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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五章 移情别恋

    “宛如,就要毕业了,我们就要回到厂里了,你别再想这事了,再说,就算你们曾经有海誓山盟,就算他没有背叛你,可是,毕业后你们还不得劳燕纷飞?张琰只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男生,他不是罗密欧,他能为你牺牲吗?”

    “罗密欧17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13岁的朱丽叶。想想,我们认识的时候他也是17岁……”胡宛如像似在自言自语,她并没有看张思雨,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宛如,你真的应该清醒清醒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要相信我,既然你在柔波湖公园已经喝了酒,已经与往事诀别了,那就不要再揪扯,不要再焦虑,不要再煎熬。”张思雨说。

    “是我眼睛瞎了,我没有看清他,没有看清他会这么绝情……”胡宛如没有忘记那天在柔波湖公园里激动时说过的话。她再次念叨着这话,想唤醒自己的回忆。

    “对。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宛如,张琰是个绝情的人。”张思雨赶紧说,“而且还忘恩负义。”

    胡宛如像一匹站在悬崖边上的骏马,何去何从,她的内心好不纠结。张思雨见她开始犹豫,就赶紧想把她从爱情的悬崖边上拽回来。

    “可是我想了很久远,我也没想明白,张琰对我的态度怎么会突然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那年寒假他明明在电话里向我表白了,从电话里,我能听出他紧张颤抖的声音里,他对我热烈而深刻的爱,这种状态是装不出来的……”胡宛如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张思雨说。

    “可是,当我们再次见面时他却判若两人。我知道他肯定是因为我食言了,没有提前一个星期来学校送他实习。我恨我的妈妈,要不是因为妈妈,我怎么会食言了呢?”胡宛如说,“张琰的性情我知道,他做事很认真,他最讨厌别人言而无信。”

    “宛如,你不要再这样想了。就算你爽约了,没有兑现提前一周到校的诺言,这也不至于成为他提出分手的理由啊!他实习了半个学期,都没有给你写过一封信,一回来就要跟你分手,这不是明摆着吗……”张思雨信口开河。

    “明摆着什么?”胡宛如急切地问。

    “他肯定有了新女朋友……”张思雨说。

    “不可能!他只跟我交往,从来没有和别的女生交往过。”胡宛如说。

    “你怎么知道?他跟其他女生好,难道还要专门告诉你?”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这一点我确信他是不会的。”胡宛如说,“张琰的感情很专一,他说过这一生他只喜欢我一个人。”

    “你也别急,我只是随口说说。这是我在阅览室的杂志上看到的,书让说,有个女孩跟你一样莫名其妙被男友拒绝了,女孩痛苦不堪,但却深陷爱河不能自拔,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才发现那个男孩正与另一个女孩紧紧相拥。”张思雨说,“我看到这篇文章后,觉得文章里的女孩跟你的遭遇很像,所以,我就想到张琰会不会也跟文章里的男孩一样移情别恋了呢?”

    “不可能。你看的那些故事都是瞎编的,是让人们消遣的。”胡宛如说。

    张思雨不再说什么了,她收拾着自己的衣柜,想给自己找一件合适的衣服换上。然后,再带着胡宛如去子栎镇的街道去散心。

    “思雨,你说我任性吗?”胡宛如问。

    “任性?你就像个小绵羊,温顺可爱,怎么,你还把自己当成小倔驴了?”张思雨笑了笑说,“不过,我倒觉得你很有韧性,坚韧的韧。”。

    “那你说,如果你做什么事情时错过了机会,将来会不会后悔?”胡宛如又问。

    “那当然。我现在就后悔,后悔我们当初没有上高中,考大学。”张思雨说,“要是还有一次机会让我选择的话,我一定不会来这里上什么破中专!”

    “那你说……我,我是不是得给张琰一次机会?”胡宛如试探着问,“如果我们现在都怄气,我们,我们要是将来都后悔了可怎么办?”

    “什么?绕了一圈,你还是在想他?”张思雨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她身边说,“难怪人家说恋爱中的女孩智商是零,看来一点都没错。你不是都与往事诀别了吗?怎么又反复?你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吧?”

    她俩在寝室里聊了大半天,直到张思雨寝室里有同学回来了,她们才来到了子栎镇。这时已是黄昏时分,淡淡的暮色轻笼着这个工业重镇。不知不觉,她们就走到了电影院门口。

    “宛如,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泰坦尼克号》可是感人至深的美国大片,刚好也让你去感受一下那个震撼人心的爱情故事。”张思雨说。

    胡宛如抬头看了看影院门口的巨幅海报,若有所思。她怎么能不想起周五晚上,张琰想请她看这部电影的事?

    “你啊,现在是人在事中迷。我们一起去看看别人的爱情,也许,对你还能有点启发。如果你的张琰要是比杰克优秀,那以后我也就不再反对你们了。”张思雨说,“看了这个电影,你就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胡宛如注视着张思雨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等着,我先去给咱们买票。”张思雨说完就朝着售票处那个开着小窑洞的玻璃窗户跟前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胡宛如心头突然涌上一阵感动,一股暖流在心里涌动。她非常庆幸自己有这么知心的好闺蜜,从小到大,她对她的帮助从来都是那么的无私,那么的真诚。她突然觉得,这些年自己亏欠她的太多了,她几乎从来都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想到这里,胡宛如的鼻子不禁一酸,眼睛里湿湿的。看着张思雨的背影,她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过的张惠妹演唱的《姐妹》里的几句歌词:“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我珍爱这份感觉/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哦耶我不管相隔多远……”

第三百零六章 接吻?

    片长194 分钟的《泰坦尼克号》放映完时,子栎镇已经有了浓浓的睡意,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盏盏路灯冷冷地站在马路边,投下冷冷的光。人们走出电影院后便四散而去。

    突然起风了,不时会扬起沙尘。

    “不得不承认,卡尔其实也深爱着露丝,之不过他的爱是为了占有,为了贵族的面子,他为露丝买的‘海洋之心’可是真的,但遗憾的是他却不懂露丝的心。”张思雨一边走一边说着自己的观后感,“宛如,如果哪一天有个男孩也把‘海洋之心’送到你的手里,你会不会心动?”

    “我一点也不喜欢卡尔。如果连这个人都不喜欢了,要‘海洋之心’又有什么用?”胡宛如淡淡地说。

    “那倒也是。爱屋及乌,恶其余胥。”张思雨说,“宛如,你觉得最感动你的是什么情节?”

    胡宛如说:“我在想露丝真的太勇敢了。大船底层被冰击破了,岌岌可危,那时杰克被卡尔陷害给锁了起来,第一艘小艇下水的时候,露丝知道她误会了杰克,可是她为了爱情居然不顾危险,疯了似地爬上了大船。那时,杰克的呼喊她已经听不见了……”

    她们边走边聊,张思雨只是认真地听着,她没有打断胡宛的话。

    “到现在我的脑子里还回荡着杰克那句,‘youjump,ijump.’两人相拥时露丝的那一句,我无法丢下你……爱情真的太伟大了,露丝那么奋不顾身地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太让人感动了。”胡宛如说。

    风呼呼地吹着,偶尔有沙尘会扑面而来。

    “思雨,如果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不,如果是我误会了张琰,我是不是也应该跟露丝一样,勇敢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再慢慢地把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胡宛如说。

    “宛如,这毕竟是电影,你怎么能对号入座?你是你,露丝是露丝,再说,张琰能有杰克那么伟大?他为你牺牲过吗?”张思雨说,“你别联想了,公寓快关门了,这会风大,我们赶紧回去吧。”

    从子栎镇的街道一拐弯便是通往洛明工业学校的专用水泥路,这会行走在这里的零零散散的同学也都是从电影院回来的。急促的风吹着,不时会掀起头发和衣襟。

    “真不愧是大片!到这会我的心还在那艘邮轮上,在大西洋上。”张琰给身边的常诗诺说。

    “是啊,这就是艺术带给人的震撼。希望你以后也能写出一部感人肺腑的小说,到时也拍成电影,我一定是第一个读者和第一个影迷。”常诗诺说。

    “别拿我开涮了,我哪有这本事。”张琰说,“诗诺,谈谈你看后的感……”

    “感人的场面太多了……邮轮撞到冰山后,乐队准备散伙但又都聚集在一起演奏nearergodthee的音乐;船长把自己关在快要淹没的船长室,带着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四周;设计师安德鲁先生面带悲伤与内疚的神情把钟表调到沉船的时刻……每一个场景都让人感动。”常诗诺说。

    张琰也在努力地回忆着一个个镜头。

    过了一会儿,常诗诺又想起了什么,就赶紧说:“噢,那对老夫妇不想分离,静静地在床上等待死亡的画面,还有,床下的海水汹涌湍急,错过了救生艇的母亲给孩子讲最后一次故事,哄他们安睡……这些场面看得人心里难过极了,我都流了好几次眼泪。死亡,在冰冷的异国他乡有海洋上,要面临这么可怕的死亡,实在让人心里难过。”

    “是啊。看到这些镜头时我跟你的心情是一样的。”张琰说,“但最感人的还是杰克和露丝。”

    常诗诺说:“特别是杰克临死之前,在冰冷的水里头都抬不起来了,海水扑打着他的脸,露丝被冻得浑身打颤,她眼睛快睁不开了,她说她的身体麻木了……杰克对她说,‘我赢得船票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我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他艰难地说,‘我还有还有一个心愿,你必须答应要活下去,不能绝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么艰难,快答应我,答应我一定做到……’”

    “露丝失声痛哭着说‘我答应’时,杰克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呼吸了,他说‘一定做到’,露丝答应‘我一定做到,杰克……一定做到……”常诗诺说,“那一刻,我听见周围好多人都哭了。太感人了,真的太感人了。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杰克和露丝的这种纯粹而高尚的爱情。”

    吹起的风卷着沙尘和杂物,朝他们脸上扑来。突然,一个沙粒吹进了常诗诺眼睛里。

    “哎呀!我的眼睛……”她立刻停下脚步,摘掉眼镜。

    “怎么了?”张琰问。

    “眼睛里进沙子了。”她说。

    “你戴着眼镜还能进沙子?我看看。”张琰边说边转过身子。

    在泛着黄色的路灯附近,他俩的影子被投在路面,拉得很长。

    “这只眼睛睁不开了,我能感觉到沙子眼睑下磨着。”常诗诺说着就要用手去掰紧合在一起的眼皮。

    “别动,小心把沙子搅到眼睛中间。”张琰赶紧说,“你别乱动。我帮你看。你先侧一下身子,换个方向,别正对着风……”

    在朦胧的路灯之下,张琰跟眼科医生一样,把脸凑向她的眼睛跟前,然后,歪着脑袋端详着她的眼睛。

    “张琰!”从他们身后走来的张思雨一眼就认出了昏暗的路灯之下的他。

    胡宛如赶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朦胧的路灯下,张琰双手扶着常诗诺的肩头,歪着脑袋,脸几乎都要贴在她的脸上。他们面部的轮廓那么的模糊,模糊得不由得给人太多的想像。

    “他们在接,接……接吻……”张思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她万分惊讶。

    胡宛如的泪水“唰”地流了下来。蒙胧的泪眼,蒙胧的灯光,还有他们蒙胧的脸的轮廓像万把钢针刺向到了胡宛如的心里,她的心瞬间开始流血。

    “这个张琰,原来真是移情别恋了。真是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张思雨狠狠地说,“我去问问他!他怎么能这样?”

    话音刚落,张思雨就要朝那两几乎要重叠在一起的长长的影子走去。

    “思雨……“胡宛如一把拽住她,”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你能咽下这口气?就算他对不起你,他喜欢上别的女孩,他也应该说清楚……噢,下午你还给我说,周五晚上他还想请你看电影?他是什么意思?还想一只脚踩两只船?不行。我得去问问,免得他再祸害其他女生……”

    “思雨!”胡宛如一个劲地摇头。风掀起了她的长发,凌乱。眼泪在风里飞。

    “可是,你……”张思雨看着她可怜地央求自己的样子,心一下子就软了,“那,那……那,我们回去吧。”

    星期一晚自习之前,张琰收到父亲的来信。这段时间父亲每隔几天就给他写一封信,随时告诉他托人找工作的事。张琰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琰琰:

    寒假期间,咱们到鸣西求你庆娃爷找工作的事,到现在都没有眉目,看来这条线是断了。

    有一个好消息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在后稷中学上学时的班主任胡华贵居然给你联系了一个工作,就在紫华市,是一家纺织厂,厂里今年要招学机械专业的大中专毕业生,这是一个好机会。原来,华贵在陆风师范上中专时,有个同学被分配在那家纺织厂的子校当了老师,他和厂里管人事的人是亲戚。刚好,你的条件符合招聘要求。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和你妈都很高兴,你妈天天都在家里烧香,祈求老天爷保佑你能顺顺利利毕业,能有地方工作。

    纺织厂那边正在招聘今年的新人,华贵他同学让赶紧把《推荐表》和资料带过去,你收到信后不管你有什么事,赶紧先用挂号信把资料寄过来,这两天,我就跟华贵一起去找他同学,把资给送去。

    希望你能被这家工厂招去,这样,就能带着指标变成城镇户口了。也不枉你上了四年中专。

    你的学生生活就要结束了,剩下的这段时间,一定要按学校的要求学习和生活,别出什么岔子,给你的学生时代画一个句号。

    愚父

    1998年4月6日

第三百零七章 阅览室里落泪

    这天下午放学后,赵波涛和往常一样来到阶梯教室,可是张欣然并没有在这里,他断定她一定是在阅览室,然后就来到阅览室。

    阅览室里黑压压坐满了人,的翻书声划拉着这里的空气,同学们都认真的翻阅着自己喜欢的书。赵波涛打老远看见张欣然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就赶紧从前台借了本书朝她走去。这次,他没有再借那本文学期刊,他担心书上再出现类似于三寸金莲那样的文章。

    “欣然,原来你在这里啊?看来我还是猜对了。”赵波涛说,“我刚从阶梯教室来,我在那里没找见你……”

    张欣然转过脸盯着他,她的表情怎么这么凝重,眼睛都有些湿润。

    “你怎么了?”赵波涛拉开椅子坐在她身边惊讶地问。

    “不要说话,你看会书吧。”张欣然说完就把目光移向手里的杂志。

    “今天你没有看英语书?哦,是不是考完试后给自己发假了,你是应该给自己放几天假,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嘛。”赵波涛说。

    张欣然没有回答他,目光不曾从手里的杂志上移开过。

    “什么书?有这么好看?”赵波涛说着侧着脑袋用手轻轻撩起封面,封面上是大面积的漆黑色,他一点一点把封面往上撩起,在这团黑色里又出现我了一团血色……

    “别动。”张欣然依旧没有看他,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继续翻看着杂志。

    赵波涛自讨没趣,便只好翻起了自己手里的书。

    阅览室是由以前的旧礼堂装修后改过来的,长长的前台和宽敞的阅读区呈“丁”字型,光一个前台柜台就有十米长,阅读区更是一眼望不到头,在阅读区的顶端是旧礼堂的主席台,这里也和台下的阅读区连在了一起。

    有些同学总喜欢去主席台上读书,坐在这里,连“丁”字顶头的那个长长的前台也能尽收眼底,坐在这里就会有一种高高在上、傲视一切的感觉,就像登上了政治权力的顶峰一样令人满足,心里油然会升腾起“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尊贵感,会不由得让人感受到“一览众山小”的心境。坐在这里,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特别感受,这种感受美妙而能暗合他们的心理。所以,主席台上的座位向来都备受同学们青睐,特别是男生对这里尤为喜欢。

    张欣然非常专注非常认真,她完全沉浸在了书本的字里行间。时间一分分过去了,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她和赵波涛并肩坐着但始终没有说话,阅览室里的同学越来越少,张欣然丝毫没有吃饭的意思,她仍旧默默地看着一个个文字,表情越来越凝重。

    赵波涛的肚子都有点咕咕叫了,他几次都想叫她一起去吃饭,但见她那么入神地默读着,也就没有打断她。他知道今天晚上,他注定又要在寝室里吃馒头夹辣子酱了。

    悬挂在阅览室墙壁上的那块钟表,发着噌噌噌的声响,阅览室里鸦雀无声。没过多久,赵波涛突然听见张欣然轻轻的啜泣声,他赶紧转过脸问她怎么了?

    张欣然的右手伏在桌面上,左手捂着嘴巴和鼻子,小而精致的大半个脸都被遮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

    “欣然,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赵波涛一边问着一边把杂志朝自己跟前拽了拽。只看杂志上印着几张煤矿工人遇难的照片,黑黢黢的脸,鲜红的血,还有一具挨一具摆放着的盖着白布的冰冷的尸体。由于图片处理得很大,看上去惨不忍睹。

    赵波涛坐在张欣然的左边。张欣然依旧没有挪开捂着嘴巴的左手,她用右手把杂志又朝自己跟前拽了拽。然后轻轻地摇摇头,算是回答他“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的这个问题。

    赵波涛有点无所适从,他担心地看着她,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卫生纸,轻轻地推到她的面前,她的余光看到了这张纸,她接过纸,捂着嘴的左手始终没有移开。

    张欣然用右手拿着卫生纸去沾眼泪,赵波涛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帮不了她,他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旁,饿着肚子静静地守候在她的身旁。

    也不知等了多久,张欣然看完了所有的矿难专题后才把书合上,然后注视着空空荡荡的阅览室,眼睛里一片茫然。

    杂志就撂在桌面上,整个封面上印着一张矿工的脸的特写,除了一双眼睛里的白眼仁,从安全帽到下巴都是黑色和灰色,紧闭的双唇上沾满煤炭,隐隐露出嘴唇的淡红色,图片上最引人注意也最人的是,一行鲜血从这个矿工的安全帽下流了出来,鲜红色的血液在矿工黑黢黢的脸上,冲刷出了一道痕迹。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那便是这个专题新闻的标题:带血的煤。

    “我不想在这里了,你走吗?”一直没有开口的张欣然问赵波涛。

    赵波涛赶紧把他们的书收拾在一起说:“走吧,走吧。都快饿死了。”

    他们还了书一走出阅览室,微风轻轻的掀起了她额头的发枝。张欣然这才从刚才书里的情境中清醒了过来。

    “欣然,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赵波涛一边下楼梯一边问。

    “那本书写得太好了,太感人了,每一个煤都是带血的。在金钱和生命之间,有钱人往往选择了金钱,而穷人为了金钱却付出了生命。多么残酷啊!这远比动物与动物之间的厮杀还惨情。”张欣然说。

    “这也都是大道理,人类的文明就是这么一步步建立起来的。战争不也一样?为什么要打仗?归根结底是为了颠覆一种文明,而重新创造出所谓的新的文明。”赵波涛说,“虽然我没看你说的这篇文章,但我觉得这是一个道理。”

    “文明的外衣!这是谁的文明?这种文明为什么非要剥夺别人的生命?你知道吗?我讨厌这种所谓的文明,这是一种穿着文明外衣的野蛮!是富人无情地摧残了穷人的生命,践踏和蹂躏了穷人的本真和善良,这种文明就是一种带血的文明!”张欣然愤怒地说。

第三百零八章 拿命换钱

    第三百零八章拿命换钱

    “不就是一篇报道吗?别这么认真,也别这么多感慨。”赵波涛劝张欣然。

    “我怎么能没有感慨?怎么能不气愤?”张欣然说,“报道里说,这些可怜的矿工整天都待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每天要工作10几个小时。直到现在,我爸还在矿上给人打工,虽然他不是在煤矿,但我觉得每个矿主应该都是黑心老板,他们就是在剥削和压榨矿工,就是为了多赚取一些剩余价值。矿工也是人,只是因为他们出生在贫瘠的地方,他们再没有挣钱的路子。一个人出生在什么地方和什么家庭太重要了,自古以来那些身份贫贱的人,哪个不是因为他们的出身?难道他们有错吗?出生在贫瘠的地方和贫苦的家庭,他们就应该低人一等吗?这太不公平了。”

    赵波涛一时无语。

    “我真希望咱们能赶紧毕业,要是我能挣到钱,说什么也不让我爸再当矿工了。每每见到新闻里说哪里哪里的矿工遇难,我心里就会猛地揪一下,几天时间里心情都会很难受。”张欣然说,“今天,我看了这组名字叫《带血的煤》的专题报道,我难过极了,我是心里流着泪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的。太惨了,真的。要不是看那篇报道,我都不知道矿工的生活原来是那么悲惨,在现在的文明社会里,他们居然会遭受非人的待遇,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他们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而他们为了全家人的幸福,却不得不铤而走险。”

    他们已经从阅览室来到了校园,赵波涛问她是不是得先去吃饭,张欣然说她吃不下,然后,就朝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曾经还很好奇地问爸爸,矿井里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故事?可他从来都没有给我讲过,他每次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张欣然说,“爸爸每次打工回来后,都会给我买新衣服,买书包和学习用品,小时候,我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懂,还以为爸爸跟我们村里的那个铁路工人或者吃商品粮的人一样,都能挣到很多钱,以为爸爸也有一身跟铁路制服一样的制服,有大盖帽,帽子上有徽标,以为他给国家干事……原来,他是拿命换钱……”

    “我们那里实在是太穷了,自然条件太恶劣了,我们村也有人在矿上打工。我跟你的感觉一样,小时候也以为,他们是在外面有个体面的事情做……”赵波涛的话还没说完,张欣然就打断了他。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些煤上面都带着矿工的鲜血。渐渐长大了,我也就越来越害怕看到这样的新闻,越来越为爸爸担心起来了。爸爸打了几年工后,我家的生活的确一天天变好了。爸爸说说他再干几年,再挣点钱给哥哥娶个媳妇,就彻底不干了。”张欣然突然转过脸问赵波涛,“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佩服我爸爸吗?”

    “他能吃苦。”赵波涛说。

    “担当!爸爸任劳任怨,不管家里有多大困难,他都会主动挑起担子,尽最大努力不让全家人受苦。”张欣然说。

    他们很快就穿过了校园,来到了教学楼下。

    “我们一定要改变命运,我们一定不能再像父辈那样生活。”张欣然说,“以前,我从未见过城市的样子,刚来这里上学时,许多东西对于我来说都是新鲜而又陌生的。从城市来的学生都穿着时尚,但是人家同样学习很好,也很努力,所以,我们要向人家学习,要更加努力才对。”

    “学习他们?”赵波涛说,“你是不是有点自卑?”

    “这不是自卑。我们将来也要到城市工作,从现在起,我们就要学习人家的生活,包括人家的衣着和生性的阳光。”张欣然说,“我们班大多都是农村的学生,只有几个从城里来的同学,但这几个城里的学生都报了自考,有的一次能过四门课。真的,跟他们比我都有压力,我要是每天记不到16.4个单词,能超过他们吗?”

    赵波涛看着张欣然,不由得对她崇敬起来。是啊!现在不比以前了,中专学校里大都是农村的学生,他们当年也都是冲着能“农转非”、能包分配,才进的中专学校,而大多数城里的学生,都已经先择了上高中、考大学的人生道路。如果现在不努力,将来怎么能超过他们?

    虱子多了不怕咬,所有的好事和坏事在张琰身上爆发过之后,他反而比任何时候都坦然。想找胡宛如的念头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一闪一灭,他始终没有鼓起勇气走到她的身边,张琰和胡宛如难免会在校园相遇,可他们都会打老远避开,形同陌路。

    看录相是张琰心中的痛,他不想再提及只言片语。误会就误会,总比解释这些龌龊事让人能舒服些。

    四年级下学期过得特别快,半学期的时间就跟风一样一吹而过。

    张琰一连出现考试挂课、看录相等一系列问题后,希望文学社社长的职务也交给了下一届的同学,他再也没有去过副校长方昌平办公室,打老远看见方昌平也会远远躲开。要是方昌平能给他徇点私情的话,或许他就能免去处分,每个违纪学生最后的处理决定都是要经过方昌平。

    张琰埋怨方昌平,埋怨他在关键时候,一点也不念记他为文学社做出的努力。

    这天,方昌平让班主任王自民给张琰传话,叫他来一趟他的办公室。

    好久都没敲过方副校长办公室的门了,刚走到门口,张琰突然有些紧张,看录相是多么耻辱的事,如果是打架之类倒也罢了,可偏偏是这种龌龊的事……

    “嘭!嘭!嘭!”

    “请进!”

    重要的对话是这些

    “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把工作找好了吗?”方昌平问。

    “还没确定,不过基本差不多了。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老师有个同学,准备把我联系到紫华市的一家国营纺织厂。”张琰说。

第三百零九章 就业动员主题班会

    “纺织厂?”方校长有点惊讶,他接着说,“咱们的派遣证只发向兵工系统,我们是兵工部的学校……不,是兵器工业总公司的学校……虽然国家不包分配了,但你们是当年的计划内统招生,到正规单位工作需要出具派遣证,你们98届毕业生是咱们学校真正开始双向择业的第一批学生,跨行业派遣学校还没遇过……不知道行不行?”方副校长说。

    张琰当然没有发言权,沉默着。

    “我回头让就业指导中心把总公司再问问,看是不是得再跑一趟总公司,到这个月底,学校会把没有找到工作的毕业生,按原籍派遣到当地。如果……那时再改派就来不及了……”方副校长说,“这事你要赶紧和家里联系,一定要踩实,派遣证是用人单位接收毕业生的凭证,如果把你派遣到当年的生源地,你再想去纺织厂就不行了。这是大事……你现在就去给家里打电话,不要写信,写信太慢……”

    张琰意识到一切都是那么紧迫,在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敢有任何差池。

    “你家有电话吗?”方昌平问。

    “没有。不过我爸是老师,他们学校已经装了电话,我爸说让我有急事了给学校打电话找他。”张琰说。

    “那好。你抓紧时间。问清楚究竟是往哪里派遣?当然,咱们学校在这段时间里也正紧锣密鼓地给你们联系用人单位,也许,毕业前还能给你联系到工作。”方昌平说,“双向选择就是这样,虽然不保底了,但择业的机会和渠道却比以前多了,这也得辩证看。生源地人事局、纺织厂或者兵工系统用人单位,现在看来你就这三条路,哪个更合适,哪个更保险,你们赶紧决断。”

    “谢谢方老师,我这就和家里联系。”张琰道了声谢,赶紧离开。

    一切儿女情长和所有的花前月下,遇到严峻的现实突然变得苍白无力,同学们都在通过各种方式和关系,忙着给自己找工作,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的前程,每天都在一遍遍地修改着自己的《自荐表》。

    《自荐表》上几乎人人都是三好学生,都是学生会干部……仅仅在学校这样的小社会里,张琰觉得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关键时候只想着自己,也只为着自己。

    这学期还没上多长时间的课,就已转入到毕业设计阶段,张琰等待着毕业,他觉得自己在洛明工业学校待够了,当年怎么给中考倒计时,现在他在心里就怎么给毕业倒计时。

    张琰受处分后文学社也换了新社长,《希望》杂志编得好不好他也不再去看,上课、下课、吃饭、睡觉……自从当着赵波涛的面“断笔立誓”后,张琰不曾写过一篇文章,他和其他同学一样平静地生活。一有闲暇时间,他不会再去阅览室而是独自去校外散步,学校周围的每一条柏油马路和羊肠小道,他都熟悉不过,这里洒下了他和胡宛如在一起时的欢声笑语。

    临近毕业,94级同学也被大家称为98届。不包分配的政策正一天天得已落实,今年,学工办主任兀满才兼任了学生就业中心主任,此项工作由副校长方昌平负责。学校和兵工系统分布在全国的多家用人单位取得联系,邀请用人单位来校考察,向各单位推荐毕业生。毕业班的同学一边完成着各自的毕业设计,积极准备着毕业答辩,一方面,都在书写着自己的简历,填写着《毕业生就业推荐表》。

    一直推行半军事化管理的洛明工业学校,自建校以来也首次取消了毕业班学生的早操,学校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毕业生做求职前的各种准备,国家不包分配了,辛辛苦苦上了四年学,能不能找到工作就在此一举了。

    在每周的班会课上,98届各个毕业班按学生就业指导中心的统一要求,召开就业动员主题班会,在汽01班的班会课上,班主任王自民看了看黑板上“98届毕业生就业动员主题班会”的红色大字说:“同学们!你们还记得四年前刚到学校时的第一次班会吗?那次的班会主题是迎新生,是对校史的介绍和对你们这些新生的欢迎仪式。”

    王自民个子不高,四年来他的那张娃娃脸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碰巧的是,他依旧穿着那件淡黄色的夹克和蓝裤子,这次穿的是不平底旧皮鞋,而是一双白色运动鞋,这样的搭配看上去或多或少有些土气和奇怪。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作为新生的你们马上就要毕业离校了,你们也从懵懂的少年变成了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的青年人了。我还记得在第一次班会课上,第一次跟大家见面时的情形,我还说过,欢迎你们能披荆斩棘,从全国的初中毕业中生脱颖而出,来到咱们洛明工业学校。还说过,从现在起,你们将是未来的国家干部……”王自民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又转身看看黑板,“98届毕业生就业动员主题班会”几个空心大字格外鲜红。

    王自民的话一下子将同学们拉回到了四年前,金榜题名时的幸事让每位同学刻骨铭心,往事历历在目。

    “现在看来,你们将是未来的国家干部这话是说得早了些,我也没有想到在你们上学期间会出台国家不包要配的政策,也没想到这种政策偏偏到了你们这一届毕业的时候会变成现实。你们当年是按国家的计划,带着指标被招到咱们学校的,是在带户口、包分配的计划经济体制下通过考试政策来到咱们学校的,可是,谁也没想到这几年会出现这么大的变化。”本来做事就不急不慢的王自民说到这里,语速更慢了,他把同学们环视了一圈若有所思。

    40双眼眼都盯在王自民身上,教室里鸦默雀静。

    “但同学们不要忘了在第一次班会课上,我还说过你们是披荆斩棘从全国的初中毕业中生脱颖而出的学生。”王自民说,“你们始终要知道你们是优秀的苗子,是尖子生。从80年代到90年代初,像你们一样的这批天资聪颖的十五六岁少年,初中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被选拔进入师范、卫生、农林、财税等中等专业学校,周围的同学和家长也羡慕你们。包学费、包分配,上学时还有粮油供应和货币补助,在中专录取率低至不足10%的背景下,等待你们当然就是毕业后的铁饭碗和干部身份。”

第三百一十章 上中专委屈大家了!

    说到这里,王自民的情结有些激动,目光里饱含着对同学们的关爱,他的目光像一又温柔的手,从每一个同学的脸上轻轻拂过。

    “同学们!你们当年在中考时成绩优异,这主要得益于你们在初中阶段打下的良好基础,你们将这种学习习惯带入中专,自然而然地在学业上就表现出的了学习的能力和后劲。同学们,还记得咱们去吉源实习的经历吗?还记得负责接待和教授我们的那位工程师说过的话吗?”王自民问。

    同学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班主任老师,期待着他继续讲下去。

    “工程师希望他们那一代兵工人大国制造的制造梦,能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实现。”王自民说,“咱们学校的老师反复研究和推测了未来的形势,你们毕业后,中专毕业生分配制度改革和大学扩招政策,肯定还会大力推行,这样下去的话,中专教育会逐渐受到巨大影响,中专教育是咱们国家建国后学习的苏联教育模式,毕业生不再享有‘包分配’‘铁饭碗’待遇后,中专教育的地位也会从原来的重点高中之上,会沦落于普通高中之下,甚至,会变成考不上高中的学生的选择和出路。”

    王自民接着说:“我们试想一下,在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多年以后,不了解中国教育制度变迁的很多人,肯定会认为中专学校就是差生去的地方……同学们,这样的认识和评价肯定会影响到你们,甚至,会成为你们身上永久的标签……”

    教室里非常安静,同学们认真地听着老师的一番肺腑。可是,王自民讲了这么多,还未涉及到“就业动员“这个主题。同学们表情凝重,孙娟那双牛铃一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赵利阳不由得伸出衣袖悄悄抹了一把眼角。赵波涛像似憋足了气,眼睛都鼓了起来,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愤怒和不服输。

    “上中专委屈大家了!在你们以后的人生中,中专这样的标签对你们这些计划内招生的学生不公平。如果知道国家的政策要变化,你们当年完全可以直接上高中,要是那样的话,此时此刻,你们这些尖子和苗子肯定会坐在全国顶级大学和一流大学的教室里。”王自民停了停说,“可是有时候造化弄人……“

    教室里空气都要凝固了,毕业在即,直到现在除了委培生和定向生外,许多统招生的工作还都没有着落,这些同学大都是寒门学子,没有社会关系,国家不包分配了,让他们去哪里找工作?在人才市场的求职中,中专生又凭什么跟大学生竞争同一个岗位?

    王自民接着说:“但是请同学们永远不要忘记,你们是同龄人中的春芽,是这个时代的苗子和尖子,大家不要忘记,我们在实习时的感悟和体会:专业知识+动手能力这就是我们的竞争力。我们中专生毕业以后的就业和发展方向就是一专多能型复合型人才。我们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坐言起行。不包分配了,我也就不能再说‘我们是人民的兵工’这句话了,但是,我们既然上的是兵工学校,那么我们就应该有兵工人的自信、刚毅、坚韧。”

    王自民一口气把心中所思所想,毫不保留地告诉给了同学们,这时,他才听到教室里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孙娟是第一个传出这种伤感的声音的。王自民不再讲话了,黑板上“98届毕业生就业动员主题班会”这些红色大字,寂寞而无聊地出现在同学们面前。

    过了一会,王自民转身看着黑板,然后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既然这次的班会是咱们学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安排的就业动员主题班会,那么,同学们就一起学习一下学校的就业指导政策,讨论一下我们的就业形势。”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兵工系统来自全国各地的企业和单位,相继来到洛明工业学校招聘,包括汽车专业实习的吉州那家企业也来校招聘。

    在汽01班教室里,学校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随时会拿着《推荐表》到教室点名,请学生与用人单位洽谈,同学们就跟过堂一样,冷不丁就会叫到某位同学的名字。

    在张琰能不能找到工作仍然扑朔迷离的时候,父亲的又一封来信让他激动不已。信不长,寥寥几行字:

    琰琰: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浩达纺织厂决定招你进厂了。这事你得感谢华贵老师,要不是他有那么一个热心帮助你的师范的同学,你的工作还不知道咋办?

    前几天你给我打来电话说改派的事,当时,咱们后稷中学电话旁边的老师多,当时你工作的事还没定下来,我就没有多说啥,现在,你赶紧给你们方校长说一下,就说浩达纺织厂决定招录你了,让他帮助协调改派的事情。这几天我要来你们学校给方校长和班主任当面说一下情况,也感谢一下人家老师对你的关心。

    做人不能左顾右盼,不能一只脚踩两只船,紫华是咱们省的省,是多少人想去的地方,所以我们应该知道满足。从现在起,学校给你推荐的用人单位你就给老师和用人单位说清楚,不要再麻烦老师,也不要浪费用人单位的名额。做人要有责任感,不能只顾自己。

    愚父

    1998年4月23日

    张琰突然庆幸起他的专业来,虽然他的专业名称是汽车制造,但这毕竟属于机械类,机械专业是个万金油,哪里有机器哪里就能用得上。若不出差错,他将成为从兵工行业跨入轻纺行业的毕业生。

    时间跟流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毕业班所有的课程都结束了,给同窗四载的同学们在《留言册》上写留言,进行毕业答辩便是毕业班的善后事宜了。学校的广播站里已传来了一首首别离和祝福的歌曲,分别的脚步正一点点逼近,再有一个月,他们将作别朝夕相处的四年时光,从这里走向全国各地,正如他们当年的聚。

    然而,汽01班仍有半数以上的统招生没有找到工作。

    这天午后,常诗诺约张琰到校外一间很文艺的小茶馆见面。张琰轻轻推开馆的门,撞击风铃的声响欢快地响起,清脆悦耳。

    常诗诺坐在角落里,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射到她白净的脸上,她单手托腮看着窗外,似乎是琼瑶正在构思《窗外》,恬静而美丽。她穿着一件乳白色韩版上衣,一字领,两道平缓但带着弧度的曲线平行着沿衣领分布,从左到右在她脖子与胸口的位置勾勒出美丽和动感。两道线条中,靠领口处是橙色,往下一点是紫色。

    “张琰,我在这儿……”常诗诺起来向他招手。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小茶馆

    常诗诺依然保持着中袖风格,张琰觉得这种衣袖特别适合她。两截莲藕般白嫩富有弹性的胳膊,在招手间展示着皮肤的完美。

    张琰对服饰没有研究,他不知道这件漂亮的衣服叫打底衫,但在中专校园里已流行起了打底衫外穿的时尚,有人还叫它修身中袖t恤。

    寒暄几句后,便是正题

    “你受处分……不,你外出实习那学期,你发表过文章的那家杂志社的主编和3位编辑老师到学校讲座了,学校要求一二年级必须参加,三四年级采取自愿。偌大的礼堂里水泄不通……主编讲课过程中多次提到你,说你到他们杂志社去过,说你多么谦虚,多么好学……他们把你列进了特约学生编委。”常诗诺说,“主编说你非常有文学的悟性和感觉,稿子结构严密,逻辑性强,还有思想性和文学功底……说你是个搞文学的好苗子,希望学校能给这样的学生创造条件……”

    常诗诺说,“主编讲完后是我和指导老师一起接待的,中午还陪人家吃了顿饭。他问你怎么没来?老师说你去外地实习了。他还托老师给你带句话,说让你有时间了再去杂志社找他……我知道,没有哪个老师会把这话捎给你,还是让我告诉你吧……”

    那次考试挂课后张琰就再也没去过文学社,后来,学校让常诗诺当了《希望》杂志的主编,但社长职务一直空缺。

    突然,常诗诺从精致的挎包里掏了一盒很精致窄长的白色盒子,打开,抽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一口,优雅地吐出一个圆圆的圈……张琰傻眼了,这个优雅的江南水乡女孩,这么诗情画意的她怎么还抽烟?而且,还当着男同学的面。

    常诗诺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拘谨,这反而让张琰不自在起来了。

    “我一直很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强烈地震憾到了张琰。

    “我说的是喜欢,不是爱……”常诗诺接着说,“我们身上有很多共同点,也有很多共同的遭遇,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一定也有着同样的彷徨和纠结,只不过大家都不愿意说而已……和你一样我也喜欢文学,总想着能写出一手好文章,一个女孩,如果连个好文章都写不出来,连自己的内心都无法表达,她就亵渎了自己的青春。”

    “有道理。”张琰附和了一句。

    “我不应该来这里上学,学什么会计专业……我应该到文科学校去专修汉语言文学。当时我还小,也不懂这些,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以后干什么工作。这几年我对自己的专业恨之入骨,这个破专业白白浪费了我四年时间,那时我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而现在已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她说,“在我们那里,女孩二十三岁左右就可以结婚了,算算,我就剩下两三年时间了,把自己的兴趣爱好就这么扔了,太可惜……”

    张琰毅然决然的”断笔立誓”永不写稿,这个誓言他兑现了已快两年。

    “青春、欢乐、爱情这是属于年轻的一代的。”常诗诺是个琼瑶迷,琼瑶书里的很多情节都已记在她心里了,她似乎在背诵:“时间真是件残忍的东西,它会把一切你所留恋的给你带去,把你所畏惧的苍老、孤寂给你带来。但是,时间也是公平的,有今日的苍老,也曾有过昔日的年轻,不是吗?

    张琰觉得她今天有点特别,静静地听着她讲下去。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你的遭遇我也有过。”常诗诺说,“我也曾经有过两门课不及格,当时很痛苦,都不想再上学了。是你,给了我勇气和信心……”

    又一个烟圈从她那拱起的有点调皮的嘴里吐出。常诗诺真得很美,依然保持着标志性的齐耳剪发,细腻光洁的脸颊不仅和初次见面时一样清爽清纯,还平添了几分妩媚。

    “我?”张琰很惊讶。

    “是的,你那学期有3门课不及格,我不知道你承受着多大的压力?但后来,你还是坚持了下来,把这些课程都一一补考通过,这就意味着在此后的那个学期里,别人考四门课而你要考七门课。我是学着你的样子才给自己下了决心,一定要跟你一样,不怕困难。人,归根结底是要靠自己……”她纤纤手指从胸前优雅地划过,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我还知道你的一个秘密,你身后一直有种力量,支撑着你……”她说。

    “秘密?力量?”张琰问。

    “那次考试不及格以后,我不敢去教学楼前看成绩,但躲总也不是个事,我就趁晚上没人时去看,快到教学楼门口时我看见了你,还看见了一个女孩,她个子挺高,身材很美。她一把把你们班的成绩单给撕了……”常诗诺说,“我赶紧停住脚步躲了起来。她撕成绩单之前还朝四处看了看,不过没看见我,但我看见了她,都是一个年级的嘛,后来,我就知道她是哪个班的,知道她是谁了……”

    张琰非常惊讶,真是隔墙有耳,难怪人家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我是女生,我很佩服她。我想能为你这样去做的女生,在这个学校肯定只有她一个。也许,这就是你背后的力量吧。”她停了停,把目光移到玻璃外头,马路上行人匆匆。

    目光又回到了张琰脸上。她说,“而我呢?在这个学校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我也不想交他们,志不同不相为谋……”

    “你的考试都过关了吗?”张琰问。

    “还有一门,不过没问题。只要沉下心去学,有什么学不会的?别忘了,四年前,我们可是从千军万马里头冲杀出来的……”她说。

    毕业季或多或少会让人有些伤感。张琰看着眼前的常诗诺,她有着江南女孩的水灵,目光透过银丝细框眼镜,很迷人。四年了,张琰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认真地看她。

    “你和那女孩准备怎么办?你俩能在一起吗?”常诗诺问。

    沉积在张琰心里近两年的死水要被搅活……

    “我……不知道……”张琰赶紧又说,“我们只是同学关系……”

    “你不想说就算了。”常诗诺很淡静,说话很注意分寸和别人的感受,“我只想送给你四个字:别留遗憾。”

    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刚好洒在常诗诺白净的脸上,她不再说话了,用细长的金属勺子轻轻地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目光静静的注视着窗外的世界,杯子里牛奶在勺子的作用下,在咖啡中拉出道道白线,变化出一道道美丽的造型。这里是子栎镇环境最好的一家小馆,不时会有人进来,每有顾客推门,坐在他们的这个位置,都能听到门撞击风铃的声响。

    “我有一句话要亲口告诉你,离开这里,我们就不会再有这里的忧伤,我们不能折戟沉沙,而是要继续追随心中的文学梦,哪怕是累死在追梦的路上,也心甘情愿。”常诗诺说,“你永远不要忘了你是文学社的社长,全国重点中专文学社的社长,你曾创造了学校多个第一,你是一个可以创造奇迹的人……”

    常诗诺有些激动,鼻翼微微翕动着,脸上有种从未有过的倔强。坚定、执着、顽强和温柔、婉约、秀气完美地统一在她身上。

第三百一十二章 十年之约

    张琰陷入了沉思,内心再次响起了强烈的心灵呼声,这种呼声又和很多东西交织在一起,羁绊着,揪扯着,他多想像一个勇士一样在疆场上五马长枪拼杀一番,但却总有什么东西牵羁着他。

    “我们立个誓吧……”常诗诺放下手里的咖啡,然后举起桌上的饮料杯说,“先为我们认识四年干杯!”

    清脆透亮的容器碰撞声非常悦耳,高角杯里彩色的饮料微微荡起,然后缓缓落下,她杯子里的果粒轻轻地翻腾,沉下,又浮上来,浮上来又沉下去,最终还是回归平静。

    “发什么誓?”张琰问。

    “我们相约十年之后每个人都是作家,到时以书会友。”这句话铿锵有力。

    “我们相约十年之后每个人都是作家,到时以书会友。”张琰说。

    清脆的碰杯声再次响起……

    “这段时间电视上正在播放琼瑶写的《苍天有泪》,是蒋勤勤、庹宗华、朱茵主演的,这是我们在学生时代看的最后一部琼瑶作品了。四年就要结束了。”一缕淡淡的忧伤掠过她眉头。

    “讲的是什么故事?”张琰问。

    “说的是民国初年,阔别家乡四年的一户人家的长子,在归途中与另一家人的长女认识,从此两人魂牵梦萦,两情缱绻……”常诗诺顿了顿说,“归途……我们马上就要踏上了归途了,也是阔别家乡四年,是不是有点巧?”

    说完这话,常诗诺突然冷笑一下。冷笑,张琰在她脸上还从未见过。这次她没碰杯,自己喝了一口。

    “回忆就像困进眼里的沙,不管有多痛你都要柔柔的擦,也许那苦涩偶尔会让你泪如雨下,也要假装你已忘记了他。”又是一声冷笑后她说,“这句台词应该是《苍天有泪》里头的吧……看这本书的时候,我还是在空气氤氲的江南,那时,也算是情窦初开之时吧,我妈成天搜我或借或买的琼瑶小说,成天在家里搞‘**运动’,而我呢,也就成天到处找地方藏书,和妈妈斗智斗勇。想想,作父母的也不容易。”

    张琰静静地看着她,越发觉得她的不同寻常。

    “毕业后就会回家乡,我和魏一涛在一个厂,去了再想办法往宣传部调。”常诗诺说,“可能两年后我们要结婚了……”

    张琰惊讶的都要跳起来。

    “你俩?”

    “我加入文学社后就开始仰慕他,他和我是一个市的老乡,他没毕业前,我们放假回家就一起走,他很关心我。再后来,我们就偷偷谈恋爱,他分配到我们市里的一家轴承厂,这个厂专门给军品生产配件。”她接着说,“现在他在厂党办当干事,我的工作还是一涛帮我联系的。”

    “我们和其他未入社的同学一样,没有什么特权,学校的纪律一定要遵守,不能谈恋爱……”在张琰耳边又响起了当年加入希望文学社时,在新生社员会上,时任社长魏一涛的讲话。

    所有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吗?张琰觉得原来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要求大家不要谈恋爱的这位尊敬的学长,却恰恰和张琰的同级女生,谈了一场两年后要结婚的恋爱。

    还没走进社会,一切已不再单纯,哦!原来这就是生活。

    “我们商量过了,这几年厂子都不太景气,还裁员。我先干上一两年然后就跳槽。”常诗诺说,“我们不能两个人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是不会长期待在厂里的,所以,你也别忘了我们的十年之约……”

    常诗诺在一张纸条上清秀流畅地写下一行字,这是她将要去报到的单位地址,收信人却写着“魏一涛”,然后递给他。

    “我刚去部门和岗位还没定,让一涛先帮我收一次,第二次我再告诉你我的收信地址。”她说。

    毕业,是人生一个阶段的完结。

    书信是唯一的联系方式,由于许多同学都不知道要去的单位和收信地址,后来,也就没有一点点的消息,这样的分别对很多同学而言就是永别,隔山隔海,天南地北,从此天各一方,毕业留言册成了他们唯一的念想。

    太残酷了,那个科技落后的时代,太无情了,那个见不到人听不到声的时代。张琰后来非常痛恨那个无法联络的时代,不止一次咒骂过。

    王小玲的出现仍然是个意外。

    这天太阳快要落山时,王小玲约张琰到学校操场。四年前,他坐着王小玲爸爸的面包车来到这里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而今,他们就要和这个校园说再见,心里总有些惆怅。

    这里的一切都要结束了,张琰也就变得坦然,这次是他自初三时认识王小玲以来,唯一一次不讨厌她的时候,看着她那肤色和身材忽然心生同情。

    “在这所学校里,我们才是认识时间长最长的同学,从初三算起的话,应该是第五个年头了。”这次张琰先说。

    “是这样。”她说。

    “你把工作联系好了吗?”张琰问。

    “嗯。”她点点头,突然变得有些温柔。

    “在哪儿?”

    “回咱们鸣西市,是个刀具厂。”她说。

    “应该挺好吧”

    “我不想回去……”她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我上学是为了能离开家乡到更远的地方去工作,我想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去闯荡。”

    张琰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老同学。她居然是一个如此好强和独立的女孩,比许多男生更有志向。

    “我从小就梦想着将来能到大城市去,那里工作可能会累,也会很孤独,我也可能会哭,但毕竟大城市能给我想要的……梦想,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仅仅需要一份工作,而是需要实现自己的梦想。”王小玲说,“我爸爸你是见过的,他自己开了个小工厂,有个破面包车,我一点都看不上。我找到工作后再找人个一嫁,他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他从来不支持女孩子有什么梦想,说那叫胡咧咧……”

    张琰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这几年来,他不应该那样嫌弃她,对她冷眼相看……

    “我们不能做上一辈人的翻版,他们是当年的‘老三届’,没有机会考学,所以,就逼着我们去实现他们那个残缺的梦。上学当然没错,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价值是什么?难道上大学、上中专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完全不对!一个人最终能在社会上做什么,能为社会做出什么,这才是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王小玲说,“而在他们的世界观里,却始终把自己定位成了芸芸众生,每个人之间的工作和劳动都随时可以被另一个人取代,他们从来就没有尊重过一个人的个体劳动的价值,搞什么事情都讲人多力量大,都讲人海战术,讲团结协作……而且,他们还没有是非观念,黑与白之间的界限从来都不明确,中庸,典型的中庸之道!”

    张琰被她的一番话给惊呆了,虽然他们已经认识了5年时间,但他这会才意识到,她的脑子里似乎还有点哲学家的思维。

    “这是不是跟他们的生活环境有关?”张琰问。

    “环境可以造就人,人也可以改变环境。”王小玲说,“他们那一代人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共性时代,而不是个性时代……”

    “我们应该是出生在个性时代?”张琰问。

    王小玲略微思考了一下说:“这些命题很深刻,属于哲学范畴……”

    “诶,小玲,那年临中考前你才回到咱们后稷中学,你是中考移民?”张琰问。

    “我是初三复读生,那年国家已经不允许初中复读了,查得很严。我就去了外县借读,但学籍在咱们乡中学。我当然是可以上高中的,可我爸说高中还得再上三年,等大学毕业年龄就大了,结婚就成了问题……还有,万一考不上大学,那就完了……怎么会考不上大学呢?……唉!”王小玲说,“学习最好的同学才能考上中专,这多难呀!不过,我也不后悔中专四年,这四年,我认识了全国各地的许多同学,知道了他们的理想和解决问题的方式,我也知道我跟他们有哪些相同的地方又有哪些不足,这四年,我拿到了财会专业的自考专科文凭。”

    张琰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他没想到王小玲居然这么要强,思想这么丰富,在毕业分离时,他才觉得自己对她很陌生。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瓶星星

    武军强一连几次被校纪委的工作人员叫去调查情况,就在98届毕业生即将离校前,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在洛明工业学校炸开了锅,党办主任季春媚因收受学生家长财物被免职,此外,还有一名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的老师,也因收了学生家长的钱被给予处分。

    历时一个月的毕业设计作业完成后,武军强一交完作业就朝寝室走去。这时,寝室里只有张琰在收拾着这几年来用过的课本,突然,武军强骂不咧咧的一脚踹开门,张琰被吓了一大跳。

    “你搞什么名堂吗?吓死人了。”张琰说。

    “他妈的,老子在这里白白上了四年学,你们要毕业了,老子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武军强怒气冲冲,捶胸顿足,“我的处分被取消了,可是工作却泡了汤。”

    “你不是说要去你们县黄金局吗?”张琰问。

    “人算不如天算,去他妈的!”武军强说着踹了一脚铁架子床,双层床摇摇晃晃发着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恐怕毕不了业了。”

    “什么?你还有几门挂课?”张琰问。

    “两门。”武军强说。

    “毕业前还有一次集中补考,你复习一下,到时好好考。”张琰说,“最后一次考试了,相信学校不会为难你。”

    武军强摆摆手失落地说:“这两门课就是让我拿着书去抄,我也找不到地方。以前,我爸是打算让我到我们县黄金局工作,可谁知偏偏遇到了国家不包分配的政策,现在我又拿不到毕业证,工作不就没有指望了吗?”

    “你不是说你在学校有关系……?要不,你赶紧去找找关系,让帮帮你。”张琰说。

    复杂的表情在武军强脸上变换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深陷的眼窝里迸射出阴骘的目光,这种目光落在张琰身上,张琰不寒而栗。

    “去他妈的,这个世界谁都靠不住!”武军强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深陷的眼窝里流出了一行泪水。然后,“扑通”一下斜倒地床上,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躺着,不声不响。

    四年来的中专生活就要画上句号,毕业的脚步急促而匆忙,毕业班的许多同学心头都涌动着离愁别绪,这种情绪也会因天晴天雨而波折起伏。

    这天放学后,赵波涛无精打采地回到公寓。328寝室里没有人,空空如也,329寝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人,他推门而入,陈设依旧是那些陈设,但寝室里却安静得要死,没有一丝一毫生机。

    在赵利阳的床铺上反扣着一本诗歌集,赵波涛伸手拿过来打开,扉页上是席慕容的诗,他将目光落在一字一行里: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在青春敏感的年龄里,哪怕一曲歌,一首诗,一个笑靥,一个眼神,无不会撩动躁动的神经。赵波涛把诗集捧在手里,怅然若失。静静的寝室,静静的他,空荡荡的房间,空落落的心。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着。

    突然,他放下诗集走到自己寝室,爬上床铺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装满纸星星的精致的玻璃瓶,再三照过照镜子后走出男生公寓。

    他约摸着张欣然这会在英语角,就径直去了那里找她。然后,他们到校园散步。

    “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就要分开了,以后,我们就不再有寒暑假,再也不能结伴回家了。欣然,四年前在女生公寓楼下遇见你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女生,你很传统也很矜持,你是那样的清高和难以接近,我每次想靠近你的时候,你给我的感觉却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越波涛说。

    几年来,他每次都不敢向她这样说话,不敢表露真情。正如他刚才从那本诗集里看到的一样,“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此刻,他突然意识到,他的这四年生活不想就这样被翻过,他必须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张欣然,不图什么,只图能说出自己心里的真实感受。

    上午,张欣然刚刚参加完一场用人单位来学校招聘的面试,此刻,她满脑子里都是自己的工作问题,她之所以来独自来到英语角,并不是跟以前一样来学习,而是她觉得心里有点烦,专门来这里躲清闲来了。今天已经不是她参加的第一次面试了,前几次,她都是在面试之后用人单位“再考虑一下”的环节中,都被刷了下来,主要是因为性别的原因。

    赵波涛跟她来到一棵大树下,她坐在围着大树树根的一圈水磨石上。赵波涛继续说:“从几年前你在阅览室批评三寸金莲时我就知道,你不光对我,你甚至对所有男生和男人都是看不起的,你就跟曹雪芹一样,会认为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欣然,你是不是以为女人是水,沾不得污垢?一点墨汁就污染了一池清水,而男人本就是肮脏丑陋的泥做的……”

    张欣然见赵波涛说这话时有点激动,便不再去想应聘面试的事了,过不了几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将来想在一起说话也几乎不可能了,于是,她就认真地听着。

    “可是欣然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泥巴,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污染一汪清水,有的男生他看上去粗枝大叶,但他心里跟水做的女人一样是晶莹剔透的啊。”赵波涛说着眼睛里就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花,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亮晶晶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星星。蓝的、黄色、红色、粉色、绿色、紫色……

    张欣然被这个玻璃瓶惊呆了,她的目光透过玻璃瓶,落在五颜六色的小星星上,每一颗星星都是那样饱满和棱角分明,一般大小,颗颗精致。

    “就要跟学校说再见了,我也等不到你今年的生日了,我不知道应该送什么给你,就想着自己做点什么给你当礼物,后来,我就想到了了折星星。我永远也忘不了去年我们从开水房打完开水后,一起坐在校园的连椅上看星星时的情形,那时你说只有星星知道你的心,你永远喜欢它们,它们不说话,但又会喃喃轻语……”赵波涛说,“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也喜欢上了星星,我知道看着星星就能想起你的样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埋藏在心里的话

    火热的斜阳从天空洒向大地,金色的阳光穿透头顶的层层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欣然看着赵波涛,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

    “后来,我们聊天时你无意中说你的生日在6月29日,我算了一下,去年那天晚上,也就是我们一起看星星那天正好是6月29日。那天你的气色很好,心情也很好,对我也格外地好,我真的感谢你那天没有把我拒之千里之外,而是让我陪在你的身边看星星,听你讲以前的故事。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对你有了更多的幻想,甚至憧憬过我们的未来。”赵波涛说。

    精致的玻璃瓶子还紧紧地攥在赵波涛的手里,他似乎忘记了要将它送给她,而是激动地说:“从知道你生日那天起,我就学着折星星,折星星的彩纸就放在我的枕头下面,这成了我每天睡觉前的必修课,一次都没落下过。欣然,我在每个星星的纸里面,都写了一句话,写我和你的过去,写我有多喜欢你,写我对你的关心。那时我就只是一个劲地折,我也不知道要不要把它送给你,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你气绝。反正,折星星都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就这么一直折了下去,到现在也快折了301颗。”

    张欣然她不感动,她静静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睛里涌动……

    “刚开始一两个星期里我折得不好,后来,我把这些形状不好的拣出来扔了,留下来的,是我觉得自己还挺满意的。”赵波涛说,“我当时也想过,如果我不好意思送或者被你拒绝了,那我就把这些星星带走,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不管哪年哪月,我要是想你了,想学校的生活了,我就拿出来看。除了学习,这就是我这些年来做过的最认真做一件事了。”

    泪水模糊着张欣然的眼睛,她坐在水磨石上,泪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突然从眼角滑落下来。

    “我原本想着等你生日那天送给你了,可后来才恍然明白,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们已经天各一方了。我折星星的事情还被寝室同学发现了,钱磊还嘲笑我,哪里有男生折星星的?虽然他在嘲笑我,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你喜欢星星。”赵波涛停了停,他也落下了执泪水。“欣然,我喜欢你四年了,我一直相信一见钟情才是这个世界是最纯美的感情,我和你没有牵手过,也没有拥抱过,我不敢,我太喜欢你了,我怕这样会让你反感。”

    这棵大树下面没有学生经过,这里很安静。赵波涛多想把埋藏在自己心里的话全部说给她听。就要毕业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成为云烟,要不是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也许,他还是不会把这些话一股脑地全说出来。

    “你还记得吗?有一天傍晚我鼓足勇气请你去逛街,你不去,我就央求你,我不会死磨硬泡,也不会表达自己的内心,这是我最大的缺陷。还好,你答应了,我们就一起去栎镇走。可是,走到一半时你却对我说,我们来这里就是学习知识学本领的,我们都不要浪费时间。你是不能喜欢我的……你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贼心,你是那样的直接和干脆,你的高傲和冷酷无处不在,这也是我既默默地喜欢你,内心又惶惶不安的原因。”赵波涛说。

    这会校园里没有风,也没有学生从这里经过,四周都变得非常安静,像是被谁罩用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死死地将这里罩了起来,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张欣然看着他静默无语,心潮微微地起伏着。

    赵波涛继续说:“当时,我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被刺穿的谎言羞得我脸上发烫,我就成了一段被伐木工人锯断后扔地地上的木桩,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而你呢,而你地又补上了一句:‘我是说真的’。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很凉,像一盆冰水当头泼下,我充满幻想的心一下子被你戳得稀巴烂。但我还是笑着说,我们随便逛一会吧,我的眼神里满是乞求。那时,我才真正理解了‘摇尾乞怜’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太喜欢你,我怎么会这样呢?还好,我们后来去镇子上随便走了走,只是聊了聊学校的生活,还有家乡里故事。”

    张欣然听着他的讲述,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她精致白皙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和浅浅的懊悔。

    “央求成功后我没有痛定思痛,我又开台幻想我们的未来……”赵波涛说,“四年来,我内心为你筑起的圣洁而美丽的城堡,一直都在一次次被你毁损,而我又一次次在新的幻想中重建它们。也许,你是不在经意间毁损它的,你呢,却是那样的无辜,甚至会一笑而过。”赵波涛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铁骨男儿,可是在你面前,我总会昂首挺胸地去,又低头纳闷地回,你永远是一朵圣洁的遥不可攀的玉兰,而我就是低到尘埃里的灰。四年了,你知道我的感受吗?

    一番话让张欣然一点点陷入了愧疚,她仰面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抹了一把眼泪,主动伸出手说:“这个礼物我收下,我很喜欢它。”

    赵波涛这才记起了自己来找她的初衷,赶紧将装满星星的精致的玻璃瓶子送到她手里。

    毕业设计和答辩结束后,98届毕业生的校园生活也便即将结束。学校的毕业典礼将于下周一举行,汽01班有三分之一的同学还没有联系到工作,这就意味着他们将被派遣回生源地的原籍,他们将揣着派遣证到原籍的人事部门去报到,至于将来会被安排到什么单位和岗位,这个谁也说不准。

    不包分配的政策取消后,当年来自兵工厂的委培生和定向生都不存在找工作的问题,恰恰是想变成商品粮的来自农村的统招生遇到了择业的问题。赵利阳和孙娟都是来自农村的生源,是当年的统招生,好在,他们被同一家兵工企业招去了,作为同班同学能在同一个兵工厂工作,这在汽01班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感谢方校长

    就在毕业前不久,副校长方昌平把张琰叫到办公室,通知他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已到兵器工业总公司办完了改派手续,向纺织企业跨行业派遣这在洛明工业学校这还是第一次。

    有了这张派遣证,便意味着张琰就成了紫华居民和国企干部和身份,意味着这四年中专没有白上,它不仅改变了张琰的命运,也让老三届父亲张有志多年的愿望得以实现,这在张琰全家毫无疑问是一件事。

    作为新中国同龄人的张琰的父亲张有志是伴随着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但他年少时的考学梦终因“老三届”而未能实现,在我国恢复考试制度进入第20个年头时,张琰终于从历史手里接过接力棒,实现了父亲“跳农门”的夙愿,这毫无疑问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

    张有志说什么也要让张琰回一趟家,一回家,他就被父亲带到周王村的公坟,给祖先一一磕头上香。

    “爸!张琰给咱争光了,他就要成城里人了,商品粮!干部!”张有志跪在坟前说,“老天有眼,只要学习的门不关,咱家就有希望。琰琰很快就要工作了,你老人家多保佑他,让琰琰接下来的事一件件都顺利。”

    张琰烧了几张纸后有点不耐烦,便抬头看着远方。凤凰山上百草丰茂,郁郁葱葱的植物将东西走向的山体,遮蔽得严严实实,山顶接到蓝蓝的天,淡淡的白云被扯成一缕一缕的纱,秀丽的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跪下!给你爷磕头!”张有志见张琰心不在焉,严肃地对他说,“做人不能忘本!以后,不管你走多远,你把事干得多大,你都不能忘了祖先,不能忘了周王村。你的根就在这里,没有凤凰山没有周王村就不会有你。”

    张琰赶紧跪下。

    “磕头!就是皇帝在他们祖先面前也得下跪,也得磕头。”张有志说,“这是几千年来咱们国家流传下来的风俗,也是祭祀礼仪,你不要以为你出去上了几年学,我告诉你,以后不管你干多大的事,回到村里就要按村里的风俗办事。”

    张琰连磕了三个头。这下他们父子才起身。

    公坟里埋葬着周王村多少年来的逝者,所有村民的祖先最终也都会在这里安息。他们上完坟途经一个野草长了半人高的墓冢时,时间已将坟头水泥碑上的字迹漫没……

    张琰问父亲:“爸爸,这时谁的坟?咋没人管?”

    “唐诚他爸,已经是老坟了……”

    逝者没过完三周年的是新坟,过了三周年就叫老坟,这是村民对坟墓约定俗成的说法。

    唐诚爸已死了四年,而唐诚被群殴后南下打工也已有两三年了。“我亲爱的儿时伙伴,你在他乡还好吗?我好想你……”张琰突然心头一颤,鼻子发酸……

    “那个天煞的王大强!”张琰不由地吼了一句。他心想,唐诚被这些强盗群殴时,该有多么可怜,多么痛苦,多么伤心。

    “那个王大强现在惨得很,先是找不到媳妇,后来,别人从山里给买了个媳妇,脑子有点问题,轻微智障……王大强好吃懒做,成天提个酒瓶打散酒喝,喝醉了,就打媳妇,媳妇受不了,跑了……去年冬天,他喝完酒后被拉媒的外地车给撞了,车跑了,案子了没破,他现在成了瘸子……胡子拉扎,浑身脏兮兮的,还没走到人跟前,就臭气熏天。”

    “活该!”张琰问,“王大强靠什么生活?”

    “啥生活?就在附近几个村子流浪,谁家过红白事,就站在宴席棚子后面等剩饭……”张有志说。

    张琰的工作敲定了,他临离开家时,父亲一再叮咛让他要当面感谢方校长,反复说做人不能没有恩情。

    张琰回到学校后,这天,他敲开了副校长方昌平办公室的门,说了一番感谢他的话,说要不是他努力地帮他改派,他这几年学可能就白上了。弄不好,还会待在家里当一辈子农民。

    方昌平坐在背靠椅子上听完张琰的一番感谢的话说:“到了单位后人生就进入了新阶段,这和学校完全不一样,相信你能处理好各种关系,你有社团干部的经历……到单位后要自信。”方昌平说,“不管到哪里,学习的习惯都不能丢,中专学历太低了,工作稳定下来后要赶紧想办法提高学历……学历很重要……”

    “谢谢方校长,我工作后一定好好努力,干出点成绩以后再来看您。”张琰很激动。

    “那年没再让你再担任文学社社长,这是我的决定。”方昌平说,“学习是学生的天职,偏离了这个方向,别的方面搞得再好也是喧宾夺主,本末倒置……但现在你可以重新拿起笔,在工作之余写些东西。我也期待能看到你的作品……年轻人嘛,做事就是要有冲劲,要敢做,敢挑战自己,也让人们看看我们工校青年的风采。”

    方昌平说着从靠背椅子上站起来。“张琰,你要是有了重量级作品,如果我还没有退休,我一定会给后来的学生们说,这部作品的作者就是曾经的希望文学社社长……也让大家看看咱们工科学校里涌现出来的名人。”

    张琰完全明白方副校长对他的期望。在洛明工业学校里,他非常感激方校长,他知道自己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方昌平停了停说:“遗憾的是你入党问题没有解决,原因你也清楚,就是受了学习的影响。”

    “没事,能拿到毕业证和派遣证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方校长!”张琰诚心诚意地向校长鞠了一躬,道别后拉开房门准备离去。

    “等等!”校长看了看张琰说:“看录相的事忘了吧,当时只是想把你警示一下,也是为了在在其他学生中以儆效尤,但这个处分没有记入档案,到单位以后,做人要堂堂正正,做事要光明磊落……”

    突然张琰鼻子一酸,眼圈湿润了。

    “谢谢……”张琰顿时有些哽咽。

第三百一十六章 彻夜未眠

    分别是一种痛。

    这种痛极其残忍地折磨着就要天各一方的有情人。

    夏轩一夜未眠,一切冥想都发生在昨天晚上。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空一点点地由深灰色变成深蓝色,看着夜空里星星一点点多了起来,他却睡意全无,转辗反侧。

    天空不言,星星无语。他对着满天的繁星,心里、脑子里、身边到处都是陆贝贝的模样,他觉得她就在自己的身边,正用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看着他,她的眼里含着温情的笑,她说她不想离开学校,还想跟他一起去再看一次日落,再在漆黑的柏油马路上“跨年”,她还想听他唱歌,唱什么都行,她说她还想再去一次旱冰场,想跟他一起再痛痛快快溜一次冰,就跟那次一样,在属于两个人的旱冰场上手牵着手,滑出美丽的同心圆……

    他觉得她柔美的手臂正朝他伸来,他的目光里荡漾着温暖的笑。

    夏轩赶紧伸手想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似梦非梦。

    繁星满天,夏轩心里一片迷乱。四年来,他跟陆贝贝几乎每天朝夕相处,同窗学习,一起聊天,一起听音乐,一起谈理想,他们从少男少女一天天变成了风华正茂的青年。他怎么能感受不到她对他的好?他知道她就是自己的知己。

    一望无垠的天空越发蓝也越发黑,渐渐的,星星又一点点减少,变得朦胧而稀疏,天空深蓝的底色又变成深灰和灰色,黎明已经到来,外面的建筑物已经隐约可见,夏轩仍没睡意,脑子里乱急了,思念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折磨。

    明天陆贝贝就要离开学校了,而他也将挥别学校踏上回家的列车。他对她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不能说出那个埋藏在心里的那个字。现在他们都是大人了,他也不再是那次被孙娟捉弄着送礼物时候的他了。

    思绪在夏轩的脑子里蔓延……青春逼人的陆贝贝气质正一天天高贵不凡,按爸爸的计划,她将继续在大学深造,大学将是她人生新的起点。几年之后,当她浑身闪耀着时代骄女的光芒的时候,她还会不会记得她和他坐在荒芜的山坡上看日落时的情形?会不会再想起那个迎新之夜,他们走在黑灯瞎火的柏油马路上的情形?

    星星不见了,灰蒙蒙的天空一点一点亮了起来。清晨的风吹着窗外的柳枝冷冷清清的摇摆着,偶尔会传来早起的鸟儿一声半响的唧唧的叫声。

    这一夜,夏轩全完沉浸在冥想当中,她并没有在他的身边,他睁眼扫视了一下寝室,同学们还没有起床,地上、桌子上一片杂乱,大大小小的行李、绳子和行李摆得到处都是,门后面还扔着一堆烟头,几个同学昨晚流着泪喝完酒后,寝室里到现在还散发着淡淡的酒味。

    夏轩从床上爬了起来,床铺随之咯吱咯吱发响。再也不用晨跑,再也不用上课了,突然这么早起来,他还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一夜未眠,他觉得自己有点头脑发涨,就跑到水房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男生公寓里同学们还没有苏醒,夏轩洗漱后回到寝室,从摆满行李和杂物的空隙当中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铺前,取下挂在墙上的吉他背着它朝楼下走去。

    他没有看表,也不想知道现在是几点,就轻轻地来到楼下。

    公寓还是铁将军把门,他敲了敲值班室楼管大叔的窗口,窗口“唰”地一下拉开了。楼管大叔那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小格子窗户里。

    “啥事?”楼管大叔问。

    “大叔,我想出去。”夏轩说。

    楼管大叔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然后又看了看窗外,这时外面已经大亮了。“出去?时间还没到,等会才能开门。”

    他似乎有点不太相信钟表,再次转身看看,完后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这才确定没有把时间看错。

    “大叔,我有事,现在必须得出去一下,外边有人等我。”夏轩说。

    “有人等你?公寓开门时间都没到,谁在等你?学校有规定,不到5点45分不准开门。”楼管大叔叔说,“你再等等,我比你起得还早,我也想出去透透气,但是时间没到就不能开门。”

    夏轩想看看表,这时才发现自己这两天有点神魂颠倒,总是丢三落四,下楼时忘记了戴表。

    “现在几点了?”夏轩问。

    楼管大叔顺手拿起老花镜戴上,把手腕朝着眼前凑了凑说:“四,四十了,还差5分钟。”

    “大叔,不就差5分钟吗?你早开一会儿怕啥?怎么这么教条啊,你不也想出去透透气……”夏轩说。

    “差5分钟,就是差1分钟也是时间没到。我教条啥教条?我这叫‘食人俸禄,忠人之事’,这是做事的本分。如果每个人都想出去透透气,那还要楼管干啥?”楼管大叔说着又叹了口气,“唉!我也是站最后几天的岗了。”

    “什么?大叔您以后不看门了?”夏轩问。

    “不干了,年龄大了,人都嫌弃,你们这些小屁孩嫌弃,学校也嫌弃……”楼管大叔说完这话,就“唰”的一下把小窗口关上。

    然后,他拎着一串钥匙“嚓啦嚓啦”从门里走了出来。“人贵有自知之名,学校让我走那我就走,干不成了,老了也就不中用喽!”他说。

    虽然夏轩从来都没有和楼管大叔打过交道,可在这个毕业离别的时刻,任何一句有关别离的话也都会让他心里难过。

    “大叔,是同学们嫌你管得太严了?”夏轩问。

    楼管大叔叔摆摆手没有说话,他心里肯定有话要说,但没有告诉夏轩。

    “真没想到我们要毕业了,您也要离校了。”夏轩说。

    楼管大叔叔拎着钥匙站在大堂,但并没有开门的意思。

    “唉!走吧,走吧,我们都走吧……老了,终究还是要回家养老的。”楼管大叔有些伤感地说,“我跟你们一样也算是毕业了,你们毕业了就是人生的开始,可我毕业了就是这辈子的完结。老了,不中用了。”

    他站在原地静等着5点45分的到来。

    “学校就是个学习的地方,从你们四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今天要离开,这几年你们在学校到底学没学到东西,终究是要到社上去锻炼的去检验的,社会才是没有围墙的学校,你们是骡子是马老师说了不算,都得到社会上遛遛。”楼管大叔说。

第三百一十七章 想起学哥的忠告

    “诶!小伙子,我还不道你叫什么名字,反正,你要走了,我也要走了,就让我这个老头子告诉你一句话。”楼管大叔说,“到了社会上你可不能像今天一样违反纪律……”

    “违反纪律?”夏轩有些纳闷。

    “叫我给你开门就是违反纪律。到了工作单位以后你要规规矩矩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违反纪律的事一件别做,害人整人的事一件别做。你不做好事不帮人可以,你对社会没有贡献也可以,但是,你既然是上过中专的,那么,你就不能做坏事害人,不能给学校抹黑,更不能危害社会。”楼管大叔叔认真地说,“其实也就一句话:认认真真做事,踏踏实实做人,少说多干,不要有害人之心。”

    尽管夏轩不知道楼管大叔为什么会给他说这些,但心里还是很感激他,毕竟,大家在同一栋楼里一起生活了整整四个年头,这也算是长辈送给他的离别赠言吧。

    楼管大叔看看表说,“好了,这下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你就大大方方地走,挺直腰杆往出走,他谁想说你啥也都没得说。”

    楼管大叔说完这话就朝公寓大门走去,那一串钥匙在手里“嚓啦嚓啦”地响着,他先是把铁栅栏门里的几扇木门打开,然后又去开铁栅栏门。

    楼管大叔的确老了,他比四年前夏轩他们刚到这里时老了许多,他佝偻着背来到铁栅栏门跟前,举着钥匙的手巍巍地颤抖着,钥匙捏在苍老的手里,一点点地接近门锁。

    夏轩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注意过楼管大叔这样细微的动作,在寂静的清晨,在这个除了他俩别人还在酣然入睡的男生公寓里,他突然觉得心头一颤,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

    楼管拿起了钥匙却一时没有找到门锁插孔,突然,那串钥匙“嚓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叔,我来。”夏轩一个箭步上前从地上捡起钥匙。“大叔,是这个钥匙吗?”

    “对,那把,是那把铜的。”楼管大叔说。

    夏轩打开门锁后“嚓啦”两下把铁栅栏门朝左右分别一推,把钥匙交给楼管大叔,把锁挂在门上走了。

    “唉!老了老了,不中用了……”楼管大叔看了看夏轩的背影,叹叹气朝值班室走去。

    伤感的情愫弥漫在98届学生生活了四年的洛明工业学校,夏轩经不起这种触景生情的折磨,他穿过正在一点点苏醒的校园,从刚刚开启的校门走了出去。

    身后,校门两侧已经贴上了一幅新拟的巨幅对联。上联是:十年寒窗苦读效三皇五帝逐群雄,下联是:一朝金榜题名成八斗奇才傲天下,还有一个简单易懂的横批:苦尽甘来

    子栎镇子的清晨格外安静,风吹叶动,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声响,地平线上才放出些许微微的光亮。路上稀稀拉拉没有几个行人,早餐摊点正在张罗着早饭,准备迎接新一天的食客。

    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夏轩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舍。他沿着学校的专用道路漫无目的地的向前走着,他用脚轻轻地触碰着路边一簇簇野草,挂在叶片上的一串串晶莹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就像不舍的眼泪突然洒在他的心田。

    一草一木,一房一路,都是这样的熟悉。

    今天是他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天了,明天这个时候,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同学们就要各奔东西,从此天各一方了。夏轩多么希望他能跟陆贝贝在一个单位工作,要是这样的话,他们下班后还可以一起聊天,一起去逛音像店,一起听好听的音乐。可是现在想想,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

    往事袭上心头,他转身看看远处那巍峨高耸的山脉,真想插上一双翅膀,陆贝贝也插上一双翅膀,他们一起飞到那个叫不上名字的小村庄,飞到那个那天被晚霞点染着的荒芜的山坡,一起坐在那里静静的并肩去看日出,这已经是他们毕业前子栎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他的思绪在无尽地绵延着,朝着遥远的天边绵延着……四年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切仿佛就在昨天。他是多么的不想再回到父母工作了一辈子的那个特阳机械厂,他恨那里,恨那里冰冷的铁疙瘩,也恨那里的工人们成天就只是围着机器在转,他们除了柴米油盐除了说话粗俗,哪里还有梦想?哪里还有诗和远方?

    他们的方向只有两个:在家里的时候下一个方向是工厂,在工厂的时候下一个方向是家里。他们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完全相同的生活。

    夏轩也鄙视他们,鄙视他们领到一双白线手套,领到几块肥皂和几卷卫生纸时,脸上那种浅薄的笑容,他觉得他们的笑太肤浅也太廉价了。在他们眼里,除了开机器和领劳保,搞什么文化,搞什么音乐,这简直就是不务正业,都是二流子才会干的事情。

    夏轩不止一次地亲眼见过,每月10号发工资那一天,在财务科露天开着的小窗口前,这些工人就跟一群饿狼和嗷嗷待哺的饥民一样,把这里围了起来,排着长长的队伍,跟领取赈灾粮一样来领工资。窗口跟男生公寓值班室窗口一般大小,领到钱后,他们就跟过大年一样喜悦,好像得到的不仅仅是手里薄薄的几张钱,而是得到了一个世界。,

    夏轩从来都鄙视他们,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不知道还有他这个无名小卒,但是,这种鄙视却一直在心头。起初,就连夏轩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点莫名其妙,但突然有一天他才明白,他之所以鄙视那些他并不认识的工人,是因为他觉得他们首先鄙视了音乐,除了机器的轰鸣声,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优美的旋律,而这些优美的旋律恰恰是由他们认为的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和“二流子”创作的。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一定要告诉陆贝贝,这四年来每每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总会豁然开朗,哪怕整个世界雷电交加,阴雨绵绵,可他的心里也会非常的安静和淡然,只要她在身边,他的心里总会照进灿烂的阳光。

第三百一十八章 最后的午餐

    知音,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理解过俞伯牙与钟子期高水流水的友谊,而他和她,谁是俞伯牙,谁又是钟子期呢?

    所有的回忆跟决堤的海一样漫没了夏轩的心田,他的心里一片汪洋,他仍旧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每一条路,身边的每一处景,都是他和她一段一段的回忆。

    他始终觉得陆贝贝就在他的身边,陪着他默默地走着,也一起细数着曾经美好的过往。夏轩走过了那时的“草坪乐队”,走过了“光阴的故事”音像店,走过了学校围墙外的小径,千丝万缕的情愫纠葛在一起,他不去阻拦,任凭潮水在心里泛滥、泛滥……

    日上三竿,子栎镇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夏轩绕着镇子不知道兜了多大一个圈,最终还是背着吉他回到了学校。寝室里的凌乱会让他心里更乱,他见不得一个个就要别离的面孔,他觉得每个人的一个眼神,一声叹息都会拨乱他的心弦。

    也不知几点钟了,夏轩回到了校乐队,在那里,他抱着吉他静静地看着窗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去想,只是看着窗外,久久地看着……

    当年的学生会文艺部部长芮浩浩也曾坐在这个座位上,一边落泪一边弹唱,临毕业那天下午,他还喝了点酒,专门请来了校门口那位照相的师傅,给他在这里足足拍了两个胶卷的照片。

    那时,乐队里只有他和芮浩浩两个人,一堆乐器,一股酒气。芮浩浩对他敞开心扉,他用低沉而颤抖的声音说,“等你从学校毕业时也就20岁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在一个人的生命里,遇到一个好女孩是非常幸运的事。如果喜欢谁,你就得说出来,越早说出来越好。喜欢一个女生就得大胆地追求……在喜欢的女孩面前,不要相信她告诉给你的什么童话,现实就是现实,再美丽的童话也是童话……”

    夏轩当时能感受到芮浩浩的伤感,他还清楚地看见他俊朗的脸上满是沮丧,秀气的眉毛下热泪欲零又止。

    尽管他至今也不知道芮浩浩所指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此刻,他才觉得芮浩浩当时对那个女孩的用情有多么深,对跟她的失之交臂又是多么的刻骨铭心。他完全能够体会到他那离校前是多么的痛苦和心有不甘。

    窗外,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同学们自由自在地徜徉在美丽的校园,几个女生可能开起了令她们害羞的玩笑,便互相捶打着咯咯笑着跑开了。

    离校的时间正一秒一秒地临近,往事历历在目。校乐队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觉得自己好孤单,他拨弄起琴弦,一遍又一遍地唱起了邰正宵那首伤感的《一千零一夜》:她总是不言不语/黄昏等到天微明/拔弄着怀中那把无弘琴/寂寞里秋来春去/诺言随风都飘零/梦中人还是没捎来一点消息/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夜不思念/每一份想念化做不成双的蝶/一千零一夜没有一夜不流泪/流到心里面变成雪……

    在如泣如诉,凄凉伤感的弹唱声中,和陆贝贝从四年前的相识,到她给他借钱买火车票;从她训斥他没有国防精神到畅谈音乐梦想;从在小吃喝饭馆到他们的草坪音乐会;从旱冰场到看日落,还有他们在漆黑的马路上的那个“跨年”,还有中了孙娟诡计闹出来的送礼物的笑话……一个个青涩而真诚的往事跟电影的画面一样,从夏轩脑子里一一闪过,四年前那个还留着短发的青涩可爱的小女孩,而今已经出落成了秀发飘逸,婀娜妩媚的大姑娘了。

    夏轩心里无休止地泛滥着的潮水终于冲垮了心的河堤。“如果喜欢谁,你就得说出来,越早说出来越好。喜欢一个女生就得大胆地追求……”芮浩浩的忠告再次在耳边响起。

    夏轩的吉他声戛然而止,歌声停了下来。

    他把吉他推到一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拉上乐队的门,朝女生公寓方向走去。

    他们见面后陆贝贝提议再去一次“香飘子栎美食城”的那家小吃喝餐馆。这里5毛5的酸辣土豆丝、4毛5的炒白菜都已经涨价了,只是不管是点了素菜还是荤菜,依旧能得到免费的咸菜汤。

    餐馆和平常一样坐满了食客,大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跑堂还是那个跑堂,他依旧会端着菜高喊着菜名问这是谁的菜?

    夏轩点了鱼香肉丝和酸辣土豆丝后把菜单递给陆贝贝。

    “你还想要什么,点吧。”夏轩说。

    陆贝贝把菜单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搁在桌边。

    她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吃午饭了,我把所有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我爸给我联系了一家兵工系统的研究所,他让我先去报到,到了9月份再去上大学,可能是我们清溪省的科技大学,不过,现在还没联系好。爸爸说中专学历太低了,他一直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我上高中,现在说什么也得先把学历提高,然后再回来上班。”陆贝贝说,“爸爸让我先上专科然后再上本科学。他说现在开始国企改革了,兵工系统的日子也不好过,让我拿到本科学历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祝贺你……”夏轩淡淡地说。

    “我爸说,我拿到学历可选择的单位就多了,反正,现在已经取消了国家包分配政策,以后的工作都得靠自己找,而我们手里的武器就是知识,学历就是一块敲门砖,没有学历,连哪里的门都进不去。”陆贝贝问,“你是确定要回你们吉塬省的特阳机械厂?”

    夏轩点点头:“我是委培生,必须回厂”。

    “毕业后我们再见面就不容易了……”陆贝贝说。

    这时,她发现夏轩的眼睛里已经噙满泪水。她不想让这顿“最后的午餐”吃得伤感,就赶紧切换话题,“诶,你快给老板报我们的点的菜啊。”

    他们都知道在小吃喝里点菜从来都靠“抢”,报个菜名又有什么意义呢?

    夏轩没有动,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和伤感之中。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不要再说了

    “去呀!”陆贝贝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毛示意他,催促他,也鼓励他。

    她的这个眼神他再也熟悉不过。在四年的校园生活中,她的这种真诚而鼓励的眼神他见过很多次,每当他忧郁或者失落的时候,她的这种眼神立刻就会带给他力量,给予他信心。

    夏轩报完菜又回到座位,这时,陆贝贝已经从别人的桌子上提来公用的小铝茶壶,取出两个塑料杯子倒上茶水,茶叶显然已经被反复泡过多次,茶水的颜色近似于白开水。

    “吉塬省和清溪省相邻,我们离得不算太远。”陆贝贝一眼就能看穿夏轩的心事,她说,“等我们都安顿下来了,我欢迎你到我们清溪来,我们那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小馆子。”

    “贝贝,你还要什么菜?我们再加两个吧。”夏轩说。

    “不要了,我早饭吃得晚,这会不饿。夏轩,你还记得不,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吃饭,抢得就是别人的这两道菜……”陆贝贝并没有忘记他们第一次来这里抢菜时的窘相。她的嘴角刚刚浮上的一丝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沉默。在他们之间,这样的沉默几乎从未有过。

    “你喝酒吗?”夏轩又问。

    “什么?”陆贝贝先是有点惊讶,但很快表情就恢复了平静。

    “你想喝?”她问。

    夏轩看了看她,点点头。

    “听说咱班好几个男生都喝醉了,明天就要离校了,你别喝了吧。喝点水算了。”陆贝贝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夏轩又一次沉默了。

    餐馆里一片喧嚣,跑堂还跟往常一样端着菜扯着嗓子问这是谁的菜?附近桌子旁边男男女女好几个同学正在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

    一道鱼香肉丝上桌了,又一道酸辣土豆丝也上了桌。陆贝贝把一双筷子递给夏轩,把另一双搁在自己的碟子上,他们都没有动筷子。

    “要不,你少喝点啤酒?”陆贝贝试探地问夏轩,然后,没等他回答就冲着跑堂说,“老板,要一瓶啤酒。”

    啤酒上桌了。她给他倒了一杯,自己桌上依旧是那杯颜色近似于白开水的茶水。

    半天没有怎么说话的夏轩突然抬起头对陆贝贝说:“以前咱们学校有个文艺部的部长,也是我们校乐队的,他叫芮浩浩,他也常去‘草坪乐队’,你应该知道的。他毕业前说过一句话:如果喜欢谁,你就得说出来,越早说出来越好。喜欢一个女生就得大胆地追求……”

    陆贝贝的脸立刻红了。她低下头用手指拈着搁在碟子上的筷子,一只筷子在轻轻地转动着。

    “贝贝,其实我压根就不想上什么工科学校,但我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我没想到在这里认识了你……”夏轩说。

    陆贝贝手里的筷子依旧轻轻地转动着,她没有抬头。

    “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女孩,你知道吗?每次当我心里烦闷的时候,当我情绪低落的时候,只要跟你聊聊天,只要看到你鼓励我的眼神,我马上就会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一个人,会满血复活。你要不是女孩的话肯定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我们可以一起去外边闯荡属于我们的世界。”夏轩有点激动地说。

    他深情地看着眼前的她,她俨然出落成了大姑娘,以前干练的齐耳学生发型,这时已变成了飘飘长发,她坐在他的面前,是那样的妩媚恬静。

    夏轩说:“以前我们成天在一起,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和习惯,可越是临近毕业我心里就越难受,就越不想离开你,在这所学校,不,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明白我的心思,贝贝,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不舍,有多么喜欢你吗?”

    “夏轩!”突然,陆贝贝扬起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夏轩心头一怔,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鱼香肉丝和酸辣土豆丝冒着淡淡的热气也散发着阵阵香气。两双筷子依旧规规矩矩地摆放在他们面前。

    “你不要再说了。”陆贝贝说。

    夏轩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他看了看杯子里的啤酒,但没有把它端起来。

    “我知道你一直有个音乐梦想,可是我们就要毕业了,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是无论将来我在哪里,我都会期待你能写出好听的音乐,像老狼、高晓松那样勇敢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陆贝贝说,“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之路是什么,我不像你会对音乐那么地痴迷,我跟你不一样,我的事情都是爸爸替我安排的,我喜欢音乐但跟你喜欢音乐不一样,我是为了消遣而你想把它当事业。既然,你很多次都给我说过你的这个打算,那么,我希望你能坚持你的梦想。”

    夏轩深情地看着陆贝贝,只要每每从她口里一说到音乐,他觉得音乐就变得高雅,而不像特阳机械厂那些工人会把音乐和“不务正业”和“二流子”等同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桌上的菜已经不再冒热气,他们的筷子依然老老实实地搁在碗上。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参加草坪音乐会,一起滑旱冰,一起去看日落时的事情吗?想想,四年时间过得真快,我到现在都记得我们刚入校那年,那节晚自己课上,你戴着耳机陶醉在音乐里,边听边唱还手舞足蹈,王老师在你身后站了半天你都没有察觉。当时你的那个窘样一看都好笑。”陆贝贝极力地回避着离愁别绪和伤感,努力地把话题引向那些让人快乐的回忆。

    夏轩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他勉强地笑了笑说,“那时才十几岁,还是太年轻了。”

    “你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陆贝贝问。

    “贝贝,你还记得吗?这家小餐馆还是你第一次带我来的。当时这里的点菜特别乱,你老是抢人家的菜,那时我真佩服你的胆量。你还记得你给我说的话吗?”夏轩问。

    “哪句话?”陆贝贝问。

    “你说生活是艺术的源泉,音乐创作也应该来源于生活。你嘻嘻地笑了笑,说,以后让我就创作一个‘小吃喝’的故事,用音乐表达出来。你还说这首歌一定能火,就叫‘餐馆民谣’……”夏轩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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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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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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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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