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味极美”餐馆
“师母的手艺真不一般,我都来过好几次了。”田庆文脸上堆笑,“老师,师母既然开了这个馆子,你也算是贡献余热,全当丰富第二课堂哩。”
汪光辉听了他这话,心里显然很高兴。
“你们想吃点啥,随便点。多提意见,多提意见……”老师说完后,转身去拿茶壶和杯子。
夏轩和钱磊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背上,他们似乎要从他的身上探寻出什么秘密,丝毫不曾将目光移开,汪光辉虽然和讲课时的穿着一样,棕色夹克,深蓝色裤子,只是腰间多了一条红围裙,可他却判若两人,他就像一个正在做着家务的家庭主男一样,一边张罗着厨房,一边出来迎接客人。在阵阵的炒菜的味道里,他在讲台上谈笑风生的情形荡然无存。
汪光辉拎着一个小小的铝制茶壶和几个一次性塑料口杯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几丝微笑。
“你师母也是刚刚做这个馆子,你们要多提意见……”汪光辉说着将套在一起的几个杯子取出来,分别放在他们面前,然后提起茶壶就要给他们倒水。
“老师,我们自己来,自己来……”田庆文赶紧站起来,从老师手里抢过茶壶。
“老板,埋单!”一个餐桌上传来学生的声音。
“来喽!”汪光辉赶紧应道。然后松开手里的茶壶,冲着田庆文笑了笑说,“那你来吧,你们自己来。”
说完就朝那张要埋单的桌前走去。
“别看了!快!你们点什么菜?”田庆文对这里的情况很熟悉,他顺手从桌子上拿来一张过塑的菜单,摆在夏轩和钱磊面前。
餐馆刚开那几天,田庆文也不知道这个馆子与汪光辉有关,他好几次都发现汪老师在餐馆张罗生意,还给学生端饭,后来,才知道这是师母的小饭馆。
他们三个吃完饭后,说着吃饭时的感受一起回到了男生公寓。夏轩和钱磊分别回到了各自寝室。
但他们的话题意犹未尽,田庆文一进329寝室的门就对张琰说:“张琰,下次你也去“味极美餐馆”尝尝,饭菜味道还行。就是他们舍不得雇人,做饭有点慢,得等很长时间。”
“为吃一顿饭等那么久至于吗?”张琰说。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这个餐馆可不一般,你知道餐馆老板是谁?”田庆文说。
“我又不是后勤处的人,我怎么能知道?”张琰说。
“是汪老板……”田庆文故意说了个半句话。
“汪老板?”张琰想了想说,“不认识!”
“你猜猜……”田庆文说。
“你怎么这么无聊?我给你说了不认识,我从来就不认识什么老板。”张琰说。
田庆文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汪光辉老板就是汪老板。”
“汪光……什么?这个餐馆是汪老师开的?”张琰惊讶地问。
“他是副老板,正老板是他的爱人,就是我们的师母。我跟钱磊、夏轩刚刚从他们的餐馆吃过饭,不信你去问他们。我骗你干啥?”田庆文说。
张琰恍然大悟,他赶紧凑上前来说:“噢……难怪这段时间,你天天去综合小食堂,原来,你每次都是给汪老师捧场去了?”
“中午肯定去,但下午不一定。”田庆文说,“中午吃饭时间过于集中,师母一个人忙不过来,人拉不开栓,几次都是汪老师给同学们端饭……不过,现在改成学生自己到窗口端饭了。”
“那我不去,遇到老师多不好。”张琰说,“让老师给学生端饭,这像什么样子?我7岁时家里来了亲戚,我没去端饭而是让亲戚跑进厨房端,亲戚走后就被我爸打了一顿,说我没礼貌没规矩,还说,他小时候见了亲戚不光要端饭,还要等人家吃完了自己才能吃。”
田庆文摆摆手说:“那代人规矩多,别理他们。遇见老师你怕啥?要不是为了见老师我才不去呢……”
“为什么?”张琰问。
“嗨!套近乎,拉关系呗。这么简单……”田庆文不屑地说,“你想想,汪老师是不是希望有人支持他的生意?你都不去,他肯定会记住你。我经常去他也能记住我。《自动化控制》这课多难呀,跟他拉上关系考试还用愁?到时,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
张琰看着眼前的小诸葛心里着实佩服,难怪同学们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他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我见你去‘味极美’吃饭时还会邀一堆外班的同学,这么吃下去,你的生活费能够吗?”张琰问。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已经两个月没有向家里要过一分钱生活费了。上次卖计算器挣得钱还没花完呢。你瞧瞧赵博士每天都那么俭省,吃碗面连面汤都要喝个精光,一滴水都舍不得浪费,到头来又能怎样?还不是得伸手向家里要生活费?我算是明白了,钱是挣下来的,不是省出来的。”田庆文说。
“呦嗬!你小子行啊,都总结出了人生哲学。”张琰说。
“这也不是我悟的,是我爸告诉我的。跟他走街串乡卖衣服时,他不管是遇见了卖水果的还是卖小吃的,都会买。一边吃一边会给我说,钱是挣下来的,不是省出来的。通过我卖计算器我才觉得这话有道理。”田庆文说。
张琰问:“那你说说,你叫那么多同学去吃饭,你能花费得起吗?”
田庆文坐在床边,然后让出点位置给张琰,让他也坐下,似乎要跟他推心置腹地拉家常。
田庆文说:“你是个文人,不像我这么俗。张琰你想想,叫上外班同学一起去吃饭,老师就会觉得我本事大,认识的人多。叫的同学多了,是不是菜就点得多?菜点得多了老师是不是就高兴?老师高兴了我是不是更高兴……。”
张琰一边听着,脑子里一边梳理着田庆文话语中的逻辑关系。
“叫上同学去点的菜多,是不是花钱多?是!但是我花钱多了吗?不是!”田庆文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什么是不是的,像是在说绕口令。”张琰说。
田庆文不紧不慢地说:“你想,大家都是学生,人多了谁都不可能天天请客,对吧?所以,大家自然都会选择轮流坐庄,每个人依然是一盘菜,和我独自点一盘菜花的钱是一样的,但老师总以为是我为他破费。还有,今天你坐庄了,明天是不是得轮别人?这样的话,原班人马就得天天出现在饭馆,即使要散伙,也得等着把一轮轮完……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别想着提前撤……”说话间,田庆文的浓眉蹙了蹙又舒展开了,嘴角露出一丝诡秘的笑。
“哇!这么深奥,吃一顿饭居然这么有门道?我的天!”张琰好不惊讶,他没想到大家成天在一起,但想法竟然有这么大差异。
张琰后来也到“味极美”餐馆去过几次。汪老师并不是每天都在餐馆,即使老师在时,他也觉得自己不过只是个普通的食客,根老师根本套不上近乎。
这天下午,他从餐馆操作间窗口取菜时,不经意间看见后门外还支了个小桌子,桌上放着啤酒,这里通过操作间才能进去,一般学生怎么可能坐在那里吃饭?
田庆文正和一桌的同学吃吃喝喝,令张琰惊讶的是,猫着腰在开啤酒瓶盖的人正是汪光辉老师。可是,学校明确规定学生是不准饮酒的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打台球
随着时间的推移,子栎的每一天都发生着变化,这当然不仅仅表现在学校多开了一个综合小食堂,时代发展的春风也向这个工业小镇涌来,蜗在苏式建筑里的电脑学校也一台台更新着电脑,街头的娱乐项目犹如雨后春笋玲琅满目,在自由的空气里,人们能呼吸到时代发展的气息。
夏轩照样会来到“时光的故事”音响店,照样会趴在玻璃柜台上看歌手发行的新唱片,照样会和白净瘦高的老板聊音乐聊歌手。和前两年相比,青年歌迷对港台流行歌曲的迷恋,也不如从前那么狂热,校园民谣跟刚刚刮过的一阵风一样,成了昨日往事。
星期六下午,夏轩跟钱磊和赵波涛一起到镇子上溜达,和“光阴的故事”的老板聊了一会关于音乐的话题,见钱磊和赵波涛都不耐烦了,夏轩一盒磁带也没买,就跟他们一起离开了音响店,朝电影院走去。
夏轩对电影远不像音乐那么迷恋,只是偶尔独自看过一两次电影。子栎镇一南一北有两个繁华的中心,一个在南边的087厂工人文化宫附近,另一个就是北边的电影院门口了。跟学校里突然多出个综合小食堂一样,几乎在一夜之间,电影院门口的游戏机和台球桌就扎了堆。
夏轩对台球似乎情有独钟。
“老板,开一局!”夏轩胖乎乎的脸上表情很平静,他说着就掏出1块5毛钱放在球桌的绿色绒布上。
“现在两块了……涨价了……”老板是一个30岁左右的年轻人。
“上次还是1块5……”夏轩跟猫头鹰一样盯着台球桌上摆放整齐的三角形的台球,说着就从裤兜里又摸出了5毛钱。
老板陪笑说:“涨了,大家都涨价了!”见台球桌上又加了5毛钱,就一把将钱收掉,取出两个杆子把其中一个递给夏轩,另一个不知该给谁。
“波涛,拿着。”夏轩抬起头说。
“我不会打这个……”赵波涛说。
“没事,慢慢学。可有意思了。台球是锻炼我们的心、眼、手和身体的协调性,刚好你性子急,可以好好给你养养心。”
老板顺势把杆子递到赵波涛手里。
夏轩看都没看他,就“嘭”的一声,一杆子把三角形打了个稀巴烂,一桌子的球到处乱滚。
“这叫开球。”夏轩抬起头,潇洒的将细长光滑的球杆,从台球桌上空掠起,将杆子收起。然后走到赵波涛跟前比划着说,“你注意看,球台上有6个球袋,分别固定在四角和边岸中部,球是可以在球台上到处滚动的,要想把某个球打进球袋,必须在球群中观察选择,哪个球的球路、角度最合适、最容易进袋。你看,在袋口附近有一个目标球,要想使这个球进袋,便要先看看球路是否合适,然后由球袋口中心通过目标球中心划一条直线,这条直线便是目标球进袋要走的路线。”
赵波涛学着夏轩的姿势伏在台球桌前,俯身用杆子对准母球,可他却迟迟下不了杆子,杆头一个劲地晃动着。尽管是在吵杂的街头,赵波涛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三点一线,跟咱们军训时射击一样,把枪头拿稳,瞄准后用力要猛。”钱磊见赵波涛还不开杆,就站在一旁边说,“要屏住呼吸,凝神聚气。开杆!开杆啊……”
赵波涛觉得这个球杆比一挺重机枪都要沉重,他几次都想着能像扣动机枪扳机一样,猛地将杆头射向台球,可是,他的手全然不听大脑的指挥,过了一会儿,杆子跟子弹上膛一样退缩了几下后,终于从手里发出,可是,他连母球都没打到,放了一个空炮。
“唉!光杆。”钱磊一声叹息。
“我打不了这个……”赵波涛额头上渗出了汗,“我从来都没打过台球。”
“别说话,重来一次,注意力要集中!”夏轩像个教练,他说,“三点一线,钱磊说得没错。你不是军事博士吗?现在你把球当作敌人的目标,射击!”
赵波涛紧握球杆的手心渗出了汗,他赶紧松手在大腿上抹了一把,又一次做好姿势,钱磊和夏轩静静地看着他,想看看他会打出什么阵势和格局。
这次赵波涛又像给子弹上膛一样,将杆子来回伸缩了几次后,终于打了出去。遗憾的是,球杆只是擦到了母球,母球无精打采地在桌面上转动了几下,就像没有了生命一样停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差劲啊?我不是给你说了吗?让你把这里看成战场,难道在战场上你也会对敌人这么软弱无力?唉!”钱磊不由得叹息。
一连两杆下去钱磊好不失望。
“我不打了,这没意思。”赵波涛“啪”的一下,将球杆甩在台球桌上,不无气愤地说。
“钱磊,你来!你看你把博士都惹躁了。”夏轩说着捡起球杆递给钱磊。
钱磊接过球杆,动作敏捷地找了个位置,弯腰、俯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母球,细长的球杆冲着母球的方向在他手里前后伸缩了几次后,他把杆子收了回来,绕着台球桌转了半圈,他又找了一个位置。
动作再次重复,这下他沉着冷静,果断出杆,在轻轻挥洒间球已进洞,行云流水般完美。
“呦嗬!看不出来啊,神杆啊!”夏轩脸上浮出了赞赏的笑。
“我们厂也有台球,今年暑假我打了整整一个假期。”钱磊说,“还有我一杆,你等等……这次给你来个鲤鱼跳龙门……”他说着又去选择合适的位置,又是用手比划,又是用球杆量距离。
“我上初中时,我们厂职工活动室就有几个台球桌,我们放学后偶尔会去那里玩,我是从那时学会的,但当时没时间经常去打。”夏轩又冲着赵波涛说,“博士,打台球很有意思,能让人安静下来,每一杆子都在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和理性的判断能力。”
钱磊的目光被绿色绒布上的台球牢牢吸引着,他随口问赵波涛:“你一个假期都在家里干吗?也不知道学学打台球。”
没等赵波涛回答,钱磊一声惊呼:“打中了,又赢一杆!”
看前他们围着台球桌有说有笑,赵波涛心里的自卑跟虫子一样,沿着自己的壁往上爬,每爬一点又会往下滑一点,刚滑下去又会顽强地朝上蠕动。
赵波涛本想告诉夏轩他在这个假期里帮家里干了许多农活,还想告诉他们,他附近跟本就没有这种玩意,村里人玩得最多的游戏就是下象棋,在楚河汉界两边的厮杀,他们村的男人们都会,将帅田中横竖走,被吃便成输棋手;士在两旁斜线走,保护将帅不远走……
可是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食堂斗殴
武军强在校篮球队里听到了一个秘密,上学期田庆文卖计算器的事之所以被学工办发现,原来是有人告密。田庆文在男生公寓串门兜售计算器时,曾经卖给一名戴眼镜的卷发男生一个计算器,后来,这个男生觉得他买到的同款计算器比商场里的贵,心里一直不平衡。
田庆文在阶梯教室讲计算器课程时,这名卷发男生还专门去听课,就是想抓田庆文搞销售的把柄。他看穿了田庆文和武军强一唱一和的伎俩,后来,就把他们兜售计算器的事向学工办告发了。
纸包不住火,时过境迁后,这名学生终于向别人说出了这件事。而这事,不偏不正被武军强听到了,武军强顿时火冒三丈,他想起了他给田庆文说的那句话:“我们最好能把那个告密的人揪出来,看我不弄死他!”
武军强盯这个男生已经很久了。好几次,他都想找茬替田庆文也是替自己出口气,但却没有合适的机会。
这天晚饭时,武军强从窗口打了一碗稀饭,转身要走时,排在身后的一个男生急着要把碗送进窗口,只听“啪”的一声,武军强的搪瓷碗就掉在地上,黄橙橙的小米稀饭撒在他俩的胳膊、裤子和鞋子上,粘乎乎滚烫的稀饭烫得他们连跳带喊,脚下像似踩到了一条毒蛇。
“你他妈的没长眼……”武军强面目狰狞,破口大骂。
“你她妈的才没长眼……”那个学生也怒气冲冲,指着武军强的鼻子骂道。
此人正是那个告密者戴眼镜的卷发男生!
新仇旧恨迅速引爆了武军强情绪的炸药包,武军强二话没说,抬起粘满稀饭的脚,一个飞腿上去,踩在卷发男生的胸口,那名学生手里的碗筷“咣当”一声摔在食堂的水磨石地面,然后,他踉踉跄跄倒地。
现场一片哗然。
食堂里每个窗口外排着的长龙,跟煮断了的面条一样,断成了几截,同学们朝着打架现场汇集。
“我叫你嚣张!看老子不弄死你……”武军强见那个学生倒地,嘴里大骂着赶紧冲上去,在他身上一阵狂踩乱踢,卷发男生双手护头,蜷缩在地。
“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断了线的长龙围在打架现场周围,好几个男同学都大喊着劝架。离打架现场最近的女同学惊慌失措,拿着碗筷纷纷朝食堂门外跑去。
“怎么啦?咋都往外跑?”刚进食堂的几名男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边往里走边问。
“咦!你看,那里咋围了那么多人?黑压压一片……是不是打架了……走……快去看热闹……”他们说。
紧接着,这几名男生边往热闹的地方跑边起哄:“打,打……操家伙……”
武军强先发制人后那名同学非常狼狈,鼻梁上的眼镜掉落在地,不知被谁踩了个稀巴烂。和他一起来打饭的一名女同学脸色煞白,身体颤抖,她哭喊着央求武军强:“别打了……别打了,你别打他了……”
“**的!你居然动手……”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同学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和羞辱,在武军强一连脚踢之后,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嚎叫着,跟猎豹一样冲着武军强猛扑过来,两只拳头在空中挥舞着,疯了似的还击,他比武军强稍矮一点,但身体敦实,拳头充满力量。
拳头猝不及防地向武军强袭来,他一边招架一边节节败退,打了个趔趄,重重地跌到在地,仰面朝天,两只手在空中乱抓一气。卷发男生有力的拳脚不停地落在武军强身上。
围观学生在惊呼中变化着杂乱的队形,就像看马戏一样,马戏走到哪里,他们就围跟在哪里,食堂所有窗口都没人去打饭,惊叫声、劝架声、起哄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武军强拳脚交加中,仓皇地摸爬着站了起来,他的身高优势没有让卷发男生太多地打到脸,在败退过程中武军强猛地还个了重拳,击中对方鼻子,卷发男生的鼻血哗哗哗流了下来。武军强立刻冲上去,疯了一样对那名学生拳脚交加,那名学生哭号着边跑边躲,武军强在身后猛烈追打。
围观的队形一会儿跟决了堤一样被冲开个口子,一会儿又合拢了。
一场因撒了稀饭而引发的打架,立即就演变成了流血事件。卷发男生的衣服、裤子、鞋子、地上都是鲜血,看热闹的同学们这才停止呼喊,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都别打了,再打就会出大事……快停下!”先有同学这么喊,很快“别打了”的喊声成了集体的呼声:“别打了!都别打了……”
鲜血成了西班牙斗牛士手里的红布,这种色彩的晃动无疑会激发牛的疯狂,激发连斗牛士都意想不到的后果。
武军强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流血而收手,反而乘胜追击,追上后,拳头雨点般朝那他面部打去。
武军强见对方渐渐无力招架,深陷的眼窝里射出两道凶狠的目光,面目也一点点在扭曲,他咬紧牙关双手左右开弓,猛击那名学生的面部,血液从那他口腔里喷涌而出……武军强后退两步,跟打篮球时三步上篮一样,动作麻利地跳起来,一个飞腿踢中那名同学腹部,就在对方重心后移即将要仰面摔倒时,武军强又冲上去双手抓起他的肩膀,用膝盖连续猛顶他肚子。
随着一声惨叫和口腔中喷出的鲜血,卷发男生倒地了,满脸是鲜血。刚才央求武军强的女生瘫座在地上,泪流满面,其他几名女生正扶着她安慰着她。
在围观者队伍最前面,目睹了打架全过程的一名眉目清秀的一年级男生,不禁大喊起来,一脸惊慌:“快叫保卫处,要出人命啦!要出人命啦……”
“喊你妈的头!喊!喊!喊……叫你喊!”武军强的目光越发凶狠,他突然间像个魔鬼,丧心病狂,没有理智也没有敬畏。说着就冲着这同学狠踹一脚,那个男生被踹倒在地,后脑勺落地。
当同学把他扶起时他脸色蜡黄,嘴唇抽动,表情害怕而惊恐,一个劲地说头晕。同学们赶紧帮他去揉脑袋,手一放上去,热乎乎的液体沿着手流了下来。“血!血!他流血了!”
武军强见卷发男生彻底被他击倒,便抖抖上衣准备离开。张琰和田庆文、赵波涛、钱磊等几个同学闻讯后急急地冲进食堂,扒拉开人群。
“拦住他,别让他走……”瘫坐在地上的女孩微弱颤抖的声音,刺激到了在场每个同学脆弱的神经。
武军强杀气腾腾的目光立刻移向那名瘫坐在地上的女生,握着拳头朝她走去。
“军强,住手,快住手……”张琰冲上去,一把拉住武军强的手连声说。
田庆文、赵波涛、钱磊等几个同学也赶紧上前劝武军强。武军强这才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欲离开食堂。他一脚踢开了那个洒了稀饭的搪瓷碗,搪瓷碗飞进人群后,“呲啦呲啦”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后才“嘭嘭嘭”停了下来。
突然,被打倒在地的男生一把抱住周军强的腿不让离去。让全场同学惨不忍睹的一幕发生了,后来学校用“骇人听闻”来形容周军强的这一举动。
武军强甩开张琰和几个同学,迅速转身,先是冲着卷发男生的胳膊猛跺两脚,那个男生顿时松开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和惨叫声,然后,武军强毫不犹豫地又冲着满脸是血的同学的头部,连踢三脚,整个过程不曾停顿,不曾迟疑。
第二百三十三章 来校善后
“军强……”张琰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武军强居然这么残暴,这么害怕。
张琰双腿颤抖,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田庆文和赵波涛、钱磊也都成了雕塑,一动不动。
田庆文心里害怕极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个被打倒在地的卷发男生应该就是武军强前段时间给他说过的那个告密者。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无非是他给学工办写过一份检查,武军强为什么偏偏要把事态演变到现在了呢?
“呀!哎呀”全场一片唏嘘。
这么残暴这么没人性的事件,在洛明工业学校建校近半个世纪以来绝无仅有。在接下来的几秒钟里,聚集着几百人的食堂里顿时悄无声息,就像音乐厅里一场惊心动魄的交响乐嘎然而止。
“拦住他,别让他走……”突然,那名女生柔弱的哭腔再一次触及着全场学生,触及着每一个同学内心的正义感。
先是一个男生冲上去,从后背将武军强两只胳膊死死抱住说,“你不能走,必须送同学去医院……”
“去你妈的,把老子放开!信不信老子废了你!”武军强甩动着高大结实的身体准备反击。
“快帮忙,上!”不知谁喊了一声音,这下,十几个男生一窝峰冲上去,将武军强死死摁倒在地。
“你他妈的,小心老子到时弄死你……”武军强的脸贴在地上,他咧着嘴说。
“来,你弄死看看……”一个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传来,此人正是学校保安。这时,从围观的学生当中突然闪开了一道窄长的通道,三名身着制服的保安手持警棍急急赶到现场,人还没走到跟前就接了武军强的话。
全场立即安静,鸦雀无声。
同学们将武军强放开后,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刚才摁倒他的同学们,似乎想用剑一样的目光将他们一个个戳死。
“走!去保卫处!”保安说。
周军强没动。
“听见没有?去保卫处!”保安提高声音说。
武军强看见保安一脸冷峻,手里晃动着警棍,再也不敢嚣张。两名保安将他带出了食堂。还有一名保安在善后,他跟学生们一起抬着受伤的同学朝卫生室走去。一路上,满脸是血的卷发男生痛苦地呻吟着,那名女生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这时,学生会主席牛一智和学工办主任兀满才带着几名师生相继赶来了。
“完了,这下军强把事闹大了。”田庆文碰了碰张琰说。赵波涛和钱磊的目光跟着学工办老师在移动着,一句话都没说。
“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吃了豹子胆!”兀满才看到现场留下的血迹后,冲着现场的同学们说,“打人者赤手空拳,你们为什么不及时制止?为什么不见义勇为?如果在学校里都这样明哲保身,将来进入社会还怎么能维护正义?学知识是一个方面,你们要学会做人,学会伸张和维护正义……”
被打的卷发男生是二年级学生,他被诊断为轻微脑震荡和面部多处软组织挫伤,那名一年级同学校医给他进行了包扎处理。
武军强打架成了洛明工业学校里最大的新闻,无论是教室里还是寝室里,大家都在议论着这起打架事件。
晚上,武军强一脚踢开329寝室虚掩着的门,骂骂咧咧地说:“保安还敢给老子玩黑的,看老子不放了这些狗怂的血?大不了这他妈的烂球学咱不上了……”
寝室里没人敢和他说话。
武军强看了看大家就倒在床上,眼泪流了出来,映湿了枕巾。
“你没事吧?这事就算过去了,别再想了……”田庆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和他说话。
“能有啥事?人死不过头点地。老子当年在矿上混的时候,还没这帮杂碎哩……”武军强突然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抹了一把泪说,“这个怂就应打,告密者!我平生最恨有人在背后日弄人!不过庆文你放心,我今天没有给保卫处的人提那档子事,我只说他把稀饭洒在我身上了。”
一种感激之情油然涌上田庆文心头。一激动,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武军强是一条汉子!是个英雄!
“以后遇到打架你们都要记住,要么认怂,要么死磕。讲理的怕不讲理的,不讲理的怕耍无赖的,耍无赖的怕不要命的……”武军强狠狠地说。
说完又倒在床上。
329寝室的同学们面面相觑。
“关灯!”武军强大声呵斥道。
“睡觉,睡觉,今晚大家早点睡……”田庆文说着赶紧摁下开关。赵利阳迟疑了片刻,只好把夹在床头上的台灯也关掉。
寝室里没有了光,鸦默雀静。
一向风度儒雅的班主任王自民极为恼火,第二天刚上早读课,他就把武军强叫到楼道里训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出手这么狠!这么残忍?你必须通知家长来学校!”
教室里,全班同学都听见了从楼道里传来的老师愤怒的声音。
武军强在校打架惹出事端后的第三天,武军强的爸爸“武老三”专门从老家赶来替他求的情,为他善后。他依然是大而沙哑的嗓门,依然是全脸胡,大背头,手指上依然戴着那个硕大的黄金戒指。
“强强打了同学?”在老师办公室里,武军强爸爸怯怯地问。
通过班主任王自民的讲述,武军强爸爸脸上礼节性的微笑才一点点消失,表情越发凝重,脸色越发沉,眉间那个“川”字渐渐越来越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这岂是一般的打架?他在公共场合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劣影响,校领导很震惊也非常震怒。”王自民说,“这在学校建校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要是一般的打架我们尚可理解,但这分明有流氓习气,痞子习气……”
“受伤同学现在咋样,伤势重吗?”武军强爸爸沧桑的面容布满阴沉。
离开王自民办公室,武军强爸爸一边朝校门口走去,一边反思着这些年来对儿子教育的缺失。他掏出一支香烟点着。心想:强强怎么能向同学下这么狠的手?都是离家求学的学生,他们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武军强爸爸长着长长的细毛的胳膊粗壮有力,胳膊上挎着一大堆补品和水果,独自去公寓看望了受伤同学,并替儿子向他道了歉。他先是问病情,再就是说了一堆好听话,最后,给那位同学留下装着一沓钞票的信封就走了。
那名卷发男生打开一看,是2000元现金。
普通职工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四百块,他出手居然这么阔绰,卷发男生不愿意收他的钱,但又找不到武军强爸爸,更不想去找武军强。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脸的淤青和伤痕,又看看这些钱,心里突然特别难过,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这名同学只好把钱全部交给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并请转交给武军强的家长,他们的班主任怎么会认识武军强爸爸?只好把那个信封交给了汽01班班主任王自民,王自民与武军强爸爸电话沟通后,把钱交给了武军强。
看望完受伤的同学后,武军强又去看望了学校的一位领导,就直接就回家了,自从柱子从他家老矿里发现金矿矿石并炼出黄金后,时间对他来说就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打架事件以武军强受“记大过”处分而告终。
第二百三十四章 住院
《希望》创刊十周年座谈会召开不久,张琰在社团的工作受到了学校的认可,社长前面的那个“代”字被取消了,他被任命为希望文学社社长。这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作为社团的负责人,在洛明工业学校大小也能算得上是个人物,这对他个人入党问题自然也是个利好消息。
每年秋冬交替时,感冒和子乐镇地方病出血热最容易让人混淆。胡宛如住院的消息是张思雨在课间,专门找到汽01班教室告诉张琰的。
那天,张思雨站在教室门口冲着张琰大声说:“张琰,你出来一下,我给你说个事……”
敏感的同学们赶紧将目光投向她。
看到汽01班满教室的男生,张思雨有点不好意思了,麦色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哦!好。好。”张琰赶紧跟前她走出教室。
孙娟不认识张思雨,她轻蔑地瞥了张思雨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不禁自言自语:这个张琰成天朝三暮四。
“宛如从昨晚就发烧,先是体温降不下来,到了后半夜又说头疼,那时医务室已经下班了,我一直都在她们寝室照顾她,我想着让她多喝点白开水,捂着被子睡一觉,出点汗也就能好,我们小时候都是这么治感冒的,但用在她身上咋就不灵?”张思雨说,“今早起床后宛如脸色煞白,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的。后来,她们能28班老师让同学把她送到了087厂医院。”
“现在怎样?好点了吗?”张琰问。
“这会正打吊瓶,我回来给她拿换洗衣服,医生说她这会病情不明,要住院。”张思雨憔悴的脸上浮上了一丝担忧。
“感冒还要住院?”张琰说,“我感冒了,从来都是喝水和盖厚被子……”
“你不去看她吗?这会她肯定希望你去。”张思雨开门见山。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探寻着。
说走就走。
医院离学校不远,二十分钟后张琰就和张思雨来到病房。
路上,张琰还想起自己给班长撒谎说,家乡有个亲戚来看他,他得回一趟公寓。孙娟的眼睛跟牛铃一样圆睁着,瞪着他,目光里满是质疑,这种目光端端地射向他,像似要戳穿他的谎言。
张琰觉得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自以为穿着华丽的服装,其实一丝不挂的皇帝,那点小九九早已被孙娟看穿了。他冲着她想抱歉地笑一笑,可是,脸皮却是那么的僵硬。他为什么要向她愧疚呢?奇怪!
病房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三张床,两个病人。白色被子上放着一件叠得平平整整的天蓝色裙子,张琰一眼就认出这是胡宛如的床位。
透明的输液软管从架子上的吊瓶里一直通往胡宛如的胳膊,她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微闭,有点迷。乌黑的头发在洁白的枕头上簇成一团,白皙干净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她憔悴而虚弱。
张琰将拎在手里的水果轻轻放下,张思雨把一个黄色木凳推过去让他坐,然后,她就俯着身子去收拾那件天蓝色的裙子。
隔壁床上躺着一位当地妇女,也在打吊瓶。
“医生刚给她换了吊瓶,第二瓶了。”妇女说。
“哦……”张琰支吾着。
“她这是怎么了,看上去还挺严重?”妇女又说。
“嗯。”张琰懒得应付。
“不会是……”妇女皱了皱眉头还想说些什么,这才觉察到并没有人理她。
张思雨拣了两个苹果拿出去洗。病房剩下张琰、胡宛如和那位妇女。
一滴滴液体沿着吊瓶软管缓缓掉落下来,先是流进凸起的一段粗管,再一滴一滴匀速落下来,顺着插在胡宛如手背上那根冰冷坚硬的针头注入体内。胡宛如眼睛微闭,她不知道张琰正坐在身边。
张琰看着一滴滴输入体内的液体,心里有种隐隐的难受。他掖了掖被角,拿起挂在吊瓶架子上的用药记录单看着,可是,医生狂飞乱舞的字让他不知所云。
他又将目光移向她,温情的目光将她轻轻的笼罩。时间一分分地过去,胡宛如恬静地躺在病床上。
张琰突然想起了他们一起去打开水的那个夜晚,在月光下,她伸出胳膊向他暗示拎热水瓶时的情形。那时,她是多么的温宛动人,一双眸子是那样的明亮和纯洁,眼睛里荡漾着柔和而温情的目光,似乎向他诉说着绵绵软语,缠绵而浪漫,含蓄而多情。
那夜,在圣洁的象牙塔里,皎洁的月光下洒在胡宛如的脸上,一阵淡淡的红晕渐渐浮现,唇边浑圆的漩涡似有非有。她像月光一样充满神韵……
“小伙子,你别嫌我烦,我是本地人,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这里有个地方病叫出血热,刚开始和感冒非常像,我看这姑娘弄不好不一定是感冒……”过了一会儿那妇女又说。
“出血热?”张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病。
“刚患上出血热时跟得了感冒很像,过一两天才能看出来,如果是一般感冒和发烧的话,体温下来后病情就会减轻,也就快好了。可要是得了出血热,烧退了以后病情不但不会减轻反而还会加重……我们镇子上有好几个人都转院了,就是因为得的不是感冒而是出血热……”这个妇女尽管他知道张琰不喜欢她说话,但她还是把她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
张琰的表情变得错愕。
妇女问:“这姑娘是哪里人?听她刚才说话时口音不像岚莱人……”
“她是香泉人。”张琰笼统地回答。
“你的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妇女问。
张琰没有心思答复她的问题。他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吊瓶,一会儿又移到胡宛如苍白的脸上。
“在外面上学真不容易,你看她这样子,要是她妈看了能不心疼?她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妇女又问,“你是他同学?”
“是。”
“看到她我都担心起我女儿了……她跟你们一般大……”妇女说。
“阿姨,你女儿也病了吗?”张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没有礼貌,所以这次他特意加了“阿姨”的称谓。
“她和你们一样,去外地上中专了。”
这时一位护士走进来说:“3床,抽血!”
见宛还在犯迷,护士提高了嗓门:“3床,抽血!”
让胡宛如感到幸福的是,她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张琰,在她最难受最虚弱的时候,他的出现让她感动。
“你来了?”宛如问。
“嗯!”张琰真诚地点了点头,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他们的目光交融在一起,他们会心地笑了笑。
护士是个很瘦的女孩,二十多岁,戴眼镜,戴蓝色医用口罩,目光坚定。她走了过来,干脆而直接地说:“胳膊……”
第二百三十五章 病床前
胡宛如把没打针的胳膊伸给她。护士动作麻利地拿出一根橡胶软管,绕着宛如的胳膊缠了一圈,打上活结,扎紧。黄褐色的看似有点脏兮兮的一坨消毒药棉在镊子的挟持下落在宛如的胳膊上,护士迅速划拉了几下,拿起针管,一根白亮白亮的针头倏地扎进她的血管。
宛如没有退缩,目光就停留在针管上。针头扎下的瞬间她的眉头蹙了蹙。
抽完血,护士解下橡胶软管,带着血样端起托盘就走。
“护士……”张琰赶紧跟了出去。
护士说要问病情就去找医生,她只管护理,只负责按医嘱办事,三言两语就把张琰打发了。
医生告诉张琰,出血热是一种严重的病毒引起的自然疫源性疾病,这种疾病具有一定的传染性,会引起中枢神经系统并发症……
这样的讲述有些专业,张琰没听太懂。但对于“传染”“并发症”这样的词,他显然有些害怕。
“那……阿姨……3床是不是出血热?”张琰问医生。
“化验后才能知道,现在说不准。”医生又补了一句,“你叫我医生就好了。”
张琰这才发现医生也就三十多岁。
087厂里医院的患者不多,医院里很安静,药品和消毒水的气味弥散在楼道里,这样的空气总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太阳正一点点升高,万道光芒直射而下,透过层层树叶投射出点点斑驳。
张琰问完医生一边朝病房走,一边心想如果在学校的话,这会正是课间操时间,每个班都到教学楼下集合做操。他们刚考进洛明工业学校时,体育老师就给他们说,新中国成立后的1951年,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公布和推行第一套广播体操,从那一年的12月1日开始,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具体口令和配乐。从此,每天上午10点,在中国的学校、工厂、单位里都会响起体操的旋律,这是群众体育发展过程中全民参与的缩影,蕴含着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青春记忆。
老师说,第一套广播体操推出后,每隔几年就会推出一套。94级同学们做的是1990年推出的全国第七套广播体操。
张琰一边朝病房走着,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学校广播里熟悉的声音:“现在开始做第七套广播体操,伸展运动……”除4拍x4的预备节外,其余的都是8拍x8。
第一节是伸展运动,然后依次为:扩胸运动、踢腿运动、体侧运动、体转运动、腹背运动、跳跃运动、整理运动。做到第7节跳跃运动时,全校同学都得边跳边拍手,全场瞬间成了欢乐的海洋。
张琰觉得自己肯定不能胜任文体委员的工作,因为每到这个时候,总有一些男生会在做这一节时起哄,嘲笑女生跳跃时的姿势,还会淫邪地去看女生微微晃动的胸部,有的女生一生气也便不再跳了。这时,人高马大的武军强还会向女生打口哨,流氓口哨!年级组的老师和学生会干部每天都要检查各班做操情况,对于顽劣学生,会将他们从队伍里提溜出来。
张琰不由得想起了他刚入校时,学校宣称的“三分之二军事化”的管理,从立于床头的“豆腐块”到棱角不再分明被子,从鞋子皮、棉、胶、布、拖的顺序一点点被打乱,到课间操时那些骚扰口哨,方方面面都在一天天衰减,让他感受最多的是,学校提及献声国防的豪言壮语越来越少,也许是铁血研究会申请未被重视的缘故,赵波涛和钱磊也不再畅谈国防理想了,按田庆文的话说就是,这两个热血青年再也不为国防叫喳喳了。
张琰不知不觉回到了病房。胡宛如垫着枕头靠着床头坐着,头发有点乱。
“喝水不?”张琰问。
她摇摇头。
“想吃东西不?”又问。
她摇摇头。
“这会还难受不?”再问。
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流经苍白的脸。
“宛如,你怎么了?”张琰急切地问。
在那个纯真的年龄里,张琰还不太明白女孩的内心世界,直到远离校园多年,青春年少时的往事如燕雀白鸽归巢,一只只扑楞楞飞回那个隐藏于内心最深处的家园时,他才意识到,宛如的那行清泪是多么的晶莹剔透。
宛如把指尖放在眼角,轻轻地擦了擦眼泪,仰面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将温柔的目光一股脑投向他,将他死死地笼罩在这份温柔里。
她冲着张琰笑了笑说:“谢谢你,张琰!”
这是宛如人生中的第二次住院。第一次发生在父亲去世后不久,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到初三课堂,但不久就患上重感冒,高烧不退,住进了他们厂医院。当天胡宛如妈妈没在家,是张思雨带她去的医院。也是正在打着液体,犯迷,头晕,她渐渐醒来时,眼睛里有个穿着工服的人,渐渐地,这人的模样越来越清晰,跟照相机长镜头对焦一样,越来越清晰……
哥哥!
那几天都是哥哥照顾着她,陪在身边帮她背课文,叫她默写数学公式和化学元素表,还给她找来一张小桌子支在病床上让她做作业,迎接即将到来的中考。
在他乡异地,胡宛如再次住院后她看到的人是张琰。
胡宛如想起了哥哥,想起了父亲去世后他们兄妹相依为命,在遗像前抱头痛哭的情景,如果不是哥哥,她就不会重新振作,就不会来这里上学。在一个女孩的成长中一定不能少了哥哥,哥哥才是妹妹的知己,才是永不会变心的蓝颜知己。
胡宛如又想起了爸爸,他是世界上最疼她的人,她觉得自己就是爸爸的小情人,而爸爸也是她小时候的情人,和爸爸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快乐的,她从来没想想过哪一天会和爸爸阴阳两隔,爸爸一定会亲眼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工作,看着她成家,还要像小时候带自己一样带着她的孩子在他的脖子上“坐飞机”……
在一个女孩的成长中一定不能少了爸爸。爸爸才是女儿真正的情人,才是永不变心的知心情人。
时间从面前静静流淌,没有声响也没有痕迹。
张思雨先是去洗水果,接着又去打开水,完后又去缴费去药房拿药,忙活个没停,她晾晒完衣服后端着盆子走进了病房。
第二百三十六章 想到死亡
“宛如,就要放学了,我上午回学校拿衣服时,你们班好几个同学说中午要过来看你。你先把饭一吃。想吃什么我去忙你买。”张思雨说。
“思雨,我不想吃……”胡宛如说。
“怎么能不吃饭?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张琰说。
“我不饿……吃不下。”宛如说。
“可是,你从昨天下午就没吃饭……”张思雨说。
“看这娃,咋能不吃饭?这么下去咋受得了?病了,人是不想吃,但你多少还得吃点,小心身体。”邻床的妇女又开口说话了。
张思雨去买饭了。这时,胡宛如的吊瓶也打完了。
“宛如,你想出去走走吗?”张琰问。
邻床那位妇女一听这话就急了,赶紧冲着张琰摆摆手说:“哎呀!不敢,不敢出去!这姑娘身体这么虚弱,你咋还敢让她出去?吹个风受个凉可咋办?”
张琰看了看这位妇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把拿在手里的胡宛如的外套放下。胡宛如坐在床沿上,一双目光透过玻璃窗户看着窗外。
窗外绿树扶荫,秋虫唧唧。小鸟啁啾着在几棵树间自由飞翔,忽地从这个枝头掠过,转眼间又挺立在那个枝头,机敏的眼睛四处张望,灵活的脖子忽左忽右地转动着,不时,会用尖尖的嘴巴啄着身上的羽毛。
胡宛如将目光收了回来,她看着张琰说:“这会我比以前强多了,最难过的时候就是昨天晚上和今天凌晨,那时我浑身发烫,头晕得感觉都不知道啥事了。张琰,你知道我当时再想什么吗?”
宛如身体很弱,声音也比以前低沉了很多。
“想啥?”张琰问。
“那时我想我可能是要死了,起先还有点害怕,到了凌晨3点左右我突然不再害怕了。我想,人死的时候会想些什么呢?是快乐还是痛苦?”宛如说,“以前我看过一篇文章,说外国有位科学家做过一项关于死亡瞬间的研究,说死亡的过程就像自己快速进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黑洞,在这个黑洞里,会的把生前所有事情按时间顺序一个个快速回忆一遍,黑暗带来的不是恐惧而是快乐,这种快乐是生命存在时从未感受到的。”
“那位科学家怎么能知道死人的世界?”张琰问。
宛如没有回答。她继续说:“穿越这个黑洞可能只需要几千万分之一秒,然后,眼前就是一片无边无界的光明,那里没有人,没有建筑物,到处都是花草树木和阵阵清香……”
张琰认真地听着。
宛如微微笑了一下说:“我感觉昨晚到今天凌晨,我就像是在穿越那个黑洞,我想起了小时候跳皮筋,想起了爸爸和我一起做手工,想起了哥哥把舍不得吃的冰棍给我留着。那时没有冰箱,我回来时冰棍已经在搪瓷茶缸里化成了水……我还想起了我们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再后来,就想起我们在乒乓球台前认识的情景景……反正,重要的事我都齐齐地想了一遍。我被送到医院时还以为是在做梦,然后就是半睡半醒,迷迷糊糊。我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了你。”
张琰看着她有些发干的嘴唇,递给她一杯水。
胡宛如接过水但没有喝,她继续说:“真的。我就像在穿越那个长长的黑洞,直到护士扎针那一刻,才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现实当中。如果死亡正的跟那位科学家所说的一样,其实也不可怕。”
“没事,你的病很快就好了,不就是一次感冒吗?还这么多感想。我小时候也感冒过,人一生病就会想起很多往事,只不过那时还不认识你,要不然的话也一定会想到你。但我脑海里隐约出现过一个扎着两只辫子的小女孩……”张琰笑了笑说,“等我死的时候,从隧道穿梭时,我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一定不是我。我能想起来的,肯定都是我经历过的人和事。”宛如说,“如果是我,我死的时候肯定会在我的隧道里知道……”
“呸!呸!呸!看你这两个娃,什么死呀活呀的……”这位妇女插话,“打两天吊瓶,病一好,就赶紧回去上课,家里养活你们都不容易,别成天说这些丧气话。”
他俩看了看这位阿姨,面面相觑。这位妇女的长相和穿着都很朴实,说话直接,快人快语。
“阿姨,您得了什么病?要紧吗?”宛如问。
“没事,没事。”妇女大不咧咧地摆摆手说,“不是出血热!是感冒,基本都好了。”
张思雨带着饭盒走进病房,要换要张琰去吃饭,他说等会再去。
“张琰,你现在就去,吃完饭就去学校,不要来了。”宛如说,“我出院了去找你”。
“我等会去。下午没课,今天是咱年级的团员活动时间。”张琰说。
“等会我班好几个同学要来。”宛如说。
张思雨转身在窗台上把饭盒打开,取出筷子。
“我不想让同学看到你在这里照顾我……”胡宛如压低声音说。她停了一会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明白吗?”
汽01班团员活动课上大家做了些什么,张琰根本没有印象,他人坐在教室,心却在医院。让他感到极其不舒服的是,孙娟那两道目光跟审判犯人一样,一遍一遍审视着他。她的目光里尽是探寻、质疑、不屑……她怎么这么无聊?
张琰把前两天誊抄的一篇文章忘在了寝室,一放学,他便先回到寝室取来稿子,然后送到文学社把它交给任建龙。
任建龙今天没去电脑学校,他要留在文学社设计这一期“希望园地”大展板的版式,“希望园地”和《希望》杂志都是洛明工业学校的文学阵地,这个展板要在校门口的大橱窗里展出。
办完这些事情后,张琰就离开文学社朝,急急忙忙地朝087医院走去。
汽01班的赵波涛经过一番思忖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这天一放学,他约张欣然来到体育场散步,随便聊了一会后,赵波涛便切入正题:“欣然,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那天你刚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我们在乒乓球台前……我想跟你处朋友,欣然,我们能在一起吗?”
红晕极其仓促地浮上张欣然美丽的脸庞。她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低着头手里玩弄着衣角。
“你有理想也很要强,我也是。我们应该一直在一起,不光是现在,还有毕业以后,这一辈子我都想跟你在一起。”赵波涛激动说,“我从来没有想着在学校交女朋友,可是遇到你之后,我就不能自己,你的气质无时不刻不在吸引着我,我喜欢你的勤奋、执着、简朴。我也喜欢你的一切,你的矜持,甚至你的自尊、你的孤傲、你的清高……我统统都喜欢。”
第二百三十七章 博士表白
体育场的喧嚣搅进张欣然的心田,她的内心不再平静。她当然知道他对她的关心远远不止于普通老乡,可是,她没想过他居然会向她表白。突如其来的表达正考验着她对懵懂爱情的免疫能力。
“我们都是老乡而且相处了这么久,我们在一起不会影响学习。欣然,你身上有一种不服输的性格,我也是;你好学,我也是;你有理想,我也有理想;你讨厌那些浪费自来水的同学,我也一样……”赵波涛说,“我想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共同点,我们从那么远的家乡在这里相遇相识,这难道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吗?士为知己者死,欣然,你就是我一生的知己,我宁愿为你做一切。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赵波涛激动而深情地诉说着他的内心,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夜不能寐的苦苦思恋中挖出来真情实感,每一个字都是从他转辗反侧对她爱慕的情感里浓缩而成的精华,这些话他在心里念叨过不止一万遍,他曾假想了不下一万个向她表达的情形,甚至假想过向她表达时的天气,有没有风。
今天赵波涛约张欣然之前,心里七上八下,像似在擂鼓,后来他就抛了一枚硬币,心想,要是硬币正面图案朝上就约她表白,抛了之后,果然是正面图案朝上。他心里又有点不自在起来,生怕被张欣然拒绝,又否了刚才的结果,索性又抛了一次,这一次还是正面图案朝上。
赵波涛又想,既然已抛过两次,还不如连抛三次,如果第三次硬币正面图案也朝上,他说啥也就不再动摇了,如果第三次硬币正面图案朝下,就说明前两次纯粹是侥幸,是歪打正着。
赵波涛将硬币捂在两掌之间,歪着脑袋摇啊摇,最后抛在半空,硬币在水泥地板上蹦哒着蹦哒着最后缓缓停了下来,正面图案朝上。
听着赵波涛的表白,张欣然脑子先是一片混乱,原本平静的心里猛烈地跳动着,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她不想让自己的内心泛滥,她知道她还是一名学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平静着自己全身微微躁动的细胞,她觉得冷静是处理问题最好的办法,她正在思考着……
“欣然,我从书上看到,一颗心与一颗心的相遇都是成千上万年修来的缘分,你想,在这个茫茫人海里为什么我们不早也不晚,不偏也不倚恰好遇见……”赵波涛说。
“波涛!”张欣然赶紧打断了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们是学生,说这些事太早。”
张欣然脸上的红晕正渐渐褪去,她松开了手里的衣角,就像礼仪老师说的那样,突然变得大方从容,身上散发着一种静美。
“我是认真的……”赵波涛说。
“波涛,我们首先是同学,学习才是我们的天职。”张欣然说。
“可是欣然你是知道的,我真得非常喜欢你,我每天都会想起你,睁眼闭眼都是你,我觉得我现在不能没有你……”赵波涛说。
“赵波涛!”张欣然赶紧打断他的话,用冷酷而严厉的目光看着他。这种目光里有一种寒气,一下子将赵波涛浑身的血液降到了冰点。
“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就离开体育场。
在嘈杂纷乱的操场,赵波涛心里嘈杂纷乱。
张琰刚走到体育场门口时,张欣然和赵波涛正一前一后走着,中间隔着一段距离。他觉得他们都不大对劲,他们相互打了招呼后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张琰还没到病房,恰巧遇到拎着热水瓶要去打开水的张思雨。
“宛如这会怎样了?”张琰问。
“我看没太大变化。”张思说。
“你问医生了吗?”
“医生这会没在……”
医院的开水了是用锅炉烧的,每天有五次打水的时间,错过这个点就没开水了。张琰一边跟他说着,一边陪着她去了开水房,一到开水房,她就主动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我给阿姨打电话了,打到了她邻居家。我把病情告诉你她了。”张思雨说。
“阿姨?”张琰有点疑惑。
“噢,宛如妈妈,我从小就这么叫。”张思雨抱歉地笑了笑。
打开水的队伍不长,很快就排到了张思雨跟前,她动作麻利地打满水说:“走吧!”
路上,张琰想帮她拎热水瓶但她说不沉,就自己拎着一直来到住院楼。就要回到病房时张琰突然停住脚步。
张思雨问:“你怎么呢?”
“病房有宛如班的同学吗?”张琰问。
“有。”
“那你先进去,我等会……”
张思雨没说什么,独自走进病房。
张琰先是在医院里转悠,见同学们不仅不离开而且还有同学陆续赶来,他就只好去了镇子转悠,直到晚上7点才来到病房。那时,他叫人家“阿姨”的医生已经下班了。
“我在病房外转悠了大半天,像似在做贼,生怕你班同学把我给撞见。”他一进去就说。
宛如有些惭愧。
第二天张琰仍然没去上课,他一大早就去找医生,好在医生排除了宛如患出血热,她得的是一种严重的病毒感冒,她还患有贫血病。
“我妈妈要来看我,都是思雨给我妈说的,说我多么多么严重……”宛如说。
“阿姨是心疼你。”张琰说。
“医生说我还得再打吊瓶,还要消炎还有给我补血,我真不想再打针了。”宛如说,“成天躺在这里,我把所有的磁带都听得不爱听了。”
“阿姨什么时候来?”张琰问。
“估计明天中午到子栎镇。”宛如说,“我妈妈来了你就别来了,我担心……”
“担心什么?”
“我总觉得妈妈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俩关系好……”
“我们本来就关系好。你是怕……?”
“我也说不清……反正,我觉得……你还是别来了,有思雨在就可以了。”宛如说,“上次假期回家,我和妈妈说话时经常会提到你,妈妈先是惊讶后来有点生气,还追问了几次,我想着再和她说话就不提你了,结果又说漏嘴了……”
“妈妈反对我在学校和男生走得近。”宛如说,“爸爸去世后妈妈已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悲痛,我不想让她再为我担心。张琰,没有经历过那种彻底的悲痛,你是理解不到我们母女身上那根敏感的神经的。妈妈最怕的家里再发生什么事,不管好事坏事,她都不喜欢节外生枝。”
宛如妈妈陪女儿待了两天,把女儿送回公寓后就坐上了返家的火车。这是妈妈第二次来学校,第一次是新生入校时,哥哥实在走不开,妈妈专门来送她入校。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赌博被抓
洛明工业学校男生寝室里正在悄然地兴起了赌博风。大家常玩的游戏是“漂三页”,最猖獗时是在晚上熄灯后,堵桌旁围满学生,在一圈的烛光里,一双双的眼睛齐刷刷盯着漂到面前的扑克,像饿狼盯着羊群一样发着绿光。他们不时伸着脖子往锅里看,一张张面容在微微跳跃着的烛光里变得贪婪和狰狞。
起初大家还用饭票下注,堵桌上会摆满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饭票,壹角的绿票、贰角的白票、伍角的红票。食堂推出充值卡买饭后饭票不再流通,被现金取而代之。
赌博的事学校是知道的,学生会每个星期都会随机抽查寝室,熄灯后,各年级组老师拿着手电在楼下巡查,一看哪个寝室还有灯火,就用手电照着窗户在楼下喊:“这是哪个宿舍?怎么还不休息,把蜡烛吹了!”
田庆文从楼管大叔那里知道男生公寓一楼的小卖部,是汽01班《特种加工》代课老师外甥开的后,每天都要往那里跑几趟,专门告诉人家他叫田庆文,是汽01班的,还故意赊账,许多同学嫌麻烦,一次至少要买一袋火腿肠,而田庆文买东西从不买整袋整袋,而是每天都去买一根火腿肠。
“分开买和一次买总花费一样,但分开买,每天就要去一次小卖部,人家就能把我记住,小卖部的人记住我了,老师自然就知道了。”田庆文给张琰说,“在学校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不就可以通过小卖部的人找到老师了吗?上学期我把书交给小卖部的人让老师给我划一下复习重点,你猜怎么着?嗨!我打开书后,用铅笔划过的重点清晰可见,原来都是考试题,一道多余的都没有。”
这天晚上,他从小卖部买回东西后,一吃完泡面,跟武军强他们就参与进了赌博游戏,熄灯后,他们在寝室门后面支起绘图板,把军训时发的马扎凳围了一圈“漂三页”。赵利阳门后面下铺的位置就成了香饽饽。
赵利阳对这些赌徒嗤之以鼻:“你们天天晚上这是在搞什么吧?这种游戏人生的态度不就是现实版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尤唱后庭花’?”
星期天上午,武军强和几个同学逛街走到农贸市场路口,见一圈社会青年围在一起“漂三页”,看着看着手痒心也痒,就掺和了进去。他嘴里斜叼着的香烟,歪着脑袋连下几下注。跟牌、发牌、收锅底……老练麻利。
“不许动!都不许动!”突然,几名便衣警察从四周包抄上来,棋盘大小的木板上散乱地撂着扑克和钱。
“抱头!蹲下!”警察命令。
赌徒全被带进派出所。武军强还被留滞调查。
消息很快传到学校。
班主任王自民打发再次被选为班长的肖童健到329寝室询问同学,看谁知道武军强爸爸的联系方式,因为他们家里的电话一直没有接。
“你知道武军强家里的联系方式吗?”班长急急地闯进329寝室问。
“我只是见过他爸,联系方式我不知道……”张琰说。
“田庆文知道不?他是你们的室长……”肖童健说。
“室长怎么能知道人家家里的电话?”张琰问,“军强现在什么情况?会不会被拘留?”
“他已经被关起来了……”肖童健说。
“那我们先去看看他,见了他一问,不就知道电话了吗?”张琰说。
张琰和班长来到子栎派出所后,就从大楼中间的门走进楼道,这个门就是一个分水岭,西半截是警察办公区,东半截是“留置室”。
在留置室区域里一间挨一间的房子上,清一色全都是铁栅栏门,一直从地面通到天花板,每个门上都挂着锁。铁栅栏门里关着的不是狮子大象,而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嫌疑人,他们的衣服大都脏兮兮的,胡子拉杂好不邋遢,有的嫌疑人手腕上还带着明晃晃的手铐,胳膊上纹着龙虎虫豹,看人时眼睛里有一种凶煞的寒光。张琰的目光与这种寒光相遇后,不由得心头一颤,赶紧将目光移来。
“警察应该在这里,走,我们去问问……”班长说。
“你知道警察叫什么名字吗?”张琰问。
“张琰,张琰,我在这里……你往里头走,最后一个房子……”楼道里突然传来武军强的声音。
“最后一个?”张琰一边念叨着一边准备找。
“铁门!你顺着铁门往楼道最里头走……”武军强的声音再次响起。
“军强在铁栅栏门里头,这里是留滞室!”班长说。
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你们是干什么的?”
他俩赶紧转身回头,只见一名高大魁梧的警察正站在身后,黄绿色的警服十分威严,他的目光坚毅的看着他们。
“叔叔,我同学被你们抓了……我们是来看他的。”张琰怯怯地说。
“同学?”这位大个子警察有些疑惑。
“是的。他叫武军强。”班长说。
“哪个学校?犯了什么事?”警察问。
“洛明工业学校,赌博。”张琰说。
警察坚毅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他们的脸上,三个人的目光相遇了。“中专生还赌博?”大个子警察说。
张琰和班长都低头不语。
“你们中专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怎么还赌博呢?”他说着就朝西侧的楼道走去。他俩赶紧跟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大楼的西半截,走进了一个房间,门上挂着治安室三个字。
“你俩在门外等着……”大个子警察说完就走了进去。
这时,有个穿着便装留着一字胡的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把钥匙,一走路就像铃铛一样叮当叮当地响,然后朝东半截的留滞区走去,在中间一个铁栅栏门外的条凳上坐下。一字胡正是看管这些嫌疑人的,要是刚这个人在这里,张琰和班长肯定不能进入留滞区。
“你俩都进来!”威严的大个子警察在房子里叫道。
张琰和班长怯怯地了进去,房间里烟雾缭绕,几名警察正在这里说话。
“那个同学是不是叫武军强?”大个子警察拿起一个牛皮纸封面的《处警登记本》翻看着问他们。
“是”他们异口同声。
“在子乐镇农贸市场路口参与赌博……”这位警察说着把《处警登记本》放下说,“你们当学生还赌博?辛辛苦苦考个学不容易,怎么能和社会闲散人员混在一起?”
“叔叔,我们也没想到军强会在外面赌博……”张琰说。
第二百三十九章 探视
“以前你们学校的学生从不生事,就只知道学习。镇子上的人一听你们学校的学生就竖大拇指,现在,你们学生越来越差劲,成天在外面逛街看录相,一届不如一届了……”一个叨着香烟的中年警察说。
张琰和肖童健低着头,好不惭愧。
“噢!不过,赌博的又不是你们。但是,你们也不能赌博,要好好学习……”这位威严的大个子警察说。
“叔叔,武军强能放了吗?他明天还要上课呢……”张琰说。
“上课?聚众赌博的学生还能上学?他肯定不是好学生。”中年警察说,“这个学生在你们班学习怎么样?肯定不会好吧……”
“学习一般,不是最好……”肖童健说,“但也不是最差……”
“你们回去吧。武军强明天上不了课了,他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我们要拘留,你叫他家长来。”突然,中年警察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拘留?”张琰和班长肖童健异口同声,格外惊讶。
“咋啦?你们还以为这是小事?这是犯法?”中年警察说,“你们不要以为只有杀人放火才可以拘留和判刑,赌博也会受到法律制裁。”
“可赌博毕竟和杀人放火不一样……”班长说。
“是不一样。杀人放火是犯罪,要负刑事责任。赌博是违法,要受到治安处罚,治安拘留就是其中的一种措施。”中年警察说,“这事你们没办法,还是叫他家长来吧。”
“叔叔,如果他被拘留了,学校就会把他开除……”张琰心里好不害怕。
“是啊。”中年警察淡淡地说。
“那他中专就没上了,将来也分配不到工作……”班长说。
“是的。”
“那怎么办啊?”张琰和班长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叔叔,我们能去看看他吗?”张琰央求道。他先是看看中年警察,又看看那位高大威严的警察。
“可以。但时间不能太长。”威严的警察说完就带他们走出房间,然后,冲着留滞室门口那个一字胡大声喊道:“让他们看看武军强,这俩娃是学生!”
张琰见到武军强时他正和四名男子关在一起,他们或蹲或坐在地上,见有人来,武军强立刻站起来,一身红白色的夹克和乳白色的休闲裤,在昏暗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抢眼,原本深陷的眼睛这会凹得越发深凹,六神无主。
“你们赶紧给警察说一下,把我弄出去……”隔着铁栅栏门,一见到张琰和班长,武军强的眼睛就跟通了电的汽车大灯一样,瞬间变亮,他赶紧上前急切地说。
肖童健根本没有顾忌到武军强此刻的感受,不无生气地问:“你怎么能和社会上的闲人赌博?”
武军强没回答。
“军强,我看电影里坏人被抓进公安局后都会被打一顿,他们打你了吗?”
肖童健问。
“没有。他们给我做完笔录就把我关在这里了。”武军强停了停又问,“老师知道吗?”
张琰点了点头。
武军强沉默了一会儿说:“反正,这事早晚都是纸包不住火,警察踢摊时咱们学校好些同学都看到了。张琰,警察现在怎么说?”
“他说是要拘留你,是治安拘留,和杀人放火那种拘留不一样。”张琰说,“他们还要把这事告诉你爸。”
“对了,班主任老师还让我们向你要你爸爸的联系方式。”肖童健说。
“这事肯定不能让我爸知道!我要是被拘留了,是不是就被学校开除了?”武军强这会害怕了,透过铁栅栏门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这个……”张琰迟疑着。
“你们两个学生,来!”威严的大个子警察从楼道那半边叫喊着。
“你们快过去,我们教导员叫你们呢……”一字胡男子赶紧给张琰和肖童健说。
“张琰,你给我捎一份饭,我中午到现在还没吃饭。”武军强说。
“好。”张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时武军强急忙补充说,“一大份鸡蛋炒面,一个烧鸡腿,一瓶啤酒。”
“你们快点!要下班了。”大个子警察说。
肖童健一看表,时间已到了下午5点50分了。
“班长,你说教导员是做什么的?我从电影里面经常看到的是局长、警长、探长,怎么就没听过教导员呢?”张琰疑惑地问。
“教导员的官大呢?还是警监、警督、警司的官大?”肖童健也不清楚,他说,“还有警员……这个我知道,就是刚从警校毕业的学生。不过,按理说派出所应该是有所长的嘛,怎么还冒出个教导员?”
他们再次返回治安室时,房间里只有教导员和中年警察两个人了。教导员让他们先回学校,说他们会和学校保卫科联系。
尽管张琰和班长好话说尽,但这两位警察都没有答应放人。
“武军强上午被抓到这里后一直没吃饭,他让我们给他带饭……”张琰对着教导员说。
“可以带饭!你们现在去买吧。”教导员说。
半个小时后,张琰伸手将饭送到铁栅栏门里头后,武军强一接过饭,就隔着铁栅栏门狼吞虎咽,吃光喝尽。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留滞室里,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那些被留置的人都咽着口水。
“师傅,我也要吃饭。”一个嫌疑人冲着看门一字胡男子说。
“吃饭?你家人咋就不来看你?咋就不给你送饭?一看就是个惯犯!等着吧。”一字胡撇撇嘴没有好声气地说。
张琰和肖童健在回学校的路上,商量着如何向老师回复,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就说武军强不想让他爸知道这事。
晚饭后,他们找到班主任王自民并将情况告诉他。没想起老师一点也不生气。他说这件事情就不用他俩再管了,叮咛他们不要再向别人说这事。
“那……万一……军强被拘留了可怎么办?”张琰担忧地问。
“保卫科已经派人去派出所了。”王自民说,“这事现在由学校处理,你们忙了一下午都回去休息吧。”
晚上8点多武军强推开329寝室的门,走进寝室。
“军强!你……”张琰万分惊讶,赶紧从床上弹了起来。
武军强深邃的眼窝里射出两束阴骘的目光,他脸色很沉,像布满阴云的天空,张琰突然意识到这件事除了他和班长外,寝室其他同学还不知道。然后,他就赶紧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不再那么大惊小怪了。
第二百四十章 月光下的绿围巾
张琰听到一个消息,距学校不足十公里的县城,有位作家下身残疾却坚持写作,还出了一本书。这让张琰兴奋不已。第二天上午他借了一台双卡录音机,买了盘空白磁带去拜访那位作家。
胡宛如把他送到了子栎火车站,目送着火车哐当哐当一点点驶去,她没有像电影里有那种送别时的伤心,也没有追着火车一个劝地往前跑,只是站在铁轨黄线之外,冲着渐行渐远的张琰招手挥别。
她看不见他,但他知道他一定扭头看着她,也向他挥手。
火车从胡宛如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了,每天零零散散只发几趟列车的这个火车站,早已破败不堪,要不是因为有087厂因为要运输兵工物资,也许,这个火车站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没有哪个火车站这会会像子栎火车站这么安静,淡黄色的太阳悬在头顶发着淡黄色的光,物体的阴面里缚着薄薄白霜。
胡宛如心里空落落的,丢了魂似的站在那里,她的情愫被疾驰而去的火车扯成一丝一丝的线,她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火车远去的方向。
一场秋雨一场凉。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连几天后,天空终于放晴。转眼已进入深秋,同学们都穿上了厚厚的秋装。
这天晚自习后,胡宛如找张琰一起到校园散步。
晚自己课后,去开水房打水的同学们有说有笑,学校统一发放的红色热水瓶就像一团团烈火,在校园里时而聚集在一起,时而散落在各个角落,时而隐藏在花前树下……
“这几天太忙了,不光跑电脑学校我又去了几所兄弟中专学校。你知道吗?他们都没有咱们学校漂亮大气。”张琰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他们都是省属学校,对,还有一所只是市属……他们文学社的刊物比我们的薄得多,有的才48个页码……”
“张琰,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胡宛如问。
张琰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很平静,没有一丝笑意。
“这……这……”张琰支支吾吾。他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快速搜索着一切可能的理由设法自圆其说。
“是思雨告诉你的?”她的冷静让他有点害怕,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琰没回答。他没忘记在雪松树下给张思雨当面发过的誓言。
胡宛如是从张琰发表的小说《为你折翼》里看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几个多月前,张琰以胡宛如的遭遇作为原型写了这篇小说,后来,这篇小说发表在了《岚莱青年》杂志上了,这也是他在社会刊物上公开发表的处女作。
上学期临放暑假前那天晚上,在教学楼五楼,张琰将崭新的《岚莱青年》递到了胡宛如手里时,她惊讶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许和崇拜。
“我家……你……既然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了……”从胡宛如的眼神里,张来能看出她心里非常难过。
“对不起,宛如,我原本是想……”张琰说。
“我真的很爱爸爸,我也很想他……”宛如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掉下了眼泪。
她没有再说下去,静静地看着张琰。然后,他们在一棵棵梧桐树下慢慢地走着,粗壮茂密的梧桐树见证着洛明工业学校建校近半个世纪以来的发展变迁,也聆听着一代又一代中专学生懵懂而真诚的心语。
张琰停下脚步。在朦胧的路灯下,他看见了胡宛如朦胧的泪眼,伸手替她擦擦眼泪。
“要不是我哥哥,我肯定不会来这里,也不会认识你。”胡宛如说,“你知道吗?初二那阵子,我觉得自己每天都抬不起头,觉得所有人都在议论我家的事。我知道他们是同情我们,但是,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那种同情就是对我们的怜悯,他们的议论会一次次揭开我们的伤疤……人,活在自己的悲哀里容易,活在别人的同情里却很难。”
张琰的心被一种隐隐的悲伤笼罩着,揪扯着。而自己的那篇处女作,不也是在揭着胡宛如心里的伤疤吗?
“那时我觉得全身像似化浓了,感染了,甚至变质发臭了……你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同情、议论、猜测就是一群苍蝇,围在我们身边‘嗡嗡嗡’响个不停……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我想让所有人都不认识我,让我安静的活着……”胡宛如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可是,我们就生活在一个厂里,几代人之间都很熟悉……我讨厌工厂……”
张琰心里的负罪感开始以,在宛如越来越伤心的讲述里,这种负罪感在一点点加深。
“对不起,宛如,我……”
宛如仿佛就没听他说话。
“我至今不知道爸爸最后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我真的不知道……”宛如越来越激动,突然哭了起来,双手抓住头发摇着头,“尊严!我知道爸爸要的是尊严!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位工程师的尊严!”
那次在雪松树下,张琰得知胡宛如的不幸遭遇后,还好几次向张思雨问宛如的过去,根据这些零零散散的情况,在张琰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场景:
宛如和她爸爸感情非常好,爸爸每天都要带着她到厂外的林荫大道散步,一路上,父女俩会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还有世界上有影响力的科学家……他们父女像好朋友一样平等随意,像弗洛伊德和她的女儿安娜那样无话不说。
她喜欢爸爸。她觉得父亲不光是她的好朋友,而且也是她性格形成的导引者。她最喜欢和最崇拜的是,父亲身上随时会流露出来的严谨和温和。
“要不是哥哥,我根本不可能坚持上学,可能连走出家门的勇气都没有,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宛如说,“那时哥哥在厂里上技校,他怕我不去上学,每天都要叫我起床,有时还给我做早饭,然后送我去学校,他要看着我走进教室,还要再给老师嘀咕些什么……晚自习后,哥哥必然又会出现在教室门口接我……”
校园里变得越来越安静,张琰听的很认真。
“学校就在厂里,其实根本不需要接送,但我知道哥哥是担心我。爸爸去后,在这个世界上哥哥对我最好了……有些事我给妈妈都不会说,但一定会告诉哥哥,我不能让哥哥失望……”宛如说,“思雨是个好姑娘,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们两家父辈关系很好,在我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是她帮助我,维护我……”
“你俩,你俩初中时在一个班吗?”张琰小声地问。
“从幼儿园到初三我们从来就没在一个班,只是同级。她父亲也是工程师,在厂里搞基建。思雨学习一直很好,从小和她在一起对我也是个鼓励,如果不以她为榜样,也许我根本就考不到这里。”胡宛如说,“我用了两年时间才渐渐让伤口愈合,这学期来校之前我爸刚刚过了三周年。”
红色热水瓶大都朝两个方向运动而去:男生公寓和女生公寓。散落在校园的里热水瓶已寥寥无几。
“宛如,我做得不对,是我惹你想起了那么多痛苦的往事……”张琰说。
胡宛如仰面朝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满满地呼了出来。沉默许久后,她渐渐回到了以往的状态,情绪比刚才好了许多。
她说:“到了这个学校,最幸运的事就是认识了你。这一点,思雨是不会明白的。”
深秋月亮分外明亮、圣洁、纯净。
他们渐渐离开了路灯的朦胧和点点光亮,一棵棵梧桐树被抛在身后。
宛如地步子越来越慢,突然,停下。
月光下她温宛动人,一双眸子是那样的明亮纯洁,眼睛里荡漾着柔和而温情的目光,像似诉说着绵绵软语,缠绵而浪漫,含蓄而多情。
张琰的目光落在她白净隽秀的脸庞,深秋,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脸上,一阵淡淡的红晕渐渐浮现,唇边浑圆的漩涡似有非有,她像月光一样充满神韵。交往这么久,张琰还是第一次在月亮下这么静静地欣赏着她。
她很美!神的美,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水中白莲,月之女神!
“这个……送给你……”宛如突然从外套下取出一件东西。
这是一条精致的翠绿色条形围巾,上面的平纹和蜂巢状小孔,轻盈、灵动。棉棉的、软软的围巾落在张琰手里那一刻,他触摸到了一种从未触摸过的柔软与温热。
“这是我在寝室织的,刚学……”宛如说。
张琰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他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细心,会为自己织围巾。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的礼物。张琰能想到一个女孩躲在寝室里,一针一线,遮遮掩掩去织这件织物时,得有多大的勇气,每一根走线,每一次飞针,每一个蜂巢,又凝结着怎样的情愫?那是她最至真至美的心丝。
月光如练,校园静美。
“你知道吗……有时我非常非常想你,每天一起床就掐算着时间,希望上天能安排我们晨跑时遇见,希望我们一起跑去,再一起返回。看到你,我的心里就很踏实也很满足。”宛如脸颊微红,她说,“张琰,你要记住,在这个学校我一共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你,一个是思雨。”
激动的泪花在她眼角泛起,在月亮下微微闪烁,晶莹透亮。
“宛如……”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如万马奔腾般齐头并进,跟海潮一样从张琰的心间喷涌而出,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急剧升温,像一团烈火一样燃烧着。真挚、纯粹的感情交织着,缠绵着,两颗年轻的心猛烈地跳动着,在美丽的校园里,在情愫与荷尔蒙交织迭加的时光里,青春的萌动挥之不去。
一切是那样的美妙!这种纯粹的、圣洁的、不夹杂一丝一毫杂质的纯情,在他们步入社会以及此后人生的跌宕起伏和命运沉浮中,愈加弥足珍贵。
第二百四十一章 看日落
赵波涛在体育场大胆表白的事,就跟飘落的树叶一样,被风儿吹进了无人问津的角落,他和张欣然依旧保持着以黄怀老乡为基础的交往。张欣然是个非常冷静的女孩,她的冷静不光是心里,包括表情,她的优雅一直保持着。
明天就是1996年元旦,新的一年就要开启了。汽01班把联欢会放在了1995年最后一天晚上。
下午没有课,同学们齐动手,在教室里悬挂了气球、彩带,在荧光灯灯管上也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彩纸,装点着节日的气氛。布置完教室,同学们便三三两两地离开。
教室里只剩下夏轩和陆贝贝。
夏轩把吉他收拾好背在身上正要离开,陆贝贝走了上来说,“在这辞旧迎新了的时刻,你就没想着找点高兴的事情做做?”
“高兴的事情?”夏轩问。
“是啊。你看,外面阳光多好,这可是1995年最后的阳光了,到了明天就再也看不到今年的阳光了。”陆贝贝说着挑了挑那双单眼睛皮,像是在启发他鼓励他,“你没想着去外面走走?”
“去小吃喝?”夏轩试探着问。
“你光知道吃呀?你看看,金色的太阳就是上苍的恩赐,我们应该去外面溜达溜达,不负时光不负卿。”陆贝贝说。
“不负时光不负卿?啥意思?好像有点熟悉。”夏轩问。
“嘻嘻。”陆贝贝发出了一串清脆悦耳的笑声,银铃般纯粹清澈。然后,她看着夏轩说,“其实,它的原话应该是‘不负如来不负卿’,是六世**诗里的句子,后来就被人改成这样了,说的就是不要像你这样辜负这了大好时光,更不会辜负了你自己。”
“你还求神拜佛?“夏轩问。
“哪里是我啊?是我妈妈!她呀,经常去寺庙拜佛,我从小就被她拉着去寺庙,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还要念叨着阿弥陀佛……”陆贝贝说着就双手合十,双目微闭,花瓣似的双唇中间轻轻地挤出一连串的“阿弥陀佛”。
夏轩见她这么有趣,不禁笑了起来。他一笑,胖乎乎的脸上像似开放了富贵的牡丹,又憨又萌。
“那行!我们去街上晒晒太阳,顺便再去‘光阴的故事’淘淘磁带,不负好阳光!”夏轩说,“但我得先回一趟寝室把吉他放下。”
“行,我也回趟寝室换件衣服。”陆贝贝说,“20分钟后我们在校门口见。”
“ok!”夏轩微笑着冲着她做了一个手势。
陆贝贝转身走出教室后,夏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赶紧冲着她大声问:“就我俩吗?”
陆贝贝没有回答他,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贝贝,我们还要不要再叫别的同学?”夏轩又问。
“随便!”陆贝贝蓦然转身,回眸一笑,大大方方地说,“你想叫谁就叫谁,怎么都行。”
冬日里的阳光斜照着洛阳工业学校雄伟的大门,矗立在校门口的四根擎天大柱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黄。校门两侧贴着崭新的对联,浓黑而粗大的字体苍劲有力。上联是:学海泛舟五千年华夏英才书奇志,横批:蟾宫折桂三千工校学子写华章。横批:奋发图强。
夏轩放下吉他草草换了件蓝色冲锋衣,就来到学校门口,他抬头仰望着大门两侧的对联,一字一句在心里念叨着。
这时,陆贝贝逆着阳光,像梦幻中的公主一样,从一片淡淡的金色里走了出来,当她走到跟前时,他才看见她穿了件非常合身的中款薄羽绒服,米色。红白黑三种颜色平行着从肩部一直延伸到了轧着黑色松紧的袖口,贯穿着两个衣袖的外侧,动感十足。上衣门襟是粗大夸张的乳白色拉链,胸口印着几个手写休英文字母。
“没想到你的速度还挺快?”陆贝贝笑着说。
“我也是刚到。走,我们走!”夏轩甩甩额前的头发说,“咱先去‘光阴的故事’看看有啥新磁带。”
冬天的阳光就像一只神态优雅的猫,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一点也不任性,一点也不烦躁。也像是母亲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摩着大地万物,温暖着冰冷的大地。
今天的阳光特别灿烂,照在人身上温温的。陆贝贝仰头看了看西天的太阳突然说,“夏轩,你瞧,今天的太阳多么漂亮!”
夏轩不以为然,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赶紧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说这话时,把手拢在眼睛上面看着天。天边,太阳已经变成金黄色的圆球,像一颗悬在天边的珠子,下面和周围好大一片的云彩都被染成了金黄色、红色、紫色,这些云把自己的身体扯得很长很长,像一片一片彩布,又像是一条龙,不,是两条龙在戏珠。
“你没觉得今天的太阳有些特别吗?”陆贝贝问。
“特别?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这个太阳也就是今年的最后一个太阳了。赶明儿个,我们看到的就是1996年的太阳了。”夏轩把两只手分别插进裤兜里,边走边说。
陆贝贝原来并没有把太阳和今年明年联系到一起,只是觉得天边的景致很美,可听夏轩这么一说,突然越发觉得这样的景致难得了。
“太奇妙了!真是美了!”陆贝贝不由得发着感慨。
“这有什么?少见多怪。”夏轩不屑地说。
“太阳就要落山了……”陆贝贝对看着美丽的天空,心里涌出了诗情画意,似乎被天边的一抹色彩陶醉了。
夏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边,就顺着她的话唱了起来:“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美丽小鸟飞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夏轩,我们不去音像店了,我们去看日落好不好?”陆贝贝突然改变了主意。
“什么?看日落?这有什么好看了,再说了,你想去哪里看?”夏轩问。
“山上,我们去前面的山上看。”陆贝贝说。
“什么?上山?”夏轩惊讶的半张着嘴。
她点点头。
“光阴的故事不去啦?”他问。
她摇摇头:“不去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小村庄
洛阳工业学校就在巍巍山脉之下,这里距大山有七八公里的路程。山下还有一些村庄,从子栎镇到山底下,有一条狭窄的柏油马路,不过,这条路上也常有黑车载客。坐黑面包车到两地之间,每人1块5毛钱的车费。
“我也是突然这样决定的。你陪我去吧?”陆贝贝看着他,语气里有点央求。
“你要是早说去爬山,我就不出来了,大冬天的爬什么山?”夏轩说。
陆贝贝不再说话,她看了看天边。
夕阳就要下山了,这时的西天被温和的太阳渲染得越发美丽,原本金黄的太阳此刻已镶上了一圈火红的边缘,外红里黄,黄色往红色里蔓延,红色朝黄色里浸透。旁边,一条条跟长龙一样的云像是被柔成了一团,松松的,软软的,像一个个棉花糖,不过,是被七彩的光点染过的,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炫目,像一仙女做衣裙剩下的布,被揉作一团。
“好吧。我陪你。”夏轩并不情愿地说。他觉得此刻他不得不“发扬风格”。
也许是因为工科学校女生较少的缘故,在洛明工业学校里,一旦男生和女生因为某事而争执,或者在打开水时或者打饭时,“女生优先”一直是这所学校男生处事的惯用法则,否则,别人就会冲着这名男生说:“发扬风格!”
他们坐上了一辆黑面包车。陆贝贝心里立刻照射了一缕七彩阳光,她没想到在1995年的最后一天,居然能遇到这么美丽奇绚的阳光,她还是第一次去秦岭看日落,想想,心里都有一些激动,痒痒的激动。
夏轩的表情里掩埋着内心的不太情愿,陆贝贝主动地跟他聊着流行音乐和歌手,说着他们所知道的中国乐坛。突然,夏轩把话题一转说:“系上安全带,抓好把手。“
陆贝贝感觉他怎么这么奇怪?因为他俩都坐在最一排,坐在这一排的人,从来都没有扣安全带的习惯。她看了看他,他的脸板得很平,她只好有点委屈地咔嚓一一声把安全带扣上。然后,她转过脸去,把目光投向车外不再跟夏轩聊天了。
车里,坐在前面座位上的几个老农闲谝着,嗓门很大,不时会传来哈哈大笑声。面包车司机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面包车在狭长蜿蜒的柏油路上拐来拐去,蜿蜒前行着。
下车后,陆贝贝没有理夏轩,径直朝村庄走去。
“贝贝!“夏轩叫道。
她没有理他。
他们赶在了日落之前到这里了,这时的天边已跟着了火似的,把半个天空烧得通红。合身得体的米色羽绒服在红彤彤的霞光里,变得格外美丽,霞光给陆贝贝镶上了一圈红光,她的脸庞朦胧妩媚。
“贝贝,贝……“夏轩追在她身后正叫时,突然,陆贝贝转过身来瞪着他。
“你没看那个司机昏昏欲睡的样子?手在方向盘上,可脑袋却一个劲地冲着方向盘磕头。你能知道那个司机连续开车开了多久?我故意和他说话后,他才清醒起来。”夏轩不无委屈地说。
这时陆贝贝才停下脚步,想起来刚才汽车扭动身子的幅度咋就那么大,而且,动不动就一脚急刹。
陆贝贝看着夏轩憨憨而又委屈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错怪他了。然后就笑着说,“那司机打瞌睡的样子,跟我上课快睡着时差不多。故国神游……”
夏轩赶紧接着她的话念叨道:“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山川、小溪、村庄、田野、还有他们两个都披着薄薄的红红的霞光,在僻静的山村里,他们爽朗的笑声传播得很远很远。
傍晚,村庄里的冬天的很美,没有虫子的鸣叫,没有飞鸟出没,除了三三两两散养的公鸡母鸡,和那些偶尔可见的流浪狗以外,所有的动物都已经把自己藏了起来,高矮不一的房子,袅袅升起的炊烟,给村庄平添了几份幽静之美。
一股炸麻花的香味轻轻地扑鼻而来,这种清油的味道一下子刺激到了陆贝贝和夏轩的味蕾,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还没吃晚饭呢。在红彤彤的霞光里,他们跟着炸麻花的香味朝前走着,这是一个犹如世外桃源一般陌生的方,他们以大山和西天的晚霞为参照,步子继续跟前鼻子再走。
原来,在这个小村庄里还有两家卖饭的小馆子,他们便赶紧坐下。陆贝贝满心惊喜,她庆幸起自己今天的选择和坚持了,这是一个多么明智的选择,在1995年最后一天到山里看日落!她就像伟大的探险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没想到这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小村庄,小村庄里还藏着小馆子,小馆子里尽是她不曾吃过的美食。
小馆子里没有炒菜也没有米饭,都是些当地小吃。陆贝贝什么都想点,什么都想尝尝。
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馆子里没有菜单,要什么品种的饭菜只管问老板娘就行了。店里有好几种小吃,除了油锅里“”作响散发着香味的发面软麻花外,其他的小吃陆贝贝都没见过,陆贝贝好奇地跟在老板娘的身后,一个接一个看,看一个,就点两份,再看一个,就再点两份。
不一会儿,窄长油腻的餐桌上就摆满了小吃。有干吃的、有醮汁的,有粉状的,也有糊装的,最后,老板娘还给他们端来了一盘金灿灿的油炸小黄鱼。
“这是我们从小溪里捞上来的野鱼,你们平时吃不到,尝尝。”老板娘用浓厚的方言说,“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学生,怎么这会了才来爬山?”
“爬,爬完了。”夏轩抬头看着老板娘说,他憨厚的表情怎么能引起老板娘怀疑?
“那就好,那就好。我吃点鱼。这野鱼味道可鲜了。”老老娘说。
餐桌靠着馆子的门,他们能看见天边火红的云,那是一道慢慢流淌着的风景,这时,一片血红。
浪漫血红色映到了破旧的小馆子,也映到了陆贝贝和夏轩身上,他们在静谧的村庄里,他们犹如在童话的城堡里那样的幸福惬意。
第二百四十三章 趴窝
小吃显然点多了,陆贝贝实在吃不完,她看看夏轩,夹杂着抱歉的目光里生发出些许娇态。
“这个吃不完了……”她喃喃地说。
“浪费了多可惜啊……吃不了还点这么多?你这叫眼大胃小!”夏轩看看她那可怜的神情,就把她剩下那些的干吃的吃了,把有醮汁的也吃了,把粉状的也吃了,把糊装的也都统统吃了。
“小黄鱼我实在吃不完了,算了,留下吧。”夏轩埋头吃了一阵子后,才抬起头说,一脸真诚。
一阵暖流袭过陆贝贝的心头,她像是被电流击中,心里顿时泛起了感动的涟漪。除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等家人会吃她剩下的东西外,夏轩是唯一一个跟家人一样爱护她的人。
冬天大山一片苍凉,太阳越来越低,正朝着大山一点一点往下沉,天边燃烧起来的云彩,焕发着五彩斑斓的光芒,犹如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绚丽夺目。久违了的晚霞映着巍巍大山,陆贝贝和夏轩坐在半山坡上,举头仰望着天边壮丽的奇观。
微风吹过,大山无语。
不远处,孩子们在村庄前跑来跑去,在荒芜的枯草地上嬉笑喧闹,哈哈哈笑着追逐嬉戏,隐隐传来一串串爽朗的笑声。夕阳轻轻地为山川、小溪、村庄、和孩子们笼罩着淡红的薄纱。
西天边的彩霞绮丽无比,一朵朵云彩不停地变化着身姿,时而像一头威武的雄狮,面对大地俯视着,时而又成了一匹扬起前蹄的烈马,腾空而起,无言的嘶叫着,在天边气流的作用下,一团团云时聚时散,不一会儿,这些雄狮和烈马就荡然无存,继而,变成了一位撅着长胡子的老翁,又成了一个扯着纱衣的仙女,挥着纱袖朝天宫翩翩飘然而去。
太阳把脸涨得通红,聚集在它跟前的云,色彩渐渐变得深沉,不再那么绚烂,山坡上和坐在半山坡上的陆贝贝和夏轩身上、脸上的红色也正一渐渐减少。
有时,越是司空见惯的现象,似乎越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当突然驻足细细品味时,才会发现原来美一直就在身边。他们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观察过日落,奇妙的天象深深地吸引着他们的目光,他们静静地眺望着远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并肩而坐。
山坡上的寒风一阵一阵从他们身上吹过,毕竟是冬天,寒气将他们环绕着。
过了很久,陆贝贝才转头看夏轩。
夕阳照在他憨厚富态的脸上,从侧面看,还会泛起细细的、毛茸茸的一层光亮,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原本就不想来这里的夏轩,这会居然这么的全神贯注,他完全已经被这种景致陶醉了,浮想联翩。
陆贝贝轻轻地拽了拽夏轩的衣袖说:“夏轩,我们走吧。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
夏轩如梦初醒,他转过身来说:“今天下山的太阳,明早不一定能爬上来,明年再开的花儿,也不再是今天谢了的那一朵。”
“嘿哟!看了一会日落,你就成哲学家了?”陆贝贝笑着说。
天边绚丽的色彩被灰黑色一点点侵吞后,太阳就越来越低,突然,就像坠入了万丈深渊,猛地一下把所有的光亮和色彩统统带走,天空瞬间再无色彩,变得灰暗凄然。
“啊?快6点了,我们赶紧回吧。”陆贝贝看了看手表,这才意识到天马上就要黑了。汽01班的迎新联欢会将于晚上7点开始,此刻,离联欢会开始只往下一个多小时了。
“我们赶紧回去吧,晚上还有我的吉他弹唱节目。“夏轩说,“要不赶不上,可就麻烦了”。
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他们赶紧大步朝着小村庄走去。
黑沉沉的夜幕沿着大山一点点降了下来,他们跟来时一样又坐上了一辆黑面包车。不过,这次的司机向他们要的车费是每人2块5,说这是最后一趟去子栎镇的车了,如果不是争着收车回去,每人给他10块钱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夏轩觉得司机是坐地起价,就要跟他理论。陆贝贝赶紧摆摆手说:“行,行,行。多钱都行。师傅,我们赶紧发车走吧。”
面包车司机打着了火,然后把车灯打开,紧接着就“隆隆隆”地驾着车,朝来时的那条曲里拐弯的柏油马路驶去。
冬天的天说黑就黑,柏油路两侧的树木阴森森的,一棵棵矗立在那里,像一个挨一个的僵尸,不言不语,在微弱的车灯下,才会露出它们的真面目。
除了司机,车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陆贝贝突然有点害怕,这回她死死地系上了安全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座位上的把手,一句话也不说,目光凝视着窗外。
这辆车的车况实在太差了,就算在平坦的路上也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陆贝贝和夏轩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但是,他们能确定这是一种不平稳的“咯噔咯噔”的异响,不时,还能听到司机换档时,齿轮碰撞时刺耳的声响,夏轩是学汽车制造专业的,他知道,这是齿轮没有啮合到位的声响。
司机把油门给得很大,面包发动机发着沉闷的吼声,跟疯狂老鼠一样沿着狭窄的柏油马路向前蹿,陆贝贝越发害怕了,她甚至怀疑司机是不是喝了酒,抬头去看时,那名年轻司机放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里,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红红的烟头发着亮光,他吐出浓浓一团烟雾,烟吹到后面,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
夏轩并不怎么紧张,微胖的身体随着汽车的颠簸和起伏,也跟着颠簸和起伏着,他的目光往哪里都看,看看陆贝贝,看看窗外,也看看司机。
疯狂老鼠一路飙行着,大约离子栎镇还有两公里时,突然,汽车出了状况,就跟临死的老牛一样,先是“咕噜咕噜”喘了几口气,然后,就“呜”地响了几声,上一口气没了,下一口气没再喘上来,断气了。
汽车再也挣扎不动了趴窝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跨年
“坏了,坏了,这他妈的破玩意儿!”年轻司机跳下车,把引擎盖打开一边检查一边骂骂咧咧。
夏轩和陆贝贝也下了车,站在车旁边看着。
司机折腾了半天,抽了一支又一支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修。“电机皮带断了,跑不成了。”他说,“可是,这里哪里有修理厂?“
乡村道路上没有路灯,偶尔驶来的汽车会将路面阴森森的树木照亮,这些绿森森的树木在灯光里诡异地一闪,又隐匿在黑黢黢的夜色里。陆贝贝看到这些一亮一暗似有似无的树木,心里害怕极了,她不由得靠近夏轩说:“我害怕。”
“都怪我,看日落看得太投入,没想着及时回家。“夏轩有些自责。
“别埋怨自己了。我们得想个办法赶紧离开这里。”陆贝贝说着拽了拽夏轩的衣袖,朝着司机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咱们不能跟他待在一起……”
“为什么?“夏轩问。
“声音小点。”陆贝贝看了看那个司机,他正叨着烟,歪着脑袋端详着面包车,根本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知道吗?“陆贝贝的声音仍旧压得很低,目光警觉地扫视着那个年轻司机和周围黑黢黢的环境。
夏轩看了看周围,这才意识到夜色像可怕的魔鬼,已经将魔抓伸到了他们身边,他们似乎成了魔鬼的囊中之物,在偏僻荒凉的乡村路上,是多么的危险。
司机冲着打开的引擎盖骂不咧咧,脏话连篇。他已经没辙了,扯出那根断掉的电机皮带,嘴里嘟囔着:“这个配件车上应该有……可是,到底有,还是没有……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害得老子在这里受冻……”
陆贝贝拽着夏轩一寸一寸朝路边挪去,一点点消失在了夜色当中。几分钟后他们已经离面包车很远了,但他们的心都在“怦怦怦”地跳着。他们转身回望,已经看不见趴窝的面包车了。然后,他们赶紧沿着马路快步朝着子栎镇的方面走去。
时间越来越接近晚上7点,此刻,汽01班的同学大概正在布置场地,准备着迎新联欢会。
“我们估计7点赶不回去了吧?”夏轩看了看手表说,“要是真的回不去可怎么办?还有我的节目呢!再说,老师一眼就会发现我们旷课……”夏轩边走边抱怨,也越发后悔起下午那么轻易地答应陪陆贝贝来看什么日落,要不,这会,怎么会如此狼狈地摸黑走在这条冰冷的马路上。
陆贝贝没有理他,一直走在他的眼面。
这会,陆贝贝“怦怦”跳动的心渐渐平复了,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如果不是受到外界的突然惊吓或者某种剧烈运动,妙龄女孩的呼吸永远都是香甜、酣畅和清朗的。
她没有理会夏轩的抱怨,只是一个劲地大步朝前走着,她知道,只要沿着这条来路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到子栎镇。
正当同学们在灯火通明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兴高采烈地准备集体“迎新”时,陆贝贝和夏轩却在偏僻的、冷飕飕的、黑灯瞎火的马路上“迎新”。伴随他们的只有黑黑的夜,阴森森的树木,还有,他们急促而紧张的脚步声。
陆贝贝心里也急,可是,她始终没有抱怨也没有后悔。看表和加快速步行是她从未停止过的动作。
她的脚步很急,夏轩都有些跟不上趟了,他低着头嘟囔着:“要是我们今天不来看日落的话……”
陆贝贝依旧没有理睬他,前方,前方就是她要去的地方,她只知道,每走一步离学校就会近一步,一直走下去,终点必然也就是洛明工业学校。
“要是……”夏轩还想再说下去,但见她那么执着坚定地朝前走着,也不得不“发扬风格”了,话被吞进肚里。
他不再埋怨也不再后悔了,埋头跟着她默不作声。
“看!灯火!不错,前面就是子栎镇了,我们能赶到,一定能赶到!”过了一会,陆贝贝转身兴奋地对夏轩说,“夏轩,加油!”
远眺着前方的点点灯光,夏轩脸上浮上了一丝欣慰。
“太好了。我们马上就到了。”夏轩说。
“有一次我跟张琰聊天时,他给我说过一首汪国真的诗:没有比人更高的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夏轩,再坚持一会,你记住,只要我们不放弃,就一定能胜利!”
夏轩说:“不是所有的坚持都能成功。”
“只要我们努力了,哪怕没有达到目标也是成功的。奥运会上每个项目只有一个冠军,可是,为什么全世界的运动员都争着参加?因为,走进奥运赛场是他们的理想。”陆贝贝似乎突然变成了竞走运动员,她一边加快步伐,一边回也不回地说。
“我也不是运动员,消耗体力的事我从来都干不了。”夏轩显然是在耍嘴。
陆贝贝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夏轩说:“那好,今天我们也当一回运动员,体验一下他们对信念有多么执着……刚好,大家都要跨年,我们就用这种方式‘跨年’吧。”
“什么意思?”夏轩还没明白。
“夏轩,我们现在跑回去,一定来得及。”陆贝贝没等夏轩开口,就跟教练一样喊道:“预备跑!”
然后,她跟可爱的兔子一样,拔腿就跑。身后传来一串开心爽朗的笑声。
“诶……贝……”
前方,子栎镇上的灯火犹如一座灯塔在召唤着他们。夏轩赶紧跟追了上去。两个身影奔跑在时间的轴线上,在乡间的柏油马路上,迎风感受着不同寻常的“跨年”。
过了元旦,离期末考试的时间也就接近了。
在考试前的主题班会上,班主任王自民宣读了学校对违纪学生的处分决定,在这个时间这样做,学校自然是严明校纪敲山震虎,其中还有3对男女同学。张琰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副校长方昌平办公桌上放着的那份红头文件:关于对唐国祥等6名学生的处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