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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他们狗眼看人低

    “徐姨,你瞧你把我给吓了一跳……”小丁这时把声音恢复到了正常的分贝,他说着双手在胸前一拍,然后摊开。

    “你怕啥?”徐姨故意问。

    “怕啥?”小丁重复着她的问题,只是声音变了个语调,“怕穿小鞋呗,还能怕啥?”

    诡秘的表情立刻浮上了小丁年轻清秀的脸庞,这是一张精致而英俊的脸,浓浓的眉毛弯弯长长,在眼睛上划出了两道黑黑的弧线,干净白皙的脸上高高挺立的鼻梁让他显得聪明机灵。

    “穿小鞋……”徐姨看了看她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有人给你穿小鞋?就你这点身板,穿上小鞋还能不能走路啊?”

    “诶,徐姨,你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你说说,我刚才说的对不对?他们干部凭什么比我们工资高?而且还不用上夜班?夜班他妈的就不是人干的活!”

    “诶,诶,诶,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夜班就夜班,还什么他妈的……”徐姨说,“你年纪轻轻进城就是为了挣钱,可不能尽学那些脏话和坏毛病。”

    徐姨说完又坐在椅子上,她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梳理了一下签子又织了起来。

    小丁这才看见了站在炮弹炉子跟前的张琰,觉得他是个生面孔就没有搭理,然后走到一条长凳前一屁股坐下。

    “这个社会太不公平了,他们有什么了不起?啥都比我们强……徐姨,我看那些一楼二楼的干部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别看我瘦,我全身是精骨肉,不比他们力气小。”小丁说着把左腿搭在右腿上,舒舒服服地翘起了二郎腿,“他们不就是比我多上了几年学吗?上个学能咋样?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狗眼看人低,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临时工放在眼里!”

    “怎么?有人欺负你了?”徐姨停下手里飞舞的长长竹签,把脸一沉说,“小丁,徐姨告诉你,你说事归说事,可不准骂人,不准带脏字。”

    “欺负倒没有。人家都是干部,轮不上给我们说话,就是想欺负我,也会通过工长欺负。我只是觉得,我们都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天天都能见上面,可他们从来都不会跟我们说话,我们想跟人家搭讪人家也爱理不理的。”小丁说,“高傲,一个个都很高傲!”

    小丁接着说:“要是在我们老家,在我们村里,遇到年龄相仿的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会相互说话。甚至会直接问你是谁的儿子?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有时,还要问他爸爸的外号……可是到了这里大家怎么都这么生分,而且人与人之间都有等级。”

    “谁叫你不好好学习?”徐姨问。

    “学不动。上学时天天想逃学。不过我也很佩服那些考上学的人,人家下的那工夫我可是一天都下不了。我坐不住,一见到书头就大了……徐姨,我觉得我晕书,天生晕书……”小丁说。

    小丁的话一下子把徐姨和张琰都给逗笑了。

    “晕书?哈哈……”徐姨说,“你这个孩子……我只听说过晕车晕血,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晕书……你才多大啊?就跑到这里打工了?”

    “现在18岁了,7天前刚满18岁。”小丁很爽快,“不过几个月前,我来咱们厂时还不够年龄,才17岁。是我爸给我报了假年龄,把招工的人给骗了。嘿嘿。其实人家招工的也不管你报多大年龄,只要不是未成年人就行,再就是身体要好,肯干活。”

    “那你可小心我去举报你。”徐姨故意说。她像逗小孩一样逗他。

    “没事,现在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会是童工啊什么的了,合法了,谁也管不上了。”小丁撇撇嘴说。

    “小丁,以后你下班后不要再大喊大叫了,你就安安静静地回去,自己做点饭或者干点什么的都行,自己做饭还便宜,一年下来能省不少钱呢。”徐姨说,“从今天起,一楼和二楼里都来了新干部,是这一届的大中专毕业生,别吵着他们了,免得到时人家到白师跟前告你没素质,要是这样的话,后勤科就把你们从男单楼赶走了。”

    小丁把一双好看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吐吐舌头又压低了声音,惊讶地问:“来新干部了?”

    “是啊。今天刚到的,这会都在宿舍里。”徐姨说。

    “啊!”小丁赶紧把翘起的二郎腿放下来,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情滑稽又可爱。

    “徐姨,你不会骗我吧?”小丁说着走到徐姨跟前。

    “骗你干啥?瞧你这孩子?徐姨什么时候骗过人?”徐姨说着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又放下,然后摘下老花镜把目光移向张琰,“他就是刚来的新干部!今年刚刚毕业的大学生。”

    张琰有点不好意思,便赶紧站起来说:“徐姨,我是中专生。”

    “中专生和大学生一样,都是干部。”徐姨说。

    小丁哑口无言,他开始后悔起自己刚才的信口开河,心里也埋怨起徐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要是他知道这里有干部的话,就不会说刚才那些疯话了。

    “我,我……”小丁不自在起来了,他赶紧红着脸对张琰说,“我不知道你是干部,我,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今年招来的临时工……我刚才都是胡说呢。”小伙子脸上顿时没有了刚才的神采,年轻英俊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愧疚和歉意。他结结巴巴地给张琰说,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突然站在了老师面前。

    “没事,我也是刚刚到咱们厂,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得问你呢。”张琰说。

    小丁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接话,俨然成了一个木头人。

    “你17岁就进厂了,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才刚去上中专。”张琰说。

    “不是17岁,是17岁半……”小丁喃喃地纠正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是成年人了。”

    “我还没去过生产区,没进过车间,再说了我也不是学纺织专业的,我对棉纺织厂很陌生,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要是问到了你,你可要告诉我啊,可不许保密啊。”张琰笑着说。

    这时,小丁脸上的表情有些舒缓,阳光甚至有些天真的脸上渐渐恢复了此前的神采。

    “没问题。我叫丁常胜,就是常胜将军的‘常胜’,我爸给我取的名字,就是希望我们一辈子都能顺利,做什么事都能做成,能常胜。”小丁说着笑了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牙齿整整齐齐。

    突然张琰觉得他像一个明星,“你很像一个香港明星……”

    丁常胜留着微长的头发,听到这话他故意潇洒地甩甩额前细细黑黑的头发说:“你说的是林志颖?”

    “你怎么知道?”张琰问。

第三百三十六章 舍友是谁?

    “大家都这么说,我上初中时同学们这么说,现在厂里上班工友也这么说。”丁常胜自豪地说,“不过,我笑起来没有酒窝,林志颖笑起来右边脸上的酒窝还挺明显。”

    “这孩子,还真是个孩子,成天就爱臭美!”徐姨笑着说。

    丁常胜有点害羞地笑了笑,然后问张琰:“你比我大又有文化,我以后就叫你哥,行吗?”

    “好啊。我姓张,叫张琰。”

    “那我以后就叫你张哥。以前我总是把比我大的人叫哥哥,到了厂里后才知道人家只叫一个‘哥’字,然后再在前面加上姓,所以我应该叫你张哥。”丁常胜说。

    徐姨和张琰四目相对,油然地笑了笑。

    “张哥,你刚才说你不是学纺织的,那你学的是什么呀?”丁常胜好奇地问。

    “汽车制造,造重型运输汽车的。”张琰说。

    “造汽车?重型……”小丁越发惊讶了,“你上的不是纺织学校?我们车间里的干部大都是从纺织学校毕业的。”

    “我的母校是洛明工业学校,是学习造兵器的,比如导弹、大炮、火箭炮……”张琰说。

    “啊!”丁常胜惊讶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么厉害!你见过导弹?”

    一个接一个的好奇心跟煮沸的汤汁一样,在丁常胜的心里“咕咚咕咚”急促地冒着泡泡,他正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时徐姨发话了:“你这孩子……别乱问了,赶紧回去做饭吃,别在这里大惊小怪。张琰刚来,还需要休息……”

    “噢……”丁常胜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然后,悻悻地踩着那个通往男单楼的门投在地上的补丁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很单薄,衣服不贴身,宽大松驰的工服在他身上左右摇摆。

    “小丁……”突然,徐姨冲着他的背影叫道。

    他蓦然回首,在金色的斜阳里,那张英俊的脸的轮廓上,笼上了一圈金色的阳光。

    “你的衣服扣子订好了,你拿去吧。”徐姨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白色t恤递给他。

    “谢谢徐姨……”小丁说。

    “这孩子……去吧,去吧,以后衣服扣子掉了,衣服哪块破了,就给你徐姨我拿来。干了一辈子纺织,别的什么不会做,缝缝补补的事你徐姨拿手,都是小菜一碟。”徐姨笑着说。

    丁常胜拿到衣服后踩着地上那块“补丁”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破败不堪的单身楼里。

    这会,他没有再叫喊也没有唱歌,安静得像一只小鹿。

    直到他单薄硬朗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徐姨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值班门房子里只剩下张琰跟她两个人了。张琰这才注意到,这间门房之所以总是黑沉沉的,原来,门房除了两个门以外并没有开窗户。显然,这个只有一层的门房是后来临时加盖的。

    “徐姨,这个小丁一看就是个孩子,挺好玩的。刚才我忘了问他是哪个车间的?”张琰说。

    “喷织车间。”

    “喷织……”张琰又有点听不懂。

    “‘喷织’就是‘喷气织布’,这是个新车间,车间里全进口设备,让人看了都羡慕……”徐姨说着又拿起长长的签子织起了毛衣。

    “你看上去好像很小,估计还没我女儿大吧?”徐姨突然问。

    “20岁。”张琰说。

    “那就没有我女儿大,她比你大一岁,属小龙,你应该属马……”徐姨说,“不过,她上的是咱厂的技校,没有你们有文化,两年前都已经在车间上班了,现在咱厂的技校已经不办了。”

    “哦。”张琰知道“小龙”指的就是生肖里的蛇。

    张琰回到宿舍不一会儿就到了晚饭时间,男单楼里又一次燃起了煤油炉,煤油味、炒菜味还有厕所的臭味混合在一起,充斥在楼道里,楼道里又一次喧嚣了起来。

    张琰写完了到厂第一天的日记。这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见过宿舍里的那位舍友,对面床上那个小山包静静地挺立着。干部上的都是常日班,按说,舍友中午也应该回来午休才对,这会已经下班了,怎么就没见到他的影子?

    后半天阳光照不到宿舍,房子里里黑沉沉的,阵风吹过,窗外那棵粗壮的白杨树叶沙沙作响,这是一棵有了年头的大树,树冠特别大,把光线遮蔽得严严实实。

    张琰静静地环视着宿舍,这里破破烂烂,白墙壁泛着淡淡的黄色,墙上留着道道划痕和零零星星的几个球鞋踩过的脚印,枣红色木门和枣红色桌子上满是划痕,桌子腿和桌面棱角处的漆皮已经脱落,一看都是老古董。

    门口那张白森森堆着杂物的床板下面,放着一个深绿色的煤油炉,旁边支着一张低矮的小方桌,上面摆放着锅碗瓢盆和塑料案板,案板上搁着一把不锈钢菜刀。

    门后面一辆破旧笨重的自行车依墙而立。

    这是多么破旧不堪的宿舍!要是在洛明工业学校,这样陈旧的房间想找也找不到,紫华居然还有这么破旧的地方?这跟张琰梦想中的工作单位简直是天壤之别。

    楼道里锅碗瓢碰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紧接着,又传来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声音:“你忘了放盐……油放太少了……”

    如果在学校的话,这会,同学们会蜂拥到食堂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一边吃饭,一边谈天说地。饭后,在干净整洁的校园里,同学们就成了流动的风景,徜徉在绿树红花和楼宇之间,或者会去体育场散步,坐在足球场茵茵的草坪边上看“草坪音乐会”。

    突然,一种别离母校的伤感在张琰心头油然而生。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不认识,他就像一粒被风吹落的种子,是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微不足道。他不想在这里待了,想出去走一走。

    灯泡发着白森森的光,白森森的光照着那个白森森的床板。张琰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砰”地一下,拉下细细的电灯开关的绳子,关上门,转身取下挂在合页上的铁锁将门锁上。

    张琰大步走出宿舍,穿过烟熏火燎的楼道,穿过门房,沿着砖头铺成的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过长满苔藓的院子,走出了那道黑色的大铁门。

    晚饭过后,浩达棉纺织厂生活区的路灯齐刷刷亮了起来,整个家属院被点亮了,红色的砖墙和下面用青灰色水泥涂成的墙裙,青灰色的水泥路以及用红转包裹起的边缘,这时,都暴露在了昏黄的灯光之下。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夜色下的生活区

    一楼有些住户把窗户下面的砖墙砸掉,改成了小卖部,小卖部上面挂着100瓦的灯泡,招徕了一圈胡乱飞舞的蚊子。

    生活区和生产区进的是两个不同的大门,张琰来这里报到时,走的是厂区大门。

    洛明工业学校只是在偏僻的工业重镇上,那里怎么能跟紫华这个省会城市比?张琰很想去看看紫华街道的夜景。他觉得这一盏盏弯着脖子的路灯和路灯下的青灰色水泥路,肯定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途径。在乱哄哄的人流里,张琰便顺着水泥路朝前走着,初到贵地,他还没有弄清方向,辨不清东南西北,但他知道只要沿着这条路,就能走到紫华的街道。

    浩达棉纺织厂的生活区非常大,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这会院子里人很多,生活区里热闹极了。

    男女老少都出来纳凉了,院子里一片喧嚣,大树底下几个棋友扎成一堆,在楚河汉界两侧摆上棋子,棋手还没开杀,观棋者就已争得脸红脖子粗;不远处,几个年轻人光着膀子围在水磨石方桌前,一个男子手里握着扑克牌,用眼睛瞪着对方叫嚷着“出牌出牌……”说着就拿起身边的啤酒瓶,仰着脖子“咕噜咕噜”喝了起来;健身器材上的人们悄无声息,正憋足气在双杠上做着起撑运动,脸涨得通红,热汗一股一股往下流;小孩子们嘻嘻哈哈摇摇晃晃地奔跑着,在院子里追逐打闹,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一路小跑追在后面,一个劲地叫喊着:“慢点跑,小心摔倒!”;傍晚是遛狗的最好时间,大大小小的宠物狗混杂在休闲的人群里,不时会“汪汪”乱叫几声,胆子小的女工会被吓得赶紧跑开……

    端着红红绿绿塑料脸盆刚从公共澡堂出来的年轻女工,如出水芙蓉,湿漉漉的头发散发着洗发精和香皂的气味,她们趿着花花绿绿的拖鞋,悠闲地徜徉在老旧不堪的家属院里。还有一些戴着白帽子穿着白色围裙的女工步履匆匆,她们都是从车间出来换班吃饭的。

    张琰走着走着,一股饭菜的香味随风飘进鼻子,他这才发现,在公共澡堂不远处有一排一层高的门面房,大都是些理发店、小卖部和小饭馆。每家饭馆都配备了一人高的黑色摇头电扇,穿着工服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围坐在小饭桌旁,急急地吃着晚饭,边吃饭边看表,好像在跟时间赛跑,有些工人见时间来不及了,索性用塑料袋把饭打包带进车间。

    “快点,厂区就要锁门了,赶紧走!”两位女工拎着饭菜,边走边说着从张琰身旁经过。

    “这个月我已经迟到了一回,要是再迟到工长说就让我下岗。”另外一个女工说。

    话毕,她们旋即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里。

    张琰继续沿着水泥路朝前走着,走到一个小十字路口,才看见这里伫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路牌,蓝底白字,上面写着“爱织大道”四个字。

    过了小十字再往前走,路左侧一楼六层楼房上立着一个巨大的灯箱,灯箱周围围着一圈白色的灯带,中间的几个红色大字格外扎眼,像是用血写成的:浩达招待所。

    这是一个和洛明工业学校完全不同的地方,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环境和氛围,都找不出一顶点的近亲关系。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在蒙胧的夜色下,张琰对这里也渐渐产生了好奇,他不知道浩达棉纺织厂究竟有多大,光一个生产区就让他走了好一阵子,到这会还没有看见通往街道的大门。

    晚风轻狂轻地吹着,他继续朝前走着。不时有工人们跟他擦肩而过,这里的人要比洛明工业学校校园里的同学多,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生活的气息,不论是每个人的表情,还是他们舒缓得有些慵懒的步子,都会让人感觉到几分惬意甚至散漫,张琰不由得畅想,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再往前走了约摸100米,一阵阵强劲的音乐传进了张琰的耳朵,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舞”字造型的灯带出现在面前,“舞”字周围不停地闪烁着红红绿绿的灯光和星星的造型,“舞”字下方有一行灯带绕成的五个大字,左边两个是大字,右边三个字稍微小一点,连在一起就是:浩达娱乐城。

    娱乐城门口非常热闹,年轻的男男女女簇拥在这里,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好不随意。一个披肩发女孩害羞地撒着娇,攥起小拳头捶打身边小伙子,在闪烁不定的彩灯下,她的脸时而红扑扑的,像燃起了一团火,时而又成了一片青绿色,跟青面鬼一样有点吓人。小伙子不躲不闪,一个劲地呲着白牙憨憨地笑着,被小拳头捶打几下后,他一把拽住女孩的胳膊,拉着半推半就的女孩走进了娱乐城。

    闪烁着的门头灯光突然让张琰想起了洛明工业学校每个周末晚上在学生食堂搞舞会的往事。那是非常简陋的舞会,没有软座,没有舞池,没有霓虹灯,也没有干冰制成的雾化效果,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移动球形旋转灯,把大家再也熟悉不过的食堂照得诡秘而魔幻,尽管大功率音响努力营造着娱乐的气氛,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饭菜的味道。

    刚欲翩翩起舞,不经意间就会看见,白天挤破头争相打饭的那一排窗口,正冷冷地注视着舞会,同学们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张琰对跳舞从不感兴趣,从来没有在食堂跳过舞,大概是舞厅过于简陋的缘故,这个舞会很快就寿终正寝了。

    行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张琰不时会想起洛明工业学校,想起四年中专生活里的一幕幕往事,他会不由得将这里的每一处建筑与母校对比,人有时就这样,到了一个新的天地,就会越发地想念起曾经的过往,而身处那个过往当中时,却天天都想着能够逃离。

    娱乐城隔壁一个建筑物门口张贴着各种电影海报,一张已经褪色的《泰坦尼克号》海报还高高地贴在所有海报的上方。建筑物门口摆着一张桌子,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坐在桌子旁边,正在出售电影票,悬在头顶跟斗笠一样的灯罩下面,大瓦数的白炽电灯亮得刺眼。张琰从这里走过,回头时才发现建筑物的屋顶上,纯白色的“浩达电影院”几个字在闪闪发亮。

    一对对恋人挽着手朝电影院走去,在路灯下,他们的影子时而被拉长,时而被缩短,高跟鞋踩在坚硬的水泥路上,发着“咯噔咯噔”的声响。

    张琰不由得想起了子栎电影院,想起了在教学校下向胡宛如道歉并请她看电影时的情形,那时她冰冷而绝情……张琰心想,他没能跟胡宛如一起看《泰坦尼克号》是个遗憾。

    一阵阵晚风徐徐吹来,迎面掀起张琰额前的细发,往事历历在目,苦涩而温馨,现在想来,和胡宛如在一起的日子里有过纠结,有过彷徨,有过忧伤,但更多的还是快乐,是喜悦,是一种涌动在心头幸福。他又想起跟胡宛如在子栎火车站分别时的情形,他非常感谢张思雨,是她的一个眼神给了他勇气,让他终于向胡宛如表达了心声,这才让他和胡宛如之间的感情有了逆转。要不,他和胡宛如都会抱憾别离。

第三百三十八章 路遇谢洁

    张琰漫步在人生新的起点上,脚下的水泥路是那样的平坦、坚实。他不会忘记胡宛如给他的爱情诺言:“张琰,你永远不要忘了,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女孩会永远喜欢你,她就是我……”火车已经开动了,胡宛如说完这话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然后,从车窗将系着红绳子的可爱的小男孩造型送给了他。

    张琰沿着“爱织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胡宛如的影子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在这个世界上,胡宛如是唯一让他心动的女孩,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屈指数数,他们已经走过了四年时光,这真是一场马拉松啊。如果没有上苍的恩赐,天南海北的他们又怎么会在洛明工业学校相遇?

    这会正是晚饭后散步的时间,生活区里的人零零散散从张琰身边经过,他的思绪回到了触手可及的过去,沿着时间的丝线,他跟胡宛如之间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此刻,她是不是也在厂里报到了?是不是也正在散步?和他一样也思念着他呢?

    张琰路过大门附近的灯光球场时,这里身着运动短袖短裤的人们,正在篮板下殷红的球场上挥汗如雨……看台上不时传来叫好声和加油声。

    这时,一个似曾见过的女孩迎面走来,她穿着小碎花白底衬衫,头发一绺儿朝后梳拢着,把额头光秃秃露在外头,她的头发又黑又硬,在脑后束扎成了一把马尾。灯光下她的面容略显憔悴,额头和眉宇间散落着小痘痘。

    是她!张琰突然想起上午在人劳科办入职手续时见过她,当时她还背着铺盖卷。她离他越来越近了,她若有所思地继续走着,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从她平静的表情里看不出她有任何参加工作的喜悦。

    “你好!”张琰主动向她打招呼。

    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停下脚步。

    张琰有些惭愧,自己已经参加工作了,怎么还跟个学生一样冒冒失失?其实,他打招呼时声音并不大。

    女孩怔了怔,一双忧郁的眼睛落在他身上,目光里有疑惑、有探询、有提防。她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一双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

    “你是……?”她问。

    女孩的声音很温柔,但温柔当中隐藏着几分警惕。

    “我是张琰……”

    “张……”女孩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着他的名字,努力地回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小伙子。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我不认识你。”女孩说。

    “我们上午见过面,你忘了?在人劳科。”张琰赶紧说,“你肩上的铺盖卷还是我帮你卸下的呢。”

    女孩再次打量着他,不过,这回目光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几秒种,突然,她像一个失意的人找回了记忆,平静的脸上马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她一笑,脸上和眉宇间淡淡的忧愁就消散了,她笑起来挺好看。

    “噢!你是新来的学生?”她如梦初醒。

    “是啊。你还是我在浩达见到的第一个毕业生呢。”张琰说,“你进到人劳科时我刚刚填完《入职表》,魏科长正给男单楼打电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看看我这记性?”女孩抱歉地说,“当时我找了大半天路,头都是晕的。”

    张琰笑了笑,他看见她还穿着那条稍显宽大的浅灰色裤子,浓密的马尾辫中规中矩。

    “你刚出去逛街了?外面热闹不?”张琰问。

    “一个人在宿舍里挺无聊,就出去走了走。”她说。

    “你们宿舍就住你一个?”张琰问。

    “怎么可能?光这次入职的女学生就有20个,女单楼里的地方可紧张着哩。”她说。

    “我们宿舍住了两个人。另外一个也是去年毕业的学生。”张琰说。

    “棉纺织厂最不缺的就是女工。后勤科给我们宿舍安排了4个人,都是咱们98届的毕业生。她们下午去逛街了,我有点困,就没跟她们一起去。”女孩说。

    “棉纺织厂最不缺的就是女工?哈哈……你这话有点意思。”张琰笑着说。

    “怎么?不对吗?女工是棉纺织厂最廉价的劳动力。”她说,“女不进纺织厂,男不进钢铁厂,你上学时不知道这话?”

    “我不是学纺织的。”张琰说,“我上的是兵工系统的学校,学的是制造重型运输汽车的专业。”

    “兵器工业?”女孩有点惊讶。

    “对啊。”张琰说,“你呢?”

    “我上的是西北纺织学院,学纺织的。”女孩说完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门问张琰,“你是要去外面吗?”

    “好玩不?”他问。

    “无所谓好玩不好玩,就是马路、路灯、小商贩、还有车来车往……”女孩说,“反正,马路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我们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这里有我们不多,没我们也不少。”

    “西北纺院在哪里?”张琰问。

    “紫华。”

    “那你还说人生地疏?你对紫华应该很熟悉。”张琰说。

    “我只是大学里的过客,在紫华待过几年而已。对这座城市我当初多么陌生现在也就多么陌生。”谢洁说,“我们一直是游离于这座城市之外的人。”

    “什么意思?”张琰不解。

    “我家里农村的,我上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变成城镇户口。在没有参加工作之前,你说我是不是处于游离状态,既不是农村人又不是城市人。”谢洁笑了笑说,“国家不包分配以后,我连我将来会在哪里工作都不知道,就跟蒲公英一样在空里飘摇着,所以,我从来没有把紫华当成自己的家。”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张琰说。

    “我先走了,你要去逛街的话,顺着这条路出去就到了。我觉得没啥意思,我就先回去了。”谢洁说完就要离去。

    “算了,算了,那我也就不去了,反正,马路上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张琰说。

    然后,他们沿着爱织大道朝宿舍走去,边走边聊。

    “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张琰问。

    “谢洁。”

    “我叫张琰……”

    “知道了,你已经说第二次了。”谢洁笑了笑说,“你怎么会把工作找到这里?我们学的是纺织,也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可你是学造汽车的。”

    “国家不包分配了,工作不好找。从我们这一届起都得双向选择,我没有选择兵工厂,当然,我也担心兵工厂不选我。我们好不容易才托人找到了浩达棉纺织厂。”张琰说。

    “兵工厂也好不到哪里去,纺织企业改革完后就轮到兵工厂了。”谢洁说。

    “我学历太低了,是,是中专学历。”张琰不好意思地说。

    “中专?”谢洁说,“当年我中专没考上才上了高中。不过,现在看来中专学历的确有点低。”

    “是啊。我还去过人才市场,人家招聘的对象大都是专科和本科生毕业生。”张琰说。

    “唉!”谢洁叹了一口气说,“都一样。上学上得好不如工作找得好。”

    他们沿着爱织大道边走边聊,直到谢洁进了女单楼的院子,张琰才继续朝前走回到了男单楼。

    宿舍里依旧空空荡荡,那个神秘的舍友还是没有回来。张琰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翻出《毕业留言册》,看了看同学们写下的回忆和祝福,不久便入睡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减员压锭已经开始

    第二天一上班,32名毕业生全部到综合楼下集合。跟在学校时一样,大家都自觉地排成了整齐的队形,胡光明点完名后向站在一旁的魏科长汇报:“魏科长,新人全部到齐了!”

    “同学们好!你们在大中专学校里苦读四年,从今天起,你们将不再是学生而是厂里的技术干部,非常欢迎大家能到浩达棉纺织厂工作……”魏杰说,“我叫魏杰,在这里工作二十多年了,算是老浩达人,很高兴以后能和大家一起工作,一起为浩达效力。”

    同学们互不相识,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他,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话。谢洁站在队伍第二排最边上,今天,她穿了件灰白t恤短袖,仍扎着马尾辫,没有梳刘海也没有任何头饰,初升的阳光照着她光亮的额头。

    “对于我们厂的历史,招聘时跟大家签完《就业意向书》后,我们也都给过你们资料,想必大家也看过,多知道了一些浩达曾经的辉煌。但是,你们知道浩达为什么会在这里建厂吗?”魏杰说。

    张琰上的并非纺织学校,他没想到学了四年的汽车制造,此刻居然会和纺织院校的毕业生们站在一起。他打心底里感谢副校长方昌平,要不是他帮忙改派,自己根本不可能跨入轻纺系统,弄不好可能还会失业。

    “1934年建厂时之所以将厂址选在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离火车站近,交通便利。现在看来,这个厂址的选择也为咱们厂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魏杰说,“作为生产型企业,交通发达与否对企业的影响越来越大了。刚建厂时,紫华市的建筑材料非常短缺,我们的厂房全采用了钢结构,屋顶的石棉瓦带保温层和主要的建筑材料全是日本货,仅砖木水泥采用了国产材料。”

    对生活和工作在浩达的人而言,他们对工厂有着特殊的感情。

    “咱们当时所用的纺织设备全是世界一流设备,而且,建厂时间在行业里最久远,我们因此也成为西北第一家近代化的纺织企业。后来,厂里又增加了锭纱机和自动织机,每年在全省就要收购10万担棉花,充足的原料让我们的纱机、布机全速开工……”魏杰说,“在咱们厂的带动下,一家接一家的纺织企业也才陆续在紫华兴建。1953年,国家批准在紫华筹建中国的棉纺基地,毫无疑问,是浩达带动和加速了紫华及西北地区近代工业的发展。”

    同学们听得很认真,知道了这些光荣的历史,每个人的血管都在扩张,对未来的憧憬和报效企业的决心,写在他们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上。

    毕业于纺织院校的学生对浩达并不陌生,他们当然知道,国家批准筹建的这个棉纺基地,就是现在围绕着浩达逐步建起的纺织城,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纺织城一度异常辉煌,紫华人把纺织城称作“小上海”。听魏科长这么一说,他们更加心潮澎湃。

    “解放后,咱们厂通过公私合营转变为国营企业,那时,紫华市及周边各地市也都兴建棉纺织企业,而他们的技术骨干和管理干部很多都来自咱们厂。紫华今天之所以能成为全国纺织工业重镇,成为中国的轻纺城市,我们功不可没!”魏杰越说越激动,在迎面而来的清晨光中,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

    此刻,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站在一旁的胡光明也被这样的场景所感染,他憋着一口气,脸涨得通红,这口气就是年轻一代浩达人的心劲。作为一个纺织人,他们比谁都清楚浩达棉纺织厂是一个有着辉煌历史的企业,曾紫华市纺织行业里的龙头企业,这个厂创造和实现了太多太多的光荣与梦想。

    “但是,现在我们厂和全国其他纺织企业一样已经连续亏损多年,你们这一届毕业生很可能就是咱厂招聘的最后一批大中专毕业生了……”魏杰停了停,一转话锋说,“我们本来计划今年招50名毕业生,险些被陆风纺织工业总公司全给砍了,厂里一再申请争取之后上面才批准了32个名额。要是在前些年,在我们厂最辉煌的时候,每年都要招聘50名以上的毕业生,可现在……”

    魏杰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笔记本,翻开。

    他稍微停了停,又看着本子讲道:“政府将通过行政化手段展开国企改革和去产能,并且要以纺织企业为突破口。国家将通过直接下达任务的方式,来完成纺织行业去产能、减员分流……”

    魏杰抬头看了看大家,大家聚精会神,听得很认真。

    “这几天,我们还要带大家参观我们的生产线,到了车间你们就会看见,我们的‘减员压锭’工作已经开始了,紧接着就是‘下岗分流’……”魏杰说。

    对于纺织系统的毕业生来讲,减员压锭不是什么新消息,在几个月前的求职中,他们已经感受到了纺织企业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严峻形势。

    张琰知道能来到这个厂的98届毕业生是幸运的,国家取消分配政策后,尽管实行了双向选择,但能被这家企业选中是很不容易的,这恐怕已经是毕业生进入这家企业的最后一班车了。浩达棉纺织厂毕竟不是一家普通的小企业,而是在岗职员工5000多人,年生产能力为纱9000吨、织布6500万米的纺织大户。

    讲话的时间超出了魏杰的计划,本来他只想简单说两句,就带领这些毕业生上楼开始培训,不想,一激动竟没控制好时间。

    魏杰沉思了片刻,看了看大家又翻开了这个红色小笔记本,一边念一边说:“今年中央部门改革已经开始了,国务院机构改革方案将煤炭工业部、机械工业部、冶金工业部、国内贸易部、轻工总会和纺织总会等10个原部级经济部门分别改组为国家局,交由国家经贸委管理。国家还提出了国有企业‘三年脱困’的具体目标,要进一步加大国企改革力度。”

    “前两天,我参加了上级的一个会议,会上传达了国家的政策。”魏杰又低头看着笔记本说,“这次声势浩大的改革由点到面推进,国家要求综合运用经济、法律和必要的行政手段,以纺织行业为突破口,逐步扩大到制糖、煤炭、冶金、建材、石化等行业,要淘汰一大批落后设备、技术和工艺,压缩部分过剩生产能力,取得经验后迅速推向其他行业。”

    同学们看着他,认真地听着当前的严峻的形势。

    “你们才刚刚进厂,对这些话可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理解,但是,对于我们这些老干部老职工而言,这可是多少人的饭碗啊!减了员怎么减?我们是一个老牌纺织企业,厂里的干部职工有的家里几代人都在这里工作,要是压缩过剩的生产能力,这就意味着要砸掉一批人的饭碗。”魏杰说,“我们下岗分流工作的难度将会有多大啊……”

    魏杰原本是人劳科的魏师,前几天才被任命为副科长。除了对毕业生接收、培训、分配车间以外,他还主要负责厂里的减员工作,这是一项再也棘手不过的工作。而厂部负责的是另一个同样棘手的工作压锭。

    进厂后连车间都没去过的毕业生们在入厂培训前,就听到“减员”、“压锭”“下岗”、“分流”这些语汇,大家刚刚还有点兴奋的心里这会难免有点失落。

    “今天不说这些了,你们都是新人,都是受过中高等教育的毕业业,希望你们到厂以后,能够把在学校里学到东西转化到工作当中,我们浩达有什么样的未来,这和你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希望你们能以厂为家,刻苦钻研纺织业务,为浩达的发展贡献出你们的力量。”魏杰说。

第三百四十章 紫华户口可是黄金万两啊

    夏天的太阳照射着古朴宏伟的综合楼,也照射着综合楼前这支整齐的队伍。不一会儿大家已觉得身上火热,西北地区的光线很强,照在胳膊上火辣辣的。

    魏杰的讲话还在继续:“我们是一家国有中型棉纺织厂,是紫华国企改革的重点,也是其他国企改革学习的一面旗帜,各级领导都在盯着我们呢。可是,我们有5000名干部职工,还有非常沉重的退休人员包袱,要是改不好可怎么办?我们能对得起这些为浩达做出过贡献的老干部、老职工吗?”

    听到魏杰的话,大家的心情渐渐有些沉重,表情一点点变得凝重。

    “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我们走进了浩达的大门,那我们就应该和老职工一样,要有‘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的情怀,这是爱厂的表现,是一种责任。”魏杰说,“明天,人劳科就把你们的资料交给保卫科,由他们到公安部门给大家办理紫华市的居民身份证,身份证上你们都是一个户口,都是我们浩达的集体户口。”

    张琰瞥了一眼谢洁,她略微发暗的脸上表情平静,眉宇之间仍然隐藏着淡淡的忧郁。越来越强烈的光线洒在她身上,有些刺眼,她的眼睛睁不大,但一对弯弯的跟柳叶一般粗细的眉毛很好看,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魏杰身上。

    “同学们!现在要在紫华市落户口,这可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紫华的城镇户口可是黄金万两啊!这里是省会城市,对户口管理非常严格,不是谁想落就能落,没有上过学没有派遣证,就根本就不可能变成紫华人。据说,在外地投资买房就能落户,但在紫华绝对不行!紫华不是沿海沿边城市,我们的观念还很传统,户口是一个人的身份,是不可能花钱就能买到的。如果拿钱都能买到紫华的户口,这钱不就成了万能的了吗?如果拿钱都能买到紫华的户口,那不是什么素质的人都能进紫华吗?”

    同学们认真地听着。

    “即便你们都是正规学校的毕业生,给你们落户时,厂里还要向政府缴纳‘城市增人费’,要是没有带计划指标,想把户口落在紫华那就是做白日梦。”魏杰说,“对于你们当中从农村考学考出来的人来说,这就叫一步登天,就是‘农转非’!”

    魏杰继续说:“大家一定要知道咱们厂对你们不薄,厂里对人才有着极其迫切的需要,咱们厂能从一个又一个历史阶段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在各个时期涌现出来的一流人才。你们大都是学纺织的,应该知道浩达的名气,更应该知道大仁棉纺织厂在日本侵华前后的重要地位。”

    这分明就是厂史教育,大家从魏杰零零总总的讲话中,对浩达棉棉纺织厂有着越来越深刻的认识,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普通干部对他们赖以生存的企业深厚而独特的感情。

    “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入21世纪了,我们这些老浩达人对咱们厂子的未来可是捏了一把汗啊。”魏杰说,“计划经济时我们厂里是多么的辉煌,不管是谁,想买布都得凭布票,在咱们厂工作本身就是一种荣耀。现在国家已经实行了市场经济体制,什么是市场经济?就是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而要起到市场对资源的配置的作用……”

    “魏……”这时,队伍里一名毕业生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由于他的声音很小,魏杰并没有听见。

    魏杰继续说:“要起到市场对资源的配置的作用,那么,最重的就是要通过价格、竞争和供求等发挥作用来实现。可是,这几个方面都是我们的短板,是我们的软肋。”

    魏杰接着说:“现在南方的民营纺织企业正在大量涌现,人家织的布匹质量比我们好,而且,许多棉纺织厂都与印染厂合作,推出的成品面料无论质地还是色彩,都比我们有优势。更重要的是,人家的生产成本比我们低,我们有大量的退休人员的包袱,人家没有……就拿最低端的涤纶来说,人家在市场中的售价也要比我们低得多,低得令人惊讶,令人害怕。你们猜猜有多低?”

    大家自然知道这是一个设问句,没有人回答,依旧认识地听着。他们没想到进厂第一天,就感受到了这么严峻的现实。张琰看见一团愁云在魏杰的眉间拧成了疙瘩,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之下,大家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魏杰把毕业生环视了一圈,略微顿了顿,然后伸出手指,一边比划着数字,一边接着自己提出的问题说:“别说是我们成本的二分一之,三分之一,他们只有我们成本的五分之一,甚至更低……”

    大家一片唏嘘,大家对这个数字非常敏感。

    “太不可思议了!这些民企是怎么控制的成本?”队伍里有个高个子男生突然问。

    他正是刚才想插话的那位毕业生,这次,他的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他显然是听得过于投入,心里的问题也便脱口而出。

    同学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部转移到他身上。

    这个男生身高1米8左右,很瘦,也很白,脸形很长,像从瓜蔓上垂下的丝瓜,又像个窄长的磨刀石,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框的眼镜,嘴巴周围青青的,一看就是刚刚剃过胡子。

    “你叫什么名字?”魏杰问。

    “魏科长,我叫安鹏飞,是中国纺织工程大学毕业的,我学的专业是高分子材料与工程,同时还兼修过纺织材料与纺织品设计专业。不过,这个专业没有取得证书。”他大大方方地向魏杰说。

    “不错,不错,中国纺织工程大学可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所纺织高等学府,也是全国第一批来华留学质量认证院校,好几位两院院士都是从你们学校毕业的。”魏杰说。

    “魏科长,从我们母校毕业的学生中,目前中国科学院院士4人,中国工程院院士10人。”安鹏飞说。

    “很好,很好。”魏杰紧锁的愁眉头舒展开了,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欣慰的微笑。

    “好!既然你有这个疑问,那我就告诉你。这些民营棉纺织厂生产的产品成本为什么会这么低……”魏杰饶有兴趣地说,“我们国家的经济体制改革进入90年代以后,沿海沿边城市的开放程度进一步提升,国家鼓励民营企业的发展,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国家的经济一天比一天活跃,南方一些私人也就办起了棉纺织厂。”

    “这些企业没有我们浩达的规模大,都是新兴企业,他们没有退休干部、职工的包袱,而且,他们的设备也都是从国外进口的最新设备,都是自动化设备,根本不像我们厂还需要用大量的工人,所以,他们仅在工人开支这一项,就减少了很多成本。”魏杰说。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入厂培训

    阳光照耀着他们,大家都被暴晒着,此刻没人说话,大家都在听着魏科长的讲话。

    “另外就是人家的用工机制很灵活,工人都是从落后地区农村去的打工妹,她们每天的工作时间长达12小时。同学们,一天只有24小时,这也就意味着,这些打工妹也成了机器,除过吃饭睡觉其他时间全部在生产。”魏杰说,“我们浩达的一线工人现在也主要是打工妹,但让他们每天工作12小时,我们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就算我们的日子再紧张,裤腰带勒得再紧,情势再严峻,也不能压榨职工。”

    胡光明看着魏科长,眼睛里迸发着赞许和崇拜的目光。

    “在咱们厂,除了从农村招来的务工人员是临时工以外,其他都是正式职工,即使对临时工我们也要严格执行8小时工作制。”魏杰说,“我们是什么?国企!既然是国企,那就应该带头遵守国家的《劳动法》,就应该有担当,不能唯利是图。”

    魏杰说完这些题外话后又说:“在南方,先进的设备和科学的管理,让那些企业的生产效率非常高,这样以来,他们的产品成本就大幅下降,成本降低了,市场售价格自然也就有了更大的空间和灵活性。在市场竞争中,我们已经出现了几次与这些民企的短兵相接。说实话,我们这么一个5000人的大厂,居然会败给一个几百人的民营企业,我们也心有不甘呐!”

    毕竟是夏天,太阳光线已经很强了,大家的衣服上斑斑点点渗出了些许汗水。魏杰迎着阳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他系在腰带里的浅蓝色衬衫的胸口处,也渗出了汗水。

    “噢,大家往这边挪挪,这里太热了。”魏杰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在太阳下暴晒了很久。他带着队伍来到了综合楼一侧的阴凉处,这里清风吹来,大家才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同学们!在市场经济中价格可是市场的‘指挥棒’啊!多年前,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就是从物价改革开始的。如果我们的价格没有了优势,我们的产品就会被市场淘汰。”魏杰说,“说句实话,就算国家不推行国企改革,我们的企业也正面临着严峻的市场考验,现在,是我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

    他停了停,这时,浑身已不像刚才那样燥热。然后,他又接着说了起来。

    “上面的政策是让我们尽快减员,尽快压锭,尽快分流,该下岗的一定要下岗……下岗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失业。一个企业发展到今天,面对这些问题这是多么残酷,多么可怕的事情啊!”魏杰说,“我们今年硬着头皮,向上级申请要招聘你们这一届大中专毕业生,厂里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在国家要求减员的情况下,我们原有的干部职工都无法安置,我们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申请招聘新人,这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每个毕业生脑子里打着转儿,大家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呢?

    魏杰略微停了停说:“我们就是希望你们将来能担负起振兴浩达的重任,通过你们的知识和技能,在企业改革和转型的过程中为企业谋求生存的机会,谋求未来的发展。作为人劳科,我们也想着能为企业后续的发展,吸纳和培养一些优秀的人才。”

    “常言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厂里现在还有一线生机,我们的生产也基本正常,我们一定会为你们尽最大能力,创造良好的工作条件,让你们能尽快地转变角色,发挥每个人的一技之长,做浩达的主人,将来接好浩达这个班。”魏杰说,“从现在起,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就要荣辱与共。我趁今天这个机会把厂里的情况告诉大家,就是希望你们要知道我们的厂情,知道企业现在的难处,然后要努力工作,让我们的企业能有扭亏为盈的那一天,让我们几代干部职工的生活有所保障。”

    魏杰的话触及着每一个毕业生的神经,张琰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他刚到洛明工业学校时,在第一节班会上班主任王自民的讲话。那时,他信心满怀地说,大家将来就是未来的国家干部。

    魏杰的眼圈有点湿润了,他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拜托大家了!”

    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讲话结束了。

    魏杰让胡光明和人劳科的几位工作人员把同学们带到综合楼大会议室,对新人的培训由此拉开帷幕。

    按厂里历年的培训流程,人劳科代表厂里先是邀请各部门和各车间的相关人员,对安全生产、规章制度、工艺流程、劳资待遇等方方面面进行为期两周的带薪培训。然后再由厂部人员带领大家对厂区各个车间进行参观,由工会干部和后勤部人员带着大家对厂里的食堂、图书馆、篮球场、子校、医院、舞厅、电影院等一一参观,向学生介绍这里的情况。

    在入厂培训中,党办、团委、妇联、后勤部、保卫科等几乎所有部门也都与毕业生们见面,勉励他们以厂为家,厂兴我荣,厂衰我耻。

    一连两周的培训让32名大中专毕业生对浩达棉纺织厂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当然,在培训中大家也感到了厂里对他们的关爱和寄予的希望,魏杰此前忧郁沉重的讲话,早都被大家抛向九霄云外。

    厂区里机器轰鸣,生产紧张有序,生活区里的人们更是惬意和自由,一下班,工人们就像潮水一般涌向食堂,熙熙攘攘,好不热闹,无论是理发店还是公共澡堂,无论灯光球场还是舞厅电影院,到处都是自由奔放的工人,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同学们不由得觉得魏杰是危言耸听,甚至无病呻吟,杞人忧天。就算是一只骆驼的死,那也绝非麻雀之死那么快,浩达棉纺织厂不是一般的企业,这可是岚莱省纺织企业里的一艘航母。

    舞厅里旋转着的霓虹灯和强劲有力的音乐,会把一天的劳累和辛苦驱赶殆尽,也会把魏杰的那点担忧全部湮灭在灯红酒绿里。新进厂的毕业生们离开学校后再无校纪校规的约束,他们像一匹匹脱缰的野马,尽情的挥洒着青春与激情。

    培训就跟开神仙会一样,处处都充满欢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参加工作的喜悦,白天,他们跟考察团一样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晚上,他们便一起跳舞看电影,尽情放松。

第三百四十二章 给她写信

    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明天就是入厂培训的最后一天了,从此,32名新干部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岗位,开始他们人生中的工作生涯。

    傍晚,张琰在宿舍里铺开稿纸,给胡宛如写信,他要把进厂后这段时间的感受告诉她,好让她放心。

    一提起笔,他对她的思念便如烟雾般在脑海里弥漫,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轻轻飘荡。他们之间就像是一场梦,如同童话般唯美甜蜜,在16岁懵懵懂懂的季节里,他们从天南海北相聚在美丽圣洁的象牙塔,他们无话不谈,纯洁无猜,说文学,谈理想,坦诚地分享着过去,每天都是那样的开心快乐,就算童话作家用再华丽的辞藻,也写不出那种美妙……

    他一想起胡宛如,就由衷地会从内心感谢赵波涛,如果不是他在临走前那个晚上,在男生公寓水房里给他说那番鼓励的话,也许,他和胡宛如之间就会留下永远的遗憾,这种遗憾就是痛,一生的伤痛。

    张琰心里一直涌动着另一种感动。在他和胡宛如四年的交住和恋爱中,张思雨是见证者,还是她专门找到他,告诉了胡宛如的身世,而且,让他要对胡宛如好。毕业离校那天在去子栎火车站的路上,是她给了他这个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和鼓励的眼神。

    在那个懵懂多情和青春荷尔蒙涌动的青春里,他和胡宛如跌跌撞撞、哭哭笑笑一路走来,有甜蜜,有苦涩,也有一波三折,现在想来也真不容易。他想着想着心头不禁一阵温暖和感动,赶紧埋头给她写出自己的心语

    亲爱的宛如:

    子栎火车站别后,我天天都会想起你,走过四年的中专生活,你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写完后,张琰小心翼翼地将信叠成心形,装进信封。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上了“香泉省轻露市仙飞区024厂家属院28号楼401号胡宛如(收)”这些字。

    这个地址张琰永远不会忘记,自从他在子栎火车站冲着奔驰而去的火车,在风里向宛如大声说出它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把这个地址永远存进大脑,融化在他的血液里了。

    张琰端详着信封上的每一个字,眼前又浮现起了他跟胡宛如那天去柔波湖公园时的往事,想起了雕塑园里那个随时都会展翅飞走的圆嘟嘟的**丘比特,想起了胡宛如说的话:两个人要是被他的金箭射中,就会走进甜蜜的爱情和婚姻,哪怕是冤家也会成佳偶。要是被他的铅箭射中,这两个人就会产生憎恶并分手,哪怕是佳偶也会变成冤家。

    他当然希望他们能被金箭射中,其实,早在他们还懵懵懂懂的时候,他们已经被金箭射中,谁也没有躲开这支金箭,不知不觉双双坠入爱河。

    张琰脸上洋溢着淡淡的幸福,往事像蜜一样滋润着心田,在洛明工业学校他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胡宛如,想着想着,笑容不知不觉地挂在了脸上。张琰突发其想,在信封左上角画上被箭射中两颗心的图案。他想胡宛如看到这个图案,一定能想起他们去柔波湖公园的情形。

    按照厂里历年来的流程,明天培训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开座谈会,让毕业生轮流发言,说说他们的入厂感言。

    写完信后,张琰又趴在桌子上写起了发言稿,这段时间里经历让他觉得既新鲜又兴奋,离校时同学们还哭得稀里哗啦,天昏地暗,才短短半个月,那些离愁别绪就成了过眼烟云,这里的世界远比校园丰富得多,省会城市就是省会城市,哪里像子栎镇那般单调?

    头顶的白炽灯泡照亮着空荡而杂乱的宿舍,除了在灯光下微微晃动着的钢笔外,这里的一切都沉寂得如死一般。门口那张白森森的木床板跟停尸板一样冷冷地放在那里,在冷冷的灯光下有点人。

    自从张琰进了这间宿舍,这里一直只是他一个人,他从来都没见过对面床铺上的那位往届毕业生,但床铺上的被子却被叠的整整齐齐,枕头上蒙着一块旧得没有光泽的枕巾,枕头就压在被子上面正中间的位置上。有时,他独自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床铺,越来越觉得这个舍友很神秘。他明明是厂里的干部,怎么能成天不见人?

    张琰把入厂感言写完了,他生怕明天发言时讲错话,让大家耻笑,索性就把稿子捧在手里念了起来:

    “眨间之间,四年的中专时光就结束了,时间又把我们带到了新的人生阶段。我非常幸运,在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浩达选择了我,我感到我跟做梦一样的幸福,我知道从现在起,我就是浩达棉纺织厂的一员了……”

    宿舍里再无别人,他念着念着就从床边弹了起来,然后,拿着稿子一边在宿舍里踱步一边朗读着,不时还做着手势。

    他继续念道:

    “衣食住行都是生活中最基本的需求,而‘衣’又排在最前面,这足见它的重要性。作为纺织企业,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中国人穿得更好,让人们的生活更有质量,因而,作为一个从兵工系统毕业的中专生,我非常荣幸能在另一条战线上为社会服务。我觉得,一个国家应该拥有自己的国之利器,但更少不了服装布匹,如果说前者是冰冷的,是嗜血的,那么,后者一定是温暖的,绵柔的……”

    白里泛黄的墙壁上投着张琰的影子,随着他朗读时的感情和声调,影子里,他的手臂也在有节奏地一屈一伸,一展一合。

    “浩达选择了我,也就实现了我的梦想,也圆了父亲儿时的梦想,我的父亲是个‘老三届’,当年没有机会考学,后来当了民办教师,从我还很小的时候,他就逼着我学习,让我将来要‘跳出农门’。四年前,我上了中专,父亲高兴极了,在离开家乡那天早上,还带我去坟地里给祖先上坟……”

    这时,张琰觉得这段文字应该平和地娓娓道来,他看了看稿子,然后,把语气和声调都降了降,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们是94级新生,上到二年级时国家取消了包分配政策,父亲一直担心我找不到工作,担心我成不了商品粮,解决不了农转非……现在我很自豪,到了浩达就圆了父亲的梦,他终于看到我跳出农门成了干部身份。在这里,我要感谢浩达,我将好好努力,不辜负厂里对我的重视和关心……”

    “砰、砰、砰……”突然有人敲门。

    “谁?”张琰赶紧把稿子对折装进裤兜,冲着门问。

    “我!安鹏飞!”门外应道。

    “噢,来了,来了……”张琰赶紧拔掉宿舍门后边的插销,拉开门。

    个子高晃晃的安鹏飞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毕业生,他叫周福贵,这段时间的培训他们天天都在一起,已经成熟人了。

    宿舍里没有凳子,平时张琰写东西都是坐在床沿上写的,他俩进来后张琰只好招呼着:“坐,你们坐,两个床边都能坐。”

    “你这房子没凳子?”安鹏飞问。

    “是啊。厂里就这条件,没办法。”张琰说着坐到了对面舍友的床上,然后请他们俩坐在自己的床沿上。

第三百四十三章 话说纺织工业

    “这是什么?写什么呢?”安鹏飞刚一坐下就看见了几张草稿纸。他顺便歪着脑袋看着上面的字,边看边念:“我的入厂感言……”

    “座谈会还写稿子?”周福贵问。

    “是啊。明天厂电视台还要给我们拍镜头,厂报记者也要来采访,我怕我说不好……”张琰说,“万一刚轮到我发言时,摄像机对准了我可怎么办?我可从来都没上过电视也没上过报纸。”

    “你准备到时念稿子?”安鹏飞问。

    “是这个意思。”张琰说。

    安鹏飞抬起头,扶了扶高高的鼻梁上那副银丝边框眼镜,看着张琰说:“这是座谈会,就是让大家座下来谈天说地的会,说白了,就是让咱们一起聊天。瞧你,还搞得这么正式?官僚作风!形式主义!呵呵……”

    “万一到时我不会说了咋办?我还是准备一下好。”张琰说。

    “准备啥呢?学了这么多年的纺织,说几句话能咋吗?别看厂里这么多人,干部才有多少?我们是干部,是干部就要有干部的水准,就要自信,不管在什么场合下都要比工人强,要能即时演讲。”安鹏飞说。

    他的脸本身就是个长条形,一张嘴,脸似乎又被拉长了些许。他的脸很白净,皮肤也很细腻,嘴巴周围留下青青的胡子茬,总像是刚刚剃过胡子。

    “诶,鹏飞,你别忘了,他可不是学纺织的。”坐在安鹏飞旁边的周福贵说,“张琰不是学纺织的,万一有领导突然问起问题怎么办?”

    周福贵和张琰一样,也不是纺织院校的毕业生,他是紫华文理学院毕业的大专生,是教育学专业的毕业生。招聘时,人劳科的人说他要被分配到厂子校当老师。其实,他也是担心自己被提问。

    “领导提问?座谈会又不是答辩会,一看,你还是个学生,你这叫学生思维,不是干部思维。我们现在都是干部了,是成年人,没有人会为难我们。”安鹏飞不屑地说。

    “可是,万一,万一在座谈会上,就算是他们不问专业问题,如果谈到我们国家纺织工业的发展历程这些非常基础的问题,可怎么说啊?我和张琰可都不是科班出身。”周福贵说。

    “这还不简单?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太前沿太高深的东西我不见得懂,但这些都是小儿科,有啥尽管问我。”安鹏飞自信满满地说,“你们可别忘了,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生产纺织品的国家之一。在原始社会,我们的祖先就已经用野生的葛、麻、蚕丝还有猎获的野兽的毛皮,鸟儿的羽毛开始做衣服了。”

    “哼哼……”周福贵不屑地说,“那时候我们就有衣服了?你骗谁?我虽然没学过纺织史但我可知道《社会发展史》,原始社会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人们穿的是树叶和兽皮,还做衣服呢……?”

    “我说的是在兽皮之后,那也是原始社会,起先人们的确穿的是兽皮,可是后来原始人就学会了用搓、绩、编、织的方法,给自己做出了粗陋的衣服,这样,就慢慢取代蔽体的草叶和兽皮。”

    “那时候人们做衣服有纺织工具吗?”张琰问。

    “有啊。怎么能没有?我们的祖先聪明着呢。”安鹏飞说,“到了原始社会后期,原始人慢慢学会了种麻索缕,而且还开始养羊取毛,养蚕抽丝,这些都是纺织的原材料,有了原材料自然也会就出现了纺织工具。”

    “是纺车吗?”张琰问。

    “胡说啥呢?纺车是啥年代的事了,原始人还只是把石头当工具,怎么可能造出纺车?”周福贵冲着安鹏飞说,“这个我没说错吧?”

    “那时,有的工具已经是由很多零件组成的了,而且,纺织品已出现花纹,对了,他们还能给上面抹上色彩。不过那些工具都靠人工操作,所以叫原始手工纺织。”安鹏飞说,“张琰刚才说的纺车,是到了夏代直至春秋战国时才有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先进的工纺织工具?主要原因是原料培育质量提高了。原料会推动着技术的进步和革新,纺织组合工具经过长期改进,演变成原始的缫车、纺车、织机等手工纺织机器。”

    安鹏飞果然是科班,他说起来头头是道,张琰和周福贵打心底里佩服他,都认真地听着。

    “也就是从那时起,有一部分纺织品生产者一点点就变成了专业化,手艺越来越精湛,缫、纺、织、染工艺也就慢慢配套上了。纺织品越来越多的成了可以交易的物品,甚至跟货币一样成了交换的媒介。商、周两代,丝织技术发展得很快,到春秋战国时,丝织物已经十分精美,成为闻名的高贵衣料。这是手工机器纺织从萌芽到形成的阶段。”安鹏飞说。

    “了不起!了不起!真涨学问啊!”周福贵说,“鹏飞,继续讲,后来了?后来又是怎么发展的,让我也多储备点知识,要不,别人说我在棉纺织厂,我却连一点纺织常识都不知道,别人会笑话的。”

    安鹏飞看了看他俩继续说:“秦汉到清末,蚕丝一直作为中国的特产闻名于世界。我们的纺织原料不断更迭,从汉代到唐代,葛逐步被麻取代;从宋朝至明朝,麻又为棉取代。这个时期,缫车、纺车也从手摇单锭式发展到多种复锭脚踏式,织机形成了素机和花机两大类。”

    “听不懂……”张琰小声说。

    “别打岔。”周福贵冲着张琰说,“灌灌耳音……”

    “宋代以后,纺车出现了适应作坊生产的多锭式,还出现了水转大纺车。从那时起,纺、织、染、整工艺日趋成熟。织品花色也多了起来,现在我们知的主要织物组织……”安鹏飞说到这里,突然停了停,“噢,这个织物组织是个专业名词,你们可能不知道,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批织物的平纹、斜纹和缎纹。”

    这回,他们俩都没人提问也没人打岔。

    “也就在那时,丝织物还不断出现工艺美术织品,那是供人们观赏和玩的。”安鹏飞说,“元、明两代,棉纺织技术发展迅速,人们日常衣着由麻布逐步改用棉布,这也就是手工机器纺织的发展阶段。”

    “麻布?棉布?丝织物?……?鹏飞,你说我们厂里纺的是什么布啊?”张琰问。

    “我们厂叫什么名字?”安鹏飞反问。

    “浩达啊……”张琰说。

    “说全称。”安鹏飞说。

    “造达纺织厂。”张琰说。

    “全称!我说了让你说全称。”安鹏飞说。

    “浩达棉纺织厂。”周福贵纳闷地说。

第三百四十四章 纺织VS兵工

    “这不对了?棉纺织厂,张琰你记好这个‘棉’字,这不就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安鹏飞说,“我们厂里的原材料是棉花,不是麻也不是丝,所以才叫棉纺织厂。”

    “诶!鹏飞,我们国家什么时候有了棉纺织厂?”周福贵问。

    “18世纪后中叶,西欧逐渐形成了集体化大生产的纺织工厂,西欧国家把机器生产的大量倾销到中国,就是我们听说过的‘洋纱’‘洋布’……”安鹏飞说。

    “啊!‘洋布’是从西欧国家来的?我以前知道‘白洋布’,只知道是洋人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从哪些国家传到中国的。”张琰说,“有了这些‘洋布’,中国人也就能穿上洋货了,想想都神气,这可是全进口布料啊。”

    “好个啥呀?这些‘洋纱’‘洋布’猛烈地冲击了中国手工纺织业。洋人从我们国家赚了多少钱?鸦片战争失败后,我们国家从1870年开始引进欧洲纺织技术,开办近代大型纺织工厂,从这时起,才形成了集中生产和手工机器生产长期并存的局面。集中生产也只是在个别城市,而农村还是自己织布。”

    “没错,我家在农村,我家以前也有一台织布机,当时,家家户户都在织布,织的布叫‘土布’,**的,还很脆,洗两水就烂了。”周福贵说,“这布一点都不好,颜色也单一,好像只有蓝色和白色两种,反正,这布穿上去又难看又不舒服,有了棉纺织厂是好事啊……”

    “好事也算是好事,但是,我们国家的工厂化纺织生产发展太缓慢了,织的布根本就不够用。”安鹏飞说,“建国后,纺织生产的发展才加速了,在棉、毛、麻、丝纺织中,棉纺织规模迅速扩大,而且,还能制造全套纺、织、染整机器设备,化学纤维生产也发展了起来。”

    “中国人很厉害,许多事情往往都是后来居上。”张琰说,“中国人口多,每个人都得穿衣服,建国后,我们是不是就成了纺织强国?”

    安鹏飞看了看他,目光里有点蔑视。

    “我们怎么会是纺织强国?你做梦吧!这可是个最蠢的外行话。”安鹏飞说,“尽管建国后,我们国家的纺织业有了很大的发展,但规模肯定不能跟现在比。1949年,整个纺织工业中,工程技术人员总数还不到7000人。再说了,就算按数量最大的棉纺织生产能力来说,还不到世界平均数的一半,跟工业发达的国家简直就没法比。”

    简陋的宿舍里白炽电灯依旧发着白亮的光,在杂乱的屋子里,他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好不热闹。周福贵正不愧是老师,他听得非常认真,像电脑一样想把所有的知识都储存起来。他突然问张琰:“你是学兵工的,也给咱们讲讲中国兵器。”

    “就是就是,讲讲……让我们也知道一些我们国家重工业的情况,讲讲兵器,懂兵器的人多神气啊。”安鹏飞说。

    “我可没有你讲得好,我知道的不多。”张琰说。

    “你就别谦虚了,快点讲。”周福贵说。

    “那行,我就把我知道的给大家说说。”张琰说,“要说兵器首先要说的就是冷兵器,就是不用火药、炸药等热能打击系统、热动力机械系统和现代技术杀伤手段,在战斗中直接杀伤敌人,保护自己的武器装备,广义的冷兵器指冷兵器时代所有的作战装备……”

    “哎呀!什么打击系统?热动力机械系统?还有现代技术杀伤手段?张琰,你能不能跟鹏飞一样通俗易懂地讲一下?你讲的这些谁能听得懂?你也太专业了吧。我是学教育的,要当老师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所以,讲知识时一定要深入浅出,要不,别人怎么能听得懂?”周福贵说。

    张琰有点不好意思,他顿了顿接着说:“狭义上冷兵器是指不带火药、炸药或者燃烧物,广义的冷兵器是指冷兵器时代所有的作战装备……”

    “不是让你讲狭义和广义,是让你通俗地讲,通俗明白吗?就是说大白话,让人一听就明白的大白话。”周福贵说。

    “那行!我也从原始社会开始说吧!石兵器时期是从原始人学会制作劳动工具,比如石斧、石刀等开始的,一直到夏朝青铜兵器问世以前。在原始社会,石兵器本身也就是劳动工具。但那时,人与人之间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结成一个个部落。部落之间常常发生械斗,甚至爆发较大规模的战争,这时,人们手中的劳动工具也就一点点演变成了兵器。进入阶级社会后,这些战斗器具才演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兵器……”讲到这里张琰问,“我这样讲,你们能听明白吗?”

    “这下可以听懂了。你继续讲……”安鹏飞说。

    “从夏朝到春秋战国是青铜兵器时期,青铜兵器成了车战时代军队中装备的主要兵器,再后来就发展成了铁兵器。冷兵器的发展经历了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三个阶段。火器时代开始后,冷兵器就不再是主要兵器了,但一直延用到现在。”

    “这个大家都知道,冷兵器嘛,就是不带燃烧的兵器。那中国的兵器工业呢?有什么样的发展过程?”安鹏飞问。

    “中国手工制造兵器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明白,我就不详细讲了。我就从中国近代兵器工业说起吧……中国近代兵器工业就是中国近代用机器制造枪、炮、弹、药等兵器的工业。1864年,江苏的苏州炮局开始用机器制造兵器,从这时起,标志着中国近代兵器工业诞生了,噢,也标志着中国近代军事工业诞生了。”张琰说。

    周福贵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琰,他听得很投入,他似乎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张琰说:“你们千万可不能小看,是中国近代军事工业开了中国近代工业的先河,这就意味着,中国的工业从这时开始,已经由手工业阶段进入了机器工业阶段。”

第三百四十五章 食堂里的故事

    “和兵器工业相比,纺织工业肯定没有你的兵器工业的时间长。”安鹏说。

    “嘿嘿。”张琰笑了打趣地说,“不是我的兵工,我哪有这个能耐?这是我们国家的兵工。”

    “别斗嘴了。继续讲,蛮有意思的……”周福贵说。

    张琰说:“中国近代兵器工业其实是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建立的,咱们的政治课上都是学过的,当时,清政府之所以建立近代军事工业,完全是在外国侵略的威胁下被迫进行的。经过三个阶段的建设,后来,才建成了包括近代兵器工业和近代舰艇工业在内的中国近代军事工业……”

    “那后来呢?后来兵器工业是怎么发展到现在的?”周福贵问。

    “兵器工业是我们党最早创建和领导的军事工业部门,是我国国防科技工业的摇篮和基础,发源于中央革命苏区,成长于敌后抗日和解放战争时期,新中国成立以来得到了壮大。”张琰说,有个官田兵工厂,你们听说过吗?“

    周福贵和安鹏飞都摇摇头说:“没有。“

    “看来真是隔行如隔山呐。我们兵工学校的学生个个都知道。“张琰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官田兵工厂是中央军委兵工厂旧址,在江西呢。“张琰说。

    “那为什么叫官田兵工厂?不叫江西兵工厂?“安鹏飞问。

    “在江西省境内的一个村,叫官田村……所以叫这个名字。”张琰说,“你们可别小瞧设在这个村里的厂,这个厂可是红军时代的总兵工厂,兵工厂内称‘中央军委兵工厂’,对外称‘中央红军兵工厂’或者也叫‘中央苏区红军兵工厂’,这个厂的诞生意义大着呢,它标志着中国**独立创办的第一家综合性兵工厂的形成,是我军武器装备工业发展的鼻祖。”

    夜渐渐深了,他们的聊天还没有结束,现在已经是在工厂不是在学校了,晚上自然没有了统一熄灯的时间。他们一直聊到了很晚,聊到了每个人都哈欠连天才昏昏沉沉散了场。

    明天开完座谈会后,大家就要被分配到不同的岗位了。大家在一起聊天的感觉总是很好,在人生地疏的紫华,张琰心里也不再寂寞。

    第二天,张琰枕头边的小门铃惊醒了他的美梦,他揉了柔惺忪的眼睛,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急急地跑到厕所外面的水房,在水龙头上洗了把脸就急急地冲了出来。臭,厕所的气味真臭!臭得令人作呕!

    在男单楼里,跟国家党政部门一样上着常日班的年轻干部们,这时也都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他们不像三四楼的那些临时工必须得换上灰不溜秋的工服,他们个个都穿着干净的便装,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皮鞋擦得锃亮锃亮。在男单楼里年轻干部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皮鞋擦得亮,人生有方向。”

    除过锃亮的皮鞋,每个人几乎都留着长发,每天上班前他们都会拿着镜子,歪着脑袋“噗嗤噗嗤”往头上喷发胶或者摩丝,一边喷一边说,“头发朝上梳,做人才自信。”然后,就胡乱地往脸上抹上擦脸油。

    顿时,潮湿阴暗的楼道里,厕所的臭气里,就混合着发胶和摩丝的气味。

    张琰一离开宿舍,就跟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起汇集到去食堂的路上,这时,正是大夜班和白班交接班的时候,也是常日班开始上班的时候,浩达棉纺织厂生活区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人们从不同方向朝食堂汇集,食堂门口就跟农贸市场一样拥挤和热闹。

    浩达棉纺织厂的职工食堂非常大,是一个独立的大院子,远比洛明工业学校的几个食堂和后来设立的小食堂加起来还要大,到处是人,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的干部职工跟子栎镇087厂一样大都来自全国各地,因此,人们的口味也不尽相同,蒸、煮、煎、炸、炒……各种小吃的香味、“啦啦”煎炸的声音和“嗡嗡嗡嗡”的说话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脑门子发疼。

    在这些人群里,辨识度最高的当然是这些年轻干部,特别是从男单楼走来的这些年轻干部,棉纺织厂里女工太多,女干部很容易就会被淹没,这些男干部们鲜亮的打扮和他们洋溢着青春的脸,在穿着工服的人堆里,如鹤立鸡群一般格外抢眼。

    在跟赶集一样乱烘烘的人群里,张琰几乎是被裹挟着来到食堂的。

    食堂大门口摆着一张极其简陋的薄板桌子,桌子旁边的人早都挤成了一个大疙瘩,跟电影院门口一样,后勤科派来的两个中年女职工正在这里卖饭票。饭票跟邮票那么大,跟宣纸差不多薄厚,红的、蓝的、绿的、粉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最大面值是贰圆,然后依次是壹圆、伍角、贰角和壹角,每个面值都对应着不同的颜色。

    卖票的女职工手脚麻利而且很负责任,一个人收钱,一个人撕票,她们会把每一张“邮票”递到每个人手里,饭票太薄了,要是递不到别人手里,弄不好,就会被风吹走,要是饭票被风吹走了可就麻烦了,这可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啊,每到这时,卖票也就被中断,这一疙瘩人都会弯着腰帮着找,找不到这张邮票,后边的人自然也买不到饭票。

    张琰昨天就遇到了一个马大哈女工,后勤科的人给她递票时,她手里正拿着找回的零钱,她往口袋里塞零钱时,不小心把那张薄如蝉翼的“邮票”弄丢了,然后,女工就慌里慌张满地里找,后边的职工一边嘟囔着“快点快点,马上就迟到了”,一边弯腰帮她找。

    这时,后勤科这两个女职工人停止了售票,在桌面上、桌子底下找个了遍,可是,死活没找到那张面值贰圆的饭票。

    “这姑娘咋就是个马大哈?跟小孩一样,给个东西就弄丢?”排在女工后面职工抱怨道。

    后勤科的一位女职工人首先不耐烦了,冲着这名女工说:“这可是你自个弄丢的,跟我们可没关系。”

    她说着把双手一摊,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第三百四十六章 新称呼?

    桌面上红、蓝、绿、粉、黄颜色的厚厚一沓饭票,整整齐齐地被压在一个玻璃条下,桌面上再无杂物。

    “你这是干啥呢?连张饭票都拿不住,尽给人添乱?”后面的人抱怨声再起。

    “一看就是个打工妹,啥都不懂!一看就没受到过城市生活的训练……”站在这位女工身后的一位中年妇女说,“你要么再买一张,要么赶紧走人,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我……”这位年轻的女工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张琰目测了一下她的年纪,估计也就是个初中毕业生。

    “你这丫头,你可别冤枉后勤科,我都看见了,人家可是把饭票塞到你手里了。”另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女工说,“你不买了就赶紧闪开,后边的人都等着上班呢,大家迟到了你担待得起吗?扣了我们的工资,你负责吗?走开,赶紧走开到一边慢慢去找!”

    年轻的女工一脸沮丧,在众人的抱怨和指责声中,她只好转身给大家让开了位子。

    “下一个……你买几块钱的票?”后勤科的人继续着她们的工作。

    年轻的女工红着脸离开人疙瘩后,还在思量着刚才弄丢的那张饭票,两块钱的饭票至少是她两顿时饭的开支,按照厂里现在的工资标准,如果在完成任务的正常情况下,她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多块钱,平均下来每天的收入也就12块多钱。

    沮丧、失落、委屈写在她年轻得几近青涩的脸上,她一边逆着人群往回走,一边又翻腾起自己的衣兜。突然,她从白色的围裙口袋里翻腾出了一张红艳艳的饭票,这正是那张油印着“贰圆”字样的饭票。

    “找到了!找到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仿佛是翻腾出了一块金条。脸上的沮丧、失落和委屈烟消云散,瞬间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花。

    “傻子!真是个土老帽!”一位女工睥睨着说。

    见识了那位女工的遭遇,张琰买到饭票后小心翼翼地将饭票拈在食指和拇指之间,起初他还弄不明白,职工为什么一次不多买些饭票,免得天天都排队,后来他才明白了,他不敢一次多买的原因是,这张宣纸一样薄厚的饭票很难保管,弄不好就会跟那位女工一样,不知道把它放在了哪里。

    他可不愿意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不愿意让别人指责他是个傻子,是个土老帽。他知道自己跟那些头脑空空的女工们不一样,自己好歹也是个受过中等专业教育的学生,是厂里的干部。

    噢,对了,今天一开完座谈会,他就要被分配到车间或者部门了,自己会被分配到哪里呢?在哪里当干部了呢?

    吃饭简直就跟打仗一样,洁达棉纺织厂的食堂可不像洛明工业学校的食堂,每种饭菜都有一个窗口,而且都是用厚厚的通到屋顶的玻璃隔开的。这里没有窗口,分为室内窒外两个场地,室外的饭菜全部一家挨一家露天摆放,室内的每个菜品都沿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墙壁排成了长龙。

    对于有着5000名在岗职工的棉纺织厂,食堂里天天都是这么拥挤,这么热闹,小故事,小摩擦也天天都在发生。一些厂里的退休职工要么也会赶来吃饭,要么,买几个馒头转身就走,乱哄哄永远都是这里的特色。

    张琰买了两个馒头端着满满一碗稀饭小心翼翼来到餐桌前,这里早已人满意为患,哪里还有他容身的地方?他跟耍杂技一样手都不能乱动,从这一排走到那一排,又从那一排走到这一排,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坐的地方,手里的稀饭不时会漾出来,他只好边走边用嘴吸着。

    “张琰!”他刚走到食堂中间的餐桌前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他。

    张琰循声转过头,只见在餐桌旁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个人正朝着她招手。稍微走近两步,才看见原来是谢洁,便赶紧上前。

    “早啊!”张琰说。

    “来,快坐这里,这里的人刚刚走。”谢洁说着示意他坐下。

    他正要落座时才发现桌子上撒了一滩的稀饭。

    谢洁赶紧从衣兜里掏出纸,帮他把桌子擦干净。

    “谢谢你!你要不再这儿,我今天连个地方也找不到。”张琰说着把碗放在桌面上。

    “不用客气,我们是一批来的嘛,以后大家还要多帮助呢。”谢洁说着发现张琰只有大半碗稀饭,就问,“你怎么只打了半碗稀饭?”

    “唉!不说了,不说了……我打了满满一碗,刚找不到坐的地方,在路上就把一半给喝了,要是再找不到地方,我把一碗都就喝完了。”张琰尴尬地说,“你等等,我去端菜,刚才没找到地方,我买的一份上菜还没拿呢。”

    放下了馒头和稀饭,这回张琰算是轻装上阵了,他大步返回那一排顺着墙排放的摊点,端了一盘咸菜和花生米之类的东西回到了座位。

    “来,再吃点咸菜。”张琰说。

    “不了,你吃吧。我差不多都吃饱了。”谢洁冲着他微笑着说。

    “谢洁……噢,你是大专毕业,应该比我大,我这样叫你行吗?是不是不礼貌?对了,我是叫你名字好呢,还是叫你谢姐好呢?”张琰吸溜了一口稀饭说。

    谢洁笑了笑说,“按理你就是应该叫我姐,我比你多上了三年高中,比你大几岁呢。可咱们这里是工厂,所以呢,你在心里叫我姐就行了,大家都是一起来的,你就叫我名字吧。没准到了下午我们都会有了新称呼了。”

    “新称呼?什么意思?厂里还要给我们另起名字不成?”张琰笑着问。

    “下午,我们被分配到车间或者部门以后,我就成‘小谢’或者‘谢师’,你呢,就成了‘小张’或者‘张师’了。”谢洁说,“对了,从下午起,以后我就叫你‘小张’了。‘小张’……不错,这个名字好,顺口。”

    “‘小张’?哈哈……”张琰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趣,他也笑了笑故意说,“好的。谢师!”

第三百四十七章 快走,我们可别迟到了

    食堂里数十张桌子的翻台率很高,这里就跟他们周王村的流水席一样,不断地刷新着,刚走一拨,另一拨又来,一拨还没坐稳,另一拨已经起身离开。

    厂里可远不比学校,这里是讲效益讲效率的地方,在生产区一进大门的墙壁上,“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效率、时间就是效益”的红底白字的标语和“以厂为家、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的标语悬挂成一排,一看到这些巨幅标语,每个人都会感觉到自己成了上了战场的战士,时间和任务都是多么的紧迫。

    张琰一边吃饭一边跟谢洁说着话。在一起培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已经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陌生。这时,谢洁已经吃完了,坐在这里等着张琰。张琰也瞥见她眉宇间的那种淡淡的忧伤似乎不见了踪影。

    “看见了吗?这就叫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们急急忙忙来,又急急忙忙走,永远不变的就是这里油乎乎的桌子。”谢洁看着远处正埋头吃饭的黑压压的脑袋说,“唉!当工人真是挺可怜的。”

    “可怜?有农民种地可怜吗?照你这么说,那些进城务工的年轻人为什么还会来到紫华?还会到我们厂里来?他们在家种地不就行了?”张琰问。

    “农民也不容易,但在这里上班同样也不容易。”谢洁的眉宇间似乎又隐隐浮上了一丝忧丝,“他们其实都一样,都在依赖……”

    “依赖?”张琰问。

    “对啊。农民依赖土地,工人依赖机器。”谢洁说。

    “照你这么说,学生还依赖学习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不知道,我家就是农村的,对农村人来说能进城打就是一件非常好的差事了,农村除了每年收种时需要人,他们其他时间都在家里闲着哩。你没在农村待过,你不知道……”

    “我怎么没有农村待过?我怎么不知道这些呢?”谢洁看着他说,“你觉得他们不是在依赖机器,难道是靠别的什么?”

    时间正一秒一秒地闪烁而过,没几分钟食堂里就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嗡嗡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小,几乎都要消失了。

    “几点了?”张琰往嘴里塞了口馒头边嚼边问。

    谢洁看了看手表说:“7点53分了。”

    “快,快走。我们可别迟到了,小心被厂领导发现了,这样,厂里对我们印象就不好了。”张琰着急地说着,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赶紧抬屁股走人。

    清早的阳光冲破了天边的薄雾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洁达棉棉纺织厂正渐渐被笼罩在万道阳光之中,破旧的老厂房、古朴的建筑、粗大茂密的树木还有那一条条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都沉静着,沐浴着夏日早晨的阳光。

    空气格外清新,纯净的让人都能看到它的成份,小鸟会唧的一声,从这个枝头飞到那个枝头,穿着一身黑衣的小燕子绕着屋檐喃呢着,欢快地飞翔着,一不留神,还会调皮的从人们身边掠过。

    综合楼在工厂里头,从食堂出来以后得先进一道大门。时间正一点点接近8点,食堂周围完全安静了下来,大门马上就要关闭了,两名保安分别站在两扇铁门的一侧,目光不时盯着悬在门口的一个大钟,这时,还有零零星星的工人一路小跑着赶紧进了大门,生怕被拒之门外。

    厂区里机器轰隆隆发着沉闷的声响,就像一头雄狮正憋足了气跟时间赛跑,或者准备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另外一个狮群生死搏斗。轰鸣的机器声里还伴随着微微的震动,越是靠近厂房就越能感觉到路面都在微微颤抖,像狗临死之前胡乱跳动着的脉搏,杂乱、慌忙、恐惧和不安。

    张琰和谢洁进了厂区后,他们躲着越来越强的太阳的光线,顺着厂房下的阴凉一前一后走着,谢洁在前,张琰在后。综合楼前“综合楼”前三个鎏金大字在太阳下熠熠生辉。穿着便装的干部们一个个鱼贯而入,一楼大厅里竖立着一个约两米高的大镜子,每个人走到这里都会略微驻足整容。

    张琰和谢洁来到镜子跟前,他们看到这是一面质量非常高的镜子,上面写着几个血红的大字,字体系隶书:贺国营洁达棉棉纺织厂成立60周年,落款写着:岚莱省纺织工业总公司。时间为:1995年。

    张琰刚想学着这些干部们的样子照照镜子,谢洁着急地说,“小张,别磨蹭了,到点了。”

    他们赶紧大步跨上楼梯上了二楼,二楼会议室的大门敞开着,用一张张桌子围成长方形的造型,桌子上铺着一层枣红色的绒布,柔软的绒布一直垂到地上,绒布上对应着每个座位都摆放着一个个洁白的陶瓷茶杯,人劳科的几位干部正在忙活着,又是招呼着大家落座,又是给每个人都冲泡着茶水,茶叶的淡淡清香阵阵扑鼻,这分明是今年的新茶,要不,怎么会有这般沁人心脾的香味?

    毕业生们大半都已经到齐了,张琰和谢洁干脆就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宽”上,而正对的别一个“宽”正好是留给领导的。

    “这个位置不对,对面是领导……”谢洁碰了碰张琰压低声音说。

    “啊!”张琰抬头一看,果然是与领导面对面的地方。

    在长方形造形对面的“宽”的上方,还悬挂着“98年新聘干部入厂培训座谈会”几个大字,每个字都是用毛笔写成的,黄底黑字,非常醒目。这些毛笔字分别写在菱形的彩纸上,彩纸的四个角都用大头针别在跟桌布一样的绒布上,不过,头顶的绒布专门压有皱褶,而且在皱褶上面还横着压了一道长边,有点像农村演戏时戏台上的大幕。

    “那怎么办?”张琰问。

    谢洁把四周偷偷看了看,发现了在长方形的一个“长”上还着两个空位子,就赶紧起身准备挪个地方,这时,一个又瘦又高的小伙子慌里慌张地冲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其中的一个位子上。

    张琰从那人的侧面就判断出来他是安鹏飞,那跟丝瓜一样窄长的脸形的轮廓已经无可争辩地证明这一点了。

    显然,他是睡过头了,谁叫他昨天晚上侃大山侃到那么晚呢?

    “来不及了,被人占了。”张琰冲着谢洁说。

    谢洁一看只好又坐了下来。

    “诶,你眼睛怎么有些红?没睡好吗?”谢洁问这才发现张琰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第三百四十八章 座谈会

    “昨晚我们几个人在聊天,聊到了大半夜,大家都没睡好。”张琰说指了指安鹏飞说,“瞧!他也是。”

    “安鹏飞?”她问。

    “是。他昨晚聊了一晚上的纺织工业,讲得可好了……”张琰说。

    谢洁的目光里掠过了一丝轻蔑,她也趁机把会场扫了一遍。“说这有啥用?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陈芝麻滥谷子?实业兴国,实干兴邦……”

    这时,“98年新聘干部入厂培训座谈会”几个大字下的会议桌上,扩音器里传来了“砰砰砰”的声音,大家把目光齐刷刷盯向主席台,只见人劳科副科长魏杰正用手指敲着扩音器在试音。

    他依旧是那身得体的衣服,蓝黑裤子,浅蓝色衬衫,衬衫系进裤腰里。

    “小胡,给大家上果盘。”魏杰把手里的红色笔记本放在枣红色的绒布上,然后,一把将扩音器弯曲的脖子朝一边一扭,跟制服歹徒一样把它摁了下去。

    其实魏杰也是个好身手,他是转业干部,在部队时接受过专业训练,刚转业后,还在厂保卫科干过一段时间,后来,领导见他做事活道、热心,也有耐心,就把他调到了人劳科,管理全厂人事劳资工作。

    不一会儿,胡光明跟人劳科几个同事一起将果盘端了上来,摆在32位毕业生面前。新鲜的水果在柔软的枣红色桌布的衬托下分外鲜亮。鲜红的樱桃、绿油油的乳瓜、金黄色的香蕉、熟透了的桃子和个杏子令人垂涎三尺。

    一种家的温馨迅速在会议室里弥散,会议还没开始,这样的氛围已经让大家完全放松了心情。

    紧接着,党办主任、厂部主任、团高官、工会主席都陆续来到会议室,他们沿着长方形的“宽”坐下,最中间的高靠背椅还空着。

    魏杰把会议室环视了一圈,然后急急地走出会议室,不一会儿,他又回到了会议室。他弯下腰给那几位领导悄悄说了些什么,就冲着站在门口的胡光明招了招手,胡光明迅速跑上前,得到魏杰的指令后,胡光明赶紧把最中间的一把椅子撤去。

    “宽”上的几个靠背椅自然朝一起凑了凑,调整出合适的间距。魏杰在最边边上的一个椅子上坐下,胡光明赶紧把那个像歹徒一样被摁在桌面上的扩音器扯了过来,揪住它的小脑袋往上一掰,就将它的脖子挺了起来,然后,把话筒放在魏杰嘴边。

    魏杰将会场环视了一圈,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几个工作人员,从他的目光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指令,就赶紧把大门关上。然后,自觉地坐在长方形会议桌子外围的椅子上。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魏杰冲着话筒说:“各位新干部,大家好!经过了半个月的培训,大家对咱们浩达棉纺织厂的情况也都有了大致的了解,至少,有了最基本的感官认识。今天,我们按照往年的惯例,在这里召开‘新聘干部入厂培训座谈会’,你们算是98年的一批新干部,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召开的是97年的座谈会,再往前,就是96年、95年、94年……这样的座谈会我们年年都开,这是浩达多年来的传统,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魏杰稍微停了停又接着说:“今天,咱们的副厂长杨海洋同志原本是要来参加我们这个座谈会的,他上周还说,想来听听新入职年轻干部的想法,说大学毕业生的思想活跃,敢想敢做,想跟你们一起交流交流。可是非常不巧,昨天下午,杨厂长接到了岚莱省纺织工业总公司关于国企改革方面的紧急会议通知,今天一大早,他已经赶往总公司了。”

    会议室里非常安静,如果有一根针掉在地上,几乎都能听到声响。

    在棉纺织厂的生产区里,这么安静的地方实在是少有的。张琰听着魏科长的讲话,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搜索着。他这才看见,原来这个会议室的墙壁里面有文章,这里的墙壁并不是普通的水泥白灰墙,而是在水泥基础之上,还专门加了一层隔音材料,墙壁微微朝外凸显着,上面布满意了淡淡的纹路。

    “我刚给杨厂长的崔秘书打了电话,崔秘书说,总公司的会议也是这个时间召开,非常遗憾,杨厂长今天是出席不了咱们这个座谈会了。”魏科长说,“不过,崔秘书转达了杨厂长的几点要求和意见,我呢,也就在这里给大家传达一下。”

    魏杰说着就把他那个红皮笔记本翻开,微微清了清嗓子说:“杨厂长说,我们浩达当前的任务就是要大胆解放思想,除弊革新,抢抓机遇,让企业在新的形势下能经得起考验,不管从体制方面还是机制方面都能有所创新。中国的国企改革已经开始了,我们纺织行业是整个国企改革的突破口,而浩达又是一个在岚莱甚至全国都有影响力的老牌企业,我们任重道远。”

    会议室里,这些刚刚走出院校的新干部们都注视着魏杰,也注视着坐在“宽”跟前的领导,听魏杰说到这里,这几位领导的表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

    “杨厂长很爱才,也很惜才。他让我转告各位毕业生,你们是年轻人,朝气蓬勃,风华正茂,你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或中等专业教育的人,你们是咱们厂的希望,是未来……”魏杰说,“杨厂长还一再要求我转告各位,今年,总公司没有给我们下达招聘新干部的指标名额,是咱们厂今年一再争取之后,总公司才勉强批了32个名额。为了用好这32个指标,我们先后开了几次会议,后来,从不同学校和不同专业给我们厂招聘到了工作所需的各个专业的毕业生。”

    魏杰说:“这段时间大家也都熟悉了,你们通过私下在一起交流也都知道,今年,我们的招聘跟往年不同,不再清一色只招纺织院校的毕业生,更不局限于纺织专业。在你们当中有来自文理学院的,科技大学的,有来自卫生学校的,有来自兵工学校的,你们所学的专业有师范、医生、汽车制造、企业管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提出新口号

    “为什么会招这么杂的专业呢?”魏杰说,“杨厂长是负责今年新干部招聘的厂领导,他希望在我们明年可能会失去上级批准干部指标的情况下,今年尽可能多的招聘一些对浩达未来能产生影响的人才,所以,不再单纯地招聘纺织专业的人才,而是从企业改革和子校、医院、管理、生产等方方在面考虑的,一句话,就是想在国企改革中为我们储备和锻炼人才。”

    魏杰说得非常投入,也很深情,说到这里,他把大家看了看接着说:“咱们浩达就是想把你们98年的新干部,迅速打造成一支专业技能强、有责任、敢于担当的浩达铁军。企业的处境正一天天艰难,杨厂长和在座的各位领导以及所有的浩达人,也都想迅速让我们的企业赶紧缓过气来,在扭亏为盈的三年黄金时间之内,能够重新振作起来。杨厂长前几天还在厂党委会上提出了一个新的口号,我想,这个口号大都是因为对你们抱着很大期望的缘故吧。”

    桌子上的水果静静地待在盘子里,大家原来以为会很轻松的座谈会,没想到居然还这么沉重,他们认识地听着魏科长的讲话,没有一个去吃水果。扩音器里扩散出来的声音,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最终撞到了包着隔音材料的墙壁。

    “什么口号呢?”魏杰说,“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人才兴厂!”

    没有掌声,也没有议论声,但被他提高嗓门喊出来的这四个字,却久久地回荡在会议室里。

    “新干部们!杨厂长还一再嘱咐,让我一定要在这个座谈会上,把这一点转达给大家,不管我们企业减员压锭的任务有多么严峻,浩达保证在5年以内,绝对不会因任何原因,将减员的目标针对你们当中的任何人。浩达一定要尽最大可能,给这一届的新招聘干部提供一切保障,因为,你们可能是浩达在旧体制下招聘的最后一批毕业生了。”魏杰说,“浩达有什么样的未来,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息息相关。“

    魏杰顿了顿接着说:“杨厂长要求转达到位的主要就是以上这些内容。同时,借这个机会,我也代表厂人劳科向大家表个态:你们在具体的工作中,要是遇到了什么问题,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甚至需要调整工作岗位的,人劳科就是你们的娘家人,欢迎你们随时来找人劳科。”

    顿时,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但是有一个情况我不得不给大家说清楚,你们今年的这批新干部进厂后,绝大部分人必须得下到车间去,子校、医院及其他工种的干部,也必须从事一线工作。这也是厂里专门定下来的事情。”魏杰说,“请大家要理解一下厂里的难处,今年,陆风省纺织工业总公司本来就不想给浩达增加干部名额,我们好不容易争取到了32个名额,但总公司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现在的干部80%以上都必须从事工人的工作,也就是说,你们将是干部身份工人工作。”

    立刻,会议室里一片喧嚣。32个新干部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家有什么疑问请尽管问,座谈会嘛,就是要让大家畅所欲言……”魏杰说。

    “这不是‘以干代工’吗?”安鹏飞问魏杰。

    魏杰笑了笑说,“‘以干代工’!这个词总结得好,以前我们只知道‘以工代干’,还没听说过‘以干代工’……鹏飞,看来你对棉纺织厂的事情懂得还挺多?这也说明我们最近的培训没白搞。”

    “魏科长,我对棉纺织厂实在是太熟悉了,我家就是棉纺织厂的,我从小就是吸着花毛,听着噪音长大的。”安鹏飞说。

    “纺织子弟啊?”魏杰问,“哪个厂的?”

    “国棉47厂。”

    “哎哟,这也是个大厂啊,在地级市里也算是个有名的大厂。估计你们厂的改革也够呛。”魏杰说。

    “是啊。跟咱们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安鹏飞说起话来就跟拉家常一样随意,“我们厂里今年彻底都不招聘毕业生了,省总公司不批名额。”

    “唉!”魏杰叹了口气,他俩之间马上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鹏飞,你理解得没错。我们企业以前发展非常好的时候,存在的问题是干部不够用,所以,就让表现优秀的工人代替干部的管理工作,但他们的身份是工人,干的是干部的工作,这叫‘以工代干’。”魏杰说,“现在刚好反过来了,我们要减员,这样的话工人会越来越少,所以就让干部保留身份去干工人的活。”

    一阵讨论之后,魏杰对着扩音器说:“各位新干部朋友们!刚才,我在开这个座谈会之前,先转达了杨厂长的几个意思。现在,我们的座谈会正式开始,下面,请允许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今天到会的各位领导……”

    魏杰依次介绍着在场的每一位领导,在阵阵掌声之中他说:“现在你们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学生了,是浩达的干部,是浩达人。还有,昨天下午,保卫科已经从公安局得到消息,说给大家把紫华的户口已经落好了,你们已经拥有了紫华市的正式城镇户口,身份证也在制证阶段,用不了几天大家就能拿到手。”

    大家高兴地鼓起了掌。

    紧接着就是每一个同学的发言,大家在一起说着最近一段时间的感受,畅谈着自己对工作的期待也展望着企业的未来。在发言中,每个人也都做了些“厂兴我荣,厂衰我耻”的表态。座谈的气氛非常轻松,大家无拘无束,边聊边吃,桌子上的果盘正一点点缩小。

    张琰没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准备的发言稿还真没有派上用场。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用什么发言稿。

    座谈会进行了一半,魏杰宣布让大家休息10分钟,完后再接着座谈。

    在新干部们休息期间,主席台上的几个领导也在小声交流着。党办主任上官云涛说,“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素质就是高,也都很有礼貌。”

    “这批毕业生可跟以往的毕业生不一样。听说这新干部当中,还有好几个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时间过得真快啊,改革开放的一代人都已经走上工作岗位了。”工会主席是一位女领导,她叫朱莉莉,已经50多岁了,看到会场比自己孩子还小的新干部不无感慨地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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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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