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丧母
“红中!”
何青萍摸了张牌,就直接打了出去。
“哈哈, 又胡了!”
矿太太兴奋地一把推倒手中的牌。“好运气要是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呀!”
“矿太太手气好! 连连赢牌!”何青萍说。
何青萍的肚子已经开始显了型,她习惯地一手玩牌,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略微有些发胀的肚皮。
“手气好的不得了!”大太太应和着。
“哪天矿太太得请客,这两天一直就是她一个人独赢,看得我眼都痒痒的,真是又嫉妒又羡慕!” 何青萍继续说。
丁淑娇洗着牌,没作声,嘴唇在无表情的脸上翕动。
“请客是当然的了,过几日,我家孙子孙女儿过满月,你们都来啊!”
矿太太真是开心极了,饶有兴致地给自己点上了支烟,叼在嘴上,两只手伸过去, 随意地胡拉着, 帮着洗牌,一边有些得意的说。
房间里烟雾缭绕。
“你什么时候得了孙子和孙女?”
“看把我忙的,都忘了报喜了,我家两个媳妇上个月同时生了,一男,一女,这一下子,我可是孙子,孙女都有了!齐了!”
“哎哟! 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恭喜矿太太了! 怎么早不说,还瞒着,怕我们喝光了你的酒不成?” 何青萍笑着说。
“是啊,这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呀! 怎么好事儿全让你赶上了!”丁淑娇跟着说。
几个人正聊着,孟家贵推门进来,见他们的麻将玩得正欢,就笑着说:“哟!几位玩儿哪!”
“过来,听听,人家媳妇上个月生了一男一女! 加上那个大的, 和我一般大的年纪,已经抱上三个孙子了,唉! 不像我! 盼星星,盼月亮的!也不知道盼到哪儿是个头儿? ”
看见了孟家贵,大太太脸上没了半点的笑模样,她又瞥了眼低头不作声的丁淑娇,气就不打一处来,便故意将这“生了”二字说得很响。
“好事呀! 矿太太什么时候请客,加上我啊!” 孟家贵憨笑着, 眼睛瞄了眼丁淑娇。
丁淑娇紧抿嘴唇,面无表情,出了筹码,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忽道:“我这记性! 说好的事情怎么给忘了呢? 要不,正好, 二少爷来了, 来来,坐这儿,替我打, 我有事儿先行告退了!” 说着起身就要走。
“玩得正尽兴,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不成!”
矿太太玩得正起劲, 听说丁淑娇要走, 实觉得扫兴,就不太高兴地说:“先前可没说要中途走人啊!”
“我是真的有事儿要去的!” 刚刚柴兰英的奚落,让丁淑娇恨不得一头冲出门去,与其坐在这里彼此看着别扭,还不如趁早离开。
嫁入孟家也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给孟家添上个一儿半女,这好像全是她的错!每次和柴兰英面对面,有话即长,无话即短,外面闲话,丁淑娇心里明镜似的。她在孟家的境遇和大太太的心是一样的, 都是一天窄似一天, 每每和柴兰英在一块儿,不出几句话,丁淑娇总感到气憋。
“哎哟! 想起来了!”何青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淑娇是跟我说过,说要去办点事儿的,是我楞给她拉过来玩牌的,说好了,玩一会儿就回去的, 要怪就怪我!”何青萍瞟了眼一旁的孟家贵,孟家贵立马领会了。
“正好,我也手痒痒,好久没玩牌了,怎么? 矿太太怀疑我的牌技,不想与我玩几回么?”
“怎么敢哟!”
矿太太见是拦不住丁淑娇, 也只有作罢。
好运正旺,她索性招呼孟家贵快快坐下,又浑天黑地地洗起牌来。
丁淑娇出了门,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却见仆人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走,就迎了上去。
“二少奶奶,有人来找你。”
“来找我? 什么人?”
“他说是二少奶奶的娘家人。”
“没说是什么事儿吗?”
丁淑娇一听是娘家人,这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自己有一个不争气的爹,丁玉喜,他每日里除了赌搏就是抽大烟,没了钱就偷,就借,大家见了丁玉喜都是远远地,躲着走。
家里的生计就是靠母亲起早贪黑地经营着的一个麻油小店。当初,自己嫁到孟家, 不就是为了给爹还赌债的吗?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想到这里,丁淑娇有些心慌,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大门口。
来的人不是什么娘家人,而是她娘家的多年老邻居金奶奶。。
“哎哟, 少奶奶呀, 家里出了事儿了! 你娘…”
“我娘? 快说,她怎么了?”
“她一头撞在柱子上,死了!”
“什么!”
丁淑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
“这不可能,你不要胡说,这怎么会?”
丁淑娇两只手抓住了金奶奶的双肩, 瞪着眼睛说,金奶奶紧张得连连后退。
“二少奶奶,是真的,不信你自己回去看吧!”
丁淑娇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娘家跑,远远地,就看到自家的门口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都给我闪开!”
众人见是丁淑娇回来了,自觉让出了一条道,丁淑娇冲进了院子,就看见屋前的柱子下,娘歪倒在血泊里,满脸的泪痕,满头的血,眼睛还半睁着。
“娘!”
丁淑娇大喊了一声,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她哆嗦着,扑上前,用手试着她的鼻息,娘早已没有了呼吸。
“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眼泪从丁淑娇的眼角里慢慢渗了出来。
“娘! 你傻啊! 你不该啊!什么事儿让你至于寻了短见,要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啊! 你怎么这么狠得下心,丢下我不顾啊!…”
哭了一会儿,丁淑娇强忍着悲伤,慢慢站了起来,见金奶奶早已跟了进来,就瞪着眼睛问道:“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金奶奶拭了把眼泪,没敢作声,眼睛向正屋的方向望去。
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丁淑娇奔进屋里,屋里凌乱不堪,椅倒桌歪,连床上的被褥都被丢在了地上,像是发生了一场战斗。爹丁玉喜歪靠在屋角儿,手里面捧着个旱烟,还在吞云吐雾。
“我娘都死了,你还在抽啊!”
丁淑娇抢过爹手里的烟枪,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烟枪“啪”地一声, 裂开了。
“我娘她为什么会撞死? 你说,你说呀!”丁淑娇双眼通红,嘶哑着嗓子问。
丁玉喜连头都没抬一下,张了张嘴,说:“你娘她是活腻了,她不想活就让她死去,我又没逼她!”
“你没逼她? 没逼她,她好好的,怎么会撞死?”
丁玉喜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表情,“我真没逼她,不过是我输了几个钱,把这个麻油店也输了进去,她就跟我急了,嚷嚷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说着,用手东指指,西指指,“这些,都是她丢的!她疯了!”
“你糊涂啊! 没了麻油店,咱们家靠什么生活? 你这不是把娘往死路上逼么?”
丁玉喜看了丁淑娇一眼,挠头道:“这不还有你呢吗? ”
说完,他俯身,趴在地上,伸着胳膊摸起了摔成了两截的烟枪,翻身坐起,想把它们重新接好,烟枪被他摆弄了一番,又觉得摔得太狠了,不好弄,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念叨着:“可惜呀!”
听了他这么一说,丁淑娇气得是脸色涨红,忿恨的光芒从她的眼中喷射出来。
“你别指望我,抽,你就知道抽,我们家就是有个金矿也抵不了你天天的抽大烟和赌博。我娘你不可惜,你可惜这支破烟枪,你还是人吗!”
丁淑娇又要上去抢那烟枪,丁玉喜见状急忙把烟枪藏在了怀里,死死地抱住不放。
“这可是个好东西! 你把它摔坏了! 你要再敢把它抢走,我就跟你玩命!”
目睹了娘的惨死和爹颓丧丑恶的嘴脸,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她的两肋蹿了上来,怨恨在她的胸中滋生,愤怒可以让她随时像火山一般地爆发。
她绝望到了极点!
“你还我娘!”
这几个字,丁淑娇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来的。
丁玉喜瘪了下嘴,干脆站了起来,摇晃着枯干的身子向门外走去。
“你去干什么?”
“人说赌钱,赢的是钱,赔的是命,我这条命没赔进去,却把你娘的命赔了进去, 我没想到她性子如此刚烈,说撞死,还真往柱子上撞死了,也好, 一死百了! 我也死了算了!反正输了人家的钱,麻油店也抵了进去,你也不管我,我是没指望,没活路了!”
“你不配当男人,你不配当爹! 你就是死,也得先把我娘葬了吧!” 丁淑娇上前上一把拽住了他。
“呵呵, 葬你娘? ”
丁玉喜扭过头来,看着丁淑娇,干笑了两声,绝望地仰天长叹,“哪里有钱买棺材呀! 你过了门儿了,吃香喝辣,就把我们给忘了!”
“你不就是要银子吗?”
见丁淑娇问到了点子上,丁玉喜回身,立马伸出五指。
“五个铜板!”
“五十!”
“你真好意思开牙,你以为我过得容易? 算了,看在你是我爹的份儿上,五十就五十吧。”
丁玉喜没想到丁淑娇答应得如此痛快。
“看我,光想着怎么葬你娘了,你可就这么一个娘,你娘待你什么样儿,你比我清楚,你总不能让这葬礼办得太寒碜吧。”
“你还嫌不够? 多少?”
“一百!”
丁淑娇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搜遍了全身,胡乱地找了一些钱两,交给了丁玉喜。
“这儿有一些,我回去再找些给你送来,我也就这么多了,你别逼死我娘再来逼我,否则我不认你这个爹!”
丁玉喜用手掂了掂手里的钱,有些失落。
“嘿,我说丫头,你们孟家算是个有钱人家吧,你去要呀! ”
“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你的摇钱树? 你关心过我的死活吗? 你与其说是把我嫁给孟家, 还不如说是把我卖给孟家, 你脑子里只有钱, 钱! 用钱来赌, 用钱来抽。干脆抽死你算了,为了钱,你把我卖了,为了钱,你逼死我娘,狗都知道看个家, 护个院儿呢, 你呢?”
“你敢骂你爹,你还了得了! 你个死丫头片子! 我...看我不抽扁了你!”
丁玉喜红着眼睛,环顾四周,抄起笤笊疙瘩,就要拍打丁淑娇,丁淑娇一个闪身躲开了。
“哎哟! 老爷,少奶奶,你们都别打了,人还在外面躺着呢!”
金奶奶听到屋里打了起来, 便一脚跨了进来拉架。
丁玉喜这吸大烟的身子板早已不济,瘦黄枯干,没折腾两下就已经疲惫不堪。他鼻子里发痒,想打喷,张着嘴,又没打出来,便又蹲回到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了刚刚要来的那几个铜钱,捡出一个,用嘴使劲地吹了一下,放在耳边听, 听到那铜钱发出的“叮呤呤”的响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态,又在地上重新捡起它的那个坏了的烟枪。
“你是不是拿这钱去买烟? 你把钱还给我!” 丁淑娇气恼地说。
“谁说我要买烟了? 这钱是葬你娘的!”
言罢,丁玉喜煞有介事地用手试了试眼角儿,叹了口气,“唉! 你娘一死,这叫我可怎么办呢?”
“哼!还不是你给逼的,可怜我的娘啊!”
丁淑娇就走出了屋子,径直来到了娘的身边,她在衣襟上扯下了块布, 轻轻地给娘合上了双眼,又把她头上血擦拭干净。
“娘, 你真不该啊! 你有什么事儿,你找我啊! 你这是何苦呢! ”
见丁淑娇出了门,丁玉喜也跟了出来。
金奶奶见门外挤满了人,都伸着脖子向院里张望,就走过去。
“看什么看? 谁家没死过人!” 而后,她“嘭”地一声关上了院儿大门。
葬了娘,丁淑娇发誓不再给她爹钱,他能把她娘往绝境上逼, 就冲这一点, 他也不配再管她要钱,对丁淑娇来讲,娘没了,家也就没了。
她只剩下一个东西。
恨!
她恨所有的人!
包括她自己。
第一三七章 心动的琴声 (一)
柳府。
北方的冬天总让人感到特别的单调而且漫长,过了大寒,空气中愈发浓烈弥漫起了过年的香甜气儿。
赵三剪没有回老家,为了赶工,他和赵小双年前就搬进了柳府。
黄昏时分,赵小双在庭院中发呆,柳府很大,原来墙上的石灰有的地方已经脱落,灰一块,白一块,显得斑驳刺眼。各色植物点缀其中,假山,亭台,水池错落有致,不太传统的北方庭院,融进了南派园林的秀气和精致。
只是由于是冬季,院中的水池里的水已被抽干了,池边的两棵香椿树也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在清冷的北风中倔强地向上挺立,直指灰色的苍穹。
没了绿色,没了水润,这院落也就成了没有灵气的石头水泥摆设。
赵小双不喜欢北方的冬天,这里没有江南的杏花春雨,只有风,呜呜地刮得尘土飞扬,刮在身上,刺心的痛,刮得树上,连个叶子都没有,刮得人心烦。
对赵小双而言,这个冬季,成了寂潦的代言词,他的生活就如同这个冬季一般,萧瑟而无趣。风扬起飞沙,吹迷了他的眼,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看,风似乎小了些,天却渐渐地阴了下来,几只麻雀在庭院的树枝上叫得人心里没着没落。
有钢琴声从后院传来,如泣如诉,如丝如缕,如绵绵的雨,如温柔的手,轻轻地触动着赵小双埋藏最深的神经。那声音带着淡淡的喜悦和忧伤,撩动着赵小双的心绪一同在风中怅扬,在水中流淌。
随着乐声,赵小双走到了后院,曼妙琴声是从柳佩珠的厢房中传出来的。
赵小双停住了脚步,靠在里院矮墙边的一个摆着空花盆的长脚桌旁,准备独自欣赏。
谁知那长脚桌看着挺墩实,其实并不稳,刚刚靠上去,那长脚桌就倒了,只听见”叭”的一声,空花盆从上面摔了下来,赵小双也摔到了地上,手被破碎的花盆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生生的疼,目光所及,满手的泥,血从伤口里一点点地渗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猛一抬头,发现柳佩珠姑娘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没事儿吧?”柳佩珠问。
四目相视,彼此都有些慌乱。
“没事儿!”赵小双挣扎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呀!手都破了!流血了!还没事儿?”
她在他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惊讶的神情。
“我比较皮厚? 所以不疼的!”
赵小双倒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再次遇到柳佩珠姑娘,心里所有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这话倒把佩珠逗笑了。
“你的皮厚啊?呵呵!你的脸皮也厚吧!呵呵…”
赵小双没笑,道:“本来就没事儿啊! 这点儿剐破皮的小伤也算是个事儿! 琴是你弹的?”赵小双弯腰扶起了倒地的长脚桌。
“嗯,过些天,学校有演出,趁放假赶紧练练。这曲子,你喜欢?”
“好听啊! 太美了! 无以伦比的美!”
听了赵小双的夸赞,柳佩珠愉悦地笑了,道:“啊? 真的吗? 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我们音乐教员总是说我不是这儿节奏快了,就是那儿节奏慢了,还说听我弹曲子,她甚至会打激泠,比洗冷热水澡还痛苦,还说.. 还说.. ”柳佩珠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问道:“你说踩上电门是什么感觉?”
赵小双一愣,“啊?电门?这个不太好玩吧!踩上一脚或许就把命踩没了!”
柳佩珠重重的点了下头,“也是啊!”
“怎么突然想起这么个问题?”
“不是… 是… ”柳佩珠不知怎么说,迟疑了片刻,继续说:“哎,这么说吧!我们那个教员,说我的琴声就有踩上电门,被过电的感觉…”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怯怯地问道:“还真没搞懂教员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我觉得应该是夸我!说明我的琴声让人有感觉!很强烈的感觉!过电门啊!那感觉绝对强烈与
震撼!哎,你说呢?今天你又夸我弹得好,我就更加确信这一点了!难得有人给我捧场子,我还就喜欢这种被拍马屁的感觉!”
柳佩珠的话,让赵小双听得是云里雾里。他忘了手上的伤口,挠了老半天的后脑勺,才反应过来。
“过电门的感觉是强烈,可好像也不那么舒服哈?”
柳佩珠想了想,点了下头。
“一不小心还可能死掉哈?”
“嗯!”柳佩珠拧着眉头,凝望着他,目光迷离而失措,许久,才幽幽地说:“我明白了!就是说,教员是说我弹得不好啊!”
“还有,你是马啊? 还长了个马的.. 那个啥,呵呵!”
“那啥?”
柳佩珠的思维还停在刚才的话题中,随口说道。
短暂的定格之后,赵小双情不自禁哈哈地笑了起来。
见柳佩珠表情怪异地看着自己,赵小双感觉到了她眉宇间一点儿一点凝结起来的东西。想到人家是柳府的大小姐,而自己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大笑或许有点不合适,便赶忙收敛起了笑容。
“咳-”他干咳了一下。
她没说话。
“那个….”
他支吾着想要解释什么,她终于笑了。她的笑,让赵小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思来想去,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不管你们教官怎么说,反正,我是觉得你弹得特别好听!”
“真的?”
“嗯!当然是真的!”
柳佩珠侧了一下头,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像是不想让赵小双看到,正过脸时,笑容又消失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难得有你这么个知心听众!”说到这儿,柳佩珠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人,朝他招了下手,说:“走,外面风大,进屋来吧!要是喜欢就进来听吧!”
“这… 行吗?”
赵小双有点犹豫,女孩子的闺房岂能随便进入。
“我弹成这样儿,我都不害羞,请你当个听众,你还害羞呀!” 柳佩珠倒没有想那么多。
“什么呀! 我是说这一地的碎花盆儿!就这么离开了,还没收拾!”
“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用你管的,会有人收拾!” 说着,柳佩珠俏皮地笑着,拉着赵小双的衣襟就进了房。
赵小双坐在床边的一个小沙发上,环顾四周,这是一个中西式合璧的房间布置,阳光从雕工精致的窗子洒了下来,满地的光影斑驳,窗边是一顶连珠帐,粉黄色的帐幔,一袭一袭的流苏,微微摇摆。帐幔罩着一张梨花心木的大床, 上置繁复华美的绫罗绸锦被褥,看似舒适柔软无比。一面原木小桌上铺着小碎花的素色桌布,温馨的田园风格悄然而至。梳妆台摆放在角落中,亮堂堂的菱花铜镜下摆放里红色漆雕的首饰盒。房正中位置,一架朱红色光亮亮的钢琴格外醒目。
墙上挂着一幅刺绣丝帛,烟雨江南图,下面的仿红木条桌上放着两支蓝中带着墨色的青花瓷瓶,一瓶中插有三支蓝孔雀羽毛;一瓶中插白梅花,花开得正盛,整根枝凝成串串的白雪,远远就能闻得见那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
“佩珠姑娘喜欢白梅?”
站在白梅花前,赵小双凑过鼻子,闻了一下。
“嗯!清冷,绝艳,遗世而独立!我喜爱它的傲骨,即使是严寒,它也能疏影横斜水浅清,暗香浮动月黄昏!”
“我也喜爱,这花确是与众不同!”
柳佩珠走过来,轻轻拂弄着花枝,淡淡地说:“如若有来世,不能投身为人,我就要投身成一枝梅,白梅花!”
“好啊!”赵小双抬头笑着说:“如若有来世,我找到白梅花,便找到了你!”
随即,他又走到钢琴前,抚摸着黑白琴键,坐在琴前,回头对柳佩珠说:“好漂亮的钢琴! 刚刚你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这么好听!”
“为
你而流淌的河!”柳佩珠道。
“是为我吗?”
看着赵小双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柳佩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干脆瞪了他一眼。
“臭美吧你! 那只是个曲名儿!”
柳佩珠穿了件灯丝绒的小旗袍,淡蓝色的底子上缀着一朵朵嫩黄的小花。她身材妖娆婀娜,象一颗成熟的葡萄,甜香四溢,色泽诱人。
赵小双看呆了,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哦,这样了!那我来改个曲名儿,就叫‘为我流淌的泪’怎么样?”
赵小双嘿嘿地坏笑起来。
赵小双的玩笑开得唐突,柳佩珠难为情地扭过身去,道:“你就知道取笑人家,拿我寻开心是吗?”
“为我流一下泪也没什么不好嘛!”赵小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嘟囔着。
外面不知是谁家放起了编炮,“噼噼啪啪”的,过了一会儿,又安静了。
“又要过年了!”赵小双说。
“是啊,你老家是哪儿的? 没回去么?”
“老家? 我不知道。我是被爹爹收养的,爹爹是郊外的,我也算是郊外那儿的吧。我的亲生爹娘是死,是活,长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
“那你没有去寻找吗?”
柳佩珠对赵小双的话语感觉有些突然,就继续问道。
“想啊!可是怎么找? 入世之前,谁会认定自已命运多舛呢? 也许人生就是一个浮萍,本就无根,漂啊漂,直到一天,漂累了,沉入水底就更不知根在哪里了!”
柳佩珠从水桶里舀了一勺清水, 倒在盆中,又用暖壶加了些热水在里面, 用手试了试,听到赵小双说“浮萍”, 她拿着壶盖儿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把壶盖儿盖在了壶上,却忘了放木塞子,赵小双伸出另一只手,拿下了壶盖儿,塞上了木塞子,又盖好盖儿。
柳佩珠笑了笑,说:“浮萍何止你一个,我也没了娘啊!我是被爹爹过继过来的!”
她麻利地从柜子里取下一个小盒子,找出了几块干净的布头,将其中的一块用水沾湿说:“把手给我!”
“我自已来吧!” 赵小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柳佩珠将湿布递了过来,赵小双接过布头,来回擦拭着手上的泥。
“看你,不能这样弄!” 佩珠站到了赵小双的旁边,抢过了赵小双手里的布说,“还以为你会呢! 擦试伤口要由里往外,一圈圈儿地来!不然的话,病菌就都擦进了伤口,会感染的!把手给我!”
赵小双把手伸了过去, 眼睛并没有看自己的伤口,而是停在了柳佩珠的身上。柳佩珠重新弄湿了一块干净的布头,小心谨慎地捧起了赵小双的那只伤手, 动作极轻地擦拭起来,擦试完又换了块布重新再来。
“疼么?”
赵小双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这个从一开始见到就深深地让他爱上了的姑娘,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在他的眼前,正因为他而忙活着。
他发现她的侧面更美,丰韵的额头,俊俏的鼻子,黑白分明,顾盼生波的眼, 恬静得就像天上的月亮,他想起曹植的《洛神赋》不禁念了出来。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你说什么?”
柳佩珠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猛然间,她发现那其实是一张极英俊的男人的脸,棱角分明,宛如雕琢般的轮廓深邃。
那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此时正痴痴地望着自己,那是一双充满着爱怜的眼睛,目光忧郁又饱含深情,洞彻心扉,**辣地,像团燃烧的烈火向她袭来, 柳佩珠慌乱地低下了头。
柳佩珠心跳在加剧,她能听得到自己的心发出的“咚咚”声,她暗自里平静了一下,看看那受伤的手还在自己的掌中,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儿,确定它彻底被弄干净了,以极快的速度给它包上了一块干布。
第一三八章 心动的琴声 (二)
女子天然的体香扑鼻,柔软的纤纤玉手在赵小双的手上摩挲着。
“先这么给你包扎上,以后可要小心哦!”
柳佩珠的娇嗔软语,满满地都是关切。
赵小双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佩珠半弯着腰站在赵小双的面前,忙着收拾东西,赵小双的眼中不由自主的闪过火热,又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他讪笑着说:“还是坐下来弄吧!站得久了,会累的!”
她抬眼,又赶忙低下了头。
“你别那么看着我,好不?”
“看你和别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哪儿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佩珠扭过头来问道。
“这是我的秘密,不告诉你!” 赵小双看见柳佩珠疑惑的样子,又笑着说, “好吧!看你为我忙活了半天的份上,还是说吧!你和别人不一样,尤其是眼睛!”
“怎么个不一样呢!”
赵小双把脸凑上去,直愣愣地对着柳佩珠的两只眼睛看,看得佩珠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把头扭到了一边。
“不是,是一只眼睛里映着我,另一只眼睛里也映着我!”
柳佩珠被逗笑了。
“你怎么没说,我这眼睛一边儿一只呢!”
“怎么会?一边儿一只的那是鱼!”
“鱼?你可真有意思!”
“确切地说,是一只成熟, 一只清纯!” 赵小双补充道。
“不明白!”
“不用你明白,我喜欢就行,就喜欢看你!” 赵小双说。
“包扎好了!”
她自感有些不自然,没有勇气去看赵小双,依旧低头收拾着。
那只包扎好的受伤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紧紧地,紧紧地, 柳佩珠被握得有些疼,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那手停顿了一下, 就松开了。
“我喜欢你!”
赵小双本不想说这几个字,却还是禁不住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见柳佩珠没有吱声,赵小双一把抱住了她,佩珠下意识地挣脱一下,慌乱中,赵小双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拌, 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柳佩珠倒退了一步,她有些怕,受过严格的家规教育的她知道男人是不能碰自己的。
她今天大着胆子让他进来已经是有些过了,她还是怕被家人知道,自己本就是被寄养,不能丢了女子的分寸,让人笑话。
“对不起, 佩珠小姐,我…”赵小双欲言又止。
赵小双知道他不能,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他只是个来做活儿的小裁缝。
慌乱中的柳佩珠没有回味过来,空气好像一瞬间凝固了。
气氛有些尴尬。
“我回去了!”
稍许,赵小双站起来,拍掸着身上的土,有些失落地说。
柳佩珠站在原地,没吱声,隔了小一会儿,才小声地问,“不听我弹琴了吗?”
赵小双没有说话,柳佩珠看了他一眼,走到琴边,坐了下来。她打开乐谱,一手轻点键盘,试了两下,说道:“喜欢哪一首呢?”
见赵小双没应答,就又问了一句:“我弹琴给你听,行不?”
“命运,我只知
道这首!”赵小双憨憨地答到,那语气,就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
琴弦和谐而低沉地响了起来。
窗外,天已经渐渐暗了,小屋里,许多物件的轮廓越来越模糊。
柳佩珠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侧脸过去,见赵小双正若有所思地摆弄着受伤的那只手上的纱布。那柔软的棕色的头发,微微垂下了一股发梢贴着额头,浑身上下带着氤氲的气息,垂眸之上的睫毛又密又长,她隐隐地感到,这一定是个温柔而且多情的男人。
“‘命运’?这首曲子难度很大啊!我恐怕弹不好!”
“没关系!你弹什么都好!对我来说,都是一种享受!”
抬起头来,赵小双那双多情的眼睛,依然热度不减,目不斜视地看着柳佩珠。
“我的生活,总是一片寂静,天天把自己埋在一堆堆的布料子里,偶而的声息,也不过是我爹的两三声咳嗽,你能想像吗?要多没劲有多没劲!”
“那,你也学学弹琴吧!”
赵小双笑了笑,说:“恐怕我是学不来的!我只要听你弹就好了!”
“那不一样啊!如果自己会弹,想什么时候弹就什么时候弹,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
“你会弹,不是也一样么!”
这句话,是赵小双没走脑子,随口就说出去的。
什么意思?两个人都干在了那里。
柳佩珠和赵小双四目相对,就这么对望了片刻。
她会弹琴,他什么时候想听就听,那他和她还能是什么关系?长个后脚跟儿都想明白了!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这让人家怎么想!
“佩珠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赵小双连忙解释。
其实,连他自己都知道,他怎么不是那个意思呢!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我的意思是,咱俩…”
咱俩什么?
咱俩不熟悉?还是咱俩不合适?这不是口是心非么!这不是言不由衷么!赵小双急得一脑袋的汗!
赵小双的眼睛余光扫过一旁的柳佩珠,见柳佩珠若有所思地用手抚摸着琴键,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下的那颗小痣隐隐发痒。
“耳朵不舒服么?”
宛若勾勒出了的纤细腰肢,她侧面望着他,怯怯道:“是那首《命运》么?”
赵小双傻傻地点了下头。
那不断跳动的琴键,黑白分明,似乎和佩珠白嫩的十指融为一体,听得到命运之神重重的脚步声,听得到命运之神轻快的敲门声,一时间,这间小屋成了一股旋律飞扬的风暴中心,一切在抗争中裂变,粉碎,狂风骤雨的风暴中,主旋律越来越强,坚如磐石,峭拔挺峻。
琴键继而发出一阵异常明快的高音,像一群受惊的鸟飞腾起来,在隐约可闻的低音烘托下,上下盘飞…琴声戛然而止。
佩珠转过头来,笑了笑道:“还听吗?”
“好听!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听得我都…”
赵小双迷蒙地看着柳佩珠。
柳佩珠是个喜欢笑的姑娘,她一笑,眼角和眉梢都是星光。
赵小双是想说听得他都快陶醉了,又想起待得时间是不是有些长了,便说:“师傅那边还有活儿,我要回去了!”
“哦!” 柳佩珠回了一声,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小双推开房门出来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小雪花,寒气伴着冰凉凉的小雪渣儿落在了赵小双的脸上,很快化
成了水滴,让他的脸看上去亮晶晶的。
正巧,一个穿着蓝袄年老的女佣从回走廊走过,赵小双认得出是吴妈。这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见过,她向赵小双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个吴妈你认得?” 佩珠问。
“上次来府上见过!”赵小双答道。
“嗯,一个可怜的人!”
“怎么可怜呢? 看着很面善的样子。”
“在柳府做事儿很多年了, 她家男人原来是个教书先生, 日子过得太清苦, 就干脆和人一起去了上海谋事儿,时不时地给家里寄回些钱两,家里有两个孩子, 大的是个姑娘,叫齐齐,十一二岁,小的是个儿子,叫小毛,刚刚能爬的样子。一天,家里婆婆抱着孙子在门外晒太阳,被人一把把孩子给抢走了,那人拔腿就跑, 一个老太太怎么追得上! ”
“哎呀! 这么小的孩子被人抢走,还不是心疼死!”
“是呀! 丢了孩子,吴妈像发疯了一样,就和姑娘一同去寻找,可是没有任何线索,兵荒马乱的,这到哪去找呀! 两个人决定分头去寻,一个朝东走,一个朝西走,可是儿子没有找回,却又和姑娘走散了,怎么也找不回。家里婆婆又急又气死掉了。家里出了大事,她托人捎书信给在上海的男人,男人回来过,也找了,两个孩子都没找到。两人开始经常吵架,吴妈天天以泪洗面,终于男人走了, 不知去了哪里,吴妈托人按原来的上海的地址给男人捎信,可是所有的书信有如石沉大海,那边再也没了音信,更没了银两。”
“那后来呢?”赵小双着急地问。
“后来,有人说,她家男人掉河里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便出家上西山作尼姑子去了,可是心里还是不死心,还想寻找两个孩子,就又回来了,太老爷还活着的时候,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
“唉!这女人的命真苦啊!”赵小双叹了口气。
“在柳府,她除了作事儿,还可以继续吃斋念佛,家里老爷也多方请人帮助寻找和打听两个孩子和她家男人的下落, 转眼这都快二十年了, 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世事真是无常啊!” 赵小双说。
“唉!” 佩珠叹了口气。
“我喜欢听你的琴,你的琴声,让人忘却忧伤和烦恼!”
“过两个月,学校有音乐演出,有我的节目,你会来么?” 佩珠站在门口, 手扶着门框说。
“去的,是你的节目,我肯定去。关上门吧,外面凉,别冻坏了身体!”赵小双爱惜地轻轻抚摸了一下柳佩珠的头发。
“如果…”赵小双欲言又止。
柳佩珠轻轻低了下头,又抬起来,小声问道:“如果什么?”
“如果还想再见到你怎么办?”
“如果看到我们总在一起,爹爹肯定会生气的!”
“我知道!我也不能在这院里长住,做完了活儿,我们是要搬走的。”
柳佩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随意地“嗯!”了一声。
许久柳佩珠没再说话,赵小双回身向外庭走去,走了几步,身后并没有动静, 转身一看,见柳佩珠依然站在门口,鼻头儿有些冻得发红,呆呆地望着他,看见他回过身来,有些局促,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那个曲子,我能听懂!”他说。
赵小双微笑着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外面凉,回屋去。柳佩珠迟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院墙,就“哐”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
第一三九章 璀璨烟花
(画外)
胖子侧着头望了下林陈低垂的眼眸,饶有兴趣地抚了抚下巴,笑嘻嘻地说:“林陈,你小子行啊!”
林陈沉浸在道士的故事里,一时不明白胖子所指。
“啊?”
“看来,前世的你,赵小双就是个猎艳高手!一个小小的上门裁缝居然撩到了堂堂柳府家的千金小姐!佩服得我是五体投地!”
林陈无暇顾及胖子的嬉笑,将头转向道士。
“柳佩珠姑娘是谁?你能告诉我她是今世的谁?”
“一个可怜的姑娘,至于是谁需要你们自己悟了,忘了那句话吗?全凭悟字下功夫!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林陈,你还挺记旧情。”
“那是,只不过旧情难忘也不一定会是件好事儿!”
胖子提醒道:“是啊!这个你算是说对了!要是真的找到了你前世的爱,柳佩珠的今生,那许阿琪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这倒是让林陈没想到!
他苦笑着说:“胖子,你别替我自作多情了!就算是我找到了前世的那个姑娘,今世的她就一定是个女人吗?就一定会和我年纪相仿吗?也许是个奶奶,或是个小朋友都难说!就算是既是女人,也年纪相仿,人家喜欢的是前世的那个赵小双,和我林陈没有半毛关系!还有,故事讲到这里,那位柳家大小姐是否真的会喜欢上小裁缝赵小双还不一定呢!”
胖子点了点头,说:“也是,打情骂俏谁都会,可真的让一个大户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嫁给一个凭手艺吃饭的苦力裁缝就有些说不过去!过去的人讲求门当户对!”
林陈沉默了,望向柴火光的眸子中,似有星星在闪动。
“也许,不一定!柳佩珠不是平常的姑娘!她喜欢白梅花!她的来世应该也是个白梅花样的女人!”
“呵呵!谁不喜欢白梅花啊!好像是个女人都喜爱!但很多都不是白梅花!如此冰洁脱俗的女人毕竟是小众!”胖子冷哼道。
白梅花!
白梅!
白梅梅!
林陈没再理会胖子,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这个花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联想到了许阿琪的这位朋友的名字。
怎么会!
林陈笑着摇了摇头。
白梅花确实招人喜爱,白姓的女人,后面跟上个梅字,实在是个不错的名字!
可叫这个名字的女人也实在是太多了!
......
(故事继续——)
柳府。
很快,过年关了。
赵三剪和赵小双的年三十儿是在柳家过的,柳夫人没忘了他们,吩咐老李头儿给端了水饺儿,热气腾腾的。
吃过了年夜饭,就听见外面“叮!咚!”的炮竹声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赵三剪戴上了副新配的老花镜,还想再忙活会儿手里的活儿,看到赵小双在房里走来走去的,有些坐不住,就说:“你出去看看吧。”
“爹爹,你也歇歇吧,过年了!”赵小双说。
“我是闲不住的,一闲下来就不知怎么呆着好!”
“那我出去了!”赵小双
一边说,一边顺手抄了件衣服就出了门,外面的胡同里,大人,小孩三五成群地聚拢着一些人在放炮。
外面还是黑,虽然大户人家的门上都挂起了红灯笼,但光亮有限。
借着这点亮儿,赵小双就往前面人多的地方凑,忽然前方的人群四下散去, 闪出一棵树,树上的一挂鞭炸雷般地响了起来。
“噼噼啪啪!”
震得赵小双退了几步,忽而发现自己被一只手拽住了衣服,定睛一看,是柳佩珠的丫头春英。春英手里拿着香和花炮,柳佩珠躲在她后面,捂着耳朵,聚拢在一起的还有些是赵小双叫不上名儿的街坊四邻的孩子。
炮声太大,春英张嘴说的什么,赵小双根本就听不清!
春英儿将手中的花炮和香一同塞到了赵小双的手里。
赵小双熟练地把花炮点燃,伴随着“咝-咝-”声, 无数炫丽的白色的“珍珠”喷涌而出,顿时火光闪闪,叫声连片。又一轮雷鸣袭来,空中绽放开艳丽流光的光环,随继,那些光彩夺目的光环演变成了各色美丽的花朵,有的似流星,有的似怪兽,栩栩如生,异彩纷呈。
柳佩珠看得直拍手,忽又听到一声巨响传来,天崩地裂一般地震耳欲聋,她赶忙捂住耳朵,连连向后退,好似退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抬眼一看居然是赵小双。赵小双就势将她拥入怀中,欢笑着,双手也捂在了她的耳朵上。
“别怕!有我呢!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恍惚声中,她听到他朝自己大喊。
抬起头来,他的目光似火,似流星,似天上朵朵绽放着的美丽烟花,沐浴其中,她已经丢失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已经被一个叫作“爱”的东西彻底融化掉了,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这般地美好!
他的手滑落下来,寻到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她没有躲。
放了炮,赵小双和春英,柳佩珠一同回了柳府。
“我们给刚刚放的那个花炮起个名儿吧!” 春英提议。
“我先说,叫梅花盛放!”丫头灵儿在一边说。
“叫龙吐珠怎么样?” 赵小双说罢,静静地望着柳佩珠,说道:“有一种很美的花也叫这个名字!”。
“我知道!”
洽逢一群小孩子玩累了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待稍稍平静了一点,柳佩珠笑着说:“书读了一点,巧在这个还记得!”
乍见吐珠成,真龙未现形。假乱真,末负虚名。
假作真时真亦假,凝眸望,自心倾。
绿萼绮花生。含珠花内更。吐龙珠,珠绽花馨。
珍贵洁纯心内热,展珠树,棠琼英。
“吐龙珠,珠绽花馨,与佩珠,放花赏灯!”赵小双接道。
玩得累了,赵小双坐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待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走到柳佩珠身边,用很小的声音在她耳边幽幽地说道:“要是永远都与柳佩珠,放花赏灯该多好呀!”
“你就不怕我爹爹生气么?他可就我一个女儿呀!”
和一个男人的面颊帖得如此之近,这让柳佩珠羞红了脸。
“不怕!难不成让他打死!”
灵儿不知何时蹿了出来,舞动着手里的花炮,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别待着啊!还有不少的花炮没放掉呢!”
“快点躲起来!”
春英
在一旁点燃了一编炮竹,然后大声叫着,捂着耳朵飞快地跑开了。
一阵“噼噼啪啪!”过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个好看,不好玩!”赵小双道,“我小时候,和爹爹在农村呆过,我们那时放炮,是变着法子放,把炮竹插在鸡屎,牛粪上放。”
“那不脏不臭吗?”春英问。
“哪里还顾得! 刚刚你们看到的那都算不上大炮,只能算是意思意思的小把戏而已,吃年夜饭的炮和大年初一的炮一定是要最大,最响的!我一手拿鞭, 一手拿炮…”
赵小双说着双手像模像样地比划了起来。
“点燃一个,赶紧再点另一个,这叫双响儿! 这很危险,敢放的人不多,手不能握得太紧,点了引子要扭过头,眼不能看,或者干脆跑回门里,只留缝儿。”
“原以为你胆儿大,敢放双响儿,没想到你也有胆小的时候,也需要躲一躲!”佩珠笑着说。
“不是胆小,是瞄着,等地上的鞭放完,没了声响,再出去检查一下。把没炸掉的小炮,一个个捡回来,不光是捡自己放的,也捡别人放的,捡得越多越好, 第二天光线好的时候,早早出门能捡更多,然后可以继续放。拿在手里, 点了, 扔出去,比谁扔得高扔得远,还觉得不好玩儿,可以分成两拔小孩子对扔,就像是打仗,那才叫过瘾!我们也向小小孩子扔过,吓得他们哇哇的哭,觉得更加的过瘾又好玩!自己还挺高兴!直到有一次被人家大人捉了,臭揍一通也就不敢了!”
说到这儿,赵小双向柳佩珠挤了下眼睛,又作了一副很痛苦的表情,佩珠扑哧一下笑了。
春英儿看了看佩珠,又扭头看了看赵小双,知趣儿地说:“我和灵儿有点饿了,就先回了!”
说罢拉着灵儿就走了。
看着春英他们离开,柳佩珠也要起身,却被赵小双拽住了衣襟。
柳佩珠不解地看着赵小双。
“就这么走掉了吗? 忘了一件事儿!”
“恭贺新禧!”每字每句,柳佩珠假装严肃地拉长了音说。
“是我们,祝我们新年快乐!” 赵小双收敛了傻笑,他的眼里充满爱意,松开了手,在柳佩珠的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个举动让柳佩珠很意外,她慌乱地推开了他,心里却是种很幸福的感觉。 她悄悄地用牙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能感觉得到疼,她知道这不是在做梦。
“别累坏了自己,早些休息吧!”
赵小双说话极轻,柳佩珠没再说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赵小双一直呆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走远。
刚刚院中的那一幕被一个人看到了眼里, 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柳府二少爷,傻子柳云起,柳云起年夜饭没吃饱,火急火了地一个人跑到厨房找好吃的, 厨娘给他拿了热腾腾的油炸糕,他边走边吃,忽然听到有人在说话,就偷偷躲在了柱子后面。
柳云起有两大喜好:
一是吃。
二是喜欢看人家娶媳妇。
看多了,他就明白了,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儿在一起肯定好玩儿!他能明白多少还真不好说,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指着人家“呵呵”地乐上半天,不过, 这一回柳云起没有乐,他知道那个女娃子是她妹子,还被人家亲了一下。
第一四十章 无趣的早餐
柳府。
早餐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了一起,柳仁鸿看见柳佩珠迟迟不动筷子,就问:“怎么? 没有胃口?”
“不饿!”
“真的吗? 你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心事儿?”
柳云生坐在一边,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点东西,就放下了筷子。
“我能有什么心事儿!”柳佩珠说。
“我知道那个卡卡舞应该怎么跳,卡卡是拉丁舞, 要充满热情, 舞步速度轻快,要活泼、热烈而俏皮,上次我们跳得太严肃了。”
柳云生见柳佩珠心不在焉,就停了下来。
“唉! 你在听吗?”
“什么?”
“我特意去查的材料,我说我的大小姐,你在听吗?”
“在听!你在说跳舞!卡卡,卡卡,行了吧!”
柳佩珠舀了勺儿蛋花汤, 用嘴轻轻地吹着。
“慢步一拍一步,快步一拍两步,臀部摆动和伦巴很相似… ”
发现柳佩珠自顾自地吃着, 根本就没认真听他讲, 柳云生似乎有些不高兴。 就不再说什么了。
“继续呀!”
柳仁鸿倒是来了兴致,见柳云生不再言语, 就接着说:“我年轻时候不跳舞,我就喜欢看戏!我和你妈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柳夫人用手帕擦着嘴,跟着说:“那时,老爷身材好,又高大又帅气!高兴了还会唱上几句,唱得还不错!”
“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还提那些干什么!”柳仁鸿打断了她的话。
柳佩珠还在喝着她的蛋花汤。
吴妈端着盘子出门的时候,柳仁鸿朝站在一旁的春英招了下手,春英走了过来。
“老爷!”
“我刚才发现,吴妈的双眼怎么这样红肿?怎么,她又哭了啊?”
春英点了点头。
“我让你们打听的她儿子,闺女的下落打听得怎么样了?”
“回老爷,前些日子,有人看到了一个脸上长着和吴妈丢失的儿子毛毛一样的胎记的人。”
“哦?追查到了嘛?那人是他的儿子毛毛吗?”
“虽然那人年纪看上去和毛毛符合,胎记的位置也大体相同,但查到一细问,那人家境平常,但父母双全,其它的地方也对不上,应该不是!”
柳仁鸿叹了口气!
“本来满怀希望地以为终于可以团聚了,谁知还是不对,吴妈是无比的失落,昨夜听说又哭了一宿。”
作为柳府的老佣人,吴妈在柳府可谓是任劳任怨地干了这么多年。年轻时的吴妈有着一张可人的脸,见了人总是带着笑,好像永远也不会发脾气似的。她头发又黑又密,长年的劳作让她的手臂看上去特别粗壮。
柳仁鸿眼看着她在遭遇孩子失散的打击后,一点点憔悴成一脸愁苦皱纹的老太,他知道这个打击对她有多大!
心里不落忍!
这么多年以来,柳仁鸿对她并不薄,累活,重活是不让她干的,也一直帮她在多方查找,可就是没有消息。
柳夫人只吃了两个蒸饺就已经饱了,又陪着大家用了个小点心。
“吴妈最近瘦得都脱了相了!”柳太太说着,朝下人招了下手,指着盘中的小
点心,说:“把这些小点心包了,给吴妈送过去吧!”
柳仁鸿对柳云生说:“要不,动用你们警察的力量也帮着查一查呢?”
柳云生一面吃着粥,一面回道:“我回头找找看吧!失散这么多年,模样也都变了,恐怕找起来并不容易啊!”
“是啊!希望能有点眉目!这女人实在是太可怜了!”
柳佩珠一直没说话,自顾自地喝着汤。
“学校生活还适应吧?”柳仁鸿问道
“还行!”
傻子柳云起在一旁,早就是吃好了,听着大家的对话,用手无聊地叠着绢帕。
“佩珠啊,你有什么心事儿? 这段时间,发现你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柳仁鸿剥了个熟鸡蛋,递了过来,干脆直问。
“也许是功课比较紧张吧!”
柳云生替妹妹打着圆场。
“我就说,女娃子上的什么学!学那么多的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是早晚嫁人,生孩子,真是的,自找苦吃!”
柳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不明白柳仁鸿的兄弟柳仁远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修个什么道呀!他自己四处云游过得倒是潇洒,扔下个女娃子他自己不养,要他们给带着,家里头多一张嘴,多一份粮,整天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他自己到好,成仙逍遥去了。
还有,女娃子家,早晚要嫁人,还要上个什么学,真是没事给她添堵!
对于过继这件事,柳夫人本就一百个不愿意。
“这和上学有什么关系?”
柳佩珠知道柳夫人不喜欢自己,对自己上学读书这件事也有成见,瞟了眼那边,低声说。
“看,看到没有!又顶嘴!”
柳夫人的筷子被狠狠放在了桌子上。
“行了,我看也没什么事儿,佩珠只是胃口不太好罢了,扯远了!”柳仁鸿尝了一口下人刚上的菜,抿了下嘴儿,道:“咸了!”
“呵呵,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傻子在一旁拿个勺子在一个空中舀来舀去,自言自语道。
“你知道什么呀?” 柳夫人问道。
“我真的没什么,他的话你们也信! 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了!”
这个早餐桌上的对话,让柳佩珠有些烦,这饭吃得实在是无趣,她干脆起身先行离开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柳云起还在兴趣盎然地玩着勺子,自言自语。
“知道什么?” 柳仁鸿问
“嘿嘿!知道,什么都知道!”
大家知道,傻子又开始犯病了,也就不再理会他了,自顾自地继续享受着早餐。
只有柳云生默默放下了汤碗,若有所思地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一回,傻子说的应该不是傻话,他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小裁缝,赵小双。
他有好几次看到了妹妹注视他的眼神,这让他很不舒服。
一个破裁缝,住到自己家里还不走了!居然敢勾引起自己的妹妹!这算是哪一门子的事儿!
柳云生越想越气,就忽地站了起来,气鼓鼓地对柳夫人说道:“娘,年也过完了,活儿也做完了!是不是他们应该搬家了?”
柳夫人是个知事故的女人,柳
仁鸿忙于生意,于是她的寂寞便成了常态,赵小双是那种少有的俊气的后生,却没有与美同来的骄傲,又会说话,没事儿也能和她聊聊天儿,这些枯糟的日子,也多亏有赵小双,让柳夫人这颗寂寞的心找到了一丝的安慰。
“怎么了?柳府这么大,又不愁多一间房,少一间房,让他们多住几日又有何防?”
“有何防?他在打咱们家佩珠的主意!一个做衣服的臭小子居然在打佩珠的主意?您说这又有何防?”柳云生愤愤地说。
柳仁鸿轻轻摆了下手,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说话要有根据!我看赵小双是个很懂事理,懂规据的,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柳夫人沉吟了一会儿说道。
“我说的哪种人了?倒底谁是夫人的亲儿子?夫人说话怎么总是向着这么个臭裁缝!”
“别张嘴闭嘴地叫人家臭裁缝?他招你还是惹你了?”
柳云生气不过,无奈是叹道:“娘!你这是引娘入室!你知道吗!”
柳夫人气得手哆嗦,扭头朝着柳仁鸿叫喊到:“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他竟然这么对我说话!对我这么无礼!”
“我不是无礼,我是…”
“够了!你们两个是想气死我不成!”
老爷发话,不怒自威,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柳仁鸿一向是疼爱柳佩珠的,这孩子很小就没了娘,着实的可怜。
柳仁远走后,她就成了自己的闺女,如果有什么闪失,不好交待,于是对柳云生说:“说吧,你都听到和看到了些什么?”
“有好几次,我经过场院的时候都看见他朝着佩珠的厢房那边观望…”
“就这?”
“还有,有一次我看见佩珠居然将一件马褂披在了他的身上,两人很亲密地有说有笑,他们互看的眼神都很暧昧,看见我,就马立走开了。”
“还有吗?”
“还有,这还不够吗?我们可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这样已经够可以的了!已经不成体统了!”
柳仁鸿倒是笑了,摇了摇头,随手从椅边的沙发上拾起了张报纸,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递给了柳云生。
“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思想却是这般老古董!你看看,这都是什么年代了!真是!你也算是留过东洋回来的人,男女是授受不亲,但也不至于多看一两眼也不行,动辄杖毙!佩珠是个本分的姑娘,你也用不着过度担心!”
“可是…”
柳云生刚要开口,被柳仁鸿伸手止住了,柳仁鸿继而看了看身边的柳夫人,说道:“你知道他要说什么吗?”
“我明白!”
“我就知道夫人是个特别明事理的人!我们柳府丫头,姑娘也不少,长时间住着这么个年轻的后生,也确实会招来一些没有必要的非议。既然活儿已完成了,就早些让他们搬出去吧!”
柳夫人了解柳仁鸿的脾气,知道老爷一旦发了话,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的。
“也罢,全听老爷的,我这就吩咐!”
柳夫人起身刚要离座,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说:“佩珠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看有合适的,老爷也要费些心,给她物色个好的人家,女大不中留啊!”
“我知道了!”
柳仁鸿说罢,招手叫下人搀扶着柳夫人回房休息去了。
第一四一章 咬耳朵
孟府。
这天,天下起了小雪,确切地说,是淅淅沥沥的小雪渣,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瓦砾堆里,枯枝败叶上,干涸的水池中,落下来就化成了水,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
柴兰英走在路上,没有打伞,身上已经湿了,但也不觉得凉。她听到一声刺耳的喇叭,扭头观望,见一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门开了,下来了一个打扮入时的贵妇人,是矿太太。
“我老远看,就知道是你!”
矿太太依然是大嗓门儿。
“哟,这是哪阵子风把你给吹来了!啧!啧!你看你这富态劲!这身上的丝绸都是上好的料子!” 柴兰英一脸羡慕的表情。
“孟太太不也挺好的吗!”
“我可是比不上你有福气,男人争气,孩子也争气,孙子满地跑了吧!”
矿太太摘下插着羽毛的帽子,拍打着上面的水滴,说:“好在这雨也不太大,你怎么也不打一把伞啊!孟太太这是急匆匆地去哪儿呀?”
“上庙里给送子娘娘烧香去!”
“啊?去给送子娘娘烧香,你都烧了多少次了!啧啧!不还是没抱上嘛!”
矿太太露出无奈的表情,转瞬间,眉头紧锁,小心翼翼地说道:“我说孟太太,你可别光傻傻地去求送子娘娘!”
“有什么话,矿太太就直说!”
矿太太四下张望了一下,把嘴凑到柴兰英的耳朵根儿底下,轻轻地说道:“你得留着个心眼儿!”
柴兰英一脸地疑惑。
“你们家的那个少奶奶,你可要当心!我就曾在一家糖果铺里看见她和一男子有说有笑,亲密得不得了!”
“啊?会有这事儿?”
“怎么不会!要不然,你到现在还没有抱上个自己的孙子!”
“这肯定是你看错人了!没有的事儿,你可不要瞎说!坏了我们孟家的名声!”
“信不信由你!我可是把话告诉你了,到时候吃亏的是你们孟家,不是我们矿家。我也是好心!难不成好心当做了驴肝肺不成!”
矿太太有些生气。
“你确定看到的是我家二少奶奶?”
“我也只是看得背影像!但我觉得**不离十,就是她!”
“哼!从一嫁到我家,我就没觉得出她会对我们家二少爷有一丝的好儿!真是个丧门星!”
柴兰英嘴里这样说着,手不由得握紧成拳头。
“你要怎么样?”
“家有家规,我回去告诉我家老爷!到要看看怎么收拾她!”
“别,别!出了事儿我可是担待不起啊!你可不要说是我说的!”
矿太太唯恐自己的多嘴惹上一身的麻烦,自打圆场地说:“我也只是提醒你,你傻呀!何必要动用什么家规!要知道如果真把她怎么样了,她到头来是会恨你的!就不能想个更为周全的办法!”
“你说说!”
“给你们家二少爷再娶一房,你不就是想要抱上孙子吗!”
“这个我知道,也提过!不过,你今天一说,倒是提醒了我!这事儿马虎不得!我还得赶紧!我这就回去,去跟老爷说说去!”
辞别矿太太,柴兰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琢磨。
丁淑娇,自己怎么这么眼瞎,找她当少奶奶!当时也就是因为老爷带回了何青萍,自己要赶在何青萍给老爷生儿子之前,先让老爷抱上孙子。
家里确实需要这么个女人,干脆花了钱两,省了麻烦。
对于她的身份,她的家况全凭媒婆子的那张嘴,自己也没太多的加以考虑,她才貌出众,初来的时候,还算老实,这两年在孟家吃好喝好,她也是越发的水灵,格外的光鲜,偏偏二少爷不喜欢,倒把里里外外的男人都招得七颠八倒。
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回来,柴兰英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何青萍怀着老爷的种儿,孩子生下来是会和她的儿子分财产的,她要保住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她是必需要有孙子的!
孟五常死得早,孟家贵也就成了家中的老大!要是孟家贵有了儿子,老爷有了孙子,有大孙子在,何青萍在孟家也就没了吆五喝六的底气!何青萍就算生个小子也不能撼动得了她大太太在孟家的地位!
可惜,丁淑娇是她看错眼了!生不出个孩子不说,居然吃了豹子胆,敢去偷野汉子,败了自家的门风!
看我怎么收拾你!
还有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孟家贵这个没用的家伙!
当然这事儿也不能怪他,是自己硬是蹿腾老爷娶来的,都是自己的错。
两年了,自已还是没能抱上孙子。
不过,上次何青萍流产了….
柴兰英四下望了望,狡黠地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很快就凝固了。
最主要的是何青萍这个臭女人!又怀上了!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柴兰英越想越气,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丝凄凉和绝望。
到家的时候,小雨已停,趁老爷没在,屋子里老妈子,丫头们都在忙活着打扫,有些乱。
二少爷的屋门是开着的,一个丫头正在摆上洗脸水,另一个在铺床挂帐子。
大太太柴兰英走了进去,丁淑娇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把弄着从她父亲那里抢过来的烟枪,由下人取下头上的饰品,正准备休息,见大太太进来,就起身,恭敬地站在一边,说:“大太太这么晚了过来不知有什么吩咐?”
“你歇着,不用站起来,我又不是什么外人,我只是过来看看! 二少爷呢?”
“今天天气好,花草都长出来了,二少爷被什么人叫上骑马观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太太四下环顾着,对下人们说:“你们先都下去吧!”
屋子里只有婆媳二人。
柴兰英见丁淑娇手中的烟枪,便先开了口,说:“你抽这个?这可是能要了命的!要不了你的命,也会要了我们孟家孙子的命!我不想说你,可我们孟家正宗的血脉相传的重任落在你的身上,你还抽这个!你就抽吧!到头来把身子抽坏了,我也别指望能抱上孙子了!你看何青萍也怀着呢!难不成一定让她顺利地把孩子生出来,和二少爷分财产!”
“大太太,你说的话,我明白着呢!我没抽!”
“没抽你拿着它干什么?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为你装作不知道,你年纪轻轻的妇道人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心事儿,一定要靠这个解闷儿?”
“这是我爹的烟枪!我只是拿了出来看看而已!”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的解释,我只是想说妇人要守妇道,我还想说我们孟家是一定要有孙子的,你好自为之
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丁淑娇有些生气地说。
大太太话锋一转,犹疑道:“好!我问你,你有没有在外面有野汉子?”
“大太太! 你这是从何说起?您说这话可不是在败坏我的名洁么!我处处遵守妇道,小心地在孟府处事为人,女人的贞洁比命还重要,这我是晓得的!你说的是没有的事儿!”
默然半晌,丁淑娇俯身用手帕掸了掸裤角上的土,抬起身来,略显不耐烦。
“我也是为咱们孟家好,你和家贵赶快有个孩子,我心也就放下了!”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儿呀!”
丁淑娇嘟着嘴,脸涨得通红,有些不满地说。
二少爷有个相好的风尘女人,这事儿早就传到了丁淑娇的耳朵里,她明白为什么二少爷如此对待自己,全是因为那个女人!她是有贞操观的,但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愧对于孟家,愧对于孟家贵的地方。
说罢,起身打开了窗。窗外的小花园里光秃秃的,东边的天空慢慢地堆上了蘑菇似的乌云,不多一会儿,乌云像大锅盖似的重重地压在屋顶上。
“要下雨了,我这边只有一把破油伞,您看您是.. ”
“下雨我不怕,不要以此来…”
“我不会的,你是大太太,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这种听天由命的事情确实不是我可以左右的!”
“唉!”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拉着丁淑娇坐在椅子上,语气缓和地说道:“我就家贵这么一个儿子!我也不想难为你,可你们是我的希望呀!你就没看见你二娘天天挺个肚子耀武扬威的样子!”
正说着,就听见窗帘有响动,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丁淑娇起身走到门边,掀开门帘向外张望,似乎有个人影样的东西一闪就不见了。
“有人?”
“没有!只是外面风更大了,大雨怕是很快就要下了。”丁淑娇答道。
柴兰英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摇了摇头,信步走出了房门。
风越刮越大,吹走了白天的燥气,此时分外的凉快。在小回廊处,柴兰英站住了,她依靠在长条椅上,准备好好享受一下这晚风送来的凉意。
有个买豆腐干的,在院墙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着:“豆-干,五香豆-干!”
声音苍老,却是挺有穿透力,隔着厚厚的院墙,也能听得个一清二楚。
一个身影从院中匆忙走过,朝着院门的方向走去。
是何青萍的丫头秋水儿。
看样子,应该是那妇人馋了,吩咐她去买豆干的!
果不其然,很快,秋水儿回来了,手里拎着个包装完好的纸袋子。
柴兰英很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引起了秋水儿的注意。她朝这边张望,知道是大太太,便信步走了过来。
“大太太!”
“嗯!买豆干去了?”
“是啊!二太太这几日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也就这五香豆干她爱吃,特地吩咐奴婢买来作零食的!”
柴兰英扫了眼她手里的豆干,淡淡地说:“这人经常在这里卖,他家的豆干我吃过,其实也不那么好吃!”
“是!大太太!”秋水儿笑了笑说:“可能是个人的口味不一样吧!”
第一四二章 婚事
柴兰英扶着柱子站起身,她的衣服一侧折进去了一块,自己整理着衣服。
“大太太,二太太还等着呢!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了!”
秋水儿怯怯地说。
“慢着!”
柴兰英转回身来,上下打量起秋水儿,目光尖锐,看得秋水儿浑身不自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大气也不敢出。
“你到柳府多长时间了?”
“回大太太,有四个多月了!”
“是我看你聪明灵巧,才让老爷吩咐,叫你服侍二太太的!二太太对你如何?”
“回大太太,二太太对我挺好的!”
“那就好!二太太有孕在身,身子金贵!你一定要仔细服侍,不能有所闪失啊!”
“我记下了,大太太!”
“老爷忙,顾不得太多,二太太身子虚弱,吃不下饭的时候,就给她送些粥喝!平日里也需要好好补补!”
“我知道了!”
“还有,在柳府,里里外外丫头奴婢也不少,我也懒得管那么多!大家都凭自觉,但不是没有规矩!你是新人,以后要多学着点儿!该做的事儿,就做!不该做的事儿,不能做!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你明白吗?”
大太太的语气放缓,似乎是有所指,秋水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去,小声道:“奴婢知道!”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秋水儿的脸。
“小脸儿倒也水嫩,要是划上一下,留了个疤痕可就不好看了!知道就好!我也只是提醒你,有的事做了,有的话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这人呢!心软!可是,到了老爷那儿,就不一定了!”
难道大太太知道了什么?
说心里话,秋水儿早就看出老爷宠幸二太太,对大太太并不上心。平日里,她与大太太的交集不多,可心里多少有些惧着这大太太。
为什么?
她也说不好!
脸上划一下,留下个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大太太一定是话里有话!秋水儿不禁心中一惊。
难道说,她和二少爷的事儿,大太太知道了?
“大太太,奴婢不敢!奴婢一定会小心为之,谨言慎行!”秋水儿头低得更低了,声音发抖,看上去有些慌乱。
“抬起头了!”
秋水儿抬起了头,她的目光躲闪,不敢正视柴兰英的眼睛。
柴兰英突然笑了,拍着她的头,轻声道:“我不是说过么,我这人心软!有事儿我们好好说!你只要听我的!”
风大了,呼呼地吹乱了两个人的头发,吹得两个人的衣服乱摆。秋水儿觉得自己像是被这风声给震住了,被天上的乌云给罩住了。
“奴婢明白!”
秋水儿迟疑一下,缓缓地说,呼吸都有点窒息。
“明白就好!去吧!”
看着秋水儿渐渐走远,柴兰英用手拢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笑了。
……
院落的那一边,丁淑娇关上门,独自坐了一会儿,窗没关,风更大了,她有一些冷,起身关了窗,还是冷。
后来,她才发现,其实这份冷原自心的寂寞。
她的目光游离地看着窗外。
窗外是个小花园,冬天时节,没有丝毫的生气。墙角里的几株牡丹只剩下枯骨般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摆。不知是谁跟她说过,牡丹花下会有鬼,全是迷恋美色而死掉的风流鬼!她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别说,那风中摇曳的枯枝的影子还真像。这么一想,便觉得有种阴森感!
如果某一天,她自己死了,应该也会成了在这牡丹花下的一个鬼吧!
心中涌起一阵凄惶,她靠在门上,无力地啜泣起来。
并非是因为大太太的到来,而是,她收拾箱子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红盖头。她想起了她的新婚之夜。
那夜,孟家贵居然喝多了,满口的胡话,还吐了一地。众人把他扶进了洞房,他便一头倒在了床上。
众人退了,屋内只有她和他,大红色的帷幔从屋顶垂下来,她头上的红盖头却一直没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了些时候,台上的两支红烛上的火苗儿跳跃着,都快燃尽了。许久,她头上的红盖头被人掀了下来,一张充满酒气的脸,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摇着头,嘴里嘀咕着:“不要!”
随即,那红盖头又被他恨恨地了回来,罩在了她的脑袋上。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床上传来了孟家贵的酣声。她只得自已摘下了红盖头,朝床上望去,孟家贵是仰面,四脚八叉地睡着了,鞋都没脱,嘴角上还留有口水流过的痕迹,满屋子的酒气,令人作呕。
她仔细打量起躺在床上的这个沉睡的人,那时她便问自己,这个人难道就是自己的男人,大婚的日子,他居然将红盖头重新回到她的脑袋上!自己就这么不招他待见!
她找来手帕,轻轻擦掉他嘴角的唾液,他的头动了一下,仍然闭着眼睛,没有醒,嘴里哼了声:“可…可!”
她以为他渴了,要水喝,就倒好了凉白开水,送了过去。本想叫醒他喝水, 又见他睡得正沉,便没有打扰,把水放在一旁。
她给他脱了鞋,拉好了被子,自已合衣,靠在床边,就像现在自己的这个样子。
“可可!可可!别走…”
迷迷糊糊中,听见他在喊“可可”,她瞬间就醒了。
可可?
这难道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吗?
她猜的不错,他喊的这个“可”正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是他的相好!后来她又知道,他不仅仅有一个相好,他有不知多少个相好!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她记不得曾经挨了他多少个巴掌。
她无论是怎么样的痛哭流涕,他看惯了,已经可以无动于衷了。只是上一回,他偶然有点意外地温和了一下,这反倒让她觉得自己更凄惨。
丁淑娇想着她可怜的新婚夜,想着她的男人,她太累了,她挪到床边,和衣躺下。
她终于睡着了。
半夜,孟家贵回来了。
“起来!”
睡梦中,丁淑娇被一声厉喝给惊醒,头发被揪着,生生地硬是被人从床上给拽了起来。
孟家贵又是喝酒了,满嘴的酒气,借着酒力,撒起了酒风儿:“去,去给爷把洗脚水倒好!”
“有下人呢!叫下人给你倒!”
丁淑娇挣脱了他的手。
“爷就叫你倒怎么了?你吃爷,喝爷的,叫你倒个洗脚水怎么了!”
丁淑娇睡意正浓,并未理会他的话,打了个哈气,说了句:“要倒,你自己倒去!”便倒头继续睡。
这话像是惹怒了孟家贵,他顺手将床上的枕头拎起,向还躺在床上的丁淑娇的身上砸了过去。
“我让你睡!我让你睡!”
枕头并不是很硬,可是孟家贵使出的力气大,正打在丁淑娇的肚子上,疼得她“啊!”的大叫了一声。
孟家贵今天是喝多了,平日里,他也没这样过。
他整日是游手好闲,被老爷子教训,被大太太数叨,他还知道媳妇看不起自己,嫌弃他处事无能。
谁都看不起自己!
他发泄了。
不知道是谁曾经跟他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女人就是要教训教训的,不然她不听你的!
“起来,你听到了没有?”
“你长着手呢!自己倒!”
“嘿!他奶奶个娘的!敢跟老子顶嘴!去把热水给爷倒好!”
他在吼,扯着她的衣服,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这一回,丁淑娇怕了,她知道孟家贵的脾气,再抗下去,结果恐怕还是少不了一场皮肉之苦。这人做事是没有底线的,他就是犯起混来,杀了她都是有可能的。
她不再言语,乖乖地倒了洗脚水,还给他洗了脚。
孟家贵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醒来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过了一会儿, 丫头敲门,送进了洗脸水。
“娘子呢?” 孟家贵问道。
话音未落,丁淑娇正好推门进来了,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帮他绞湿了毛巾,递过去。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毛巾,擦脸的时候,他透过指缝儿偷偷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然后起身,穿衣,就出门去了。
丁淑娇真的没想到她的婚姻会是这样!嫁给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甚至故意虐待自己的男人!
出嫁前,娘跟她说,孟府是个有钱人家,今后吃香喝辣,衣食无忧!爹丁珏喜的话,她没兴趣听,但有一句话,她记下了。爹说:富人的生活就是猫,闲暇时晒晒太阳,不高兴就抓抓老鼠。而穷人,就是老鼠!为了一口食儿,为了活命,只能去偷,只能去跑!
她想来想去,想做个有钱人,不想做那只为了口饭而整日奔命的老鼠!便同意了这门婚事。
这,难道就是她想到的生活么?
背过脸,泪水不停地往下流,不知过了多久,她擦干了眼泪, 把手下的丫头叫了过来,道:“以后,我房里的任何事儿,都不许对外讲!”
丫头懂事儿地点了点头。
多少次丁淑娇都有跑回娘家的念头,她甚至想过离婚。
她曾哭哭啼啼逢人诉冤,她也曾对娘说:“这样的日子怎么让我受得了!要是让他不高兴,他甚至会拿火柴头烫我!他又不知迷上了哪个妖精,难得回家,回来也不给什么好脸子看!我这样赖在他家还有什么意思!”
最终她还是没有离开,她没有退路。
娘的身体不好,苦苦地经营着一个小麻油店,也很难维持着家里的营生,爹丁珏喜除了抽就是赌,还要靠她来接济。
她不爱他,也要和他生活,也要为他生孩子,没生出孩子就全是她的错,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她不愿意多想。
这之后几天,孟家贵一直在外,很少回家一回,一转眼,都结婚好长时间了, 大太太就是不见丁淑娇的肚子大起来,于是三天两头地在孟喜昌耳朵根下抱怨,孟喜昌起初懒着听,直到有一天, 他才从下人的嘴里听出了不对劲, 才把孟家贵找来询问。
“我们家娶了人家姑娘,就别委屈了人家!” 孟喜昌直截了当地讲。
“要是感觉委屈,当初就别往我们家嫁呀!”
“这是什么话! 这话你也说?”
“我不管,谁让你们硬塞给我这门亲事儿的! 我又没有哭着喊着要娶这么个女人! 你也知道我喜欢的是谁!可被你生生给拆散了!然后把这么个女人找来!”
“那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人家呀! 她在她爹最难的时候,嫁过来,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是有气,也不能全怪在她的身上!”
这话,孟家贵想来也是有理,不过他确实从来就没爱过这个女人,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这难道是他孟家贵的错么?
他还没玩够呢!
他喜欢的那个姑娘,离他而去,这笔帐又找谁来算呢!
那既然是爹的错, 那就别怪他了,这么想着,心里也就怛荡了不少。
他也是能感觉得到,她并不爱他。
不过,婚是结了,女人脱掉了衣服其实都是一样的,这句话,孟家贵确信不已,所以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日子还是照样的过。
第一四三章 沙燕翩跹
柳家。
赵三剪和赵小双在柳夫人的吩咐下搬出了柳府。
春节过了,大地开始复苏,很快就到了清明,天气总是乍暖还寒。
赵小双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前几天还是暖洋洋的,要是夜里下一场雨,第二天,一准地冷。
“倒春寒” 就像一位不速之客降临了。
它带着花粉青草的气息直向人心里钻,也带来了料峭的寒风,频频地吹。
吹得田野里的小草,绿浪阵阵,吹得小河旁的垂柳,婆娑起舞,吹得人有些冷飕飕的,吹得赵小双张大了嘴巴,像痛吸甘露似的倍感清爽,陶醉。
“准备好了吗?”
柳佩珠舞动着初开的一枝迎春,金黄的花如同她的笑容一样地灿烂。
“快了!马上哦!”
赵小双蹲在地上,组装着他的杰作-风筝。他斜挎着个小包,穿着清爽的白衬衣,蓝布裤子老实地帖在修长的腿上,抬起头,清澈的双眸悠闲地望了望碧蓝的长空,风吹过,凌乱的头发成了他不拘一格的点缀。
这个清明,他们相约一起放风筝。
地点就是与柳佩珠住的那间厢房相隔一墙的院外。这是一块空地,有树,有土堆,好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大块不是很大的空地,但放风筝是足够了。
裁缝出身的赵小双本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柳佩珠面前露一手儿他巧手的本事是他早就想好了的。所以在离开柳府之前,他们就商定清明的时候一起放风筝。
风筝是赵小双在家就已经做好了,将碎瓷片把竹丝刮得又细又韧,还用秤称过了,以确保两边的平衡,然后在煤炉上烘弯,扎成了一个漂亮的沙燕儿。小心地糊上纸,画了眼睛和黑红的花纹。
“你的手真巧!”
柳佩珠一脸的羡慕。
“这个不难!等以后啊,我慢慢教你!”
赵小双手里的风筝已经准备好了,拿在手中,他兴奋地舞动了几下,他站起身来,笑着说。
“真的吗?”她问。
“什么叫技多不压人!就是多学点本领,将来总是有用的。”
“将来?”
“将来!将来我们在一起,做衣服要是讨不到饭吃,我们还可以做风筝!”
柳佩珠腼腆地抿了一下嘴,背过身去。
赵小双见她一直没回答,紧张地说:“对不起,佩珠,我是说… ”
柳佩珠转过身来,笑容依旧原先那般的温柔,幽幽地问:“一个风筝能卖几个钱!靠这个估计要喝西北风去了!”
赵小双凝重地望着她:“放心,我会让你很幸福!”
柳佩珠看到了他的眼睛中有星星在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只怕…老爷…”
沉默。
线在赵小双的手上打了一个结,他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笑着说:“别想不开心的事儿!一会儿,我先教教你怎么放!不过,风好像还是有些弱呀,再等等,再等一会儿,咱们的风筝就会去亲吻太阳了!”
“真的很期待呀!”
几只灰色的小鸽子在她的脚边啄食,赵小双摆弄着风筝,柳佩珠打开了收口的青花布口袋,掏出一把糙米和谷子,小心地喂着鸽子。
这些小家伙,体型娇小,也不怕人,迈着短小的腿来回啄食。
柳佩珠偶尔伸出手轻拂一只小鸽子的柔软的羽毛,它
也不跑。
“哎,你饿吗?我这里可有好吃的!”
说着,赵小双从布包里取出了一个荞麦芽饼,递了过去。“这个是用荞麦粉和柳芽、食盐烙成的薄饼,有一种淡淡的,令人回味无穷的柳芽的清香,你尝尝!”
柳佩珠接过了饼,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品味着。
“真的不错,嗯!是挺好吃的!这个是你做的吗?”柳佩珠问。
“我做的!”
“你可真行!怎么什么都会做呢?”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做这个其实真的不难! 我们玩累了,玩饿了,就会吃点东西!人会饿,风筝也是一样的!风筝戏称为鸟,在空中飞行久了,肚子咋能不饿? 就让风给它送点吃的吧。所以,你听说过‘鹞子吃食’取名的来历吧!”。
“没看出来,你懂得真多!对了,你说,这个空地够吗?”
“够!当然,要是能站到屋顶上去放也许会更好!不容易挂树枝上。”赵小双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屋顶说。
柳佩珠连忙摆手,说:“那可不行,万一被家里看到,是要被骂死的!还有,多危险呀!要是踩空了,从屋顶上掉下来,可就连命都不保呀!”
“嗯,你出来,他们不知道?”
柳佩珠说:“怎么敢告诉他们呀!他们会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子!我不用问就知道!我是过继到柳府的,处处都是要小心的。再说,我的那个表哥呀,他可不希望我和你有任何来往!”
“我知道!你的那个哥好像很看不上我!每次遇到他,我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会我!也许是因为我只是个裁缝的原因吧!那张脸冷得啊!”
赵小双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动着手中的风筝轴,调试着风筝线。
“不说他了!说点开心的,做风筝是谁教你的?做得真好看!”
“跟我爹学的!当然,主要还是自己摸索着来。”
风筝已经准备完毕,赵小双得意地在手上挥了两下。
“走,还是去放咱们的风筝吧!”
“这么快就可以了!”
“嗯!看我的!”赵小双一边说,一边牵引线奔跑了起来,柳佩珠托着风筝在后面紧追,沙燕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飞起来了!越飞越高!
当那漂亮的小沙燕儿真的高到快去亲吻太阳的时候,柳佩珠的幸福感简直快冲破了她的已经发育饱满的胸膛,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腼腆,像个快乐的孩子。
就在那块小小的空地上,他们踩着脚下散发着春天气息的清香的泥土,看着沙燕颤颤悠悠,直插云端,在蓝天白云间自由驰骋,两个人开心极了,不惜撕破了嗓子的高喊和欢笑。
好不容易把风筝放上去了,赵小双当然是舍不得马上收下来的,就这么牵着它,让它在天空悠悠飞舞,仿佛自己也一同飞起来了,飞呀飞,飞向无限高远的天空……
一股旋风,那个美丽的小沙燕儿一个跟头栽了下来,被死死地缠到了树上。赵小双这才没命地收线,慌忙中,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到在地。
这一摔是毫无防备的,脸着地,摔得太狠了,鲜血从他的鼻子里汩汩地流了出来,他好半天才爬起来,张大了嘴巴,倒吸了一口气。他仰起头,薄唇紧抿,血还是一滴滴地滴落到了地上。
柳佩珠是很怕见到血的,在她不太长的人生经历中,流血似乎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血,你流血了啊!”见赵小双疼得咧着嘴吸气儿,她紧张得眼泪落了下来,落到了赵小双
的手上。
赵小双没想到自己受那么点伤,却让柳佩珠如此地紧张。
那颗小小的水滴,带着一股暖流,流进了他的心里,把他融化了。
随手抓了把草,塞进了鼻孔中,血很快止住了,赵小双抬眼,咧嘴笑着说:“其实没什么!看,这不就解决了么!就这么简单啊!没事儿!”
柳佩珠凝视着他发了会怔,开口道,“我倒是希望流血的是我,不是你!”
“真的?”
“嗯!”
“为什么?”
“因为… 心疼!”
赵小双额头瘀青,他痛苦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表情难过得像是吃了柠檬。
“疼吧?”她爱怜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傻丫头,不许瞎说,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一语成谶,到时候后悔莫及!”
“奇怪,你摔破了鼻子,怎么总是时不时的捂脖子?难道脖子也受了伤?”
“不是!是我耳朵下的那颗朱砂痣也在隐隐作痛!”
“朱砂痣?”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那颗朱砂痣上,那颗红色的痣,他不说,她没有注意到过。
她用手指小心里摸了摸,“嘶啦”他痛苦地吸了一口气。
“别碰它,疼哟!”
柳佩珠眨了眨眼睛,说:“你可真有意思,摔一跤怎么把这颗红色的小痣给摔疼了呢?”
“我也不知道,曾经有道士说,因为我有这样一颗小痣,我与别人不同,我有三世可以善其缘的机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有天晓得!”
见佩珠半天没有响动,赵小双捂着鼻子一屁股坐了起来,“佩珠,你说我们有缘分么?现在它在疼,是不是我们的缘分来了?”
听到赵小双这么说,柳佩珠有些不好意思。
“我要回去了!”
“别呀!”
柳佩珠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快要压山了,微凉的晚风拂过,晚霞涌现了出来,缕缕落寞的桔红涂满了天际。
“真的要回去了!太阳快落西了!”
赵小双像是想起了什么,“等等,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的!”
说着,他从自己的布口袋里掏出了一本书,轻轻抚摸着那书的封面,憨憨地说:“我爹是个手艺人,读书不多,我跟他学的,自然识字也不多,但我还是喜欢看书!这本书是我特意找来送给你的!”
柳佩珠接过书,看了一下书名,抬起头看了赵小双一眼,说:“好书啊!西湘记!”
“嗯!喜欢吗?”
柳佩珠腼腆地低下了头,低着声音,说:“嗯!喜欢着呢!”
“喜欢就好!就怕你不喜欢!你留着慢慢读吧!”
“嗯!”
柳佩珠点了下头。
“那!我回去啦!回去晚了,是会被家人说的!”
“嗯,回去吧!”
赵小双顿了一下,又说:“对了!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柳佩珠抿着嘴,半天才说:“我又不是没有告诉过你!”
“告诉过我?”
柳佩珠的眼睛扫了一下不远处的那面堆着土的破旧的墙壁,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一四四章 翻墙被擒
一周以后,柳府。
黄昏的落日,在天际间留下一抹绚烂的金色,将天上飘浮着的云也一并镶了一层金色,云总是随性的,它们或浓或淡,肆意地变幻着形态,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色变成了桔红,暗红,更暗的红。
赵小双在柳府外墙根儿下已经蹲了好久。
他只是想见见柳佩珠,就是想见见,哪怕是只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行。
他想对她说,蔷薇花开了,千朵万朵的,去赏花吧!
他还想对她说,他想念她的琴声,想再听听,可以吗?
当然,他最想对她说的话是,他发现他爱上她了!他可能说不出口,但他真的想这样说。
他想念她温和的眼睛,想念她柔美的琴声,不尽的相思,像一只忧伤的船,在他心头轻轻划过,叫他彻夜难安。
可是,从柳府正门进去又没有正当的理由,也只好想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从外墙爬进去!
里面对应的那个微翘的飞檐应该就是柳佩珠住的厢房。
只是这样做,要是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还有,柳佩珠会生他的气吗?
赵小双思量着,直到太阳偏西,直到轻渺袅袅的烟云渐渐淡化,阳光抛出最后一缕金线,在树梢上泛滥开来,直到鸟儿的翅膀被熨帖得舒服了,鸣叫着飞走,飞到更高远的天空。
赵小双还在犹豫。
赵小双倒底还是没有爬过那面墙,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是一大片低矮的草丛,里面杂植着枫树,松柏,椿树,柳树等。
有一棵树赵小双叫不上名字,见它枝叶繁茂,赵小双便走了过去。
那树,木桶般的树身虽然中空了,却也铮铮似铁,树底下盘根错节的树根深深地扎在泥土里,有的还隆起在地面上。褐色的树皮,让这棵苍老的大树虎虎生威。
赵小双靠在树上歇了歇脚,蹲下身,拾起了一根小树枝,一群黑老鸦,“嘎嘎”地叫着,从一株柘树上腾起,上下打旋,在空中和鸣,然后钻进稠密的树木子里去了。
赵小双正要起身,突然听到树后传来的声响。
“嗯!”
“怎么才来?叫我等了这么久!”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赵小双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到两个身着仆人装束的人正在不远的树丛里窃窃私语。其中一个,赵小双认得,是孟府的女佣,秋水儿。
“这种草药其实药铺子里也是可以买到的!”
“知道,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太太要的,你只管去找!”
“可是,这东西总喝恐怕是会伤了元气,就再也怀不上了!”
“你这人真是!以前银两也没有少过你的!你要是再问,我就找别人了!”
“嗨,我也是好心呀!”
“咱们当下人的只管伺候好主子,不该问的最好别问!给,拿着!”
女人声音很小,但赵小双听得真切,稍许,那女人又补充道:“记住,你只管把嘴闭上,太太不会亏待你的!”
“知道了!”
男人将一小布袋交到了那女人的手中,两人便快速离开了。
两人走远,赵小双才站起身,扒开树枝,见彻底没人了,才放心拍了拍身上粘着的毛草,心里想着:
奇怪!孟家不就是丁淑娇婆家,怪不得总不见她肚子起来!难不成是被人放药?
不会!
那家是盼孙子的!
那这又是哪一出儿戏呢?
赵小双不解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
天快黑了,他的心情也
和这天空一般,十分郁闷。空中起了层层叠叠的黑云,赵小双有些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他是真的想看看佩珠姑娘。
前面倒是有个小土坡,土坡正好靠近院墙,站在上面应该更容易看到院里的情景,赵小双这样想,就信步上了坡。
坡上的土松松的,树根蓬草间,有虫儿啼叫。
一下脚,一只大个儿的鼠“嗖”地从身边蹿了过去,着实把赵小双吓了一惊。几株枯树的藤蔓上结了许多黑色的东西,头上山喜鹊喳喳地叫着,见了人就一齐飞掉了。
赵小双终于登上了土坡的最高处,突然庆幸地发现,这土坡居然和墙体相连,是很容易就可以飞身上墙,翻越过去的。
望着那墙,他忽然明白了上一回佩珠回去时,偏偏向这里瞟了一眼的意思,忍不住嘴角上扬出一个快乐的弧度。
赵小双终于爬上了院墙。
趴在院墙上,心是七上八下地忐忑,他犹豫了一下,便纵身扳上墙头。手扒墙头,再一点点地向下出溜。院墙的那一面还是很高,墙面光滑,居然找不到一处停脚的地方。赵小双只得双手挂在院墙上,用脚四处探着。猛然间,左手扒着的一块砖头松动了一下,赵小双不禁叫了一声,连人带砖从院墙上重重的掉了下来。
“快来人呀!有贼人翻墙了!”
糟糕!
赵小双顾不得伤痛,奋力挣扎着又攀上了墙头。响声惊动了院落,有人飞速跑了过来,一个剑步冲上去,几乎捉到了他那两只悬空的脚。
赵小双还算身手矫捷,一个引体向上,左脚一跨,便越院墙跳回了院墙外的土坡上,那人也跟了过来。
此时,天已经黑了,赵小双借着微弱的月光,站起就跑,那人从土坡顶上纵身向下一扑,正正地扑在了赵小双的身上,两人不禁同时叫了声“哎哟!”
待赵小双醒过味儿来,已经被那人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脸帖着地,根本动弹不得。
又有众人翻院墙而过,围了过来,齐力将赵小双制服,从正门押回了柳府。
……
正堂里,灯火通明,赵小双终于看清,刚刚制服他的那个人正是柳家大公子,柳云生,此时,他站在一旁,脑袋微扬,嘴角下勾,正一脸怒容地盯着他。
老爷柳仁鸿正坐堂上,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平日里他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小裁缝,冷笑一声:“没想到啊!你,看上去也是个老实人!太太还让你在柳府住了这么久,你怎么会干出翻人院墙这种不耻之事!我们柳家平时对你不薄呀!”
“是的,老爷!”赵小双低声说。
柳仁鸿把脸一沉,厉声喝道:“那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要黑夜翻越院墙到我柳府来偷,来抢?”
赵小双身体一震,竭力辩解道:“老爷,你错怪我了,我一不是来偷,二也不是来抢的!”
“噢?我看来还冤枉你了?不偷不抢,你翻我家院墙作什么?”
“我是… 我是…”
赵小双有些为难,他在四周的人群中并没有看见柳佩珠的身影,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
“你是来干什么的?你说!”
赵小双生怕连累柳佩珠,终于没有说出缘由。
柳云生走过去,单手扳住赵小双的脸,用轻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哼!不为偷,不为抢,那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女人?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的眼睛!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小裁缝,你也不好好掂掂自己!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给我记住了,别想打我妹的主意!”
“少爷,我… ”
“他说得对吗?”
柳仁鸿压得低低的声音,透着威严。
“你说话呀!”柳云生跟着吼道,双眼闪烁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
,双颊的肌肉都是抖动。
赵小双紧张得头也没敢抬一下。
“老爷,这小子就是来找揍的!没什么好说的!不让他受些皮肉之苦,他以为咱们柳府的人是好欺负的!”柳云生说。
“不说话是吗?”
赵小双紧闭嘴唇。
老爷柳仁鸿看来真的生气了:“来人呀!给我拖下去,打!”
没有人站出来为赵小双说情,尽管柳府的许多人都认识他。
几个仆人上前,连拖带拽将赵小双拉了出去,外面传来阵阵痛苦的嘶嚎声,就像拉开了地狱之门。
一通乱棒过后,赵小双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下人们记得老爷的吩咐,给他留了一条活命,要不然就凭赵小双这身子骨儿,估计早就归西了。
不一会功夫,有下人进来报,“老爷,这小子还是不说!”
柳仁鸿看了看一旁的柳云生。
柳云生上前道:“看,我没有说错吧!他还挺硬!这个臭小子留在柳府就是个祸害,这一次居然胆敢越我们家的院墙了!还了得他了!不好好教训他一下,下一回,他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呢!”
柳仁鸿听罢,沉默了一会儿,手捋胡须,若有所思地言道:“只是,他究竟要来做什么呢?”
“您还是没看出来吗?”
“你是说,为了咱家柳佩珠?”
“那还用问吗?为什么不翻越别处的院墙?为什么偏偏是佩珠住的这边的院墙?你想想啊!我以前就跟你说过,这小子对咱家佩珠没安什么好心!”
“如果这么说,他倒也不是偷,不是来抢的!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一片痴心呀!”
柳云生嘴角上扬,轻蔑地说道:“哼!痴心?他那是痴心妄想!”
“如果不是作坏事儿,关他几日也无防!”柳仁鸿道。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我们柳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柳云生气哼哼地连连摆手说,“留他在府中,我们还是像以前那般好吃好喝地供着,过几日佩珠又回来了!再让他们日久生情吗?”
“那就送他去官府!告他个私入民宅的罪行!”
两人正说着,就听见门口有人咳嗽了一下。
“我看,就打他几下,放他回去吧!”
说话的是柳夫人,正由仆人搀扶着,跨进门槛。
柳夫人喜爱这个叫赵小双的后生,这个,打赵小双和他爹搬进柳府的那天起,柳府的上下就差不多都知道了。
一般的手艺人,别说让搬进来做活儿,就是能进柳府的大门都不那么容易。
赵小双翻墙被捉,很快就有人传话过去,柳夫人知道赵小双不是那种行为不正的人,就连忙匆匆赶了过来。
柳仁鸿见柳夫人进来,赶紧起身相迎。
“听我的!放了他吧!”
“娘!你怎么总是向着他啊!他都干出翻跃咱家院墙的勾当了,你还在替他说话!”柳云生一脸的不悦。
柳夫人说:“他是不对,可是他并不是来偷,来抢的!他并无恶意啊!我知道他,他是个知情达理,懂规矩的人!放了他吧!”
柳仁鸿点了点头,对大家说:“咱柳家,从未与人交恶,远近都知道咱们是厚道人家,既然他不是来作恶,只是倾慕于佩珠,也是可以原谅的。打几棍,轰出去就是了!”
“爹!不能这么便宜了那小子啊!”柳云生梗着脖子愤然道。
柳仁鸿摆手道:“算了!皮肉之苦,他也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就按我说的做吧!”
赵小双就这样被放了出来,不过,柳家老爷有话,不许他再进柳府半步!
第一四五章 私会定情
柳府。
柳佩珠回来了。
这天,她正坐在小厢房里休息,手中翻阅着赵小双送她的那本《西湘记》,黄昏的阳光抛洒在房中那台红亮亮的钢琴上,橱柜的小格子里,摆放着碎布盒子,他曾经用过的毛巾依然完好如初地搭在脸盆架子上。转眼,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那种温暖亲切的感觉,似乎有些恍若隔世。
赵小双翻柳府院墙被捉,被打之事,柳云生已经告诉她了,并且,再三再四地强调,自待闺中的大户千金,不能与这般翻人院墙的三叫九流之人来往。
“他不是!”她坚持说。
“他就是!”柳云生的话,容不得她半丝辩解:“你趁早死了这分心,那小子不会再来我们柳府了!他已经被我赶跑了!”
柳佩珠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她知道,赵小双翻墙被打,一定是因为她!都是自己的错,让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想他被打得皮开肉绽,她的心里就像是有一堆东西,隐隐地,扎心地痛,想都不敢想,碰都不敢碰。
她捧着书,呆坐在那里,掀开的一页,被窗外吹进的风给吹合上了。
门帘一掀, 灵儿进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她,并递了个眼色。
柳佩珠低头看了看那张纸条,眼睛一亮,不相信地又抬头看了眼灵儿,迟疑了一下,就跟了出去。
灵儿提了油灯,在前面引路,佩珠跟在后面,两人走完一道漆黑狭窄的走廊,转弯进了一个联间的小房。
“小姐,坐,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嗯!”
灵儿出去后,柳佩珠起身,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阳光从那缝隙里挤了进来,房间里一下子变得豁亮了。
柳佩珠用掸子轻轻扫了扫窗户上的灰尘。她的心情喜悦又慌乱,她知道他的痴情与认真,这让她有些怕,怕自己难以承受这份深情。
过了一会儿,联房的门帘轻轻一掀,赵小双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知道是你来了!”
“嘘!”
赵小双轻轻作了个手势,走到房门口,将房门关好插上。
回身,一把将佩珠紧紧地拥在了怀里,那样猝不及防,那样用力,柳佩珠手里的鸡毛掸子一下了飞了出去。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火一样的热吻。
他燃烧着自己,他甚至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泪是咸的,吻是苦的,血液是涩的,所有的一切,纠缠于唇齿间,让她无法呼吸。仿佛他是火,她是冰,她在他炙热的体温中一点点融化,刻骨铭心的花絮在一个恍惚的瞬间放任了一个不知道结局的故事。烟花盛开,明明会燃烧为灰烬,却依然壮丽绚烂,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他终于明白,原来他是如此地爱她;
她也终于明白,她曾经朝思暮想的人竟然会和她一样。
短暂的几秒之后,赵小双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不妥,触电般地迅速松开了手。
赵小双胸膛起伏,迷离的目光茫然若失的望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感到此时,柳佩珠眼底的情绪饱满得像随时可以涌出来似的。
她面颊绯红,嘴角一扯,轻轻地笑了,说:“你怎么在这里?”
“是柳夫人帮我安排的,我也没有想过,她肯帮我,帮我和你见上一面。我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嗯!”
“知道为什么吗?”
“嗯!知道!”
“跟我走吧!”
“不
行!老爷会生气的!”
“上次我翻墙其实就是想看看你..”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柳佩珠打断了他的话。
“这次来找我,你就不怕再被老爷发现,再被打吗?”
“不怕!佩珠,我爱你!这一生,我只有你!相信我!”赵小双一把抓住了佩珠的手。
对于赵小双如此清晰明了的表白,柳佩珠是有心理准备的。
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是真心,他和她的交往是如此之短促,她还没有了解他,她犹豫着说:“可是,我… ”
“佩珠,我爱你!我会给你幸福的!跟我走吧!”
柳佩珠依旧迟疑着。
“跟着你,去哪里呢?”
赵小双有点不知如果回答,就摊开双手,将那长着薄薄手茧的双手一并伸到了柳佩珠的跟前,憨憨地回道:“我,我有双手,我可以挣钱,我会做活儿,是可以养活你的!”
他轻抿薄唇,一步跨到了柳佩珠的身旁,由不得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并将它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他的手十分宽大,温暖。
被握紧了手的柳佩珠悄悄红了耳朵。
“可是这边怎么办?我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跟你跑了吧!老爷对我就如同亲生父亲,供我吃住,我就这么逃掉,对不起他呀!”
“那我呢?我也不能没有你呀!”
时间似乎在无声的对视中停止了。
窗帘缝隙中挤进的阳光照在她青瓷色的小旗袍上,也把她整张脸晕染上了一层暖意,眉宇间,是无尽地欲说还休。
“佩珠!和我走吧!”
柳佩珠抽回手,用袖子管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思索了一下。
“有了!”
她转身进了联房的里间,一会儿工夫出来,手里拿着把剪子,低头扯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剪了下来,编成麻花状,交给赵小双。
“这是我们的信物!收好它!”
接过那缕头发,赵小双把它放在了唇边,轻吻道:“你等我?”
“会的!”
赵小双挑眉,用手轻抚着佩珠的头,思索了一下,说道:“也好,我现在一无所有,你跟我也是受苦,但你一定等我!有了这信物,我的心就放下了。好吧!我得走了,被他们发现不好!”
“噢,对了,我们相约在那个茶楼见面吧!还是那个日子!”赵小双补充说。
“哪个茶楼?”
“你忘了?我们俩去过的那个,醒春茶楼呀!”
“嗯!”
“你可是在那里说过,只要是醒春茶楼在,你就永远不变心的啊!”
看着柳佩珠,他眼中的神色百转千回。
柳佩珠微微点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表哥柳云生的告诫不断地在她耳畔环绕,“跟着那个穷小子,是不会有任何前途的!别跟那小子再有来往!”
她的眉头轻蹙了一下。
柳佩珠的心里五味陈杂,眼前的这个他,为了看自己一眼,居然爬上了墙头,万一摔坏了怎么办!受过皮肉之苦,还要跑来看自己,再被打怎么办!
“我有那么好么?让你为我受苦?”
柳佩珠睁大眼睛看向赵小双,静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好像要把所有的头绪都捋清楚一般,她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赵小双自嘲般地按着额头发笑,“我其实知道,这可能听起来有些荒唐!”
光影从她的头发上流淌下来。
“傻!”
她轻轻地说,一双漆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傻!”
他将那缕似乎带着香气的发丝郑重地收好,鼓了鼓腮,故作轻快地说。
赵小双并不迟钝,他早就感觉出来,这个腼腆的姑娘喜欢上了自己,重要的是,自己也发疯一般地喜欢上了她。
寂静的空气中,某种情绪在萦绕,像是在浓郁的咖啡中放了一颗冰糖,香甜气正缓慢地化了开来。
“嗨,我可走了!”他说。
她失落地垂下了眼睛,顿了顿,追问道:“你怎么走?”
赵小双坏笑地挤了一下眼睛。
“怎么来,怎么走!”
柳佩珠也笑了,跟着问:“那,你是怎么来的呢?”
“上回是翻墙,这一次是跳窗!”
“为了我,你都快变得不像是个好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
他转身走向门口,可没走几步,回身冲了过来,一把将柳佩珠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
(画外——)
道士的故事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了望林陈,缓慢地将几根茅草枝扔进了火堆中,火渐渐旺了起来。
林陈没有作声,似乎还沉浸在那个玫瑰色的故事中。
稍许,林陈将目光投向道士,肯求道:“我要去找她!告诉我!她是谁!”
道士轻轻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我不便讲,这是你的缘,要看你自己的修行,要你自己去悟了!冥冥中的安排,旁人不能干涉!”
看着林陈被说得云里雾里般地直眨眼睛,胖子在一旁,晃着脑袋跟着说:“这个,我知道!这叫天机不可泄!今世的你悟得到和悟不到都是上天的安排,关键是看你自己了!悟得到,是你们前世的缘份未了,悟不到,是你们前世的缘份已经尽了!道长,我说的对吧?”
道士呵呵地笑了,对胖子说:“能信,能解,能行,能证,说明你与佛道有缘!这样的人,悟性一般都好!”
林陈侧脸,上下打量起胖子。
胖子“嘿嘿”地笑了,说:“怎么样!我的悟性应该比你高!”
林陈不服气地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啊!看你傻乎乎的一副缺心眼儿的样子,你这家伙居然还悟性高了!”随继,转头对道士说:“道长大人,你有没有搞错啊!”
道士说:“前不久老莫口发生的公交车坠崖事故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
“知道!”林陈说,“好像一车的人都死了!”
胖子说:“道长,你真是灵通啊!怎么什么事都知道!那起事故,我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的,很惨啊,死了十好几个人!唉,真是世事无常啊!哎,道长,你说那起事故,发生在老莫口,不会也是游魂夺命吧?咱们现在可就在老莫口,我怎么感觉到后脊背都在丝丝地冒冷汗啊!”
“这个,还真不好说啊!”道士说。
林陈说:“不过,后来还有报道,说有两个人在出事儿的前一站下了车!侥幸逃过此劫!原因是有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孩子在前一站地突然莫名其妙地冲出汽车,母亲追了下去,司机等不及,就关门开走了,就出事儿了。其实前一站并不是他们要下的站。”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孩子真是有天助啊!”胖子说。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孩子!他就是与佛道有缘,能感知到灾难来临!”道士说。
第一四六章 巧获避妖镜 (一)
(画外继续——)
胖子想了想,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脖颈,喃喃道:“哎,那我上一回施工队让我来老莫口进材料,我没来,结果那车也出了事,我是不是也算是感知力强?可我是找算命的给算过,这怎么说呢?”
“这也是啊!你能去找算命的算,也是有感知!”
“那我呢?”林陈问,“道长,你说过前世的我是紫云真人弟子啊!是不是就更与佛道有缘了?”
“对啊!”胖子道,若有所思地吸了口气,继续说:“我怎么感觉你的前世更像是童子呢?我听说,童子便是神仙小童,过失被贬下凡,这种人都天生漂亮!但好像比较坎坷,并且姻缘往往不顺!林陈,你想啊,你的前世可是个少有的大美男啊!不会是个仙童子下凡吧!”
林陈半信半疑地将目光投向道士。
道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陈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我前世的身世还挺有意思,我更关心的是前世的她可是已经再世?这个,道长总可以告之我吧!”
道士双目紧闭,将手中的往世镜在额前的位置停置良久,又在头顶上左右晃了晃,那镜面投出一束弱弱的白光,好像是从他头顶灌入,而后,他放下了镜子,微微垂下头,没有任何动作,好似在踌躇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睁开眼。
“她已经投胎转世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可以去找她,凭你前世的记忆去寻找!你还记得这么个女人么?”
林陈摇了摇头,“一点记忆都没有!”
胖子搓着手,向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感觉暖和了不少。听到林陈这么说,便跟着说道:“如果,你真的能再次见到她又能怎么样?难道,你会和许阿琪分手?”
听闻此言,林陈眸色沉黑,冷峻的目光扫过来。
“不知道!这确实是个难题啊!我只是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上一世的我,究竟经历了什么!”
胖子也没再追问,见那道士正把玩着手里那面奇怪的镜子。
“道长,这镜子真是神奇,能告诉咱们这么多的事啊!”
“这个是往世镜,一直存于道观之中,没什么好讲;还有一面避妖镜,落入民间。”
“也许就是我拾到的那一面!”林陈说。
“嗯!应该是吧!你们要是有兴趣,我倒是可以给你们讲讲你的那面镜子的故事!”
“好啊!”
林陈和胖子几乎是一口同声地说。
……
(故事继续——)
柳府。
这里还得介绍一下上文捉住赵小双的柳云生,也就是柳家大公子,佩珠的大表哥。
如果说此人不学无术,一无是处,也不全是。
他聪明,他的江湖朋友众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按现在的话讲,就是有着很好的人脉关系,更重要的是,柳云生这人讲义气。
有一回,柳云生路遇一衣衫褴履的老人,坐在路边嚎哭不止,他就是问怎么了,老人说是有人偷了他的布包,里面有几块银两,那是他给生病的儿子买药用的救命钱,偏偏被人偷了去,这叫他怎么活!
这该死的小偷!
看着可怜的老人,柳云生发誓一定帮他找回布包。
城东,城西有那个几个神偷团伙儿。一般来说,团伙儿偷来的钱财是要被分掉的,这其中柳云生认识几个人,他就找了去,一查,还真找到了偷老人布包的那几个小子,起初,那几个人不肯还。
柳云生就用刀割破了自已的手臂,发狠地说:“你们还想混吗? 还想混就把布包还我,我会补偿与你们一些,不想混, 咱们同归于尽,反正老子也活够了。 想想,你们欺负一个老人,你们这叫什么
本事? 有本事的话,去杀富济贫去, 我都替你们感到丢人!”
话已至此,大家又都认识,几个人也觉得没有面子,再说这布包包里就那么点儿银两,还不够他们买酒吃肉的呢,几个人一合计, 就说:“看在大哥的面子上,算了,这布包你拿走吧,你也不用分给我们了。”
柳云生后来请那几个人吃酒, 算是做了补偿, 布包就这么被交还给了老人, 看到那老人老泪横流,感激涕零的样子,柳云生甚感可怜,就又给了老人一个银元。
别说,帮人解了难,柳云生心里倒是满有成就的。
时间长了,柳云生也感到总是这么闲着,这么悠哉,也不是个事儿,也愿意找个正经事儿做做。
机会来了。
一天,柳云生无聊,就跟着老爷柳仁鸿一起去了酒楼会柳仁鸿的一个在警察局做事儿的朋友。
酒过三杯,菜过五味,这朋友就聊到了一个最近的新案子。
老城斜街上有个大宅院,宅主人叫吴金华,据说他们家祖上是当大官的,此人性情孤傲,城外有田,城内有店,所以坐享荣华,衣锦无忧。
吴家宅院书房设在假山后面,书房中有一个祖上传下的多宝,其内部空间是被分成众多高低不等,大大小小的分隔,上面摆放着精美瓷器,钟表,玉石等小件珍玩,整体设计上极其精巧,错落有致。其中有一柜,高度不及一尺,常年上锁,里面放着什么,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这是祖上找当时的精工巧匠缜密设计的一个储物柜。里面有几个吴金华收藏的宝贝,其中一件至宝,是个玉制的猪龙。
玉猪龙是祖上传下来的震宅之宝,周身被精雕细琢成强悍的龙形,猪首被安在神化般地安在了龙的身上。据说谁得到了它,谁就可以转好运。吴金华认为自己家境富裕,全是因为有这个玉猪龙的护佑,所以对于这个宝贝,他自是爱不释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吴金华严守着家中的秘密,从未向外透露一点儿口风。
他将它小心翼翼地藏在了柜子的最里面,每次把玩,都要在没人的时候去,并将门反锁,出来后再锁好,连自已的家人都不知晓。
可就这般地谨慎,玉猪龙还是丢了,与之一道消失的,还有一面小铜镜。
这面小铜镜与平常铜镜看上去并无差异。吴金华只是在他爹爹咽气的时候,听他叨咕了一句,说是这镜子可避妖。
多年以来,吴金华从没把这面小铜镜放在心上。一是它太普通了;二是,晴天白日,哪来的什么妖怪!它究竟是否真的可以避妖,也无法验证。所以,铜镜丢了,他并没感觉到怎么伤心,但当他发现玉猪龙也不见了的时候,他像丢了魂一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腿脚都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吴金华赶紧将房间的每一处都细细寻找了一遍,玉猪龙就像人间蒸发,没了踪影。这不是要他的命么!他连死的心都有!
柜上有铜锁,钥匙天天挂在自己身上,可如今,锁未开,墙上也没有被打凿的痕迹,玉猪龙就是不见了。
难道见鬼了不成? 这真是邪了门儿了!
吴金华自言自语着,惊慌失措地赶紧向警察局报案。
说到这里,柳仁鸿的朋友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上了杯小酒,一口气喝下。
“案子已经有个把月了,是一点眉目都没有,要是再破不了,我和我的这几个可怜的小兄弟儿恐怕都得卷起铺盖卷儿滚蛋!”
柳仁鸿重新给警局的朋友上了酒,说:“兄弟,你们的眼线难道就没有一点信息? 当铺? 古玩店? 集市? 难道就没有一点信息么?”
“都查了,我们派人都去查了,连吴家的男仆女佣都问过了,就差把老鼠,臭虫,猫猫狗狗也捉来问了,真他娘的邪了,依旧是杳无踪影!”
听到这里,一旁的柳云生已是酒过三杯,刚才他一直没发话,
他也好奇,这宝物怎么丢的呢? 他越是琢磨不透,越是来兴致。
柳云生微微蹙眉,道:“不会一点眉目都没有吧!你们肯定是没有上心!”
柳仁鸿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破案那么容易啊!”
柳云生仰头,喝了满满一盅白酒,借着酒力,他一拍胸脯,自告奋勇地要帮忙破这件案子。
“我要是去,就一定能找出个线索来!”
“就你小子? 你拉倒吧你! 警局这些人都不是吃闲饭的主儿,都解决不了的事儿,你能解决? 你别添乱了!”柳仁鸿觉得好笑,自顾自地继续喝酒吃肉。
这话反而刺激了柳云生,他像是有点着了魔,幽幽道:“我还没做,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能破?”
“就你?”
“我能破!你信不信!”柳云生梗着个脖子,不服气地说。
警局的朋友正在长吁短叹,抓不着北呢,听到柳云生要来帮助破案,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说:“也成,不防一试,我们也少人手,多个人搭把手不是坏事儿,你要真能帮我们破这案子,这以后你就来我们警局干,保你能跟着我吃香喝辣。”
一听能当警察,柳云生低声问:“给配枪吗?”
“配啊!”
柳云生乐了!
“也罢!你愿意去就去吧!只是别给我这兄弟添乱就好!”
柳仁鸿见警局的朋友都答应了,就想干脆让这小子也试试,比他什么都不干,天天游手好闲强,也就同意了。
警局的朋友让人给柳云生找了身警服,柳云生就穿上,跟着一同来到了吴家进行办案。
到了吴家,柳云生是仔细地观察了半天,各个角落,就失窃的过程和细密的装置全都重新一一清点并记录下来。各个厅院,房室查看了一翻,也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临走的时候,看见门外有两个人在寒喧。
“走了,走了!”
“唉, 你别走呀! 那东家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给我个准信儿?”
“过三两天吧!”
一人说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只剩下另一个人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这人眉毛,胡子都白了,已是一把的年纪。柳云生走上前,一问,才知道这是吴家的一个看门儿的老佣人。
柳云生把他叫了过来,他显得惊慌失措,腿脚发抖。
“哆嗦什么啊!我又不吃了你!我想问仔细,也不是说就是你偷拿了你家老爷的东西,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你们府上的事儿,以便帮我破案而已。”
话说到这里,那人稍稍松了口气儿。
“老人家在吴府已经呆了很长时间,这府上的往来人员,你可都认识?”
“认得,别看我年纪大了,我这眼不花,耳不聋,头脑也十分清楚。”
“那就好,我来问你,吴家最近可有新来的人吗? “
“叫我想想,应该没有啊!”
“你能确定吗?”
“没有,是没有什么新来的人!”
“那刚才与你说话的是何人?”
“嗯-”
老佣人思索片刻,说:“他呀,他说是老爷吴金华的一个远房亲戚,正巧老爷前些时日外出,我们便不敢怠慢,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老爷回来后,还同老爷一同吃过酒,后来就离开了。”
“老爷认得此人?”
“认得吧!应该是认得的。”
“那你们说的东家的事儿是什么事儿?”
“这个,也没什么,是老爷让这人给堂叔捎个信儿,邀他过来喝酒,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事儿,这我们做下人的就不知道了。”
第一四七章 巧获避妖镜 (二)
吴家亲戚?
这么巧,这位亲戚前些时候上门来访,吴家就丢失了宝物!
柳云生机敏地感觉到,这也许就是个突破口!果不其然,事情出现了转机。
“他说是我堂叔外婿妹子的男人,此人我从未见过,不过自报是亲戚,堂叔家中之事也能说得明白,我便以为不会有何问题了。”
顺昌酒馆的二层的雅座,柳云生与吴金华临窗而坐,来喝酒的人不多,中间还有些空位,一个小伙计跑过来,问道:“二位要点什么?”
“不要酒水了,来碟豆腐干,再来碟水煮花生吧!”柳云生说。
“好嘞!”
见小伙计下去了,柳云生用手招呼吴金华过来,然后看了看四周,伸长脖子,对吴金华悄悄低声耳语了道:“立马捎书信给你的堂叔,确认此事,他是否知晓,是否有其人,相貌身材都要书写清楚,还有,柜锁有密码,对吗?”
吴金华点头称是。
“打开柜子的密码只有你一人知晓? 你确定没有告诉过其它人?”
“这个我肯定!”
“那密码你要是忘记了怎么办? 岂不永远都进不去了么?”
“我早想到过这个,就以备万一,将它抄写在一个小纸条上,藏匿在我的卧房中。”
“最近可有人曾经进过你的卧房?”
接过小伙计端来了水煮花生和豆腐干,吴金华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你一说,提醒了我!卧房一般鲜有人进!是有个人!对! 就是他! 就是这个号称是我远房亲戚的人进过我的卧房!那日,喝酒过量,我有些难受,就回卧房休息,是他便扶我进的卧房!”
柳云生睁大了眼睛,继续问:“他有一个人在你卧房的时间吗?”
吴金华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巴。
“有啊! 我在卧房没躺多久,腹中不适,便一人出去上茅厕了。他并没有跟我出来!”
“此人有很大的嫌疑。我回去查找此人,你赶快给堂叔发信求证,记住不要通过此人捎信了。”
“嗯!还有一事,你说一同丢失的,还有一面小铜镜子?”
“是!一面木柄小铜镜,是我的祖上传下来的。听我爷爷讲,我的太爷爷曾因施粥救活了一个快饿死的乞丐,那乞丐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便将这面破旧的小铜镜送给了我的太爷爷。”
“哦!从乞丐那里能得到什么宝物啊!”柳云生笑笑,将一颗花生米扔进了嘴里。
“何以见得?”吴金华抹了把嘴说。
“你想啊!那乞丐如若真有什么宝物,他早就不会是乞丐了!要真是什么宝物,早就拿出来换钱了!还至于沦落到快要饿死的份上!我估计,这面小镜子不过是他捡来的平常之物而已!把它说成宝物,无非是饿晕了的胡言乱语!”
吴金华微微点了点头,“说的有理!这东西,我是来来回回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倒也真没看出这东西与平常镜子有何不同。不过,听我爷爷说,那乞丐讲这镜子有种可以避妖魔鬼怪的神力,如若真有妖魔,此物会放出白色神光,妖邪自是受不了那神光的!”
“你可见过那白色神光?”
吴金华摇头道:“没有!我爹,我爷爷,我的太爷爷,还有我自己也都没有见过它有什么白色神光,也未见过它的特殊之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此神力,就一直放在那里,一放少说也有几十年了,没想到,这镜子这次也一同不见了踪影。”
“哦!”
正说着,“咚咚咚”踩着楼梯走上来几个人,其中一人身着黑色长衫的男子,长得粗壮结实,椭圆形脸上,一对眉毛向下弯曲,使得下面的那双眼睛显得格外的精明和幽深。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眉中有一不大的胎记,混在眉毛中间,不仔细看,很难看出。
这个胎记,让柳云生不禁一怔。
身为警察的他,已经养成了细质观人的习惯。而多年前,柳府老佣人吴妈丢失的儿子,右眉中也有这么一块胎记。随着年纪的增长,外型模样都会改变,而胎记已经成了吴妈寻找自己孩子唯一的线索。
小伙计见到此人,脸上立刻堆起了笑。
“张大公子,您来啦!里面的客人等待您多时了!”
那人点了下头。
伙计向一个挂着门帘的隔间喊了嗓子:“张大公子到!”又疾步向前,赶在那几个人之前,撩开了门帘,躬身,单手向前伸,嘴里说道:“张大公子,里面请!”
几个人鱼贯而入,门帘里传来招呼,寒暄声。
柳云生看了那边一眼,转回头来,对吴金华说:“此人你认得?”
吴金华点了点头。
少爷张显贵啊!”
柳云生嚼着豆腐干,点点头,“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今日才见到,看样子,确实很有来头儿!”
“这人的家事,你可知一二?”
“他爹当过土匪,当年抢了不少钱!其它的,就不知了!现在,他手下有一大帮子人!没人敢得罪!”
“怎么?柳大人也对此人感兴趣?”
“没有,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还是说那个镜子吧!”
“这面镜子单从外表上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也许是真的宝物,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面普通的小破镜子,正如先生所说,乞丐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啊!”
柳云生想了想,说:“嗯!如若真有神力,又怎能让偷盗的贼人得逞啊!”
“说得也是!我最担心的还是那玉猪龙能否找回,它可是我的震宅之宝!要是这东西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对不起列祖列宗啊!无论如何,烦请大人一定要帮我追回玉猪龙,只要能找回玉猪龙,我定会重谢你!那小铜镜,如若大人不嫌弃,我也将它作为礼物送给大人,还劳大人多多费心!”
柳云生说:“先生客气,帮先生找回玉猪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当务之急是要看你堂叔是如何回复的!”
“是啊!事不容缓,耽误不得,若是宝物转移别处就更麻烦了!还请大人尽快追查!”吴金华拱手道。
“好!我这就打发下人去办!”
柳云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几天之后,书信返回。
信中,吴金华的堂叔否认了此人,说家中外婿有三人,二人无妹,一人有妹,但其年岁尚小,还未出嫁。并指出根据来信中对此人的描述,此人很像一个人,堂叔还与此人有过生意来往,对堂叔的家事稍知一二, 根据堂叔的记忆,此人常常去京城做生意,就住在一个叫新悦客栈的小店里。
柳云生于是安排人手,躲藏在四周,不久便将此人抓获。
掌灯夜审。
审的结果有些不尽人意。只知道了他叫胡小六,其它的此人三缄其口,拒不认罪。任凭如何烤打,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招出内情。
无奈,柳云生计上心来。他叫来几个警察,和他一起不间停地轮翻询问,只有渴极了,能给点水喝。到后来,胡小六得不行,他们就泼桶冷水,给他弄醒,继续问。胡小六只坚持了一天半,就坚持不下去了,全招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胡小六有一次在茶楼喝茶,听到邻桌的人在聊,其中有个穿着灰布长衫的说斜街上有户人家,家有宝物,据说可值钱了!是他小时候,听他爷爷说讲过吴宅里面藏有至宝玉猪龙,价值连城。
他就留了个心眼儿,那人走的时候,他就跟了上去。灰布长衫去逛市场, 他也逛,他看到灰布长衫在一个卖花生的摊位边蹲了下来,他也跟着蹲了下来。
“花生怎么卖?” 灰布长衫问。
“十五!” 卖花生的说。
灰布长衫伸手拾了一颗,包开放到嘴里,尝了一下,好像不确定,又包开一个尝了,还是不能确定好坏的样子,又拿起一下继续尝,皱着眉头不满地说:“这花生不新鲜了!”
卖花生的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不新鲜,那你还连连吃我好几个花生?”
“我不吃,我怎么确定这花生好不好呀!” 灰布长衫不服气的说。
“你是真的要买,还是来故意捣乱!” 卖花生的声音很大,招得人们围上来看热闹。
“卖花生不让尝,谁会买你花生!你这人会不会做生意!”
“这生意我不做了,我还不卖给你了!”
“不卖我,不卖我不行!”
一时间,灰布长衫还耍起了无赖。
“对!就是不卖你! 我喂狗也不卖你!”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 你在骂人啊!”
“走吧,走吧! 这花生我不卖你!” 卖花生的边说,边不耐烦地摆着手,俯身收拾摆放在地上的花生米。
灰布长衫抢上一步,抓了一把花生米,卖花生米的见状,就要过来撕抢,眼看着双方要打起来,胡小六赶紧帮忙打圆场,对卖花生的说:“不就是这几个小花生吗? 算了算了,我来付了这几个花生钱,何必双方伤了和气!”
付了钱, 卖花生的白了那人一眼,收了东西就走了。胡小六转头对灰布长衫道:“这位爷,生得好是俊朗,看你有些面熟,只是想不起来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要碟水煮花生,再喝个小酒,吃个够,算是结交个朋友吧!”
喝酒吃花生这主意不错,两人一拍即合。
闲聊中,胡小六终于打探到了,他所说的斜
街这户有宝的人家正是吴金华家。
胡小六又叫了几个下酒菜,灰布长衫居然很是能喝,也不客气,一大碗酒,一口气儿咕噜咕噜地全倒嘴里,吧叽了几下嘴,说道:“不错,好酒!”
胡小六脸上堆着笑:“好酒就多喝几碗,兄弟一看就是个痛快人,来来,干了这碗!”
几碗酒下肚,两人说话便熟落了起来。
“你说看-我-面熟,就请-我喝酒? 我怎么就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你呢?”
“贵人多忘事嘛! 管他那么多干嘛? 今天咱喝酒,咱就是兄弟了,你说对不?”
胡小六笑嘻嘻地把话题扯开,忙着倒酒。
“不对,你肯定-是有-事儿相求,我-看得出来! 天下哪里有-那么多好事儿? 又请我喝酒,又-吃肉,说吧!”
胡小六连连又叫了几大碗酒,灰布长衫喝得都有些说话不清。
“你看你!好吧,实不相瞒,老哥,我只是好奇,特别好奇,吴家的宝物会藏在哪里呢?”
“呵,你看我没说错吧,你小子…” 对方酒劲上来了,但脑袋还算明白。
他用筷子夹花生,那花生象是涂抹了油,滑得要命,死活也夹不住。
“兄弟,你喝得有些多了!”
胡小六帮他夹了颗花生,送到他前面的碟子里。
“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啥?”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好奇就想搞明白,只是满足一个好奇心罢了,没什么!要是你不愿说就算了!看来,你也不过只知道个皮毛而已,像这种事情, 人家怎么会随便告诉外面之人? 你说吴家密室有宝物,我看,说不准是你家老爷子也喝醉了酒,信口说着玩儿的!”
“你这是什么话?”灰布长衫不服气地说,“你去打听打听,我家老爷子,在多少年以前,可是这地界手艺最好的木匠,他是听他师傅说的,他师傅知道此事儿, 也是从上面的师傅传下来的。你个小毛头,懂个屁!”
“我懂个屁? 还是你懂个屁? 你要不是只懂个屁,你就说说那玉猪龙会在哪!这才叫有本事!”
“你还真以为我不知道?”灰布长衫喷着酒气,说道,“我告诉你, 你可别外传!”
“当然不会,你看老弟我像是那种多嘴的驴吗? ”
灰布长衫看了看四下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就对胡小六耳语了几句。
胡小六心里暗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地叹道:“我家祖坟上怎么就没长出这么根草? 要是老祖宗也留给咱个啥宝贝就好喽! 算了,不提这郁闷事儿,今朝有酒, 今朝醉!来来来!喝酒,喝酒!”
巧的是,胡小六早就知道这个吴金华,只是不曾见过面,胡小六和吴金华的堂叔做过香烟生意, 吴金华堂叔知道他在此地有生意, 还说有事可以找吴金华, 也算有个召应。
胡小六对于吴金华家的玉猪龙,可谓垂涎三尺,他就以远房亲戚的名义进了吴家。正赶上那日去了吴金华的卧房,趁吴金华出去之机,他便满房寻找密室的钥匙,钥匙没找到,却在床角的褥子底下,无意中发现了个记着一排数字的小纸条,胡小六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想也许以后有用,就随手记了下来。
回去之后,胡小六一直为不知如何才能寻得这密室钥匙而发愁,他忽然想起一个身怀绝技之人,此人是个神偷,不仅姓万,还有一手儿绝活儿-做万用钥匙。
人送称号儿:梁上万!
于是胡小六就找到此人,用一两钱就求得了一枚万用钥匙。
到了半夜时分,胡小六摸索进了书房,用万用钥匙开启了柜的锁,试着输进了数字码,柜居然开了,他找到了玉制猪龙,见柜内还有一面小铜镜,不知是什么东西,便也一同拿上,就匆匆忙忙地出来了。
到此,案子总算真相大白,柳云生带上人,找回了玉猪龙和那面小铜镜子, 玉猪龙送还给吴金华,吴金华重金答谢,并如约将那面小铜镜送给了柳云生。
柳仁鸿的朋友实现了承诺,柳云生成了一名正式的警察, 每每提及此案, 众人赞不绝口。
“柳哥,你真厉害呀!”
“你可帮咱局解了大围了,上面就为此案告破,高兴坏了,听说那吴金华还要给咱们加赏呢! 我的要求不高,赏我个媳妇儿,我就知足了。”
“就你这熊样儿,你也要媳妇儿,你别给咱柳哥找乐子了!”
“柳老弟,什么时候有时间,好好教教我们,让兄弟们也露一两手,上头要是为这给我多发点银两,我定会请你喝酒吃肉。”
听着大家的夸奖,柳云生喜不自禁,嘴上说:“哪里,哪里,各位高抬我了。”
他心里在想,当警察还是挺有意思的!
第一四八章 舞 (一)
(画外——)
“等等!”胖子打断道,“上回,咱们判断叶江川的前世就是这个柳云生对吧?柳云生原来是个警察呀!”
“警察好啊!”林陈说。
“为啥?”胖子问。
林陈用手指笔划了一下,“有枪呀!”
胖子停了一下,又摇着头,不无遗憾地说:“有枪也未必会是好事!故事听了老半天,好像没有我胖子什么事儿?我的前世到底是哪一个呢?”
“有没有你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你胖子,大家都清静!”林陈笑着说。
胖子的表情放轻松了许多,也跟着呵呵地笑了。
林陈说:“觉得这位柳公子似乎比那位孟公子强!柳云生至少还知道帮丢失钱财的老人找回了钱,说明他行仗义;帮吴财主找回玉猪龙,说明他也有智慧!而那位孟公子就是一个地道的公子哥儿!除了勾引烟花女子,调戏丫头外,就是欺负自家女人!我看啊,这人也没什么建树!”
“哎!”胖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怔了一下,对两人说道:“这个孟公子会不会也转世了呢?会不会也在我们的身边呢?”
林陈笑了,身子向后靠了靠,说:“胖子,你可真有意思!这种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你想啊!就算这位孟公子转了世,世界如此之大,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能投胎为人?还一定是在我们身边?我看啊,基本不可能!”
“那还真说不好!凭我的直觉,因缘巧合,说不准他就在我们身边呢?道长,道长你说是吧?”
令林陈颇感意外的是,道长揉完了鼻子,居然点了个头。
“啊?还真的在我们身边啊!是谁啊?”林陈说。
“我替道长回答你吧!无可奉告!自已去对号入座吧!”
说罢,胖子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看着道士,又看了看林陈,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我想这家伙也许不难找,他的转世也一定还是个粘花惹草的公子哥!”
林陈看着胖子,不由自主地抱着双臂,陡然正色:“会不会是你啊?”转头看了一眼道士,指着胖子说:“我的这位兄弟,别看他有老婆,孩子,不管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阿姨,奶奶辈的,只要出现个女的,他的眼睛都会跟过去,从脸蛋到身材,品头论足一番!”
道士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哎,道长,你笑个什么!我说的是真的!”林陈蹙眉道。
胖子也不示弱,闷声道:“说得就好像你林陈多高尚似的!你难道就不好色?你的前世赵小双如果不是觊觎柳佩珠的美色,会跳人家院墙,摔个狗啃泥不说,还被人家捉了,臭揍一通?我看啊,人家打你还是轻了!要不,你居然还敢偷偷溜进人家柳府,私会柳佩珠!哼!道长,我说的是吧!”
林陈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就知道胖子的嘴厉害!算我错了!”
胖子懒得理会林陈,紧锁眉头,低声言道:“就是不知道这个孟家贵会是今世的谁呢?”
林陈说:“看来,柳云生获得这面小铜镜也真是个意外啊!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听出这镜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难怪那位吴财主轻意送人了!但我在井中拾到的小铜镜却是真的如那位吴财主所言,在那个闹鬼的深夜,发出了一道刺目的白光,那鬼便不见了!这确实是好奇怪啊!难道说,我手上的这面小铜镜便是前世吴财主送给柳云生的那面避妖镜
吗?那它又怎么会出现在村头的枯井中呢?
“哟!”胖子眨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林陈,你小子在枯井中拾到的那面小镜子居然真是个宝物啊!啧啧!要早知道,我也应该下到井里去啊!那天,我比你可要早到的呢!唉!与巨富擦之交臂!后悔死我了!真羡慕你啊!”
林陈站了起来,双手向上举,伸了个懒腰,苦笑道:“纵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我和许阿琪只有三年的阳寿了!你羡慕我吗?”说着,转头问道士:“道长,能不能换换啊?把这避妖镜连同只有三年的阳寿送给胖子,把他媳妇孩子,后面的人生换给我,这个可以吗?”
胖子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这不行!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啊!我还是做我的穷胖子吧!”
道长呵呵地笑着说:“你俩别争了!我也没那本事!”
胖子对林陈说:“那面小铜镜,你可要收好!千万别丢了!”
林陈轻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自从那夜闹鬼之事发生以后,我就把那面小铜镜交给了许阿琪,有这么个宝物相伴,或许能减轻一些她的恐惧吧!”
“很想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道长,你接着讲吧!”胖子说。
(故事继续——)
柳府。
柳家在城里有那么几个茶楼,从牌楼外,到清水桥,都有他家的买卖。
五月的天,天气阴晴不定,忽而一日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中午时分又莫名其妙地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地下得人心烦闷。直到黄昏时分,天才慢慢转了晴。
雨后的庭院,天气变得格外清新,地上坑坑洼洼的水镜闪着荧荧的光亮,花花草草上的汇聚着的水滴像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闪亮夺目,滴滴答答地滑落下来,天边一架彩虹桥,跃然于这座凌空而深邃的府第之上,雾气之浓的柳府,宛如一幅水墨画。
柳云生回家,听见妹妹柳佩珠正和丫头春英儿,灵儿在花园中说话,说跳舞的事儿。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屋,找了个花藤架后偏僻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并没有引起柳佩珠他们的注意。
“知道么? 现在就流行这个,这叫卡卡舞,不是谁都能跳得好的,赵小双说了,跳这舞必需要踩在点儿上,节拍很重要!节奏感强,时快,时慢,欢快利落,趣味浓烈,动作紧凑诙谐!哦,对了,赵小双还说,这种舞蹈,动作越夸张,越好看!”
柳佩珠说的时候,自顾自地原地扭动起腰枝,比划了几下。
“看到没!疾速飞转之后,脚步变轻缓,要慢,慢!就像….”
“黄鼠狼偷鸡!”
灵儿坐在一旁的木椅子上,舞动着手里的小树枝,看到柳佩珠干瞪着自己,便摸着自己的脑袋,“嘿嘿”地笑了几声,在一旁剪枝杈的春英也跟着笑了起来。
见柳佩珠还在干瞪着自己,灵儿收了笑,捂着嘴,怯怯地说:“对不起,小姐,我也没读过什么书!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更好!我是说,小姐的舞步这么慢,确实挺像黄鼠狼偷鸡的!”
柳佩珠上前一步把灵儿手里的小树枝夺了过来。
“其实,我的意思是说,小姐的这舞蹈跳得真好看!真没有看出来,那个呆头呆脑的裁缝居然还会跳舞!”
“怎么了?裁缝难道就只会做衣服吗?”
春英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看着这两人,
不禁笑出了声:“灵儿,你可真是个呆子!有形容舞蹈跳得跟黄鼠狼偷鸡一般的么!你到底是不是在夸咱们小姐啊!还有,小姐说的没错!谁说裁缝就只会做衣服呀!裁缝还会做饭啊!裁缝还会梳头啊!对吧!”
柳佩珠鼓着嘴,用手拧了春英的胳膊一下,“叫你笑!”。
春英一脸痛苦的表情,“哎哟!疼死我了!求饶!我不笑了!”
柳佩珠反而笑了,将手里的小树枝晃了晃,轻轻的拍了春英和灵儿的脑袋一下。
“你们以为他只会做衣服啊!其实他呀!不仅衣服做得好,他还识字,会跳舞,唱歌,做风筝,他甚至还会做好吃的酥饼呢!对了,你们想都想不到,他还会做女红!我那件旗袍上的碧水风荷,就是他绣上去的!好看吧!他还会讲故事呢!我发现,他知道得可真多呀!他肚子里全是故事,听都听不够!”
春英和灵儿都没有说话,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都笑了起来。
“嗨!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们啊!你们傻笑什么啊!”
见柳佩珠一脸的茫然无措的样子,两个女孩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好!你们笑吧!我走了!不跟你们玩儿了!”
柳佩珠像是生了气,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春英一把拉住了。
“好了!我们不笑了!快告诉我们,那位可爱的裁缝究竟怎么教你跳舞的呢?我们也想学学,那个叫什么什么的时髦舞呀!”
“就是!快教教我们吧!”灵儿收住了笑,跟着说。
“真要学?”柳佩珠表情认真地问。
“当然喽!那还能假!”灵儿说。
“那好!要学就要认真,不能三心二意的!要不,我就不教你们!”柳佩珠说。
“嗯!没问题!”灵儿说。
柳佩珠扫了灵儿一眼,走了过去,用小树枝敲了敲她的脑袋,没好气儿地说:“没问题?真没问题?没问题,你还坐在那里,翘着二腿!你这是学跳舞的态度嘛?一点严肃认真的样子都没有,你就差躺着学跳舞了!”
“啥?躺着也能学跳舞?”灵儿一脸严肃地问道。
柳佩珠白了她一眼。“嗨!你们两个倒底学不学?不学,我就回房休息了!我可是懒得跟你们两个逗贫嘴!”
“学!学!”
灵儿说着,从那木头凳子上跳下,走了过来。
春英也跟了过来。
柳佩珠看了她们一眼,一扬手,将手中的小树枝扔了出去。
“嗯!这还差不多!这个舞呢,说难学也不难学,说好学,也不好学!”
“小姐,我怎么听糊涂了啊!那倒底好不好学啊?”春英问。
“你学了,不就知道了!”灵儿笑道。
柳佩珠说:“嗨!你怎么知道的!赵小双也是这么说的啊!”
看着柳佩珠每每提起赵小双三个字就一脸的兴奋的样子,花藤架后,柳云生暗自皱起了眉头。
佩珠这是怎么了?张口闭口赵小双,赵小双的!难道说,这个该死的臭裁缝又与佩珠有了来往?这小子看上去倒是英俊,风流倜傥,也善于讨好女人!看来,她是被这穷小子给迷上了!居然还和他学跳舞,放风筝….
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
第一四九章 舞 (二)
那边,三个人依然是有说有笑。
“这种舞,我好像也见过别人跳,不过,我看见都是两个人跳的!”
灵儿说着,拽过来春英,搂着她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对春英说:“跟着我的节拍走,一二三,二二三!这应该就是交际舞,对吧!”
“嗯!好像是!你好好跟小姐学,将来肯定能用得上,保不准就凭这也能帮你找个如意郎君哪!” 春英折腾累了,停了下来,掏出绢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讨厌,取笑我不是,要找你自已找去!”灵儿依在树上,笑着说。
“哟,话是这么说,你是真的不要? 我可不信!”春英说。
柳佩珠的脸微微有些绯红,她轻轻哼起了那首“春韵曲”,拉过灵儿,将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部, 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肩部,双脚慢慢随着乐调儿移动着。
“这个舞可是要一男一女一起跳,才好看!”佩珠说。
“嗯!和小姐走上这两步,我好像就已经找到感觉了!”
灵儿很快就开了窍儿,但两个人毕竟都是新手,远远看过去,各自哈着腰,着自己的脚尖儿,活像僵尸舞。就这样,还是因为踩脚,不时传来“哎哟”声。
“那赵裁缝就是这么教小姐的么?”灵儿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把柳佩珠问得脸更红了。
“你只管学就是了,不应该问的,别问!”
柳云生一边看,一边憋着, 没笑出声来。
“大少爷!”家中仆人老李头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看到柳云生便打了声招呼,“老爷吩咐了,让大少爷回来后,去趟他的书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老李头退下,柳云生转身见柳佩珠走了过来,瞪着眼,很生气的样子。
“哥,谁允许你在这儿偷看我们出丑的?”
“难道有什么不好的嘛? 舞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
“那也要经我允许啊!”
“还允许? 就你们这… 还需要被允许?白给我看,我都懒着看!舞蹈,那也是艺术,知道什么是艺术吗? 艺术是创造美, 给人家享受的! 就你们,笨拙地像三只鸭子!”
“嘎-嘎-”
柳云生干脆学起了鸭子叫,还觉不生动,就站起来,学着她们的样子,后撅屁股,前哈腰,眼睛看着自个儿的脚尖尖儿,两臂成环抱状,没走几步就哈哈笑起来,哈得肚子快要喘不上气儿。
笑声也会传染,柳佩珠似笑非笑地白了他一眼。
“就知道取笑人家! 就好像你多在行似的!”
“我?”
柳云生故意清了下嗓子,“客观地讲,我跳舞的水平应该比那臭小子强一些!还不赶紧跪拜称师傅? 趁我高兴,我还可以教你一二三。要不,我可去书房见老爷去了! 我才懒得看你们什么‘交际舞’呢! 跳得什么呀! 看得我都快睡着了。”
“你还要当人家的师傅啊!”柳佩珠说。
“怎么?那个叫赵小双的裁缝可以给你当师傅,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行吗?”
“那你也得露两手吧!”
“这还不简单!”
柳云生这牛是吹过了,真让他露两下,他反倒有点儿,不过,在女人面前说出的话,是不能瞎说的!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
他煞有介事地活动了一下腰腿。
“跳什么舞呢? 要不就你们说的那个交际舞吧!”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柳云生没学过什么交际舞,但做为警察的他,常常出没茶楼酒肆,妓院赌场,有着三教九流的朋友,看人家跳个交际舞,也是平常事儿,看过一两次,他就会了。
“没个音乐!”
“我会唱歌! 啦-啦-啦-啦-”
柳云生抑扬顿挫地哼唱了起来,只见她双手微拢放在自已的胸前,有模有样的,只是声音有些不正,比钢琴标准音低上半个音,嗓子不是很清,像是含着药,效果是-公鸭子在叫。
柳云生搂着佩珠随着这音律走了几步,两人都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柳佩珠无奈地看看对方。
“我唱得不好听么?”
“好听,就是有那么一点感觉肺-弱!也好,唱唱,有益于清肺,对吗?”
“呵呵!上了几天学,说话都变得尖酸了!”
柳云生轻轻搂着柳佩珠的腰,来来回回走了几步,他也是不得不盯着自己的脚尖尖儿,生怕踩了脚,极力和佩珠的步伐保持协调。
这傻丫头怎么会看上那个臭裁缝呢?要是真的跟了那个臭裁缝不就可惜了!柳云生想,越想越气。
对于这个非常秀丽的小妹,柳云生一直以来都是宠爱着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爸爸把她带到自己面前,她那时还穿着白地小花的小睡衣,含笑鞠躬的样子,他至今记忆犹新。
她是个落入人间的天使, 她不仅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 还有着独道的气质,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秋天落叶的淡赭,清纯伴着成熟,头发上插了个俏皮的花珠, 是个永远让人看不够,永远让人着迷的姑娘。
“别总盯着自己的脚!”
“累了,不跳了!”
柳云生停了下来,他扭头对灵儿和春英说:“你们先下去吧!”
“是!少爷!”
院中只剩下柳云生和柳佩珠。
“找时间,哥哥去带你看看真正的交际舞,看多了,自然就会了!”
“交际舞,学不学也无所谓,只是玩玩而已,其实我更喜欢看人家耍狮子。, 锣鼓一声,狮子就抖动鬃毛站了起来,华美又恐怖,那才叫作带劲!”
“学舞狮? 那可是很高的技术活儿呢! 你的胃口可以比得上狮子啊! 真不小!”
“谁说我要学了,只是喜欢看而已,我累了,回去歇着了!” 柳佩珠揉着自己的胳膊转身就走。
“等一下!”
柳佩珠回过身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问道:“什么事?”
“你真喜欢那个白脸小裁缝吗? 他算个什么呀!他只能算个长工!下人!下三滥!他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你怎么会和他走到一起啊!人家不是都讲门当户对么!我们柳家是什么人家啊!我说妹啊!找男人你要睁大双眼!他是不能给你幸福的!”
柳佩珠低垂眼眸,抿着嘴,半晌说道:“我自己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你们一点儿都不合适!你要是跟了他,绝对没你什么好果子吃!你这一辈子可就毁掉了!”
“不会,你就别瞎操心了!”
“听我的话,离他远远的!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他也配!”
想起赵小双,柳云生就来气。
柳佩珠没说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柳云生紧走了两步,追上柳佩珠,“哎!我还没有把话说完呢!你跑什么呀!”
柳佩珠停了脚步,转身一脸的不高兴,用手指着柳云生说:“不许你这么说他!不许你说他不好!”
“我说什么啦!”
以为自己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想到她却发了如此大的脾气,落得个大家都不开心,便侧了侧头,说:“那好吧,我们不说他了!行了吧!”
柳佩珠鼓着嘴,“这还差不多!”
“哎!送给你个小东西,要不要?”
柳云生自从拿到了这枚小铜镜,他反反复复把玩了半天,正如吴金华所言,
这似乎就是一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镜子!实在是看不出它哪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也不知道它怎么就叫避妖镜!
看来看去,柳去生实在觉得自己也没有收藏这个小镜子的必要,不如干脆送给柳佩珠。女孩子梳妆打扮应该能用得上。
柳云生笑吟吟地说道:“送个小礼物给你!估计你需要!”
说罢,便将那镜子递了过去。
“我不要!”
柳佩珠肚子里的气,还未完全消,只看了一眼那镜子,便丢下话,转身跑了。
柳云生原地没动,他本以为自己只是随便说说,谁晓得她是如此在意那个小裁缝,秒变了脸,生这么大的气!送她个小镜子都不要!
不要也罢!
柳云生重又将那小铜镜揣回到了衣兜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上衣是红,下衣是紫,他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忽而想起了那首儿歌儿 怎么唱来着?
红配绿,赛狗屁,红配紫,一泡屎…
他用手轻掸了下自己身上的土,自言自语地嘟囔了几句,便朝老爷书房走去。
天上,月亮早就升了起来,太阳还没完全落下,远远地,还残留着些许可怜的余辉,照在院中的海棠花,更显得树影婆娑,白日不肯离去,夜已来临。
柳云生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柳仁鸿靠在竹藤椅上,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微仰的头,已是须发皆白,眼角和嘴边均匀地延伸出了几条深深的皱纹。
柳云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将滑落在地上的衣服拾了起来,给父亲披上。
这个动作把柳仁鸿给弄醒了。
“回来了!”
柳仁鸿伸了下手,示意他坐。
“老李头儿说,你让我过来一下,不知爹爹有何吩咐?”
“唉!”柳仁鸿叹了口气,“吴妈最近病了,精神十分不好!我听下人讲,是天天都在哭,吃不进饭!想孩子想的!可怜啊!再这样下去,人就完了!我上回让你帮助查查她孩子的事儿,有着落了吗?”
“我派人查了一下,还真找到了几个右眉中有胎记的人,我还要再一一排查,估计这几日应该就会有结果!可能有好的结果,也可能没有!就不知万一查找不到… ”
“找不到就接着找下去!”柳仁鸿披衣坐了起来,“再增加些人力,一定要把吴妈的孩子找到!”
“我知道!对了,前几日办案,我在顺昌酒楼与人交谈之间,看见了张显贵了!”
“张显贵?恶少张显贵?”
“是啊!”
“这人作恶多端,人们都避之不及啊!”
“我知道!有意思的是,我发现他的右眉中也有一块胎记!”
“这么巧?我知道他爹是个土匪!家事倒也清楚!应该不会是吴妈丢失的那个孩子!吴妈在咱们柳府任劳任怨地干了多年,不容易!你派人加紧排查,尽快帮吴妈找到丢失多年的孩子吧!”
柳云生点了点头,“放心!只要活着,我就能找到!”
“嗯!我也累了,你下去吧!”
柳云生迟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便退了出来。
第一五O章 失落的音乐会
案几边上,一炉熏香正冒着袅袅的青烟。
春英用鸡毛掸子轻轻掸去了文案上的灰尘,见柳佩珠静静地坐在床边,一脸的愁容,莞尔一笑,“小姐一定又是在想念那个他了!”
柳佩珠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也没有回答,而是从桌子抽屉里翻出一本书,轻轻地捧在手上,拂去浮尘,随意地翻阅了几页,又合上书,将那书放在了桌子上。
春英伸过头来,看了一眼。
“小姐,这书名是个啥啊?”
“西湘记!”
“嗯!那这书里讲的是个啥呢?”
“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
春英拿起来,随意翻了翻,又放回原处,说:“我看也是白看,看不懂!小姐,还是你来给我讲讲吧!”
“就是,就是两个人,嗯!嗯!你懂吧!”
春英懵愣愣地站在那里,“小姐,我懂啥啊?”
柳佩珠“噗嗤”一下笑了,“就是,哎!你让我怎么说呀!就是张生和崔茑茑相爱了,可是吧!中间出现了这个,那个的波折,你懂吧!”
“哦!”春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明白!”
“哎呀!就是历经千辛万苦,历经沧桑,他们又在一起了!”
春英笑了,笑的前仰后合。
“小姐,你以为我真不懂呀!”
“切!你这人!真坏!”柳佩珠笑着说。
笑了一会儿,春英不笑了,说:“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书一定很好看吧?我要是也像小姐一样能识字就好了!”春英一脸羡慕。
“这是本很有意思的书,你真应该好好读读!”柳佩珠淡淡地说。
柳佩珠将那书拿了起来,随意翻开一页。
“要不,我念给你听?”
“好啊!”
春英兴奋地将手里的鸡毛掸子插入青瓷桶中,搓着手走了过来。
“这书很长啊!恐怕一时半会是念不全的!”柳佩珠道。
“没事儿,反正你就是念全了,我也不一定懂,我是个粗人,能听上一两句就很知足了。小姐,你就随便念吧!”
“嗯,那好!”柳佩珠又来回翻了几页。
“就读读这里吧!”
随继,她轻轻吟诵起来-
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北雁南飞。
晓来谁染霜林醉?
总是离人泪。
春英眨着眼睛,问:“这在说什么呀?唉!我是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说的是别离苦!”
“哦!”春英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姐,你这些日子都瘦了好多!是不是也是因为他呀?”
回想着那一次他牵着她的手,轻歌曼舞,低头望向她的眼睛深处,记忆中的时光是那样的美好,那份温存的体味,令人魂牵梦萦。
柳佩珠看了春英一眼,还是摇了摇头,“才不是呢!别乱说!要是被老爷听到,小心你也会屁股挨打!”
春英苦笑道:“我才不怕打呢!我从小就没爹,没娘,被打也是常事,早就皮实了!”
听了这话,柳佩珠一怔,怜惜地看着春英。
“那你,就不想爹娘吗?”
春英叹气,道:“想啊!想不起来!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对他们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小的时候听到别人喊爹,喊娘,心里酸溜溜的,有种想哭的感觉!长大以后,慢慢也就麻木了,似乎爹和娘这两个字眼在我的世界中就不存在一样!”
柳佩珠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默然地看着窗外,眼睛里露出一丝凄楚,轻声说道:“赵小双,你,我,我们三个都一样!都是没爹娘疼的人!”
沉默了一会儿。
春英发现小姐的眼睛红了一圈,泫然欲泣。
“所以啊!如果有个人疼你,爱你,就千万别错过!”说着,春英站起来,走到门口,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回身关上门,继续说:“小姐,别为难自己!要是想他,就去找他吧!”
“那怎么行!要让老爷知道,那还了得!”
“那怎么办?你这样下去,是会思念出毛病的!人说,相思苦是啥滋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我爹,想我娘的时候,是会一个人在被窝儿里哭!”
柳佩珠拍了拍春英的手背,“别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命天子,他的爱能融化掉你所有的孤独和委屈!”
“真的?”
“嗯!”
春英还是不甘心地说:“那你真的不想他?不想见见他?”
柳佩珠深思片刻,道:“过几天,我们学校的音乐会,我告诉过他了!我想他是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那时,我不就能见到他了嘛!”
柳佩珠兴奋地抬着头,看了看一旁的箱柜,起身走了过去。
“春英,你说到时候我穿哪件衣服好看呢?”
“那件绣花锦的短上衣,配那条鹅黄色的长丝裙吧!小姐穿上它,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嗯!不!穿白纱裙!”
“白纱裙?看上去像个新娘!”
“怎么了?不是挺好的么?”
“嗯!嗯!好!好吧!”
又是一场春雨,它的来临终于终结了这枯冷的寒意。
当暖和的春天扑面而至的时候,绿色的萌动,便在田间,在地头儿,在树梢, 在人们的心头,在任何一个角落,急不可耐地破土而出了。
阳桥女子学校北小礼堂,音乐演出正在进行,台上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用小提琴拉着一首波兰舞曲,他微闭着眼,完全沉浸于其中了。
乐音时而妖娆,时而跳跃,时而舒缓,快乐和忧伤在行进中流逝。
那些与岁月和光阴相关的东西,从孤独和无声中走来,谁在那边? 鸦色似烟,谁又是谁心底的伤?
抑或是一声深深的幽叹?
不觉中青染了面,霜染了髯!
风来了,又去了,伴奏的钢琴声响起,恍若的是笑颜, 轻轻一闪,似瞬间涌起的水波,泛起了心的涟漪。
休息间,几个女孩子在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柳佩珠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独自欣赏着那首小提琴曲。
她早已化妆完毕, 换上了自己特意挑选的那件蕾丝边的白色的纱裙, 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她的节目在后面,她走到隔帘后,轻轻掀了掀帘子。缝隙中, 柳佩珠看到柳仁鸿已经就座了,她扫视了一下座席,有些失望地合上了帘的缝隙。
北小礼堂外。
柳云生赶了过来,音乐会他是不会错过的,尤其是小妹佩珠的表演,虽然这次小妹佩珠并没有邀请自己,管它呢!自已愿意进还不是就能进!
这座北小礼堂是个古老的宽敞的小红砖房,映着四周绿茸茸的新生的草, 十分醒目,几个穿着天青裙子,着背带学生制服的女学生正在门外东张西望的样子, 像是等什么人。
柳云生叫了几个人过来,是为了给妹妹捧场子的。
快近礼堂的小路上,他远远地,看到有一个人。这人的样子很眼神,他靠在前门外的栅栏上,面向是礼堂,却不进去,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从背影来看,很像是那个令他讨厌的小白脸裁缝。
柳云生欢快的心情瞬间凝固,他眯了下眼,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大少爷!”
赵小双听到背后有声音,回头一眼看到柳云生和几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不觉有些紧张起来,躲又没地方躲,藏也没地方藏,只得赶忙打招呼。
“上一次打你,有个把月了吧?”柳云生眼睛瞟了眼北小礼堂的方向,转回头来,继续说:“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份,今天又见面了!”
赵小双站立在那里,低着脑袋,没说话,似乎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血液里蹿着涌着。
“你怎么在这里?”
“我…” 赵小双不知怎么回答。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柳云生想起了什么。
那次早餐后,柳云生用一支糖葫芦搞明白了猫头鹰知道的那点秘密。
猫头鹰说那裁缝亲了佩珠!
柳云生这气就不打一处来,看来上一次应该再揍他揍得狠一些,让他知道疼,让他长教训!
一个臭裁缝, 他凭什么?
这也太色胆包天了吧!
“你也是来听佩珠的音乐会?”
柳云生向赵小双靠近了一步,冷冷地问,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赵小双的眼睛,就好像他自己的眼睛里伸出了两把锄头,要从对方的眼睛里挖出些什么似的。
见赵小双没有言语,他把两只手插进了裤袋子里, 轻轻吹着口哨,眼睛继续远远地扫了眼北小礼堂,回过头来,歪着脑袋,斜眼上下打量着赵小双。然后,冷笑了一下,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道:“我跟你说,这地方不适合你,你要是识点相,就离佩珠远一点!”
赵小双没作声,只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戴着黑边眼镜,长着张飞眉毛的四方脸,那一脸极其令人讨厌的傲慢神情再次映进他的眼睛。
见赵小双不出声,柳云生抬起
下巴,抵进赵小双的面颊。
“我的话,你听到没有?”
“你说什么?”
傲慢引燃的愤怒,让这个年轻人感到了羞辱,他明知顾问道。
“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小子离我妹远一点! 别他妈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云生恨恨地说道。
说心里话,柳云生也想不明白,这小白脸怎么就讨了柳夫人的欢心,让他留在柳家大宅? 这不是在引儿狼入室么!
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自从他来到柳宅,表妹就对自己不冷不热的,肯定跟这小白脸儿有关系。
柳云生越想越气,就又走近了两步,用手指点着赵小双的脑门。
“臭小子,听着,这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点儿就什么都可以得到!我们柳家,你去问问是什么人家!而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臭裁缝!你给佩珠提鞋都排不上号!你给我听好了!再让我看见你跟只苍蝇一样地围着我妹,我就打你!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把你彻底打残!”
说罢,柳云生回头,指着他带来的几个人,说:“知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吗?哼!没看出来吧!他们是警察!你要是皮肉痒痒,我就带你去三班六房看看,让你见识见识各种各样能让你吓得魂飞天外,屁滚尿流的刑具?你小子要是知趣点儿,就给老子躲得远点儿,打死你,就如同我用手指捏死一只蚂蚁!”
有学生模样的人从北小礼堂那边走过来,牵着手说笑着。
赵小双没作声,等那几个人走过了,抬眼看了看柳云生,“大少爷,我…”
没等赵小双把话说完,柳云生伸出一只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没兴趣听下去!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家老爷已经给佩珠许了人家了,是个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祖上有财产,城外有田地,城内有店肆,佩珠嫁过去就得以坐享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吃香喝辣。这些你能给佩珠吗? 跟着你能有什么?我们家佩珠是什么命!你小子又是什么命!如果你爱佩珠,你就离她远远的,让她过上她本应该过的日子!我这么说,你应该能听懂吧!”
片刻沉默。
“知道了,少爷!”
赵小双不想再分辨什么, 虽然他很想进去, 虽然他深爱着柳佩珠, 但是…也许他说得对,他是应该离她远点,至少是现在。
他暗暗了下拳头,看了一眼北小礼堂,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赵小双远去的背影,柳云生又吐了口唾沫。
……
柳佩珠的钢琴曲选择的是李斯特的“爱之梦”, 这是一首根据伤感的诗而作的曲,诗中描述的是生离死别,钢琴曲却对爱情重新焕发了激扬的热情。
柳佩珠努力调整自己失落的心境,让心还保持着那份眷恋和热情,从上台演出到结束行礼,她的目光始终扫向台下的那个空位子,机械地走着过场,自我感觉水平发挥得极其一般,但还是赢得了喝彩,掌声和鲜花。
表演完毕,柳佩珠换了服装坐到了柳仁鸿的身边继续观看,直到演出快结束的时候,柳云生走了进来。
柳佩珠感到有些诧异,他怎么会来?
柳云生走到柳仁鸿的身边,俯身小声耳语了几句,柳仁鸿没有言语,只是看了眼佩珠,柳云生也没继续看节目,说完话暗自离开了。
散场的时候,柳仁鸿微笑着对柳佩珠说道:“佩珠,你今天表演得真的很不错!”
“夸奖了!”
“这些天,准备节目也实在是辛苦,晚上我带你好好美餐一顿。”
“去哪里?”
“烤肉苑怎么样?去吃烤羊腿肉!”柳仁鸿边说,边拿起外衣披在了柳佩珠的身上。“看你现在身子骨儿单薄的!多吃点肉,补补!”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烤羊腿了呢?”
柳仁鸿笑道:“你那小脑袋瓜子想的是什么,我能不知道!”
走出北小礼堂的时候,柳佩珠问柳仁鸿,柳云生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
柳仁鸿并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这次表演,你邀请了裁缝赵小双吗?”
“嗯,怎么了?”
“没怎么,不过以后还是不要邀请他,他只不过是我们家上门做事的一个小裁缝。”
“小裁缝? 那又怎么了呢?”
“他居然还敢色胆包天地翻院墙,了得了他!就凭这,他永远都不能走进咱们柳家大门!”
“他来了吗?”
“这你就别问了!”
说着柳仁鸿叫了车。
佩珠环顾了一下四周, 也跟着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