是重工业生产单位。要不,你上这所学校怎么样?我觉得比较符合你……哦,这以前是兵工部的学校,前些年咱县上有个学生上过这所学校……后来直接就分配到北京工作了……好像进了中央军委还是国务院……”老师抬起头看着她。

    “国务院?”同学们把眼睛瞪得圆圆的。

    自从国家恢复考试制度后,在计划经济体制下,许多大中专学生都被分配到了大型企业、国家部委、各级政府委、办、局等单位,还有一些学生毕业后直接留校当了老师,老师说的也是一种平常现象。

    “兵器工业……”张欣然犹豫着。对于16岁的女孩来说这个概念她是没有的,但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班主任老师继续说:“录取是按填报志愿的先后顺序提档,如果你真的想上这所学校,那就得填成第一志愿。我的意思是,你先回家和你爸妈商量一下,这可是人生的大事,你这辈子做什么工作和填报志愿的关系非常密切,有的同学考了好成绩但志愿没填好,这会让人后悔一辈子。”

    张欣然依旧在思索着,她也不知道应该报什么志愿,总觉得这个学校层次高,是为国家培养人才,可以为国家效力,而且这些专业都很新鲜,她从来都没听说过。

    “老师,我爸说让您帮我选,让我俩确定就可以了。我爸说他是个大老粗儿,他不懂这些事。”张欣然说。

    “你爸身体好些了吗?”老师顺问,“咳得还厉害吗?”

    张欣然迟疑了一下轻声音说:“好些了……不太厉害了。”

    “能源化工、汽车制造、机电一体化、机械制造、工艺模具、财务会计……”,老师的手指又一次移到洛明工业学校每个招录专业的列表里,由上而下一行一行滑动着,嘴里默念着这些专业的名字。

    张欣然的目光跟着老师下移的手指,一行一行由上而下在纸上扫动着。

    “哎哟!这个不行……这也不行……这……”老师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是一所典型的工科学校,在表格后面一列里专门标注了招生的性别,他们大都只招男生。

    “许多专业招录的女生人数都是个位数,这样的话你不占优势……”老师依旧很专心地看着表格,分明是在对表格说话。

    “为什么总看不起女生?女生怎么了?连学校都这样……?”张欣然一脸的不高兴,说着就嘟起了嘴巴。16岁的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聘聘袅袅,俨然是个活脱脱的小美女,生气时的样子可爱至极。

    老师没有看她,依旧趴在桌子上研究着一个又一个专业,时不时还拿笔在空中比划着,非常投入非常专注,他把自己认为可以做备选的专业按顺序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写写算算,像似在做数学题。

    “对,就这个!”过了一会老师说,“我刚算了一下,用咱们土关县上线人数的性别比例和这所学校计划招生的人数一推算,就能知道面向全国招生的这几个专业对你来说,胜算的概率并不高,这就意味着我们的风险比较大。如果选择这个专业的话,虽然也是在全国招生,但按你的成绩应该没问题,而且这个专业也适合女生。”

    “什么专业?”张欣然问。

第三百六十一章 那年填报志愿

    “财会,就是账务会计。”老师说。

    “可是,这……这不是为国家做事情的专业啊,我是想将来……”张欣然说。

    老师摆摆手说:“你这话不全对,国家发展需要方方面面的人才,而且你要是在这个学校学财会,将来的就业单位肯定会在兵器工业单位,到那时,你可不是一般单位的会计。最重要的是这个专业招的女生人数多,你既能去部属学校还能到重工业单位为国防做贡献,岂不更好?”老师又补充说,“会计这个专业出来以后工作环境好,不用下车间,不用跟机器打交道,这工作轻松,用不着体力,很适合女生学。”

    张欣然在思忖着。

    “但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学校离家太远了……要一千多里路……光坐汽车不行,还得坐火车……”老师说。

    “这个,没事。”张欣然精致可爱的脸上流露出倔强的神情。

    张欣然最后按老师的建议填了志愿,选择了会计专业。

    张欣然所在的初中班级里,一共有两个学生拿到了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两个都是女生。一个是张欣然,另一个是李惠,她拿到的是当地一所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她们临去学校报到前的一个下午,专门来到班主任老师家里道别。

    那天老师非常激动,一个劲地称赞她们祝愿她们,像父亲一样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师生三人就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扇子,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回忆着三年来的初中生活,一幕幕往事在她们眼前流淌着。

    在贫瘠的山村里,同学们的学习条件都很差,上初中时她们回到家里后,还总少不了要帮着父母干些喂猪、割草之类的杂活,中考前后正是石堆村人龙口夺食的时候,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庄稼,夏收毫无疑问就是天大的事。

    张欣然和李惠在老师跟前促膝长谈,说着她们应对中考前的学习生活,那时,她们除了在学校复习以外,还不得不帮家里干农活,尽管家长也知道考试很重要,可六月的天气尽给人添乱,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过一会儿突然会阴云密布,跟下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下起暴雨,遇到这样的天气谁还坐得住?还能拿着复习资料再做下去?

    她们一回家都会被卷进夏收的劳动当中,从四月起,家家户户先是平麦场、割油菜、收菜籽,紧接着,在那种唱着“算黄算割”的鸟儿的啼叫声里,漫山遍野,成片成片的麦子全都黄了,人们赶紧又拿起镰刀开始了一年中最紧张最繁忙的龙口夺食。

    晚上就是她们的时间了,张欣然和李惠天天都要开夜车,有时会通宵达旦,第二天天一亮匆匆洗把脸就又朝学校走去。她们给老师说,她们几乎把近三年来全国各地汇编的考试卷做个了遍,到后来,许多题型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

    听到她们努力学习的故事,老师非常感动,突然,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面值10元的新钱,打发13岁的儿子到村口买了一个大西瓜,请两位同学吃。在这个乡村的农家小院里,师生们围坐在一起,开心地聊着初中三年来发生过的一件件往事,还有他们为了中考而加班加点通宵达旦学习的情形。

    班主任老师40多岁,是他们干河乡初级中学数学老师。他有两个孩子,老大在干河初中上学,老二才9岁,上小学。

    土关县干河乡初级中学时不时会拖欠老师工资,老师们的日子一直过的很清贫,张欣然记得班主任老师除了冬夏的衣服外,春秋就只有两件上衣,一件是藏蓝色中山装,一件是土灰色夹克,而裤子似乎总是那条深蓝色的宽腿裤。

    老师个子高,很瘦,方脸,腰很直。宽腿裤膝盖和屁股处都褪了色,而且裤腿有点短,离脚面有半长。他平时不穿袜子,穿着一双手工做成的白底黑色条绒面布鞋,在讲台上一走路就露出白刷刷的脚面。每到这时,调皮的男生还会偷偷地笑。

    同学们笑什么老师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也不生气,这时反而幽默地说:“同学们一定要往上看,天天向上……你们怎么能往下看呢?”

    “小强,你也来吃块西瓜。”老师冲着刚买来西瓜的大儿子说。他儿子在乡中学上初一,张欣然和李惠都认识他。

    那男孩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很腼腆,羞羞地站着不动,两只手交错在一起,脸都红了起来。

    “这两位姐姐都是爸爸的学生,他们年年都是三好学生……”老师给儿子说,“他们都考上中专了,你要向姐姐们学习,两年后你就要参加中考了,你要跟她们一样考个好学校。”

    男孩微微点了点对,很有礼貌地冲着他们叫了声:“姐姐……”

    “来,来,来,吃西瓜,吃!”张欣然递给他一块西瓜。他接住西瓜害羞地冲着她笑了一声,突然转身走开了。

    “唉,你这娃,也不知道说声谢谢?”老师冲着儿子的背影说。

    顿时,在这个农家小院里传来了师生们一阵欢快笑声……

    那天下午他们就跟朋友一样想到哪里就聊到哪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时间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一分分过去。

    “你们都是未来的国家干部,到了学校一定要多学习全国学生身上的优点,咱这个地方落后也不太讲究,到外地上学也算是见世面,我从来就没出过土关县,连市上也都没去过,外面的事情我也教不了你们了。但是你们很年轻,不会了就学,学总是能学会的。”太阳已渐渐落山,老师送她们出门后边走边说。

    贫瘠的大地上万木葳蕤,一阵阵热风从破落的山村轻轻吹过,渐渐下沉的太阳在天边留下了一团浓烈的晚霞,暗红的余晖洒在师生们身上,映出一幅移动着的油画。

    “教书教了这么多年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各地风俗习惯还是语言有什么区别,但是教科书是一样的,知识是相通的,考试题是一样的……”老师说。

第三百六十二章 越来越厉害的咳嗽

    张欣然和李惠走在前面,老师故意走在她们后面,他想多看看学生们的背影,看着她们自己心里就踏实,也就能看到希望,她们考上中专对他这个普普通通的乡村老师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欣慰啊。

    不光对他而言,就是对全国的每一位初三班主任和老师而言,每年能考出去学生,这毫无疑问是对他们工作最大的肯定,比戴个大红花游街都让人心里喜悦,这种快乐和满足无可替代。看着学生们的背影,老师心头突然想起了那句诗:“令公桃李满天下,何用堂前更种花?”

    老师说:“你们不论走多远,也不要总想着我们是农村的,山区的,我们穷……这次你俩远走他乡去上学,是奔着知识和工作去的,而不去攀比的……你们不要自卑,能跳出农门你们就是佼佼者,都是好样的,你们和一起上中专的城里学生一样,将来都将是国家干部。”

    ……

    土关县太阳的紫外线非常强,许多女孩脸上都被晒出了高原红,可张欣然天生丽质,模样生的水灵动人,有点像是江南姑娘。不过这会,她精致白皙的脸上也有些灼热,红朴朴的,燥热烦躁的风吹动着额头的几缕头发。已是下午了,但强烈的阳光依旧暴晒着千沟万壑,张欣然的思绪渐渐收了回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做了个深呼吸,朝家里走去……

    前院一座三间厦房,后院一间独立厨房,这便是张欣然家里所有的建筑。张欣然进门时妈妈双手端着一个汤盆,从厨房朝前院的房间走去。

    “她爸,百合银耳汤熬好了,你喝点吧,医生说你以后再也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了,但要常喝这种汤……”妈妈边走边冲着房子说。

    一学期没有见到爸爸了,张欣然不知道爸爸的身体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是从房子里接连传出来的咳嗽声让她有些担心。

    自从上初三时爸爸就患上了咳嗽病,隔三差五都在咳。中考那年,她每天晚上都是在爸爸的咳嗽声中复习备考的,有时,她半夜醒来还能听到这种咳嗽声。

    一听到咳嗽声她就揪心,这已是一种条件反射了。上了洛明工业学校后,她每学期放寒暑假,都能听到爸爸的咳嗽声就没断过,听得她心里有些发怵,她知道这终究不是一种好现象。

    以前,石堆村只有张欣然爸爸张拴常一个人咳嗽,后来就成了两个、三个……咳嗽的人越来越多。村民们都说这几年气候不好,年年都有沙尘暴,越到这个时候村里那些人咳嗽就越厉害。

    起先,张欣然爸爸说他对沙尘暴过敏,等过了冬天就好了,可春暖花开时他依然在咳。她参加中考那天,爸爸送她去看考场时还到县医院检查了一下,医生说是支气管严,开了些药叫他以后别再抽烟,从那以后爸爸就把烟戒了,但咳嗽并没有因此停止。

    “妈我回来了。”张欣然说着就走进房子,顺手把行李放下。

    “欣欣回来啦……”妈妈赶紧迎上来仔细地打量着女儿。

    毕业时的张欣然已经成了大姑娘,出落得妩媚多姿,体态丰盈,乌黑的秀发垂落在肩上,浑身散发着女孩逼人的青春气息。

    “看这毒辣的太阳把欣欣晒成啥咧!快,快坐下,妈给你擦擦汗……”妈妈用手捋着女儿漂亮的头发,从额头到脸旁再到耳边直到肩膀,妈妈轻轻地抚摸着女儿柔顺的头发,脸上堆着慈祥的微笑。

    “妈,我没事。”张欣然说着拉起妈妈的手臂左右轻轻摇晃着,就跟小时候撒娇时一模一样。

    进门前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尽。

    “欣欣……看了你的信,我和你妈每天都盼着你呢……咳咳……”躺在炕上的爸爸坐了起来,旁边桌子上那碗百合银耳汤还冒着热气。

    “你妈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喝的醪糟……咳咳……这次回来,路上还顺利吗?”爸爸问。

    “顺利,顺利。”张欣然说。

    “你哥今天出去工地干活了,他说人家不让请假,所以也就没去接你……咳咳……你妈妈倒是去了两次村口……都没碰到你。”爸爸张拴常的咳嗽声明显比她上次去学校时增多了。

    张欣然赶紧走到爸爸跟前,一只手扶着爸爸,一只手松松地握成拳头,在爸爸后背上轻轻地捶着。

    “爸,你这病好像跟以前一样,没见有啥好转?”张欣然说。

    “按说,这天气不应该咳的这么厉害,但不知今年是咋了……咳咳……”话没说完,又是一串咳嗽声。

    也许是因为他说话说得有点急,咳嗽时脸都涨红了。张欣然赶紧把握着的小拳头松开,用手掌在背上自上而下抚摸着。

    “咳嗽的时间长了会有些胸闷,偶尔还会胸痛……”爸爸说,“当初就应该多去几次医院,把这支气管炎给治利索了。”

    张欣然这才注意到爸爸说话时声音比以前小了些,声音有些弱。她小时候爸爸可是个大个子,大嗓门,干活舍得力气,爸爸在邻省一家矿上打工时老板总舍不得让他走,还让他再带几个村民去。

    爸爸非常疼爱她,虽然挣钱那么辛苦,但给她花钱时却从来都不吝啬,每年春节时,必然要给她买一件最漂亮的衣服,就连平时的学习文具买的也是最好的。

    起初,许多同学还以为张欣然的爸爸是老板,后来才知道,原来外出打工也能挣大钱。

    张欣然还记得小时候要是爸爸从外地打工回来,一定会带她去镇上或县上赶集,必然要带她在外面吃个肚子圆,而且,也少不了要给妈妈和哥哥再带点好吃的。有时,妈妈会说给孩子买颗糖唆唆就行了,花那么多钱干啥?爸爸却说,“咱挣钱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让娃们吃好喝好,上得起学?”

    “你说怪不怪?咱村现在有6个人都在咳嗽,支气管炎又不是传染病……”妈妈随口说着给女儿递来一杯水,“坐了两天的车,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张欣然摇摇头,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幸福荡漾在她精致的如同银盘一样的脸上。她轻轻地坐在炕沿上,像一株恬静优雅径自绽放的玉兰,美丽的睫毛下面,那双山泉般清澈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爸爸。

    张拴常接二连三的咳嗽声让张欣然有一种担忧,她觉得爸爸的病可能不止是支气管炎那么简单,中考那年看考场时,医生在病历上虽然是这么写的,可当时爸爸根本没有这么频繁的咳嗽,而且,爸爸现在明显比以前虚弱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为什么对女生这么不公平?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张欣然的哥哥张欣家也从建筑工地回来了,全家四口人再次团聚。张欣然用勺子一口一口地慢慢地喝着醪糟,幸福而随意。

    “欣欣,这次你们毕业了,爸爸一直没有问你……咳咳……你呢,也没给我说……你把工作找到了吗?学校还给你们这一届包分配吗?”女儿一回来,张拴常其实就想问这个问题,但见女儿一直没提这事,他也担心万一有什么问题,怕她不高兴也就没问。

    “嗯……”盛满醪糟的勺子突然停在了嘴边,然后,又轻轻地退回到碗里。对这个问题张欣然已想了很久,也准备了许多的答案,可是当爸爸真正问起来时,她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哥哥看着她。妈妈也看着她。

    沮丧、委屈、难过……迅速爬到脸上,爬到她那张精致白皙的脸上。亮晶晶的不锈钢勺子柄捏在她纤细的指间,另一头却顺着碗边慢慢地顺时针转着,等会又逆时针倒着转了回去……

    “欣欣……”妈妈小声地叫了一下她的乳名。

    张欣然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勺子突然被扔进碗里,勺柄与瓷碗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爸,妈,哥,学校不包分配了,我没找到工作。”事先准备的成千上成个答案一时都没派上用场。张欣然说得很干脆,但眼泪还是从心底里往上涌,涌出眼眶。吧嗒一声掉进醪糟碗里,溅起一滴小小的浪花。

    沉默,此时只有沉默。

    在这个贫瘠的小山村的普通农家里,沉默是他们对无奈的诠释。沉默里偶尔会传来几声张拴常无法忍耐的咳嗽声……

    暮色一点点降落到了石堆村,笼罩着这个破败的院落,就像一个无形的罩子,把他们家罩得严严实实,让人透不过气来。

    张欣然回到自己简陋的房间,一头扎进炕上的被子里嘤嘤哭了起来,圆润的肩膀一起一伏……

    她不敢哭出声,因为她跟爸妈的房子仅一墙之隔。她知道哭声是具有穿透力的,会穿透每个人的心,激起每个人心中的痛楚。四年来由希望到失望巨大反差造成的痛,在张欣然心里肆虐着,面目狰狞,张牙舞爪。

    洛明工业学校的时光从此将一去不复返,美好的校园生活不停地在张欣然的脑海里翻腾着。四年间,她一直保持着近乎中考前的状态,马不停蹄地与时间赛跑,从一进校不久远她就开始自学英语大专,无论是校内考试还是校外的自考,她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她是洛明工业学校毕业生中,唯一同时拿到财会中专和英语大专两个毕业证的学生。不仅如此,她还自修英语专业本科,而且已经通过了三门课程。

    张欣然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没有工作……真的,这样的结果她怎么都没想到。直到用人单位在校内招聘完后,她才意识到这就是一个现实:国企改革正在裁员,各单位对人才的需量大幅减少。起初,压根就没有用人单位来校招聘财会专业的毕业生,直到最后终于来了一家单位,但人家说财会专业女生太多,这次只招男生。

    老师还陪着笑脸给用人单位做了些工作,试图能把她推荐出去,可人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女生上班后工作不了多久又要结婚又要生小孩……这是厂里的规定,我们改变不了。”

    招聘,为什么对女生这么不公平?张欣然想不通。

    乡村里的夜晚似乎要比别的地方来的早一些,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里就已经漆黑一片面。要是在洛明工业学校的话这会连晚自习都没有下。

    院子草丛里的夏虫唧唧地叫了起来,令人生烦。还没有通上电灯的石堆村异常黑,也格外静,这种黑让人感到恐惧,这种静会让人联想到死。

    在泛着淡红色的煤油灯下,房间大部分空间都被黑暗吞噬着,黑黢黢的灯芯上跳跃着微弱的火苗,在煤油灯的光线里,房子也随着跳跃着的火苗轻轻晃动着。

    张欣然越想越伤心,尽管她知道这事早晚瞒不住爸爸和妈妈,可是,当她从自己口里说出没工作时,她知道这便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讽刺和彻底的否定。

    从小到大,墙上贴过奖状的痕迹还隐约可见,村民和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中专、大专两个学历和两个专业的毕业证统统分文不值,甚至,这正是生活对自己当头一棒的见证……在这个夜晚,巨大的悲伤猛烈地向她袭来。

    在洛明工业学校上了整整四年,她却被无情地抛在人生的半路上,招生时明明说的是要包分配,为什么偏偏到了毕业时却没人管?她恨学校,如果当年不去上这所中专学校而是直接上高中考大学,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她恨自己,如果自己不是个女儿身,也不至于被用人单位像躲避瘟疫那样抛弃。

    在被黑暗吞噬着的房子里,面对着捉摸不定的煤油灯,她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委屈。当年是自己选择了洛明工业学校,现在,学校却让她回到石堆村,难道,这不是报应吗?

    夜深了,山村里一片漆黑,风吹麦浪的声音预示着今年的夏收就要开始了,而她上了整整四年学却没有丝毫收成。

    张欣然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爸爸张拴常的咳嗽声时断时续,这几天还开始咳痰,灰色稀薄的痰看上去有点恶心。父亲的咳嗽声她都听烦了。

    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钟了,张欣然房间煤油灯的灯芯上端,已经碳化成了黑黢黢的灰烬,红里泛红的光急促地摇曳着,似乎要把房子摇塌。张欣然一动不动,泪水把被子映湿了好大一片。

    门咯吱一声响了,是妈妈轻轻地走了进来。张欣然这才意识到忘了关门。

    “欣欣……”妈妈轻轻地坐在炕沿上,女儿的身子还随着抽泣声微微抽动着。

    “欣欣,你别难过,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咱不怨你。人啊,就活个命,这是咱的命,咱不怨谁……”妈妈说着,一滴眼泪吧嗒掉到女儿单薄的衣服上,滚烫,滚烫。

    “妈知道你从小就要强,想离开这个穷地方……这些……妈知道……”妈妈说。

    张欣然早都哭成了泪人,她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白皙的脸被压红了巴掌大一片,脸上留着被角的一道道印痕。

    “妈”张欣然一下子扑到在妈妈怀里,泪如雨下……

第三百六十四章 渐渐苏醒的石堆村

    石堆村是土关县大山深处一个偏僻的村庄,在张欣然从小的记忆里这里就不通车,不通电,不通水,连个小商店都没有,村民要买点东西,得跑到很远的干河乡的集镇,而从这里要到土关县就更远了,而且没有路标也没有里程碑,住在这里的人们谁也不知道村里离县城究竟有多远。

    要去一次县城,天刚亮就得从炕上爬起来,走大半天山路后,才能在附近的一个乡上搭上去县城的班车,村里许多人几年都不去县城,干河乡有集市也有庙会,石堆村的人买东西或者搞祭祀活动都会去那里。

    以前石堆村还有一所小学,张欣然就是在这里上的小学。可现在,许多村民都相继搬出了石堆村,要么去了干河乡上学,要么去了县城上学,在这里上小学的孩子越来越少,后来,这所小学也就被撤了。

    张欣然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就轻轻地推开家门,迎着淡淡的雾霭和阵阵清风,朝村后的山梁走去。

    一座挨着一座的山并不高,就像几个粗鲁的莽汉光着膀子把粗壮有力的胳膊挽在了一起。一疙瘩一疙瘩鼓起的健硕的肌肉便是那一个个遒劲的山头和一道道沧桑的山岭。

    这里常年缺水,到处都看不到生机,山包像患了病,得上了斑秃,稀缺的绿色这里一撮,那里一撮。一天天泛黄的麦子和黄土的颜色越来越接近,整个大地一片荒凉。

    张欣然静静地坐在一道山梁上,面朝着东方的天空。太阳还没升起,石堆村依然没有苏醒,一阵阵晨风吹过,麦田里会传来沙沙的声响。土关县的气候和土质并不适合种小麦,小麦被种到这里后常年喝不到雨水,秸秆又细有矮,麦穗干瘪瘦小,成片的田地里稀稀拉拉,村民们总会自自嘲说这些麦子就跟狼毛一样。

    石堆村这一带早晚温差大,种土豆和种葵花是村民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张拴常是村里早年外出打工的人,他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比其他村民能多一些。几年前,他从煤矿彻底回到家里后,就把村民们的土豆和葵花收起来,然后再卖给商贩。

    这种生意并不好做,由于石堆村的路不好,外面的商贩大多不愿意到这里收土豆。张欣然上中专二年级时,爸爸张拴常收了村民两万多斤土豆,但一直卖不出去,即便一些商贩冒险开着三轮车过来收购,价格也会被压得非常低,而且总少不了横挑鼻子竖挑眼,在鸡蛋里总想挑出点骨头来。大家也都知道商贩这样做就是为了砍价。

    去年,土豆价格更是低的不得了,每斤上好的土豆只能卖一毛五分钱,这样算来,前年种的土豆不光挣不了钱,连本都赔进去了,村民们只好把大量卖不出去的土豆喂猪或者喂鸡了。经过了去年的那次挫伤,张拴常决心不再收乡亲们的土豆了。要是再收下去,他们家非被拖垮不可,他年轻时辛辛苦苦赚到的钱也会被赔得精光。

    一缕缕晨风吹过山岗,也从张欣然身上掠过,她感到了丝丝凉意,甚至有点冷飕飕。她不由得双臂抱膝,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猫静静地看着远方。

    天边的云雾渐渐变得稀薄,像是谁用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抽丝剥茧,把那团遮挡着太阳的云雾一点点扯开。山里的虫子和鸟儿奏响了清晨的乐曲,一棵棵从干涸的土壤里生发出来的小草上,连一顶点露水都没有,只是随风摆着营养不良的身姿。

    张欣然注视着正在苏醒的石堆村,这个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庄,此刻正被四面大山和薄薄晨雾围拢着,破落低矮的房屋零零散散洒落在这里,没有什么排列,也没有什么规则,倒有点像昨哪一颗流星坠落时,从陨石上掉来一的一个个碎片,也有点像山羊拉下的屎,一粒一粒,黑不溜秋,零零散散,凄然而孤寂。

    在这些房屋不远处的山沟里还有一孔一孔的窑洞,这里是村民们以前的家,张欣然出生后村民们都把家从窑洞搬进了房子。

    光秃秃的山梁上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有村民去放羊了,他们会深一脚,浅一脚跟在羊群后面,扯着嗓门大声呵斥着咩咩乱叫的山羊,就跟《老人与海》里的渔夫圣力亚哥一样,总会习惯性地自言自语,对牛弹琴。

    村口,一位大娘正弯着腰,在水井前吃力的摇着辘轳绞水。这口井是张欣然去洛明工业学校上学期间,石堆村一组这20多户村民凑钱打的井。不光是石堆村,在土关县甚至南安市,自古以来就非常缺水,没有这口井之前,吃水得跑到很远很远的山下去挑,要不,就得赶着毛驴或者骡子去驮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水比油贵。

    辘轳“咯吱咯吱”的声响传遍了村子,这口井非常深,深度有80多米,要绞上来一桶水,不知得把辘轳转多少个圈,这个用木头做成的笨重的辘轳非常大,绞起来也很沉,这位大娘每绞一会就得停下来,用身子抵着手把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接着绞。十几分钟后,她才从井底绞上了一桶清凉的水。

    天边的云越来越薄,渐渐就变成了一抹七色的颜料,很快,火红的太阳如破壳而出的小鸡娃,猛地从这一堆颜料当中迸了出来,阳光随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微微地跳跃着,越来越多地洒向大地,山岭、沟壑、麦田到处都被笼在彩色的光芒里,就连斑秃的一个个小山包也变得神采奕奕。

    张欣然松开了紧抱着双膝的手臂,她抬起头朝天边望去,正在冉冉东升的太阳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她的眼睛睁都不开了,她赶紧伸手拢在眉梢上。

    七彩阳光在她苗条柔美的身上镶了一道金边,她就像一位美丽婉约的公主静静地畅想着幸福与甜蜜,身后,不再是一个个高高低低得了斑秃的荒山,而是错落有致漂亮奇幻的城堡。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20年归来仍少年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20年归来仍少年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20年归来仍少年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