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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盛世唱响     20年归来仍少年txt下载     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五章 压抑的童年

    “人家早都锻炼出来了,你看你这身板……还是太瘦了。”奚秀红用慈爱的目光把儿子打量了一番,脸上不由得浮出了幸福的微笑。虽然只是微笑,但却牵动着面部的每一处神经,眼角,眉梢,嘴唇。“我看你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料,咋看咋都不像……”

    张琰说没事,这点活他能干,全当去地里散散心,吹吹野风,然后就扛起锄头朝田间走去。

    悬在天空的太阳像一个火球,将刺眼的万道红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大地上一片灼热。张琰抡起锄头敲打了一阵子土疙瘩后,就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他细皮嫩肉的手掌心已经磨出了两个小小的水泡,心也“嗵嗵嗵”跳个不停,汗水先是从额头渗了出来,紧接着,微微翕动的鼻翼上也会冒出细细的汗珠,薄薄的并不怎么吸汗的短袖没多久就被汗渗透了。

    张琰不相信妈妈的话,干这种活儿还要锻炼?尽管他很累但他一再坚持着,这活是所有农活中最没有技术含量的,要是让父亲来干,那就跟风卷残云一样三下五除二就收工了。

    张琰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坚持,坚持,一定要坚持,自己已经长大了,他要超过父亲,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做什么事都不可能比过父亲,就连学习也没比过父亲,他才考上中专而父亲却是中学老师。

    他一直想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但却没有找到有力的佐证。“坚持,坚持,继续坚持,一定不能停下来。”张琰似乎在跟父亲较劲,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可是日头越来越毒,锄头越来越沉,特别是手心里的水泡快要磨破了,钻地地疼,张琰觉得这会就连咽喉也像燃起了一团火,正在炙烤着嗓子。

    要坚持下去的呼声从内心渐渐淡化,一点点衰减,越来越弱,直到彻底销声匿迹。没过多久他就两眼冒金星,脚下大片大片的土地在旋转。这时,他的脑里一片空白,也不再去想父亲干这活风卷残云时的样子了。

    张琰像是从战场上败下阵来的士兵,耷拉着脑袋来到地头的一棵大树下,“扑嗒”一下,席地而坐,臭汗直流。

    一阵夏风吹来,轻轻撂起他薄薄的衣角,痒痒的。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好奇妙,就像他和唐诚小时候一起玩时,用狗尾巴草故意在对方稚嫩的脸上抚摸一样,痒归痒,还有点让人陶醉,有时能催眠。可别小瞧这个狗尾巴草,要是定力不足,它还会把人逗得咯咯大笑呢。

    张琰的目光在一望无垠的大地上渐渐移动着,像用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生养他的这块大地,他不禁用手掬起一捧黄土,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像是要亲吻它。虽然他没有种过地,但他觉得家乡的黄土里散发出来的味道,才是这个世界上最芬芳的味道,

    张琰轻轻地扫视着远处的山峦和沟壑,眺望着广袤的大地与湛蓝的天空平行着结着伴儿向远方绵延,直到它们延伸到好远好远的地方,与地平线亲密接触在了一起……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有些困了,思绪却沿着大地与天空向远处飘荡。

    父亲张有志对学习的重视在周王村无人能比,这也让张琰从小就没有参与过劳动,除了特别的农忙时节,他大都是被关在屋子里学习。张琰从小好动,玩性很大,父亲对他一次次的限制,也把他雕琢的机智而敏感,大概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张琰就有了反抗意识,这种反抗意识首先表现在犟嘴上,往往都是在厨房吃完饭以后。

    但他没成功过。

    “什么?你再说一遍?”每到他犟嘴时,父亲那双严厉的目光就朝着他劈头盖脸地迸射而来,父亲那张国字脸要是严肃起来,就有着雷打不动的坚定。父亲几乎没有跟他开过玩笑,他觉得父亲也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过小孩子,在他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里,父亲的表情一直很严肃,这种表情总让他感到沉重和疲倦,看了就让他压抑。

    每当张有志这么一反问,张琰就不再犟嘴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敢去看父亲,他怕他的目光,那两束冰冷而生硬的目光。

    张琰也会用同样的目光还击,只不过是低着头翻着眼睛去瞅他。他不敢抬头去瞅他,不敢让他和父亲的目光相遇,否则父亲可能会暴跳如雷,会给他扣上一个没礼貌、没教养的帽子。

    这可远比用目光盯着他要可怕,说一个没有礼貌和教养,无疑是对人最大的辱骂,就跟在文明时代里骂一个文明人没素质是一个道理。

    张琰翻着的眼睛可以扫视父亲圪蹴在地上的脚和宽大的上衣衣角,纹丝不动的脚和偶尔摆动的衣角,是父亲恢复到平静的标志,就跟钓鱼时浮在水面上的浮子一样可以传递信号。要是圪蹴着的脚突然站起来,宽大的上衣衣角从他眼前消失了,紧接着必然会传来一句抱怨:“不念书,你娃这辈子都不会有啥出息!”然后就再换个地方,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抽烟。

    奚秀红从来都不敢说话,这时就走到锅台前刷锅洗碗,锅碗瓢盆碰撞时叮叮当当的声响清脆而冷清。过一会儿她就停下手里的锅刷,对着叮叮当当的碗筷说“农民不好当”,然后就又刷了起来。

    每到这时家里的空气就凝固了。张琰脑子里突然会奇怪地想起李国强的爸爸李达富。他个子不高,一年四季留着寸头,发枝很硬也很密,一根根挺立在头顶,什么时候看都像是刚从山坡上蹿出来的密密麻麻的草,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草。

    李达富是个孩子王,村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去他们家里玩,他动不动就会和孩子们一起玩,还会把他们童年的玩法说给大家听,演示给大家看,常常逗得小伙伴们前仰后合。

    可是自己的父亲呢?张琰觉得父亲对任何人都要比对他好,父亲并不是不会笑和不会说笑话,只是从来不对他说,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吝啬的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就像个丧家之犬……

    有时,看到父亲对着村里的小伙伴们和颜悦色,甚至还会半开玩笑,张琰心里嫉妒极了,面对着小伙伴明明是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可是一转向他很快就阴云密布,这甚至张琰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

    一阵风顺着地面吹来,带走了张琰一身的热汗。夏虫唧唧,茂盛葳蕤的草儿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身姿,周围洋溢着大自然的气息。张琰有些倦意,喝了口水就靠在大树上闭起了眼睛。

    他很小的时候睡过两种床单,一种是蓝花粗布床单,这种床单特别硬,有时还会把皮肤磨出红印;另一种是粉色带图案的太平洋床单,这种床单里有棉,睡上去很软,天亮了都不想起来,他的小指尖会顺着图案的上线条,像火车沿着轨道一样一直往远处划。划到头顶,划到身子旁,划到屁股下面。被子也有两种:一种是蓝花细布被面的被子;另一种是大红底色印有“龙凤呈祥”金色图案的缎面被子。

    后来,张琰在周王村小学那个屋顶塌陷的教室里,边上课边“天天向上”看着屋顶上了小学,学校搬到新址再上了几年,他就跟着父亲到了后稷初中上学去了。初中三年里,爸爸跟管囚犯一样管着他,再后来他就考进了洛明工业学校。

    张琰的父亲张有志喜欢看报纸和听收音机,每听到国家的好政策,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他上初二时有一天刚吃完中午饭,父亲就给他讲***的南巡讲话,说自己是祖国的同龄人,已经没有机会走出农村了,而张琰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他们这一代人遇到了最好的时代,要他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离开周王村。

    张琰听得不耐烦了,要离开时父亲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这个你必须知道,你们的时政题里肯定会考。果然,那年的政治试题中有“南巡”的内容。

    一阵阵风从田间地头吹过,张琰浑身舒畅,渐渐有了睡意。世界再美也不及家乡美,天地再大也不及家乡大,躺在这棵树下,张琰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一只蚂蚁顺着他的胳膊爬上来,痒痒的,他努力地将眼睛睁了一条缝,看看,又闭上,脸上淡出了不意被觉察的幸福。

    小鸟啁啾,虫子低鸣,他完全融入到大自然当中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那么酣然,那么香甜……

    不知过了多久张琰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推动着他的肩膀,他赶紧睁开眼睛,李国强的身影像长焦镜头里的拍摄对象,一点点变得清晰。

    “琰琰,不好好劳动居然躲在树下偷懒?劳动是光荣的,继续努力……”刚从自家地里干完活的李国强说着就笑了起来,他把扛在肩头的锄头撂下,直直地站在他面前。紧绷在他身上的纯黑色背心,把厚黑的皮肤显得格外健壮。

    张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说:“累死了。”

    “你呀,就是个高加林。长得白白净净的,天生就是个秀才,就不是干这活的料。”李国强说着就把他的一只又黑又粗,长着细毛的胳膊伸出来,然后拉起张琰的一只胳膊与它并齐,一黑一白两只胳膊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你看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城里娃,咋都不像个庄稼人。”李国强说。

    “那你的意思我连馒头也卖不了?”张琰地把眼珠子转了转,调皮地看着他故意反问道。

    李国强这时弯下身子,跟张琰并排坐在树下开起了玩笑:“这个嘛……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行了咱们试试?”

    “哈哈。不用试了,我觉得我肯定不如高加林,人家至少可以把菜篮子提到街市上去,我可能连家门都不敢出,我一见陌生人就脸红,我一直都很佩服能把东西卖出去的人,这实在是太难了。”张琰说,“人家顾客又不是你,不是唐诚和咱们村里的那帮子小伙伴,人家凭什么要买我的馒头?”

    李国强憨憨地笑了笑。他个子不高,跟他爸爸李达富一样留着寸头,不过,要比他爸爸的略微短些,发枝也很硬也很密。

    他叹了口气说:“是啊,有些事情看别人做容易,搁到自己身上就不那么简单了。”

    “强强,你不去南方打工了?”张琰问。

    李国强说:“我爸不让我不去了。今年春节时我买不到火车票,没回成家,爸爸后来一连写了7封信叫我回家,他说咱们村里的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周王村,也没见把谁给饿死……不过我爸说得对,今年我在火车站冰冷的广场上等了一晚上,都没买到回家的车票,后来我就回到了厂里。”

    “你们厂大不?”张琰问。

    “我们厂是一个生产电子元件的小作坊,几个人住在一间几平米大的阴暗的小房子里,大家都是打地铺,宿舍有三个人都没买到车票,我们三个就在那里过了一个春节。”李国强说。

    “你也太可怜了。”张琰感叹道。

    “是啊,另外两个人比我大两三岁,也都是初中毕业后去的那家作坊。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几个都很想家,大家就买了点花生米和啤酒边吃边喝,大家都说起了自己的童年,着说着全都哭了。”李国强回忆起那段日子,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伤。

    “在家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孤独,而在那里,我们觉得整个世界都把我们抛弃了。我们是死是活都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琰琰,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痛苦?你跟我不一样,你成了商口粮将来还有工作,可我就这样给人家私人老板打工,这也不是个事啊。”

    “你们可以到外边去转转,听说南方城市都很漂亮,是开放的前沿,那里的人也都很有钱……”张琰说。

    “满大街的人说的都是粤语,我们根本就听不懂。我们没有钱,什么东西都买不起,一点逛街的心情都没有。春节那几天,我们三个天天都在一起,有时也会出去到工厂周围转,工厂远在荒郊野外,也没什么好玩的。”李国强说,“我心里天天都想着以前在家里过年时的那种热闹劲儿。那时,我突然觉得我就像个丧家之犬,不管飘落到哪里,都没有管,没人问。”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堪回首的打工

    “真没想到你在那里过得那么惨,原来我还以为南方城市是天堂,听说那里满地都是黄金。”张琰说。

    李国强抬头看看远处的天空说:“那里的人是很有钱,都比周王村里的人穿得好。可是,在那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太冷漠了。我每天干活都在10个小时以上,我的工作就是焊接电子产品上的集成线路元件,一天下来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张琰问:“你还会搞焊接,我怎么不知道?你去之前学过吗?”

    “根本就不用学,我搞的是加热焊接,就是把沾有焊锡和松香的电烙铁头,接触到被焊元器件上停留几秒钟就好了,就跟咱见过的修收音机是一样的。手工焊接握电烙铁时,也只有正握、反握和握笔式三种方法,几天时间就学会了。”李国强说。

    张琰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他尽情地想像着李国强打工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李国强看了看张琰,见他还有些好奇,听得挺认真,就接着说:“不过,让电烙铁头触到被焊元器件的焊锡处时,要是烫坏其他元器件老板就得扣工钱,焊接新元器件时,还要对元器件的引线镀锡,忘了镀锡也算次品,也会被扣钱。”

    一种淡淡的忧伤渐渐浮在了张国强的脸上。从小的玩伴总有一种默契和心领神会,张琰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能够感受到他在南方的孤独,也能体会到他在喧嚣的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买不到火车票后心情该有多么的沉重和沮丧。

    李国强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枯的细枝,在手里玩弄着,然后“啪”的一声将它折成两断。

    他说:“以前,我也听人说那里是打工的天堂,随时随地都能挣到钱,可是去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回事,老板随时都会呵斥工人,扣工钱,我们完全都变成了机器。”

    “今年寒假结束时我去过你家,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特别想跟你聊天,可是你没回家,那天你爸的心情不太好。”张琰问,“后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国强说:“我爸让我妹妹给我一连写了7封信,叫我一买到火车票就赶紧回家。我妹妹在信里给我说你来我家了,说那天我爸想看我所在的地方是怎么过年的,但是电视没信号,他就爬到房顶转天线,转得满肚子都是气,然后你就来了。”

    “在信里,我爸说让我别再去那个地方活受罪,他说现在过年我都回不来,将来,他要是死在家里了,也见不到我,就跟诚娃他爸一样……他说那是大不孝,是他这辈子作下什么孽了……”李国强说。

    这话猛地刺痛了张琰的神经,诚娃!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自己离开周王村前一天下午的那件事,那个令他终生都不能宽恕自己……

    李国强没有注意到张琰听到这话后惊愕而自责的表情,他依旧按着自己的思维讲述着:“我爸还说了些什么‘窝边有草,何必乱跑’之类的话,反正,是一个劲地催我。我觉得爸爸说得对,在外面真的太遭罪了,四月上旬火车票不紧张了,我就买了张车票回来了。”

    在张琰的脑海里,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因为他的缘故,而没有让诚娃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时的事,他的内心就泛起深深的愧疚,以至于从那以后,不管在哪里听到或者看到有人死亡,他都会想起那个下午。

    此刻,他当年离开家乡要去岚莱时,唐诚那个高晃晃的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背影,清楚地浮现在眼前,当时,唐诚的背影是那么疲惫,那么凄凉、那么冷漠……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觉得我爸说得对吗?”李国强轻轻地碰了碰张琰的胳膊肘问。

    “对,对,说得对。”张琰倒也不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就赶紧收回思绪,稍微整理了思维。

    张波哦说:“其实回来也好,在外面哪里有在家里舒服啊。虽然我没打过工,也不知道打工原来有多么辛苦,但是,今年春节时挤火车的遭遇让,我一辈子忘不了,那么多的人就跟打仗似的,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也能坐上车,当我一身臭汗被挤在车厢里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觉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在外面打工才没尊严呢!我手里成天拿着电烙铁,闻着松香的气味真的想吐,头晕。下班后,就是那间黑乎乎的房间,就是那潮湿的地铺。琰琰,现在我一闻到松香的气味就条件反射,就想吐,就觉得生活没有任何希望。我这一辈子宁愿饿死也不会再拿电烙铁,不再闻松香味。”李国强说,“更让我伤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张琰问。

    下午的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一股股豪爽的风从他们身上漫过,熟悉的家乡留有他们天真烂漫的童年,远处秀美的凤凰山郁郁葱葱,峰谷连绵,一直朝远处蜿蜒蔓延,像一幅一点点舒展开来的山水画,呈现在他们面前。树叶婆娑,他俩坐在大树下依旧跟儿时一样,自由自在地聊着,说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最让我伤心的是我临回家时,那个作坊老板不让我走,以种种理由扣我的工钱,最后一个半月的工资都没给我。讹了,把我给讹了。”李国强说着从地上抓起一个土疙瘩,放在手掌心里死死的将它捏碎,然后像创作沙画一样,从微微松开的手心里一点点滑落下来。

    他脸上的憨笑早都觅不见踪影,短短的密密麻麻竖立着的头发,坚定、倔强。

    “你没找他讨工钱吗?”张琰问。

    “琰琰,咱俩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还是个学生,而我呢?前几个月的南方打工才让我知道我是一个社会青年了,没人管了,老师不管,学校不管,你哭了,笑了,与谁都无关。社会比学校复杂多了,什么人都有,我觉得他们为了钱连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李国强愤愤地说。

    张琰注视着他,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真实、残酷。

    “以前,咱们看到电视里那些打工仔、打工妹,总觉得他们很潇洒,穿得好,生活在大城市里也光鲜,可是我去了那里以后才知道,那只是他们的一方面,他们常常会受到欺侮,像我一样被老板讹诈的打工仔、打工妹多的是。”

第一百五十八章 社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不是可以告他们吗?我常常听人说法院可以帮打工仔把工钱要回来。”张琰说。

    “用不着法院,劳动仲裁就可以。可是谁敢跟老板对着干?咱们在那里连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连我们住的那间集体宿舍也是老板的地方,你把老板告了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还想去告老板?不挨打就算好的了,多少人还不都是忍气吞声?”李国强突然转过脸问,“张琰,你是不是特别小看我,觉得我软弱?”

    “没,我没这样想。”张琰连忙说,“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唉……社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学校和老师一样对待我了,老师批评我们是为了我们好,而社会上的人是想欺负我们。”李国强手心里的黄土一点点流完了,他又捡起一块土握在手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张琰问。

    “我爸要给我买一辆三轮车,准备让我跑运输,拉人。现在县上拉人的三轮车越来越多了,在县城周围三公里以内坐一个人一般收一块钱,远些地方可以商量价钱。现在,去周王庙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我准备主要跑这段路,就在家门口赚点钱算了。”李国强站起来,一把将手里的土疙瘩扔向远处,然后对着张琰说,“下个假期你再回来的话,我开着三轮车去县城接你。免费!”

    “好啊。我以前只坐过诚娃的自行车,那还是小学六年级时我们一起去乐翱县云游镇。不过,自行车只有两个轮子,这下我就可以坐你三个轮子的车子了。三个轮子,多气派!”张琰说着笑了起来。

    李国强脸上渐渐恢复了原本就属于他的憨憨的表情,张琰话音一落,他就憨笑了起来。

    “开工吧,争取下午把这点活干完。我帮你。”李国强瞅了瞅田地说。

    张琰一看那大片的田地横七竖八一块块鼓起来的土疙瘩,心里就有些发毛,对劳动的恐惧源于他从小没有参加过劳动锻炼,为了让他能跳出农门,家里的农活全被父亲张有志承担了,而自己却始终以秀才的姿态存在。

    “唉呀!我们再歇会吧,腰疼。”张琰皱了皱眉难为情地说。

    “人怕干活,活怕人干。你越是害怕它,它也就越想欺负你。快点起来吧,总不能让这些土疙瘩也来欺负我们吧。”李国强说着就扛起锄头朝农田里走去。

    张琰看着李国强一天天变得宽阔厚实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跟他爸爸李达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身高,走路的姿势还是被太阳晒的黑黑的皮肤,都和这块大地是这样的相称。

    张琰只好站了起来,当他拿锄头时,锄把又一次磨到了掌心的水泡,他夸张地“哎呦”了一声,赶紧把锄把扔到另一只手里,像是在扔一个滚烫的山芋。

    李国强还以为他被蝎子蜇了,赶紧回头,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着他问:“怎么啦?”

    “手起泡了。”张琰说。

    “哈哈。”李国强憨憨的笑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一朵绽放的黑玫瑰,“没事,等会磨破就不疼了。哪个庄稼人手上还不得结出厚厚的黄蚕?”

    方寸大点地头,在李国强的帮助下很快就收工了。夕阳还没来到,他们就杠着锄头朝村里走去。

    身后是郁郁苍苍的凤凰山。

    “妮妮今年中考了吧?情况咋样?”张琰问。

    “她能咋样?什么都没考上。不过,她也算是完成了我爸的任务,不上学怪她,考不上不怪她。”李国强说,“学习不适合每个人,我和我妹妹天生就不爱学习,坐在教室里也难受。”

    “我也不爱学习,都是我爸逼出来的。”张琰说。

    “你爸把你逼了逼还给逼成了,我爸从来都不逼我学习,他连我这些年来学的是什么书都没见过,他让我们上学就是在尽自己的义务,学完了该干啥就干啥。想想也没啥,反正我讨厌学习,书没念好但却玩够了,也不亏。”李国强说完就笑了,他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一笑,格外可爱,一脸真诚。

    “强强,咱们回家后去找诚娃,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连诚娃一次都没见过,我天天去,他妈天天说他没在家……”张琰说。

    “诚娃到建筑队当小工去了,搬砖、推车、和砂浆……他要给自己挣学费。这会肯定还没下工,要等天黑了才能回来。他天一亮就上工,估计你那会还在做梦哩,咋能见得上?”李国强说。

    “天天从早到晚?建筑队的活可是累得很啊。”张琰说,“让我去干,我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你是咱村的秀才,手无缚鸡之力,你靠的是脑子不是体力,哪像我们一样都是粗人……”李国强虎头虎脑,真挚灿烂的笑让张琰能感受到,他不是故意取笑他,也不是嫉妒他。

    这种真诚和默契他们从小就有,会出现在笑声里,会出现在眉宇间,会出现在举手间,会出现在投足间,当然,一定会出现在彼此心间。

    夏天的夜幕迟迟降不下来,张琰坐在家里电视机前看完《新闻联播》后,又看了一集电视剧,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这时,他就朝对门的唐诚家走去。刚好,李国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唐诚家门口,有时,这种默契完全不能用巧合来概括。

    唐诚家里静悄悄的,院子里冷冷清清。

    和寒假时不一样的是,被风雨侵蚀的没有了棱角的墙上,几支零零散散的野草,不再跟冤死鬼的头发一样杂乱地耷拉着,而是抽出了一撮一撮的新枝,或多或少给家里增添了几分生命的气息。

    陷下去的随时都会坍塌的厨房屋顶,依旧跟寒假时一样摇摇欲坠。唐诚正蹲在屋檐下,端着一个绿色蓝边的搪瓷碗吃着凉面。见张琰和李国强来了,他赶紧站起身子,一把拉下电灯的开关绳,然后招呼他们进屋,又拉开了屋子里的电灯。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地上堆着一大堆粮食,老式衣柜、一张八仙桌,再就是土炕,一切摆设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乱糟糟。

    “咱们还是坐在院子里吧,这天气,坐在外面凉快。”张琰说。

    “也好。我给你们倒水。”唐诚说着就把搪瓷碗放在八仙桌上,给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沉重的交谈

    家乡的空气像被淘洗过一样,一点杂质也没有。晚风徐徐吹来,驱走了一天的炎热和烦闷。唐诚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把饭吃光了,然后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跟前,哗啦哗啦把搪瓷碗洗干净。

    “这几天我跟着建筑队干小工,也没去找你们,我知道琰琰已经回来了,还正想着哪天抽个时间去找你们聊天呢,没想到你们倒先来了。”唐诚说。

    “你现在比我们都辛苦。工地上的活你吃得消吗?”张琰问。

    “刚开始几天感觉累,浑身都像是散了架,像是被抽了筋,一觉就睡到天亮,早晨起床实在太痛苦了,可是不去又怎么办呢?咬咬牙也就醒来了。不过坚持几天后就不觉得那么累了。”说这话时,唐诚两道宽宽的柳叶一样乌黑的眉毛蹙了蹙,那颗掉落的门牙让他说话时还稍稍有点漏气。

    张琰事后知道,那颗门牙正是自己上中专前的那个下午,唐诚跌跌撞撞冲向父亲遗体时摔掉的。

    没等张琰和李国强开口,唐诚就把手伸出来说:“不过,你先得过磨破手的那一关,你看!我手上的水泡还没好呢。”

    院子里白炽灯泡周围飞舞着一圈蚊蛾,在灯光下,唐诚手掌上磨出了四个亮晶晶的水泡,拇指和食指根部的水泡已经破裂了,平踏踏粘连在手掌上。这可远比张琰手上那点小泡泡要严重得好。

    “我的天啦!这么多水泡,疼吗?”李国强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不由得有些痛苦。

    “现在不疼了,破了就没事了。”唐诚说着就用另一只手的指甲抠磨破的皮,将拇指和食指根部粘连在手掌上的皮揭掉。

    “别,别撕了……”张琰心头一颤赶紧说。

    唐诚抬起头冲着他们笑了笑说:“没事,这都是死皮,早都不疼了。”

    说完,就扯下死皮扔在地上。其他两个水泡里装满了浓水,他又用指甲将它们掐破,一点点将浓水挤干净。

    “要不要贴点药?”张琰问。

    “没用,明天还得磨,贴了照样磨破,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工地上的人说一个星期就能过关。”唐诚像是在揭别人身上的死皮,也像是挤别人身上的脓包,一脸镇静,毫不畏惧。“过几天这里磨出茧就好了,就再也不疼了。”

    “在高中学习紧张吗?是不是压力很大?反正经过去年的中考,我可算是蜕了一层皮,如果再让我坐在学校里备战高考,我觉得我一定会疯掉。当初也不知怎么就熬过来了,现在想想那段日子都害怕。”张琰说。

    唐诚抬头看了看张琰说:“不紧张。没压力……”

    这显然是应付。

    一群蚊蛾不知疲倦地绕着灯泡飞舞着,一个个小小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杂乱无章。

    过了一会儿张琰问:“诚娃,你说的是真话吗?”

    唐诚没有回答。

    李国强看看张琰又看看唐诚,他没想到大家没聊几句,怎么一下子就这么的尴尬?以前他们从来都是无话不谈,才从初中毕业一年时间,每个人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院子他们再也熟悉不过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洒下了他们童年和少年时的欢声笑语。此刻,没有欢声,也没有笑语,一种沉沉的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把这里罩了起来,压抑而无声。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昆虫的叫声,才会一点点划破这里的静谧。

    “你姐还上班没?”李国强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春节时你没回家,你还不知道,我姐的皮鞋厂连工资都发不上,过年时,我脚上的皮鞋就是他们厂给她抵的工资。不过厂子还没倒闭,和姐还干着呢,不干这再干啥?”唐诚说。

    今天的唐诚一直都没笑过,他的脸上很平很平。

    谁也没有想到三个人的谈话就这么冷冰冰的,索然无味。张琰心想:是我问他学习的事情问错了吗?他在寒假里说过他要辍学,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农村的夜空远比城市里的要纯净一些,湛蓝的天空里无数的星星忽明忽暗,一闪一闪,在周王村的这个院子里,他们三个像一尊尊石像,一动不动。

    接下来,谁也不再说话了。

    在这个暑假里,张琰像风一样自由,父亲张有志似乎再也不关心他的学习,只有偶尔翻了番他带回来的一些专业书,翻一翻就放下了,他说这些东西他已经看不懂了。

    张琰最不喜欢看自己的专业书,而是偏偏喜欢看桌子上那些泛黄的书本,打开这些书,几乎每页纸上用圆珠笔划过的字、句、段,还有写在空白处和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字格外引人注目。

    这些字都是父亲做的笔记。这些书正是张有志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时的课本,从《语言学概论》到《古代汉语》,从《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欣赏》到《文学概论》应有尽有。

    张琰饶有心趣地翻阅着每一本书,他只知道书上的这些折页和笔记,是父亲一笔一笔写上去的,是他自学时做下来的笔记,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所翻阅的每一张泛黄的书页,正是父亲一次又一次人生奋起的见证,这些被父亲视为重要资料的书本,记录着父亲百折不挠的人生奋斗

    错失了全国恢复高考的政策后,在张琰两岁多的时候,张有志被招到周王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又过了两年,他被调到后稷乡中学教书。

    重新回到校园后他不再是那个当年书生意气的高中生,而成了一位民办教师。浓浓的学习氛围和同学们对知识孜孜以求的状态,唤心了张有志年轻时的梦想,他初心不改,始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也就是在那一年,他报了岚莱省的自学考试,他想通过自考完成他上大学的夙愿。

    民办教师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为了养家糊口,张有志常常会拿着镰刀带着厚厚的书出门。妻子奚秀红见他这么辛苦,劝他歇歇。他总是摇摇头,挥挥手里的镰刀说:“离考试时间不多了,到了这个年龄记性差,现在我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到了秋季,周王村农民家的柴火常常会青黄不接,大家都会去山里砍些枣树补充补充,张有志出门时也会带上镰刀。“家里的柴禾我想办法。”出门前,他也总会给奚秀红这么说。

第一百六十章 掉进枣子窝

    凤凰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酸枣树,到了秋季,指尖大小的野枣挂满枝头,红彤彤一片接一片,沿着山坡、沟边和一道道山岭蔓延着,枣树下一朵朵野菊花、野枸杞还有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藤蔓植物,高的高、低的低,错落有致。

    一个个小花朵,抖动着身姿在微风里多情地摇曳。一阵秋风吹来,它们点着头嘻笑着……

    不是一株花,一棵草,也不是一道坎,一道岭,而是沟壑两边,坎下岭上,整座凤凰山都在攒动,绚丽多姿。西下的余辉洒满山坡,先是呈现着光亮的金黄色,渐渐地,就能看见里面还夹杂着红色、橙色、蓝色、紫色……多么美丽!是凤凰要来吗?

    山上的植物有生命,会哭,会笑,也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家族。在绝大多数植物绿意还未消退时,当地人叫狗扎扎的一种植物却早已枯死,在枝头上留下大把大把种子。

    不论是风儿吹过或是野兔松鼠跑过,都会把一个个刺儿带到远方,它们落下的地方将是狗扎扎新生命的诞生地。

    只有将自己身上大把大把的小刺儿传播到更远的地方,狗扎扎在这个凤凰山才会有来年的希望,要给种子找到归宿和新生,母树必须自己先死,极其残忍地死。

    它先是收起所有的快乐和怨恨,卸下花开枝头的所有风光,拒绝土壤里的一切养分和水分,把自己枯死。任凭风吹雨打,遭太阳无情地暴晒……终于把自己变成这般模样:干枯、丑陋、一折就断,自毁于沧桑天地间。

    只有这样,它的种子才能传向远方。那一刻风起,吱啦吱啦响起的是它开怀的笑;那一刻动物经过,刺啦刺啦抓挠毛发的声响便是种子与母亲道别。

    张有志从小就生活在周王村,武王伐纣这一历史上波澜壮阔的奴隶解放战争的前奏和序幕就是从这里开启的。

    这里也是张琰及所有乡亲及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张有志看书和砍柴也在这里。这里,见证着张有志这个新中国第一代教育断裂后他们对知识的渴求,也见证着他们在人生的沉浮中,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坚强和坚韧。

    夏秋交接时玉米还没成熟,作为农村主要柴火的玉米杆还长在地里,在这段时间里,周王村的农民会面临着柴火的青黄不接。生在山下就得靠山吃山,许多村农民家的柴火都是从山上砍来的,村民各砍各的,砍完就各自放成一堆,在野外晒干后再用架子车拉回家里当柴火。

    村民们砍的都是些野酸枣树,酸枣树浑身长满刺,砍枣树是个技术活,得沉着冷静,不能急也不能躁,手更不能乱抓。选中枣树后,要用木叉轻轻将繁茂的枝叶豁开,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枣树根。

    砍枣树时得穿厚底子布鞋,还要穿件厚些的裤子,上衣要穿长袖还得厚实点,有些人还会戴上手套。找到枣树根后,左手持木叉将枣树上面的枝叶拨到一边,厚底子布鞋再慢慢往前挪动,步子要小,得一寸一寸地挪,枣树都长在沟边,弄不好随时可能踩空。

    一脚踩空翻进枣树窝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村民张拴狗几年前就掉进了枣树窝。

    拴狗之所以叫拴狗,这名字是有来历的。在张有志出生的那个年代,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农村人生孩子全靠接生婆,要是孩子顺利生下倒罢了,要是夭折了接生婆就说,“娃娃刚探出点头,就被老天爷收回去了。”

    “为啥?”泪水在产妇眼里打着转儿。

    “老天爷说孩子投错了胎,又去别人家了!但没事,是去了富裕人家,这下,娃娃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接生婆说。

    “你不会骗我吧?”产妇噙着泪水懦怯地问。

    “看你这娃……甭胡说……”接生婆先是瞪产妇一眼,紧接着把脸板得平平的,走到产妇跟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

    “那……你咋知道的?”泪水终于从产妇脸颊滑下。

    “老天爷给我托了梦,今晚还得买些银票,准备些清油和香、蜡,得给老天爷回禀一声,就说娃娃走了,去富人家了。”

    ……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传出来这么个意思:谁家越希望有孩子,老天爷就越故意不想给你孩子,你越把孩子看得值钱,老天爷就越妒忌。为了能让娃平安生下来,不去别人家投胎还能瞒过老天爷,村民们就开始给孩子起畜生的名字。

    在一个村里,什么狗蛋、猪娃、狗剩、黑牛……呼啦啦一大片。拴狗就是因为没有叫人的名字,才被老天爷留在了周王村,才没有再去富贵人家投胎。

    那天,拴狗砍枣树时没有留意脚下,他一看见一棵粗壮的枣树就大步流星一脚上前,“扑通”一脚踩空,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头栽了下去。

    “有人掉沟里了!有人掉沟里了!快救命啊……”在沟里给猪拨草的妇女和孩子们惊叫了起来。山间响彻着长长的回音。

    幸好拴狗那天穿着整齐,衣服也厚实,他掉下去时,镰刀先是挂在了枣树枝上,身体下跌时,枣树树枝从拴狗头上、脸上、身上、脚上齐刷刷划过,拴狗就像挨刀子一样,惨叫声就没停过。

    枣树的每个树枝上都长着数不清的刺儿,密密麻麻,跟针一样,树稍上的枝条和刺儿韧性更大,拴狗的身体把树枝往下压,树枝就把他往托,这种反作用力跟拉锯一样在拴狗身上划拉着,留下了一道道血口子,脸上更是惨不忍睹,皮开肉绽。

    好在沟不深,没要了拴狗的命。拴狗摔下去后,跟辘轴一样沿着山坡滚到了沟底。

    突然,一个铁器“啪”地掉在距他脚踝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同,将裤子扎穿,深深地钉在土里……这正是那把锋利的镰刀。镰刀刀刃发着寒光,拴狗吓得浑身出汗,他觉得自己走了一回鬼门关。

    村民们从不同方向赶来时,他已躺在冰凉的地上。

    “拴狗!拴狗……”

    可怜的拴狗这才从炼狱回到人间,一脸惊慌,痛苦不堪。黄土、枣树叶还有翻滚时浮草留下的叶绿素和那一道道流着血的口子,横一条,坚一条,交织在那张营养不良的脸上,这哪里是血肉模糊啊?分明是面目全非!

    拴狗想站起来,越发感到浑身钻心地疼,头顶也疼,他伸手从浓密的头发中拨出一枝带血的枣树刺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折翅的秦腔梦

    小心翼翼地踩好了第一步后,张有志用胳膊肘抹了一把汗,明晃晃的镰刀从眼前划出了一道弧线。他用木叉将枣树的虬枝豁开,推向身子的外面,弯着腰挥镰刀砍割。

    酸枣树都不粗,一镰、两镰……噌噌噌几下子就砍断,接下来,他用镰刀和木叉将砍断的枣树拨挑到跟前的草地上。

    在寂静的凤凰山上,张有志不断着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没用多少工夫,一棵棵枣树就成了一堆堆的柴火。这时,他才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香烟,蹲下,点着,吸了一口,微微地咳了两声又接着吸。一缕缕烟雾从嘴里鼻孔里吐出,很快就会被山风被撒扯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半人高的战利品,脸上流露出一种战胜大自然的喜悦。

    村民世世代代靠这座山生活,这座凤凰鸣过的山,曾或多或少接济过每户人家。1960年1963年的三年灾害席卷全国,饥荒严重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那时,村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光了,包谷芯子都被磨成粉做成了糊糊充饥。

    酸枣核成了救命的食物,人们吃光酸枣后把枣核在磨盘上碾成粉末,倒进水里,但不敢喝。拴狗那时二十多岁,他饿极了,他敢喝。

    由于他脖子细,尖尖的喉结更加突出,喉结在先是在他细细的脖子上游走,忽上忽下,下咽那一刻,拴狗身子缩成一团,双目紧闭,紧接着,只见那游走的喉结就往下沉,也往脖子里面陷,突然不见了踪影。

    喉结当然还是会再弹回来的,紧缩的身躯和紧闭的眼睛也会恢复,这时意味着枣核汤已喝进肚子,人开始变得舒展,拴狗蜡黄的面部也浮现出一丝吃饱饭的满足。周围一圈村民眼睛瞪得跟牛铃一样,拴狗喝下这碗汤时,表情像幻灯片一样在他们脸上变化着:惊讶、惊悚、痛苦、松驰、赞赏。

    拴狗成了第一个喝枣核汤的人。

    拴狗留给农村的印象是:胆贼大!人们见他没喝死,就都去喝枣核汤了,山上的野枣被摘光了,人们就在地上、从草里、土里去刨枣核,然后像拴狗一样磨成粉末冲水喝。枣核汤下咽时痛苦的表情和无以言表的味道,村里每个人都经历过,甚至襁褓里的婴儿。

    枣核刨完了村民都跑到山里挖野菜,扯树皮,甚至吃土。一座并不巍峨的山上遍地是嗷嗷待哺的饥民,那年张有志才十一二岁,瘦得像个小萝卜头,额头往前凸显,脖子细成了撸了毛的鸡脖,跟社火里柳木腿一般粗细的腿,支撑着快瘦成猴子的弱小身躯。

    他也是饥民,跟着妈妈一起在山里挖野菜。野菜被挖完了,他们就挖“蔓根”,主要吃这种草的根,乳白色,有点像萝卜,这种根吃不死人。

    直到现在,当地人都知道山上哪种野草可以吃,哪种野花不能采,哪种蘑菇连碰都不能碰。

    烟在张有志手里会吸到实在不能再吸为止,他先是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吸,一口接一口,很享受,快燃完时就换成食指和大拇指,这下只能捏着烟屁股吸,吸到最后一口时,手指彻底没地放了,就含在两唇之间猛地连吸两口,立刻、迅速、斩钉截铁的吐掉。有时,嘴上还会粘那么一丝烟丝,“呸呸”随后将它吐掉。

    这天“呸呸”两声后他急忙从“蹲景”中弹了起来。大概是回忆过于投入,火烧到了嘴唇。

    他从草地上拿起这本翠绿色书皮的《古代汉语》,来到附近一道坎下,又凝固成了“蹲景”,他看一会儿就把书合起来,眼睛盯着远方,嘴唇微微的翕动着背书,过一会又把书打开,合上,又看远方,嘴唇又翕动……

    时间静静地流淌,他过了好久才会换另一条腿继续保持着“蹲景”,圪蹴几次后索性捋平地上茂盛的野草,一屁股坐在上面,把书打开、合上、看远方、嘴唇翕动的细节不停地重复着,他时而就地折个细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再用厚实的布鞋底子将地面抹平,再写,再抹……

    这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老三届中参加自考的绝非张琰父亲一人,而是分布在全国各地。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后来都是通过电大、夜大等“五大”实现对知识和学历的追求。一晃,他们这代人的孩子恰好又处于他们老三届时的年龄。

    “老三届”在严酷的环境下经受了人生困厄和磨难,环境也磨砺了这一代人铁一般的意志力,锻造出生命与信念的强大。他们在祖国大地的各个角落和各个领域,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和轨迹默默地运行着,与祖国的发展一起向前,向前!

    张有志当上后稷乡中学的民办教师以后,他儿时的秦腔梦也死灰复燃。他还是想去专业剧团,一旦进了专业剧团,就可以让全家人变成商品粮。为了解决商品粮户口,他每天凌晨四点就去野地里拔嗓子,赶在上前回到学校。

    嗓子练与不练真不一样,过了一段时间,张有志的嗓子明显比以前更好了,特别是他还练了一口好道白。然后,他就开始向商品粮发起冲锋。

    张有志先找到紫仙县文化馆戏曲班,一见到馆长就要给人家唱一段。馆长听了他的唱腔,说这真是个好嗓子,还问他为什么不进县剧团?

    馆长的话听的张有志心里暖洋洋的。为什么不进县剧团?他是何等地想进剧团?天天都在想!

    馆长当场给张有志写了一张纸条,让去找县剧团团长。

    张有志急忙来到县剧团时,剧团正在排练秦腔《三对面》,张有志说刚好,让他试试嗓子,就当场就唱起了包文正。张有志唱完后团长说唱得还行,他就把馆长写的纸条给人家看,说他想离开学校到剧团。

    那时教师工资一个月34元,剧团演员只有2428元,人家说张有志又不是科班,来了剧团只能干些辅助性工作。张有志心里窃喜:只要能进剧团,干啥都行。

    团长让他去找县文化局。

    张有志觉得这下有希望了,秦腔正离他越来越近,触手可及。他心里好不激动,一旦进了剧团,就可以天天沉醉在秦腔的世界里,更重要的是,妻子儿女从此也就成了商品粮。

    一路上,激动与兴奋拍打着张有志的心壁,胸腔里儿时的梦想在雀跃。他知道进了县剧团,他和全家人的命运将从此改变。秦腔对于他,就像金矿对于淘金者一样充满诱惑,不可阻挡。

    去县文化局的路在脚下迅速地缩短、缩短……

    有时,梦想遥不可及。有时,梦想就是眼前的桃子,就看你伸不伸手。

    “去唱戏?剧团人都是背着铺盖到处跑,睡觉打地铺,工资又低。你好好的教师不当要去唱戏?当教师人轻松,工资高……不行!文化局肯定不会要你的。”再说你没上过戏校,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年龄太大,不行!肯定不行!”教育局的人说。

    张有志的秦腔梦终究没能实现,他想把家人弄成商品粮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返校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带着对唐诚的不解,张琰回到了洛明工业学校。这一回他没有跟王小玲同行。

    张琰背着行李路过学校体育场门口时,武军强和王小玲恰好一起从体育场散完步往出走,两个人一高一低,身高落差非常明显,像是一只长颈鹿带着一只企鹅。

    “张琰,你怎么才来?又不是第一次放假还这么恋家?”武军强大老远就冲着他打招呼。

    “暑假车票好买,心里不慌,就晚走了一天半天的,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张琰问。

    “昨天下午。我跟小玲一起来的,坐同一列火车。”武军强很直率,这时,王小玲有点不好意思了,胖乎乎的脸上浮上了一团红晕。

    “放假前,军强跟我说好开学时一起来学校的,这样,路上还有个照应,所以……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王小玲显然是在解释,脸上的红晕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又像是被害羞渲染成的颜色。

    “军强身材魁梧,生性威猛,跟他一起坐火车安全。一年级第一学期回家时,要不是军强我连家都回不了。那次挤火车对我的印象太深了,挤了一次火车,让我长大了好几岁。”张琰说。

    “什么意思?军强带你挤了一次火车,就把你给挤老了?”王小玲打趣地问,调皮的微笑在她胖乎乎的脸上绽放着。

    武军强顺手接过张琰的行李背在肩头,他们边聊着天边朝学校走去。

    “我的意思是那次挤了火车以后,我一下子就不把自己当学生了,觉得自己成了大人,如果不是军强带我,我到现在也不会挤火车。我每次走到火车跟前,都会下意识地先选好位置,站在车门正中央,就算自己不努力,借着后边的力我都能被挤上火车。这些知识可是书本上学不到的的,这也算是一门本领。”张琰说。

    “张琰第一次到火车站跟秀才一样,还不愿意坐在广场上等候,说这样的话自己就像个农民工……”武军强笑着说,“诶,我突然想起了初中语文老师讲过一个故事,说孔子有个学生打仗时没戴好帽子……然后……然后……”

    他忘记了这个典故,说不下去了,然后就不好意思地呲着牙,一个劲地挠头。

    王小玲见他词穷就赶紧接着他的话说:“你想说的是‘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典故。孔子有个弟子叫子路,卫国发生内乱的时候,子路因为仕于卫,最终被剁成了肉酱。在打斗的时候子路的冠缨被人割断了,他就放下武器把缨系好,说君子就算是死也要戴正帽子,就在他系帽子的时候他被杀死了。”

    “对!对!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事。小玲,你说,张琰是不是很像那个临死之前还要戴好帽子的那个,那个……对!那个子路。”武军强指着张琰哈哈大笑起来,“那次,他都快被累死和冻死在火车站了,他还不愿意坐在广场上。讲究!真是太讲究了!一看就是个书生,哈哈,书生,对,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哈哈……”

    “自命清高!”王小玲小声冷冷地说。

    他们不知不觉就来到校园里了,走到了男女公寓的岔路口,王小玲突然停下脚步,冲着武军强又是挤眉又是弄眼,可是武军强哪里注意到她?他依旧背着行李跟张琰侃着大山。

    “军强!”王小玲终于站在岔路口,冲着她叫了一声。

    武军强和张琰赶紧回头,她正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轻轻地咬着嘴唇,一动不动,目光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埋怨。

    “怎么啦?小玲,你还有事吗?我要跟张琰回寝室。”武军强说完就大不咧咧地转身准备离开。

    王小玲没有吱声,她的目光里增添了几丝抱怨,跟锥子一样刺向武军强。突然,她大声喊道:“武军强,你还去不去?”

    “噢,跟你聊得太高兴了,我还差点忘了我答应小玲要去香飘子栎美食城……要不咱一起去?”武军强说。

    “算了,算了。你们去吧,我先回寝室休息一下。”张琰说着就从武军强肩头接过行李,朝寝室走去。

    张琰一进男生化公寓就碰见了赵利阳,他手里拿着一本办黑板报的书正往外走,一见张琰就高兴地说:“我们都等了你半天了,你怎么这会才来?看来你们岚莱人恋家真是名不虚传啊。”

    “恋家怎么啦?不好吗?恋家就说明我深爱着生我养我的家乡,就说明我们家国情怀。”张琰笑着说。

    “家的情怀你有,可是看不出来你有国的情怀?”赵利阳笑着说。

    “此话怎讲?”

    “马上就是抗战纪念日了,你忘了班主任老师在放假前给咱们安排的工作了吗?”赵利阳问。

    “办黑板报?”张琰问。

    “是啊!看来你还记着呢。”赵利阳说,“你的稿子写好了吗?”

    “我家里什么资料都没有,我翻了许多书,可那都是我爸当年自考的书,是些《古代汉语》《语言学概论》之类的书,这跟抗日战争胜利都没有什么关系。”张琰说,“我在来的路上想了一些内容,不过还没来得及写呢。”

    “没事,只要你想好就行。这次板报上插图多,刚才我去教室了,孙娟找了一些背景资料,应该够了。你只要写一些煽情一点的文字就够了。你是个才子,这点内容对你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你去过教室了?”张琰问。

    “去过了。这会孙娟一个人在整理史料。”赵利阳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书说,“她让我回来取办黑板报模板的书,这不,我刚拿到正要去教室。你赶紧把行李放下,我在楼下等你,咱们一起去教室。”

    “孙娟这么积极?”张琰问。

    “她还像个小学生,从来都把老师的话当圣旨,她昨天就来了。”赵利阳说,“她一来我就不得安宁了,她让人找了我几次,跟个催命鬼似的一个劲地催。我是今天上午到的,结果你猜她是怎么对我的?”

    “咋啦?她批评你了?”张琰问。

    “何止是批评?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没有责任心,不把事当事干,还说我跟个老太太一样拖拖沓沓,以后兵工厂都不会要我。”赵利阳说着不由得抱怨道:“跟她在一起办板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她还真是个母夜叉!”

第一百六十三章 念报纸

    1995年9月3日,乙亥年农历八月初九,这天是个星期日。

    这一天,首都各界举行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大会。洛明工业学校团委号召全校团员青年,通过报纸书籍、电视和广播,阅读和收看收听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相关内容,然后结合自身情况写出心得体会。

    一吃完早饭,赵波涛、钱磊、赵利阳、孙娟、张琰和许多同学就自发来到教室收看电视节目,他们也期待着能有最先进武器的亮相。下午,大家又去阅览室和图书馆去翻阅抗战资料。

    第二天下午,张琰刚把《人民日报》拿到教室,就激动地对钱磊和赵利阳说,你们看,这下大家写心得体会就不用愁素材和资料了,报纸上刊登了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

    “真的?”赵利阳赶紧扔掉手里的笔,冲上前来,他正在为写心得体会发愁呢。

    他一把抢过报纸就念了起来:“今天,是一个在二十世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1945年9月2日,日本政府在投降书上签字。9月3日从此成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成为世界反***战争胜利纪念日。这是中国人民和世界各国人民凯旋的日子,这是结束在二十世纪给人类带来最大灾难的侵略战争的日子,这是走向新的和平与进步的日子。它以自己的庄严和辉煌,永远铭刻在中国和世界史上……”

    这时,苦于没有现成资料的同学都围了上来,赵波涛说:“念,念,接着往下念。”

    “咳,咳。”赵利阳故意清清嗓子,直了直腰身一本正经地念了起来,而且他还放慢语速,故意把声音变得抑扬顿挫:“日本****妄图独占中国由来已久。从上个世纪后半叶起,日本就曾与其他列强一起积极参与瓜分中国。明治维新以后七十余年,日本发动和参加了一系列侵略战争,其中大多是侵华战争。”

    他看了看同学们接着往下读:“日本1874年进犯台湾,1894年挑起甲午战争,1931年策动“九一八”事变,1935年制造华北事变,鲸吞中国的野心日益膨胀。以1937年7月7日炮轰宛平县城和进攻卢沟桥为标志,日本侵略者发动了企图在整个中国实行殖民统治的全面侵华战争。”

    同学们把赵利阳团团围住,吴平拿起笔想在报纸上勾画。“去去去,别乱画,这样的内容不容你玷污,想记的话自己拿笔记。”赵利阳说。

    “别理他,继续念,继续念。”赵波涛说。

    赵利阳吸了口气接着念道:“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的灾难和损失是空前的。“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侵略者从国民党政府手中相继夺去大部分重要城市,占领了东北、华北、华中、华南大片土地。据不完全统计,在日本侵略军的屠刀下,中国死伤人数3500万,仅南京大屠杀就死亡30万人以上。从关内骗招到东北的劳工被残害致死的,不下200万人。此外,还有令人发指的细菌战、化学战。”

    “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真是可憎至极!”钱磊说,“一个国家要强大,首先得让国防强大起来,得让兵器工业强大起来,那时候我们国家还没有两弹一星,要是当时有这种利器的话,看日本还敢不敢张狂!”

    “落后就要挨打!我们国家真是多灾多难啊。我每每看到中国被外国列强欺凌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生在那个年代,如果我也出生在那个年代,我肯定会披挂上阵干上一架。”赵波涛说。

    “就凭你,凭‘汉阳造’?”钱磊轻蔑地冷笑一声说,“关键是我们要有强大的兵器,我们当时也是全面抗战,但我们手里的武器不行,你打一发子弹就得拉一次枪栓,人家一打就是一梭子子弹,这能比吗?”

    “还有,我们的汽车全是橡胶轮胎,遇到山路就上不去了,而人家的汽车上已经装上了履带,这就是差距啊。”孝文说,“钱磊说得对,我觉得以后战争的重点不是战士而是武器,飞毛腿知道吗?爱国都知道吗?”

    赵博士突然哑口无言了。

    “念,念,接着念……”孝文说。

    赵利阳又把报纸举在眼前念了起来,这时他已经读了这么久,有点有气无力了。

    他念道:“中国抗日战争,是世界反***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世界反***战争的东方主战场。中国的持久抗战特别是中国**领导的敌后抗战,抗击和牵制了日本陆军总兵力的2/3,迫使日军放弃北上计划,削弱了日军南进的实力,支援了太平洋战场美英盟军的作战。”

    赵利阳停了停看看大家,同学们听得都很入神,他就只好再往下念:“中国人民在与日本***进行的殊死搏斗中,共歼灭日军150余万,约占日军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死伤人数的70%,对其彻底覆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中华民族为世界反***战争的胜利付出了巨大的民族牺牲,为人类文明进步事业作出了彪炳千古的历史贡献。”

    赵利阳口干舌燥,已经不想再念下去了,他又一次停下看看大家。

    赵波涛正听着入神,朗读声却突然停下了。他赶紧对赵利阳说:“念啊,接着念啊……”

    赵利阳用无助地目光看看大家说,“让我歇会,歇会再念。”

    “英雄的中国人民取得了这么伟大的胜利,只是叫你念一下你都没有力气,就这,你还报效祖国呢……”钱磊热嘲冷讽道,“如果上了战场,你连队伍都跟不上,看来,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我念,我念……”赵利阳看了看钱磊,只好又念了起来,他似乎是在努力地捍卫着自己的自尊心。

    “在世界反***战争胜利的丰碑上,熔铸着中国人民的卓著功勋;在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的红旗上,凝结着各国友人的血迹。”读到这里,赵利阳终于把报纸一摊,“我不念了,真没力气了。”

    “来,我念。”赵波涛接过报纸,“啊!这么长?”

    “你以为呢,要不,我一口气就把它读完了。”赵利阳说。

    赵波涛把报纸在眼前展开然后说,“太长了,我选一段念念吧。”说完就读了起来:“中国**在抗日战争前只有几万党员,领导着几万人的军队。但是它代表着中国的未来,具有蓬勃发展的生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实习计划

    进入二年级后,94级新生都开设了专业课,期中考试刚过,学校就安排汽01班的同学们在学校的实习工厂钳工实习,主要是想让同学们了解一下传统基础机加工的流程。

    星期一早上8点钟开始实习,早上7点半,班主任王自民就带着同学们就来到实习工厂,这是一个专门为同学们实习而建设的工厂,平时也接一些社会上的生产任务。

    几天前,学校已经给同学们发了工作服,从彩色的校服变成灰色的工服和帽子,同学们都感觉到很别扭,看到对方不免有些好笑。

    实习工厂里有专门的老师,在老师到来之前,王自民把同学们集中在工厂门口,给大家讲了一些遵守工厂纪律以及实习作业将列入考试成绩之类的话,实习工厂的老师赶到后,他就把话语权交给了工厂的实习老师闫奋进,并告诉同学们,到了工厂后可以把闫老师称为闫工,然后简单说了几句就先离开了。

    闫奋进是个瘦高个,性格很温和。他让门卫打开铁栅栏门,把大家带进工厂,在院子里他向同学们讲话。

    他说:“咱们这个校办实习工厂条件比较简陋,而且许多设备也都很落后,但这不要紧,你们作为机械类的学生,这次实习的主要目的是让大家对机械生产线有一个基本的感性认识,将来,你们还要到全国大型重点兵工企业去实习,到那时你们也就能开开眼界了。现在,我重点先讲一下进了工厂特别是进了车间以后的安全问题。”

    同学们跟上体育课时一样排着整齐的队形,大家都听得很认真。站在前排的孙娟赶紧从工服衣兜里掏出一个比巴掌还小的本子和一支笔,她的目光注视着闫奋进。

    “对了,这个不用记,但你们一定要记在脑子里,安全无小事。无论你们将来实习还是到了工厂工作,记住,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安全包括个人的人身安全和作业时的生产安全。”闫奋进说。

    他把目光从孙娟手里的迷你小笔记本上移开,然后看着大家说:“车间里的危险主要来自于悬吊物的危险和电的危险,今天,你们的衣服还算穿戴得很整齐,不错!像个工科学生,我看看你们的鞋子……”

    同学们都把脚齐刷刷地伸了出去。

    “请放下!不错,不错。”闫奋进说,“绝大多数学生都换上了运动鞋,很好。到了车间以后,不能穿鞋底很滑的鞋子,走路要小心不要碰到头。机械加工时会产生大铁屑,大家一定要注意不能伸去摸这些东西,从加工机器上切割下来的铁屑非常烫,会烫伤手,另外,铁屑上面带有毛刺,很容易划伤手指。一句话,多看多问少动手,”

    这是汽01班的同学们到了洛明工业学校后的第一次实习,每个人都听得非常认真,他们对工厂和车间或多或少还有些好奇。队伍也很整齐。

    “同学们,你们这次在咱们实习工厂实习的时间计划为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我们也分为两个实习阶段。”闫奋进说,“前一周我们是钳工实习,就是要求同学们通过手工锉出一把榔头,掌握机械加工中的手工工艺和对加工成品的尺寸测量。第二周是机加车间里参观和了解车床、铣床、磨床、刨床、钻床的机械构造、工作原理和基本的操作步骤,要了解普通刀具的种类、材料和工件的基本装夹方法等等。”

    闫奋进说,“我们是工科类中等专业学校,你们将来被分配到工厂后,成天都要跟这些机器打交道,娴熟的动手能力一贯是我们学校培养学生的一项重要指标,所以,同学们一定要高度重视对动手能力的培养。”

    太阳已要升上三竿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阳光暴晒之下。但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这时,有些同学已没有了耐心了,站得也不像刚才那么笔直,队形正一点点变得松散。

    闫奋进微微笑了笑说:“同学们!你们是中专生,从一开始招生时就被列入国家统招计划,毕业时,人事部门会给你们开具《就业报到证》也就派遣证,然后参加工作,你们每个人都有一整套的人事干部档案手续。但是同学要知道,你们在咱们学校主要要学习中等专业知识,同时也要进行文化课的学习。这些知识与对应专业的高等学校的知识是承接和递进的关系。”

    闫奋进缓了一口气接着说:“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要注重对于专业知识的学习,包括动手能力的提高,以后到了工作单位,你们还面临着评职称和晋升,今天学习到的这些都是决定你们以后能走多远的基础。”

    太阳已经渐渐地悬在了头顶,阳光几乎快要直射而下。同学们已经站不住了,东倒西歪。

    闫奋进把大家扫视了一圈依旧微笑着说,“以后,你们的工作就是注意要跟车间、钢铁、兵器打交道,要和图纸、设计、制造做朋友,所以,也要有钢铁一样的意志,有的同学才晒了一会太阳就已经受不不了,那将来还怎么参与到国家重型兵器的研发和制造?”

    “站好,站好,大家都站好。”队伍里的赵波涛赶紧冲着同学们说。

    闫奋进笑了笑说:“车、磨、铣是切削加工的必经途径,世界各国的机械加工都少不了这些基础加工。同学们在第二个阶段的实习中,一定要认真观察,把自己学到的理论与实践要结合起来。实习完了以后每个同学还都要写实习报告,所以你们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学习。在这里实习和你们平时在教室里学习,本质上是一样的,希望同学们要高度重视,把本领学到手,千万不要把实习当儿戏当成体育课了。”

    太阳之下,同学们的体能也正一点点被消耗着,他们都已经站得腿脚发麻,无精打采了。老师的话已经有点左耳进,右耳出。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进到车间

    闫奋进皱着眉头看了看手表说:“好了!实习前的内容我就先讲到这里,有的同学可能觉得我的话有点多,说得多了大家也不一定都能记得住。但同学们要知道这是在上课,学校规定进厂前的讲述的内容不得少于1个小时,为什么要在这个规定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不!学校这样设置课程,列出这样的教学计划和大纲,就是先要让大家对工厂的辛苦能有一次体会,让大家感受一下劳动是光荣的,也是辛苦的。”闫奋进说,“兵器制造不同于普通的民品生产,如果生产者都没有钢铁一样的意志,还怎么承担国家的兵器制造?”

    “好!现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重点内容我就先讲到这里,接下来的内容我们会在每一天的实践中进行,从现在起,大家的作息时间将完全和工厂工人的作息时间保持一致,不再有45分钟后的课间休息,上厕所也得请假。”闫奋进的语气一直很平和,在太阳下站了这么长时间,他的额头也渗出了一层汗珠。

    同学们见老师的训话就要结束了,突然也都打起了精神。

    “你们是将来的干部,我有一句话要提醒大家,你们进了车间以后要学会尊重每一个岗位上的工人,不管他们年纪大小,都得称人家为师傅。这是我们对自己行业领域里同行最基本的尊重。这个习惯和礼貌要从这次实习中养成,不管你们将来工作后是技术员,还是将来会成为工程师或者专家,请一定要尊重普通劳动者。”闫奋进说。

    9月的太阳还是有点毒,大家都暴晒在阳光之下。

    “在中专学校,除了学习文化知识和专业知识以外,每个同学也都要学会做人。对了,同学还记得我们洛明工业学校的校训是什么吗?”闫奋进说。

    “明德、严谨、求实、创新。”赵利阳抢先回答道。

    “很好,这个同学回答得非常准确。每个学校的校训都是办学理念的结晶和对人才培养的方向,你们千万不要忘了我们的校训。”闫奋进突然又问,“那谁给我解释一下‘明德’是什么意思?“

    “老师,不,闫工,明德的意思是要明白道德。”孙娟回答道。

    闫奋进笑了笑说:“从字面来讲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再深入一点的意思大家明白吗?”

    这是一个开方式的问题,同学们这下就开始交头接耳,互相讨论了起来。

    这个问题班主任王自民在他们刚入校时就讲过,当时,专门学习过校史而且还考过试,这个词是有出处的,但究竟出自哪里?大家又众说纷纭。这会,大家已经把王自民老师的原话组织不到一起了。

    “我想,同学们应该都知道,只是一时说不出来了。”闫奋进看着大家窃窃私语分别交流着就说,“没关系,我来再给大家讲一讲吧,这下,你们最好要记住。”

    队伍里变得安静了,同学们都洗耳恭听。

    “‘明德‘这个词出自于《大学》的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说,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明德至善作为《大学》的核心思想,说的是一个人要追求光明正大的品德,使自身的境界达到至善至美,当然了,这也是儒家学者的最高追求。”闫奋进说。

    他此言一出,立刻令同学们刮目相看。他们没想到眼着穿着工服戴着帽子的老师,居然像文科老师一样熟悉古文,而且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张琰跟同学们一样,向他投去羡慕的目光。

    “我在这里要说的是,你们从现在开始去尊重工人师傅就是明德的第一步,这也是一种品德。从你们上小学起到现在,你们只跟同学和老师打过交道,从来没有跟其他社会上的人打过交道。我们的工人大都是从社会上招聘来的,他们不是咱们学校的老师,所以,他们也将是帮助你们成长的第一拨社会人。我想,在这次实习中,如何学会为人处事也应该是你们需要学习的。”闫奋进说。

    这时,他又看看表说:“现在时间到了!请大家排成队跟我进厂,根据实习教学大纲的要求,我们今天上午先是进行入厂前的安全教育和实习要求教育,接下来,就是参观我们的校办实习工厂。从下午起,就正式进入第一个阶段的实习,也就是到钳工车间挫榔头。下面请跟我来……”

    闫奋进说完就带着同学们转身朝校办实习工厂里头走去,很快,几座高耸的框架式建筑就呈现在同学们面前,这里便是机械加工车间,车间门口的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屋檐下潮湿阴暗的红砖上长着青苔。院子里存放着或锈迹斑斑的废铁,或堆积着半人高的从粗加工中,车下来的长长的打着卷儿的铁屑。

    “咱们厂里的车间主要分为两个,一个是钳工车间,另一个是机加车间,对了,同学们,以后我们所谓的‘机加’就是‘机械加工’的简称。”闫奋进说,“钳工车间是这次动手制造榔头的车间,这一周的课也由我来代。第二个阶段我们要进入机加车间参观实习,到时会把大家分成小组,分配到每个工种,主要由师傅们代你们。我们先从钳工车间开始参观……”

    钳工车间是一间二十几米长的很宽阔的大房子,里面只有两个穿着工服的年轻人,车间里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零件,几块跟擀面板一样平整但要比擀面板大出许多倍的长方形铁板,黑乎乎的,这便是钳工的操作台。操作台的四个边上,每隔半米就夹着一个老虎钳。

    汽01班同学的到来打破了车间里固有的安静,从操作台上厚厚的一层灰尘可以看出,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房子很大,一说话还会传来回音。

    闫奋进叫那两个工人把灯打开,这时,黑乎乎的车间里才亮了起来,操作台上反射着黑黢黢的光。

第一百六十六章 锉榔头

    按照实习计划,实习第一天上午的内容到此结束了。下午两点,第一个阶段的实习正式开始了。

    闫奋进站在黑黢黢的操作台前,拿出一个锈迹斑斑圆柱形毛坯铁柱材料说:“同学们,从现在起将进行第一课锉榔头。就是要把这个毛坯通过锉刀锉成一个四边形的立方体榔头,这是钳工入门的第一道工序,也是锻炼手工的基本功。”

    同学们的眼睛跟着老师手里的毛坯微微移动着,在操作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个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锉刀。

    “同学们不要小看这个榔头,这可是最基本的钳工工具,榔头的种类也很多,是根据形状和用途分类的,大致可以分为圆头锤、**榔头、钳工锤等。榔头是钳工最常用的工具,当然,一般的作用就是锤击。”闫奋进说,“钳工车间都是以手工操作为主,使用各种工具来完成零件的加工、装配和修理工作。这次,你们加工榔头的工期为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就这么点小玩意能要一个星期?”同学们一片唏嘘,互相议论着。

    闫奋进笑了笑说:“你们可不要小看榔头加工过程,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宽裕,加工榔头涉及到了钳工的主要内容,比如刮研、钻孔、攻丝、套丝、锯割、锉削、装配、划线等等。通过这次亲自动手,你们将了解到锉刀的构造、分类、选用、锉削姿势、锉削方法和质量检测。小小的一个榔头,浓缩了机加工的许多基础性内容。”

    同学们围绕在老师身边,大家都听得非常认真。孙娟和赵利阳生怕落下一个字,一左一右挤在闫奋进跟前,老师手里的毛坯铁柱举起或放下时,总害怕胳膊肘撞到他们。

    “同学们,如果让机器来加工的话,这个玩意用不了几分钟就可以完成,而且精度也非常高。现在已经有了数控机床,我国的机加工业正在发生着前所未有的改变,有些改变是颠覆性的。可是,我们为什么非要拿出一个星期的时间来手工加工呢?”闫奋进说,“任何学科和技术的发展和飞跃,也都需要基础技术和学科的支撑,飞机能飞上天,还不是人类观察蜒蜻受到了启发?所以,无论将来的中国兵器工业怎么发展,中国的制造业怎么飞跃,但万变不离其踪,就是要依托于基础技术,要基于基本原理。”

    赵波涛是用两个耳朵在接收两种信息,他的一只耳朵是在听老师讲,另一个耳朵旁边是钱磊在噗呲噗呲给他讲,他就跟老师的助教一样,不断地给他解释着每一个名词,说着他所知道的机加工。

    夏轩和武军强站在最后一排,武军强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有些深邃地看着老师。夏轩不时东张西望,转身看看这个,走小走两步看看那个,但他从来都不会伸手去摸这些东西,他怕这些铁器会污了他的手。

    队伍跟前还站着上午的那两个小伙子,他们是钳工车间里的助教师傅。

    “手工加工榔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同学们作业时一定要注意防护。”说到这里,闫奋进冲着那两个年轻师傅招呼了一声说,“手套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那两个年轻师傅回答。

    闫奋进又对同学们说:“以往每届学生在实习时,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这是一项非常艰辛的劳动,考验的是你们的耐力和细心,锉榔头也很乏味。你们都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没吃过苦,大家在锉榔头时要戴上手套,做好防护。”

    闫奋进说完就让两个助教师傅把白色的线手套发给了大家。

    “在加工过程中,老师允许同学们根据自己的情况劳逸结合,也鼓励大家在一起交流心得感受。我们已经把锉榔头的实习任务,按一个星期的课时分配到每一天,每天下班时都要对照进度表进行检查。”闫奋进说。

    完后,闫奋进把同学们分成了四个小组,每个年轻师傅代两个小组,他负责的是讲解,而两个师傅负责的是实操。接下来,32个锈迹斑斑的铁柱被发到每个同学手里,同时也给他们发了各式的锉刀和游标卡尺。

    要把这些铁柱子变成一个个榔头,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起初同学们还有点好奇心,按老师的讲解和要求把铁柱夹在老虎钳上定位,划线,然后一刀一刀的锉。

    孙娟不像别的女生那样娇气,一身工作报再配上同一颜色的长檐帽,低着头二话不说就锉了起来。不一会儿,白手套上便满是殷红的铁锈和黑色的铁沫儿,她似乎不知疲倦,锉刀在她手里一推一拉,反反复复,毛坯铁柱上刺啦刺啦传来沉闷的声响。她的鼻尖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汗珠。

    “同学们都注意一下,大家的挫刀一定得锉到位,控制好锉刀的速度和角度,这是钳工最基础的工作,练习的就是锉法,大家一定不能急,要图快,那直接在车床上车不就完了?”闫奋进围着黑黢黢的操作台边看边说,不时纠正着大家的动作和姿势。

    钳工车间里“刺啦刺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经过巨大的铁制操作台的传播,这种声音似乎还没放大了,一层细细的铁沫儿浮在操作台上,在震动中抖动着,跳跃着。汽01班40个学生在偌大的操作台边围了一圈,看上去还颇有些气势。

    “大家要注意看图纸,要根据图纸加工零件。在锉的时候一定找好基准,按照步骤来,这就是机加中最基础的生产工艺。”闫奋进说完这话后在车间转一了会儿,便背着手去了车间外面。

    同学们这时都已满头大汗了,有的同学便叫苦叫累,把锉去了一点皮毛的铁柱夹在虎口钳子上,开始休息了。

    “休息,休息。等会再干,磨刀不误砍柴工。”武军强跟赵波涛的工位正好面对面,他“啪嗒”一声把钢锉往操作台上一撂冲着赵波涛说。

第一百六十七 叫苦不迭

    赵波涛依然执着地锉着眼前这个一时半会还征服不了的铁家伙,汗水都掉在了操作台上。他抬头看了看武军强并没有说话,他嘴里憋一口气,要是说话泄了气,哪还有力气干活?

    “赵博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歇歇吧。歇歇。歇够了可不少干活。”武军强说。

    这时,许多同学都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锉刀,老虎钳前大都没有了人,他们早都去了车间外面休息了。孙娟却跟上了发条一样,手里的锉刀仍旧一推一拉。

    赵波涛撂下锉刀冲着孙娟半开玩笑地说:“孙师傅,歇歇吧。别急着赶工期,可别把我们都给落下了。”

    孙娟停下手里的锉刀,抬头看了看赵波涛说:“我是女生,没有你们力气大,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笨鸟先飞早入林,你们休息吧,我还是再干一会。”

    赵波涛笑了笑也没说啥。他没想到这个孙娟还真能吃苦。

    孙娟刚说完这话,突然,看见在车间角落里还有一个人正心无旁骛地“刺啦刺啦”地锉着铁柱,就冲着赵波涛喊:“博士,博士,谁说是我一个人赶工期啦?你看看……”

    顺着孙娟手指的方向,赵波涛看见赵利阳也跟铁柱杠上了,手里的锉刀有板有眼地锉着。

    “嗨!利阳,休息,休息。你看,你不休息,孙娟也不休息。你们这是搞什么嘛?恶意竞争啊?”赵波涛开着玩笑说。

    赵利阳这才抬起头,抹了一把汗,仿佛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里。“我没搞什么竞争啊?我是想在下午收工前能把这个平面锉到基准线。”

    “哪能锉这么快啊?你一个工能锉一个面?照你这么说,一个榔头五个面,你两天半就够了?”孙娟撇撇嘴说。

    他们几个说着就把锉刀搁在操作台上,一起走出了车间。

    车间外头凉风阵阵。

    秋天的午后天空格外高,像一个巨大的蓝宝石被擦拭得发亮,一团团白云悠闲的在上面漂浮着,不怎么动,闲适而安静。燥热的夏天已经带走了叫人烦躁的热风,秋天的风不再像夏天那么燥热和张扬,总会给人一种适度和含蓄。风吹叶动,婆娑作响,同学们三个一团,五个一伙在车间外面聊着天,个个叫苦不迭。

    田庆文、钱磊、肖童健和班上的几个男生正围着两位师傅在聊天,他们嘻嘻哈哈不时会传来欢声笑语。

    “一下午下来站得人腰疼。”田庆文说,“看来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我锉了一下午才锉掉了点铁锈。”

    “是啊,师傅,我觉得我们都没必要学习做什么榔头,直接浇铸或者锻造一个,还不简单?吃这力气没用。”肖童健说。

    “胡说!你们没听闫工讲吗?这是机加的基础课,必须得学会。我们厂里哪个工人不是从做榔头开始的?光我家里就有好几个榔头呢。”钱磊说,“有一个榔头是1978年的,是改革开放那一年做的,跟我同岁。”

    “吹吧。你就尽管吹吧!还跟你一样大?”肖童健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榔头又没有身份证,你咋知道是哪一年做的?我还说他跟咱们国家同岁呢,你咋不说是1949年做的呢?”

    田庆文呲着白牙一个劲地笑,他在嘲笑钱磊吹牛。

    “你不信?那个榔头上写着字呢。清清楚楚写着1978四个数字。”钱磊争辩说。

    “看把你还能得不行了,这牛还越吹越大了?”肖童健一边轻蔑地看着钱磊一边说。这时,他看见了刚刚走出车间的赵波涛就冲着他喊:“博士!你过来。过来!”

    “啥事?”赵波涛走了过来。

    “你是博士,你说说把字能不能写在榔头上,然后再放十六七年,字还非常清楚?”肖童健问。

    赵波涛被问的满头雾水,他纳闷地说:“这,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碳元素的稳定性再好,也不排除物理磨损啊。”

    “看!博士把你给揭穿了吧。”肖童健冲着钱磊得意地说。

    “我们的字是刻上去的,不是写上去的。”钱磊继续争辩说,“那个榔头我可是亲眼见过的,我还用过好几次呢。”

    赵波涛这才知道自己这么轻易地被人利用了,一脸无奈。

    “刻上去的?今天下午我们锉了这么久才把铁柱锉出点皮毛来,你就能在上面刻出字?吹吧,尽是在这里吹牛。别以我们不是兵工厂的,我们就什么也不知道,虽然我没吃过猪肉,但我见过猪走路。”肖童健说。

    “怎么不可能?锯条和锉刀都能够用作加工榔头的工具,说明锯条和锉刀的硬度大于榔头硬度。钢的硬度与它内部的材质有关,合金含量高,碳含量高的硬度大一些,而合金含量小,碳含量小的,硬度就要小一些。”钱磊说。

    说完,他觉得自己说的还不是很透彻,就伸长脖子,把他长满小痘痘的脸凑到肖童健说,“我给你打个比方,锯条和锉刀是工具钢,它们的碳含量就高于榔头钢。还有,车刀和麻花钻就是含碳高的合金工具钢,它们就可以加工很多含碳高的轴承或螺纹工件。找个含碳量高的刀具不就能刻上去了?”

    肖童健都有些听不懂了,他在一旁直打哈哈。这时,闫奋过端着一杯茶水走了过来,他没有打断他们的辩论,只是悄悄问一位同学:“你们学过《金属材料学》了?”

    那个同学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们学过《金属切削原理与刀具》?”他又问。

    “闫工,这两门课都是下学期的课。现在还都没学呢。”同学说。

    他们的争辩仍在继续,闫奋进站在原地,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田庆文见他们争吵还分不出个高低来,就打断他们说:“两位师傅都在这里呢,还需要你们争?让师傅给你们评评,不就弄清真假美猴王了吗?”

    师傅就是师傅,他们让钱磊仔细地描述了那个榔头上的字及其特点,最后说,“榔头上有数字一点都不奇怪。可是这字不是刻上去的,而是冲压上去了。”

    “什么是冲压?”肖童健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去你的!我饿不死!

    “冲压是金属加工方法,当然,这样的工艺是要基于金属塑性变形,然后利用冲压设备对板料施加压力,这样就能制造出具有形状、尺寸和的图案来。”一位师傅说,“不知道这样说,你们能不能理解?再简单一点,就相当于盖章子,你在纸上摁一下,是不是会留下图案?”

    这么一说,同学们这才明白了。大家满意地点点头。

    “刚才师傅讲给你们的没错,但是,你们都是汽车制造专业的学生,我可要给大家提醒一点,冲压成型工艺在汽车车身制造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特别是汽车车身的大型覆盖件。”这时闫奋进走过来说,“为什么非得要冲压呢?那是因为汽车的大多零件形状复杂,结构尺寸大,有的还是空间曲面,所以,用冲压加工方法来制作这些零件是其他工艺无法替代的。”

    同学们都围了上来,好奇地听着闫老师讲汽车制造。

    “同学们,以前你们从来都不会关注汽车,那没关系,你们不搞这一行。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必须得关注汽车,因为这是你们这一辈子都要打交道的行当,学会汽车制造也是你们安身立命的技术所在。”闫奋进说。

    他接着说:“所以,你们以后留意汽车的话也会发现,载重货车的驾驶室、车前钣金件、货厢板以及轿车,它们的各种车身覆盖件和客车的各种骨架,几乎全都是用冲压加工方法制作的。等到你们明年学到《机械加工工艺》课程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同学们用崇拜的目光看着闫奋进,虽然他只是实习工厂里的老师,可是他的学问居然这么深。

    “同学们,歇一歇,十里路。快点回车间继续挫榔头吧,做任何事情都讲的是一鼓作气。”闫奋进说。

    在大家集体发出来的一声叹息之后,同学们极不情愿地朝冰冷车间走去。闫奋进看着同学们的背影,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唉,这些年轻娃娃啊!”

    接下来,同学们每天都拿着锉刀,反反复复做着一个动作,每一天都保持同一个姿势。看人挑担不吃力,但真正要根据图纸尺寸,把成千上万次的把锉刀拉到位,的确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而且要刀刀见铁沫儿,还不能有误差。同学们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手里的铁柱,看着这些硬金属被一点点地挫成铁粉,随着锉刀掉落在操作台上。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星期三上午,榔头的近一半工期已经结束了,原来锈迹斑斑的铁柱这时两三个面都已经被锉平,露出了光亮。越接近按图纸划在铁柱上的划线,就得越发的小心翼翼,而且还要换上细腻一些的锉刀,同学们当然知道,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保证加工的精度。

    对于机加工来说,如果生产的成品保证不了精度,那就是废品,费工、耗材而且会前功尽弃。

    “哎呀,真没想到这机械加工咋还跟绣花似的,要求的这么精细?”武军强锉了一阵子后,眼看着自己榔头的另一个面已经接近划的基准线了,不无感慨地冲着对面的赵波涛说。

    赵波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就要锉到划线的铁柱,哪里还顾得上跟他说话,在车间里刺啦刺啦的声响中,他依旧埋头苦干着,长檐帽下细细的汗珠布满了额头。

    “这干活和不干活还真不一样,我刚吃的早饭这会都饿了。诶,赵博士,你那‘两馍一汤’的早饭还够不够?我看,你就是把早饭也换成跟午饭一样的‘两馍一菜’可能也吃不饱吧。”武军强放下锉刀,故意笑着打趣地说,他想引起他的注意,想调剂一下枯燥的时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就跟一把钢针,猛地扎进了赵波涛心里,他“两馍一汤”和“两馍一菜”的伙食标准似乎成了公开的秘密,尽管他现在已经不再像去年刚入校时那样给自己设定这样的伙食标准,但他的这个标准却成了别人的笑柄。

    “去你的!我饿不死!操你的心,少惦记我!”赵波涛抬起头,对武军强怒目而视。

    武军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一种怒气在没有任何酝酿的情况下,就跟火山里的岩浆一样从内心朝外涌,他的目光跟钉子一样钉住了赵波涛。

    这时,闫奋进突然拿着一张行业报纸走进车间。

    “同学们,我刚从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消息,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听听。”闫奋进的态度总是那样的温和,他的语气像是跟大家商量。同学们大都停下了手里的锉刀,夏轩像是被解放了一样,他直直腰,扭扭脖子,伸手打个哈欠,嘴里还发出长长的一声“啊欧”。

    “你是狼吗?”赵利阳见他对老师这般的不尊重,就冷冷地问。

    “狼?”夏轩完全蒙圈了,他不解其意。

    “东郭先生把狼放了出来。狼伸伸腰,舔舔嘴,对东郭先生说:“先生既然救了我,就把好事做到底,让我吃了你吧!”赵利阳轻蔑地说,“伸伸腰,舔舔嘴的就是狼。”

    赵利阳这话把夏轩说的脸都红了。他觉得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嘛。就算看不惯他,那用不着用多么牵强的词来骂他。

    “你学问深,爱看书,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利阳,你说我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你骂我是狼?”夏轩心里有点憋屈,但他胖乎乎的脸和满头的长发让他显得总是那么的文艺那么的温和。

    “你没招我更没惹我,可是你太不礼貌了,不懂得尊重人。明德,明德你知道吗?”赵利阳说。

    “这哪跟哪儿啊?我不就打了个哈欠吗?怎么又跟明德扯上了关系?你也别拐弯抹角了,有啥就说吧。我要是错了我改,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以后就好好说话别成天提文吊武的。欺侮我们没文化啊?”夏轩说。

    “那好,我提醒你一下,我们的校训是什么?”赵利阳问。

    “校训?你别上纲上线了,我一个哈欠又怎么跟校训扯上关系了呢?”夏轩甩甩长发不屑地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世界精度

    “那好,你回忆一下我们进了实习工厂,老师讲给我们的话……”赵利阳此话一出,又后悔自己有点刻薄,就赶紧换了一个语气,笑了笑补充说,“音乐人,老师当时告诉我们,从现在开始让我们去尊重工人师傅,这也是明德的第一步,这也是一种品德。还记得吗?”

    夏轩点点头说:“可是我没有不尊重工人师傅啊?我就是从兵工厂来的,我怎么能不尊重工人呢?”

    这时,闫奋进已经把报纸摊开在操作台上,开始给大家讲故事了。

    赵利阳赶紧碰碰夏轩的胳膊,很友好的地小声说:“闫工要讲话了,你不鼓掌倒罢了,还故意出洋相,这就是不尊重人。他也穿着工作服,你不尊重工服就是不尊重工人,明白了吗?”

    “啊!”夏天有些惊讶,但想想赵利阳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么夸张的动作发生在老师开口之后,是多么的不礼貌。

    “利阳,你提醒得对,是我不对,以后我还得再注意……”夏天把嘴巴凑到赵利阳的耳朵边,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小。

    “你们嘀咕什么呢?老师在看你们呢。”这时,陆贝贝碰了碰夏轩的胳膊说。

    赵利阳没有理会他,他的注意力已经被闫奋进吸引去了,他全神贯注地听着故事里那位了不起的普通工人。

    闫奋进的故事仍在进行着。他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说:“许辉师傅是1949年出生的,跟我们的祖国同岁,我想,这个年龄可能跟我们许多学生的家长一般大。许师傅是一家汽轮机厂装配车间的普通工人,噢,对了,这也是一家兵工厂。他没有上过中专也没上过大学,只有小学文化,但他却凭着一把榔头,敲打出了世界精度。”

    “榔头?世界精度?”同学们万分惊讶,一片唏嘘。

    “对,许师傅就是靠着一把跟你们现在正在做的榔头一样的东西,敲敲打打,让我们国家机加的精度达到了世界工业生产先进国家的水平。同学们,你们都是机械类的学生,大家想一想,这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啊!靠一把榔头……太了不起了。”

    同学们不由得会将目光投向操作台上一个个装夹在老虎钳上做了一半的榔头,然后,都认真地听着这位他们素不相识的前辈师傅的故事。

    闫奋进说:“报纸上说工业汽轮机结构复杂,每台都有600扇以上的叶片,而且只能人工镶嵌,但精度要求比计算机还高。他们装的叶片如果误差超过了20微米,许师傅不用仪器测量过来一看,就能发现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只要世界上能设计出来的工业汽轮机,就没有许师傅装配不了的。经许师傅之手的500多台产品,从来没接到过质量投诉。连德国、日本派来的老工程师都非常佩服许师傅的手艺。”

    “同学们,虽然你们是搞汽车制造的,许师傅是搞汽轮机制造的,但大家都是机械生产这个行当,道理都是一样的。”闫奋进说,“报纸上说,汽轮机制造的100多道工序现在大都实现了机械自动化,但是,唯独最核心的转子叶片安装还只能靠纯手工操作。你们想一想,如果没有这么高超的手艺,汽轮机制造怎么完成?我们中国制造业还怎么能达到世界的标准?”

    赵波涛早都忘记了自己吃了“几馍几菜”,老师的话深深地吸引着他。他觉得这样的故事在《大国兵器》上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在这本杂志上,他看到的永远只是世界上先进武器的威力和杀伤力,哪里能看到这些兵器背后活生生的人?那一榔头一榔头敲出的世界精度,如果让外国人看了,肯定会瞠目惊舌。

    赵波涛心想,什么是工业生产中的最高机密?就是技术,甚至,依赖于经验而形成的技术。只有这种东西才不可被复制。

    “你们知道许师傅的手艺是怎么练成了吗?”闫奋进反问大家。他用期待的目光把大家环视了一圈,又将目光落在报纸上面,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报纸上一行一行地寻找着答案。

    “对,在这里。找到了。”闫奋进把报纸上的原话读给大家:“因为他经常对着图纸和叶片发呆,还时常拿着一个榔头对着机器敲敲打打,许多时候,谁叫他他都不答应,好像在跟图纸和叶片在对话,而且,还有着说不完的知心话。他跟它们把心里的话儿全部说完了,就会拿起手里的榔头轻轻地敲打叶片。”

    闫奋进把报纸念得很有感情,而且语速不快也不慢。然后抬起头对着同学们说:“随着工业需求变化,性能更为先进的燃气轮机逐渐占据市场,许师傅所在的厂子只好聘请了外国专家技术指导。你们想想,外国专家能把最先进的技术给我们吗?”

    “不能。”同学们齐声回答。

    “是啊。肯定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许师傅提出了工装改进、测量点增加、转子纠偏等创新方案。后来在他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产品精度完全达到设计要求。”闫奋进激动地说,“同学们,在他们这些兵工人的努力下,我们国家制造出来的新式燃气轮机才超出了国外专家的预计,而且,造价还不到国际巨头公司和厂家报价的一半,这可为我们国家节约了大量成本。”

    突然,赵利阳激动地鼓起了掌。一马当先的掌声很弱也很小。他完全是发自己内心的感动。

    “是,大家是应该为我们国家有这样的传统工人鼓掌。”闫奋进饱含深情地说。

    话音一落,钳工车间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许师傅跟你们的父辈一般年纪,你们也离走上工作岗位的时间不远了,他们这一批工人也都将陆续进入中年,将来都要退休。但不知道你们注意到了没有?”闫奋进突然问。

    同学们相互看了看,都期待着答案。他们也不知道要注意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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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26771/ 第一时间欣赏20年归来仍少年最新章节! 作者:盛世唱响所写的《20年归来仍少年》为转载作品,20年归来仍少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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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介绍:
中专教育是我国建国后学习前苏联的产物。张琰考上中专跳出农门成了未来的国家干部,在洛明工业学校他与美丽温婉的兵工厂子弟胡宛如相遇。
有着恋父情结的胡宛如命运不幸。来校前父亲在研发炸药的实验中致残,他不愿意没有尊严地活着,毅然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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