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稀奇古怪的家事
赵小双拿了做工钱,就起身告辞回去了。
春英把赵小双送了出来,出大门的时候,他还不忘回了回头。
想着刚刚佩珠小姐的那双注视着他的碧清的妙目,赵小双侧过头来问春英:“这位佩珠小姐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新来你家的吗?”
“别在这儿说!”
春英回头看了看,看见没人,就将大门轻轻合上,回身把赵小双拉到了一边。
“我们家这佩珠小姐呀,可有来头儿了,我也是听下人们传的,她名叫柳佩珠, 是我家老爷柳仁鸿从他堂兄柳仁远家过继过来的孩子。”
“哦,我说怎么以前没见过呀!哎,佩珠小姐举止不凡,茶道,庭园什么的,她都知道,好像还挺有学问的,想必你家老爷堂兄家一定是个书香门第!”
春英笑了笑,说:“这你就说错了!”
“怎么?我猜得不对?”赵小双不解地问。
“不对!还真不是!”
“那是什么?快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啊!这可是我们小姐的家事啊!”
“不为什么!只是好奇!”赵小双拉了拉春英的衣角,肯求道:“告诉我吧!要不,我会总想着这件事,吃饭,睡觉都不得安宁的!”
春英想了一下,四下张望了一下,说:“我说可以,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
“嗯!那当然!你忘了,我有什么新奇的事儿,也告诉你嘛!快告诉我,这位佩珠小姐是怎么个来头儿?”
“嗯,这件事听起来特别稀奇,我也是听说的,真真假假我也不好说。老爷的堂兄柳仁远家在山西,他曾在家乡读过几年的私塾,家境不济,就当了屠夫,在天津卫的一家猪肉铺当学徒, 人特别聪颖, 很快,杀猪,剃骨等行当活计是样样精通,他还交际广泛!”
“哦!那后来呢?”
“嗯,后来,有一唐姓朋友帮助出资,他又回到山西,在大同开了个饭馆, 在他的苦心经营下,生意很快就有了起色,营业流水不断上升, 可谓兴旺一时, 天天顾客满堂。 他招了几个伙计,小店也日益做大,各种风味菜,形状齐正,味道醇香, 颜色漂亮,尤其以肉食诱人,‘烤乳猪’便是他家的招牌菜。”
“‘烤乳猪’好啊!我也吃过!可好吃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恬静,俊俏的女子,居然是杀猪的出身,真没有看出来啊!” 赵小双道。
“你没看出来的还多着呢!” 春英看了看四下, 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说, 你可不要传出去呀!”
“不会的,你放心,我还能跟谁白话去! 我赵小双啥时是个碎嘴婆子了!你尽管说就是!”
春英放了心, 就继续把后面的事儿都讲了出来。
为保证质量,每只小猪都由柳仁远亲自屠宰,净光,劈开内腔, 取出猪肋, 挖出猪脑。这种手艺他已做了多年,早就轻车熟路。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这么一件奇事儿。店伙计抱来的是一只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小的,还没断奶的小猪,浑身粉里透亮, 两只大而宽的耳朵遮住了半个小脸儿, 两只黑溜溜, 亮晶晶的小眼睛一直看着柳仁远,看着他手里的屠刀, 看着看着,它竟然落泪了,大颗的泪水不断地从那双小小的黑
眼睛里流了出来。
“啊?猪还会落泪?”赵小双诧异道。
“猪怎么不会落泪!猪也有生命,也有感觉哪!”春英继续说
“小猪挣扎几下,叫唤着从众人手里逃了出来, 众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将其捉住,小猪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哼叫起来,凄厉的叫声把抱猪的人吓了一跳, 一不小心又让它挣脱了。只不过,这一次它没再跑,你猜怎么着,它居然两个前腿一弯,就跪在了柳仁远的面前。”
“看来,这猪是通人性啊!这下,他那堂兄可下得了手吗?”
“听说,他当时就傻了,杀了这么多年的猪,这可是他头一回遇到,难道这猪也通人性吗? 心一软,他举着屠刀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正在这时,柳仁远的老婆胡太,也就是柳佩珠的母亲,当时又怀了孩子,听着外面动静不小,就挺着个大肚了出来看热闹。 她看见柳仁远连个猪都不敢宰杀, 觉得好笑,说不能因为这只猪,能跑,能跪,这饭馆的生意就不做了吧! 这猪也没啥稀奇的,不就是头猪么,那狗急还能跳墙呢! 再说了,客人们还等着上菜呢!听太太这么一说,柳仁远迟疑了,总不得让女人笑话,心想,这可怎么办? ”
“这确实挺让人为难的!要是我,就不理会老婆,直接放生了!”
“唉!要是放生就好了!可惜,那位堂兄看见还有那么多的食客在等着,最终还是听了他老婆的,挥挥手,这头小猪还是被伙计杀掉了,伙计们忙活完,才发现,猪的眼睛里流了不少泪。”
“听上去,真是惨啊!说得我都不想吃肉了!”赵小双无比遗憾地摇了摇头。
“伙计后来还把这事儿告诉了柳仁远,这让柳仁远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呵,那还用问嘛!大凡有点善心的,有点人性的,心里还不好过!这事儿,柳佩珠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我觉得佩珠姑娘那时还小啊!”
赵小双靠在了一棵树上,叹了口气,说:“这真是件悲惨的事情!那小猪真的太可怜了!”
“唉!佩珠她爹,她娘也真是够狠的!”
“要我是那猪,我变成厉鬼也一定咬他们几口!”
春英惊愕地看着赵小双,摸着下巴,说:“行啊!你可真有先见之明啊!”
“啊?还真被我言中了?”赵小双好奇地问。
“你接着听我说啊!”
“嗯,快说!那后来呢?”
“没过多久,这饭馆本来挺红火的生意突然急转直下。”
“看!报应来了!”
“嗯,先是有客人反应,说这菜里时常吃出苍蝇,蟑螂,到后来,明明伙计摆上的是烤乳猪,回过身来,就听到客人们的惊叫,说怎么端上个大个儿的死老鼠,伙计叫来柳仁远一看, 果真是只烤得红红的死老鼠。 就在众人惊愕之时, 那只老鼠的尾巴竟然摆动了一下,吓得食客惊叫着,四散逃命。”
听到这里,赵小双打断了春英儿,说:“真有这事儿吗?这事儿听起来也太邪乎了吧!”
“谁知道真的假的,我也是听来的!还有更邪的呢!”
“更邪的?”
“第二天,这事儿就传开了,挤在饭店门外伸着脖子来看热闹
的人不少, 真正敢进来吃饭的不多。从此,饭店只能勉强惨淡经营,至于招牌菜‘烤乳猪’更是没人敢点了。柳仁远干脆让伙计先关了店门。柳仁远的老婆偏巧在这时候生孩子,孩子迟迟生不出来!”
“唉!可怜那个孩子!那后来呢?”
“后来还有更邪门儿的呢!”
“快说!”
“柳仁远却发现窗上有个圆嘟嘟的影子,随即,他还听到了猪的叫声。”
“天啊!老爷堂兄这回可是要倒霉了!这是一只神猪!估计回来报仇了!”赵小双猜测道。
“嗯,也许吧!反正听说这场景可把柳仁远吓坏了,他赶忙跪在地上,磕头道:猪爷爷啊!猪爷爷,我不该让你死,我知错了!求你饶命吧! 求你放过我吧! 我求求你了!”
春英皱着眉头,哭丧着脸,有声有色的表情把赵小双给逗笑了,问道:“这样求了半天,有用吗?”
“好像是没什么用,窗外传来一声尖利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咆哮!吓得他抖如筛糠,也不敢抬头,只不断地磕头求饶命,后来就没有了声响,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那影子早已不见了!”
“真事?”
“不知道,只知道大夫还没到,胡太就大出血死了,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这算是报应啊!因果不虚!”赵小双道。
“柳仁远就只有柳佩珠这个孩子了,柳仁远原本就对佩珠姑娘一直十分珍爱,佩珠,就是恨不得天天捧在手里,佩在身上的宝珠子。老婆死后,他自己像是变了个人,心思根本就不在经营上,每每想起胡太的死和那个可怕的声音,他就惊恐不已,有时睡着觉也会被噩梦惊醒。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报应,就不知道这报应何时是个了呀!”
“那后来呢?”
“后来?你想呗!他还哪里有心思在饭店里啊!柳仁远从此不再沾星点的猪肉, 他的饭店也不再卖乳猪,家中生意大不如前。他觉得自已罪孽深重, 又过了些年,他最终决定去修道了。”
“他走了,那他女人儿柳佩珠可怎么办呢?”
“佩珠本来由奶妈带着,现在长大了,奶妈回了乡下,孩子就给堂弟柳仁鸿送来了,成了柳仁鸿家中的小姐,而柳仁远从此便不知了去向,有说是去了齐云山,谁知道呢!”
赵小双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说道:“这个传闻还真有意思,应该不会是真的吧?我看你家小姐是个很稳重,端庄的女子,怎么会有这般稀奇古怪的家事!”
“我也不晓得这事是不是真的,只是她有一个去修道的亲爹应该是真的。 哎,赵小双,我也就跟你说说,你就别外传了,要不是你问我,我才不会告诉你这些!如果让柳佩珠小姐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说不准还会被柳家哄出去呢!”
“放心,我不会说的。只是,这些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也是听来的,这种稀奇的事儿想瞒都瞒不住。你知道就是了,别再讲出去了!”
赵小双把布包向上又背了背,笑笑说道:“你一百个放心,你的话说到我这里就是石沉入海了!再说,我还能跟谁说去!”
“行,这我就放心了,你走吧,下次有活儿再找你。”
“嗯!那我走了!”
第一二二章 别有隐情
告别了春英,赵小双顺便在街角的烧饼铺子里买了个火烧,边走,边吃,边琢磨。
春英讲的,对于赵小双来说,真是闻所未闻。
柳仁远,柳仁鸿,佩珠姑娘,还有那只神猪…他行走在街头热闹的人流中,努力回忆着那个稀奇古怪的故事,咽下最后一口火烧。
想那么多干什么!赵小双能记住的还是柳佩珠姑娘的那双眼睛。
赵小双心里暗暗祈盼着,希望还能再看见她,还能再看见那双眼睛,那双特别柔情温和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画外——)
林陈听到这里,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道士,试着轻问道:“我想问一句,柳佩珠的父亲柳仁远去了齐云山,他们此后没再见面吗?他难道就舍得把自己心爱的女儿送到亲戚家?”
“想啊!怎么能不想!但修道之人明晓因情动而入生死之门,识由无染故得莲花化身。情执不看破而得解脱者,无有是处啊!”
林陈蹙眉,道:“听道长这么讲,道长应该认得他了?”
“对,对呀!你们都是道士!也算是同.. 同行!”胖子跟着说。
那道士一怔,若有所思地半天没言语,只将破旧的道袍轻轻撩起,从里面掏出了个小小的木鱼儿,用小棍上下敲了起来,嘴里念道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个乌龟王八抱粗腿!”
林陈并未明白他说的是个啥意思,那道士也不想解释。
“没明白!”林陈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胖子眨眨眼睛,似乎有所悟地说:“我怎么觉得,那位被称为爷的白猪,不会就是我的前一世吧?啊?道长大人,您说说,这是,还是不是呢?我可是在你的那个破镜子里照见自己怎么是只白白胖胖的猪?要是真的是,怎么我感觉…”
没等胖子说完,林陈笑着抢话道:“要是真的上辈子是头白猪的话,胖子兄弟的心灵一定会倍受打击,对吗?”
胖子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不!不是!怎么会受打击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前一世当一回神猪也不错啊!猪怎么了?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前世是执掌天河八万水军的天蓬元帅,会天罡数三十六般变化!胖乎乎,饿了吃,困乏了就睡,与世无争,绝对的真性情!我的前世能做一回神猪,我也知足了!我说的对吧?道长大人?”
道士微微含笑,没有言语。
“嗨,你倒是说话呀!我是不是就是那位大家都向我跪拜的神猪?”胖子梗着个脖子,还较起真儿来,一副不问个明白,不罢休的架势。
“啥神不神猪的,还不一样,杀了吃肉!你还得瑟个啥呀!”林陈用手摸着胖子滚圆的后背,笑着说。
“吃你个头啊!”胖子争辩,“想杀了我,吃我的肉?看见没,老婆不光生不出孩子,老婆孩子都得送命!看谁还敢吃你猪爷爷!”
胖子反手抓住了林陈的手,丢开。
“把你那破爪子拿一边儿去,弄得你胖子爷爷后背怪痒痒的!”
“谁杀了你啦?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白猪啦?这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愿意争着去当猪的。好!好!好!猪大爷,行了吧!刚刚道长不是说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个乌龟王八抱粗腿,你认为是,你就是,是这意思吧?道长!”林陈说。
道士捋着白胡子,轻点了一下头。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林
陈说。
“哼!”胖子干脆站起身,拍着胸脯,恨恨地说,“反正你家猪爷爷是得罪不得的!”
“是!不敢!就你之架势,谁敢在你面前说你个‘不’字,就能把人家活活咬死!我可不想没事儿找事儿!”
火堆发出“嘶嘶!”的声响。
道士用树枝捅了捅,向里面添加了几把柴火,火又旺了起来。
望着跳跃的火苗,林陈半晌没有说话,他的久久回味着刚才道士所讲的话,他脑海中印上了一个名字:
柳佩珠!
林陈站起来走到茅屋的门口,拉开了小木门,外面一片黑蒙蒙的,幽蓝的天幕上,不见星也不见月,乌云低低地沉着,冷风扑来,格外的阴凉,也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力。
佩珠玑而,袭罗而飘。
好名字啊!
林陈伫立在那里,想像着前世那个姑娘的样子。漆黑的暮色,静如死寂,寒意在山谷中扩散。前世的那个姑娘,他找不见了!就如同飞逝的流星!如同迅乎飘散而去的云!林陈许久没有说话,他的眼尾向上扬了几分,望着长空,眸色深沉,冷峻又温情,柴火堆发出的红光沐过他的周身,勾勒出笔挺的轮廓。
“林陈,你傻站在那里想什么呢?快回来,你就不怕游魂把你带走吗?”
胖子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问林陈。
林陈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身“吱扭”一声关上了门,几步走了回来,围坐在火堆旁,从地上拾了几根柴火,送了进去。
“道长,我知道了!”林陈说。
“啥?你知道啥了?”胖子问。
“听许阿琪说,我在梦中曾经不断的重复说着两个字,就是‘赔猪’,原以为是自己上辈子偷了人家的猪,现在才晓得,是另外的两个字!原来前世的自己曾经遇到过这么个俊俏美丽的叫做‘佩珠’的姑娘!多么温婉的名字啊!”
“是啊!那,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吗?”道士说。
“赵小双!你说过的,让我记住那个有朱砂痣的人,那便是我的前世!”
道士微笑着点了点头,半晌问道:“还要继续吗?”
“继续,继续,快快说给我听!”林陈说。
胖子左右晃了晃,裹紧了衣服,见林陈在看他,就吐了一下舌头说:“看我做啥?我又不是你的佩珠!”
(故事继续——)
时间过得也快,又过了几个月,春天来了。
孟家院子里的枣树发了芽,摘过芽儿的香椿树又向上蹿了一截儿,愈发地枝繁叶茂,到处是春花朵朵,充满了生气。
院墙外,传来阵阵小贩的吆喝声。
“磨剪子咧!戗菜刀!”
孟喜昌已有不少的白发,但也是红光满面,气息沉稳,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年轻人的精气神儿。
此时,他全然不顾外面的喧嚣,正在聚精会神地练着他的长寿功。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儿之后,双手提上肩头,气收丹田,双脚平稳站立不动,双手缓缓向下推去,嘴里吐了一口气,收功。
“老爷!擦把汗吧!”
孟喜昌接过了旁边大太太递上来的湿毛巾,给自己轻轻擦了擦脖子上,脑袋上的汗水。
来没事儿, 孟喜昌喜欢做做气功,或在院里走走,这让孟喜昌心情不错, 转头看见大太太脸色灰黄,皱巴巴的,像一块大树皮,还穿着一件过时的旧布褂子,想起这女人跟了自己这么久,自己冷落了她,便有点于心不忍。
“咱们绸缎行新进了些上好的料子,你去挑选两个,做件新衣服吧!”
“噢,好的,老爷!”
柴兰英心里有些别样的滋味,自从何青萍进家门,老爷很长时间没有过问和关心过自己,在她看来,自己似乎成了个摆设,就像房间中的桌子,或者,她抬头看了一眼,或者这庭院中的树。
老爷难得还念着他们之间的那点旧情,想到这儿,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一分欣喜,便答应着,去了库房。很快,她选好了一个粉底, 绿花的真丝绸料,抱着料子向回走。
杏花初放,碧水瑶池,走到回廊处,恍惚中听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轻声说话,她赶忙躲到树后。
“老爷不也是看中了茶楼里的清倌人,娶回来做了二太太!”女子言道。
女子的声音真是耳熟,透过树枝的缝隙,柴兰英看得仔细,说话的是二太太何青萍的贴身奴婢,秋水儿。秋水儿身着淡紫色蝴蝶衫正与对面的二少爷孟家贵聊得火热。
这情景,让大太太有些意外。
秋水儿这丫头长相俏丽,聪明伶俐,来孟府时间不长,被老爷配给了何青萍当使唤丫头。
“瞎说,二太太可不是什么茶楼卖唱的清倌人!二太太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子!你个丫头,居然敢谈论起自己的主子来了,这要是让老爷,太太们知道,是会打断你的腿的!也就是我,好说话!”
二少爷轻抚着秋水儿的头发,继续笑着说:“这个我送给你的玉簪子,你戴上可真好看啊!”
“我知道二少爷一定不会说出去的,才敢这么跟你说的!二少爷怎么会忍心让他们打断我的腿!”
孟家贵笑着用手指勾了下她的鼻子。
“算你小脑袋瓜子聪明!不过,以后你在这里,说话要小心点儿!他们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知道了,二少爷!二太太这几天身子不适,我先回了!”
“慢着!”
二少爷说罢,四下张望一下,上去搂住秋水儿,亲了一下。
“少爷!你…”
“没事儿,这里又没有别人,去吧!”
看着秋水儿姿态翩跹地消失在走廊的那一端,柴兰英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丫头胆子可真不小啊!
居然敢勾搭起二少爷来了!
这还了得!
奴婢没有奴婢的样儿,简直坏了孟家的规矩!又一想,这事儿还不能马上告诉老爷,毕竟她是二太太何青萍的贴身丫头,但也不能由着他们这样下去!二少奶奶至今没有个孩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二少爷生性风流,为此,二少爷与二少奶奶丁淑娇也没少吵架。都怪自己眼拙,就不该给二少爷物色这么个女人进家门,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二少爷跟个丫头搅和在一起!
还有,也不能让二太太何青萍凭借肚子里的孩子在府里耀武扬威!
柴兰英这么想着,便悄悄地撤了回来,这一路上,她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第一二三章 各怀心思
微风吹过,几片叶子从树上飞落。
孟喜昌依躺在水池旁的石头凳子上闭目养神,就觉鼻尖痒痒,一股馥郁柔和的兰花暖香袭来,睁眼一看,二太太何青萍正用毛毛草轻点着自己的鼻尖。
孟喜昌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低声说:“不在房里好好地待着,跑到这里作什么!外面风凉,小心吹坏了身子!”
几老爷张开了眼,何青萍摸着孟喜昌的面颊,柔声道:“想你了啊!想看看老爷在干什么呢!”
孟喜昌笑着抓住了何青萍的手,道:“闭着眼睛,我就在琢磨!琢磨你肚子里的小家伙,会是什么样子?遇到你,真的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望着孟喜昌,何青萍皱眉,露出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怎么?不高兴?”
“唉!就是不知道这孩子以后会不会像他娘一般的命苦!”
看到美人心焦,孟喜昌忍不住说道:“这句话说得可不对!孩子他娘的命可不苦,进了本地响当当的富贵人家,有吃,有喝!什么也不用愁!还有老爷心疼!”
何青萍秀眉紧蹙,说:“可心里还是不爽啊!”
“说来不防!”
“虽说名分上是个二太太,可平日里的待遇和妾室一般,老爷听从了大太太的主意,让我从东房搬到了偏房,让下人们笑话!”
“我习惯一人住正房,毕竟有大太太在,你住东房确也不合适!”
何青萍嘟起了嘴,低下头去,半天没有言语。
孟喜昌抓住她的手,轻抚着,试探道:“我是真心疼你的!但家中自有家中的规矩,住在哪个房又有什么关系!我总不能让大家觉得,在孟府里,是可以乱了规矩吧!”
何青萍甩开了他的手,说:“所谓规矩,就是那个老女人永远都要优越于我?”
孟喜昌安慰道:“我的萍儿对我好,我心里明镜似的!萍儿知道我爱吃的每一道菜,萍儿知道我爱穿什么样的衣服,萍儿知道我喜欢喝的茶是西湖龙井,要是我的背酸了,萍儿会亲自给我揉捏按摩,萍儿还清秀端庄!萍儿哪一点都比她强!但在我心里,萍儿才是第一位的啊!最重要的是,萍儿又有了我的孩子!我可是真心真意地待你的!”
何青萍伸了食指轻点着孟喜昌的鼻尖,“老爷的话我都记下了,牢牢地记在了心底,老爷还说过,这‘云裳绸缎行’可是…”
“行!行!行!”孟喜昌轻拍着何青萍略微凸出的小肚子,笑着说:“什么都是这个小东西的!谁也别想抢去!行了嘛?”
何青萍笑了,孟喜昌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太太!”
秋水儿走过来,拉了拉何青萍的衣襟,说:“二太太,你该回房吃药了!”
见是秋水儿,何青萍收了笑,说:“你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不见!”
“没干嘛!就是.. 就是.. 给二太太弄药去了啊!”秋水儿看了看何青萍,又看了眼老爷,怯怯地说。
孟喜昌问:“吃药?吃什么药?”
“年纪大了,总担心有闪失!就让医生给配了些补气保胎的药!”何青萍说。
“哦!多注意休息!外面凉,你别待的时间太长,回屋去吧!”
“知道!”
青萍被秋水儿搀扶着回了房。
躲在假山石头后面的大太太柴兰英伸出头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嘴角上勾出一丝冷笑。
柴兰英没想到老爷让她取一趟衣料,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发现了二少爷与何青萍丫头秋水儿的暧昧关系不说,还意外听到了二太太与老爷的对话。
秋水儿这丫头的野心大,居然想要攀上二少爷!
这丫头主子何青萍的野心更大!大到居然想要取代她大太太的位置,还要让她肚子里的那个狗杂种取代二少爷孟家贵的位置,最终夺取‘云裳绸缎行’家业!
全都想得美!
躲在石头后,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气,掏出绢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柴兰英又透过树枝向老爷这边张望了一下,转回身去,从旁边的的小道向回走,又绕水池走了一圈儿。
这样,给老爷的印象是,她是从另外一条道走回来的。
柴兰英本来个子就不高,也到了发福的年岁,体型越来越胖,走急了,浑身上下的肉,就跟着抖,一颤一颤地,看上去很滑稽。
何青萍的出现让孟喜昌感到格外开心,看着何青萍和丫头走回了房,孟喜昌笑着摇了摇头,坐在石头凳子上又摇起了他的那把檀木扇。太阳出来了,暖融融地,晒得浑身都挺舒服。无意间,他低头看到了一窝蚂蚁,伸手拾了根小树枝,无聊地逗起了蚂蚁。
蹲得久了,两腿发酸,正要起身,看见大太太取了衣料回来,那气喘嘘嘘,着急走路的样子,孟喜昌感到很好笑。
“上了年岁的人,小心你的身子,你急什么? 这么沉的料子,可以叫下人抱着嘛!”
坐在石头凳子上,孟喜昌轻揉着自己的腿说。
“我,我这…我这不是高兴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
“老爷真是有眼光,新进的绸缎的花色真的都很好看呀!我都快挑花了眼了,也不知哪个更好看了,索性就随意拿了一块料子!”
手中的这把檀香扇,是上好的白檀木制的,揉捏了一会儿,孟喜昌将扇子抖开,自己斜依在墙上,闭上了眼,仰着头,轻轻地摇着扇子,风儿扫过他的面颊,也说不清是檀香,还是院落中初开放的花香,实在是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哦!好看就好!我也是天天忙,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保不准哪里有不上心的地方,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就多担待吧!”
柴兰英不可置信地看着孟喜昌,顿了一下,说:“我当然知道,不过家里重要的事儿,老爷也不能都忙忘了吧?”
“重要的事儿? 还有什么事儿那么重要?”
孟喜昌合了扇子,张开眼看着大太太。
“都这么长时间了,老爷,你说这二少奶奶的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啊!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要是… ”
孟喜昌冷哼:“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呢!毛病?这话可不能瞎说,我看也不一定就是人家二少奶奶丁淑娇的问题,是家贵这小子的问题也不好说呢!”
一提起这事儿,老爷子总是有点不耐烦,他打断了柴兰英。
见老爷拉下了脸,柴兰英没再往下说。
“对了, 老爷忘了,老爷让我去拿块料子做衣裳,不知道我选的这个怎么样?
”柴兰英说罢,把手中的料子抖开了一大块,指着上面的花色问道。
孟喜昌睁开了眼睛,瞟了柴兰英一眼,又看了看她怀里的绸料,苦笑了一下, 摇了摇头,闭上眼,继续摇他的檀香扇。
“这个不好看么? 老爷不是很喜欢这种花样的料子么?”
“那也是要看谁穿了,这么鲜亮的颜色,这么调皮的花样,大太太穿着也是太稚嫩了!”
看到柴兰英表情失落,孟喜昌又道:“你再去选一个, 这个既然拿来了,就放下吧! 我让人给青萍送去,这花色,她比你穿得合适,对了,顺便把家贵给我叫过来。”
孟喜昌说着,站起身向堂屋走去。
哼!
又是何青萍!
就知道老爷什么事都想着这个贱人!柴兰英这心,这叫个不爽!
她哪里有心思去库房再选料子!
眼看着何青萍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家贵媳妇的肚子却总没个动静,等何青萍生下个小子,这不就是和自己平分孟家天下嘛!
老爷又宠爱何青萍,孟家贵又窝囊得跟个怂包似的,这样下去,这以后的日子…
唉!
柴兰英伫立在原地,叹了口气,不愿意往下想。
她总不能被动地等待,必须要做些什么。
至于做些什么,柴兰英早就想过了,就是再给孟家贵娶一房太太,这也不是个小事儿,还是先和老爷商量商量。
想到这里, 柴兰英也后脚跟了进去。
“老爷.. ”
“还有什么事儿?”进了门,孟家贵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继续摇他的扇子。
“我看,要不再给家贵娶个女人,我们总也抱不上孙子,总不是个事儿,你说是不?哪一户大户人家不都在有个三妻四妾的!”
孟喜昌伸出手制止她说话,沉吟片刻。
“咱们孟家虽然是个有钱的大户人家,也保不准时运不济,这段时间,里里外外花销也多,给家贵再娶上一房当然是好,但又会增加不少的花销,再娶一房,有合适的人吗?没有的话,就等等,过些时日再说也不迟,再说怀孩子这事儿是急不得的!”
有了老爷这话,柴兰英心里寻了个底儿,正准备回房休息,偏巧门帘一掀,二少爷孟家贵进来了。
不争气的家伙!
柴兰英心里想着,脸上就带了出来。
孟家贵看到大太太的神情似乎有些不高兴,再看到他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就以为,这二位又闹矛盾了。想着自己来的或许不是时候,便低了头,准备退出,却被柴兰英叫住了。
“站住!”
“哦!”
“来了就来了,别一看见你爹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
“哦! “
“你爹正找你呢!” 柴兰英给孟家贵使了个眼色。
“爹你找我?”
孟家贵一脚跨进了门,低着个头, 闷闷地问道。
“要进来就进来,要不进来就出去,这一脚前,一脚后地跨在门槛上是什么样子!走路,做事都没有个规矩!”
“哦!”
第一二四章 义弟来访
孟家贵一身西装地走了进来,低着个头,小心翼翼地站在了孟喜昌斜对面。孟家贵从小就对孟喜昌有种畏惧之情,知道他不是很喜欢大太太,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父子之间似乎有着那么一条不可逾越的沟。
孟喜昌点了点头,合了扇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了孟家贵的身后。
不晓得孟喜昌叫自己来有什么事儿,孟家贵不由得有点紧张。
“爹!”孟家贵低着个头,“你找我?”
“家贵啊,有个事儿,我想问问你!”
孟喜昌背着手,在孟家贵面前停了下来。
“啥事儿?”
“我昨晚上作了个梦, 梦见后山洪水暴发了, 好大的水, 我就拖着你们往山上跑,可你小子却死活不上山,偏要往山下跑,你跑就跑呗,还要拽上老爷我,要知道,往山下跑就死路一条。难道你是缺心眼儿不成!早上起床, 我就琢磨着,也许不是你缺心眼儿!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你小子不是爱读书嘛, 周易,八卦之类的书,对了还有那个叫什么解梦的,我看你也都看过, 你给我讲讲!”
孟家贵愣了一下,撇了撇嘴说:“爹!我又不傻,我怎么会往山下跑呢!山下跑,还不是会被淹死啊!发大水,我要是真往山下跑!不是缺心眼,就是离死不远了!”
“说得正是啊!我害怕别在是什么不吉利的凶兆!”
“不会吧!爹!别想那么多,梦这东西虚无缥缈得很呢!”
“不会就好!这种梦,书上一般是怎么解释的呢?我倒是挺好奇的!我看你倒是喜欢看这一类的书,你给我说说!”
“你说的是《周公解林》那本书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只是看着玩罢了。不过,你说到发大水,发大水可是好事儿啊! 大水意味着财啊!看来,咱们孟家是财运亨通啊! 至于其它的什么,我也不知道! 再说,梦就是梦!爹,也别太当成回事儿!”
“财运亨通? 我怎么不信!现在这生意越发不好做了,本来还有笔买卖, 原中商行要从咱这儿进些货, 却被张显贵手下的亨顺以低于咱们一百块大洋的价抢跑了,咱们再让,肯定让不起,张显贵这小子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张显贵,那就是个流氓!爹,你别和他生气!”
孟喜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说:“再则,物价飞涨得厉害,人们吃饭都成问题, 哪还有钱买昂贵的绸料, 咱们这绸庄不比从前,现在只能说是勉强维持,五常死得早,家里只有你了,你要多上些心!懂吗!”
孟家贵明白,虽然爹对自己从来没表现出多大的热情,但父子毕竟是父子!他当然还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父业,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处处对自己都持怀疑态度,这让孟家贵很伤自尊。想到这儿,孟家贵抬眼看了孟喜昌一下,怅然道:“爹,您说我是做生意的料子么?”
听了这话,孟喜昌扔过来一个白眼,转身坐回了太师椅。
“你小子性情太烈,也不懂得经营,顽石需要磨砺和雕琢才能成美玉,你也需要多锻炼,以后有什么事儿,我会带上你,你也不傻,自己要多上心才是!”
“嗯,您说我能行么?”孟家贵怯怯地说。
这一回,站在门角一直没说话的柴兰英直
接瞪了孟家贵一眼。
这小子!
怎么这么不挣气!
“老爷说,你就听着!没有天生的行家!谁不都是从不行到行的!”大太太插话道,她又转头对孟喜昌说:“其实,家贵这孩子不笨,挺聪明的!他就是不上心!老爷你说是吧!你得多帮他!”
孟喜昌点了点头,对孟家贵说:“你怎么就不行? 没用的东西! 不会就学嘛!你是我的种儿,我会,你怎么就不能学会?”
“我…”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解释,不是还有我呢吗? 家里的事儿,你就跟着上些心,毕竟我年岁也大了,这两天,天一变化,我就胸口发闷,要是将来力不从心,你得给我撑住门面,知道吗?”
“知道了!”
从柴兰英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孟家贵这一回学聪明了,他知道跟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就两个字:听着!
“老爷,人到了!”
正说着,有下人进来报。
孟喜昌摆了摆手,孟家贵和大太太正要退下,孟喜昌说:“二少爷留下来!”
孟家贵便止步站在一边。
大太太一脸恭敬地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带上了。
进来的人,体态肥胖,圆脸,圆鼻头儿,圆下巴,圆眼睛,就连眉毛也下弯成圆弧状,穿着青灰色长马褂,脚蹬一双黑布圆头鞋,一顶小礼帽,帽檐下拉遮住了半张脸。
孟喜昌见此人,立马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这人是谁呀?
让孟喜昌这般喜出望外?
此人叫周宣,在孟喜昌没有显赫的时候,曾与这个人结拜为兄弟。
周宣娶了个姿色出众的老婆,被恶少张显贵垂涎三尺,总想着把周宣的媳妇勾搭到手,只是一直没机会,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有一天,周宣外出,张显贵指使人趁机抢夺了周宣的媳妇,没想到此女是个烈性情,趁人不备,居然上吊自尽了,周宣回来后痛不欲生,发誓要报仇,拿刀夜奔张显贵住的地方,终因寡不敌众,被张显贵捉住,交了官府。
孟喜昌花了钱,最终把他救了出来。
毕竟自己媳妇死在了张显贵手里,周宣哪里会善罢甘休,虽然还想再找机会杀掉张显贵,无奈这人势头太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你这些日子躲到哪里去了? 叫我这通好找?”
孟喜昌说着上前一把抓住了此人的双手,随既招呼下人上茶。
“乡下呆了些时日。”周宣说。
“回来没被他们盯上?”
“绕道回来的,走大道怕被人发现。”
孟喜昌请周宣上坐,叫仆人上了茶,回头对孟家贵说:“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拜过!”
见孟家贵拱手行过礼,孟喜昌自己重又坐回了太师椅,孟家贵也靠边儿坐了下来。
周宣端着茶杯,掀起杯盖儿,轻轻吹了吹。
孟喜昌道:“此为上好的普洱,陈香浓郁,茶汤润滑,醇厚,贤弟尝尝!”
周宣品了一口,闭着眼,轻抿着嘴唇,似乎意犹未尽,又将整杯喝了下去。
而后,轻轻点头道:“嗯!好茶啊!真是好久没有喝上这么好的茶了!”
孟喜昌端起茶盅品了一口,一本正经地问:“兄弟近来可好?”
“哎,也就这样吧。上一次幸亏老兄相助,要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也怪我自己做事情太过鲁莽, 张显贵这个恶人,哼!下次让我逮到,我绝饶不了他!”
孟喜昌说:”是啊!张显贵父亲张朱正经营的‘众雄集团’就是一股恶势力,身边众多穷凶极恶之徒,可谓欺男霸女, 十恶不赦。张朱正前些年被人暗杀,本以为天下从此能太平一些,谁承想,他儿子张显贵比他爹还要狠,还要坏!”
周宣点头。
“这种人官府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孟家贵道。
“官府?哼!谁不知道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指望他们,就别想了!老百姓的日子苦啊!往常,谁要是受了欺负,受了委屈还能告个状,现在倒好,你敢告?大板子打的不是坏人,而是告状之人,为什么?人家有人,有势,有钱,所以,这些人要多横有多横!” 周宣气愤地说道。
正说着话,门帘一动,下人进来。
“老爷,二少奶奶来了!”
孟喜昌皱了皱眉,看了看一旁的孟家贵,说:“她来能有什么事?”
孟家贵一欠身正要站起来,却被孟喜昌拦住。
“让她回去!除了添烦还能做什么!”
孟家贵向下人摆了下手,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等等!”孟喜昌看了一眼孟家贵,想了一下,便说:“算了,还是让她进来吧!”
“老爷!”
人还没进来,高八度的声音先蹿了进来,而后众人闻到一股清甜的茉莉香。
周宣抬头观望,但见珠帘一动,进来一女,令他眼前一亮。
这女人姿容秀丽,姿态翩跹,搽了一脸的胭脂花粉,淡而弯曲的眉毛下,眼睛细而长,微微向上挑着,似乎深不见底,鲜丽的衣服,颜色赛过雨后的彩虹,姹紫嫣红的花圃,将她整个的人衬托的十分的娇艳。
看见她,周宣不由得愣了一下。
丁淑娇扫了一眼在座的三个男人,目光在周宣身上定了一下,知道是来了客人。
她低声叫了句“老爷!”
看到丁淑娇穿戴得如此鲜艳,孟喜昌有些诧异,半晌才说:“淑娇,不知道你有何事儿?”
还未等丁淑娇回答,孟家贵板起脸说:“没看见老爷有正务在办,家里有客人,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偏偏要现在说?”
孟喜昌看了看一旁的周宣,说:“兄弟见笑了!”
“哪里!是我来的不巧!”
周宣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丁淑娇,这个女人,周宣在孟府见过几面,他早就留意上了她,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女人的眉目之间和自己死去的媳妇有几分的相似。
周宣只爱过一个女人,便是他的媳妇,自己媳妇被逼身亡,周宣才真正体味到了什么是痛心的滋味。
孟家贵越发不耐烦,斜了丁淑娇一眼,“什么事儿,不能回去说!偏要跑到这里丢人显眼!”
第一二五章 出游奇图
听到自己男人当着外人的面甩过来的冰冷的话,丁淑娇不淡定了。
“回去说!说得轻巧!我又不是没有和你说,可说了一点用都没有!”丁淑娇表情郁闷。
孟家贵说:“那你也不能做事不看场合啊!有客人在!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周宣感觉有些尴尬,便放下茶杯,起身向孟喜昌拱手说道:“孟兄家事繁忙,怪我来的不是时候,要不,我就先行告退吧!”
孟喜昌摆手道:“哪有刚来就走之理!贤弟还请就坐!”
说罢,转头指着周宣对丁淑娇道:“这位是我的义弟,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见老爷沉下脸来,恢复平时那副冷漠,僵硬的面孔,丁淑娇也觉察到了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
丁淑娇是了解老爷的脾气的。
她低头不语,看来,这种场合与其说,还不如不说。说了,估计也不会有满意的结果。抬头再看孟家贵,孟家贵紧皱双眉,向她使了个眼色。
丁淑娇轻咬嘴唇,半晌,才说:“你们先谈!你们先谈!我还以为老爷此时没什么事情呢!老爷的事情重要!我先退了!”
说罢,未等老爷说话,扭头便退了出去。
“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她还能有什么事儿!是我疏于管教!”
孟家贵边说,边把袖子往后一捋,伸手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三个人的杯子里又倒满茶水。
孟喜昌说:“贤弟,我把你找来,是因为有一件事儿,想和你商量。”
周宣是个聪明人,孟喜昌救了自己,富贵还不忘自己兄弟,有事情帮忙,自己能无动于衷吗?他也不假思索,一连串答应道:“大哥尽管吩咐,小弟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孟喜昌端起了茶杯,吹了吹,说:“愚兄救你出来,张显贵便和我结了梁子,处处与我为难。”
“哼!这个畜生!上一次真是便宜了他了!”
周宣一只手握成拳,狠狠地锤在了桌子上。
“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现在这世道,军阀混战,豺狼当道,生意越发不好做, 前些时候,我好不容易有了笔买卖, 原中商行要从我这儿进些货, 却被亨顺以低于咱们一百块大洋的价抢跑了,亨顺它财大气粗,它看得上这点钱么?还不是冲着我来的!张显贵这小子着实是个小人!”
听到这里,周宣舔了下嘴唇,站了起来,拱手道:“小弟不义,连累大哥了,小弟羞愧难当。”
孟喜昌见状,放下茶杯,向他摆了下手,示意他坐。
“这句话说得我无地自容,咱们是结拜的兄弟,小弟有难,我这当大哥的要是袖手旁观,那我还算是人吗? 啊? 我救你是应该的, 谁让我是你大哥呢! 你说是这理儿吗?”
“可是我给大哥添了麻烦了!甚是惶恐!”
“哪里的话!我把你叫来,不是让你来跟我客气的!”
孟喜昌边说, 边看了眼站在一边一直没言语的孟家贵, 孟家贵的面部毫无表情, 看见爹看他, 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大哥的意思是?”
周宣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张显贵,他逼死了你的媳妇,抢夺我的生意,确实很欺负人!”
“那就干脆点!” 看着孟喜昌,周宣迫不及待的用手做了一个向下砍的手势。
“对!”
孟家贵开了口, 一直没敢说话的他此时也觉得张显贵确实让人生气。目光与孟喜昌相遇,没想到,他却白了自己一眼。不知自己的话说得不是不欠妥,孟家贵赶忙闭上了嘴,没敢再出声。
“不知大哥的意思是?”
周宣注意到了刚刚的小细节,有点纳闷。
孟喜昌皱眉,继而摇了摇头,道:“办事儿不可太鲁莽!这种事可是急不得的,搞不好,还会像上一回一样,再被那姓张的捉住,我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那怎么办?”周宣问。
“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张显贵是个流氓,我们没有必要和他斗!”
说着,孟喜昌拍了拍周宣的肩,叹了口气。
“唉,你家媳妇性情太刚烈,人已经死了,你要尽早从这件事上走出来!”
周宣看着孟喜昌,眨了眨眼睛,说:“大哥,这就是你把我找来,想跟我说的么?他都蹲在我们头上屙屎了,你还让我忍下这口气?你做得到,反正我是做不到!”
“张显贵的坏是出了名的!我并非是想让你忍,可现在,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争斗!也斗不过他的!”
短暂的安静。
其实,周宣也知道,孟喜昌是个十足的生意人,生意人关心的更多的是生意兴隆,多挣银子,也唯恐得罪小人,惹火烧身,前来捣乱,最终坏了自己的生意。可,对于自己媳妇的死,他的心头就是有股火,这股火不烧起来,他心里面就觉得难受。
想到这里,周宣站了起来,拱手说道:“我做事儿连累了大哥,心里确实很过意不去。至于以后如何,我定会谨小慎微,再不敢大意。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心里面有数,也自有安排,天色不早,我有事先回了!”
说罢,周宣便要告辞。
“周宣,你想哪里去了!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周宣笑了笑,说:“我知道大哥也是为我好!我今日确实还有安排,改日再与大哥品茶吧!”
“你上次行刺张显贵未果,即使我将你弄出来,想必他不会放过你的!你若没地方去,不防到我府上躲避数日。”
“多谢大哥的好意!”
目送着周宣的离去,孟喜昌关上了门,扭头看见孟家贵站在房中若有所思地发着呆,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上回把他弄出来,张显贵就把他当成了我的人了!他若再去惹事生非,张显贵便会与我们结下梁子,我们本是生意人,没有必要去得罪张显贵,给自己惹麻烦!我让他忍下这口气,我知道他一定会有些想法!我也没办法!这是为他好,也为我们好!这个道理,你应该能明白!”
“我知道了,爹!”
“知道就好!当务之急,我们是要解决手头上资金紧张的问题!你等等!”
孟喜昌向下人招了招手,下人呈上一长盒子。
孟喜昌小心翼翼打开那盒子,取出一幅画,打开来,上绘有几个小孩儿出游图的情景,时间久远,色泽已经斑驳了。
他将这画静静地挂在黯淡的墙壁上。
“这是?”孟家贵不禁问道。
“这是一幅七子出游图!”孟喜昌说。
孟家贵听罢,走上前来,眯着眼睛,细细观看,须臾,微微点着头,赞叹道:“此画甚为奇妙啊!图中小儿,四男三女!他们或跳跃奔走,或玩耍嬉戏,或背着行囊疾步前行。这几个小孩子顽皮可爱,活灵活现的样子跃
然纸上,真是好画!”
“嗯!没想到,你还真有眼力!此画虽出自无名氏之手,但也不逊于元代画家龚开的那一幅《中山出游图》啊!”孟喜昌道,
《中山出游图》?
孟家贵站在一旁,一脸的疑惑。
孟喜昌说:“钟馗你应该知道,就是打鬼驱除邪崇的神,《中山出游图》绘的便是钟馗及小妹出游的情景,趋前走后的是挑行李,持包裹的各色形状诡异的鬼卒,很有趣的一幅画!”
“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父亲是个爱画之人,你说的这画,我有印象,我曾在一本杂志图片中看到过!”孟家贵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又看了看那画,继续说:“这幅画与那中山出游图确有几分相似,几个小儿的神态,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极那几个鬼卒,只是画中少了钟馗!”
“只可惜出自无名氏之手,如若出自名家之手,会更值钱!”孟喜昌说,转回头来,看了眼孟家贵继续说:“少了钟馗的出游图也一样是个宝贝!”
孟家贵歪着脑袋又看了一会儿,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爹,你看,这画画得蹊跷!没了钟馗的出游图,鬼怪还不闹翻天啊!”
孟喜昌未说话,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
“此乃一白袍道士送予我的旷世奇画,出自何人之手一直是个疑问,但此画画风十分大气,时间久远,保存尚好,也实属难得的宝贝,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把它拿出来的!”
见孟家贵还站着,孟喜昌伸出手,招呼他坐。
“山西运城白鑫绸庄的白老板,是我表兄弟,你的表叔,也是我生意上的伙伴,这个你应该知道!”
孟家贵点了下头。
“我这边手头钱特别紧,他那边已经答应先把货给我发过来,我就用这幅画儿作为抵扣,待我资金宽裕,再将此画换回来,过段时间,你替我走一趟运城,把画送过去,再带些货回来,万不可有所闪失啊!”
“我知道!”孟家贵说。
孟喜昌拍了拍孟家贵的肩膀,强调道。
“我再说一遍,万万不可丢失!”
孟家贵点了点头,“爹,我记下了!”
“知道就好!不是我嗦,听那白袍老道讲,这幅奇画,一旦丢失,会有诡异之事丛生,伴随灾难来临!此画也将不复存在!”
孟家贵皱了一下眉头:“此画如若丢失,有灾难来临?”
“我也不晓得,那道人是这么讲的,我便记下了!我当时听他这么说的时候,本想将画还予道士,但又觉得这是幅好画,一定值钱,犹豫后,还是将它留下了!平日里仔细保管,不敢有丝毫闪失!到底是不是如那道士所讲,我还真不知道!”
孟家贵听闻,站了起来,走到画前,又仔细观望了一番,说:“看了这么半天,也没有看出有什么神奇之处啊!这不就是一幅画儿吗!只要值钱就好!”
孟喜昌拍了拍手,下人进来,将那画卷小心取下,收了起来。
“是否真是这样,谁也不知道!这事不急,还要过些时日!”
孟家贵有些不相信,心里想着,世上哪里会有这等奇事儿!也不好多说,只是笑了笑,说:“就我一人去?”
“人越少,目标反而小,再说,东西也少,具体时间待我与他们商定,到时,你快去快回就是!”
“好的!”
第一二六章 小议烦忧
(画外——)
往世镜在道士的手中,发出忽明忽暗的光。
胖子推了林陈一把,小声说:“你说,叶江川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肯定是活得比我们都滋润!你就别瞎操心了!道长不是说了,现在就是找他,也是找不到的!时机未到啊!这里是阴阳界,虚无中,我们没办法找!”
“那不会永远也找不到他了吧!”胖子怯怯地看了道士一眼,又说:“这哥们儿人真的不错!上一回,他们让我去老莫口这边进材料,我不想去,还是他替我走了一遭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心里一定会非常的难过!”
林陈像是不认识似的,斜睨着胖子。
这是他头一次发现胖子也会为别人担心焦虑,为别人而难过。在他看来,胖子这家伙从来都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所有的担惊害怕都是出于他自身的考虑,而这一回,他变了!
不错!
这家伙真是进步了!
“咱们现在瞎着急也没办法!我想他应该没事儿!”林陈道,又说:“我发现一个挺有意思的事儿,怎么哪哪儿都有个胖子!胖子的出现总是给人带来喜感!”
“你是说道士所讲前世故事中的周宣?”胖子说。
“是啊,你看这人长得是圆脸,圆眼睛,圆鼻头,圆下巴,就连眉毛也是弯弯的!”林陈说着,侧头看着胖子,笑着说:“道士,你看!你看,你说的那个周宣多像咱们胖子啊!胖子也是圆脸,圆眼睛,圆鼻头… ”
道士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道士,林陈忽而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说:“道长,刚刚你提到了一幅出游图,画上四男三女,你所说的这个图,我怎么好像有印象啊!”
“没错!我也觉得这图似曾相识!”胖子想了一下,说:“还记得,咱们把从绣花鞋里取出的蓝色花布上类似甲骨文的图样剪下来,居然拼出了一幅怎么看,怎么像是几个小孩子出游的画嘛!我还专门数过,四个男孩,三个女孩!林陈,你有印象吧!”
林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有好几次,出现的诡异的‘去玩吧!’的声音和文字!好像都与这相关!道长刚才又讲到,这是幅奇画,如若丢失,诡异之事丛生… ”
这个诡异的巧合,让林陈想得脑仁生疼,他转向道士,表情怪怪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难道说,这画后来丢了?正是因为这画的丢失,我们才遭遇了那么多的诡异之事?”
“嗯!”道士平静地点下头,“听我继续讲下去吧!”
(故事继续——)
晚风裹挟着丝丝凉意穿堂而过,将门前的铃铛吹得哗哗作响。
丁淑娇在梳妆镜子里看见孟家贵进来,转过脑袋咬着牙低声说:“我在这个家里就不能说个话?瞧这一家子的人都对我是什么态度!”
孟家贵闷头将衣服挂好,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本杂志,随意地翻阅着。
“哎!我在和你说话,你难道没有听见吗?”
“哦!听见了!”
丁淑娇走过去,一把抢过了孟家贵手中的杂志,“我跟你说个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呀!”
“说话可以,可是你也要看场合!老爷正忙正务,你一个妇人家,偏要插进来,叫大家都很尴尬!”
“那你让我怎么办?”
孟家贵抬眼看了她一下,面露不耐烦地说:“什么怎么办?什么事儿?说!”
“我手头银两不够,家里家外各方面的花费那么多,你叫我怎么办?”
“找大太太要啊!”
“我去过,大太太招呼仆人们剪纸,做花灯,糊浆糊,不知她是真忙,还是故意装出来的忙,反正是根本就不理会我。”
丁淑娇说着,起身,给孟家贵倒了茶水,递了过去。
“你去帮我要!”
孟家贵看了她一眼,没接那茶。
“怎么?还要我送到你嘴边啊!”
孟家贵接过茶来,说:“按理儿,少奶奶是要一大早给大太太请安,你也不去,她能心里没有想法嘛!”
丁淑娇走到红木脸盆架子前,低头弯腰草草擦了把脸。
孟家贵又说:“听下人说,大太太咳嗽了一整夜,我叫人做了杏仁茶,我这就送过去,要不,你和我一同过去呢?”
对着镜子,丁淑娇在手心里调了点水粉,轻轻着往脸上抹了抹,又用胭脂在下唇上涂了个红,抿了抿嘴唇,眼珠子在心里转了两转,说道:“算了,我是不招大太太待见的,要去,还是你自己去吧!”
都是女人家,谁还能不清楚谁呀!
大太太对自己那态度
,还要让自己给她送上杏仁茶,这会让丁淑娇比吃上只苍蝇还会感觉到别扭。
“你倒是去不去?”孟家贵又问了一遍。
“还要我说上几遍呢?不去!我本就不招她待见,我去了,反而是更不好说话了!”
孟家贵想了一下,起身,索性一个人去了大太太的房间。
还没进大太太的房门,孟家贵就听得到一阵阵地咳嗽。
孟家贵开门进去,见大太太依在床上,侍女已经为她梳好了头,此时正在替大太太插一把小梳子。
“娘,咳嗽这么厉害!怎么还没有好啊!”
大太太侧了下头,见是孟家贵捧着白瓷碗进来,便做了个手势,招呼他坐。
“已经好了很多了!”
孟家贵找了个空地儿,坐了下来。
“我这碗里的是杏仁茶,我就知道娘爱喝这口,特意吩咐下人做的!你就趁热喝了吧!”
“嗯!”
大太太从孟家贵的手中接过了杏仁茶,轻轻吹了吹,品了一口。
“嗯!好喝!难得我儿有此孝心!”
“好喝您就多喝点,这东西能润肺清喉,多喝点,您的这咳嗽就好了!”
大太太又品了一口,将那白瓷碗放到桌上,说:“过会儿再喝吧!还是有些太热,对了,你过来找我有事儿?”
孟家贵顿了顿,望着大太太,在心底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了一声,暗想,有何青萍在,母亲再怎么打扮,老爷也不怎么关注!也是可悲啊!
“怎么了?怎么看着我发呆?”
孟家贵顿了顿:“哦!没什么!我是说,二少奶奶那边没有花销了!”
“咳!咳!”
柴兰英咳嗽了两下,声音特别高,听着有些震耳朵,然后她清了一下喉咙,伸手拿过杏仁茶又小喝了两口。
“你爹没告诉过你么?家里钱紧得很!哪里有闲钱给她胡花!”
“可是.. “
“给她那些银两也都叫她的那个没用的爹给要走了!每过段时间就上门来要! 给她有什么用!填不完的窟窿!”
“可是..”
大太太抬眼瞟了下孟家贵,打断了他的话。
“行了!我也懒得听你解释,回头让管家的给她送过去一些就是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跟你说呢!”
说着,她站起来,两只脚同时落地,“哐”地一声,硬跟儿像是砸在了地板上。
大太太走到孟家贵的身边,嘴巴几乎是帖到了孟家贵的耳朵,神秘兮兮地小声道:“那件事,我已经和老爷打过招呼了!反正老爷是没有反对!”
孟家贵蹙眉一怔,“什么事儿打过招呼了?”
大太太白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在房中踱了两步,忽而注意到了还敞开着的房门,指着那门说:“你先关上门!”
孟家贵过去把门关好,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房里光线有些暗,白藤椅都染成了略显油腻的深黄色。大太太舒服地坐了进去,向前欠了欠身,一只手搭在桌台子上。
“你大哥死得早,我可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没个后,这个家早晚会让那个小妖精给夺了去!”
“娘!你想多了!”
“不是我想多了!是你太傻!”
大太太又向前凑了凑,叹了口气,“唉!我也不怪你,是我看走了眼!给你娶了一个没用的女人!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她!”
孟家贵心里七晕八素,听得他直摇头,用手挠挠耳朵根儿,“娘!我的事儿,你就别瞎操心了!”
柴兰英将双臂抱在怀前,一副认真的神气。
“傻!只有我最替你操心!别人?哼!你以为老爷真的那么看得上你?信不信由你,我是亲耳听到的!”
“您都听到了些什么?”
“听到什么?说出来你都不信,害怕伤你的心!不说出来,你还傻得跟只没头的苍蝇似的!天天穷晃呢!老爷跟那小妖精说,他更看重他和她的孩子!”
孟家贵一笑,“这你也信啊!老爷那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会是说说而已?人家都说了,这孟府家产,还有‘云裳绸缎行’,给谁可是他说了算的!”
大太太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孟家贵一眼。
孟家贵从桌上拾了一根小竹签儿,坐了下来,一边剔牙,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怎么着我也是孟家的老大吧!五常哥一死,我就是孟家老大,他的长子!这个总是没有错的吧!”
“哼!”
柴兰英叹了口气,“要都按你想的那样就好
了!到时候,他把家中的金银珠宝交到那小妖精的手里,腿一蹬的时候,谁又会认你是长子呢!你哭都来不及!”
“反正,他爱给谁就给谁!”
孟家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听这话,大太太惊愕地抬起了下巴,急步上前,用手指戳着他的脑门儿,一脸的不悦,“凭什么呀!要不说你傻呢!该是你的,你凭什么要拱手让人呢!”
“老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宠着小娘何青萍,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问题就在这里!你没见何青萍的那个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嘛!你偏要等着他们的儿子出来跟你争,跟你抢吗?”
“我又能怎么办!这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顺其自然好了!”
“傻!她就是欺负咱们没有个后!懂吗?”
剔了牙,孟家贵将牙签儿收了起来,没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娘,你想得太多了!”
“明白就好!”柴兰英噗哧一笑,“我就说嘛!我儿不应该傻到不开壳的地步!我已经跟老爷打过招呼了,有合适的,就再给你娶一房过来!不是我想得多,是你不多个心眼,人家会算计你!算计你的家业!懂嘛!”
“再娶一房?这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呀!”
孟家贵“腾”地站了起来,一脸惊愕。
“你先坐下,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么好的事儿!”
“那也要看我喜欢不喜欢了!还像上一回,硬塞给我个媳妇!也不问我喜欢不喜欢!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不和我商量就定呢!”
柴兰英笑着推了他一下,“这不就是在和你商量吗!别人都求之不得,你倒是好!看你这脸拉的!长得都赶得上驴脸了!不是跟你说了么!还没有定下来呢!”
孟家贵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闷声道:“哦! 知道了!没定下来也就是说,只是说说而已,说说而已也就和没说是一样的,对吧?”
“嗯!老爷没有反对,就算是答应了!”
大太太轻叹道:“唉!眼看着何青萍的肚子一天天地往大了长,你那边却始终没个动静,真是急人啊!我的一块心病啊!”
“这不是挺好的嘛!”
孟家贵低声说。
“挺好?”大太太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儿,就说:“哦!对了,我还要提醒你一句,你可是咱们孟家的少爷!”
“少爷咋啦?”
“少爷要有少爷的样子!没事儿别跟那些下贱丫头混到一起,知道吗?”
孟家贵愣了一下,忍不住拭探着问道:“你都听到些什么了?”
大太太语塞,知道自己差一点说漏了嘴,作为孟府的大太太,去偷听别人说话着实是一件不太体面的事儿,便笑着说:“没什么,我是想说,你回去认真考虑考虑我说的话,我知道你也不傻!”
孟家贵无奈地打了个哈气,应付似的连连说了好几声:“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行吗!”
大太太白了孟家贵一眼,无可奈何地说:“唉!没心没肺的家伙!要不老爷看不上你!”
孟家贵晓得自己的话又是不召大太太喜欢,便低头磨着指甲上的纹路,轻抿嘴唇,淡淡地说:“要是娘没别的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
孟家贵转身正要出门。
“等等!”
“还有啥事儿?”孟家贵回头问。
“老爷说,过两天是柳仁鸿的寿宴,准备带上你一起过去。柳府可是咱们这里响当当的有钱人家,顺便叫你也开开眼,见见世面,多认识些人儿!对你以后的前程都有好处!这种场合,你去得多了,脑袋也就开窍了!”
“不用参加这种活动,我的脑袋也开窍得很!”孟家贵一脸淡漠,显然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大太太知道她这儿子有股子干倔的劲儿,不愿意合群,更不愿意去应酬。凡是遇到这种事情,这小子从来都是别别扭扭的。
可是,这一次,她是一定要带上他的。
该认识的人,她要让他认识,该知道的事儿,她也要让他知道,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在孟家的希望,他终归有那么一天是要代替孟喜昌的。
“这么好的认识上层贵人的机会,别人可都是求之不得,你反倒好,还是要躲?你就躲吧!你会把你的财运全都躲没了!”
孟家贵似乎明白了什么,不说去,也不说不去,而是一声不响在那里望着大太太。
“你看我有什么用啊!你要自己作决定!”
“行!听娘的!去就去吧!”
“这就对了!”柴兰英扬起手,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第一二七章 柳府寿宴
柳府。
这天, 柳府上下张灯结彩,宾客满棚,喧嚣声不绝于耳。
孟喜昌走到柳府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孟喜昌扭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孟家贵说:“柳仁鸿可是我生意上的朋友,今天他大寿,请咱们吃饭,家贵,你得机灵点儿,柳府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户,生意上以后还是多有往来,该认识的,你是要认识。噢,对了,这个祝寿瓷瓶还是你来提着吧,看上去更为庄重一些!”
说着,便招呼随从将寿礼送到孟家贵的手上。
孟家贵小心地接过瓷瓶,皱眉说:“老实说,我真不想去,这种周旋应酬的事情本身就很无聊。”
一旁穿戴周正的大太太瞪了孟家贵一眼。
她知道自己儿子这熊脾气,怕又惹了老爷生气,赶忙说道:“家贵,你就学会圆通一些吧,以后说不准还有需要人家的时候,做生意的人,应酬是常事儿,哪能由着性子喜欢不喜欢呢!这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喜昌想着,这孩子确实不是块做生意的料!见人就想躲!那怎么行啊!但脾气和性子还真是随自己年轻的时候,执拗起来不通人理,随和起来也是很和气,真是自己的种儿!于是,就笑着点了点头,说:“你娘说的是,生意场上,习惯了也就成自然了,慢慢来吧!”
孟家贵没再说什么,小心地捧着祝寿瓷瓶,木讷地跟着走进了柳府。
柳府上下人头攒动,柳仁鸿的寿宴设在二楼。
走进大厅,正中一幅东海福寿图,红色的帷幕,发亮的嵌花地板,几个紫红色的檀木柱子中间放着几张铺有金色桌布的桌子,各色器皿闪闪发光,簋盛奇品,满摆着海馐山珍,杯泛流霞,尽斟琼浆玉液。四周五颜六色的鲜花团簇,两盏金碧辉煌的巨型吊灯从高高的红色金色的天花板垂下,吊灯上的无数个毛玻璃的圆灯熠熠发光,与装饰华丽的壁灯交相辉应。
一张两屉桌子置放在入口处,上面摆着笔和签名册。
孟喜昌提着笔,不觉抿嘴一笑,想着:谁来与不来,还是有册子考查,幸亏自己来了,要不,这还有字可寻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不赶着拉拉近,以后就恐怕更没有机会了。柳府不是谁谁都可以攀得上的大户人家。
于是便蘸了墨正要写,忽听耳边一阵爽朗的笑声,扭头一看,是柳仁鸿。
“许久未见,孟兄可好?”
“还好,还好!”
“这两位定是…”
“犬子不才,还不赶紧见过老爷!”
“孟家二公子,孟家贵这里有礼了!”孟家贵连忙上前拱手道。
“公子一表人才啊!”
“过奖了!”孟喜昌客气道。
大太太柴兰英一直没开口,只是露出愉快的样子。
寒暄几句,时候也差不多了,大家上了席,又来了一些客人,场面渐渐热烈起来,杯觥交错,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席间,有个年轻人拿着酒杯,最先站了起来。
这人身着条纹西装,十分合体,雪白的衬衣,翻开的衣领间,垂了条蓝色的缎子领带,头发乌黑发亮,蓬松松的,面色发青,两道尤如青龙偃月刀的浓眉, 眼不大, 却是极有神的,戴着个金丝边眼镜,看得出是个不太修边幅,却又略带书生气的人。
“今天是个大好的日子,正所谓:金猪祥富迎花甲,宾客满堂齐祝寿,尊敬的各位亲朋好友,各位前辈:今天,是家父65岁大寿。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各位的光临让今天的柳府真是蓬荜生辉。对各位的到来,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出动了大家,破费了大家。我在此表示深深的敬意,也代表家父,家母表示衷心的谢意!”
“这个是?
孟家贵小声地问道。
“柳仁鸿的长子,柳云生!”孟喜昌说。
看着孟家贵意犹未尽,孟喜昌便补充说:“柳仁鸿有两个儿子,这个是大儿子柳云生,他呀,喜爱读书,受新思潮的影响,在东洋留过学。”
“嗯!看着就像是有文化的!原来,还留学到过东洋啊!”
“只是没学几年就回国了, 学问没见长, 却把个一个日本女人带回了家, 按他爹的说法,那女人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儿,就像是从面缸里拎出来的,鲜红的嘴唇,柳仁鸿怎么也不明白,这小子是怎么了!找来这么个女人当媳妇!”
孟喜昌的话,让孟家贵笑喷。
“从面缸里拎出来!这位柳家大老爷还是很幽默的啊!看来,我比他强,我找的,你们看不上,但怎么也是个中国女人啊!”
“你就别得瑟了!你找的也不怎么样,一个风尘女人!要是带进家门,还不坏了家规!”
“他不喜欢日本人啊?”
“柳仁鸿最是恨日本人, 为此柳仁鸿铁青着脸对他嚎过:‘你要敢娶那个日本娘们儿,你小子就给我滚! 就当我没生没养你这个儿子!’”
“这个你怎么都知道?”孟家贵好奇地问。
“我当然知道,柳仁鸿做事从不给人留情面,这发威的事儿还是当着我们大家的面儿!”
“哦,那后来呢?”
“后来啊,那日本女人自知呆不下去,没几日就知趣儿地悄悄离开了,其实, 她就是不离开, 也会被这火爆脾气的柳仁鸿给轰走。打这日本女人离开, 柳云生就和他爹较上了劲儿。家里的买卖,他也不上心。不久,他在英国人开的一家染织厂找了个职位, 必竟是留过洋回来的, 你没见他的穿衣谈土都透着股洋气儿。在染织厂也没干多长久,因为和洋人打架,被开除了。不过听说最近他好像当上警察了!”
“警察?”
“嗯!听说还破了个很棘手案子,从此名声大振!”
“哼!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心里,警察和土匪也差不了两样!只不过,是穿官服,佩着枪罢了!我就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
孟家贵向那边瞟了一眼,一脸的不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给你娶个媳妇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喜欢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反正,就是不喜欢和带枪,带刀,带棍子的人在一起!和他们在一起,我就神经紧张!总觉得有一天会栽在他们手里!”孟家贵小声嘟囔。
孟喜昌瞪了他一眼,“你小子从来就不会说话!这种倒霉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见自己说话又惹父亲不高兴,孟家贵赶忙闭了嘴。
“那柳仁鸿还有个儿子?”大太太在一旁轻轻地问。
孟喜昌说:”对啊,不过是个傻子,没什么用!”
“嗯!是吗!”
“柳仁鸿另一个儿子,叫柳云起,脑袋和眼睛都是又圆又大,人送外号猫头鹰。柳仁鸿只要一提起他就心痛。这孩子是个傻孩子, 出生的时候,难产,后来终于生了出来,很长时间没个哭声,接生婆差点以为是个死娃子,柳仁鸿甚至叫人去城外的棺材辅相了口小棺材, 到临了, 他又活了,‘嘤嘤’地哭,像是只可怜的小猫。”
“哪一个呢?”柴兰英好奇地四处张望。
孟喜昌也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现在这孩子已是十七岁了, 还不怎么会说话, 只会说简单的几句。他人是弱小,偏偏手大,手上的肉也厚,见了人,冷不防‘啪’的一掌打过去,打得人家后背生疼,转脸看他,他就傻嘻嘻地冲人笑。嘴里胡乱地瞎叫。”
“不知是哪一个?”
孟喜昌说:“别找了,估计这时又不知道到哪里疯去了!他有时会跟着人家喊‘大哥’,甚至比他小许多的人, 他也这么叫。要是遇到了大姑娘,小媳妇,他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娘,娘!’地喊,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也没有治治吗?”
“柳仁鸿找了好几个城里最有名的医生,没用!治不好了!”。
有人提议大家起立。
“请大家斟满酒,举起杯,为柳大老爷六十五岁大寿干杯!衷心祝福: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倒松!”
大家应声起立祝酒。
孟家贵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刚要落坐,忽见大厅门口站着个女子。
这一看便惊为天人,令他神魂颠倒,此女子,二八模样,梅花缎面紧身旗袍,面颊上涂着淡淡的胭脂粉,一绺靓丽的黑发飞瀑般飘洒下来,散发着暧昧迷人的气息,弯弯的柳眉,一双明眸勾魂慑魄,秀挺的琼鼻,滴水樱桃般的樱唇,如花般的瓜子脸晶莹如玉,嫩滑的雪肌如冰似雪,身材绝美,妩媚含情。
孟家贵看得发呆,大家都落座了,只有他端着酒杯,还站着,目光痴痴地望向那女子。
孟喜昌干咳了一声,孟家贵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就座,眼睛却一寸不离地扫向门口的那个水月面孔的女子。
这一幕,让大太太注意到了。
柴兰英漠不作声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看了看孟家贵,又随着他的目光扫向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女子,心里盘算着。
旁边柳仁鸿的老婆柳太太见她呆呆地不作声,又看了眼孟家贵,便举着酒杯,说道:“孟太太,孟太太!来喝酒!”
“啊?”
“这桌饭菜可还合您的口胃?”
“哦!当然!合,合胃口!哎哟,这么丰盛的鲜美食物,哪能不合胃口呢!”柴兰英回神儿来,陪着笑,连忙说道。
柳太太看了看门口的女子,给大家介绍说:“我家小姐,柳佩珠,看我光顾着应酬了,叫我疏漏了!也没给你们介绍!”
说罢,便招呼那女子走了过来。
“还不拜过!”
柳佩珠袅袅婷婷走了过来,轻轻拱手,“见过夫人!”
“啧啧啧,这女娃子生得俊呀!”柴兰英禁不住夸赞道。
“公子请用茶!”
柳佩珠走到孟家贵跟前,奉上了茶水,嫣然浅笑道。这一笑,不禁让孟家贵看呆了!真可谓地风姿绰约,艳而不媚,万千风情!
“姑娘多大年纪啦?许人家了没有啊?”
“二八啦,还没有许人家!”
“还没许人家啊!这么好的闺女,谁家娶了,就是谁家的福气哟!”
说话间,柴兰英拉住了佩珠的手,轻抚着说:“这小手,真叫个水嫩呀!”。
还未许配人家!
听了这话,柴兰英心中不禁一阵窃喜。
“要不…”
没等柴兰英把话说完, 就觉得桌子下面的腿被人踢了一脚, 她意识到了什么, 赶忙收住了嘴。
看了看那边的孟喜昌, 她继续说:“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姑娘一辈子的事儿,可是马虎不得!”
“就是,就是!”柳太太应道,转头对一旁站着的柳佩珠说:“你不是今天身体不舒服嘛,先回房休息去吧!”
柳佩珠乖巧地答应着
在孟家贵发愣的工夫,柳佩珠已是裙裾微摆,袅袅离去。
第一二八章 心急如焚
过了一会儿,柴兰英小声对孟家贵说:“这个样子的可随你意?”
孟家贵这才回过神来,惘惘地望着柳佩珠离去的背影,道:“这才是我想要的女人!其实要说漂亮,比她漂亮的也有,我也不知怎么,尽想看她!”
大太太轻声道:“你趁早别做梦了!告诉你,你爹就是肯了,她也不会肯!她就是肯了,估计柳家老爷也不一定肯!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孩子,听说还能文识字,怎么会舍得到头来给人家做姨太太!你还是别想了!”
“你看你!一天到晚说是要给我另娶一房,我刚刚看对了眼儿,我还没说什么呢,就被你全盘给否了,你到底是要让我娶呢,还是诚心打击我的自信呢?”
孟家贵说得气了,将筷子干脆放在一旁,鼓着嘴什么也不吃了。
大太太捡了个虾,剥了皮送到了孟家贵面前的碟子里。
“尝尝这个,香酥虾,好吃得很!”
孟家贵看都不看,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大太太又剥了一只虾,塞进了自己的嘴中,津津有味地嚼着。
“嗯!好吃!这虾做得真够味儿!”见孟家贵呆坐在那里,就朝他努了下嘴,说:“吃啊!怎么啦?想什么呢?还想着那个柳姑娘?”
孟家贵回过神,捡起了面前的那只虾,放进嘴里,囫囵嚼了几下,咽了下去,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着筷子取了几只香酥虾放在了自己的碟子里,眼都不抬一下地对大太太说:“味道确实不错!整个宴会,我就对这虾,和那位柳姑娘感兴趣!”
大太太看了孟老爷一眼,唯恐他听到,见孟老爷正和一旁的一个人闲聊着什么,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这才放心地侧过脸来,忍不住用手指敲着孟家贵的额头:“当娘的我还不知道你!你就对吃和女人感兴趣!你骗谁也骗不了我!”
孟家贵笑了笑,一动不动地又将目光投向了柳佩珠离开的那个门口。
画外
胖子用胳膊肘儿顶了顶林陈, 道士注意到了, 就停了下来。
“刚刚道士讲了这么多,林陈,你听明白了吗?”
胖子抱着膝,侧着脸问。
“这有啥不明白的?在讲前世的两户人家,一家姓孟,一家姓柳。”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又不傻!我是说,刚刚提到了柳云生,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呀!”
“对,柳云生,你不说,我也注意到了!让我想想!”林陈微微低下脑袋,皱着眉头,过了会儿,他抬起了眼皮,说:“我曾听过,在异域空间,有个女人的声音,喊的就是这个名字,没错!”
“还有,在叶江川的病房里,记得那次起大风,隐隐约约听到的声音,喊的也是这个名字。那就是说,这个名字,肯定是咱们中的一个人喽!”
胖子说得有些兴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在狭小的茅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试探着说:“这人会是谁呢?我?不像,不像!你,林陈,更不像。叶江川,叶江川,应该是叶江川的前世!”
而后,胖子在道士面前住足,问道:“嗨,道长大人,你说我猜的对吗?”
道士半闭着眼,没有回答,又敲起了他的小木鱼,嘴里吟唱道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个乌龟王八抱粗腿!
这几个字,再次以小调的形式从道士的嘴里哼了出来,五音不全不说,六音也不正,唱得胖子和林陈直皱眉头,直撇嘴。
“道长大人,不是我恭维你!你还是别唱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吧!”
“怎么?我唱得不好听吗?”道士一本正经地问。
记得林陈和自己说,这道士是不能得罪的!胖子便陪上笑,解释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是因为.. 因为…”又偷看了林陈一看,林陈向他眨了眨眼睛,便忙说:“是因为道长大人唱得太好听了!我们两个害怕再把什么东西给招来!”
这话说完,胖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林陈说:“道长的意思是承认了,就是说,我们怎么认为的,它就怎么是!对吗?”
胖子踱了过来。
“拜托,您还是先坐下吧!你在这儿踱来踱去的,转得我这叫个眼晕!”林陈拉着胖子的衣角说。
“我猜这柳云生一定会是叶江川!”
“何以见得?”
“你想啊!每次柳云生这个名字的出现,叶江川都在场!最主要的是,那个对叶江川含情脉脉的女人!给我的感觉是她和他的前世一定会有故事!再说,柳云生,叶江川这六个字合在一起,本就是幅壮美的画卷啊!”
林陈想了想,说:“那个女人想让他留下来!”
“对!”胖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溪水中伸出一只像是白色的手的影子,却能死死地抓住叶江川的脚踝不放,那意思再清晰不过了,是想让他留下来。还有,我离开叶江川的时候,那女人还在和他说,说什么她已经等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了!还说什么信物啊之类的话,这不是他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又能说明什么呢!对了,还有更有意思的呢,那女人让叶江川在她那里睡去!我本以为叶江川郊外偶遇老相好,要打个地铺睡一会儿 …”
说到这里,胖子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不安地问那道士:“不对啊!道长,你说说,那个女人长着六个手指,荒山野岭地,穿着隆重的旧式新娘装,还让叶江川在她那里睡去,这睡去会是什么意思?不会是…”
“死了也会像睡着一样啊!不会是…”
林陈接过了胖子的话,不安地看着道士。
还未等道士回答,胖子“忽”地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地对林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叶江川他不会出事儿吧?咱们还是去把他找回来吧!”
林陈的目光注视着道士,道士将那镜子合于手心之中,闭着眼睛,这样待了片刻,睁开了双眼,缓缓地说道。
“时机未到,你找他也找不到的!我的这面神镜中,他的影像很模糊,但我还是可以看到此时的他确实是躺着的,躺在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但他还活着!如若他已经死去,他的周身应该会是散掉,我还能看到他,就说明他还活着!”
胖子瞥了眼道士,说:“什么时机不时机的,道士你别跟我们两人卖关子好不好!人命当天!万一呢!”胖子梗直了脖子,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要是叶江川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我担待不起,那你说怎么救?”
道士捋着又白又长的胡须,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都这么长时间了,叶江川找不见了,我们还坐在这里闲聊,我觉得他肯定是被那六指女妖精给掳走了!说不好,现在已经被她喝了血,吃了肉,吸了骨髓。不行,我得去救他!”
说罢,胖子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一把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你不怕游魂把你带走啊!”林陈喊道。
“不怕!叶江川都不知死活,我们总躲着算是怎么回事儿啊!还算是男人嘛!”
胖子似乎是来了脾气,一副不管不顾的神情,大步跨出了茅屋。
外面倒不是很黑,月亮白得惨人,不知何时起的风,在远处呼啸着,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什么地方呜咽恸哭。再听,又不像是人,像是猿或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天很冷,胖子跺着脚,搓着手,向着远处大声喊道:“叶江川!你在哪儿啊!”
那声音在山里打了个圈儿,又转了回来。
林陈跟了出来,叹了一口气,说:“喊也没用,他要是能听见估计早就一样喊我们了。”
“那怎么办?”
“你想啊!那女的,如果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吸他的骨髓,这事儿早就干了,真的要他命的话,现在也早就要了!再说了,也别那么悲观,说不准叶江川和那女人正在春花秋月呢!不是你说的,那女子对他挺那个的吗?”
“哪个?”
“胖子你在装什么纯洁啊!”
“我?我本就是很纯洁的呀!”
“好吧!你纯洁!那道士不是说了吗,先听听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才能找到救叶江川的线索。”
胖子抱怨道:“这道士倒不着急,可咱们不能总呆在这里,呆在老莫口也不是个办法!咱们吃什么啊!喝什么啊!”
“奇怪,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饿啊!你又饿了?你不是刚刚吃了个红薯吗?耐着点性子,把事情听明白!这大黑天的,就是找也没法找!”
“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坐得住!反正我是听得心急如焚啊!总是替叶江川担心!”
林陈挠了挠头,说:“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担心!在这种地方,我们不能鲁莽行事!赶紧回去吧!再不回去,说不准又会遇到游魂,再把你给带走,那就全玩完了!”
胖子无奈叹了口气,抬头扫了一眼黑暗的天空,扭头跟着林陈走回了小茅棚。
“道长,叶江川真的活着?你确定?”
道士将手里的浮尘左右扫了几下,语气肯定道:“当然!”
看着道士眉头紧蹙的样子,想必道士是认真的,而不是在敷衍他们俩。胖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为了听得更仔细,林陈挨着道士盘腿而坐。
“道长,讲了这么多,好像还真的没有我胖子什么事儿!”胖子苦笑了一下说。
“你可真是心急啊!”
“胖子,你先听吧!道长不是说了么,自己对号入座!对吧,道长大人?”
第一二九章 寂寞如沙
孟府。
秋天的太阳像被罩上了桔子色的灯罩,放射出束束柔和的光线, 照得身上,脸上都是暧昧的暖。
这是一个充满醉人花香的午后,园中的牡丹,月季,杜鹃都开了,香气袭人,浓成馥郁的白,一丝丝,一缕缕浸润在澄澈的风中。丁淑娇依在院中花架旁的小木椅上听蝉而眠,手中的桃花扇滑落到了地上,发出的响声把她惊醒了。
她睁开眼,慵懒地打了个哈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手拾起桃花扇,在手中来回把玩着。
这面小扇是出嫁时娘送给她的,握在手里,她忽而有点儿想娘,琢磨着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想着娘一年操劳到头,经营着那个小麻油店,也挣不得几个钱,好不容易挣得的钱也都被她的那个没有用的爹给搜刮走,赌了,吃了,嫖了,买了大烟,心里就有种酸酸的感觉。
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起身回房,就见有个人从走廊那边走了过来,定睛一看,是老爷的那位义弟,周宣。这人虽胖,但人长得还算精神,身着一件肥大的灰上衣,下身宽松的黑色长裤,平底布鞋显得很是舒适随意,因为胖,走起步来左右略微有些晃动。
周宣显然已是孟府的常客,几次见面,两个人彼此并不陌生。
“少奶奶!”
周宣见是丁淑娇,便停了下来,礼貌的躬了下身。
“哦!是你啊!老爷他们今天赴宴去了!先生来得真是不巧啊!”丁淑娇淡淡地说。
“上回过来,随身物品落在这里,我只是来取东西的,老爷不在家,也无防!”
周宣说着,眼睛盯着丁淑娇,脸上微微含笑,目光里透出许多不明的深意。
“这样啊!那取回了没有?”
“取了!已经从二太太那里拿回了!”
“拿回就好!”
“今天天气好,二少奶奶一个人在此赏花倒也惬意啊!”
丁淑娇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手一扬,“哗”地打开了那把桃花扇,轻轻地扇动着。
周宣敏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一抹寂寞与无聊的气息,便凑上前去,低吟道: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丁淑娇收了扇子,看了他一眼,向前欠了欠身,自嘲般地苦笑道:“你怎么知我?”
周宣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了片叶子,衔于口中,听丁淑娇这样问,便将那叶子吐了出去,神秘地笑了。
“二少奶奶,我来这孟府的次数不算多,但你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每次在见到你,我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你人长得美,你的笑容更美,但我知道你的内心是苦涩的!”
江湖上多年的闯荡让周宣自带一股玩世不恭的神情,对如何讨女人欢心更是不在话下,他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紧盯着丁淑娇的目光,似乎可以洞彻到她的心扉,这让她很不自在。
她浅笑着站了起来,伸手也摘下一片树叶,百无聊赖地举在自己的眼前细细地看着。
“没想到,在这孟府里,居然还有人能留意到我的存在!还知道我的内心的滋味,我算是知足了!”
说罢,收了扇子,转身便要离去。
周宣“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上前一步,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她怔了一下,有些意外,但也并未躲闪。
“周公子,你做得有些过分了!我可是这孟府里的二少奶奶!”
看了眼周宣勾着自己的手臂,丁淑娇仰头对周宣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这里的二少奶奶!”
“放开我!”
“不放!”
他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面颊。
“不放我就喊人啦!”
“别喊!听我说,你长得很像我死去的妻子,你比她美!从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觉得我的妻还没死!”
周宣不仅胖,手臂的力量也大,勾得她肩膀酸痛。
“放开我!你弄疼了我了!”
丁淑娇挣开了他的手臂,冷哼道:“你是想你死去的老婆想疯了吧!别把我和一个死鬼放在一起相提并论!”
周宣愣了片刻,意味深长地一笑:“不敢!二少奶奶误会我了!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说她和你有那么几分神似罢了!二少奶奶多金贵,天生富贵命!她怎么能和二少奶奶相比!”
“知道就好!”丁淑娇说。
周宣点了点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我只是想告诉二少奶奶,如果实在寂寞了,可以来找我!”
看着丁淑娇愕然又略显生气地望着自己,周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稍许,抬起了头,轻咳了一下,继续说:“一个人太寂寞了不好!尤其是女人!独处时间长了老得快不说,日久会生病的!太寂寞,人就会感到空虚,无聊!我知道二少奶奶也不喜欢这样!有什么事儿找人聊聊,说出来就好了!找我,我可以给你二少奶奶你解解闷儿啊!”
丁淑娇盯着周宣看了一会儿,嗤嗤地笑出了声,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说:“我明白你是好心!我们孤男寡女地站在这里,要是让大太太他们看到了不知又会整出什么妖蛾子!你先回吧!我收拾一下,也要出趟门!”
周宣也跟着会意地笑了起来,圆脸笑成了开花馒头。
“二少奶奶,那我先回了!”
“去吧!”
周宣不甘心地看了丁淑娇一眼,向院门的方向走去。
望着周宣离去的背影,丁淑娇收起了笑,冷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上次在赵三剪那儿做的黑色的袍子,有那么点儿不合体,其实也没什么不合体,也就是袖子口稍微紧了点儿。她很喜欢这件黑色的袍子,就是因为太喜欢,所以才容不得一丁点的瑕疵。尽管有些麻烦,她还是决定去修改一下她的这件衣服。
丁淑娇对着她的镜子仔仔细细地梳妆一番, 临了儿出门前还不忘再拿她的小镜子细细的补上点儿粉。
周宣说得没错!
她寂寞!
寂寞就是沙,撒在心上难受,她要出去走走,把沙子抖掉!
丁淑娇一出门儿,就遇到了少爷他们赴宴回来。
大太太柴兰英先说话:“哟!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的,这是去哪儿呀?”
“身体不舒服,去趟药铺!”
不能说是去做衣服,大太太会认为她又多花了家里的钱,说是生病买点药应该还是可以的!她想着。
“药铺? 去药铺,你打扮得这么鲜亮,还拎个包裹干嘛呢?”
大太太生硬的口气让丁淑娇感觉此时的自己就是一个十足受气的小媳妇儿。
她委屈地看着跟在柴兰英身后的孟家贵,孟家贵却是蔫黄瓜般地耷拉着脑袋,一声没出。
“天凉了带件衣服难道也不可以吗? 要不打开你过过目? 这孟家应该再设个检察站的,这样您就不必如此费心了。”
丁淑娇的嘴也不是啃软泥的,柴兰英反倒笑了。
“天凉了,是要多带件衣服,身子比什么都娇贵,我还指望着你抱上孙子呢! 哪儿不舒服呀? 会不会是有…”
“不是, 只是这两天总有些头疼,没睡好觉的原因,没什么!”
丁淑娇有些生气,她知道,大太太又是没事儿找茬儿地羞辱她,欺负她没给他们家生孩子。
她这样想着,越想越气,脸涨得通红。
“老爷!”
孟喜昌从外面走进院子,丁淑娇赶忙行了礼。
“没什么就好,早去早回吧!”
见老爷进来,柴兰英变得温良起来,口气一下子比刚刚软了许多。
“哦!”丁淑娇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儿,她狠狠地瞪了孟家贵一眼,孟家贵见到,似有心虚地勉强笑了一下,说:“怎么脸上有些红?不舒服吗?”
“那是人家打好的粉儿!”大太太哼道。
丁淑娇听得出柴兰英话语中的阴阳怪气。
“此言诧矣!哪个女人出门不打粉儿!孟家的女人自然也是要打粉儿的!这也是孟家的门面!”
丁淑娇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孟家贵。
孟家贵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感到很不自在。
忽然听见院那边有声响,是一个木匠在那里敲敲打打地在干活,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大声呵斥道:“别弄了,叮叮当当的!听着简直锥心,就像是钉棺材板子似的,走,赶紧走!”
“少爷!钉门板这活儿要赶着…”
“我说走! 你听见了没有!”
不等木匠解释, 孟家贵一手指着大门, 嚷嚷起来,“叫你走!你就走!”
“当着我的面,你们都抽个什么疯!这孟家还有天吗!”
孟喜昌前脚刚跨进大门,见到这场面,显然是生气了,大家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木匠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东西,走到院子门口,回头张望了一下,开了门走了。
孟喜昌低低地哼了一声,背着手,低着头,从丁淑娇身边走过的时候,脚下不知怎么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大太太几步追了过来,扶住了他,两个人向堂屋方向走去。
孟家贵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关了房门,侧过脸对丁淑娇说:“刚刚周宣来过?”
丁淑娇一愣。
“嗯!是来取回他上次落下的东西的!少爷怎么知道?”
“回来的路上遇到的!”
孟家贵淡淡地说,含义莫名地看着丁淑娇。
上一回,在老爷房里的见面,周宣目光痴迷地注视着丁淑娇的瞬间,早就摄入了孟家贵的眸子。
对于孟家贵这样一个极其敏感而多疑的男人来说,这一眼让他难以释怀!虽然他并不爱这个女人,但她是他的!他雄性动物的本性绝不允许她与其它男人有染。
孟家贵知道,在他们三个回来之前,孟府里除了丫头下人,只剩下几乎门不出户,躲在房里保胎的二太太,再有就是二少奶奶丁淑娇了,而偏巧这时周宣来访,他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他在府上待了多久?”他皱着眉头问。
丁淑娇抬头看了他一眼,冷脸道:“他还能待多久?老爷和少爷都出了门!他就在二太太那里取了自己的东西就回去了!”
“此话当真?”
“你爱信不信!”
说罢,丁淑娇头也不回,信步走出了孟家。
第一三O章 欠帐还钱
外边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楼,茶馆,棉布庄,杂货铺子,街边还摆满了五光十色的小摊儿,各种物件真是令人目不暇接,叫卖声声,热闹非凡。丁淑娇心情一下子开朗起来。
没走多远,只见一饭庄门口围了许多的人,丁淑娇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饭庄的一个伙计正拉住一个六十多岁农村模样的人破口大骂。
问过旁边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农村人担了粪,走过人家门口,不成想,粪桶掉了,溅得人家门口一大滩的屎尿。农村人吓得要命,饭庄的伙计得理不饶人,一定要他脱了裤子,用裤子来擦那地上的粪。农村人不知如何是好,那店里又出来了个伙计,两个人对他连踢带踹,打得农村人跪地求饶也不放过。周围那么多人,甚至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帮他说句话。
“哎哟!饶命!哎哟!哎哟!”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充斥着丁淑娇的耳朵,她边走边想,还不是因为他是乡下的,因为穷就要受欺负。
看来,活在这个社会上,没有钱,没有势是不行的!
街头是一花园,进入园中,小桥流水,颇有南方水乡的风趣。没走几步,就见一座石头小桥横亘在眼前,桥上可观荷,桥下的小池中也只有不多的枯枝败叶,人们还是都挤在这里流连忘返,桥上拥挤不堪。丁淑娇好不容易挤下了桥,在池边的六角亭内,找了个空的长条凳,坐了下来歇息。
恍惚中,听到两个女人在不远处轻声谈论。
“听说最近警察局破了个奇案,找回了一个叫玉猪龙的旷世宝物,这事儿你知道吗?”
“听说了!就是不知道玉猪龙是个什么东西!”
“用最稀有的羊脂白玉做的一个传世宝物,我听说那东西可值钱了!”
“太太消息真是灵通啊!哎,看来,这些警察还真不是吃白饭的!你说说,追回了这么贵重的宝物,失主还不答谢一下办案人员啊!”
“那还用问啊!”
“你知道是谁办的案吗?估计也会小挣一笔!”
“破案的警察听说是柳府的那个大公子柳云生!”
“你是说大名鼎鼎的茶商柳仁鸿的大公子?他不是在染织厂吗?怎么当上警察了啊?”
“那我就不清楚了,改行了吧!”
“只要能发财就行啊!”
….
柳云生!
丁淑娇暗自记下了这么个名字。她拿出随身的小铜镜又仔仔细细地照了照,小铜镜是她收拾房间的时候,从孟家贵的箱子底发现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这个小东西,就好像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她不明白,孟家贵收藏着这面普通的小铜镜子做什么?还是他不小心遗忘在箱子底儿的呢?不用管那么多,自己喜欢拿来用就是了。
照见镜中涂抹得周正的自己,这才放心地收好了镜子,起身,朝着街那边赵三剪的裁缝店走去。
隔着窗,大老远儿,赵三剪就看到了丁淑娇。
赵三剪似乎已经预感到她今天会来,他老早就收拾妥当,擦干净店面,没想到,她果然来了。这位孟家的二少奶奶身上似乎有那么一股劲很吸引他,内敛自持,清高,或者说不落俗吧,赵三剪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更合适。
见丁淑娇走进裁缝铺,赵三剪连忙起身。
“孟家少奶奶来啦!”
“嗯!”
丁淑娇头也没抬,打开布包裹,把里面的衣服取了出来,说:“修改一下上次的那件黑袍子,我知道赵裁缝忙,本不想添麻烦,这件黑色的袍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袖口这儿还是有点紧,勉强也是可以穿的,但还是觉得别扭!就干脆又跑过来,想再修改一下。”
赵三剪放下手里的活儿,从案台后面走了出来,他接过丁淑娇手中的衣服,戴上了眼镜,伸着脑袋仔细查看一番。
“少奶奶真是客气了!哪里要是不合适了,随时过来,衣服其实和鞋子一样的,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鞋不合脚,磨得疼,衣服不合身,紧了,松了,也是一样的别扭!你说是这个理儿不?只要不合适,少奶奶千万别客气,过来就是!这个改起来也简单!”
丁淑娇四下看了看。
“赵掌柜真会说话!”
赵三剪不语,只将丁淑娇拿来的物件儿在案台上摊开了,量了量尺寸,扭头朝丁淑娇说
道:“小放一些吧,大了就不好看了。”
“你作主,只要不碍手就行!”
说罢,丁淑娇向前挪了几步,顺手捡了本放在桌子上的服饰杂志,随意地翻阅着。
赵三剪嘴里含着尺子,在纸上简单记了几个数字,便手脚麻利地将那衣服翻过来,重新摊开在台子上,修改起来。
“改个袖口应该很快吧?”
“很快的!少奶奶稍等片刻!”
丁淑娇放回了杂志,找了个靠窗的长凳坐下。
“小双,店里来客人了!上个茶!”
赵三剪朝里屋喊了嗓子。
店里此时也没有其它客人,赵三剪麻利地将衣服剪开了个小口儿,对边儿缝制起来。
“其实,少奶奶喜欢的这种高领长袖旗袍已经不太流行了,很多人开始青睐于低领短袖的,这种新款式,不仅长度变短,领高减低,还省去了繁琐的装饰,加上了洋装才有的前后抓褶,胸线,看上去更立体,穿着起来也是舒适…”
“我就喜欢这种长袖的长袍,我还有块黄色的纱丁绸,黑色的绸缎,下回再做,还做这种!”
“太沉闷了吧?狭袖蜂腰学楚宫可是越加时尚了,少奶奶不防尝试尝试更新颖的款式!”
“那我就做成上衣下裙,要不就做成上衣下裤也行!要是感觉太长,太沉闷,那就做件黑色长衫也行,过屁股,下面配条裤子,黄色的!”
“宽口?”
“窄口!”
“黑色长衫配黄色窄口裤,这种搭配应该说是中西合璧,倒是也不难看!”
“那好!我过两天就把料子拿过来!”
赵三剪忙着手里的活,偷眼看了她一眼,脑子里又想起了丁淑娇还赊着银子的事儿,原先的钱还未付上,下回一下子又要做两件,不知是不是还是赊着,不禁眉头紧蹙。
如何开口谈钱的事儿?
他脸上还是平静,准备先找些闲话来跟她说,还没等他开口,丁淑娇忽然问道:“上次的那个穿绿色衣服的女人,叫什么来着.. 薛.. 后来又来找过麻烦没有?”
“这女人叫薛上花!后来又来过两次,来作活儿!好在做完活从不赊帐!”
赵小双从里屋端着茶盘走了出来,放下茶盘,头也没抬,边倒茶,边替赵三剪回应道。
“这孩子!真没有规矩!瞎插嘴!”
“总有些人赊着帐,我们也是小本生意,要都这样下去,这买卖就别干了!我说得难道有错吗?”
赵三剪的脸瞬间尴尬得憋成了猪肝色,连忙说,“人家又不是不给,是忘了啊!记得住就还,记不住就算了,毕竟都是老主顾了!”
赵小双倒了水,转过身去,英俊的面庞让丁淑娇不禁多看了几眼。
“可是,问题是欠帐的可不止一两个!要都是这样,咱们成衣铺也就该关门歇业了,生意人也不易呀!”
赵小双说罢把头扭了回来,看了看丁淑娇。
“少奶奶,请用茶!”
丁淑娇的脸有点发热,赵小双的语气中带着不满,这明明是在说自己嘛!
她面不改色地用手摸摸那壶,拿起赵小双给倒好的一杯,正是口渴得厉害,头一仰,“咕咚咕咚”茶水进肚儿,她用手背轻拭了一下嘴唇。
“茶水好清淡啊!”
“已经是算浓的了!都做活儿赊银子,哪里来的钱买好茶啊!”赵小双低头闷声说。
铺子外,街口的喧闹声隐约入耳,铺子里却突然安静了,空气凝固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小双!”
赵三剪在一旁实在有些听不下去,打断了赵小双的话。
丁淑娇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我也是欠了银子的!哎!我怎么给忘了,瞧我这记性!”丁淑娇憋了老半天,终于把话说出来了,“真是的!赵小双要是不提呀!我还真快忘了!”
“也没有多少钱!忘了就忘了!忘了也是常有的事儿!没关系的!”
赵三剪有些不好意思,他心里有点喜欢这女人是真的。自己喜欢的女人欠点儿钱就欠点吧,数额又不大,虽说心里不舒服,但是被赵小双给
挑明了,反倒让赵三剪更不舒服,尴尬。
他最怕人家说他小气,于是白了赵小双一眼。
“还傻愣着干嘛!你去把马四爷的活儿给人家送去吧!”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真不知道赵小双这嘴还能说出些什么让自己难看的话, 赵三剪赶忙把他打发了出去。
赵小双知趣地闭了嘴,回里屋拿了做好的活儿便出了门。
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也许就没关上过,风从街上吹过来,很快便把丁淑娇茶杯上蒸腾的白气儿吹散了。
丁淑娇问道:“赵小双多大啦?”
“下个月就十八啦!”赵三剪说。
“哦!”
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身上摸出了几个铜板,默然地放在了赵三剪的跟前。
“这些…”
“刚刚这孩子说的话你别放心里去,毛头小子,不懂事儿!” 没等丁淑娇把话说完,赵三剪起身,收起了桌面上的铜板,把它放回到了丁淑娇的手里。
“你这是…”
“这一次不收你的!”
“你这是干嘛!这让我如何是好!这让我…”
“我说不要就不要了!”
又一阵风从窗口吹了进来,吹得丁淑娇耳朵根有点痒,她伸手轻挠了几下,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赵三剪,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赵小双说得有道理,大家都不容易,该收你就收吧!过两天我还要找你做衣服呢!”
赵三剪憨憨地笑了,他把手上的修改好的衣服抖了抖,交到了丁淑娇的手里。
“先试试,看合身不?”
丁淑娇把铜板再一次执意地放在了案台上。
“你要不收,我以后也就不来找你做衣服了!”
赵三剪瞟了眼那几个铜板,用手指轻轻夹起其中的两枚,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来,那怎么行!这两枚我收下,其余的,你拿回去!”
说罢,将剩下的几枚铜板放进了丁淑娇的手里。
正说着,门帘一抖,隔壁孙二爷走了进来。
“哟!孙二爷!您来啦!快坐!”
看到有客人进来,赵三剪用袖子擦了下凳子。
“忙哪!看我来的真不是时候!”孙二爷说着,朝丁淑娇那边看了一眼。
丁淑娇轻点了下头,又看了看赵三剪,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也毫无意义。
她放下茶杯,把手上的铜板收好,又细细看了看修改之处,将衣服叠了包好,嘴里低声道:“你这里又来了客人,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哦!那也好!”
送走丁淑娇,赵三剪关了门,回身看到孙二爷还站着,就干脆抬脚,将凳子勾到了孙二爷的屁股底下。
“坐!昨天拿走的长衫,合身儿吗?”
“合身儿!合身儿!我今天来,是把工钱给您送过来的!”
孙二爷从上衣口袋里掏了几枚铜板,吹的“叮叮-”响,放在了赵三剪的手里。
“孙二爷,这是.. 咱们街里街坊的,还这么客气!前些时候,张显贵的人掀了你的摊子,这事儿我知道!我知道你挣钱也不容易!我看这点钱就算了!”
“哪能算了!这钱,是你该拿的!你收好!我回去了!”
“这么着急回去?”
“我还要去趟街头李长安,李大夫那里!我家老婆子耳朵下长了个痣,最近那位置总是流水儿,我去给她拿个药!”
“这么巧!我家小双耳朵下也有颗痣,朱砂痣!”
“哦?朱砂痣啊!”
“嗯!朱砂痣怎么啦?”
“朱砂痣好啊!我听说,耳朵根下有朱砂痣之人,命硬得很!”
“是吗?”
“不知道真的假的!我走了!有时间,到我家里喝酒去!我有好酒等着你!”
“哦!好啊!”
又客气了几句,赵三剪收了银两,孙二爷也回去了。
第一三一章 邂逅小雪中(一)
(画外——)
火堆发出的光在茅屋中闪烁不定,映得四周忽明忽暗。光影打在几个人的身上,茅屋壁到顶上便出现了几个巨大的黑影,形状如同怪兽。
林陈望了眼光线投过去的人影,怔了一会儿,突然抓住道士的袖子。
“道长,你刚才讲到那个叫丁淑娇的女人在裁缝铺子里做了个黑色的长袍!”
道士点了点头。
“你还讲到,那女人还要再做一件黑色的长衫,黄色的窄脚裤?”
道士眨了下眼睛,又点了点头。
凝望着道士的眼睛,林陈的心中顿时生出一片莫名的寒意。
难道说,会是她!
只要一想到那个女人,林陈就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袭上心头,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全身都像是掉进了冰窖中。
“胖子,胖子,你听到没有!黑色长衫,黄色的窄脚裤!黑色长衫,黄色的窄脚裤,黑色…”
从道士那里得到了肯定,林陈神情激动地转向了胖子,但在看到胖子的一刻,他愣住了。
胖子挽着袖子,正百无聊赖地搓着手臂上的汗泥儿,从上到下,从内到外,搓得滋滋有味,见林陈在看他,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嘴角上勾,露出一丝尴尬地笑。
“哎,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林陈说。
“啥?”
“你没听道士说嘛,那个孟家的二少奶奶在裁缝铺里做的是黑色的长衫,黄色的窄脚裤!”林陈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啊!”
显然,胖子对道士讲的故事并未走心,一心想着怎么去救叶江川。见大家此时都在看着自己,便放下了袖子,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这个胖子!
这场景,让林陈真是哭笑不得!
“老实说,有几个月没洗澡啦?”林陈低声对胖子说。
“嘿嘿!也没几个月!”
“没几个月啊!我的姥姥!”
“咋啦?”
林陈吃惊地看了胖子一眼,抿嘴,拍了拍胖子的肩头,说:“没什么!挺好!省水!”
一向沉稳的道士此刻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林陈也跟着笑了起来。
胖子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说:“笑什么笑!笑你个头啊!我就不信你们道士比我爱干净!我至少还知道洗呢!”
听了胖子的话,林陈更是笑得直不起腰,笑了一会儿,指着胖子对道士说:“其实,你不知道,胖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听叶江川说,工地上用水紧张,平日里喝水都是个问题,能洗上个澡,更是难得!我能理解!”
“就是!能洗澡,浑身舒服!谁不想洗呀!要不是痒得难受,你们以为我好意思搓呀!听我们工头说,过些日子,他们会接一条水管线过来,应该就能解决用水难这个问题了!”胖子掸掉了胳膊上的汗泥儿,接过林陈的话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对道士说:“道长,说到洗澡,我倒是还真有点好奇,说实在的,有时静下心来,我也想,人这一辈子吧,不管是经历怎样的大风大浪,享受怎么的荣华富贵,坐拥多少豪车豪宅外加美女,人早晚不都离不开生老病死么!我吧,有时也有那么点想出家,做个道士也不错!佛道本一家对吧!可想来想去,我就想,吃素能接受,大不了咬咬牙不吃肉;不近女色咬咬牙也能接受;天天念经打坐能接受;种菜浇地我都能接受。唯一不能放弃的就
是洗澡,我听说你们修身之人不洗澡,这是真的么?
道士闻言连连摇头,面露不悦地说:“谁跟你说的我们修道之人不洗澡啊!”
“啊?也洗啊!”胖子看了看林陈。
“那只是个别地方少水,洗得少吧!”林陈说,又补充了一句,“这回你满意了吧!修道也好,出家也罢,都不影响你洗澡,怎么?胖子你还要不要去修道?去出家当和尚呢?对了,修道还能减肥!”
胖子摸着脑袋,呵呵地笑着说:“我得好好想想!哦,对了,林陈,你刚才跟我说什么来着?我光顾着搓了!没听仔细!”
“刚才道长所讲穿黑色长衫,黄色的窄脚裤的女人就是丁淑娇!我在地铁中,在人才市场见过的那个黑衣女人就是这般装束!巧合么?不会是巧合!也就是说,故事中的这位孟家二少奶奶丁淑娇或许就是那个可怕的黑衣女人!”
这话提醒了胖子,他睁大眼睛,看着林陈说:“对啊!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好几次黑色长衫,黄色窄脚裤的装扮!我说,我刚才听到这里怎么觉得如此的耳熟啊!不会是巧合!我相信不会是巧合!可是….”
胖子陷入深思。
“可是,故事中的这个二少奶奶听上去似乎并没有多么的坏,多么的令人恐怖胆寒,对吗?”道士接过话。
林陈和胖子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听我继续把后面的故事讲下去吧!”道士说。
(故事继续——)
柳府。
自从上次去了柳府, 赵小双就有了自个儿心事儿。
他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柳佩珠,睁开眼,闭上眼,满眼全是她的影子!
他觉得她那妩媚的眼睛真是让人着迷!那天,她看他时似闭非闭的凤眸,如同两潭深泉,眼波流转其间,似乎就能把人的魂都给吸进去!那眼神又是那般的温和,似有万般柔情倾注其间。
赵小双自懂事儿起,就知道自个儿可怜的身世, 他和爹赵三剪相依为命, 赵三剪对他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能给他的,都给了他。最苦的时候,没生意,好几天,父子俩就一个馍,赵三剪只吃硬硬的馍皮儿,软软的馍馕儿都给了赵小双。后来从街坊那里要来了一小包小米黄面儿, 熬了点米汤子, 他自己是舍不得喝的,也都端给了赵小双。多少次,赵小双生病, 赵三剪背着他跑东跑西的求医问药, 赵小双虽人小, 可他知恩。他知道爹的不容易,现在他大了,他能多干,就多干,他怕爹累着。
天下起了小雪,地上湿露露的,细小的雪片儿打着旋落下,沾到了赵小双的眉毛上,扑在脸上,凉丝丝的,站在街口的赵小双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用手向上挎了挎包衣服的包裹,然后叫了辆人力车,直奔柳府。
过了腊月,马上就是新年了,柳府这几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柳府上上下下在赵三剪那里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赵小双时不时地往柳府跑,取衣,送衣,也慢慢成了常事儿。
下车的时候,雪变得渐渐大起来, 赵小双给了车夫车钱, 就抬脚上了台阶。
正要拍门, 就听身后有人说:“到了!”
回头一看,是另一辆车停了下来。
从车上跳下一个穿黑色棉马褂的高大男子, 车上还有一女人没有下车, 那女人看上去年纪并不太轻了,头发梳在脑后,穿着淡蓝色的旗袍,和她的肤色气质极为贴切,衬得她眉目如画。虽化着很浓的妆,还是能看得出她的脸色抑郁,
想必是天冷的原因,她把身子紧紧地倚在车上, 缩着脖子, 双手对插在袖子里。
“今天玩得怎么样? 开心吗?”
男人临了,关切地问。
女人阴着个脸,不回答, 眼睛看着胡同口的那棵干枯的老槐树,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男人笑了笑,身子向车上探了探, 一只胳膊架在了车上,一只手伸过去, 搂住了女人,拍了拍女人的背,又退了回来。
“宝贝儿,气大可是伤身的,你要是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要心疼死我啊!”
“你不要我? 我要你说实话!”
女人看上去神情激动,突然问道。
“怎么会呢! 别瞎想了,天冷,快些回去就是!”
男人回应着,声调挺是温和。
女人不再作声,眼睛直直地继续朝向那棵老槐树。
男人付了车钱, 又向车夫小声叮嘱了两句。 车夫抬了车, 拉着那女人, 一颠一颠地跑走了。
男人看着远去的黄包车, 叹了口气, 回头一眼看到了台阶上的赵小双。
“少爷!”
赵小双稍稍低了下头,规矩地打了招呼。
眼前这男人,赵小双知道是柳家大公子, 柳云生。 赵小双来过柳府几次, 早就听说过这柳家的大公子,只是一直没照过面。
“哦!”
那男人应了下, 看了赵小双一眼,估摸着他是干什么来的了,也没问,伸手拍了门。
开门的是老李头儿,柳府多年的老仆人,见过几次面后,老李头早把赵小双当了熟人。
“大少爷回来啦!”
老李头儿说。
“嗯, 叫厨娘给我弄点吃的,送过来!”
男子吩咐完,回头看了赵小双一眼,转身向着花门方向走去。
赵小双后脚跟进了宅门,老李头儿看到赵小双进来, 就说:“赵师傅,巧儿刚刚出门了,临走吩咐了,衣服就先放在这儿吧!”
“哦!”
赵小双解下身上的包裹,打开,取出衣服递了过去,也没多问,转身正要走,被老李头儿又给叫住了。
“赵衣匠留步,柳太太说是想见见你,你稍晚再回吧!” 老李头儿说。
“找我?找我啥事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在赵小双的记忆中,柳太太是个特别善良仁厚的女人。
赵小双跟着老李头穿过走廊,正要下台阶,从拐角的厢房翩翩地走出一个年轻女子,二八模样,素衣长裙, 裹了件青蓝色的小袄,手里还抱着一摞书,雪天气寒,娇柔的玉手经不住长时间的裸露,红肿一片。
也许是走得太急,女子正和赵小双撞了个满怀,“哗”地一下, 那女子怀中的书东一本,西一本地撒在了地上。
“你…”
女子看来是被撞得有点懵,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不禁窃喜。她曾幻想过那个饮茶美男还会到来,果真,他还真的来了!一如往昔颀长的身姿和英俊的眉眼,让人过目难忘!
一丝绯红浮上面颊,女子微微低下了头,轻轻言道:“噢,是小赵师傅啊!”
赵小双一看,是柳佩珠。
第一三二章 邂逅小雪中(二)
“不好意思,佩珠姑娘,你没事儿吧?” 赵小双问。
“还好,我没事儿!走得急了,也没注意!”
柳佩珠一边用手揉着胳膊,一边说着。她紧蹙眉头,看了看满地的书,蹲下身, 准备收拾。
赵小双赶忙蹲下来, 帮着一同拾捡散落在地上的书。偏巧有一本正好落在了他们之间, 两人同时去拾, 双手不经意地碰到了一起, 赵小双抬头, 却不巧和佩珠的目光相遇,佩珠羞涩地赶忙低下了头, 两人几乎同时把手缩了回来。
面对自己心仪的姑娘, 赵小双也变得羞涩起来,不知说点什么好。
“我在女子学校读书了,本来就想多学点东西,还怕爹爹不允,也没想到爹爹反倒给我提了让我读书的想法。”
柳佩珠打破沉寂,轻掸着沾在书上的泥土。
“好啊! 读书是件好事儿!姑娘本就出类拔萃,又聪慧好学,一定是前途无量啊!”
赵小双回着,眼睛烁烁地看着柳佩珠。
柳佩珠心里知道,装作没看见。
“哪里!真是过奖了!”
老李头儿本来一直在前走,听到后面的声响,就折了回来,看到他们在拾着地上的书,也蹲下来帮忙。
“学校里学习,能习惯吗?”
赵小双站起身,把书递给了柳佩珠。
雪下得更大了,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地上湿了起来。
“不好说,刚开始觉得挺兴奋的的,可后来吧,有的地方还是不习惯!比如, 学校还让我们自己养蚕, 那些个白糊糊的虫子,在桑叶上团着, 好恶心呀! 我看着就怕怕的, 同学们竟然还叫它们蚕宝宝, 不知道这个‘宝’可爱在哪里! 我们女子学校有西文课,挺难学的!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我们也有裁布制衣的课,这方面以后可要向你请教了,你是行家!”
柳佩珠小姐也站起来,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布,轻拭掉书上粘着的湿泥。
“向我学习请教? 小姐实在是高抬我了!我也还是个学徒呢!” 赵小双拍了几下手上的泥土,笑着说道。
“嗯,本以为做件衣服应该没那么麻烦,现在才知道这里面的学问还挺大啊!”
“是吗?怎么个学问大啊?”
“先不说裁制衣服的裁剪、缝制、锁眼钉扣、整烫、刺绣、印染、粘贴、娄空、镶嵌这些繁琐的技艺,就说这料子吧,尼子,棉麻,丝料,皮子我还能分得清,再往细里说,绸,缎,棉还有什么乔其纱,法国缎,麻纱,纱丁绸,织花锦缎… 我是连分都分不清啊!不仅难以分得清,也记不住啊!”
看着柳佩珠皱眉,一脸痛苦的表情,赵小双笑弯了腰。
“这些记起来确实比较麻烦,你只要记几个常见的,主要的就好了!”
柳佩珠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音乐!我学的这些东西里,我最喜欢音乐!”
说到音乐,她的眼睛亮得出奇,光彩绽放。
赵小双瞪大了眼睛,好奇地说:“学校这么好啊!可以学这么多的东西!快跟我说说,你还学了什么?唱歌,弹琴,跳舞还是画画?”
柳佩珠微微低着头,没回答,半晌,她用随即就被风吹散的声音说:“我喜欢弹琴!希望有一天,开一场自己的音乐会!或者,不开也行,就是弹琴,弹给自己听!”
真的吗?没想到佩珠姑娘这么志向高远,佩服!”
“我知道,这话出自一个小女生之口,你一定会觉得很荒唐!很可笑!”
柳佩珠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叫赵小双一下子心疼了,连忙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是我真的很佩服你啊!”
老李头儿把最后两本书也拍干净, 递了过来。
柳佩珠用双臂抱着整理好的书,张了张嘴,却没说话,一双灵气逼人的眸子里映着纷扬的小雪花,膏脂似的白皙面庞泛着绯红,手也红,连耳朵也被冻得红红的。
“今天天这么凉,你穿得实在是太少了!”
说着,赵小双叹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系着的围巾给佩珠戴了起来。他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帮她打好了一个结,看着厚实的围巾遮住了她的小脸儿,只留下一双明亮的眸子,赵小双满意的点了点头。
佩珠挺了挺僵直的身子,屏住呼吸,任由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任由他身上的香雪草的气息袭来。
老李头儿咳了一声,朝着赵小双说道:“柳夫人那儿还等着呢!”
“哦!” 赵小双一边答应老李头儿,一边目光留恋地对柳佩珠讷讷道: “嗨,你真好看!”
说得柳佩珠不好意思把头低了下来。
“那我先去了!”
“嗯!”
赵小双说罢,就紧走几步跟上老李头儿向柳夫人房那边走去。
怀抱着书,柳佩珠还是腾出了双手,她伸着脖子,向手心上哈了口热气儿,搓了几下,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她平静掉心头的慌乱,又怔怔地望了望赵小双远去的背影,也离开了。
此时, 雪花已是大朵的了,漫天飞舞着,从天上纷纷扬扬地撒落下来。
柳夫人住的是正房, 窗上都糊着红红的花纸, 门没关, 开着一道小缝儿。 老李头儿用手轻轻拍了拍门, 就听里面有女人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声:“进来!”
“吱!”
门被老李头儿推开了一半, 赵小双也跟了进去。
阳光打在红花纸窗上, 光线是斜着射进来的,屋里并不很亮, 有种白白的, 雾气蒙蒙的感觉。屋里的摆着的是花梨木家具,上面涂的是暗红漆,也许时间久远,色彩已不鲜亮,甚至有的地方还掉了一块,斑泊了。福禄寿的炕上,甜白底儿的瓷碗盘,里面放着几个蜜,圆木桌上,摆放着掐丝珐琅熏炉。
柳夫人早已收拾妥当,此时在坐在椅子上,跷着腿,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里的两个被磨得发亮的核桃。 她身穿一袭紫缎旗袍,眼泡有点突出,看上去是个和善之人,高鼻子,宽方的下巴,皮肤依然细腻,额角上,到底是被岁月镂上了几丝细细的纹路。
“夫人,赵裁匠来了!”
“嗯,知道了,你先退下!”
老李头儿看了小双一眼,便退了出去,随手关了门。
“赵小双啊!”
“嗯!是我!太太您吩咐!”
在柳夫人眼里, 赵小双早已不是外人了,赵小双会说话, 眉清目秀的后生, 年轻的女人喜欢,上了年纪的女人也喜欢,只不过更多了一层母性的层面在里边。
“要过年关了,府里准备给下人们做一批衣服,你和你爹要是忙不过来,你也别来回跑了,就干脆搬过来住一阵子,在府里吃住,干完活儿再
回去!这府里厢房我回头让下人给腾出两间就是,你和你爹爹商量一下就过来吧!”
“哦,好的!我知道了!”
正说着,门“吱”地一声像是被人踹开了,进来一个少年,扁圆脸当中耸着一只又高又尖,被冻得通红的鼻子,加上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乍一看,像只猫头鹰。猫头鹰看上去好像还没洗脸,整个儿脸显得灰突突的,一身灰色棉长布衫,手里还拎了个打狗棍。
赵小双认得,这是柳府的二少爷,傻子柳云起,外号猫头鹰。
猫头鹰进门,看见房里来了人,就好奇地凑过来,绕着赵小双转了个圈,之后,站在他的面前,歪着脑袋,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便自顾自地跑到柳夫人跟前,指着赵小双对柳夫人说。
“衣服!”
柳夫人轻拍着他的肩头,笑道:“好!衣服!云起真聪明!真是个好孩子!”
赵小双站在那里真是哭笑不得。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就成了衣服了!
不过,又有什么办法!谁让这位公子是个傻子呢!傻子能意识到他是个做衣服的,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算了,衣服就衣服吧!
“云起聪明!嘿嘿!衣服!嘿嘿!”
猫头鹰听到柳夫人的夸赞,傻笑了起来,得意忘形得手舞足蹈,手里的棍子也随着身体的晃动在空中转了个圈,照着柳夫人那边就扫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赵小双一个剑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猫头鹰的手,夺下他手中的棍子,他这才安静下来。
柳夫人受了惊吓,抱着脑袋的手还在瑟瑟发抖。
“糊涂了!又糊涂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嘛!好好的,拿个棍子干嘛?让我害怕!”
“娘, 他… 他… 他们…打…”
猫头鹰像是知道自己惹了祸,梗着个脖子,怯怯地说。
“老李头儿!把棍子拿出去!”柳夫人朝门外喊了一嗓子,老李头儿进来,接过林陈手中的棍子就出去了。
猫头鹰委屈地对说:“为什么要拿走我的棍子!我也要打打…”
“谁又要打你了?” 柳夫人一脸的不屑,口气里透着几分不耐烦。
“鸟儿…”
“鸟儿?” 柳夫人知道这孩子是在犯毛病了,无奈地摇着头说:“你仔细想想,难倒小小的鸟儿也能打得了你?”
“嗯!它们在我的头上屙屎…”
说着,猫头鹰低着头让柳夫人看。 一大块白白的鸟屎正掉在他的头顶儿上,就像是给他的大脑袋盖了个白色的小小的盖儿。
赵小双怕自己忍不住,会笑出来,就对柳夫人说:“夫人,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了!夫人的话我记下了!回去和我爹收拾一下就搬过来!”
“今天多亏你的一挡!我家二公子做事从来没轻没重,要是这一棍子真的碰到了我,我这身子骨还不知要遭多少罪!”
“夫人客气了!”
“年前就搬来吧!”
“好的!”
辞别柳夫人,赵小双便退了出来。
出柳府的时候,雪已是很大了,屋顶上,树枝上,地上也都白了起来,不知从哪儿窜出的一只乌鸦, 在赵小双头顶上“呱”地叫了一声, 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第一三三章 恶怨缠身
走过琉璃瓦房的时候, 赵小双看到一个身着青兰袍的道士向他走来, 此人五十开外,棱角分明,十分清瘦,头上挽一道髻,手拿浮尘,背上背挎着一蓝布小包。
他拦住了赵小双,道:“这位尊者,贫道有话相送,你可愿听?”
“还望道长多多指教!”
赵小双停了脚步,拱手道。
“尊者有奇痣,传承紫云天!” 道士说道。
赵小双一脸懵然,不解地问:“您能否提示我一下?”
道士说:“你在我面前,我已看到你的全部, 你耳朵下可有一朱砂痣?”
赵小双着实吃了一大惊, 他知道自己右耳朵下是有一朱砂痣,天冷,他竖起的衣领应该遮挡住了那个小痣,道士是看不到的!
赵小双摸着自己的脖子,惊讶地望着道士,说:“我这遮挡在衣服里的小痣,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 ”道士笑而不答,继续道:“你原是青屏山人,紫云真人的弟子, 落入人间, 历经三次轮回,你的轮回或可善其缘,或落入恶鬼界永难翻身。”
“何为善奇缘?” 赵小双问道。
“天机不能泄露,这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那道士轻扬了一下浮尘,拂袖而去。
或善其缘,或入恶鬼界,永难翻身! 赵小双听得是一头雾水,目送着道士远去,心底充满困惑,这叫他如何是好啊!
(画外——)
“停一下!停一下!”林陈打断了道士的话,“道长,这故事里也出现了个道士,也说了一句‘尊者有奇痣,传承紫云天!’啊!有意思!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道长大人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故事中,道士告诉赵小双,他是紫云真人的弟子,也就是说,我的前世是紫云真人的弟子,那我轮回的这一世呢?”
幽暗摇曳的火光映照中,道士面色平静,眼眸极黑。
“紫云天实为山名,天界圣地,非同寻常!”
道士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胖子和林陈听得茫然,胖子追问道:“还有吗?”
“你们还要知道什么?”道士问。
林陈思忖了一下,说:“还有,怎么总是有你们道士的身影?”
“修行顿开的缘故!”
“那什么是修行顿开呢?”
“南无归来一字无,全凭悟字下功夫!点悟迷中之人啊!”
“你们道士也讲这个?”
“嗯!古语有云,佛道本一家啊!”
林陈眨巴着眼睛,眼神中满是疑惑,说:“前世的我是… 紫云真人弟子?”
胖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抿起唇,眼里蓄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笑什么?”林陈说。
“我笑我比你聪明!你没有听明白么?还说你聪明!我都听明白了!”
“你听明白什么了?”
“你也曾经是个道士!否则怎么会是真人的弟子!不知你在天界做错了什么,偷食了蟠桃,勾搭了嫦娥,还是看了王母娘娘洗澡,反正让你落入了尘世间,轮回往生,道长大人,我没有说错吧!”
话音未落,胖子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痛得他是“嗷”地叫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按倒在地上,又是重重的两掌,打得他直喊饶命。
“胖子!谁勾搭嫦娥啦!谁偷看王母娘娘洗澡啦!当着道长的面,你能说话好听点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思想龌龊啊!
”林陈显然是生了气,愤愤地说。
胖子弓着身子,抱着脑袋连连求饶。“开了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了!至于么!好!不说了!不说了!”
“有这么开玩笑的么!”林陈说。
“算了!算了!”
见两个人较上了真儿,道士浮尘一扬,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清不与浊合流,静不与躁一辙。浊能丧筋骨,躁能亡性真。道家之人讲求清静,你们要是再这样打闹下去,我可就走了!”
听道士这么一说,两个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道长,别走!”林陈看了看胖子,松了手,又说:“在这山野郊外,你走了,我们两个怎么办啊!那个前世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
“是啊!道长大人,你可千万别走啊!我们两个是闹着玩呢!对吧,林陈!”胖子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粘着的毛草,朝林陈挤了下眼睛。
“对,对!胖子说的没错,我们两个就是闹着玩儿,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坐得久了,哪儿哪儿都不给劲儿!得活动活动筋骨!”林陈煞有介事地站起身,象征似地伸展了一下身子。回头看了看胖子,胖子也跟着左右晃动起身体,朝那道士“嘿嘿”地傻笑起来。
“怎么样?活动舒服了吗?”林陈问胖子。
“嗯!舒服了!”
“那咱们继续听道士讲?”
“好啊!”
道士默不作声地听着,又盘腿坐回原地。
林陈跟过来说:“道长大人,可是,还有很多地方我还不明白…”
没等林陈说完,道士打断了他的话,说:“有些东西,你们并不需要全都知道!你们只要知道你们应该知道的就可以了!”
林陈想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又对道士沉吟道:“那,我有朱砂痣,我的上一世是赵小双对吧!那道士对赵小双所说的话,其实也是对我所说的!也就是,我有三世寻求我的缘,不知是何缘,也不知这一世是第几世呢?这个,我想我是应该可以知道的吧?”
道士什么也没说,闭着眼睛,又敲起了他的木鱼,嘴里不知在喃喃着什么。
一瞬间,胖子和林陈忽然感觉全身冰凉,头晕目眩,两脚站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左右来回晃动,继而头痛欲裂,伴随阵阵恶心,腹中有如翻江倒海一般,浑身上下更像是有无数的蚂蝗在爬,奇痒难忍。
木鱼声声中,有黑雾弥漫于左右,许久不散。
胖子伸手抓住道士的手,制止住了他的敲击。
“别敲了!快停下来!道长,你这木鱼就像是唐僧的紧箍咒啊!‘哒哒哒’地敲个不停,我的头是疼得受不了啊!你别敲了!你再敲,能把我敲死!”
敲击停止,二人的痛感与晕眩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陈手扶额头,瞪着眼睛,木头桩子一般地杵在那里,他压制着内心的惶恐,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长,怎么会出现这种身处炼狱般的感觉!你那木鱼是什么魔物?你一敲,我是又晕又痛!简直都快崩溃了!”
手上的浮尘轻轻扫过木鱼,道士对两人的反应好像熟视无睹,他依然面容平淡,缓缓地说道:“此木鱼并非是什么魔物,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善其缘也有了结咒怨的意思啊!浑身不适说明你们身上有恶怨缠绕!那萦绕于你们周身不散的黑雾说明你们是被恶灵缠身!”
恶灵缠身!
这话,如同一声霹雳,让林陈和胖子全身一凛,他们对望了一眼,一时间,两个人的脸吓得像窗户纸般的刹白。
胖子更是慌了神儿,连连追问:“完了!
妈呀!那可怎么办?”
道士喃喃道:“着急也没用!能否逃过这一劫,要看你们的命和你们的修行了!”
知道有恶灵缠身,却没有什么解决之道,只能看各人的命与修行,这样的结论让林陈和胖子有些意外,也就是说,能否安全脱身,还是个未知数。
林陈不再作声,默默地望着地上飘忽不定的光影。
“我会死掉吗?”胖子闷声问。
“不好说!那东西怨气过盛,又有千年灵猫之恶灵相附,功力强大,非同一般,有形似无形,无形似有形,变化多端,游离于阴阳界,不在三界中,一般仙道法士是奈何不了她的!”
道士的回答冷得连空气都快凝结了。
胖子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颓然地坐了下来。道士的话让他冷汗淋淋,他压低声音对林陈说到:“有烟吗?给我一根压压惊!”
林陈摸遍了衣服口袋,什么也没找到,无奈地摇了摇头。
胖子失望地摇着头,说:“看来,我是完了!林陈,你还有救!你有朱砂痣,你命硬!有三世可轮回!前世你是帅呆了的赵小双,还能在前世的故事中找得到渊源!不像我胖子!听了老半天,这个故事中连我的影都找不到!呵!估计我他妈就这么一世!这一世,还又穷又难,又胖又活得憋屈!外加恶灵缠身!他奶奶个娘的!真是倒霉到家了!”
林陈深呼吸一口气,苦笑道:“别忘了,算命先生可还说我和许阿琪只有三年的命啊!你居然还会羡慕我!”
说到这里,林陈转头问道士:“道长,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就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们逃过此劫?”
“有句话,说出来可能会很残忍!我还是不要说的好!”道士犹豫着。
林陈看了眼胖子,胖子咬着牙点了下头。
“说吧!”
“就一个字,难!”
林陈和胖子面面相觑,很长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眼见得胖子眸子中的失落在一点点凝聚,林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突然笑了,他拍着胖子的肩膀,鼓励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咱们一起面对!别灰心,道长所讲的是一般的仙道之士对她没有办法,但我相信邪不压正!总有办法的!道长,你说对吧!”
道士只微笑,什么也没说。
光影明灭间,胖子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陈又说:“道长,你还没告诉我这一世是我的第几世呢?”
“第三世!”
“啊!已经是第三世了啊!我的姥姥!看来,我这一世要不能善了其缘,我还真就没有机会啦!”
这个回答让林陈再次倍感失落。
一直在一旁苦着个脸的胖子,听了这话竟“嘿嘿”地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兴灾乐祸。
“你笑什么!”林陈疑惑道,继而揪起了胖子的耳朵,恨恨道:“我知道,你是看我也只有这一世了,你开心,对吧!反正你是见不得别人比你好!哼!你是什么人啊!”
胖子坏笑着:“嗯!你说的,是福,是祸,是生,是死咱们一起面对!我能和你一起平等的面对,我能不开心嘛!”
“你!”
林陈气得白了胖子一眼,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就是说,林陈同学也有落入恶鬼界的可能,也会被油炸,被烧烤,被清炖,被卤煮,被…..”
“胖子你有完没完啊!看来,你是饿了!”
第一三四章 口水银耳羹
孟府。
已经是第三日了,二太太何青萍又在自己的屋外发现了死老鼠。
第一次发现屋外有死老鼠是两天前,早上推门出来,何青萍本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却发现门旁的树洼里赫然躺着一只老大的死老鼠,吓得她浑身战栗,心像掉进了冰水中,脑子里一片浆糊,幸亏身边有丫头秋水儿搀扶,才没有跌倒在地,动了胎气。
昨天发现的那只是被人恶作剧般地挂在门口外的树枝上,偏巧被她撞见,再次的惊吓,让她腹痛难忍,一直躺着才慢慢得以缓解。
和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回,死老鼠就出现在了她的门口正中的位置,像是被砖头样的重物拍中,尸体都被拍扁了,血肉横飞,四溅开去,死相及其狰狞,简直是恶心至极!好在有过前两次的历练,这一回,何青萍平静了许多,惊惶之余,她忍住并没有大叫,她怕动了胎气,外一流了产可就麻烦大了。
连续三日,日日如此。
事出蹊跷!
老爷孟喜昌请了大夫,大夫给二太太把了脉,脉象平稳,大家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大夫又给开了药,要她小心静养,万万不可再受惊吓。
好端端的孟府,怎么突然接二连三地出现死老鼠?
这几只老鼠死在哪儿不好,还偏偏都死在了身怀有孕,最怕受惊吓的二太太的门口!
是巧合?
还是事出有因?
事情来的突然,孟喜昌也顾不得细查,当务之急是这种事不能再让它发生。
办法倒也简单,孟喜昌派下人捉来了几只猫放于院中。
夜晚来临,为了以防万一,秋水儿没有睡觉,她搬了把椅子守在门外,手中握了把扫帚,脑子里想着老爷的吩咐:
二太太的门外绝对不能再出现死老鼠,如若再出现,她将会被轰出孟府。
深夜的庭院,万籁俱寂,寒风逼人,天黑得吓人。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加上偶有一两声凄厉的猫叫,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秋水儿提着灯笼的手有些发酸,她放下了手里的灯笼,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气,夜里天气寒凉,呼出的气在光影中呈现出了一缕白雾状。她回头望了眼房门,里面传来隐隐的鼾声,她知道,二太太已经睡着了。她就这么怔怔地望着那门,望了好久。
她睡得好香啊!
而自己,还得在这漆黑的夜里,站在寒冷的院中,任凭困意袭来,任凭冷风扑面!像一只蹲在门口看家的狗,有谁怜!
同是女人!
命竟如此的不同!
凭什么!
她默默地走下台阶,借着月光,在草木丛中拾了根小树枝,“喀”地一声撅成了两段,狠狠地朝着远处扔了过去。
论长相,论身段,论机灵劲儿,自已哪一点都不比这孟府里的女人们差,可她偏偏就是个小丫头,跟在二太太身边,被她使唤来,使唤去!这不公平!还是二少爷孟家贵对自己好!
想起二少爷,秋水儿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笑意。
可惜,他娶的是二少奶奶丁淑娇!虽然,聪明的她早就看出二少爷不喜欢二少奶奶,但她毕竟是二少奶奶!而二少爷表面上对自己好,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一丝想要娶她作二房的意思。
也许,这就是命!
想到这里,秋水儿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是猫儿的威慑,还是全府的警惕,到了第四天,果然没有再发现老鼠活动的迹象,二太太的门外也没有出现死老鼠。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一切太平。
孟府上上下下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天,黄昏时分,天早早地暗了下来。
何青萍披衣靠在床头,接过秋水儿送上来的银耳枸杞羹,用小匙勺轻轻搅动了几下,看着碗中白润的银耳,红通通的枸杞子,怔怔地发着呆。
前几日的死老鼠让她吓破了胆,好在几只猫的到来很快结束了鼠患,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那几只猫儿正青春,夜里凄厉不断叫猫声,更让她难以入眠。最近以来,她经常感到恶心,心慌,偶而伴随着腹痛,吃什么都是没有食欲。
一旁的秋水儿说:“二太太,怎么了?快喝啊!再不喝,就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喝不进去!”何青萍淡淡地说。
“喝不进去也要喝啊!老爷吩咐了,每天都要保证二太太的身体所需要,红枣,莲子,人参,银耳,鹿茸,肉食都不能少的!银耳枸杞配鹌鹑蛋,这在过去的宫廷里也都是滋补珍品呢!我让人还特意给二太太多煮了一些!”
“天天补补补的!补得我都想吐!这碗我都喝不下,还做那么多干嘛啊!”
“那怎么办啊?”
何青萍舀了一勺羹,放在嘴中,慢慢品着,想了想说:“嗯,加了糖在里面,味道确实不错!要不,你把锅里剩下的羹给二少奶奶那边送过去吧!就说,让二少奶奶也补补身子!”
提起二少奶奶,秋水儿心里就不悦。
“这是老爷特意吩咐给二太太喝的!她跟着补什么啊!”
何青萍放下了碗,用绢帕轻轻拭着嘴角。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多的话啊!叫你送,你就送过去吧!”
端着羹走在路上,秋水儿的脚步停了下来。
二少爷明明爱的是自己!她想着,她和二少爷偷偷在一起时的丝丝缕缕,二少爷给她插上了金簪,还送给她了一副漂亮的玲珑翡翠镯,并再三的嘱咐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们的爱,只能这么偷偷摸摸么?
是不是他并不是真的爱自己?如果二少爷真的爱自己,他应该向老爷,向太太们说!而不会是这样悄悄的!
四下安静得出奇!
右边和后边都是高大的院墙,左边茂密的树枝遮住了落日的余辉,极目处只有严严实实的昏暗。秋水儿四下张望了一下,掀开了碗盖,朝着还冒着丝丝热气,温润而香甜的银耳枸杞羹里吐了口唾沫。
二太太说,让她特别告诉二少奶奶,这东西可以安眠,滋补,养颜,补气,强心!
她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
丁淑娇回到家的时候,天已很晚。
推开房门,孟家贵正坐在桌边,歪着脑袋,滋滋有味地嚼着手里的一块猪头肉,右手五指有节奏地弹敲着木桌面,嘴里面哼着个曲儿,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旁边一盅老白干儿,酒香四溢。
何青萍丫头秋水儿坐在他的旁边,笑吟吟地听着。
看见丁淑娇进来,秋水儿瞬间严肃下来,起身道:“二少奶奶回来了!”
这情景,让丁淑娇有些诧异。
“嗯!你是二太太的帖身丫头,不在二太太的房中侍候着,到我房里干嘛?”
秋水儿抬头道:“二太太吩咐,我是过来给二少奶奶您送羹的!”说着,她指了指桌角上扣着盖儿的青瓷小碗,继续说:“这是二太太特意为二少奶奶做的!二太太还让我告诉二少奶奶,这都是用上等的银耳,枸杞做的,里面加了鹌鹑蛋,冰糖,红枣!这东西可以安眠,养颜,补气和强心!一定
要多喝!”
听了这话,丁淑娇面容温和下来。
“知道了!回去替我谢谢二太太!”
“奴婢知道!”
“嗯!你回去吧!”
秋水儿看了孟家贵一眼,转身出了门。
孟家贵的目光随着秋水儿的离去又移回到了丁淑娇的身上,他定定地看了丁淑娇一会儿,又继续啃起他手上的猪头肉。
想起他在老爷和太太们面前的表现,丁淑娇心里就不爽,她没有好脸色地白了孟家贵一眼,径直往里屋走去。
“过来!陪…爷…啊爷…!”
喝了酒,孟家贵舌头多少有点儿不利索。
丁淑娇嘴里“哼”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孟家贵起身一把将丁淑娇拽住,按在了座椅上,双手戳在她的肩上,低头对着她的耳朵生硬地说:“什么样的娘们儿我没见过!少跟我来这一套!”
见丁淑娇依然不说话,孟家贵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后脖梗子,使她不得不仰着头,孟家贵就势一手拿起酒盅,从她紧闭的嘴巴的缝隙中把酒灌了下去,放开手,恨恨地把酒盅扔在了桌子上。
丁淑娇被呛得干咳不止。
孟家贵也没有说话,胳膊肘儿拄在桌面上,又给自己满了酒,他举着酒盅,走了过来,捏住丁淑娇的下巴,突然笑了。
“别说,我还就喜欢看你这劲儿劲儿的小样儿!”
说罢,将那手中之酒一饮而尽,顺手又斟了一盅,拿着递到丁淑娇面前,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喝下去!”
“不喝!”
见丁淑娇半天不动,孟家贵也懒得劝,干脆仰头将酒灌进了自己的肚子。
“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其实就想抱上个孙子,你和她斗什么气呀!过.. 过.. 过来!陪爷再喝一盅.. ”
“别和我称爷!”
“好,好!媳妇儿!不这么说,不这么说!”
酒刺激着丁淑娇,她最不喜欢孟家贵喝酒,满嘴的酒气令她厌恶至极。
丁淑娇面无表情的样子, 孟家贵也不在意, 放下了酒盅,自顾自地吃起了肉。
加卤红烧过的猪头肉看着色,闻着味儿都透着诱人的香气。孟家贵的口腔就是一口汩汩上冒唾液的井,左一块,右一块,油脂从他的牙缝里渗出来,似乎还不过瘾,又拣了块软骨,“咯吱,咯吱”地嚼着。
酒足饭饱,孟家贵很是满意。他拣了根竹签剃着牙,见丁淑娇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便起身走了过来,把脑袋凑到丁淑娇的眼皮底下,向上翻着眼,语气温和地说:“你生半天气又能怎么样?我娘还是我娘!你不还是我媳妇儿!”
“那她呢?”
“谁?”
“那个丫头啊!我进门时,看见你们两个可是眉来眼去的!挺开心啊!”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孟家贵口气里透着不屑,说:“就一个丫头而已!再说,只要少爷我开心!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过,她啊!少爷我还真没当成回事儿!”
“真的?”
“那还有假!”
肉吃得多,感觉有些油腻,孟家贵从桌上端起了那碗银耳枸杞羹。
“这个应该也能解油腻吧?我喝了吧!”
未等丁淑娇说话,三口两口,一小碗儿的羹已经下肚,孟家贵抹着嘴,抬头看了眼丁淑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二太太做的羹,味道还真不错!”
第一三五章 牌局上的尴尬
他抬起头,却只看到了丁淑娇留给他的一人背影。
“看来,二太太对你还不错啊!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她居然还知道想着你,还能叫人给你送碗银耳枸杞羹!”孟家贵说。
丁淑娇没有说话,许久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只是肩膀无意间抽搐了一下。
在孟家贵的眼中,这是个被爹娘硬塞给自己的女人,就如同一件衣服,被人生生地摆在自己的面前,也就是个摆设!原先的那个自己喜欢的女人由此离他而去,更加剧了他的不满,他的怨气是可以向她发泄的!
老实说,她不难看!
他也知道她委屈!
可她确实不是自己的菜!不和自己的胃口!
“你…… 哭了?”
孟家贵突然问,语气由生硬变得温婉了许多。他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是女人的眼泪就会让他心软。
“我就那么惹你讨厌?既然你那么不满这门婚事,当时为何还要迎我进门?”丁淑娇转过身,斜倚着窗,一双眼睛怔怔地望着他。
这个问题让孟家贵有些窘迫,便讷讷道:“我.. 我有那么说么?”
错的也许不是她!但似乎受伤的是她,他也没办法,他也知道她无辜。
“我在你心中是什么,我自己知道!这还用得着说嘛!”丁淑娇的目光移向了窗外,她的双眸似笼着重重浓雾。
窗外,月光灼灼,星光闪烁。
“这是因为我没有给你生孩子?”
“你过来!”孟家贵怔了一下,打了个饱嗝,起身把她拉到了桌边,指着盘中的肉,说道:“别说,这猪头肉卤得真好!真是吃不够!香!你也尝一块!”
说着,便将那碗肉端到了丁淑娇的面前。
她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
“不想吃!”她淡淡地说。
“哎,告诉你件事儿,你准保高兴!”
丁淑娇看到了他的转变,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
“云泰商行运了一匹货,货不多就没走水运,而是找原先陆成镖局的那个老镖头马文飞给走的镖,你猜怎么着?”
“嗯?”
孟家贵喝了一口小酒,放下酒盅,继续说道,“在八里庄大涯子口,遇到了土匪,为首的那人带一些人马, 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
孟家贵用筷子夹着颗花生仁,仰着脑袋,扔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又喝了口小酒,等酒香从他的鼻子孔窜了出来,他哼唱着:“车过压路,马过踩草!”
丁淑娇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说:“别唱了!快说!你说比唱的好听! 至少说起来,也能让我听个痛快!”
平日里,孟家贵很少和丁淑娇说过这么多的话,看来,今天他喝得高兴,或许是酒多了,还哼唱起来,虽然唱得不是个调儿。
他自个儿干笑了一下。
“为首的说,‘看在咱们江湖一家份儿上,我们也不能不给你们留点面子,放你们过去。但你们必须要赢得了我手中的家伙,否则就对不住了。达官爷是见过世面的人,何不露两手叫我们也长长见识!’”
“啊?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抢劫么?” 丁淑娇问。
“土匪不抢,那还叫土匪啊!马文飞自是不愿意动武,他早已下马,递上镖单, 揖礼道‘多有打扰,实为万不得已呀,有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和土匪还讲礼啊!马文飞还挺淡定!”
“马文飞啥市面没见过,遇到这种事儿,就得礼三分,还要请酒吃肉,送了些银两和衣物,这些人其实也算不
上真正的强盗,只不过是公子张显贵手下一群混吃混喝架秧子的混混儿,要打,他们岂是马文飞的对手啊! 这个,他们自个儿也知道,也就顺坡下驴了!”
“他们不是白拣的便宜么?”
“那是! 知道这走镖的事儿,谁给他们通的风吗?”
“我怎么知道, 不会是你吧?” 丁淑娇疑惑地看着孟家贵。
“呵呵,你先别问,听我接着说。”
孟家贵说话的语气里泛着几分得意,伸手去裤兜掏烟, 却不想烟是拿出来了, 手指间还带出了一根红细绳,上面连着个的物件,一面小铜镜子。
丁淑娇好奇,伸手拿了过来,看了孟家贵一眼,说:“这是什么宝贝? 你跟我还藏着掖着?”
孟家贵喝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不知道你听没有听过,传说有一个小铜镜是可以避邪的!”
“避邪?”
“嗯!是个宝物,那铜面会发出一种奇异的白光,如果把它佩在身上,鬼怪妖魔见了,就会受不了的!”说着伸手把那东西拿了回来,放回了衣袋里。
“那就是你的这个小铜镜子么?”
孟家贵讪讪地说:“我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啊!我手里的,只是个小小的仿制品罢了!戴在身上也是图个吉利而已!”
“那,你柜里好像也有一块。”
“嗯!这种样子的镜子挺多的!都是假的!过几日啊, 还有一趟送镖的活儿,这次的镖利比上一次要大多了。” 说罢孟家贵把烟放在鼻子上闻了闻, 又放了回去,另一只手放下啃干净了肉的猪骨头,还觉不过瘾,用舌头舔了舔手指上的油。
“这事儿,你怎么都知道?”
丁淑娇更加疑惑地问道。
“不是跟你说了吗? 妇道人家还是少知道的好!”孟家贵道。
“不行!”
丁淑娇一把抢过孟家贵的酒盅,说,“这事儿,你必需给我说清楚! 要不这酒你也别喝了!”
孟家贵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四周,用手捂着嘴,贴在丁淑娇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这镖里有我的兄弟!”
“这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丁淑娇出了一身冷汗。
“没事儿,咱们就等着拿银两吧!”
孟家贵说罢,若有所思地怔怔地看着丁淑娇。
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酒香,酒是催情剂,这话真的不假,醉眼朦胧中,她s型的身材,白颈修长,面色绯红。这个平日里让他熟视无睹的女人也变得风姿绰约,充满了诱惑起来。
孟家贵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丢到了床上,解了衣,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丁淑娇不配合地扭过了身去。孟家贵将她的身子扳了回来,把手伸过去,放在她的胸上,丁淑娇不耐烦地把那手拿了下来。这样折腾了一会儿,两个人居然扭打在了一起。
孟家贵干脆起身披了衣服,开了灯,气呼呼地站在床边,愤愤地说:“哼!跟你亲近,那是爷是给你赏脸!你还不识抬举了! 每次都这么别别扭扭的!”
“你并不爱我!又何必假装呢!”丁淑娇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那又怎么样!我还是你男人!” 孟家贵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娘说了.. ”
“什么?”
“反正娘说了,娘说咱们都成亲两年多了,都不见你的肚子有啥动静!”
“好笑!你做的这一切难道就是为了我的肚子有所动静啊!”
“她说担心你是块盐碱地, 生不出个孩子!”
“她那是在放屁!”
“娘还说了.. ”
“张口闭口都是你娘你娘的,你有点自已的主心骨儿吗? 还算是个爷们儿吗?”
丁淑娇披衣起床,靠在床头,没再说话。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她躺了下去,伸手关了灯,道:“你要不睡,我睡了,别老你娘你娘的,你再说,你就找她睡去算了。”
“你胡说些什么呀! 娘不也是为了咱们好,要不咱俩找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呢?”
“你不觉得丢人,你自已去,再说了这生儿育女老天爷自有安排,该来的就会来,与其去医院,不如去给送子娘娘烧柱香。”
丁淑娇说得生气,声音提高了不少。
“嘘!你小点声不会!”
孟家贵赶忙用手比划着,可灯都关了,比划也是白比划。
丁淑娇安静了下来,孟家贵刚要睡下,丁淑娇打了个喷涕,孟家贵推她道:“又不是冬季,还至于冻着了?”又道:“别看这窗户是关着的,这夜风是吱溜溜地从窗户缝儿里钻进来,会把人吹个鼻歪眼斜,流哈拉子!”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进门两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啊!你也知道关心起我了!”
“在爷面前,你只要放老实,少跟我拉着个苦瓜脸,我自会对你好!”
说着,孟家贵重新关了窗,躺下。借着月光,他把丁淑娇的高丽棉被被角儿掀开了个角儿,一只手伸了进去。
“你娘后来又说什么了?” 丁淑娇问。
“算了, 不说了!”
孟家贵迫不及待地凑了上去。
…….
绸店的买卖每况日下,并不是很好,可孟家贵往家拿回的银两却日渐多了起来,丁淑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过了两日,何青萍叫了丁淑娇去玩麻将,加上大太太柴兰英,还少一位,就叫了位姓矿的太太。
矿太太家是做煤的生意的,有钱,从她的穿着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墨绿的高档渍纹旗袍, 竖领下挂着条沉重的金项链,这么粗重的金项链, 不用问, 价值不斐, 配在深墨绿的衣服外, 格外的醒目。
或许坠在脖子上的沉重感能增加自己的优越感, 如此招摇的装束, 一般人穿不起, 也不会穿的。
可矿太太会, 当然,和她的肉圆脸倒也相配!
麻将桌上白日里开着强光,白光耀眼。丁淑娇有些不适应,她脸上涂了淡妆, 精雕细画的嘴唇娇红欲滴,蓬松的云髻高高的,她下意识的用手擦了下脸上的汗。
矿太太一连和了三副牌, 最后一副竟凑成了清一色, 一下子翻了三台, 她面前的银元, 白花花的, 十分醒目。
“五条!”
丁淑娇捡起一张牌,犹豫了一下,又换成另一张打了出去。
“这都是些什么破牌呀!” 大太太柴兰英不悦地说。
“怎么会呢? 麻将的趣味儿就在这里面呢!”
何青萍轻捋着自己手中的牌,继续道:“搓麻好玩儿就好玩在你不知道自己能摸到什么牌,千变万化,本以为是个破牌,也说不准会变成好牌呢!”
“对,对啊!”
丁淑娇双腿交叠着,抬起一只脚,用手轻挠了一下。
“那也说不准,破牌也不一定就能变成好牌,一砣屎从头到尾就是一砣屎,盐碱地自古以来就是个盐碱地!”
大太太话外有音,带着强势!大家都明白!
何青萍不由地看了看丁淑娇,丁淑娇的脸借着灯光,显得格外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