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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五章 楼下有人找

    从家乡寄来的一封信被同学递到张琰手里,撕开,遒劲有力的钢笔字跃然眼前

    张琰:

    我是从咱们村的党支部知道的消息,你们学校党组织正通过咱们村党支部调查了解你的情况。我是党员,你入了党就意味着咱家两代人都是党员了,这是一个好消息!

    天气冷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明年你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你已经长大了,要按男子汉的标准求自己,遇事要多思考不能冲动,做事要敢于担当,不能推卸责任。工校的四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多,你要抓紧时间,让自己的学业有成。

    家里一切都好,你妈的身体时而不好,这你是知道的,但也不用操心挂念,我们再去县里抓几副药,估计就能好些。

    琰琰,你是我和你妈的精神支柱,你出身农家,咱们没有社会关系,国家不给你们分配工作了,将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学到真本领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基础……

    愚父

    1996年12月29日

    张琰看完后把信放进了桌兜。

    窗外,枯黄的树叶已渐渐凋零,树上光秃秃的,树枝上斑驳的阳光撩动他的思绪,不经意间,微风仿佛会吹起他满心的惆怅。

    时间过得真快,一学期就这么轻易地从身边流掉了,他至今还记得刚入校那时的情形,记得父亲临别时说给他的那些话。

    同学们全面转入期末复习,329寝室里,泡面的气味里也夹杂着知识的气息。这天晚上,田庆文去楼下买方便面和火腿肠时,专门还把书带去交给小卖部里的人,他想让老师给他划重点。

    张琰一看这些课本就提不起劲头,成了希望文学社社长的他,还沉湎在对那位残疾人作家事故的写作,直到考试前几天,才满心欢喜地将写好的稿子,塞进镇子上的邮筒里。

    这几年来,邮筒承载着他的文学梦想,他因投稿而兴奋,也因等待而失落,在邮筒前笑过也哭过,邮筒让他欢喜让他忧愁。

    寒风吹到脸上有点疼,张琰离开邮筒后赶紧朝学校走去。

    突然,在灰蒙蒙的空气里,身着红色半身呢子的胡宛如像一团火,冲着他而来。枯黄的叶子被寒风从几乎要秃顶的树上一次次捋下,在地上打着转儿,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火,离他越来越近。

    “复习得怎么样了?”胡宛如先开口,她的热情和开朗与生俱来。

    “马马虎虎。说实在的,我对什么《工程力学》《工程材料学》这些课程,一点兴趣都没有。宛如,我越来越不喜欢学工科了,我来这里就是个错。”张琰说。

    “你要不来这里,我们可怎么认识?”胡宛如说,“你这么喜欢文科,为什么偏偏要报考工科学校?”

    “都是我爸报的!学习上的事都是我爸安排的。”张琰说,“我上小学时有个老师叫祝养民,他很负责,会拿着作业本一一找到家里让学生改错,有次,我爸遇见了就问我在学校的表现,祝老师给我的评价是贪玩。此后我就被软禁了。再后来,我一直按着我爸设定的学习轨道往前走,志愿也是他报的。”

    “哈哈,软禁?”真诚的微笑浮在胡宛如脸上。

    “祝老师是我们的小学校长,他跟别人说话时,总会说我的哪个学生考上了什么学校,哪个学生分配在哪里工作了,‘我的学生’成了他的口头禅,说这话时自豪就写在他脸上。可是,他的两个儿子都没考上学,全在家种地。”张琰说,“后来,他退休了村民还叫他祝校长。每到春节前,村民们还调侃他说,你的学生就要回来看你了……事实上,从来就没有学生看过他,只有初三高三的老师才会被考上学的学生感激,其他老师早被忘了。老师真的很伟大,他们通过知识改变着人的一生。”

    胡宛如也想起了她初三时的班主任,在她那么痛苦,那么关键的一年里,要不是那位老师,她能不能坚持把课上完都是一回事。

    “下学期,你我们汽车专业的两个班要提前一周收假,去外省实习。”张琰伤感地说,“文学社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做,这学期我在社团表现突出,党组织正在考察我。”

    “真的?太好了,你要成党员了!”胡宛如高兴地说。

    “这学期,我没好好学习,心思全花在写稿子上了……”张琰说。

    “我知道。你的每篇文章我都看,上次我足足听了一个星期的广播,你写的文章我都快背下了。”胡宛如说,“思雨也陪我听,她还说,我们在一起交往真得很好,我们从你身上还学了很多东西呢。”

    萧条的街道、冰冷的马路、呼呼刮着的北风。大街上人很少,他俩漫无目的地走着,聊着;聊着,走着。

    “张琰,下学期我提前一个星期来学校,赶在你去实习之前。你们实习完后,四年级第一学期,我们能源化工专业也要去校外实习,算算,我们离毕业的时间都不多了。”胡宛如说。

    “上次我在方校长办公室看到了那个谈恋爱的处理决定,他还告诉我不让我谈恋爱,宛如,你说我们,我们这算……”张琰有点害臊。

    “哈哈哈哈……我是你姐……瞎想什么呢!”胡宛如的热情开朗完全可以把这个冬天燃烧。

    几天后学校进行了期末考试。一考完试,同学们就跟候鸟一样,又要收拾行囊陆续离校了。胡宛如的家在香泉省轻露市,老乡会提前帮她买好了火车票。

    人生的境遇,有时会突如其来。

    考试成绩接连被公布在教学楼门口的张贴栏里,张琰的自尊心正遭受着极大的打击,他没想到,普普通通的期末考试,居然决定着他在洛明工业学校是去是留。

    按学校规定,累计4门课不及格将被开除。加上上学期《机械原理》这门课,他已累计有3门课全挂了。

    在寝室里,张琰像一只被猎人打伤的兔子,蜷缩在阴冷的角落里,孤独、惊恐。最后一门课的成绩,将直接决定着他未来的人生。

    夜色笼罩着校园,萧条而阴森。329寝室里一片面漆黑,张琰蜷缩在床上郁闷的抽着烟,烟头一亮一灭,恍惚着,令人琢磨不定,静谧的寝室里不时伴随着几声咳嗽。

    这是他第一次抽烟。

    “啪”荧光灯管闪了闪,亮了。白光像明晃晃的刀带着寒气。

    “张琰,楼下有人找你……”武军强进来说。

    张琰没有吱声,泪水挂在脸上。无助、失落、颓废,诠释着他“狼狈”的内涵。

    “是她!你那个马子!”武军强信口开河。

    目光有时能杀人。张琰狠狠地盯着他!

    “是,你的相好……不,你那个,那个女同学。能源化工专业那个……”

    武武军强没忘记自己赌博被抓后,张琰为了他忙前忙后给他送饭的事,从那以后,武军强从内心开始尊重起张琰。

    “她在楼下,两个人。”武军强说,“你从从窗户可以看见……”

    “你下楼告诉她我不在。”张琰说。

    “你还是见一下吧……”武军强说。

    “我,不去!不去!”武军强见张琰提高了嗓音,赶紧说“好,好……”,然后,拉上门朝楼梯方向走去给她们传话。

    隔着窗户,张琰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看见胡宛如那身火一样的红上衣。她瑟瑟地站在男生公寓楼下的羽毛球场旁边。

    夜色已降临,球场上空空荡荡,凄凉而落寂。寒风掠过窗户,卷起窗台上的一层灰尘,他的双眼模糊了,那团火成了一个红点,一个红圈,一个红色的世界……

    与胡宛如交往和谈心的一幕幕往事浮现在了眼前:五楼之约、逛柔波湖公园、月光下送围巾……还有她那美丽的笑,让他心泛涟漪的笑……统统倔强地出现在张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的心里有一对双胞胎小人儿在打架……见,有脸见吗?不见,又怎么忍心让她在寒风里等候?

    张琰瘫倒在床上,两行眼泪从眼角汩汩流出。

    他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一片混乱。

    胡宛如是个不幸的女孩,她那么本真地把所有故事和身世告诉了他,在这所学校里,她把他当作最好的好朋友,当成了她的知己,而他……如果再有一门课不及格,就意味着他要离开这里,要回到家乡……他将怎么面对望子成龙的父亲?在社团的一路高歌也参和进了脑海,是文学害了他,是文学社害了他!

    张琰心里的两个小人在拼命打架,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

    尊严!尊严!

    张琰的自尊心正接收一次次地拷问,他怎么能以这种状态去见她?那是对她的伤害,侮辱!她是白莲而自己是泥巴,对,此时此刻,他就是一沱臭泥巴。

第二百四十六章 去阅卷室

    武军强又回到寝室。

    “张琰,你还是去见见她吧,男生公寓不让她进来。”武军强说,“她都快急哭了……挺可怜,外面这么冷……”

    “你就说我不在公寓。”张琰说。

    “我说了。她不信,她说你要是不下去,她就一直在那里等。”武军强说。

    窗外越来越黑,那件红衣服已被可怕的夜色一点点吞噬。

    “你听我一句劝,还是见一面吧,那个女孩给我说话时都哭了……我看了心里都难受。张琰,咱们好歹是……是个男人……”武军强的话很诚恳,“再说,人家还送了你围巾,她要不喜欢你,怎么会送你这东西?没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有艳福,那个女生对你还真痴情……”

    “你怎么知道?”

    张琰和胡宛如的交往一直都是在秘密进行,而且,他们还有在五楼的“小秘密”之约。

    “你别急,我是猜的。”武军强说,“深秋那个晚上,你还记得不,那天快熄灯时你才回来,我看到你手里拿了条绿颜色的围巾,当时,你脸上荡漾着无法掩饰的幸福,你一进门就打开柜子把它锁了起来。不光我看见了,你对面床上的同学还问你‘买了条围巾?’,你的脸都红了,没有回答他。张琰,其实许多人都知道你俩在交往,二年级时,那个女孩也常到我们教室门口来找你……有一次,我跟王小玲聊起了这事,王小玲说,你的围巾肯定是她送的。”

    “王小玲?”张琰怎么也没想到,他和胡宛如的交往,居然早都被大家发现了。

    “小玲说,你一到学校就认识了那个女孩,她是能28班的,对不对?你们是在打乒乓球时就认识的,对不对?”武军强问。

    张琰的眼睛里涌动着泪水,他没有回答他。

    “我们是老乡,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帮助过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武军强说,“张琰,你听我一句话,既然那个女孩这么喜欢你,你就不要辜负了人家……”

    “可是,我这会没脸见她……”张琰“嘭”的一声,将拳头砸向桌子,顿时,中指关节处鲜血直流。

    此刻,张琰的颓废、埋怨、自暴自弃甚至自残,让武军强突然有些担心和害怕。

    “张琰……别这样!人死不过头点地。天大地大,即使此处不留爷,也自有留爷处!再说了,你还没到最后一步,谁说你最后一门课一定不及格?你千万别和自己呕气。”武军强说着捉起他的手,给他递来一张纸巾。

    武军强说:“我和小玲也都隐约知道,那个女孩很仰慕你的才气,依我看,你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你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子在这么冷的风里等你这么久啊。”

    张琰仰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告诉他,我不下去,她这样是想逼死我吗?”

    接下来,寝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时间一秒一秒地从他们身边流逝。

    过了一会,武军强再次下楼。

    张琰不知道武军强这回下去是怎么给胡宛如说的,都给她说了些啥话。过了一会儿,武军强又回到寝室。

    “从现在起我鄙视你!”武军强说着从张琰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着。

    “那女孩说了,她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须现在告诉你,越快越好!说这话时她都难过了。”武军强猛吸两口烟后,吐出浓浓的烟雾,“话我是捎到了,去不去,你自己看!没劲!”

    窗外,除了无精打采的路灯像饿死鬼一样伸着长长的脖子,其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胡宛如现在是什么状况?会很伤心吗?

    见!张琰心里的两个小人的战争终于结束了。他像得了一场病,虚弱。镜子里的他一脸憔悴,毫无自信,颓废得自己对自己都有一万个憎恶。

    张琰把那盒烟揣在兜里,拖着沉重的脚步子下了楼。他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他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敢去想。

    外面特别冷,张琰刚一走出男生公寓,席地而起的一阵寒风猛地扑到他身上,旋转着在他的脸上左右抽打着,这是对他的惩罚,可是,胡宛如却一直在那里无辜地受过。

    “张琰,你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都站了快40多分钟,都快冻成冰棍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了不起!让我们这么下贱地站在这里等你……”张思雨立刻冲上来,把所有的怨气劈头盖脸地朝他发泄而来。

    她怒气冲冲,使劲地推着张琰的肩膀说:“哪里有像你这样不顾女孩死活的男生?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宛如,我才不会在这鬼天气里白白受冻!”

    胡宛如显然是刚流过泪,眼睛红红的,情绪也很低落。她吸了口寒气,然后拦住张思雨。张思雨的脸被冻得又红又紫,她就像一个要爆炸的气球,目光里盛满了委屈和怨恨。

    “哼!张琰,有你点风度好不好?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宛如,我想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傻乎乎地在冰天寒地里等你,你看看,哪有像你这样的男生?我鄙视你!”张思雨抛下这句话愤然离去。

    胡宛如没叫住她。

    “鄙视你!”张思雨走了两步又转身冲着他狠狠地说。然后,披着夜色大步朝女生公寓走去。

    “考试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胡宛如很平静,“我是明天上午的火车……”

    “我……我,累计三门都不及格了。”张琰说。

    “这些我都知道了,每门课的成绩张贴出来后,我都会去看,我越看越担心,所以就特意来找你。”胡宛如的鼻尖红红的,寒风从他们身边吹过,他们瑟瑟发抖。“张琰,最后一门课的成绩出来了吗?”

    “不知道!”张琰摇头。

    “最后一门是什么课?”

    “《金属切削原理及刀具》。”

    “什么时候出来?”

    “下午刚考完,估计得到明天下午吧。”

    “啊!这门课太关键了……”

    张琰点了点沉重的脑袋。

    “走,跟我去看!”胡宛如说。

    “我……”

    “快走!咱们去阅卷室。”

    “算了吧,我不想去……听天由命吧。”张琰一身颓废,低头纳闷,打不起一点精神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求情

    “不行!你已经有三门课不及格了,最后这门课的成绩实在是太关键了……”胡宛如停了停说,“不过,情况不会那么差,但我们一定要想想办法,哪怕所有的努力都无用,我们也得试试。”胡宛如坚定地说。

    “我们去了那里能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些同学没考好就找老师求情。咱们先去看看,看了再说。”胡宛如说。

    张琰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是算了……我是文学社的社长,许多人都认识我……”

    “没人注意你,你的自尊心也不要太强,我知道你好面子,你说哪个人不好面子?你要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成绩,谁还会笑话你?大家都急着回家过年,谁还有时间笑话你?”胡宛如说,“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话:当一个人的实力不足以支撑起面子和尊严时,就应该向现实妥协。”

    说完,胡宛如一把抓起张琰的手朝教学楼走去。迎着瑟瑟寒风,他们消失在蒙蒙夜色当中了。张琰感觉到,胡宛如的手是那么的冰凉,那么的亲切,她冰冷的纤纤指尖,触及着他已近绝望的神经。

    从小到大,在学习上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重创的张琰,觉得自己像一只一脚踩空的绵羊,正坠向万丈冰雪的悬崖。无助、绝望、沮丧……眼看自己就要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此刻,胡宛如就像上帝派来的天使,紧紧地牵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在冰雪悬崖里挣扎着。

    张琰被感动了,眼睛热乎乎的。他冰冷的几乎都要凝固的血液迅速升温,一股股暖流在他的胸膛激荡着,猛烈地拍打着他的心壁,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一直拉着他穿越夜幕下的校园,走过花园,走过梧桐树,走过灯火阑珊,走过他们在一起的一幕幕回忆。

    胡宛如没有说话,步履匆匆,她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不安和担忧让张琰感动,也让他心疼。冷冷的夜里风冷冷地吹着,张琰突然停下脚步。在这个令他绝望的时刻,整个世界都要把他抛弃,只有宛如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情不自禁地想拥抱她,紧紧的热切地拥抱着她,今生今世都不要松开。

    “你怎么了?”胡宛如问。

    在斑驳的灯光下,她的双眸是那样的清澈纯净。

    血液沸腾,血管贲张。张琰的心在胸膛猛烈地跳动着。“我……”

    “没事。你不用多想,去了我帮你,赶紧走吧!”胡宛如赶紧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阅卷室就设在教学楼里。到了教学楼前他们的手松开了。就在进大门时张琰停下了脚步,他再一次上前去看张贴在门柱上的成绩单,生怕自己看错了。可是,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两门课都是50多分,其中《夹具设计》59分。

    “这老师也太狠了,就差一分也舍不得给你。”胡宛如把头凑过来,边看边说。

    冷冷的白亮的灯光照射着他们,张琰凝视着成绩单,眼睛里泪花闪动。

    胡宛如向四处看了看,突然“啦”一声,一把将门柱上的各班绩单给撕了,干净彻底。

    “走,我们上楼!”胡宛如说。

    张琰没有想到,胡宛如竟这样大胆和果断,和她相处了这么久,他仿佛刚刚认识她。

    阅卷室在教学楼五楼最西头,紧锁的双扇大铁门外,有很多来打听消息的学生,大都是学差生。张琰怕见到熟人,一上楼就躲在东头没有灯光的窗户前。

    这个窗户他再也熟悉不过了,正是二年级时他和胡宛如约会的地方,是他们约定小秘密的地方。那时,他还没有学习上的压力,满心欢喜,兴致勃勃地准备开启他的文学梦。

    从乒乓球台前认识以后,他们相处的一幕幕情景再一次浮现在脑海,想着想着,张琰就难受了起来,摸了支烟,点着。

    “你还抽烟?小心被老师发现。”胡宛如侦察完情况走了过来。赶紧从他嘴里拿下烟,撂在地上,踩灭。

    “张琰,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约会就是在这里,在这个窗户下面还有我用指甲刻下的痕迹……”胡宛如说。

    张琰打着打火机弯腰去看,这里果然留着一道道划痕。

    “当时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拒绝我,咱们说话时,其实我心里也很紧张,就背靠着窗户用指甲在墙上来回地划,回到教室才发现大拇指的指甲都磨平了,指甲缝里全是白色的墙灰。”胡宛如有些害羞地说,“所以,我坚信那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张琰哑口无言,感动从心底最深处翻腾着,似一股洪流,又像似火山一样喷涌而出。两行眼泪倏地流出下来。

    胡宛如吸了一口气,先是仰面看天,然后,将目光移到他脸上问:“最后一门课是《公差》,对不对?”

    张琰点点头。

    “你说巧不巧?我刚见到我们班主任了,我问他改什么卷子?他说学校不允许各班改各班的卷子,他被安排改汽01班的《公差》卷子了。张琰,你说,这是不是天意?所以,我们不到最后绝不能放弃。有些同学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大部分卷得等到明天中午才阅完公布成绩。”胡宛如说。

    张琰静静地看着她,她坚定的目光里充满了鼓励,这让他或多或少感觉到心里有了几分踏实。在这个世界上,在自己最颓废最低迷的时候,只有胡宛如静静地陪在自己的身边。他知道,哪怕所有人都可能骗他,哪怕长江水会倒着流,但她绝对不会骗他,她对他的纯粹和真挚让他无法抗拒,这让他非常感动。

    胡宛如说:“我把你的情况给我们班主任惠老师说了,让他帮忙看看你的成绩,如果差距不是很大的话,他说他会让你过关。我给他说了你的名字和学号,不过,老师问我,你管人家汽车专业的同学做什么?我当时没想好,就说你是我弟。老师笑了笑,估计他也不会相信……”

第二百四十八章 老师家

    “大家全部离开!不要在这里逗留……”这时,楼里传来老师的声音,正在清场。

    学生们便陆续开始下楼。

    胡宛如趁着另一位老师出来时,想从门缝挤进去。不想,却被一位戴眼镜的老师发现了,这位老师严肃地说;“这个同学,你干什么?平时不认真学习,一考试就往这里跑,像什么话!”

    “惠老师”胡宛如灵机一动,冲着铁门里喊。

    能28班班主任看见胡宛如伸进门缝的脑袋,就笑了笑给她解了围。他对着戴眼镜的老师的说:“刘老师,她是我叫的,帮忙统计分数,您让她进来吧。”

    几分钟后胡宛如终于出来了。她一走出阅卷室,身后就传来“嘭”的关门声。

    胡宛如一出来就朝楼道东边走去。张琰跟贼一样躲藏在黑暗里。

    “惠老师说还有个办法,让你去找59分那门课的老师,上浮1分的权限是在代课老师允许范围以内,说是什么有个什么纠错率……代课老师有权纠错……”胡宛如说,“但我不认识你们那门课的老师,我们一起去找老师说说情,咱们救活一门算一门。”

    “我不知道老师家……”张琰说。

    “我们就去家属院里问,一定能找到老师家。”胡宛如说。

    张琰觉得太丢人了,实在不想去老师家求情,磨磨蹭蹭,支支吾吾。他们在教学楼下理论一番后,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家属院的路灯要比学校的亮些,张琰生怕被人发现,磨磨叽叽跟在胡宛如身后,离得很远处。哪里光线暗他就往哪里走,学校很多老师都认识他,因为和一般同学相比,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文学社社长。果然,在家属院里张琰碰见了好几位老师,但没有哪位老师问他的成绩,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或者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俩终于敲响了《夹具设计》课程老师家的门。讲完所有情况后,老师给他们上了一堂现场教育课。

    “这次,一共给了你们班4个不及格,你们班同学的学习态度不端正,不把学习当回事,有的同学一上课就睡觉,而且每节课都睡,看着人都来气。父母把你们养这么大供你们上学,可是你们却……”这位老师严厉地说。

    胡宛如和张琰面面相觑。

    “不要以为考上中专就进了保险箱,现在国家包分配的政策没了,你们毕业时全靠真才实学,以后混是没有前途没的。”老师说,“我们这一代人命运不太好,上学时遇上了老三届,很多人想上学但没办法,我们跟你们这般大的时候,从来都没吃过早饭……”

    “老师,你们为什么不吃早饭?”胡宛如问。

    “为什么?睡一晚上肠子就睡麻了,就不知道饿了,这样就能省下点口粮。你们对我们国家的过去太不了解,那时大家都吃不饱。”老师说,“但太阳升到头顶后,就饿得人两眼冒金星。”

    老师接着说:“直到1979年全国恢复考试制度后,我们那一代人终于才有机会考试,我也才重回学校并留校了。那时,咱们学校的学风多正啊!考试哪里还有不及格的?现在的考试题越出越简单,简单得让人看了都想笑。为什么呢?学校对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都有比例规定,你们都以为上中专是工作前的过渡,都不好好学,我们为了保证这个比例结构,只能把题越出越简单。要不,别说优秀,我估计能考及格的也没几个。”

    胡宛如赶紧接话说:“老师您说得都对,都怪我们平时没好好学,下学期一定改正。可是,张琰已经有3门课不及格了,要是再有一门的话,下学期就见不到他了。求求您把59分纠个错,先让他把这次的关给过了……”

    “你是?我好像没见过你。”老师看着她,这当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她是我老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张琰急中生智。

    “唉!我这门课是不行了,成绩下午已经报考研组了。改分不严肃,太不严肃了。”老师坚定地说。

    胡宛如赶紧说:“老师,张琰能学会,只是他这学期没把握好,把时间都花在文学社了,老师……”

    老师看了看张琰那副绝望颓废的样子说:“你看你,学好专业课才是本职,社团的事有时间了搞,没时间就算了。怎么还弄了个本末倒置。不过,这要是真给累积到了四门课可咋办啊?”

    大家都没说话,每个人似乎都在思考着。

    “你还有哪门课的成绩没出来?”老师突然问。

    “《金属切削原理及刀具》”宛如说,“这门课是能源28班惠老师在改卷子。”

    “噢,是小惠……”老师想了想说,“好吧,你们都回去吧。我到时问问惠老师的情况,以后可不敢这样了,家长辛辛苦苦把你们送到了这里,你说,真要是被劝退了可怎么办?”

    “那……”张琰还想再问,胡宛如赶紧打断他的话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他们一起离开了老师家。

    一排排整齐的路灯齐像霜打的茄子,齐刷刷地耷拉着脑袋瑟瑟挺立在冬夜里,无精打采地发着亮光。家属院里空空荡荡已少有行人,张琰和胡宛如刚走到家属院门口,就看到了正进门的副校长方昌平,胡宛如赶紧和张琰保持距离,低头走着。张琰自然明白什么意思,但他已不能再躲避了。

    “你跑到这里做什么?”方昌平先开口。

    “我来找,找老师……”张琰说。

    胡宛如依旧低着头,独自朝家属院门口走去。

    方昌平把张琰打量了一番问:“考试没考好?现在什么情况?”

    既然事已至此,张琰只好借步向方校长实话实说。张琰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方昌平后,方昌平又问了他汽01班代课老师的姓名,最后严肃地说:“下学期千万不能再这样了,先回去吧。”

    离开家属院后,张琰和胡宛如再次来到教学楼五楼。这次不像上回那么幸运,他们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直到所有老师都已经离去了,胡宛如也没见到她的班主任。

    一切都是听天由命,一切都是未知的。

    “如果凭你自己,能过吗?”宛如怯怯地问。

    “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份卷子我本身答得还行,就是在60分上下徘徊,要么50以上,要么70以下。”张琰说。

    “哦……”

第二百四十九章 失落

    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张琰的成绩仍然命悬一线。

    巨大的失落跟无情的魔鬼一样,吞噬着他们,事情并没有像胡宛如起先设想的那么简单,向老师的求情如同入海的泥牛,很快就被淹没在老师繁杂的工作当中了。惆怅、彷徨、担忧像空气一样,让他们挥之不去。

    他们离开教学楼来校园里。飕飕的寒风吹着,地上的枯叶在寒风里“呲啦呲啦”地响着,像是一把破二胡地拉奏着凄凉的琴弦。

    “你明天几点的火车?我去送你吧。”张琰说。

    “我不想回了,我想等你的成绩出来以后再回去。”跑了一晚上,什么准信也没有,胡宛如此刻也很失落,她说话的声音很小。

    “不行!春运期间车票会越来越难买。你必须回家。”张琰坚决地说。

    胡宛如不语。

    时间一分分过去了。

    空旷、阴冷、寂静的校园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在魃黑的夜晚,静是一种害怕的状态。

    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再该说什么,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寒风里。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一丝的光亮,远处一片漆黑,那是一种不可能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铁了心的黑。

    沉沉的夜幕将他们牢牢地笼罩着,空气在他们身边凝固了,他们跟冰棍里的果丁一样被凝结其中。他们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时间在流淌。

    张琰摸出一支烟,点着。他正要把烟装回裤兜里胡宛如拦住他,也拿出一支,点着。两个微不足道的小红点,跟萤火虫发出的光一样,在黑夜里一亮一灭。没有人能看见他们,也没有人去看他们。

    胡宛如从来没有抽过烟,她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咳嗽声划破了夜的寂静。

    张琰从胡宛如手时接过烟死死地踩在脚下,随后,又把自己的烟也死死地踩在脚下。

    “呜呜”宛如难过地哭了。

    紧接着是张琰微微的抽泣声。

    校园幽静,冷风扑面。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算了,听天由命吧。”张琰说。

    胡宛如没有说话,她走到附近的花坛边,在冰冷的水磨石边缘坐下,双手抱膝。

    “我明天还是不送你了,让人看见了笑话,说你和一个学差生在一起,对你不好。”张琰说,“但你必须答应我,你一定要回家。一定!明天成绩出来后我后天就回家。”

    “可是,我担心……万一……”胡宛如说。

    张琰举头看了看幽深的夜空,黑不见底。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坠向着如同天宇般幽深的黑洞,这个黑洞深不可测。

    每个人都会遇到白天也会遭遇黑夜,也许,生活原本就是在这两种境地之间交割切换的,只是有的人会在经历了漫长的黑夜后,最终坚强地挺到白天,而也有一些人,却会永远永远地消失在黑夜里。

    张琰想到,从小到大一路走来,曾经跟他一起玩耍和成长的那些伙伴和同学,现在不也如此吗?经历了人生中的一场中考,许多同学就消失在了当时的黑夜里,有的经历了残酷的磨难,终于熬出了漫漫长夜,而有的还在一片漆黑当中苦苦地挣扎着,还没有寻找到走黑洞的道路。和他们相比,一场中考,苍天送给他的却是一片光明。

    “担心没有用。”张琰叹了口气说。“我明天不送你到火车站了,你和思雨一起回吧。”

    “嗯。”她点点头。

    “行李收拾了吗?”

    她摇摇头。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他们从来没有感到冬夜会竟然这么漫长。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说:“我相信情况不会那么糟糕。退一万步讲,就算累计有四门课不及格,也不会开除。惠老师说,如果有四门课不及格还可以继续上学,累计到第5门不及格时才劝退。张琰,就算这门课天不随人愿,而要累计到第5门课时就是下学期了,那时,前面不及格的课程也就有了补考的机会,这些年来,还没有哪个同学因学生成绩差被开除。你有机会,一定有机会!”胡宛如说。

    张琰注视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有句话你应该听过:有志者,事竟成;百二秦关终归楚;苦心人,天不负;

    ,三千越甲可吞吴。只要你能认识到自己的差距,而且立志去改变它,你一定可以把成绩追上去。张琰,你做事这么执着严谨,我相信老天爷对你们一定是公平的,你一定能把学习搞好。”胡宛如认真地看着他,冲着他点头鼓励,目光坚定而执着。

    这句话犹如生命垂危的落水者,突然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突然让张琰看到了希望。他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他也点了点头,目光里也多了些自信。

    “‘冬天已经到来,春天还会远吗?’张琰,你还记得吗?这话还是你有次告诉我的。一切也都会过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胡宛如站了起来,她注视着他说,“下学期我提前一周来学校,一定要赶在你外出实习前见到你。下学期期中考试后的第二天,我们能源化工专业外出实习,而你们在期中考试一周后才返校,要不然的话,我们连见面的时间都没了。”

    张琰静静地看着她,内心的暖流在涌动。

    “提前一周来学校,张琰,这是我对你的承诺!”胡宛如又补了一句。

    “张琰,我知道你对工科从来都没兴趣,你有文科生的脑子,你有你的情怀,你有你的追求,你跟任何一个同学都不一样,你的自尊心很强,有时,甚至会自暴自弃,但是你的善良,你的悲悯,都不是这些同学可以企及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总是很高兴,从你身上我能看到一个世界,一个未来……”泪水再次从胡宛如眼里滑落,“你知道吗?多少次我都幻想着你的未来,你的文章我都看过,我能看到你心里的爱,大爱……我一直很庆兴,庆兴我能在这里认识你。”。

    张琰给她擦眼泪,她的脸好冰好冰。

    在这所工科学校里,尽管他此刻和胡宛如在一起,可他的心里非常的孤独,这种孤独,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相对于汽车制造专业的孤独,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另类的孤独,这种孤独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

    “还有人吗,公寓要锁门啦!”女生公寓阿姨的喊声撕裂了他们执手相看泪眼的情景,这次的分别不是明天见,也不是后天见,而是要等待一个漫长的寒假,这对他们而言,犹如生命里天各一方的思恋与煎熬。

第二百五十章 没能表达的誓言

    两个影子终于出现在了女生公寓门口的灯光下。

    “都几点了,还在外面逛?像什么话!”楼管阿姨看着张琰,目光里满是鄙夷。

    “快点!你进不进?”楼管阿姨又将鄙夷的目光移向胡宛如。

    胡宛如赶紧转身跑到值班室,从值班室窗台上楼管阿姨的《来客登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条。她似乎再找笔,但没有找到。

    “你等我……”她急急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冲进公寓。

    紧接着就是一阵关门的“吱啦吱啦”声,楼管阿姨动作麻利地将左右两侧的铁栅栏推拉门全都拉上,然后就传来了清脆的上锁声。

    晚上11点是公寓关门的时间,雷打不动。

    张琰不知道宛如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依旧站在原地。

    值班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楼管阿姨赶紧跑过去去接电话。几分钟后,她又开始关推拉门里面的木门,先把左边的门推到中间,又去推右边那扇。这时,红色上衣出现在楼管阿姨身后,宛如急急地从她的胳膊下钻了出来。

    “张琰!张琰!快点……”她叫喊着,争分夺秒。

    张琰赶紧上前,她从推拉门铁栅栏的孔洞中,塞出一张纸条。连忙说:“你一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就打这个,就说找我……记住!我明天上午走,晚上7点就到家了……”

    话没说完,她被楼阿姨叫了回去,她睥睨了宛如一眼,嘴里嘟嘟囔囔着锁上了里头的木门。

    隔着木门上硕大的玻璃,张琰看见胡宛如脸上露出了笑容,像革命者从监狱里传出了什么重要情报一样的满足。在昏暗的玻璃后面,她跟白莲一样盛开着,那是他早已习惯了的笑容,这样的笑靥,似乎能让他闻到馥郁的清香。

    张琰转身朝男生公寓方向走去,寒风依旧飕飕地吹着。

    他的心里盛满了温暖,这不是一般的温暖,而是一种冲动和兴奋,正伴随着血液在浑身激荡,隔着女生公寓那扇木门上的玻璃,胡宛如白莲一样渐渐盛开笑靥,还有那浅浅的酒窝,像电影的重叠镜头在眼前呈现。这时,从心灵的最深处,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呼声:“我喜欢宛如,我爱她!”

    突然,张琰很想把这话立刻告诉她。从他们认识到现在,他们两心相悦,可是,他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今晚,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爱她!这一辈子都要跟她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张琰立即跑步折返,想把从骨子里,从血海里,从心灵最深处发出来的誓言亲口告诉她。

    女生公寓的门已死死地锁住了,硕大的玻璃后面空空如也。那团烈火,那张笑脸,那个好看漩涡都像梦一样。

    张琰耷拉着脑袋回到男生公寓时,门锁了,寝室的灯也都熄了。他好话说尽,才被楼管大叔放了进去。

    回到329寝室后,张琰打开纸条……他悸动的心情仍难平复,他静静地平躺在床上,像是担架上的伤员一样,努力地平复着自己。

    然而,成绩仍然是个未知数,一阵欣喜过后,他再次陷入沉思与痛苦当中。而那一刻,在女生公寓里,胡宛如点着蜡烛轻轻地收拾完行李,夜空依旧黑得没有一丝光亮,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夜未眠的胡宛如有些憔悴,早饭也吃不下去,就拖着行李箱和张思雨一起走出了校门,阵风吹来,她时不时地会咳嗽几声。

    “宛如,你生病了吗?脸色这么差?”张思雨问。

    “没有,可能是昨晚受了点凉。”胡宛如说。

    “跟他?”一提起这事,张思雨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太不像话了!你想想,我们昨晚在寒风里等了他那么长时间,怎么能不感冒?宛如,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就那么好?他什么地方吸引了你?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思雨,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胡宛如说。

    “你也不知道?诶,你可别犯傻啊,别整天糊里糊涂的。”张思雨说,“以前,我是希望你俩关系好,可是,昨天晚上他那样子,我一看都后悔当初的这种想法,他是男生,风格,什么是工校男生的风格……?”。

    “思雨,有些事不像1+1=2这么简单,而是很奇妙的,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反正,我也说不清楚,这大概就是情愿罢。总有一天,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的。”胡宛如笑了笑对张思雨说,“赶紧走吧,小心迟到。”

    又是一段痛苦漫长的等待,329寝室只剩下张琰和武军强两个人了,许多同学根本不需要等考试成绩,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次司空见惯的测试,再也普通不过。

    武军强留下来有两个原因,一是等他爸爸来接,二是等最后一门课程《金属切削原理及刀具》的成绩。他的成绩也很差,不及格的课程已累积到了两门。对门寝室里的赵波涛还没回家,他和张欣然及黄怀老乡买的是明天上午11点的火车票。

    在空空荡荡的公寓楼里,等待是一件非常痛苦和焦虑的煎熬。

    下午,班上一个同学拿了一份《金属切削原理及刀具》成绩单,说老师马上就要公布,这是帮老师统计分数的外班同学抄出来的。成绩显示16号《金属切削原理及刀具》课成绩为48分,16号正是张琰的学号。

    压死骆驼的永远都是最后一根稻草。张琰彻底崩溃了。

    又是一天没有吃饭。张琰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嗓子已经沙哑了。他流着泪收拾完所有的行李,又跟一截木头一样,倒在了床上。

    赵波涛几次走进329寝室却不知应该怎么劝他,只是陪他抽了一支烟,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抽烟,为朋友。

    泪水在张琰脸上交错地流淌。寝室里鸦雀无声。

    “来这里一场,认识你,就是我的收获。”张琰说。

    “我们考完试后都对过答案,按你说的情况,怎么也不至于只得这点分。”赵波涛说。

    赵波涛是学霸,虽然平时跟张琰在一起的时间不及钱磊多,但他一直都有意帮他度过难关。

    二年级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时,赵波涛还故意让张琰抄过他的卷子,结果被老师发现了,他两的卷都被收了。老师把他俩叫到教室外面。

第二百五十一章 逆转

    老师说两份卷子都记0分。这时,张琰向老师坦白是他抄赵波涛的,不应该给赵波涛记0分,要记就给他自己记0分。老师很惊讶:“你这会倒逞起英雄来了,平时咋就不好好学?”

    “老师,我不应该让张琰抄我的卷子,但他也没抄到啥,刚要抄,就被你发现了。张琰本来自己做了很多,你不应该记0分。要记就记我吧,要是我不让他抄的话他也不会只得0分。”赵波涛说。

    “这还奇怪了,你们还争着要0分?”老师说。

    他俩都偷偷看了对方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

    “你俩是好哥们呀?”老师问。

    “是。”异口同声。

    “哈”老师突然笑了,“是好哥们就要在平时帮助,不能在考试时抄卷子,对不对?”

    “对。”异口同声。

    老师看了看他们说:“都把头抬起来吧,以后做人也应该是这样,平时要互帮互助,要抬着头做人。”

    他俩面面相觑。

    “好了。这回就算了,要是下次再抄卷子真的记0分。”老师说。

    如果说,胡宛如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张琰,一个是张思雨的话,张琰也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胡宛如,另一个就是赵波涛。

    有次,赵波涛给张琰讲起自己的家事,越讲越动情,他说:“我不会写文章,要是我有你这笔头子,一定要把这些东西写成一本书,让我们赵家的后代都知道我们家过去究竟有多穷,有多么不容易。”

    “好,如果我将来能当作家,我来写。”张琰说。

    而现在,摆在张琰面前的不再是写什么东西,而是自己将何去何从?

    “我发誓,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去写一篇稿子。要不是因为写稿子,我能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吗?”张琰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他抹了一把眼泪,拿出一支钢笔“咔嚓”一声折断,墨水飞溅到桌子上,床上,衣服上,还有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赵波涛说。

    “文学是个害人的东西,是个狗屁东西!”

    “你出去吧,我想单独待一会儿。”张琰说,“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要不是因为我为文学社的工作那么投入,那么专注,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至少那一门只差1分的课程怎么也能过线。是爱好文学害了我!”

    接下来,就是一阵低沉的抽泣声。

    “张琰,你也不要悲观。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当年都是从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中闯过来了,你明年一定能考好。”赵波涛说。

    “可是,我还有机会吗?”张琰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开除和劝退都是吓唬人的。我听老师说了,就算是四门课不及格,也不会劝退。咱们都是带指标的统招生,怎么能说开除就开除呢?”赵波涛说,“《学生手册》上是这样规定的,但这指的是一学年累积到四门课,现在只是一个学期。老师还说,就算是一学年累积到四门课没通过,那还有留级的处罚,不会开除。你放心吧……”

    “那都是小道消息……”张琰绝望地说。

    “这……”

    接下来,329寝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时间永不停歇地缓缓流淌,气氛压抑。

    “你要什么吃的吗?我去给你买……”赵波涛突然问。

    “不要。”

    “如果成绩可以互换,我宁愿把你不及格的课分给我两门,让我替你分担。”赵波涛叹了口气说,“我怎么才能帮助你呢?唉……”

    “好兄弟。”

    ……

    沉默。沉默之后又是沉默。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过了许久张琰说。

    越波涛拍了拍张琰的肩膀,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他带上门走了出去。

    张琰一根接一根地吸烟,吸完,就把烟头从窗户弹下去,放假了,他再也不担心有任何人来查公寓了,他什么都不怕,这个地方将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彻底消失。

    张琰突然明白,人生在世,总会经历很多的不如意,甚至是严峻的考验,而每一次考验也都会影响着人的命运,当这种不如意一次次叠加出现时,他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渺小和无奈。

    “着火啦,着火啦……是329公寓……”楼下有人叫喊,很快,这种叫喊声蔓延到楼道,越来越近。

    赵波涛第一个冲进来。“怎么啦?”

    张琰还瘫躺在床上,并没有在意。

    “你把什么烧着了?哇!是上铺……快,快把烟头扔了,快!”赵波涛赶紧上床用手拍打着褥子的角。

    老师和楼管推门而入。张琰才知道自己闯了祸。

    老师带他们去调查的路上,赵波涛说“你别承认,就说睡着了,不知道。”

    他俩被带走后分开调查。

    张琰以为老师问问也就罢了,没太在意,他马上就不是学生了,说个“不知道”就算把老师给糊弄过去了。

    让张琰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命运因为一门课程的及格而改变。心情也随之改变。

    “你的《金属切削原理及刀具》考了68分。咱班只有两个不及格,一个是我。那个班的同学抄的成绩是错的,是机械17班的成绩。”武军强回到公寓一说完又骂不咧咧,“他妈的,老子现在也累积了3门课了!”

    这时已是下午6点半,天色渐黑。

    “真的假的?”张琰眼前闪出亮光。

    “都贴出来了。”他说。

    张琰正想着高兴一下,突然意识到武军强心里难受起来了。唉!真是风水轮流转,造物弄人啊。这就意味着他俩又成了难兄难弟,都站在了危险的边缘。但好在,他下学期还有补考的机会,只要消灭一门,就不会被劝退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张琰所经历过的痛苦,渐渐转移在了武军强身上。张琰又反过来劝他想开点,努他说,只要还有机会,下学期就一定能扭转局面。

    张琰将剩下的两支烟留给他,然后直奔教学楼。

    是的。没错!过关了!看着门柱上张贴出来的成绩成绩统计表,他顿时想起了胡宛如,深深地想她……

第二百五十二章 难兄难弟

    这个成绩到底是自己考的,还是惠老师照顾的?或者是《夹具设计》老师帮的忙?还是副校长对他的怜悯……?这个问题是张琰人生中的谜,没有答案。

    半个小时后,张琰带了两袋方便面回到寝室,他准备跟武军强一人一包,就要打开时,武军强摆摆手说:“我不想吃。没心思!明天我爸就来学校了,我真不想回家……”

    同学们大都已经回家了,空虚无聊的时光涌进329寝室,两个失落的青年在这里暗自神伤,他们已没有什么话说了,静静地坐在寝室里,静静地面对着洁白的墙壁和每个床铺上鼓起的小山包,同学们回家时,都把铺盖堆叠在床上,用床单一裹,就形成了一个个的小山包。

    离天亮还有一个极其漫长的黑夜。

    “走,去逛街!”武军强突然说。

    “行。刚好我要出去打个电话……”张琰说。

    武军强的课余生活是打篮球,而张琰的课作生活就是在文学社忙社团工作,忙着写稿子,虽然他们在一起上了三年学,但却很少一起去逛街。有时命运的交汇与偏离,大都不是自主自愿的,往往是各种外部条件和境遇使然。

    昨天这时候张琰还痛不欲生,人生一片面灰暗,而今天,就像一个绝症患者突然听医生说“对不起,你被误诊了”一样,又对生命充满希望。人,一定要能经得往生命中的每一个玩笑,哪怕是咒你死,也要以为只是个屁,把它给放了就算了。

    昨晚,胡宛如所做的一切努力让张琰感动不已,火车奔跑在铁轨上,也奔跑在他的心里。按时间算,宛如这会应该刚刚到家。

    张琰和武军强来到镇子上时,夜市一家挨一家摆开了,一盏盏大盖帽一样的红灯罩,将白炽灯泡的光聚向他们的摊位,温馨而浪漫,远看,就是天上的街灯,由近及远,神秘而温暖。

    蒸、焖、煎、炒、煮……各种锅碗瓢盆碰碰撞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和“啦啦”的炒菜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子乐交响曲”,好不热闹。美食散发着阵阵香味,在这个寒冷而寂寥的冬夜,让人感到阵阵温暖。

    “来!小伙子,吃啥,坐!”各家夜市老板都很热情,扯着大嗓门招呼着每位客人。

    他俩随便找了个地摊坐下。

    “为郁闷干杯!”武军强先举起杯,淡黄色的啤酒从透明的玻璃杯里漾出。“干!”张琰举杯。

    他俩心情都不算好。冬天,啤酒真他妈冰爽!

    一碟花生米,两个失落的人,他们从此刻的心情说起,说到了他们在学校里的每一件事,说到了他们刚入校时的情景……风,飕飕地吹,酒,一杯杯地喝,时间,一分分地过着。

    时间到了晚上7点了,张琰满脑子都是胡宛如,他推想着,这会她正进小区大门,这会已走进了单元门,这会正在上楼,上到了二层、三层……

    “我去打个电话……”张琰给武军强撂下一句话,赶紧跑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张琰从上衣内内的暗兜里,掏出那张叠得平平整整的纸条,一张从女生公寓楼管的《来客登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在男生公寓楼管那里也有同样的《登记本》,上面印有表格,来客姓名,来客性别,来客时间。在纸条的背面,写着大大的电话号码。先是区号,再就是7位数的电话号码。

    张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一一摁键。他的心里有一朵圣洁的白莲,正在一点点绽放。

    电话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苍老的声音,一位妇女的声音。

    “阿姨您好,我找宛如……”张琰的声音微微颤抖。

    “宛如?”那女人说,“她去上学了,还没放假呢!”

    张琰觉得自己有点冒失,刚才宛如上楼的脚步声,完全是自己的意念,是自己凭空想出来的,她时时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意念里。也许,宛如可能还没到家。

    “那好吧,谢谢阿姨……”张琰喃喃地说。

    张琰就要挂断电话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急促的声音:“等等!来了……宛儿来了……”

    张琰急忙将听筒紧紧地贴在耳朵上,电话里传来了胡宛如熟悉的声音:“张琰……”

    此刻,张琰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里,他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他有意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有点疼。阵阵寒风吹过,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自己在一点点清醒,一点点从意念回到现实。有时候,幸福会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

    “宛如,宛如,是你吗?”张琰急切地问。

    “是啊,是我!就是我!”胡宛如的声音他最熟悉不过,这声音,就像自己内心深处的喃呢,是带着温度的精神的慰藉;这声音,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听着这声音,他能想到她那美丽动人的微笑,唇边那双浅浅的漩涡。

    “我刚刚回到家,一放下行李就赶紧来了王姨家。我想着这会儿可能会有你的电话,我在家里怎么也待不住,没想到你的电话真的来了……我很激动,真的好激动……”胡宛如的声音也在颤抖。

    “你一路上还顺利吗?”张琰问。

    胡宛如没有回答而是问:“快说!那门课怎么样?怎么样?”

    “过了!过了!”张琰连说两遍,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太好了!就是嘛,回家时我一路上都在想,情况怎么可能会那么糟?我在冥冥之中,总觉得上天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嗯……”

    “你明天回家吗?”胡宛如问。

    “明天天一亮就走,车票已经买好了,你不用担心。”张琰说。

    “张琰,你等我!收假后我提前一周到学校,在你实习前,一定要见你一面。”

    张琰在电话亭前捧着电话,百感交集,他觉得一种热乎乎的东西从他的心里迸发而出,在他的浑身涌动着,流淌着,最后,不知不觉地从眼眶滴了下来,滴在他那只扶在电话亭上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我爱你

    “宛如,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和鼓励,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从悲伤和自暴自弃中走出来。你走了以后,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我觉得好孤单,好寂寞。宛如,我不能没有你,你是这个世界是唯一对我重要的女孩。”张琰越说越激动,“现在我最想念的人就是你。”

    电话那头非常安静,胡宛如听到这些话心跳都在加速,她赶紧用手拢住电话的听筒,把房间环顾了一圈。王阿姨正用鹰一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胡宛如不由得心头一颤,脸“唰”地红了。

    电话这头,张琰仍旁若无人地说着绵绵情话。“宛如,昨天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你是最好的女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世界里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胡宛如的脸红了,烧乎乎的。她赶紧再次环顾房间,鹰的眼睛仍旧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里夹杂着几分蔑视。胡宛如慌了神,赶紧打断张琰的电话,“张琰……”

    张琰的声音开始颤抖,他的心也在颤抖:“宛如,我一刻也不能再忍下去了,我喜欢你,这一辈子都要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张琰!”胡宛如赶紧打断他,余光里王阿姨跟一尊雕像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宛如,我爱你!”颤抖的声音经过千山万水,通过电话信号清楚地传进了胡宛如的耳朵里。

    她脸上顿时燃起了一团火,绯红绯红,她的心“咚咚咚”猛烈地跳动着,和所有青春期里的女孩一样猛烈甚至狂乱地跳动着,一张一翕的鼻翼和线条分明的嘴唇上,渗出了些许露水般晶莹的汗珠。

    她的心潮正在肆意地泛滥着,像是狂风巨浪席卷全身,自己正如沙丘一样被汹涌而来心潮急速地淹没,吞噬着……突然,她的余光里看见了王阿姨,她显然是在故意看她,故意在听他们的通话内容。

    王阿姨一直把胡宛如当作自己的女儿,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胡宛如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别说了,我知道……”胡宛如立刻悬崖勒马,赶紧慌乱地冲着电话说。

    张琰还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可是他也知道,此刻,她是在王姨家里接电话。

    “宛如……”

    “我知道!”没等张琰再说下去,胡宛如赶紧切断了他的话,“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回家的东西吧。我先挂了。”

    “宛如,我会永远爱你……”张琰说。

    “好吧,就这样,再见!一路顺风!”胡宛如把电话“啪”地挂断了,如同战士扔掉手里燃起的炸弹一样坚决。

    在寒冷的子栎街头,张琰手里的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的盲音。

    张琰心里一团火在燃烧。尽管胡宛如没有答应做他的女朋友,但他知道她一定愿意,他知道她是怎么样的,她本要向他说什么……但是,毕竟,她是在别人家里接电话。从通话的语气里,他能听出她的种种顾忌。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相信过心灵感应。

    突然,张琰心里拨云见日,晴空朗朗。原来,生活居然这般美好!昨天,他还在黑灯瞎火泥泞坎坷的路上苦苦挣扎,而此刻他居然走完了这一程,熬过了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终于迎来的黎明的曙光。

    张琰回到夜市摊时,武军强依旧延续着苦闷。

    “军强,别喝了吧。我们回去。”张琰劝他。

    “回去?”他看了张琰一眼,呷了口酒。

    张琰心里盛着满满的兴奋,眼前的啤酒冰凉苦涩,而心里却是一坛耐人回味的甜蜜。

    “你还算是个实诚人,有良心。我被公安弄进去后,你忙前忙后,还给我送饭。看来,你还没忘了刚入校时,教官欺侮你是我给你出了恶气这档子事,还没忘了那个窝心脚……有良心就好,我就喜欢有良心的人,能知恩图报。不像有些人,嘴上抹了蜜,一办起事就偷奸耍滑,还小诸葛呢?就是个小九九!”武军强心情糟透彻了,没喝多少酒就有了些醉意。他又倒了两杯酒说,“来,咱们再喝一杯!”

    张琰不好推辞便陪饮一杯。

    “老子本来就不应该到这里上什么学,我爸不同意,非要让我上个正经学校,将来把我弄到我们县黄金局去。狗日的这炼金子常常会弄出人命,我爸是担心我走上这条道,才想把我弄进正式单位。”武军强说,“我早都说过,我不是学习的料,可他非不信,说只要把我弄进这个学校,剩下的就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我几门课都挂了,烦死了!”

    武军强捏着摊桌上的空酒瓶,旋转着,好不无聊,几个空酒瓶相互碰撞时,叮叮当当发着清脆的声响。

    “唉!想想,我们也算是难兄难弟。”张琰说。

    武军强已有几分醉意,他没有接张琰的话。半眯着眼睛说:“我来这里上学凭的是关系,为什么我是特招的体育特长生?我爸为什么每学年都要来接我?原因很简单,我家开金矿,我爸来学校是‘一年一叩头。’”

    突然,张琰想起了武军强爸爸以前到他们329寝室时,在桌子上放的那块红绒布,鼓鼓囊囊还包了个什么东西。见他进来,他爸急忙收起红绒布时,里还露出金灿灿的东西。莫非,这就是“一年一叩头”的见面礼?

    “你不爱学习咋还能考到咱们学校?”张琰好奇地问。

    这话像电流一样从武军强身上穿过,微微醉意瞬间消失,他没有回答,脸上泛起一片红色。随后,他一边冲着老板让算账,一边起身离开。“不喝了。走!”

    武军强人高马大,胳膊肘一伸,就把张琰划拉到一边,然后掏钱付账。这时,他的言语已有些黏黏糊糊,语焉不详了。

    风迎面吹到脸上,酒劲一点点上头。武军强的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深陷的眼窝放着冷冷的光,目光深邃迷离。

    张琰搀扶着武军强从闪烁着霓虹灯的一家家店铺门前走过。一路上,武军强情绪糟透了,他一边酿酿跄跄地走着,一边伸着长长的胳膊指着天空破口大骂那几门挂课课程的代课老师。

    “他们为什么跟我过不去?谁挡了我的前程,谁就是我的罪人,挡我者死!”武军强咆哮着。

    “军强,你是不是喝多了?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张琰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看录相

    “谁喝多了?我才没醉呢。就这点小破酒能把我喝醉?“跟刚才抢着埋单时一样,他说着就把胳膊肘一伸,一把将张琰划拉到一边,“不回!去看录相。”

    “看录相?”张琰问。

    “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们两个鬼了,回寝室干什么?”武军强说。

    一台24英寸显像管彩色屏或者床单大小的白色银幕,外加几十条条形木凳就是录相厅的标配。

    坐在条形木凳上,一个人晃动或抖腿,几个人都会跟着晃动,跟坐过山车的感觉有点像。坐条凳也像是在坐跷跷板,平衡全靠两边两条木腿支撑,一头离开,必然会被另一头压得翘上天,那头翘上天了,这头自然又会翻落。这头一个人突然要走,那头的个人就会翻落在地,紧接着就传来骂声:“你他妈的要走,也不吱一声……”两人坐一个条凳,一边看录相,一边还得操心对方突然抬屁股走人。

    在弹丸大小的子乐镇上,这样的录相厅有七八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全国各地的流行元素,从来不会把子栎落下。

    武军强路熟,从街道穿过一条巷子,来到一个破旧的房子前。这是一家录相厅,门口挂着厚厚的黑色棉布帘子,旁边血红血红的木板上,写着两个大大的白字:录相。紧接着就是几部录相的名字。3块5一张票,可以看通宵。

    “咱还是早点回吧,学校就要关门了。”张琰说。

    “就看通宵。”武军强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明天还要回家,我怕起不来。”张琰赶紧说。

    “老板……看一个,11点离开,多钱?”武军强问老板。

    看录相可以议价,老板的记性特别好,每放完一盒录相带,都会在录相厅里叫嚷;“那个穿黄棉袄的时间到了,要么离场要么补票……,还有,那个瘦高个,你的时间也到了,要么离场要么补票……”

    交过钱后他们就进了录相厅。

    武军强个子高,走在前面开路。房子里脚臭味、香烟的呛味,还有发了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直逼鼻腔,叫人闭气。在极度昏暗的录相厅里,一个个黑乎乎的脑袋和脑袋前冒着红光的烟头,像古墓里一个个冤死鬼和一点点鬼火,颇为人。

    录相厅里的人很多,武军强开路时还会撞到别人,就连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在荧屏里交替着发出的图像和光影里,被撞的那人看武军强的目光非常可怕,先是绿色,像狼眼,又变成黄色,像豹子眼,紧接着会变成红色,简单就是吸血鬼,那人脸上任由五颜六色的光交替着、投射着,恐怖、阴森、青面獠牙……去一次录相厅,就相当于走了一次鬼门关。

    在短短十几分钟里,张琰觉得这些人除了有魔鬼般的外表,他们内心的贪婪、猥琐、无耻和肮脏也混合在一起,在录相厅里弥漫。他觉得,自己把恶心和肮脏全都吸进了肚子,无力排解。

    张琰不愿再往前走半步,他觉得自己正走向恶心和肮脏,走向万丈深渊和人间地狱,令人作呕的臭气已经往衣服里渗,顽固地渗。他想叫住武军强,可突然却开不了口,像是被鬼卡住了脖子。

    这一部录相播完了,电视机里发出蓝色的光。

    “老板,换带!老板,换带!”武军强和张琰还没找到位置,这时,录相厅里那些观众都在叫喊,那声音像被吸去真气的冤死鬼,没有低音只有叽喳。他们大都是些魔鬼色鬼可能还有酒鬼。

    “给咱放这个吧……”老板抱来厚厚一沓录相带,有一米高,抵到了下巴。借着彩电屏幕里发出的蓝光,老板拿起一盘录相带冲着观众挥一挥。

    “这个看过了,老板,换带!老板,换带!……”录相厅里全是男人,贪婪、猥琐、无耻、肮脏。先是一个人在喊,接下来就成了两个、三个、四个……最后就像监狱一样喊起了号子,整齐划一。

    武军强的声音是否混杂其中,张琰不知道。

    “别喊,别喊!小心……”老板诡秘地看了看四周。彩电屏幕里发出的光投射在这些人脸上,一个个变成了蓝鬼。老板就蹲在蓝光里选着录相带,先是放了一个,转身。结果片头还没放完,现场再次爆发了:“老板,换带!老板,换带!……”

    “别吵,都别吵……”老板赶紧小跑过来,退出带子,又一次蹲在屏幕发出的光里。

    张琰意识到这里肯定有问题,这里叫他害怕,他的腿都在颤抖。

    “军强!军强!”武军强已经挤进座位区了,坐在了条凳上。

    从座位中间冒了一个脑袋,他高大的个子是最明显有标志。“我在这里……来,这里还有位子……”武军强应声。

    蓝光完全被七彩所替代,张琰彻底被这些光影吞噬了,在杂乱和带着骚味的光影里,他跟坐在凳子上的这些鬼没什么区别。

    老板终于换完了录相带转身离去,这时全场安静了下来。

    从屏幕发散出来的光影里,呈现着不堪入目的画面,一种从未听过的女人的呻吟和**的画面,不可阻挡的往人的耳朵里钻,往眼睛里钻。张琰又好奇又羞愧又自责。

    “有声有色”在这个黑房子里污染着每一个人。

    张琰脸上滚烫滚烫地烧,心“砰砰砰”直跳,浑身流淌着铁水一样的溶液,他觉得自己都要被这种灼热熔化了。除了不堪入目的画面,让他心跳加速的还有恐惧,比做贼还要害怕的恐惧。

    画面里女人的低吟跟咒语和魔法一样让他欲罢不能,他正坠向万丈深渊却无力呼救,在坠落途中,岩石似一把把尖刀,从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划过,留下道道血口,就像他们村的村民拴狗砍酸枣树时,掉下沟底一样遍体鳞伤。

    张琰想到了坠落万丈深渊的惩罚,想到了遍体鳞伤的后果,他越发的恐惧,恐惧到了战栗。

    画面还在继续……

    突然,恐惧战胜了邪恶。张琰从魔幻的声色中把自己拉回了现实,他想立刻叫武军强一起离开,在这里,每待一秒种便是对自己的亵渎。

    “武……武……”可是,座位上并没有冒出武军强的脑袋。

    就在这时,录相厅里灯光通明。荧屏上的画面和女人的呻吟被暴露在一片白茫茫之下。

    这些鬼全部原形毕露。

第二百五十五章 母女反目

    子栎派出所民警在这里蹲点已经蹲了两个多小时了,这时证据确凿,全部是现行,终于将录相厅现场查封。所有的鬼被变成人,带回了派出所,武军强和张琰也在其中……

    回家前的这个晚上,他们终生不忘。

    在漫长的寒假里,懊悔一刀一刀划拉着张琰的心,可是,再锋利的刀子也刮不掉肮脏和龌龊。不管张琰有多么地痛不欲生,这种肮脏与龌龊就像皮肤一样挥之不去。

    看****留给他的除了悔恨,还有耻辱!张琰觉得,自己跟录相厅里的那些人一样龌龊、肮脏、卑鄙、下流……自己哪里像个中专生?哪里像个文学社社长?流氓!自己就是一个流氓!

    张琰心里乱作团麻,他的精神恍恍惚惚。突然,胡宛如清纯可爱的脸和那浅浅的笑,浮现在眼前,顿时,卑鄙,无耻、下流汇成的大海,将他对她的思念湮灭了。

    每想一次她,就是对圣洁的玷污,每想一次她,就是对美好的亵渎。有一种眼泪专往心里流,一滴,一滴……久而久之,心会被泡坏,变质、发臭。

    在房子里张琰双手抱头,咬着嘴唇抽泣了起来。原谅不了他的不光是自己,还有洛明工业学校。

    那天晚上,他们被警察带回派出所以后,一直调查到天快亮。派出所鉴于他俩是学生,只进行了批评教育,但把情况向学校通报了。

    “琰琰,你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成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出来。昨晚,国强收车后还来找你,我说你睡了,他就走了。”张琰妈妈奚秀红隔着窗户给儿子说,“国强嘴里还嘟囔着,唐诚跑去打工见不到了,张琰好不容易回来了,咋还这么贪睡?”

    张有志和平时一样会背着板胡去拉,见儿子情绪低落,就一再追问,是不是学习出了问题?是不是专业知识学不会?张琰只好点头。

    与周王村相隔千里之外的香泉省轻露市仙飞区024厂胡宛如家里,也因她要提前一周离家,而掀起了一场巨大的波涛。

    王阿姨和胡宛如妈妈聊天时,把胡宛如和张琰通电话的事,告诉了宛如妈妈,还说隐约听见宛儿给那个男孩说什么,上天定能保佑我们……,好像还说什么让他等宛儿,收假后宛儿要提前一周到校,还有什么一定要……对,要见一面……之类的话。

    “宛儿妈,不是我多嘴,咱宛儿人长得漂亮,到了这个年龄,你这当妈的可要当心,千万别让孩子随随便便谈恋爱。”王阿姨说,“宛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还不是担心她吃亏么?”

    胡宛如的妈妈一直留意着女儿,假期里,还试探着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什么。张思雨更是守口如瓶。

    每到逢年过节,时间一高兴,也就蹦蹦跳跳着向前跑,过得特别快。转眼,离收假只剩下一个多星期了,胡宛如突然说,她要提前去学校,她刚买了车票。

    “我不准你去,你去那么早干什么?”妈妈严厉地问。

    “是……老师让我们早去一周。可能,可能是要帮老师做些开学前的准备工作。”胡宛如说。

    “胡扯!老师根本不可能让你早去。你是要去见男同学……”妈妈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胡宛如一怔,脸“刷”的一下就全红了。

    “妈,不是的,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这样想?是谁说,还要上天保佑你们?”妈妈一脸严肃。

    胡宛如顿时恍然大悟,自言自语着:“王姨!肯定是王姨!”

    “不管怎样,我绝不允许你去!”妈妈很果断。

    “妈”

    妈妈甩门而去,门锁撞击的声音,结束了母女的对话。

    胡宛如被抛弃在闺房里。

    “我该怎么办呀?怎么办……”一万句问话在她心里重复着。

    掐着算着,距坐火车的时间就剩下最后一晚上了,明天上午10点,妈妈要是还不放她走,她就见不到张琰了。

    接下来发生的毫无疑问是一场激烈的争吵,母女俩都流下了委屈的泪水。哥哥胡贤如先是站在妹妹这边劝妈妈,见妈妈执意不同意,又站在妈妈那边劝妹妹,妹妹哭成了泪人,他又想站在妹妹一边。

    晚上。家里。

    “你明天就老老实实待着,哪里也不准去!”妈妈狠狠地撂下这句话。

    “我就是要去,谁了别想阻止我!”胡宛如毫不示弱,抹了一把眼泪,冲着妈妈叫嚷。

    她们各自回房,又是冰冷地僵持。客厅里空荡荡,家里充满了硝烟的味道,空气都要凝固了,父亲的遗像静静地挂在墙上,注视着他们。

    第二天,家里没有早饭。

    哥哥胡贤如去上班了,走时,他轻轻敲了敲宛如的房门,没人开,再敲,依然没开,随后,他听到房子里传来妹妹嘤嘤的抽泣声。

    胡贤如又去敲妈妈的房门,也没人吱声。隔着门,他能想像到妈妈伤心时的样子,爸爸去世后,他最不敢看的就是妈妈低头伤心的样子。

    胡贤如又回到妹妹房门外说:“宛儿,听妈妈的话,你还小……”

    没人吱声。

    这原本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在他们兄妹幼小的记忆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爸爸特别喜欢宛如,会给他讲许许多多的故事,逗得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时,他们会围坐在餐厅里一起吃饭,一起聊天,爸爸妈妈会听他们讲各自的理想,会给他们讲很我很多做人的道理,家里总会环绕着幸福与甜蜜。

    父亲的去世无疑是他家最大的灾难,他走了,也带走了所有的快乐与幸福。此刻,胡贤如也没想到妹妹现在怎么就这么叛逆?怎么会跟妈妈争吵,而且还那么的激烈?那么的寸步不让和毅然决然?

    见妹妹没有吱声,胡贤如又来到妈妈房门外说:“妈,您别难过,宛儿也长大了,有些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上班时间要到了,胡贤如隔着两个房门劝了一阵子后,不得不去上班去了。

    家里只剩下下母女俩,客厅里,父亲的遗像摆在桌子上,国字脸,棱角分明,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突然,胡宛如一把拉开房门,眼睛微红,她拉着重重的箱子准备出门。妈妈听到响动后,疯了似地从卧室冲了出来,赶紧用身体堵住防盗门,一双目光慌乱地在女儿身上游荡着,耳边两绺头发蓬乱地垂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六章 错过火车

    “你不能去!我不让你走……”妈妈话还没有说完,两行浊泪水就淌了出来,她泣不成声,话也没有说完。

    “妈,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们只是好同学好朋友……不信,你去问思雨。”宛如撇开行李箱的拉杆说。

    妈妈止住了哭声:“反正,今天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走!明明还没有开学,你不是为了见他,是为了什么?你连你妈的劝都听不进去,还说你和那个男生没有关系?只是同学?我天天都盼望着你能回家陪陪妈,可你才回来了几天时间,就想走,宛儿,你这是鬼迷心窍啊……你醒醒,你是不是早恋了?”

    “妈!我都快20岁了,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事情吗?我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管?我很清楚在做什么,我也很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男生……”胡宛如几乎是在央求说,“妈,我已经答应过他,我一定要提前一周到学校,妈,你就别拦我了,再拦,时间就来不及了。”

    一切解释都无济于事。

    听到女儿这些话妈妈越发担心了,她依旧把身体贴在防盗门上,手死死地摁着门锁,丝毫不挪开半步。胡宛如抓起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原地,绝不退缩。她随时想找个机会突围。

    “妈,你让开,让我走!”宛如说。

    “不!今天你休想离开这个家!”妈妈说。

    母女俩这样僵持着,她们都像憋足了气的气球,眼睛里迸射着愤怒的光。

    “让我出去!”过了一会胡宛如又说。

    “不!”妈妈依旧坚定。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淌着,已近直逼10点钟了。胡宛如心急如焚,她想拉开妈妈但妈妈寸步不让,她被气得浑身都在颤抖,脸色一阵红一阵紫色

    妈妈死死地靠着防盗门,浑身也在颤抖。她分明是在央求:“宛儿,你就答应妈妈,不要去学校,好不好?”

    “不!”宛如吼道。泪水在她脸上纵横。

    时钟终于指向了上午10点,娘俩仍然互不相让。

    “妈”在赶火车的最后时刻,胡宛如也在央求,“我求求你,你让我走吧,我不能言而无信啊……”

    “宛儿,你别怪妈心狠,这事,你就是给我磕响头,我也不会答应……”妈妈眼泪纵横,“你别去,你跟那个男生断了吧。算妈求你了……呜呜……”

    胡宛如怨恨的目光从她的泪眼里迸射而出,死死地盯在钟表上。妈妈最终把时间拖延到了10分钟以后,赶火车彻底是不可能了。

    突然,胡宛如甩下行李箱,跑进自己的房间,一头扎倒在已叠得平平整整的被子上,呜呜哭了起来。那哭声就跟像琴瑟呜咽哀鸣,一声声听得人伤心。

    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抹着眼泪,慢慢弯下腰把行李箱扶起来,把它拉到客厅的角落。她耳边蓬乱的头了下面两鬓已有些许白霜。宛如父亲的遗像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突然,宛如妈妈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里,看着遗像眼泪哗簌簌落下。

    闺房里胡宛如哭了一阵子后,突然,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剪刀,一边抽泣着,一边将挂在门上的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的门帘,一剪刀一剪刀地剪破,剪成碎片,碎片跟雪花一样,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

    这是女儿最喜欢的一个门帘,是刚上初中时,她跟爸爸一起逛街时顺路买的。妈妈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没上前阻止,她的脑子里很乱,很乱……

    妈妈没想到女儿越长大,怎么就越不懂事?难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可她才19岁,人生的路还很长……她必须阻止她,不管那个男生有多么优秀,也不管女儿有多么伤心,作为母亲她必须阻止,上学期间坚决不能谈恋爱。

    和女儿谈话、争吵甚至对抗时,女儿表现出来的坚定和痴狂,让宛如妈妈更加坚信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女儿越反抗,反抗得越激烈,她就越坚信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特别的感情,女儿能这样吗?

    胡宛如妈妈心想:要是不阻止这种感情的发展,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他们毕业后能在一起工作吗?他愿意陪女儿来厂里吗?阻止,是对女儿的负责,也是对那个男孩的负责。

    “孩子们都太年轻,他们怎么能想像到未来人生的不易?怎么能想像到生活的艰辛?即使有好感,那也仅仅是在这个年龄,在学校这个环境下的爱慕而已,能持久吗?”宛如妈妈看着遗像心里默默地说着,“老胡,你说我做得对吗?宛儿会恨我吗?可是我这样做,会不会又是在拆散孩子真正的爱情?我知道,咱宛儿的感情肯定是真挚的,她是我们的女儿,我懂她。”

    快20年了,这是每一次母女反目!

    几分钟后,宛如有些累了,她把剪刀扔在桌上,不再流泪也不再哭泣,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这一天她没吃饭,也没有离开过闺房,她所有的思绪都跟着那趟没有坐成的火车一路驰骋,飞到了洛明工业学校飞到了张琰的身旁。从日出到日落,她始终把自己关闭在房里。

    月亮渐渐悬空中,像一条弯弯的小船儿在黑蓝色的夜空里轻轻飘荡,微微摇曳,一颗颗星星撒落在夜空,一闪一闪,跟童话的世界一样迷人。胡宛如双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在窗外那轮弯弯的月亮,她又想起了在洛明工业学校那个深秋的夜晚。

    那晚,美丽的校园里月光如练,他和张琰在校园里漫步,那时,才华横溢的张琰刚刚在《岚莱青年》杂志上发表了讲述她不幸福遭遇的短篇小说《为你折翼》……

    胡宛如赶紧从抽屉里取出那本杂志,翻开那篇幅文章默读起来。那是小说里男主人公写给女主人公的一段话

    在你的世界突然被变得黑灯瞎火,泥沙俱下时,糟糕的生活死死地将你揪扯,我的心在颤抖,冥冥之中,我轻如空气,存在于宇宙中,在天堂里凝望着你,爱着你,那一刻,我拼命地朝你一路飘飞。

    在日月星辰间和白昼黑夜里,我煽动翅膀迎着风儿吸食着甘霖朝你飞来。你是一枝勇敢的剑兰,挺过悲伤再度绽开。

    我注视着你,祝福着你,却忘记了回九层天赴命。你知道吗?当你从我面前那么不经意地经过时,我的羽毛在颤抖中飘零,你照人的光彩让我头上的光环黯然失色,我那身飘逸的长袍也变成了跟你一样的校服。

    我知道,从此我不再飞行宇宙之间,也不再轻如空气,但我知道,什么是生命之重?

    剑兰一样的你,你知道吗?

    ……

第二百五十七章 噩耗

    月光静静地从夜空直泻而下,坐在窗户旁的胡宛如若有所思,她轻轻地合上书,再次拉开抽屉取出笔和纸。然后落笔:

    张琰:

    一个假期未见,甚是思念。此刻,月亮就悬在头顶,我想起了那天晚上咱们学校里的月光。

    我刚才又翻出了你的小说《为你折翼》。我相信你就是那个天使,我一直觉得,我们在洛明工业学校之前就认识。我爸爸去世后我很难过,原来以为过几年就能好些,可每次当我回到家里时,我总会想起爸爸,如果爸爸还在的话,我一定会向他提起你,向他告诉你有多么得优秀,你的文笔有多么得好,做事是多么的认真和执着。当然,更重要的是你对我有多么得好。

    爸爸一定对你有兴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女孩的直觉吧。

    在我记忆里,爸爸是一个传统知识份子,他非常喜欢看书,什么书都看,造炸药的书,小说、散文之类的书都看,边看还边指着一些生僻字教我,我当时就问他,学这么些生僻字有啥用?爸爸说,你别看这些字不好写不好认,但每个字都有每个字的意思,谁也替代不了谁,有些时候有些字用得恰到好处,那才叫水平,才叫咬文嚼字,才算得上是推敲,才能体现出一字千金的魅力。

    每天晚上,我爸爸的书房里会摆满圆规、尺子和三角板,他会撑起制图板一丝不苟地制图,就跟你在阅览室里誊抄文章时一样的专注,那时,他不会理任何人,一脸严肃,连我都不允许进去打扰。

    一说起爸爸,我的话就止不住了。抱歉。

    张琰,这会我的心情特别难受,我今天要很抱歉地告诉你,我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不能提前赶到学校见你了。等我去学校时你已经去外省实习了,见不到你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该怎么过?

    我知道你在《为你折翼》里写的“剑兰”就是我,你说你是天使,为了我才留了下来,你不是问我知道不知道吧?张琰,我不会写文章,也不知道怎么诗情画意地说出这些话,但我要告诉你,天使为我折翼,就算我是再微小的剑兰,也会跟你一起面对生命之重。

    跟你待的时间长了,说起话来也倒有点文绉绉了。是不是有点可笑。

    张琰,这会月亮静静地照在了我靠窗的桌子上,我写给你的每一个字,月光都看见了,这个假期我特别想你,每一天都想,我真希望我也能跟你一样,轻如空气,存在于宇宙中,在天空里凝望着你,爱着你……我恨不得这一刻就拼命地朝你飘飞,哪怕我的羽毛、光环、长袍全都没了,我跟你一样也不在乎。有你,我就有了全世界。

    不说了,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都打湿了信纸。张琰,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食言?也许,这是天意的安排吧。

    祝你一路顺风!实习顺利!

    宛如

    1997年2月16日

    这天清晨,当了大半辈子老师的张有志和往常一样,早早就起床了,他来到院子时天才微微亮,冰冷的露水让黄土地面有些反潮,墙根下,一沱一沱的青苔特别湿滑,他习惯性地把打开的收音机放在房间外面的窗台上,然后就朝大门走去,准备去开门

    这时,收音机里哀乐低回,播音员声音沉重,正在全文播发**中央、全国高官会、国务院、全国政协、中央军委《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伴着播音员极其低沉的声调及阵阵哀乐,***逝世的消息从收音机里朝远处传去。

    其实,在那一刻,在中国的长城内外和大江南北,无论城市、农村、牧区、机关、工矿、学校都已经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张有志的神经被触动了,他愣住了,赶紧停下脚步,跟木桩一样一动不动。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大步返回,一把将收音机抱在怀里,蹲在干枯的葡萄树下仔细听了起来。

    春寒料峭,哀思深深,在播音员低沉的声音中,他的心情渐渐难受了起来,他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就是1977年10月中旬的一天下午,他在凤凰山给生产队放羊时,突然从半导体收音机里,听到全国恢复高考的消息时的情形。当时,他跟现在一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周王村的早晨突然沉寂了下来,收音乐机里传出的令人心碎的哀乐,回荡在张有志家里,他的心情越来越难过,听着听着就独自落泪。天越来越亮了,他把手音机放在潮湿的葡萄树下,然后,回到房间取出一支香烟点着,又蹲在葡萄树下长长的叹了口气,清晨的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烟味。

    一段播音完了,他的心情沉重而悲伤,思绪却早已飞向了远处。

    沉睡了整整一个夜晚的周王村彻底苏醒了,一家挨一家的开门声轻轻响起,紧接着,就是各家各户“哧啦哧啦”打扫院子和街道的声音,潮湿阴冷的天气笼罩着这个普通的村庄,张有志的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沉重而冰冷。

    他忘了开家门,魂不守舍地从柴房拿来扫把,无精打采地扫起院子。这些动作他再也熟悉不过了,除过阴雨天气外,每天早晨清扫院落,这是周王村人世世代代养成的习惯。

    突然,张有志听见有人敲门,他这才意识到还没开大门。在他们村,谁家的门开得早,就预示着谁家人勤劳,预示着这家人的精气神,预示着这家人对待生活的态度。毫无疑问,勤劳的人会受到村民们的尊重。

    他赶紧上前开门。

    “天都大亮了,门咋还关着呢?”敲门的人正是张有志的母亲。

    “娘……”张有志赶紧打开门说,“忘,忘了。”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是琰琰的父亲,你要给全家人做出好样子,不能懒懒散散的。人啊,不管是穷是富,要活得精神,硬气。”张有志母亲说着就帮他把两扇门开到最大。

    她边朝院子走边说:“现在琰琰都大了,你要给下一代做好榜样,人家不是说,孩子是父母的影子吗?有什么样的父亲就有什么样的孩子,父亲日上三竿还不开门,孩子必然就会睡懒觉,做事情就拖沓,没悍性,没血性……”

    “娘……这个我知道。”

    “秀红起来了吗?晚上睡早点,叫她别睡懒觉!我过来时,许多人家的门都已经敞开了。”张有志母亲说。

    “起来了,在后院收拾柴火呢。”张有志说。

    母亲听到了没再说什么。

    “娘……不好了……”张有志赶紧把刚刚听到***去世的消息惊慌地告诉母亲。

    母亲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赶紧朝四周看了看,一脸惊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目光慌乱。她压低声音,连着说了几声:“你可不敢瞎说!”

    张有志为了给母亲证实这个消息,他把母亲拉到房子里打开电视机,手里还拿着收音机,连看带听,他要让母亲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他没有瞎说,也不敢瞎说。

    果然,过了一小会儿,电视上也播放着这条消息,低回的哀乐和这条令人震惊的消息,让张有志母亲心里也很难受,她拉来一把小木凳,坐在电视机旁,把眼睛凑到屏幕跟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看着看着就抹起了眼泪。

    母子俩一句话都没说,四只眼睛都盯着那个14英寸的电视荧屏。

    “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了,他老人家咋就走了?”许久,张有志母亲才颤抖着嘴唇说,“要不是他老人家,我们全家人咋能吃得饱肚子?咋能把地分到咱们手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凄苦人生

    冬云冷雾笼罩着寂静的周王村,当他们母子知道这件事时,这个噩耗也早已传遍了中华大地。今天的周王村跟平常也有些不一样,没有喧嚣,没有吵闹,没有人串门,整个村庄已经沉浸在了无尽的哀思之中。

    “他老人家还嘱托要把骨灰撒入大海……”张有志说,“老人家实在是太伟大了,要是没有改革开放,我们就不会有今天。”

    “可不是吗?”张有志母亲说,“老人家对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是有大恩的!”

    张有志眼含热泪,点了点头说:“是啊。”

    张有志母亲说着,伸手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抹了把泪水,“不管琰琰在学校学了些啥,家里人一定得告诉他怎么做人,不会做人,学再多的技术有什么用?”

    奚秀红和张琰起床后,也知道了这个噩耗,一向勤劳的奚秀红把柴火抱进厨房,也推迟了做早饭时间,她和张琰一起守在电视机前。乐再次从电视机里传来,一个个顿然失色的画面,怎么能叫人不哀恸?播音员沉重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中国**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中国**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通告:我们敬爱的***同志患帕金森病晚期,并发肺部感染,因呼吸循环功能衰竭,抢救无效,于一九九七年二月十九日二十一时零八分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三岁……

    “1979年,他老人家第一次提出了‘小康’的概念……”张琰说。

    大家的目光凝重地落在电视荧屏上,张琰见没人理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直到电视上将治丧委员会的三份公告全部播完,大家的目光才渐渐移动了。

    “老人家走了,但他也是带着一丝遗憾走了的,他走得太急了。”张有志说,“老人家曾说,香港回归祖国时,哪怕是坐着轮椅,也要去亲眼看一看。现在,眼看着离香港回归祖国只剩下100多天,可他却去世了。”

    “唉……”张有声母亲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但嘴角蠕动了几下,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浑浊的眼泪从眼角密密麻麻的皱里流了出来。

    张有志和母亲的心是相通的,他知道母亲在想什么,知道母亲正在感慨自己风风雨雨的一生,感慨着岁月的沧桑和世态的炎凉……

    母亲出生在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她的人生跟凤凰山里的羊肠小道那样崎岖坎坷,一高一低,磕磕绊绊,她的命运跟黄莲一样的苦不堪言,起伏跌宕。

    母亲生在20年代后期紫仙县的一个偏僻村庄,她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有七个孩子。那时军阀横行,土匪出没,人们缺吃少穿。最可怜的时候,母亲和兄妹几个人还得换着一条裤子穿,没有裤子穿的孩子,只能躲在房子里不敢出门。

    屋漏偏逢连阴雨,张有志母亲四五岁的时候,中国突然发生了北方八省大饥荒,上千万人因此死亡,而在这场大饥荒中,又以陆风省鸣西市一带地区的旱灾最为严重。

    那是一次以旱为主,蝗、风、雪、雹、水、疫并发的巨灾,以陆风省和他们的邻省黄怀省为中心,灾情渐渐遍及到了中国北方的八个省份,后来,又波及了更远更多的地方,灾情造成的逃荒人流无法数计。在这场灾难中,到处都是倒毙在荒原上的饿殍,自然灾害加上暴力与战乱,让每个人的生命都面临着危机。

    那时,整座整座山坡上的树皮都被饥民吃了个精光,草根也被挖出来煮着吃了光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吃观音土。张有志的母亲生不逢时,她的童年里成天嗷嗷待哺,险些丧命。

    张有志的姥爷就是死于那场被后人们望而生畏的“民国十八年年馑”,后来张有志才听说,姥爷是因为吃了太多的观音土才死的。观音土就是高岭土,是陶瓷制品的原料,吃下观音土暂时可以解除饥饿感,但观音土不能被人体消化吸收,吃了以后会腹胀,难以大便,少吃一点还不致命,但吃得多了就会死人。按鸣西人的话说,张有志的姥爷就是“叫土给撑死了。”

    张有志的母亲应了别人说她“命硬”这句话,她饿得一连昏迷两天后,才被妈妈弄到的一碗杂面糊糊给救了下来,母亲终于拖着一条小命,躲避了那场旱灾和饥荒。后来,母亲每每听大人给她讲起那段尸骨遍地,惨绝人寰的过去,她的心头总会一颤。

    还不到20岁,母亲就嫁到了周王村。

    四十年代初,抗日战争的硝烟还弥漫在中国大地上,1943年,岚莱省又发生大饥荒,大量的岚莱人挑着担子,拖家带口,沿铁路沿线朝陆风方向逃难,有的人不得不扒上了西去的火车逃命。那时,张有志母亲刚嫁到周王村,她一见这些难民就不禁落泪,就会想起自己童年时那场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灾难,看到这些难民,她会千方百计找些黑面馍馍或者麸子馍馍给他们吃。而且,总会先掰一小块塞进躺在担子里的孩子嘴里。

    穷,一直伴随着张有志的母亲。

    几年后,张有志出生了。那一年,新中国成立了。

    刚建国后国家一穷二白,百废待兴,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张有志渐渐长大了一些,在他的记忆里,母亲非常坚强,特别能吃苦,每次弄点吃的,首先会塞进他嘴里,然后,自己端起瓢舀一碗冰水,掀起瓢,咕噜咕噜大口喝个精光,然后伸手抹一下嘴说:“有有,你吃,娘不饿。”

第二百五十九章 瞻仰画像

    再后来,张有志的弟弟妹妹相继出生,他的父亲死于意外,家里的生活捉襟见肘,雪上加霜。张有志的印象再也清晰不过了,是母亲用她的肩膀支撑着他们这个家。

    母亲30多岁时,经历了跟自己孩提时那场饥荒一样的又一次灾害,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二次大灾荒,这场灾害一直持续了三年。全村人把凤凰山上的树皮、草根都吃光了,人们又开始吃观音土,张有志的母亲宁愿去吃玉米秆里的芯,也不让全家人吃观音土,她知道观音土是能吃死人的东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王村的人终于熬过了灾害期。

    接下来,在周王生产队里,她带着儿子张有志,用女人的肩膀扛起了极其繁重的劳动,养活着全家人。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在艰苦的劳动当中,她一头乌黑的麻花辫也变得干枯,挺拔的身材一点点弯了下去,起路来“水上漂”一般的走姿,渐渐不复存在了。

    日复一日的重体力劳动让张有志吃不消。那时,母亲常常给张有志说:“孩子,别哭!熬……再苦的日子,咬咬牙都能熬过去。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就是得熬……就跟熬药一样,把药材里的苦味全被熬光了,熬完了,榨尽了,也就不苦了。到那时,好日子也就要来了。”

    ……

    想到这里,张有志的眼睛湿润了,泪水在眼睛里打着转儿。母亲依然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木凳上,看着电视荧屏,脸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皱纹,满是岁月留下的千沟万壑,每一道皱褶都是她人生中的一次曲折和沉浮,是她对人生的艰难应对和顽强坚守的见证。

    母亲没有说话,依旧静静地看着电视荧屏。

    母亲跟平时一样,穿着打着补丁的黑灰色大襟衣衫。她佝偻着背,单薄的身子从木凳上向前倾着,肩头和后背巍巍颤抖,随着无声的哭泣微微起伏,微微痉挛。

    张有志的眼睛渐渐模糊了,母亲单薄孱弱身躯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灰色一团,又变成了一个光圈,一层套一层,越来越模糊。

    “熬……再苦的日子,咬咬牙都能熬过去。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就得熬……”当年母亲说给他的话,再一次拍打着张有志的心壁,饱含在他眼里的泪水,终于“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母亲这说说得对。就这样,母亲终于熬过了段苦难的日子,从泥泞与沼泽中熬过了那段黑灯瞎火,熬到了春光明媚的改革开放,熬到了分田到户,也熬到了琰琰考上了中专……

    过了一会,张有志母亲从小木凳上起身,她伸出干枯的手指撑在地上,想努力地起来,张琰赶紧上前扶着奶奶站了起来。

    “奶奶,是不是腿麻了?”张琰问。

    张有志母亲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后,冲着张有志说:“有有,你把家里都看看,把过年时挂上去的那些红灯笼、彩色‘福’字,土地神位上搭着的红布,还有那些喜庆的东西全都取下来,从今天起,没放完的鞭炮都别再放了。”

    “娘。这个我知道。”

    “还有,你那板胡也别拉了,消停下来。”张有志母亲叮咛说。

    “娘,这个我也知道。”

    “奶奶,大门上的对联也是红色的……”张琰说。

    张有志母亲想了想,冲着张有志机械地摆了摆手说:“揭了吧,揭了吧,都揭了吧……”

    这天,他们吃完早饭比平时晚了许多。

    张有志母亲从他们家离开后,张琰搀扶着她沿着村子回到二叔家里,母亲一直跟二叔一起生活。路上,她对张琰说:“你们这一代人没吃过苦,没受过罪,更没饿过肚子,你们要知足。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能把你们这样不缺吃不少穿的日子过一天,我就满足了。”

    “咱家还算穷的。我们班上那些城里的同学,人家都吃得好穿得好,比我洋气多了。”张琰笑了笑说,“奶奶,你说的那些都是老黄历了,你的过去,爸爸也给我讲过。”

    张有志母亲突然故意把脸板得很平,对张琰说:“你这孩子……做人就做你自己,别老想着跟别人比。我今天可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在哪里工作,也不管你当多大的官,你都不能忘本,不能忘了我们家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知道,知道,我们学过历史。中国近现代史就是一部苦难史和屈辱史……”张琰不耐烦地说。

    “瞧你这孩子,上了点学就沉不住气了?卖弄!”奶奶笑着说。

    “奶奶,我没卖弄。我知道我们的好生活是怎么来的,奶奶,你现在也不用再为吃呀穿呀发愁了,您就把身上的补丁衣服换下来吧,现在,还有谁穿大襟衣服?像旧社会的人一样。再说了,你这都是粗布,根本就不是料子。”张琰说。

    “这孩子,还指教起长辈来了。那好,奶奶就等你工作了……”她突然停下来,想了想,又赶紧纠正自己的话。

    “不,不是等你工作了,是等你娶媳妇了,穿你媳妇给我买的新衣裳!”奶奶说着,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她的牙齿大都已经脱落,露出两排红红的牙龈。

    把奶奶送回二叔家后,张琰又从村子街道折回。这时,村子里行人稀少,各家各户都在家里不约而同地看着报道,从电视机里传来的阵阵哀乐,盘旋在周王村上空。

    两三天后,张有志突然取出自行车,给轮胎打足气,二话没说,骑着车子走出家门。

    “诶,你要去哪里啊?”妻子奚秀红问。

    “去县城,买画像!”

    下午,张有志终于拿着一张伟人的画像回来了。

    “不好抢。买的人太多了……我还算勇气好。”张有志一边端详着张贴的位置一边说。比划之后,他将画像平平整整地贴在房间的墙壁上。

    他对着画像久久地注视着、瞻仰着。

    对张琰而言这个寒假极其漫长,他的心里像药罐一样,每一天都煎熬着、折磨着、痛苦着。学校里的事他跟父母一句都没提,他生怕父亲看出点什么破绽。

    还好,再长的假期总有个头,张琰在收假前一周就离开周王村去了学校,校外实习就要开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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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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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20年归来仍少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20年归来仍少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