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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五章 吃早饭

    时间就是一条倔强的射线,永远只会朝着前方迸射,从不回头,绝不逆转。

    暑假过后,94级学生已经进入了三年级。这意味着中专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再有不到两年时间,他们就要毕业了。

    夏秋之交的一个周末,上午9点多,灿烂的阳光照耀着美丽的校园,被扯成一丝一缕白纱一样的云,静静地漂浮在湛蓝的天空。

    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睡懒觉,男同学喜欢的背心、短裤和女生飘逸的裙子像一道道风景在校园里流动着,喜欢吃冷饮的男生女生拿着冰棍“”地吮吸着。

    男生公寓门前,几棵有了年头的老树上长满疙瘩,但树冠还郁郁葱葱。楼管大叔在值班室里也待不住,索性把旧藤椅搬到树下,半眯着眼睛跷着二郎腿,悠闲地哼着小曲。藤椅旁放着一个绿色的搪瓷茶杯,茶杯里不是也不是水而是他从家里带来的低浓度白酒,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醉到心底的酒香。

    双休日里,学校不会按半军事化的要求管理,也没有什么内务检查,每到这时,楼管大叔也便悠闲起来。不过,尽管他坐在离公寓有十几米远的距离,但他半眯着的眼睛每过一会儿还会看看公寓的大门。

    藤椅本来就是正对着公寓摆放在老树下的,但他像一只慵懒而警觉的猫,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这会毕竟才是上午,阳光还不是那么的炎热。

    胡宛如在寝室里憋得慌,想去外面转转。她换上最喜欢的天蓝色裙子,对着着镜子照了又照,转身间觉得自己就像个公主。她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镜子里立刻呈现出迷人的酒窝。

    她喜欢这种淡淡的蓝色,虽然这是最冷的色彩,但这种颜色却是那样的纯净,能让人联想到海洋和天空。她父亲的工服就是这种颜色,她还很小的时候好奇地问爸爸,厂里的工服为什么总是这种颜色?

    爸爸说,因为厂里搞的是军工产品,是为海军和空军研发和生产炸药的,这种颜色不仅能代表天与海,而且也代表着科技。胡宛如觉得爸爸穿上这身衣服非常好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喜欢上了这种颜色,她小时的文具盒和书包上也都少不了这种颜色。

    胡宛如一出女生公寓就朝男生公寓走来,一阵豪爽的风吹来,她那漂亮的裙裾微微飘动。

    男生公寓门口伫立着“男生公寓,女生莫入”的牌子,躺在老藤椅上的楼管大叔端起搪瓷茶杯呷了一小口酒,把目光半眯起来。胡宛如见有名男生要回公寓,便让他给329寝室的张琰带话,说有人在楼下等他。

    开了大半夜夜车的张琰很庆幸自己写完了一篇文章,他洗漱完毕正准备去吃早饭,得到胡宛如让人捎来的信儿,就换了身衣服,带着一个牛皮信封下楼去了。

    学校食堂已经没饭了,胡宛如陪着张琰来到香飘子栎美食城吃了顿早饭,两根油条,一碗豆浆。

    “你再吃点。”张琰夹起一根油条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把放着油条的盘子朝她推去。

    胡宛如把盘子轻轻地推到他面前。“我不吃,我在食堂吃过了,你快点吃。”

    “没事,再吃点,吃饱。”张琰一边咀嚼着一边说。

    胡宛如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从桌上拿过那个鼓鼓囊囊的牛皮信封,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寄信地址,这是寄往《荷尖校园报》的稿子。

    “你又写稿子了?”她问。

    “昨晚写的。”张琰说。

    她仔细地端详着,信封上已经贴好了邮票,封住了封口。她生怕信封被桌上的油污弄脏了,就把它捧在手里。

    “你这次写的是什么呀?这是发往外地的呀?”胡宛如问。

    “写了点校园生活,是散文,昨天晚上突然想写了,就写了一篇。不过,写散文不是我的强项,还不知道能不能发表?”张琰说。

    “能,一定能。只要是你写的,就一定能发表。”胡宛如坚定地说。

    “《荷尖校园报》是针对全国大中专学生办的报纸,这可不是咱们学校的《希望》杂志,人家写得好的人多得是。”张琰说着就“吸磁吸磁”喝起豆浆。

    “你真的不吃?”他问。

    胡宛如轻轻地摇摇头。

    张琰仰起头一口气把豆浆喝了个精光,然后“砰”的一声将碗放在了桌子上。

    “你看你,都成了小花猫。”这时,张琰嘴唇上沾一圈的豆浆,像是谁在他唇边画了个圈儿,胡宛如不由得笑了笑,从抽纸盒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示意他接住。

    张琰接过纸抹了一把嘴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从小吃饭快。”

    胡宛如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张琰把第二根油条送进嘴里,埋下头一点点咀嚼,他又端起碗,碗刚到口边就停下了,他意识到了刚才的吃相,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胡宛如。

    胡宛如面若春风,眉间含笑,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眸子里的柔波笼罩着他,看得那样出神。

    目光被他突然抬起的头惊动了,她慌乱地将目光移开,脸上浮上淡淡的桃红,像正在偷窥别人而被发现一样。

    张琰一吃完饭胡宛如就把胳膊伸到面前,手里那张餐巾纸微微晃动着。

    “你准备去哪?”胡宛如问。

    “去邮局,寄信,得寄挂号信。”张琰说。

    “那寄完信呢?”她问。

    “寄完信以后……这个我还没想,我才刚起床。”张琰说着就起身,“老板,多钱?”

    “走吧,钱给过了。”胡宛如说。

    几朵棉絮一样的白云点缀着蓝蓝的天和薄纱一起自由地飘动着。他们朝邮局走去。

    “张琰,我们寝室的同学天一亮都去爬山了,我嫌爬山太累就没去。我一个人在寝室挺无聊,就去找思雨,可她也没在寝室,不知跑哪去了?我想去外面转转,你陪我一起去吧。”胡宛如说。

    “你想去哪儿?”张琰问。

第二百一十六章 逛柔波湖公园

    “哪里都行。不过我不想逛镇子了,就这个一个小镇子,我都逛腻了。”胡宛如略微想了想说,“我想去柔波湖公园……

    “柔波湖公园?”张琰说着看了看她,似乎在思考着。

    “反正你在学校也没事,再说了,你也需要放松放松,换换脑子才能写出好东西。”胡宛如赶紧说。

    “行。但我们先得把信寄出去。”张琰说。

    太阳的光芒越来越热,他们寄完信离开邮局后就朝柔波湖公园走去。柔波湖公园是子栎镇唯一的公园,离火车站不远。

    夏秋之交的大地上到处都是一幅美丽的图画,他们沿着潺潺小溪逆流而上。弯弯曲曲的小路旁,一朵朵野花像天女撒落下来的那般漂亮、娇嫩,红的、白的,黄的……在微风里轻轻攒动着。

    胡宛如摘了一小花凑鼻子跟前闻了闻,她闭着眼睛说:香,真香啊!然后又“咯咯咯”笑着把野花凑到张琰鼻子前,“你闻,香不香?”

    他们花3块钱买了两张门票走进公园。这里太美了,湖水、假山、亭台、楼阁、茵茵的草地,还有那鸟语花香……这里的绿色像是被刚刚洗过一样,令人神清气爽。阵风轻轻拂来,层层树叶子沙沙作响,小鸟啁啾着飞来飞去,演奏着自然交响乐。

    离开了“三点一线”的校园,心情一下子就放飞了,他们跟飞出笼子的小鸟一样尽情地欢愉着。

    时间从身边静静地流淌着,他们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大片茵茵绿草地上。头顶,树叶遮蔽着骄阳,洒下斑斑点点的阳光。

    “你瞧!那是什么?”胡宛如突然指前方问张琰。

    他们赶紧跑到跟前。

    这里是石膏仿制的希腊神话人物群雕,雕塑大都**,身上光溜溜泛着白光。雕塑群里没有游客,斑驳的阳光在草地跳跃着。

    看着空无一人的**雕塑,张琰有些尴尬了,他不由得转身看了一眼胡宛如,此刻,她脸颊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色。也许是刚刚跑了几步的缘故,她正喘着气,胸口一起一伏,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都沉默了,像是站在了伊甸园的门口。紧张、害羞而又无语。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说:“这些都是艺术品,走,进去看看,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然后,胡宛如就走朝着一尊尊仿真雕塑走去,张琰踌躇了片刻,赶紧跟了上去。

    阳光、绿茵、鸟鸣,还有偶尔吹来的风,都犹如一幅美丽的动了起来的水彩画,在一尊尊雕塑的环绕当中,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幻境:这里的地上是不是撒满金子、珍珠、红玛瑙?各种树木开满各种奇花异卉,树上的果子还可以作为食物?

    胡宛如慢慢地穿行在群雕当中,她仰着脖子从宙斯、赫拉、波塞冬等一个个雕塑跟前走过,要是对哪个雕塑感兴趣了就会停下来,仔细地看着旁边牌上面的简介。

    “张琰,快来看,雅典娜!她就是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胡宛如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赶紧转过身子冲着张琰喊。

    张琰循声看去,只见雅典娜头上戴着战盔,眉宇清朗,双目炯炯,她披着一身战袍,左手扶着刻有浮雕的盾牌,体态丰满健壮,右腿站得很直但左腿微微弯曲着。

    “她可是智慧女神,知道吗?”胡宛如说。

    “知道。她是从宙斯的头里跳出来的。”张琰说。

    “啊!什么?从头里跳出来的?”胡宛如惊讶地问。

    “是啊!雅典娜的出现是非常神奇的,在希腊神话中,宙斯因为害怕生出的儿子比自己强大,就把妻子吞入腹中。顿时,他头痛欲裂,于是命令火神劈开脑袋,就这样,身披铠甲的雅典娜就从头里跃出了。”张琰说,“我在初中时就知道这个传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雅典娜起初是女战神,后来就逐渐变成了智慧女神和雅典城的守护女神了。”胡宛如说,“她还传授给人类纺织和制陶的技艺。”

    “小时候,我跟唐诚、李国强在电视里看《西游记》时,知道孙悟空是从石头缝隙里蹦出来的,而我们周王村的人都知道,农神后稷是踩了野人的踪迹出生的,协助武王伐纣的哪吒是怀胎三年六个月才生出来的。”张琰说,“凡是本领超凡的人,出生时都是很有传奇色彩的。后来,我从课外书上偶尔看到过雅典娜出生的传说,觉得好奇,便记住了。我把他们归为一类,他们都是那种本领超群的人。”

    在茵茵草地上,通体纯白的仿真雕塑细腻逼真,散发着艺术的气息,他们继续行走在一尊尊神像前,不时,会歪着脑袋看牌子上的简介。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突然又有了新发现:“你看,邱比特!”

    张琰朝着一个光着身子,长着翅膀的小男孩看去,他一只手里还拿着弓箭,有些调皮。

    “他是邱比特?咋是个小孩?我还以为他是大人呢。”张琰说,“他就是传说中的爱神?”

    “他是罗马神话中的小爱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厄洛斯。这个小孩有一张金弓、一枝金箭和一枝铅箭。两个人要是被他的金箭射中,就会走进甜蜜的爱情和婚姻,哪怕是冤家也会成佳偶。要是被他的铅箭射中,这两个人就会产生憎恶并分手,哪怕是佳偶也会变成冤家。“胡宛如说得津津有味。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张琰问。

    “和你知道雅典娜的故事一样也是从书上看的。我小时候,我爸嫌我去他的书房影响他工作,常常就把我打发出来让哥哥给我塞一本书看。有一次,我偶尔看到了这个故事。不过,许多少男少女都知道丘比特。”胡宛如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问,“不是吗?”

    “但许多人都不会像你这样说得这么完整,而且,让人感觉跟真的一样。”张琰说,“可是,万一他射空了或者射偏了呢?”

    胡宛如理了理额前几支乱发说:“丘比特从来都是蒙着眼射箭的,可是他的箭无论神和人,谁都抵挡不住。”

    说完,他们把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全身**长着翅膀的小男孩。

第二百一十七章 悸动

    雕塑群后面的人造斜坡上是一片白桦林,他们看完雕塑就来到这里,靠着一棵偏僻的白桦树席地坐在林间的草坪上。

    此时,白桦林里没有游客,风吹着树叶“沙啦沙啦”地响,小鸟叽喳叽喳地叫着。从这里看去,圆嘟嘟的**丘比特随时都会展翅飞走,穿越头顶的白桦树飞向遥远的地方。

    安静的白桦林间,树叶婆娑,不知从哪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歌声。

    “听!这是什么歌?”张琰说。

    “别吱声……”胡宛如说着就竖起耳朵,屏住呼吸,认真辨别着声音的来源,仔细地捕捉着弥散在空气里的蛛丝马迹。

    “你别动,声音小点,别呼吸。”胡宛如像一个情报侦察员,一动不动,专注地听着。

    长长的睫毛下,一双乌黑的眼睛一会儿忽左忽右,一会儿一眨一眨,眉头一蹙一舒,似乎刚刚捕捉到了飘渺的声音,可一不留神,却倏的一下又溜掉了。

    张琰坐在草坪上屏住呼吸,不再发出丝毫的声响,生怕影响了侦察员的工作。

    突然,胡宛如像发现了一个星球,兴奋地惊呼道:“我听出来了,对,草蜢!没错!是草蜢!”

    张琰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雕塑一样的姿势也解冻了。“草蜢?”

    “对呀!宝贝对不起……”胡宛如说。

    “宝贝对不起?”张琰有些纳闷。

    “哈哈……”胡宛如开心地笑了起来,“连这个都不知道?你咋这么老土?”

    张琰有点不好意思了。羞羞的。

    “草蜢是乐队的名字,《宝贝对不起》是歌的名字。哈哈。”胡宛如说。

    “哦,我还以为你只喜欢孟庭苇呢。”张琰说。

    “这首歌也挺好听,我觉得歌里虽然有点淡淡的伤感,可是,又是那样的真诚。”胡宛如说,“张琰,你想听吗?我唱给你听!”

    张琰看着她真诚可爱的样子,说这话时又那样的认真,像小孩一样单纯纯真,他心里怎么能不高兴?他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好,好,好!”。

    话音刚落,胡宛如就轻轻地哼唱了起来:怕你多情怕你多情/怕我不忍心/雨下不停雨下不停/心情也不定/一千朵玫瑰给你/要你好好爱自己/一万万句对不起/离开你是不得以/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疼你/真的不愿意/又让你哭泣/宝贝对不起/不是不爱你/我也不愿意/又让你伤心……

    玩了大半天了有些累了,他们并肩靠着一棵树静静地坐着,谁都不说话,谁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他们能闻到草的味道,能听见蚂蚁爬行的声音,隐隐约约听到了彼此的心跳。

    突然,一头乌黑的头发从胡宛如的肩头泄了下来,顺着张琰裸露的胳膊丝一样滑落,顿时,他敏感的皮肤感受到了这种丝滑,跟过电一样迅速传遍及全身。

    胡宛如有点倦怠了,她将身体朝下移了移,以树为枕头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里的静谧和大自然的美。

    张琰的心“怦怦”跳着,他忍不住转身看着半躺在草地上的胡宛如,从白桦树叶子间直射下来的斑驳的阳光,在她脸上轻轻地跳跃着。她面庞均匀端正,眉宇之间干净清朗,挺立的鼻梁让面部呈现着娇好的立体感,微笑时才会出现的漩涡这会看不见了,她嘴唇微闭,神情平和而安详。

    星星点点的的阳光随着风吹叶动,在她的脸上跳跃着,时而照射到她的嘴唇,时而照射到她的脸庞,当这些光亮突然跳到她闭着的眼睛时,眼皮会轻微地动一动,像是再跟阳光打招呼,又像是雅典娜要睁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张琰成了一尊雕塑,他看着她一动不动。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任何一个女孩,近得都能看到她呼吸时鼻翼微小的翕动。他静静地守在她身边,他觉得时间停止了,整个世界停止了,一切都跟希腊诸神的雕塑一样凝固了。

    当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并肩靠着同一棵白桦树,她第一次半躺在他身边时,他丝毫没有睡意,心里的悸动就像一万只兔子在乱地奔跑,胡乱地瞎撞,撞得春暧花开,撞得欣喜不安。

    张琰突然闭上眼睛,他觉得头顶的蓝天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内心的悸动,层层白桦树的叶子的“沙沙”声,是对他的鼓励?还是喃喃地规劝?

    张琰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仰面朝天,努力地平复着慌乱甚至躁动的心。他努力让自己的这个动作定格下来,他需要这样一动不动地保持内心的平静。突然,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他不敢再闭上眼睛,闭上眼睛,整个脑子里到处都是胡宛如。

    他忍不住又一次转过脸去看胡宛如,她依旧微微蜷缩着腿半躺着,嘴边挂着浅浅的笑,像是正在做一个美梦。

    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他的呼吸有点急促,脑袋不由得一点点朝她的面庞靠近、靠近……这种强大的磁力令他无法抗拒。

    张琰离她越来越近。

    她的眉宇是那样的清朗,面庞是那样的白净,像银盘一样,斜射下来的斑驳的光点被他的脑袋挡住了,他的脑袋的阴影投在她脸上,这种阴影正一点点将银盘笼罩。他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气息,她仍旧平和恬静地半躺着,略微上翘的嘴唇说明她还沉浸在美梦里。

    他们的气息已经相遇了,这种气息的交汇让张琰意动神摇,眼睛里有了一种火辣辣的热烈的感觉。他的嘴唇渐渐地向她靠拢着,靠拢着。突然,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责任感从他的内心升腾起来,就像一种无形的大手,突然抓住他的脑袋将他往后拖,这种拖力与磁力在他的身上较量着,博弈着。

    终于,张琰下沉着的脑袋止于他们的气息交汇处。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时刻啊!她睡得多么甜蜜多么惬意,他要保护她,保护她把这个觉睡好,他要屏住呼吸,他不能让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声音把她吵醒。

    拖力最终战胜了磁力,张琰的脑袋渐渐抬了起来,胡宛脸上那个阴影消失了,光亮再次洒在她银盘般白净的脸上,斑驳的光点又在她脸上欢快地跳跃着,像天神洒落下来的点点金光,又像一个个欢愉灵动的精灵。

    张琰也怕他的目光会让打扰到她,就轻轻地将目光移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远处的雕塑群,看向那个长着翅膀的**小男孩丘比特。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美妙而优雅。张琰“怦怦”直跳的心一点点恢复了平静,他从地上掐下一根绿草,在手指间玩弄着,然后,又用指甲把它掐成一小段一小段,指甲缝隙里留下了草叶上的绿汁。

    “妈妈,你看!这里有许多白人,都没穿衣服!”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划破了这里的安静,她一看见雕塑群,就高兴地对身后的妈妈说。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轻轻地撞到了胡宛如的隔膜,她微微睁开眼睛,从美梦中醒来。

    “这里太舒服了,我都睡觉着了。”胡宛如弯曲着细长的指头,把它当成梳子,理了理耳边的长发,抱歉地说。

    “都怪那个小孩,唧唧喳喳的乱叫。”张琰说。

    胡宛如这才看见,不远处有位年轻的妈妈正带着小姑娘参观,小姑娘大约六七岁的样子,扎着羊角,跟小鸟一样在雕塑之间快乐的跳着,跑着,不时会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胡宛如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说:“张琰,我们去别的地方转转吧。”

    张琰从草地上弹了起来,伸手去拉胡宛如。然后,他们朝林子外面走去,那棵白桦树下留下了两个被压过的痕迹。

    “那边挺漂亮,你瞧!”胡宛如跟刚才那个小姑娘一样惊讶地说。

    张琰看见她那件漂亮的天蓝色裙子上,沾上了斑斑点点的绿色,那是她半躺在草坪上时压出来的叶绿素。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划船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们在柔波湖公园里吃完午饭不久,太阳已经跑到了西边的天空。斜阳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柔波湖湖面,就像无数的碎金泛着粼粼亮光,湖边夏风吹佛,绿柳依依,湖里悠闲地漂浮着几只坐着情侣的小木船。

    他们租了一条敞篷小木船,轻轻地朝着湖里飘荡而去。

    张琰从来都没有坐过船,他双手紧握着船桨,紧张地坐在船里动都不敢动。

    “张琰,你看上去很害怕?”坐在对面的胡宛如问。

    “是,是的。我从来都没坐过船,晕,一见水就晕。”张琰不敢抬眼看她,额头冒出了些许汗珠,“原来划船一点都不好玩,太害怕了,它总是晃悠悠的,不会翻了吧?”

    “你没坐过船?”胡宛如问。

    “是啊。我们家乡以前只有小溪,后来小溪都干涸了,我们那里是黄土地,是种庄稼的地方,农神后稷知道吗?他就在我们周王村一带种过庄稼。”张琰问,“你经常坐船吗?”

    “我们那里是一个湖泊非常多的城市,每隔几千米甚至几百米,就能遇到一个湖,我从小就是在水边长大的,不像你这么怕水。”胡宛如说,“我上幼儿园时我爸经常带我玩,坐飞机、骑木马、坐过山车……什么都玩过。他总要给我买许多好吃的东西,还常常带我划船,从那时起我就不怕水了。”

    “你爸爸对你真好。”张琰说。

    “我爸爸非常喜欢我,我爸爸去世之前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他每天都要在家里看书画图。”胡宛如说。

    “画图?”张琰问。

    “对。是制图,不是画画。”胡宛如说,“我爸爸是个大学生,学习的是化工专业,每天晚上,他都会把自己关进房子里搞研究。别看他那么喜欢我但从不允许我进他的书房,他怕我乱动东西,嫌我说话。我一进去,他就叫哥哥把我带出去,给我塞本儿童书看。”

    张琰依旧死死地抓着船,动都不敢动。

    “我爸爸制图水平可高了,我上小学时就能看出,原来他每天画的都是一个炸弹的外形,用铅笔画的线条非常工整漂亮,上面还标注着各种尺寸和我不认识的特殊符号和字母。”胡宛如说。

    “有一次,我走进了爸爸的书房,他正俯身全神贯注地盯着图板上的炸弹外型,标注着那些特殊字符。垂到头顶的一盏绿壳大帽子白炽灯发着白色的亮光,爸爸的脸棱角清晰、刚毅。每次看到爸爸魁梧的身体,我心里就有一种安全感。”胡宛如说,“爸爸穿上那身天蓝色的工服,远比警察威武。在我们厂里,除了大家叫他‘胡工’外,还有人会开玩笑地叫他‘胡帅’,元帅的帅。”

    小木船在金光粼粼的湖面上渐渐向湖心飘去,离岸边越远,张琰心里也就越发的恐惧,他突然觉得这潭湖水会吃人,会把他们吞没。

    “爸爸书房里非常安静,制图板旁边放着尺子、圆规、三角板和一大堆我不认识的测量仪器和制图仪器。那天爸爸很高兴,他一反常态,见我进去了不但没有指责我,还微笑着把我叫过去,拉着我的胳膊左右摇晃着问,宛如,你能告诉我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吗?”

    “那时我还小,根本不知道爸爸的用意。我想了想就说,我长大了想当医生,想当科学家。然后,爸爸就把我拉到图板前,让我看着图板上一架被拆解的战斗机,尖尖的机头,圆鼓鼓的机身,还有机尾和机翼,再就是我不认识的那些飞机组件和标注着的特殊符号。”胡宛如说,“但我一眼就能看出,在飞机的右下方有一个炸弹的图。那时,我还没学过立体几何和机械制图,也不懂机械制图中那些基本视图、向视图、局部视图、斜视图之类的东西,反正,我看到炸弹画得非常精细。”

    张琰静静地注视着胡宛如,她继续回忆着她跟爸爸在一起时的往事。

    “当科学家好。当科学家就能跟爸爸一样,制造出一些以前从没有过的东西来。“胡宛如说,“后来我才知道爸爸那天为什么会那么高兴?他设计的一个型号的炸弹或者是一个什么系统,获了中国专利奖,是个三等奖。爸爸把我拉到图板前说,你看,要是你将来想当科学家的话,你就可以在这方面再去突然。”

    “爸爸兴致很高,他明知我听不懂,但还是饶有兴趣地给我比划着说,估计等不到你长大,这种导弹可能就要问世了。爸爸叹了一口气说,这就是卫星定位、惯性导航制导炸弹。现在,美**方已经开始实施awpgm计划了。”胡宛如说,“我怎么能听懂这些呢?然后,我就问爸爸刚才说的那些英语是什么意思?爸爸说就是‘恶劣天气用精确制导弹药’的意思。”

    胡宛如说:“即使爸爸这样解释了但我依然不可能听明白,只是眨眨眼睛表示听懂了。爸爸当然知道他是对牛弹琴。他说就在我出生不久,美国海军和空军就实施了‘先进炸弹系列’,研制低成本、高精度的常规炸弹。”

    胡宛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了,船桨在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划拉着,粼粼水光里发着“哗啦哗啦”的桨声。张琰仍旧不敢松手捉桨,这时,船儿不再往前走了,开始在原地盘旋。

    她说:“直到妈妈叫我们吃晚饭,爸爸才不再给我讲那些东西。那天的饭菜非常丰盛,鸡鸭鱼肉应有尽有,爸爸跟寿星一样坐在最上座,妈妈已经给他斟了满满一杯白酒。而我们两个孩子跟前,一人一听加热的露露。”

    “‘来,你俩都端起饮料,让我们一起祝贺你的爸爸,你爸爸得了大奖,成了发明家。以后你们就是发明家的孩子了。’”胡宛如说,“那天,妈妈脸上的笑都没有断过,妈妈还说,来,喝。都喝!”

    小船儿慢悠悠的在湖里飘荡着,不时在原地打着转儿。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张琰也就不那么紧张了,这时,紧握在船沿的双手才渐渐松开。

    “你不用怕,这船翻不了。来,你现在抓住船桨,一只手在前,一只手在后,然后慢慢往后边划。这样,我俩一起划动时,船才能向前前进。划船靠的是合作。”胡宛如说。

    张琰松开紧握在船沿上的双手,按着胡宛如说的那样,将两只手一前一后,握住船桨。可是船桨吃水太浅,还是没有划动。

    “来,这样……”胡宛如一急之下,将身子侧到张琰这边,顿时,小船就摇摇晃晃朝一边倾斜。

    “哎呀!你别过来,别过来!”张琰吓得脸色发白,“啪”的一下把船浆扔掉,失声叫道。他再次转身死死地握紧船沿,身子跟着摇摇晃晃的船儿晃了起来。

    胡宛如“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赶紧伸手去抓他的胳膊,可就是在这时,她不小心被船舱羁绊了一下,猛地栽倒在他跟前,整个重心朝着张琰压去……小船摇晃和倾斜的越发厉害了,眼看就要朝张琰一侧翻去。

    远处小船上的一对恋人看到这番情形,不由得叫喊起来:“小心!小心!快回去,你快回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瞎指挥

    “宛如,宛如……”张琰的声音颤抖着叫着她的名字,他心生绝望,连头都不敢抬。

    胡宛如也慌了神,好在她动作敏捷,赶紧退回到自己的座位,这时,小船才跟天平一样再次找到了平衡点,摆度渐渐地小了起来。她的心也在“怦怦”地跳个不停。

    小木船跟婴儿的摇篮一样,晃晃悠悠几番过后,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张琰像一只受了惊吓的羊羔,把身子蜷缩成一团,不光是双手紧握着船沿,脑袋也死死地抵在了船沿上。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胡宛如突然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看你,真是胆小如鼠,哈哈哈哈。亏你还是个男生!哈哈!你是我见过的最胆小的男子汉!”胡宛如笑着说。

    张琰早都魂飞魄散,心在居烈地跳动着,紧张的神经让蜷缩着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像一个木桩一动不动,面如土色,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慢慢的,他才回到现实当中,抬起头漠然惊恐地看着柔波湖的湖面,两只腿战战兢兢像是在筛糠,牙关咯嘣作响。

    “哈哈哈哈……划船你都怕?要是去蹦极,估计你早都魂魄出窍了。”船儿早都恢复了平静,胡宛如笑着说。

    有惊无险的一幕过后,小船儿又静静地漂浮在了水面,西下的阳光把金辉洒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反射着一道道光线,刺得人眼睛发疼。

    胡宛如调整了一下坐姿,转身背对阳光。

    “你别动!千万别乱动!”张琰的声音都在颤抖,几乎是在央求。

    “胆小鬼!”胡宛如扭头对他说,“你也转过来吧,太刺眼了。”

    “我,我不敢。宛如,我们上岸吧,我有些害怕。”这时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惊心动魄,但他的手仍旧死死地抓着船沿,船沿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张琰一抬起头,大片的金光就刺向他的眼睛,他又立刻将头低下。

    “以前,我总觉得水是那样的柔和,那样的美丽,可是今天我突然觉得,这深不可测的水真可怕,它随时都能把人淹死。”张琰说。

    “深不可测?哈哈。”胡宛不在意地说,“这是人工湖,也不过两三米深吧,深不可测的是大海,这点水算什么?”

    “反正,我不想再在水里漂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张琰哪里顾得上反驳她,他一遍又一遍地央求着她。

    “不!我要等天黑再回去,那时,我们还可以坐在船里看星星,看月亮。你想想,我们听着潺潺的水声和水里的一片蛙叫声,吹着凉爽的晚风,应该是多美啊!就像在童话世界里一样。”胡宛如说着就闭上眼睛,仰面朝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说完这话,见张琰没有吱声。她又扭头调皮地看看他,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

    “宛如,水看得时间长了,头晕。我觉得我都快要一头扎进水里了。”张琰说,“我承认我胆小,这总行吧?”

    “谁叫你一个劲地看水,不看我?”胡宛如觉得张琰那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样子甚是可爱,就故意逗他:“刚好!今天,我就训练一下你的胆量,让你变成一个英雄,变成一个男子汉!”

    说着,她伸手抓住船沿使劲摇了几下,小船又一次左右晃动。

    “别!别,别闹……”张琰赶紧喊了起来。

    “咯咯咯……”湖面上传来了她宛转爽朗的笑声。

    过了几分钟,在胡宛如的指挥下,他们慢慢将船划回了岸边。

    这时张琰早已成了木头,胡宛如伸手将他一拽起来,他两腿脚发软,又“扑嗒”一下坐回了船舱。

    “你别碰我,我自己来。”张琰甩开她的手,不无气氛地说。刚才在船上的境遇让他心里生气。

    胡宛如见他真的生气了,这才后悔刚才在湖里戏弄他有点过分了,就默不作声朝船头走去。她想先将船拴好,然后再过去扶他下来。

    就在这时,张琰独自一起身,船又摇晃了起来,他突然感到头晕,就跌跌撞撞朝船头方向跑去,突然,他身体的重心失衡“扑嗵”一声掉在了水里,满满呛了一口水后,就急忙扑腾着抓住了船沿,一只手还在空里胡乱地抓着。

    胡宛如赶紧转身,见张琰跟落汤鸡一样的态和滑稽,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就赶紧朝着他落水的地方走去。

    岸边的水只能没过张琰的膝盖,他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居然就站在这么浅的水里。他紧闭着双眼,连声咳嗽,那只手依旧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像是被蛇咬了一样的惊慌,谁看了都觉得可笑。

    “张琰,没事没事。你睁开眼睛看看,马上就上岸了。”胡宛如说。

    这时,张来咳嗽了几声后才睁开眼睛。他脸色腊黄,像是受惊的宠物,摇了摇头,细碎的水花甩得胡宛如满脸都是。

    就在张琰抓着船沿向岸边挪动时,他发现在自己刚才胡乱扑腾时,把一只凉鞋给弄丢了。他弯着腰在水里乱摸了一通,但还是没有找到鞋子。

    “你往回走,可能在后面。”胡宛如站在船舱里守着船,像军官一样指挥着他,他小心翼翼地沿着船又朝后走去,边走边摸。

    可是找了好久远,张琰还是没有摸到鞋子。

    “再往这边,应该在这边……”胡宛如不再取笑他了,她蹲在船里伸着修长的手臂指着湖水说。

    又是一通过胡抓乱摸,张琰不但一无所获还险些摔倒在水里。怨恨和愤怒正顺着血液在他的全身蔓延。

    “你再往船外面走一点,可能在这里……”胡宛如像刻舟求剑一样找到了张琰落水时的位置,然后,以此为基准继续指挥着。

    张琰压着心里的怒火,再次走到船外侧约摸一米的位置,再次伸手去摸,他胸前的衣服都被水浸透了。

    又是一阵瞎找,终究没有找到鞋子。

    “你再往深水处走一走,在那里再摸摸……”胡宛如说。

    从坐上这条贼船到现在,张琰先是担惊受怕,这下又在水里瞎摸了半天。这时,岸边的游人跟看马戏表演一样看着他的态,不时传来窃笑声。

    突然,张琰终于发作了。他冲着船上的胡宛如大声嚷道:“这里有个屁!我不找了!你是个瞎指挥!”

第二百二十章 自尊心

    胡宛如见张琰生气了,便不再说什么,她伸出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她不再刻舟求剑地东指西指,也不再指挥他了。她蹲在船里静静地看着湖水,寻找着鞋子落水的地方。

    “我不要鞋了!这还不行吗?”张琰继续高声叫嚷道,“我早都给你说过我怕水,你非得欺负我,看我的笑话!”

    岸边的游人见张琰在水里发起了脾气,反而笑的更加开心。似乎在看一只落水的猴子,看这只猴子奇怪的动作和发怒时的样子。

    笑声刺痛了张琰的耳膜,也刺痛了他敏感自尊的心。他满脸涨得通红,可是却不敢向岸边的游人发火。也许是他的表演并没有满足这些人的兴趣,他们还在等待着更加精彩和好笑的事情发生。

    张琰气愤急了,他把目光刺向胡宛如。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不是李逵在世,便是张飞重现。当人在极度情况下突然把眼睛睁到这么大的时候,面目也就会变得凶恶起来,他眉梢的神经带动着眉毛一挑一挑抽动着。

    胡宛如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激怒了张琰,她赶紧避开他的目光,孤零零地躲在船里,像一只被主人嫌弃的猫,惭愧地待在原地,用可怜的目光在湖面搜寻着鞋子落水的地方。

    “鞋子我不要了,谁也别想再摆布我!我要回去!”岸边看马戏的游客还没散,张琰瞅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然后又梗着脖子努力地朝胡宛如看去。

    他很少梗脖子,偶尔梗着脖子时,活脱脱像他的父亲张有志,父亲那年送他入校时走在火车站,背上的大木箱一个劲地往下滑,他就像老黄牛似的努力地向前伸着脖子,脖子上爆出了两根青筋。此刻他何尝也不是这样?

    胡宛如的心都在哆嗦,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跟张琰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还从来都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她知道他强烈的自尊心这会完全被激发了。

    他就像一个高冷矜持的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弄掉了遮挡**的布纱,惊慌而惴惴不安!此刻,这个高冷矜持的女人一定都能把肠子悔青,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不小心。有时候,张琰比那个女人更加的自尊和敏感。

    冲着胡宛如梗着的脖子,还有脖子上的两根青筋不见了,张琰低下脑袋看了看碧绿的湖水,倔强地扶着船沿大步朝河岸边走去。刚刚平静下来的水面被踢破了,脚下一深一浅,他一歪一斜艰难地在水里走着,传来了沙沙的水声。

    这时,一直待在船上的胡宛如赶紧朝着张琰的方向走去,她想赶紧抓住他的胳膊扶着他,可是,她的步子实在是太急了,似乎忘记了自己脚下踩着的是船而不是土地,木船立刻大幅度地摇了起来,她被吓得脸色通红,她赶紧停下来让船稳了一会儿。

    张琰依旧抓着船沿向岸边走着,倔强而愤怒地走着。

    “张琰,你等会,我扶你上来。”胡宛如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说。

    他没有理她,他还是那样倔强地朝着岸边走去,像一个要赶赴刑场而不伏法的绿林好汉,悲壮而慷慨。从他决定走出湖里的那一刻,他已经不再顾及岸边看客的眼睛。

    张琰脚下“哗啦哗啦”地响着,内心的愤怒拍打着他的心壁,他非常鄙视这些无聊的看客,他每走一步,都在默默地诅咒着他们。他心想,既然你们想痛痛快快看一场马戏,既然想毫无顾忌地窥视从来不可能遇到的,高冷矜持的美女掉了遮羞布的**,那么,今天就让你们统统得到满足吧。

    看客由来以久,鲁迅还描述过看客围观革命者被屠杀,等着他们的人血馒头的场面呢。好,给你!今天统统给你看个够!

    船儿稍稍微平静了一下,胡宛如赶紧顺着船走来。

    “张琰,你别急,小心点,我来扶你。”她一把抓住他扶在船沿上的胳膊。这里离湖岸只有两米远了。

    “你走开!谁要你管?”满腔的愤怒甚至屈辱终于被引爆了,张琰强烈的自尊心瞬间燃成了一团火。

    他一把甩开胡宛如的手,胳膊挥向了半空。他的身体再次失衡,摇摇晃晃,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突然“扑通”摔倒在了水里了。

    岸边传来一阵笑声。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

    张琰不知道他摔倒时的姿势有多么滑稽,表情有多么夸张,但笑声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信号,他的表现,不,或者是他俩的表现满足了看客们兴趣点。

    “张琰……”胡宛如赶紧叫着。

    张琰跟旱鸭子一样自己从水里挣扎着扑腾着站了起来,他的那只手又一次抓住船沿,说什么也不敢再松开。

    水并不深,张琰却在水里摔了个屁股墩,耳朵、鼻子、眼睛里都进了水,一探出头,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惊慌地乱撞着,他再次甩了甩脑袋,头上细密的水珠又洒了胡宛如一脸。

    他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突然穿越而来,灌满了水几近失聪的耳朵里传来了嗡嗡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他才分辨出这是来自岸边的笑声。

    张琰站在船前平复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眼前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是看客们看马戏时各种不同的姿态:有人是弯着腰笑,有人仰面大笑,有人伏在情侣肩头笑……

    游客的笑像一团烈火燃烧着张琰的自尊心,也在刺激着胡宛如。胡宛如脸上浮上了忧伤,见张琰成了落汤鸡,狼狈的在水里战栗着,岸边的观众却因一台滑稽剧而欢笑不已。这种笑声刺耳极了。

    “笑什么笑?你们凭什么嘲笑别人?”胡宛如立刻扭过头,冲着岸边的看客大声叫嚷起来。

    没想,这声叫嚷还挺管用,岸边立刻安静了下来,有些识趣的看客便赶紧离开了。

    “张琰,别怕。我扶你上岸。”胡宛如突然从船上“扑通”一声跳了下来,那样的奋不顾身,那样的毅然决然。漂亮的天蓝色裙摆浸泡在了水里。

    看客们惊讶万分!

    太阳就要落山了,粼粼的湖面上原来泛着的金光里,掺杂了红色、橙色、紫色和些许美丽的颜色,一抹晚霞已将天空涂抹得五彩斑斓,绚丽多姿。

    不由张琰分说,胡宛如一把搀着他的胳膊。

    张琰想摆脱,但他刚一用力她就死死卡住他的胳膊,他终究没有挣脱她,她扶着他朝岸边走去。

    多彩的水面再次传来了“哗啦哗啦”的声响,湖面泛起的水花,在西下的夕阳里闪烁着奇光异彩。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欢而散

    “张琰,咱不急,慢慢来……”尽管岸边近在咫尺,但胡宛如不停地安慰着他。

    没有鞋的脚在淤泥里一走三滑,张琰像个下战场的伤员,一走,身子就会往下一沉,然后,胡宛如赶紧用力朝上抬着他的胳膊,努力地让他身体平衡。

    张琰是憋着一肚子气来到岸边的,他一坐到岸边,这场马戏也就落幕了,所有的看客这下才都离开了。

    “你们把船拴好后,再过来退押金。”远处,穿着救生衣的一个游船管理员冲着他俩喊道。

    “好嘞!知道了!”胡宛如把两只手拢在嘴边,大声给那人回应了一句。

    湖边安静了下来。

    多彩的湖水在他们眼睛闪烁着,一阵一阵的水波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不知从哪里落下的枯枝败絮涌到了这里,随着一起一伏的湖水在脚下荡漾着。

    张琰丢失的是左脚上的鞋。

    他一直没有理睬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远眺着像沙漠一样的湖水和沙漠里泛出的那种奇特的颜色。

    过了一会儿胡宛如问:“张琰,你是不是特别生我的气?是不是觉得我让你在大家面前出丑了?”

    张琰没有回答,他依旧看着远处,看着那个让他出丑的湖。

    她似乎就不存在。

    “我今天不是故意要戏弄你,我也没想到我们玩着玩着你会生气?”胡宛如看着他,他依旧看着湖面。

    “张琰,要是我今天做的过分了,你就告诉我,骂我都行。”胡宛如的脸阴沉沉的,像马上就要下雨的天空。

    张琰依旧没有说话,这时他将目光移到脚下,捡起小石子一粒一粒朝湖里扔去,石子太小,“啾”的一声就不见了踪影。

    太阳就要落山了,多姿的晚霞里已经掺进了些许或灰或黑的色彩,有了这种颜色。

    过了一会儿,张琰不冷不热地对着湖面说:“没鞋了,咋回?我今天本来就没有打算来这个破地方……”

    “你是不是非常讨厌我?”胡宛如的眉间浮上了一团忧郁,她问。

    他没回答。

    “你是不是非常后悔来这里?”胡宛如问。

    他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觉得是我让你丢人现眼了?”胡宛如问。

    他没有回答。

    突然,张琰像一头愤怒的小猎豹,猛地站了起来,左脚踩在碎石子上“咯吱”作响,微微凸起的胸脯起伏着。将愤怒地将一个馒头大小的石头“扑通”扔进水里,湖面顿时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滚!”张琰咆哮着。

    泪水涌上了眼眶,在夕阳的余晖里转动着,闪烁着。不一会儿,就“哗”的一下涌出胡宛如的眼睛。

    突然,她离开张琰朝木船走去。船还没有靠岸,她提起裙裾毫不犹豫地朝木船走去。

    她没有上船而是沿着船身一直走到了张琰落水的地方,她在自己“刻舟求剑”的那个指挥张琰的位置停了下来,俯下身子,用胳膊在湖里寻找张琰的鞋子。微微波动着的水面漫没了她的膝盖,漂亮的蓝裙子淹没在了水里。

    张琰不再往湖里扔石子了,静静地看着她,内心的气似乎还没有消。余晖洒在他脸上,他像一尊石像一样全身泛着石头的颜色。

    余晖照在胡宛如身上,投下了重重的阴影,她弓着身子,将修长的手臂伸进水里,长长的秀发垂了下来,轻抚着水面。逆着光,他看不见她阴影里的面庞。

    一起一伏的湖水仍旧轻轻地拍打着湖岸,仍旧在他脚下漾着,水边的枯枝败絮沉沉浮浮。

    一次次伸手去摸那只鞋子时,胡宛如的裙子也越来越多的被水浸湿,从腰部到胸前,大半个裙子都湿透了。果然,她真的在她所说的那个地方找到了鞋子。她并不怎么高兴,拿着鞋子顺着船身朝船头走来。

    在“哗啦哗啦”的声响中,她小心翼翼地扶着船身一点点走到船头,她没有把鞋子直接拿给张琰,而是先把鞋子放进船里,然后,爬上船拿起船桨一个人划着船,朝岸边划来。湿漉漉的裙子贴在了她的身上,她流着眼泪,默不作声,淡定地划着船,木船轻轻地推开了微微粼波,一点点地朝岸边靠近。

    天边的灰色和黑色越来越重了,七彩的晚霞也变得深沉。船儿继续向岸边靠拢着……水太浅了,船再也划不动了。胡宛如拧了拧裙子上的水,跳了下来,这里的水位只能没过她的脚踝。

    她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流着泪。然后拉起船头的绳子一点一点将船往岸边拉,直到她把绳子拴在了岸边的木桩上。

    胡宛如从船上取下鞋子扔到张琰面前:“给,你的鞋!”

    “你真厉害,要不是你,我今天就回不去了。”张琰如获至宝,他赶紧捡起鞋子立刻穿上,这时,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胡宛如没有接话,她清了清嗓子,把手拢在嘴边冲着管船的师傅大声喊道:“师傅,船拴好了。我们的押金能退了吗?”

    得到回应后她就提起裙裾,朝收费住走去。

    晚霞彻底消失了,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薄薄的暮色渐渐笼罩着平静的湖面。

    退完押金后,胡宛如直接朝柔波湖公园门口走去。张琰赶紧跟了上去。

    “宛如,你不是说晚上我们要在这里看星星看月亮吗?”张琰说,“要不,我们再玩一会……”

    胡宛如忽然放声大哭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子冲着张琰怒吼:“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你知道你落水的那一刻,我有多担心吗?你知道我多着急吗?呜呜……”

    张琰赶紧跑上前说:“你不是说你从小就被爸爸带着划船,你不是不怕水吗?”

    泪眼从她的眼睛里一个劲地流着。她想说什么,但嘴唇颤抖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会游泳吗?”张琰若无其事地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会游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怕水?呜呜……我只是说我小时候坐过船!但那是儿童坐的小船,是我爸爸划的,我怎么划过船?呜呜……”胡宛委屈得浑身都在颤抖,“你弄清楚,你是男生,你都这么怕水,可我毕竟是个女生……呜呜……”

    “宛,宛……”张琰傻了,跟一根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那个教他划船,安慰他的女孩,居然不是不怕水,而是为了帮自己找到鞋子才逞强当英雄,才大么大胆地跳进湖里……一种深深的愧疚跟天边的云一样,在他内心里翻腾着,起伏着。

    蒙蒙的夜幕轻笼着柔波湖公园,柔波湖公园大门口的几盏射灯,将白森森的光泄了下来。胡宛如抹着眼泪大步走出大门,原本飘逸的长裙已经沾在了她的身上,她能感到冰冷正一点点往她的肌肤里渗。

    张琰站在原地,跟一截被锯断的木桩,一动不动。

    巨大的懊悔袭击着张琰,他双手握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不知道今天怎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张琰突然意识到胡宛如已经独自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了,就赶紧朝大门外跑去。

    他去晚了。

    胡宛如已经坐着三轮车离开了。他看见三轮车上用彩条布做成的弧形棚子下,她是那样的孤独,她不时抹着泪水。

第二百二十二章 跳舞

    每个星期六晚上,洛明工业学校学生食堂都会办舞会,鼓励同学们学习交谊舞。这天晚上,在327寝室里,钱磊一再鼓动赵波涛去跳舞,可是不管他怎么说,赵波涛都不愿意去。

    “咱们两个大男人跳什么舞?你要跳也得找个女生跳,叫我干啥?”赵波涛说,“我一看那些男生女生又拉又扯又搂又抱,就觉得不好意思,那么多人看着呢,多丢人!”

    “嗨!这是一个交际舞蹈,什么又拉又扯又搂又抱?没看出来你的思想还这么封建,看来,你的思想不健康。我们厂里早都跳这种舞了,每天晚上,职工都会去厂里舞厅跳舞,以前我年龄小,那些地方不允许小孩子去,现在我们都成大人了,如果毕业了连交谊舞都不会跳,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一看就是个乡巴佬!”

    “乡巴佬怎么啦?你会跳舞就是城里人?就高人一等?什么逻辑?”赵波涛不服气地说,“你看不起农村人。钱磊,我告诉你,如果没有几亿农民辛辛苦苦种地耕耘,你们这些吃商品粮的人早都饿死了。”

    钱磊见赵波涛生气了,就赶紧眨巴眨巴着眼睛陪笑说:“没有没有,我没看不起农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一脸的小痘痘挤成了一疙瘩。

    这时,夏轩轻轻推门进来。见他俩正在“舌战”就插话说:“你们怎么这么无聊?都什么年代了还‘城乡之争’啊?将来世界就是一个地球村,我们都是村民。交谊舞是啥?就跟大家见了面握手一样普遍而平常,少见多怪。”

    夏轩的话终止了钱磊和赵波涛的争论,他们聊了一会后,三个人一起朝食堂走去。

    在校园里他们遇到了张琰,张琰没时间去学跳舞,他说《希望》杂志上有许多的稿子得整理,说完,转身就去了文学社。

    “他只看电影从不跳舞,看来,爱写文章的人对故事和情节更感兴趣,每个星期天晚上学校放电影时,张琰都会去看。”钱磊看着张琰的背影说。

    “免费电影谁不爱看?”夏轩说。

    “诶,夏轩,我觉得你和张琰都跟人不一样,总喜欢搞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钱磊说。

    赵波涛“噗嗤”一声笑了。嘴里重复着“都跟人不一样”这句话。

    “你会不会说话?怎么叫跟人不一样?你喜欢军事喜欢工业,难道就不允许别人喜欢音乐喜欢文学了吗?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信点灯!”夏轩甩甩长发说,“声音最能唤醒一个人心灵的最深处,这是多么美妙多么神奇的事情啊。要是没有音乐,交谊舞还能跳吗?”

    他们几个边斗嘴边走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食堂。在食堂的角落里,同学们正围一圈,在临时支起的一个旋转灯的灯光里跳着舞蹈。这里就是“舞厅”。

    正愁没有舞伴的钱磊突然看见了陆贝贝,就赶紧上前邀请她跳舞。

    “瞧!你被截胡了。”赵波涛“嘿嘿”笑着对夏轩说。

    夏轩胖乎乎的脸上浮上一淡定的微笑,他很快就融入到音乐里了,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他跟着节奏微微地点着头。

    一曲完后,钱磊和陆贝贝从舞池里走了出来,这时,赵波涛看见张欣然也从舞池里散开了。

    “欣然!”赵波涛赶紧走上前。

    张欣然回过头时,赵波涛已经站在她跟前了。

    “你也来了?”她问。

    “我本来不想来,我不会跳,钱磊他们非得拉我下来。你看,男生女生在一起扭扭捏捏,挺尴尬的……”赵波涛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交谊舞是社交舞蹈,最早起源于欧洲,这是国际性的社交舞蹈,全世界人都在跳,你没看西方的小说和电影里常常会出现这种场景,交谊舞是‘世界语言’,这也是礼仪的一部分,你怎么还这么封建?”张欣然说。

    赵波涛有点有好意思了,他挠着脑袋。

    “不过,我刚开始也跟你一样不好意思跳,但我们寝室城市来的女生都跳了,我也就来了。”张欣然说,“像华尔兹、探戈有点难,其实快四、中四这些舞步也不太难,你几次就能学会。”

    一支舞曲又响了起来,男男女女的同学们再次走进舞池。夏轩和陆贝贝旋即入池。在舞池边缘,还有不少同学两两一组在操练,不少同学都跟赵波涛一样有点害羞,男生和男生,女生跟女生互当舞伴的大有人在。

    “来,我教你。”张欣然主动伸出手,想了想说,“那你就先学狐步吧,这个动作慢,大都是中老年人才跳,不过,这个学起来也比较简单。”

    “狐步?”赵波涛问。

    “对呀!狐步也就是中四步,这最早是美国黑人的舞蹈,后来,有个叫福克斯的演员设计出了狐步舞,风行全美国,人们还把它也叫“福克斯”舞。在咱们国家,也有很多人都喜欢跳这种舞蹈。”张欣然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是从英语里学到的吗?”赵波涛问。

    张欣然笑了笑说:“你要站直身子,然后伸出手臂……”她一边说,一边带着他教了起来。不过,他们和也是在舞池边操练。

    从来没有跟张欣然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他轻轻地揽着她的腰身,觉得她身上好软好软,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她那张精致白皙的脸是那样的标致。突然,他心跳加速,脸上一阵温热。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停下来,多么希望他能永远揽着她就这么跳下去,他从来没有感觉到音乐原来是这般的美妙,在音乐的起起伏伏里,他像是乘坐了一辆幸福列车,他的心随着列车也在幸福地起起伏伏。

    在简陋的食堂临时舞厅里,音乐优雅、恬静、婉柔,舞池里一对一对的舞伴随着音乐翩翩起舞,夏轩和陆贝贝配合默契,舞步变化多样,在音乐与灯光的世界里,足跟旋转,动作流畅,行云流水。就跟他们在早冰场一起滑翔时一样的自由洒脱。

    “脚!”赵波涛突然踩住了张欣然的脚。她说。

    “对,对不起……”赵波涛颇有些尴尬。

    “没事,初学都是这样。不过,你要听音乐,要根据节拍踩上步点。”张欣然说。

    这个夜晚让赵波涛永远难以忘记,这是他第一次跟着女孩学跳“狐步”,而且是跟张欣然。有时,一切会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袭来,就跟做梦一样。他瞥见了独自站在舞池边上的钱磊,他非常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吵吵着要来跳舞,他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撞见幸福。

第二百二十三章 给纸条

    有时候,不光三岁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十八岁女孩的脸也说变就变,能突然变哭,也能突然变笑。

    张琰和胡宛如在柔波湖公园不欢而散,胡宛如负气回校后,张琰几次找她道歉,胡宛如的哭脸也就慢慢变成了笑脸:“算了,算了,我有那么小气吗?不过,以后你不准再气我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她就“咯咯咯”地笑了。一笑泯恩仇!

    这天中午,胡宛如和张思雨从食堂吃完饭后正朝女生公寓走,这时,迎面碰见了低头纳闷的张琰,他手里拿着碗筷要去食堂吃饭。

    “张琰,你怎么这会才吃饭?”胡宛如问。

    “今天头晕,不想吃饭。”张琰说话时鼻子的。

    “你感冒了?”她问。

    “估计昨晚着凉了。这天气忽冷忽热的。”张琰说着就要张嘴打喷嚏,但张了张嘴没打出来。

    “你吃药了吗?”胡宛如问。

    张琰摇摇头说:“没事,我能扛过去。”

    胡宛如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有点心忧。张思雨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点不多余,就冲着胡宛如说:“你们先聊,我先回去了。”

    “马上就到秋天了,气温不稳定,你要穿厚点。”胡宛如继续说。

    “嗯!宛如,我不跟你说了,食堂马上就没饭了,你快点回去吧。”张琰说着就指了指张思雨的背影说,“你看,思雨都已经走了。”

    胡宛如这才意识到自己怠慢了她,就对张琰语速极快地说:“晚上我在那棵树下等你一起打开水。”

    她一说完就转身去追张思雨:“思雨,思雨,等等我。我们一起回。”

    晚上放学后,胡宛如拎着热水瓶在教学楼外的那树下等着张琰,然后两人就一起去打开水。张琰的感冒越发重了,不时会打起喷嚏甚至流起眼泪。

    他们走到路灯下,胡宛如突然停下脚步,将一盒药递在他面前。

    是一盒白加黑。

    “白天吃白片不瞌睡,晚上吃黑片睡得香。你可不要吃错啊,小心你白天睡成了猪,晚上没瞌睡。”胡宛如调皮地说,“你要相信医学,有些病能扛过去,有些病是扛不过去的。”

    张琰接过感冒药后一股暖流顿时涌上心头,他看着眼前的胡宛如,心里满是感动,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激之情跟着血液迅速传遍全身,就像过电一样触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这股发自内心的情愫在不断地喷发着,升腾着,似乎正在驱赶着体内的病魔,一直把这种病魔驱赶到了胸口、嗓子、口腔,突然他转过脸猛地打了一个喷嚏,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你看看你都病成这样子了,还死扛?”胡宛如说着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他们打完水回到女生公寓和男生公寓岔路口时,胡宛如停下脚步,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没事,我一回去就吃药。”张琰故意反问,“吃黑片,睡得香?”

    “嗯。”胡宛如点了点头。

    “你快回去吧,我没事。”张琰说。

    胡宛如没有回答他,目光有点诡秘地看了看周围,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对折又对折的纸条递给他。

    “这是什么呀?是‘白加黑’的用法用量吗?”张琰接过纸条把热水瓶放在地上就要打开看。

    “不准看!”胡宛如急忙说。

    “不准我看,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张琰觉得有些诧异。

    “你回去再看。反正,现在不能看。”胡宛如说完就害羞地沿着岔路朝女生公寓跑去。

    “记好,回去再看!”她回头说。

    张琰一回到329寝室就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只写了简简单单一行字:认识你,真幸福!

    这天晚自习放学后,张琰拎着热水瓶从教学楼一出来,胡宛如便在附近的那棵大树下站着,阑珊的灯光轻轻地笼在她身上。

    “琰琰,我在这里。”胡宛如一看他出来,就冲着他喊。

    张琰朝她走去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经常去你们教室,你们班同学都快把我给记住了。你看看你们班那些男生,就跟饿狼一样,见到女生那眼睛都能把人给吓着了。”胡宛如说着笑了笑,“你们班32个男生,只有8个女生,这不是男女失衡吗?”

    “不光我们班,汽02班也是这样的。汽车专业是硬汉专业,是男生的专属,是容不得娇滴滴的小女生的。不光是我们这个专业,就是将来给汽车制造厂提供材料和配件的那些厂子里,大都也是男多女少,他们成天和铁水钢水打交道,女生搞这行吗?你没听过这话吗?搞重型汽车的男生最有魅力。”张琰有些贫嘴。

    胡宛如吐了吐舌头,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不过女生到我们班也是挺好。物以稀为贵嘛,她们连打扫卫生的事都不用干,男生就替他们包了。”张琰说,“你知道我们有位老师是怎么形容她们的?”

    “怎么形容的?”胡宛如问。

    “老师说她们是八仙女。”张琰说。

    “就她们?”胡宛如突然惊讶地把眼睛睁得很大,目光里尽是狐疑。

    “那是老师开玩笑,她们都不漂亮。”张琰灵机一转赶紧说句,“她们哪个能跟你比?你要跟她们站在一起的话就是鹤立鸡群。”

    胡宛如高兴的脸上开了花,美丽的微笑带着嘴边那双可爱的漩涡一起浮了上来。在树下隐隐绰绰朦胧的灯光下,她越发的妩媚。

    “诶,你可别拿我跟她们比,要不然她们以后见了我能把我恨死。”胡宛如说这话时心里如春花般烂漫。

    “放心吧。她们都不认识你。”张琰说。

    “不对呀,你们班有个女孩不是长得很漂亮,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嗯,她身材苗条,短头发。”胡宛如说。

    “短头发……”张琰在脑子里搜寻着。

    “她的眉毛又细又长,是单眼皮,她的眼睛似睡非睡,很娇媚。她好像挺喜欢音乐,我在‘草坪乐队’见过她。”胡宛如说,“她还和你们班那个长头发男生经常在一起,就是那个背着吉他的长头发……”

    “陆贝贝!你说她啊……”张琰立刻反应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暗示

    “声音小点,小心被人听见。”胡宛如赶紧压低声音。

    “我把她给忘了,对,陆贝贝是个富家女,她也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女生。”张琰说。

    “她是富家女?”胡宛如问。

    “她爸好像是国防科工委的一个什么领导,具体我也不知道。”张琰说。

    “难怪呢,我就觉得她身上的气质不一般。”胡宛如感叹道。

    “你别看我们班哪个女生现在挺漂亮,在我们班待上四年,将来就全成男生了,她们入校时是女生,毕业时就全成男生了。”张琰说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胡宛如说。

    “这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还听说,现在的工厂把男人当牲口用,把女人当男人用,学汽车制造的女生要是进了工厂,成天穿着跟男人一样的工服,戴着跟男生一样的帽子,离远都分不出来谁是男的谁是女的。”张琰说。

    “胡说什么?我们厂里也有女工,她们就不是你说得那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女工穿上天蓝色的作训服,那才叫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胡宛如冲着他眨巴了一下眼睛说,“你记住,只有尊重女生的男生才最是可爱的。”

    张琰傻傻地点了点头,嘿嘿地笑了笑说:“知道了,知道了。”

    “我们走吧,别老站在这里,从教室出来的同学太多了。”胡宛如说走就走,从树下阑珊的灯光中朝开水房走去。

    “这会打水的人太多了,还得排队……”张琰说。

    “我们先到校园里走走,你看,多么美丽的夜晚,空气多好呀,不欣赏都会辜负了这么好的景色。”胡宛如边走边说。

    天空已经铺上了蓝黑色的底色,亮晶晶的星星像天女撒上去的一颗颗珍珠,羞答答地泛着温柔的光点,月亮圆得犹如洁净的银盘,把柔和的白绫一样的光洒了下来,轻轻地笼罩着大地。

    做完了一天的功课,同学们提着热水瓶徜徉在朦胧的月光和灯光交织成的画卷里,他们谈人生,说理想,分享着一天的快乐,不时会传来爽朗的笑声。

    胡宛如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转身看着张琰,把热水瓶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怎么了?”张琰问。

    打完开水的同学们从身边走过,欢声笑语触及着他们的耳膜。

    胡宛如看了看同学们然后注视着张琰。她的双眸跟天上的月亮一样清澈,在斑斓的灯光里,泛着淡淡的柔波,她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了?”张琰问。

    “你看……”她把目光移向同学们。

    打完开水的同学从他们身边走过,男生手里大都拎着两个热水瓶。

    胡宛如又把目光移到张琰脸上,柔波里泛着些许羞涩,羞涩中夹杂着隐隐的鼓励。她嘟着嘴,活脱脱成了一个可爱的撒着娇的小姑娘,面颊粉红。

    她的神情和娇羞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在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年龄里,别说这么明显的暗示,别说他们两个,就算是任何一个男生和女生,哪怕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笑,都会被敏感地捕捉得到。

    张琰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见胡宛如这么娇羞,这么可爱,便故意逗她说:“看什么啊?是让我看你的胳膊吗?我看见了,你的胳膊这么白净,这么细腻,这么柔美,很漂亮,都能给护肤品做广告当代言人了。”

    “谁让你看胳膊?”胡宛如见他没有意会自己的意思,又将目光移向那些拎着热水瓶的同学说,压低声音说:“哎呀,你看……”

    她嘟着的嘴撅了起来,仿佛能拴下一头牛。眸子的柔波里揉进了一丝埋怨和愤怒,她生气的样子在阑珊的灯火下越发可爱。

    张琰假装着什么都没弄明白,一脸无辜,故意作出思索的神情猜测着说“噢,明白了!你的意思是那些同学的胳膊都没你的漂亮。”

    “你……”胡宛如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热水瓶落了下来。

    “我说的不对吗?”张琰故意挠挠头思忖着说,“要不,就是你的胳膊晒黑了?”

    胡宛如生气地跺了跺脚,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转身朝前走去,“榆木脑袋!”

    看着胡宛如愤愤离去的背影,张琰夸张地笑了,做出一副鬼脸,手舞足蹈。路过的同学向他投来异样和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就赶紧怔了怔,一本正经地大步去追胡宛如。

    月光如练。墨绿的叶覆盖整个长廊,在微风在轻声低吟。夜间的潮气爬上了藤叶,滋润着片片墨绿。胡宛如走进长廊后将热水瓶放坐在地上,靠着柱子坐在了水磨石连椅子,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张琰赶紧追了上来。凑到她跟前问:“你怎么走了?生气啦?”

    “榆木脑袋!”胡宛如撅了撅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张琰心里当然知道这时什么原因,他就将计就计,故意装糊涂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不是让我看你的胳膊?”

    “胳膊有什么好看的?默契,默契你懂不懂?”胡宛如不无怨恨地问。

    “默契?我们还不默契?要是我们不默契的话,你能在教学楼门口等到我?”张琰说一脸无辜地说。

    “算了算了,你就是不想帮我拎热水瓶。”胡宛如说,“你没看人家男生都帮女生拎着热水瓶呢!”

    张琰把他的热水瓶和胡宛如的热水肩并肩放在一起,两个大红色的热水瓶在一起,就像一对孪生兄弟。

    “天地良心,只要你胡宛如说的话,我哪句不是言听计从?”张琰站在她身边,既然像守护神又像演讲家,一连说了一大串讨她欢心的话。

    见胡宛如并不怎么生气了,他就笑着说:“诶,做人可不能不讲恩情啊!你想想,咱们去外面吃牛肉拉面,拉面一上桌,是谁二话不说就把碗往我面前一推,让我帮她把香菜挑干净?哦,对了,还有吃麻辣烫时,又是谁会骗我朝窗外看,然后趁机夹走我碗里的丸子?”

第二百二十五章 浪漫的取暖

    胡宛如“噗嗤“一声笑了,她看着眼前的张琰,突然觉得他居然这么健谈,有点像个演讲家。

    她说:“其实,我不是非得让你提热水瓶,只是想看看你对我的意思能不能意会,谁知,你居然这么愚笨,愚笨啊,真是个榆木……”

    “榆木脑袋!”张琰赶紧接过她的话。这次,她们同频同振,同时说出了这四个字。

    然后都会心地笑了。

    “宛如,以后我就每天都看你的眼神,会你的意,如果你冷了,我就找个炉子给你取暖,热了,我就找块冰给你解暑。就像被遗弃的后稷一样,总会有神灵保佑。”张琰说,“在我们后稷乡要说谁有福气,都拿后稷的传说打比方。”

    胡宛如静静地看着张琰,心头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仰望着天空,银盘一样的月亮是那样的圣洁,连一丝云都看不见,珍珠一样的星星密密匝匝铺在天空。月光泄在潮湿的墨绿色藤叶上,藤叶像抹上了一层薄薄的油,泛着柔柔的光泽。一阵阵风吹来,还有些许多凉意。

    “这几天你们作业多吗?”胡宛如问。

    “现在全是专业课,除了数字就是公式,除了公式就是原理,无聊透了。”一提到学习张琰就没有了兴致,“今天我们还去做了一个实验,其实就是让大家在实验室参观显微镜,就是机械加工特别是精加工时用的那种检测显微镜,老师教我们怎样维护和保养检测显微镜。”

    “那还挺有意思。“胡宛如说。

    “有啥意思?我就只学会了擦显微镜。”张琰说,“这学期我们还有制图课,什么俯视图、侧视图,把我都看晕了。”

    “要好学制图就得学好立体几何,诶,我爸爸的制图可好了,他天天都在书房里画图,有时会熬到深夜。我小时候看不懂,但他画的每一根线条跟印出来的一样,漂亮极了。”胡宛如说,“这学期我们也有制图课。”

    “是《机械制图》吗?”张琰问。

    “我们只学一些基本知识,不像你们机械类专业学得那么深,我们以后要搞炸药研发,要是连炮弹导弹的外观都看不懂,那可怎么行?”胡宛如说。

    “你们的专业真威风?”张琰说。

    “其实,机械制造和汽车制造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专业,我们的炸药就算再厉害,也是不可能单独存在的,它必须得依靠炮壳和导弹壳,而这些都离不开机械加工。这些炮弹导弹也是不可能自己跑到战场上的,它们必须依靠重型汽车才能完成运输。”胡宛如说。

    “要把一枚导弹发射出去,绝对不是研发炸药这么单纯,需要方方面面的协作,除了我们学校的这些专业,还需要信息技术和远程控制,要不,就算战士坐在炮车里或者坦克里,他们接不到指令又怎么能发射炮弹?如果前方的侦察任务没完成数据采集,指挥官又凭什么发出发射导弹的指令?”胡宛如说,“所以,对于战争而言,每个环节都很重要,没有哪个环节威风哪个环节不威风一说,只有打了胜仗才算威风!”

    胡宛如讲得头头是道,张琰顿感自愧不如。兵工厂的子弟就是不一样啊。

    不知不觉他们聊了很久。美丽的夜空与美丽的校园遥相呼应,他们像是置身在一个童话的世界里。

    长廊里已经没有学生了,一阵风吹过,胡宛如不禁打了个冷颤。

    “你冷吗?”张琰问。

    胡宛如双手抱臂,两条腿弯曲着依旧坐在水泥连椅上。“嗯。”她点了点头说。

    长廊前不远处就是教学楼,晚自习已经放学很久了,教室的灯已经一盏盏熄灭了,长廊也变得有些暗。

    “你等我……”突然,张琰说完这话,撒腿朝教学楼跑去。

    “哎,你什么去?”胡宛如冲着他的背影喊,可他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反而跑得越发快了。

    这会学校开水房已经关门了,他们注定打不到热水了。张琰的背影消失在教学楼里了,在空荡荡的长廊里胡宛如独自寂寥地坐在那里。

    几分钟后,张琰气喘吁吁地从教学楼跑来,他手里拿着饭盒里的隔层,放在她面前冰冷的大理石连椅上,然后,神秘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块脱脂棉和一小瓶无水酒精。

    他把跟变魔术一样,把酒精倒进饭盒隔层里,然后,将脱脂棉搓成粗粗的线浸泡在酒精里,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将棉线点着。

    微弱的淡蓝色的光在胡宛如面前摇曳着。

    “脱脂棉和酒精是今天做实验剩下的,饭盒隔层落在教室已经好几天了。还好,我下午刚买了打火机,本来是等晚上寝室熄灯后点蜡烛用的,没想这会还给派上用场了。”在微弱的火光之下,胡宛如能看到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说,“这样就不冷了吧。我刚才不是说过如果你冷了,我就找个炉子给你取暖。”

    静谧的长廊里只剩下他们俩个了,看着微微扑闪着的光亮,胡宛如感动极了,她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她看看灯火,又看看张琰,嘴唇微微抽动着,一边笑一边流泪。

    上课,下课、晨跑、课间操……洛明工业学校的生活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新学期刚开始不久,离期末考试还早着呢,同学们的状态也都渐渐松驰了下来。张琰继续忙活起上学期还没做完的事情。

    在悬挂着“21世纪靠电脑不靠人脑”的标语和摆放着苹果386的电脑学校里,一说话嘴边就粘着唾沫的胖男子费校长,成了越来越多学员的偶像,黑乎乎的电脑屏幕上,闪烁着的白色字符和光标,牵动着每一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的眼睛。年轻的学员相信费校长对未来的预测,相信通过眼前的这台电脑,总有一天能连接一切,对话世界。

    在子栎镇087厂工人文化宫这栋苏联风格的建筑里,侧楼一间夹杂着脚臭与烟味的房子,成了年轻人的乌托邦,肥嘟嘟的有点谢顶的费校长,依旧会用粗壮的手指“嘭嘭”地敲击着键盘,会目不转睛地瞄着屏幕,他话不多,但语出惊人:21世界是电脑时代,不懂电脑的人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在几排黑白显示器之间,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被年轻的学员紧紧簇拥着,他成了镇子上的“电脑教父”,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代表着未来,预示着21世纪。电脑学校里的学员越来越多了,从这学期起,费校长限定每个学员每天最多只能免费上机1小时,想要延长上机时间就得额外花钱。

第二百二十六章 搞一场座谈会

    电脑学校所在的这栋建筑的外墙墙体和楼道里,到处张贴着电脑学校的招生广告,写着“学电脑就找费校长”的招生海报已被新的广告覆盖了。新海报上的内容更简单,图案是一台电脑和一颗谢顶的脑袋,旁边写着“疯狂电脑”四个立体加粗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费校长洛明理工学院计算机讲师下海弄潮;中国子栎“玩转电脑”第一人。

    这天,张琰在电脑学校里找了一个座位后,就继续学着五笔打字,他没有缴学费,属于自费练习,每小时两块5毛钱的上机费,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笔昂贵的开支。

    电脑学校里敲击键盘的声响“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跟车间里的机器一样,每一秒钟似乎都产生着价值。

    张琰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是用左右手两个食指戳着键打字的,根本没有什么指法可言,打字时还要看着键盘。

    他动不动就出错,时间一分分地过去,可是,电脑屏幕上也跟挤牙膏似的,那么一点点往出挤着字。

    “你这指法不对!打字时先找基准键,就是asdfjkl,这儿!你看,这些键在这里,把手指放上去……”费校长刚刚给其他学员讲解完,从张琰身后路过时发现了笨手笨脚的他就说,“基准键有七个,两手食指分别放在f、j键上,其余手指自然放好,大拇指在空格键上。保持正确的操作姿势,按指法要求将手准确地放在基准键盘上,眼睛离开键盘,然后开始击键,这就是盲打。”

    张琰的目光赶紧从稿子移到显示器上,突然,他的手指不听使唤了,重重地放在键盘上,脑子跟断路一样不知如何是好,一紧张,额头上还渗出细密的汗。

    “看,这个g键,他包括什么偏旁部首?王旁青头戋(兼)五一。”费校长从键盘上拨开张琰不听指挥的手,粗壮的手指跟海燕掠过水面一样,迅速的地在键盘上飞舞着,灵活机敏。

    突然他问:“f键呢?”

    “这……”张琰一时也说不上来。

    费校长的手指仍旧快速地在键盘上飞舞着,每个键就像他指尖上的玩物,敲击起来是那样的得心应手。

    他接着说,“土士二干十寸雨……你连字根表都没背下来,还练什么五笔打字?操作计算机是21世纪的一项基本技能,你算算,现在离21世纪还有几年?你要是不认认真真地学习计算机,你就被时代淘汰了,你们的知识早都老化了,用不上了。”

    费校长从张琰身边走过,然后,又不无感慨地说:“计算机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打字是电脑最基础的功能,是小儿科,对计算机的应用才是未来的方向,到了21世纪,电脑就会跟电视机一样走进千家万户,到时谁也离不开电脑,科学家都推测过了,以后电脑是要替代人脑的,电脑将来就会变成机器人,原本让我们人去做干得活,以后计算机就替我们干了。”

    学员们向这位“电脑教父”投来崇拜的目光。任建龙兴奋地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亮光。

    国家不包分配的政策并没有影响到92级学生就业,在兵工系统里,用人单位从洛明工业学校招毕业生早都约定俗成了,这种习惯并没因这个政策而发生太大的改变,唯一不同的是把“分配”变成了“双向选择”。

    机68班邢超也如愿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的专科学历,邢超毕业后,张琰担任了希望文学社代社长。

    张琰把希望文学社的工作搞得风生水起,他和任建龙在电脑学校泡了一段时间后,那本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打印版《希望》已进入最后的编辑阶段。带着墨香,字迹工整,编排秀美的《希望》杂志,就要以全新的面貌呈现在3000多名师生面前了。

    张琰想想心里都高兴,电脑编排的《希望》杂志,将是创刊10年来“破天荒”,从此,也必然要开启全新的电脑排版时代。

    离考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专业课的学习任务并不会对张琰构成威胁,有了文学的滋养和对社团工作的兴致,他的校园生活如沐春风,在与文学社有关的每一天里,他的自信心不断增强,他越发自恋,而且喜欢照镜子了。

    张琰和钱磊照镜子完全不同。“性激素分泌过多”的诊断结果让钱磊羞愧难当,他每次拿起镜子,都会歪着脑袋用指甲掐脸上的小痘痘,他越来越觉得这些小痘痘就跟癞蛤蟆的皮肤一样丑陋无比,令人恶心,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很下流。

    有一次,钱磊跟赵波涛促膝谈心,钱磊说,他上初中时就长了这些恶心的东西,那时,其他男生脸上或者嘴角上也会长这些玩意,他们也知道这是青春期发育的表现,可是,同学们脸上的小痘痘没过多久就渐渐消失了,而他脸上的痘痘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严重,他苦恼极了。特别是医生的诊断结果,让他觉得自己下流、龌龊、卑鄙。

    赵波涛听着听着突然问:“那你到底有没有觉得‘性激素分泌过多’了呢?”

    “我怎么知道?”钱磊问。

    “你那方面没有感觉吗?”赵波涛也不好意思说得太直白,但看着被钱磊挤得血淋淋的脸颊,他心里也有点纳闷。

    “那方面!”钱磊并没有理解到赵波涛的意思,手里拿着小镜子,侧着挂着血水的脸无辜地问,“哪方面?”

    “哎呀!就是男人那方面……”赵波涛说。

    张琰照镜子更多的是欣赏自己,看着镜子里风华正茂、意气奋发的自己,心里的满足就跟春天里的花一样在绽放,他冲着镜子吹个口哨,镜子里那个风华正茂、意气奋发的青年就会冲着他调皮地吹个口哨。

    有时,在校园路口设置的交通凸镜里,或者,在玻璃门外包裹门框的一圈不锈钢材料上,只要能成像的地方他都要照一照,他笑了,凸镜和不锈钢里会更夸张,他再笑,那种夸张会新一轮放大,要放大到全世界。

    张琰到过几次方校长的办公室后,便不再觉得紧张,对担任《希望》顾问的方副校长他非常敬重。

    “报告!”

    “请进……”

    这天,张琰来到副校长方昌平办公室。

    “张琰,最近你们搞新式排版辛苦了,这期的《希望》准备的怎么样了?”副校长问。

    “本来马上可以交付印刷,但这期杂志正逢创刊十周年,我们刚编辑整理了《希望》十年来的优秀作品,要一一选登,我们还专门邀请《岚莱青年》的一位主编给我们题了词,各级校领导的题词也正在陆续收集中……”张琰说。

    “《岚莱青年》的主编愿意给我们题字?”方昌平问。

    “是的。方校长。我在《岚莱青年》上发表过文章,我去过他们杂志社好几次,他们的主编我见过,非常和蔼,他还请我当《岚莱青年》的学生编委。我给主编说了这事后,他非常高兴,说愿意给大中专文学社团写几句话,勉励一下当代青年人。”

    “非常好。你有想法。”方昌平高兴地说,“我再给你们一个建议,这期的《希望》就确定为创刊十周年特刊号,你写个卷首语……”

    “我……?”张琰惊讶地问。

    “是的,你们的指导老师都告诉我了,说你表现得非常好,在活跃校园文化方面发挥了很大作用,他把你在社会期刊上发表的文章给我送来了,我非常高兴,这在我们洛明工业学校还不多见啊……”方昌平说着把目光转向书架,张琰看见那本《岚莱青年》杂志正躺在里面。

    “我给你们指导老师说过了,这次,我们再搞一个希望文学社成立暨《希望》创刊十周年座谈会,届时邀请校级领导及党办、团委、学生会和各社团负责人参加。具体事情由你们文学社筹办……”副校长说。

    张琰根本没有想到方昌平对一个普通的社团工作会这么重视,不由得向他投去尊敬的目光。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专业的副校长

    “我是国家恢复高考以后的‘新三届’,那时,各校的文学青年非常多,校园里到处弥漫着浓郁的文化气息。我们是工科学校,在校园文化方面本身就比较弱,所以,对青年学生在文化建设和文学素养方面,我们还是得加强,我给你们文学社提供一切物资和经费的保障,你们就放开手脚去准备吧。”方昌平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张琰。

    张琰越来越觉得这位副校长很亲切,他对文学的感情张琰能感觉到。

    “几位指导老师给我汇报了,说这一届文学社社长建议由你担任,我觉得很好,你在黄蓉事迹宣传方面已经崭露头角了,是个苗子!学校为什么要成立这么多社团组织?就是要给有才华又热衷社团活动的学生创造锻炼的机会和条件……你入党的事我也问过了,说已进入了组织调查程序……好好干吧,别让你人生中宝贵的中专时光和青年时代白白过去。”方昌平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来自农村家庭,能从农村走出来很不容易,国家包分配的政策又要变化……”

    方昌平没有再说下去,他的目光凝视着窗外。

    深秋的校园秋高气爽,天高云淡,不同树木的叶子,跟变魔术一样从以前的苍翠渐渐变成了红色、橙色、黄色,像是一时陶醉的画家不小心打翻了调色板,偶尔袭过一阵秋风,色彩斑斓的树叶会零零星星飘落,像彩蝶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

    “方校长,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让文学社的工作有声有色。”张琰说。

    “好!非常好!年轻人,就要给自己多一些挑战,多一些锻炼的机会。你们学汽车制造专业也会涉及到《金属材料学》,那么,你说说钢为什么要千锤百炼?为什么要淬火?”方昌平问。

    张琰没想到方昌平突然会问起他专业问题,他有些局促不安,这门课程正是他们这学期开设的新课,而对这门课,他跟所有专业课一样并不感兴趣。

    “这个……”张琰支支吾吾,赶紧翻江倒海地在脑海里搜索着对《金属材料学》的记忆。过了一小会他说,“淬火可以让钢不那么软。”

    方昌平看了他一眼略带微笑地说:“作为工科生,你又是机械类专业的学生,这个回答得可不专业啊!”

    张琰浑身都不自在,这会跟抖着身子的老母鸡一样,把自信和满足一片片掉落,一地鸡毛。

    方昌平饶有心趣地说:“淬火的目的是使过冷奥氏体进行马氏体或贝氏体转变,得到马氏体或贝氏体组织,然后,配合不同温度的回火,可以大幅提高钢的强度、硬度、耐磨性、疲劳强度以及韧性等,这样,就可以满足各种机械零件和工具的不同使用要求。当然了,我们也可以通过淬火满足某些特种钢材的的铁磁性、耐蚀性等特殊的物理、化学性能。淬火能使钢强化的根本原因是相变,也就是奥氏体组织通过相变而成为马氏体组织或贝氏体组织。”

    张琰已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他突然发现方校长桌子上放着一份红头文件,黑体加粗的标题跃入眼帘:关于对唐国祥等6名学生的处理决定……

    方昌平讲完淬火的话题后突然问张琰:“你学习上有没有问题?不管怎样,学习才是本职,每个学生的成绩都要写进档案,成绩会直接影响到毕业和分配。”

    张琰赶紧将目光移开回答说,“学习……还可以……”

    “那好,你就和同学们分头准备接下来的工作吧,你要处理好第一课堂和第二课堂之间的关系。”方校长说。

    张琰点了点头。

    “以后不要给老师点头,你是学生,要有礼貌,要说‘是’。你到了老师办公室,人家让你坐,你得站着说话,这是基本礼仪……明白吗?”方昌平说。

    “是!”张琰大声回答,然后转身离去。

    就要拉开门时校长突然又说:“我是分管学生工作的校领导,社团里的同学到了三四年级最容易谈恋爱,你要记住,在校期间不能谈恋爱!”

    “是!”

    楼道里传来了张琰拉上门时,门框撞击铜锁的清脆声响。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张琰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希望》杂志的编辑出版和筹备《希望》创刊十周年座谈会的工作中了,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一本本面貌焕然一新的《希望》杂志发到同学分们手里后的第二天,《希望》创刊十周年座谈会也在学校办公楼二楼大会议室里如期举行。

    校党高官兼校长刘长庆得知张琰主动去《岚莱青年》杂志社搞外联后,先是表示肯定并表扬。然后说:“方校长可以按排一下,让文学社代表学校出面邀请杂志社主编和编辑来学校搞一次讲座,我们是工科学校,对培养学生文化素养要重视,写一手好文章不光是文科学校对学生的要求,工科学校同样需要。”

    “我上学那阵子,就很羡慕能写一手好文章的同学,文章和字都是一个人的脸面,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学生,写的字跟小学生的差不多,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让人看了都不会信服。你说你上了几年中专,难道就光会制图?国家不包分配的政策出台后,什么人才最受欢迎?复合型人才!偏科是要不得的……”刘长庆说。

    会议室里,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刘长庆身上,他儒雅的风度和说话时抑扬顿挫的声音,让人觉得非常舒服。

    刘长庆继续说:“以后,我们培养学生也要多元化,因材施教,但前提是先学好专业知识。有的同学在这方面强,在那方面弱,那我们就要放大他们的强项,补足他们的短处。寒假过后这届毕业生就要求职了,新政策实施后学生就业压力会增大,咱们学校要是不能保证学生就业,我们将会是什么口碑?”

    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校级领导及党办、团委、学生会和各社团负责人都围坐在椭圆形红木会议桌前,认真地听着学校最高领导的讲话,大家时不时会在笔记本上记下他讲话的要点。

    刘长庆突然冲着方昌平副校长说:“对于这届学生毕业的就业,学校要放下身段主动联系用人单位,下学期开学后,你们要组织学工办的老师先到兵器工业总司去一趟,把形势和情况再弄清楚点,一定要要设法把我们的学生分配,不,是安排出去……听说有些学校已经成立了毕业生就业指导中心,学工办是计划经济体制下包分配时的产物,你们好好考察一下,如果有必要的话咱们至少要从下一届起,成立毕业生就业机构,要千方百计让我们的同学有出路……学生不容易,他们的家长也不容易。就算其他学校的学生找不到工作,我们学校的学生一定要有好的出路。”

    座谈会成了就业工作会,在张琰的脑海里毕业还遥遥无期,他正在考虑的是校长讲完话后,作为主持人的他要说,“会议进行下一个议程,请校党办主任季春媚老师讲话……”

    “今天毕竟是庆祝校文学社《希望》杂志创刊的座谈会,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刘长庆真不愧为校长,对会议拿捏有度。

    张琰又一次打了鸡血,他没想到自己做的这些工作都被学校认可,好几位老师在发言时都反复提到他的名字,透露着对他的褒扬。

第二百二十八章 男士礼仪着装

    这天下午放学后,张欣然和往常一样抱着英语自考课本,来到阶梯教室听礼仪讲座,听完课后她还要去英语角练习口语。

    尽管张欣然一直对赵波涛不冷不热,但她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赵波涛,赵波涛对这样的第二课堂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在张欣然简单的三点一线的生活轨迹中,只有在这里,他才有跟她相处的机会。

    老师还没进来,教室里乱糟糟的,赵波涛刚坐下就对张欣然说:“这节课讲的是男生求职礼仪,你又不是男生,听了也没用,不如我们一起去镇子上逛逛,成天在学校都待烦了。”

    张欣然瞥了他一眼反问:“你不是男生吗?”

    赵波涛笑了笑说:“我是男生我都不想听,你听这有啥用?”

    “所以你还像个大孩子,成天就知道穿校服穿夹克,哪里像个朝气蓬勃的男青年?我考考你,男士职业着装应该怎么搭配?”张欣然问。

    赵波涛看了看自己的夹克和校服裤子,有些不好意思。

    “男士的服装搭配应该符合‘三色’原理,全身服装的颜色不能超过三个色系。袜子、腰带和公文包这三件配饰的颜色也要统一,要符合‘三一’定律。还有,衣服的袖子上也不能带标签,你是人不是商品,就不应该有标签。这些你知道吗?”张欣然说,“对了,老师还说职场的男士是不能穿尼龙袜袜子和白袜子的……”

    “这些不是上一节课讲过的吗?”赵波涛不以为然地说。

    “可是你瞧瞧你的这一身搭配……”张欣然说着把赵波涛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的目光像杀毒软件一样在他身上搜寻着,赵波涛的自尊心像旧楼楼体枯烂的外立面一样,在张欣然高傲的目光里一点点脱落。

    她把他扫视一通后说:“‘三色’、‘三一’原则,你一条都没占到。”

    赵波涛赶紧把脚缩了起来,生怕她看见脚上的白色尼龙袜。

    “老师也太吹毛求疵了,还‘三色’呢!我们村的男人都是‘一色’……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许多人连皮带都没有,腰里系的还是绳子呢。有钱了谁不知道讲究?”赵波涛有服气地说。

    张欣然看了看赵波涛,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点刻薄,就赶紧又说:“波涛,你别生气,我说话时没注意伤害到你了。不光你们村的男人是那种打扮,我爸一年四季也那样穿衣服。可是,我觉得老师说得对,人就是得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这是一个人尊严的象征,哪怕衣服再脏再破也得干干净净,也得搭配合适得体。咱们老家条件差,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来这里上学?我们不就是不想再像父辈那样生活,那样没有尊严没有地位地生活……你说是吗?”

    赵波涛点了点头。

    “许多同学家里条件是比我们好,他们生活很浪费,不思上进,难道他们的品格就比我们高吗?我在公寓水房里洗衣服时,见到她们把水龙头开着让水哗哗白流,我就很鄙视她们,我从小就跟着我哥去山下挑水,为了喝到一口水,得费多大的力气?有一次,我把水挑到半山腰时突然脚下一滑摔倒了,两桶水全洒了,我很伤心,觉得自己好无用,就坐在地上哭。而这些同学们根本就不把自来水当成一回事,就算她们穿得再好看,我也会鄙视她们。”张欣然说。

    “我们将来都要到城市工作,人家城里人讲究穿衣打扮,把自己打扮得大方得体,这有什么不好?老师不是说衣服的颜色和搭配反映着一个人的审美情趣吗?出生在那么贫瘠的地方,我们谁都没法选择,但是,我们总得有选择衣服颜色和搭配的权利吧?”张欣然说,“你不是很热爱国防吗?那你想想,军人为什么要统一着装。”

    这时,一位潇洒大方的年轻男老师走上讲台,蓝西服灰裤子黑皮鞋,洁白的衬衣在不经意间会若隐若现地露出衣领和袖边。

    “看见了吧?老师的一身搭配……”张欣然悄悄地冲着赵波涛说。

    赵波涛一直想着能让他们的老乡关系再向前发展一下,可她身上却总会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息,这种气息里裹挟着清高和自尊,她分明是一只孤傲的小天鹅,每次他都想鼓起勇气跟她说些什么,可一见到她,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变成了癞蛤蟆,自卑、猥琐。

    礼仪讲座一下课,张欣然就去了英语角,赵波涛有点失落地朝男生公寓走去。又一拨的学生毕业了,赵波涛申请成立铁血研究会的事丝毫没有进展,他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这三年一事无成,难免有些伤感。

    钱磊在寝室里斜依偎着被子,翻看着赵波涛订阅的《大国兵器》,这时,赵波涛推门而入。

    “你快来看,95式5.8毫米自动步枪已经开始装备部队了,太牛了!这可是咱们国家新一代制式自动步枪,就是去年设计定型的那种,能发射40毫米枪榴弹系列,也可单发射击和连发射击……”钱磊把杂志拿到赵波涛面前高兴地说。

    “唉!我连衣服都不会搭配,还管什么步枪不步枪的。”赵波涛像被霜打了似的提不起神。

    钱磊把他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一下纳闷地说:“诶!你今天这怎么啦?对军事都没兴趣了?还指望你当铁血研究会的会长呢。”

    “别提了,研究会我不申请了,谁爱申请谁去申请。现在的学生又毕业了一茬,恐怕等我们的研究会成立时我们已经离开学校了。”赵波涛说,“钱磊,我跟你不一样,现在国家不包分配了,毕业时我能不能找到工作都是一回事,还搞这些没名堂的事干吗?欣然说得对,有这时间还不如研究一下怎么搭配衣服,研究一下‘三色’、‘三一’,没准找工作面试时还能用得上……”

    钱磊彻底糊涂了。

    “什么‘三色’、什么‘三一’?波涛,你今天怎么啦?总感觉怪怪的?”钱磊问。

    “就是将来找工作面试时,穿的衣服颜色要少,装饰的东西颜色要统一……”赵波涛有奈耐烦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什么当初?什么现在?怎么了?失恋了?”钱磊咧嘴笑着问,一脸的小痘痘挤压在了一起,密密麻麻。

第二百二十九章 放弃研究会

    “我的意思是,早知道将来不分配工作,当初还不如不上这所学校。”赵波涛说。

    “你也别这么悲观,92级学生不也全部分配了吗?你的学习这么优秀,我相信,你一定能分配到兵工企业。”钱磊看了看赵波涛然后诡秘地笑了笑,一簇簇的小痘痘云集在一起,“你这话不会还有一层意思吧?早知吃不到天鹅肉,何必庸人自扰……是不是?”

    赵波涛白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钱磊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他撇下《大国兵器》说:“博士,你说这事要不要我想个什么办法帮帮你?你喜欢你老乡的事,我早都看出来了,单论你的军事兴趣,你是天才,可是要论你追女孩的智商嘛……小学还没毕业呢!”

    除了他俩,328寝室里再无旁人,赵波涛坐在床沿上二话不说,钱磊本想再说些什么,见他一脸的不高兴,也就适可而止。

    钱磊脸上的嬉笑渐渐消失了,一簇簇秘密麻麻的小痘痘又分散在了脸颊上,他把还想说下去的话全部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赵波涛起身打开衣柜,找寻着符合“三色”的衣服。他一边翻腾着衣柜一边说:“反正,这个铁血研究会我是不想再申请了,学校根本就不想让我们成立。”

    “什么?”钱磊惊讶地看着他。

    “昨天下午我又去学生会找牛一智了,他说学工办老师说了,不可能把学生发展成预备役部队成员,学生哪里有研究军事的水平?现在看来,咱们这个想法就不可能实现,学校压根就不支持。”赵波涛说。

    “可是我们毕竟已经筹备了这么久……”钱磊急切地说,“要不,咱们再努力努力?”

    听到这话,赵波涛把手里厚厚的一叠衣服撂在床上,瞪着他。然后不无气愤地说:“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够努力?我不努力,这几年为这事忙前忙后,我是吃饱了撑得慌?”

    “我……”钱磊见赵波涛今天像似吃了炸药,就不再说下去。

    已到了晚饭时间,夏轩锁上327寝室的门准备去吃饭,路过328寝室时见钱磊和赵波涛正在房间里,就叫他们去吃饭,赵波涛瞅了瞅他没有搭理他。钱磊赶紧借机和夏轩一起下楼。

    “赵博士怎么了?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是谁欠了他100万。”夏轩问。

    已走到楼梯口的钱磊赶紧回头看了看,连声说:“失恋了,失恋了……”

    “失恋?他跟谁恋上了?”夏轩问。

    虽然他们已经下到了二楼,钱磊还是在嘴边竖起食指“嘘嘘”了两下说,“他老乡!不是咱们班的,你别乱说,是我猜的,不过,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猜得也是**不离十。每个假期他们都一起回家,你没见那时波涛就兴奋得坐立不安,可每次一回学校,他就蔫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也用不着用那种眼神瞪我啊,我又没招惹他,他真是个犟驴!”夏轩说。

    “博士的骨子里硬气得很,听说,上次武军强白白浪费水他都敢于制止。波涛是个硬汉,如果把他派到前线去,准不会给中国人丢脸。”钱磊说着就走出了公寓,他们从窗户里看见楼管大叔正端端地坐在值班室里看电视。

    “我们连碗都没带,去哪里吃饭?”钱磊问。

    “综合小食堂!现在又不是刚入校那会了,吃饭还用带碗吗?”夏轩甩甩头发说。

    “行!咱们就去综合小食堂,我觉得这里的饭菜也不亚于香飘子栎美食城。想想咱们刚入校时多可怜啊,就这两个食堂,你看看现在发展得多快,学校里都有了小吃城,我估计以后去美食城的人就越来越少了。”钱磊说。

    夏轩说:“中国经济正在向前发展,学校的伙食也得跟得上嘛。”

    两个来自兵工厂的同学似乎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他们聊着聊着就来到了刚刚入驻学校里的综合小食堂,汇集南方和北方各种美味小吃的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刚刚开业的综合小食堂,完全有别于传统的食堂,一个矩形的餐饮街,两侧全是餐馆,一家家小馆子如雨后春笋琳琅满目。中间是一家挨一家的各种现作的小吃,综合小食堂上面搭起了崭新的绿色防雨棚。锅碗瓢盆磕磕碰碰的声音和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吸引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香气四溢的综合小食堂里,同学们顺着一个个摊位选择着他们想吃的小吃,肚子饱了眼睛还没饱,大家跟逛旅游景区的美食街一样开心和满足。

    综合小食堂里涌动着跟汽01班同学上初中时,全国兴起的校办工厂和老师停薪留职下海一样勃勃生机。

    夏轩和钱磊找了个写着“味极美餐馆”的小屋子,一进去,只见这里已坐满了学生,他们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们,循声看去,只见靠墙的一张桌子上几名同学吃完饭正起身离开,田庆文就坐在他们身边。

    “还没看见,原来你也在这里啊。”钱磊走上去问。

    “这家馆子里炒菜的味道非常棒。快,快坐下。”那两名同学已经离开了,田庆文一把把椅子扯来说,“坐!坐!”

    “同学想吃点啥?”钱磊和夏轩刚坐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传来了。他们赶紧转身,汽01班自动化控制课程的老师汪光辉走了上来。

    顿时,他们都有些尴尬。

    “汪老师,你也在这里啊……”夏轩诧异地问。

    这时,坐在夏轩对面的田庆文赶紧轻轻地踢他的小腿,一个劲地冲着他眨巴着眼睛。夏轩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话说了一半,竟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了。

    钱磊察觉到了田庆文的小动作,赶紧接话说:“汪老师,馆子里的同学真多,不用说,都知道饭菜的味道肯定是综合小食堂里最好的。”

    “那当然了,汪老师的手艺可不是一般的手艺……”田庆文笑着说附和。

    汪光辉的表情也不再尴尬,然后笑了笑说:“我哪会做饭?你师母在家没事,学校刚建了综合小食堂,她就开了个饭馆……我说让她别搞这事,这事耗人,一个人忙不过来,可她非说要试试,你看,这会把我也给绑在这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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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张琰和胡宛如一波三折、荡气回肠的爱情和他们跌宕起伏的人生奋斗,让中国式教育基因彰显人性之美。
小说描写了90年代中后期,在教育改革节点上中专生不负韶华的群体肖像。张琰父亲“老三届”坎坷崎岖的人生,辐射出建国70年来的发展变迁和对人性的思考。
读这本书,你能触摸到诗情画意的校园生活;能看到他们献身国防的理想;能感受到百折不挠的人生;你会因纯洁真挚的情感和青春懵懂的心跳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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