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章 醒春茶楼 (一)
孟府。
何青萍斜依在软床上,看着春天的阳光从窗格子照进来,她感到了一丝的恬静。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总感到头晕目旋,小腹微痛,看了郎中,中先生给把过了脉,说是无大碍,这心才放回到了肚子里。肚子里的孩子也有几周了,想到上一次的流产,让何青萍心有余悸,所以这一次是格外的小心。
今天是农历四月初八,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孟喜昌和她约好,一同去游玩。
何青萍看了看时间,不能再歇了,就起身,特意将自己装扮了一番,玫红的短衫配着下面湖兰色的绸裤,短衫缝制得精巧贴身,衬着丰满的前胸。
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她朝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笑,又拿起胭脂粉给脸上轻施了颜色,面容看上去更加光彩莹莹,格外动人。
正要起身,门帘一动,秋水儿端盘进来,盘中青花瓷碗里清汤香气四溢。
“二太太,是老爷特意吩咐做的,山药乌鸡汤,补气血的。”
“知道了,放那儿吧!”
秋水儿刚退出去,老爷就进来了,见何青萍还在妆扮,就凑上前去,说道:“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吗?”
何青萍想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今天是?”
“浴佛节。”
“浴佛节?”
“嗯,浴佛节!古印度有一位国王和王妃结婚多年也没有子嗣,有一天,王妃在花园休息,梦见一头大象,后来王妃就有了身孕,按照当时的风俗,女人是要回娘家生孩子的,王妃在回家的路上生下了小王子,这个小王子就是佛陀,孩子新生是要沐浴的,这一天就成了浴佛节。”
孟喜昌说罢,端起了桌子上的山药乌鸡汤,右手掀起碗盖儿,用嘴轻轻吹了了吹,递给何青萍。
“趁着今天好天气,咱们要去寺庙里拜拜,求神明保佑,让我孟家人丁兴旺!”
何青萍呷了几口汤,嘴里叨着:”烫了!”
她放下碗,摆弄着手上的玉镯,并将手腕伸至孟喜昌眼皮下,侧着头说道:“嗯!好看么?”
“好看!”
“好看就好!看来这一次,孟家人丁兴旺的重担落在我的身上了!”
这话说到了孟喜昌的心坎儿上,他哈哈大笑着,轻抚着何青萍还不张显的小腹,说:“你说对了!”
何青萍的母亲因病早逝,只留下她一个孩子,从小跟着父亲在社会上混,倒也混出了一些本事,一般人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后来父亲年岁大了,挣口饭吃就更加的不容易,好在何青萍遇到了孟喜昌。
虽然孟喜昌年长她很多,但孟喜昌对她好,加上殷实的家底,让何青萍心甘情愿嫁到孟家当二房。只是到当了二房以后,她才因为名份,着实地感觉到了憋屈。
不过,老爷说了,他更看重他和她的孩子,就是大太太柴兰英耀武扬威又能怎么样!这个家倒底是老爷说了算的。
老爷对她好,她心里明镜似的,如果自己能给老爷生个儿子,孟家将来就是她的天下,对于这一点,她深信不已。
孟喜昌端起桌上的汤碗,掀了掀盖儿,用嘴轻轻吹了几下,小抿了一口,又吹了吹,直到感觉不烫了,递了过来。何青萍接过青花瓷碗,大口地喝着山药乌鸡汤,鸡汤味道鲜美,只几口的功夫,就被她喝了个干净。
二人有说有笑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孟家贵匆忙进来。
“爹,我有事儿找你!”
“什么事儿?”孟喜昌问道。
孟家贵神情犹豫地看了眼一旁的何青萍,就说:“你们这是要出门?”
“对呀!重要吗?不重要就等我回来再说!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我和你二娘要去庙里好好拜拜,烧上几柱香,求佛祖保佑我们孟家人丁兴旺,也去去生意不济的晦运。”
孟家贵听到这话,便退到一旁,连声应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最近遇到了些麻烦,不重要,不重要,等爹回来再合计。”
言罢,便退了下去。
香烟袅袅,烟雾弥漫的佛堂里,供奉着三尊佛像。中央排开几张宝案,上面一组组地规矩地摆放着宝幡法器,烛台香炉。孟喜昌供了香,双手合十,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拜了佛,孟喜昌就带着何青萍来到了不远的一处有名茶座,醒春茶楼。
这座茶楼很有意思,门口有副对联:
求名忙,求利忙,忙里偷闲,歇脚去
为公苦,为农苦,苦中作乐,泡茶来
茶楼不是很大,两开间的门面,堂前放了六张八仙桌,是茶客们的座头,靠壁垒起了老虎灶,窗户三面临街,内部装饰很新,座位舒适。两三个小伙计拎着大茶壶,前前后后地忙着招待客人。
茶室敞亮,人来人往,生意是特别的红火。
进了茶楼,两人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刚坐下,茶馆伙计便送上了紫砂壶,茶杯,泡好了开水。
何青萍见是客员几近满座,就小声问道:“这些人真是有闲呀!有闲有钱就来喝茶。他们都是为了喝茶而喝茶的吗?”
“有些人是,大部分都不是!”孟喜昌将面前的紫砂壶向前轻轻推了推,“这里的顾客什么人都有,有为了喝茶歇脚的,但很多是来这里谈生意的。”
“哦!”
“你看到前面那一桌子的人了吗?他们是谈香料生意的,从山西太原把香料运来,再分包出去,挣差价。”
何青萍端起茶杯,掀开盖儿,吹了吹。
“那些人你都认识?”。
“我也是这里的常客,也是为了谈生意经常到这里聚聚,那几个是最近才来的,我并不熟悉。”
“哟!喜昌老兄!好久没见了!这位是二太太吧?”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人,圆脑壳,尖下巴,修理得整齐的头发,油光发亮,镜子似的,苍蝇飞上去也要滑下来的。
“是呀!今天太阳不错,一同出来上上香!”孟喜昌言道,又转头,对何青萍说:“这是茶座的李老板!”
“幸会!幸会!”
二人打了招呼,李老板便坐了下来。
“李老板,生意红火啊!”
“哪里!哪里!小本儿生意,比不上孟老爷,孟老爷的云裳绸缎行那才是远近知名呀!”
“过奖了!我的生意是大不如前了!”孟喜昌叹了口气。
李老板招呼伙计又给上了一小碟花生米,用手悄悄捅了下孟喜昌的胳膊,小声说道:“看见斜对角的那一桌人了么?”
“看见了!新来的吗?以前没有见过!”
“张显贵的人!”
“又是张显贵!”
一提起这个名字,孟喜昌心头就是不悦。
何青萍看见孟喜昌紧皱的眉头,便问道:“这个张显贵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老爷提到这个人就这么不开心呢?”
正说着,那边传来嘈杂声。
对角桌子有人朝着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嚷
嚷道:“听说你们这里新来的一个会弹琴唱歌的姑娘,为什么不见?”
小伙计赶忙满脸堆笑的凑上来,回应道:“没有这事儿,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会弹唱的姑娘,都是青一色的小伙计。”
那人瞧了伙计一眼,对他说:“没有?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李老板听到这里,连忙起身,走过去,笑脸相陪地说道:“这位长官,不知道您有什么吩咐?”
那人上下打量着李老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我听说你们这儿有新来的姑娘,为什么不让我们见?”
“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这里是茶座,都是来喝茶的闲客。不是那个…”
李老板是想说,不是风月场,但他还是把这两个字咽了回去。
那人似乎早已耐不住性子,冷笑道:“把我们当什么了?你放老实点,收拾你很容易,你知道吗?”
“是,是,不敢!是真的委实没有,不信,老爷可以自己看!”
“哼!让我自己看,我怎么知道她藏匿在哪里?”
“是真的没有这么个人?还是老爷听错了?”
那个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茶壶盖飞了出去,有的茶杯倒了,杯子中的茶洒了一桌子,四周的人都吓得侧目观望。
李老板吓了一跳,慌忙说道:“老爷息怒!要不,我这就找人去给老爷请一位能弹琴唱歌的姑娘过来,不让老爷扫兴。”
“你不要狡赖,你清楚,你如果不把人交出来,我可要叫人搜了!”
“要搜只管搜,难道我有这么大的胆儿?敢跟老爷说谎!”李老板躬身,一脸委屈的说道。
那人斜睨了李老板一眼,怒气未消地说道:“好吧!看你还算老实,我呢,也得跟你再说什么,不过呢,你没能让我们几个尽兴,怎么办?”
李老板哈着腰,怯怯地抬眼看了看这几个人,“要不这桌茶水,算是我伺侯老爷们的,不用付帐了!”
那人冷哼道:“就这?你在打发叫花子呢?”
李老板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连忙满脸堆笑,一边骂伙计不会招待,一边让人从里屋拿了一大把钱塞在了桌上几人的手中,嘴里连说:“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今后还靠多多照应,这次真的是误会了。”
接过钱两,那个脸色好看了许多。
“看你态度还算老实,就饶了你!”说罢,朝在座的另外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也站起了身,三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茶座。
茶座的人走了不少。
李老板摇着头,坐回到了孟喜昌的桌边。
“李老板,他们喝茶不给钱,你还要送他们银两,你这生意做成了赔钱的买卖,这生意怎么做呀!”何青萍不解地问。
“谁敢呀!张显贵的人!”李老板叹了口气。
“是呀!他们飞扬跋扈惯了!”
孟喜昌放下茶杯,无奈地也跟着叹了口气,就跟何青萍说起了这个张显贵。
前面我们曾经提到过这个人,张显贵的父亲是山东掖县人,少年时闯关东沦为土匪头目,后投奔一个山东恶霸,逐渐发迹,升官发财,成了一股连政府都不可小看的地方势力。
张显贵和他这个父亲长相是一点都不像,有人说,这孩子是偷来的,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他坏起来,和他爹倒是非常想象,甚至比其父,不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能说是有其过而无不及!他手下一帮子的混混,围在他的左右,吃喝嫖赌,打砸抢掠,没少干坏事儿。
第一五二章 醒春茶楼 (二)
张显贵手下有两个人,一个叫薛启富,属龙,精瘦,高大而面黑,人称“青龙”, 另一个人叫胡振超,因生得粗眉大眼,肤白,体阔,生性凶悍,人称“白虎”。
这两个人围在张显贵身边,一个是诡计多端, 一个是凶狠,他们仗着张显贵的势力,欺男霸女,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无人敢惹。
有一回,他们一伙儿在闹市闲逛,其中一人拿了人家包子铺刚出锅的蒸屉里的肉包子,包子铺新来的小伙计不知道他们是谁,就追出门来要银两,此人非但不给银两,还招呼另外几人一拥而进,抢了人家的包子,还掀翻店里的桌椅。
小伙计没见过啥市面,可谓出生牛犊不怕虎,还要与他们理论,被他们几下子打倒在地,口鼻流血,动弹不得。直到店长柜出来,连忙赔不是,这几人才住手。
这事儿都过去了好几天了, 有人在那个“白虎”胡振超面前偶而提起,胡振超就说,“不就是吃他个包子么? 还来劲了! 灭了他!”手下众人都觉得,打都打过了, 气儿也出了, 理儿也赔了,就是这事儿, 就灭了人家是有点过,谁也不去。
胡振超就说,“你们他妈的都给我瑟个啥? 这点事儿都干不得,还想跟老子混? 干脆都他娘的吃斋念佛去算了!” 然后指着其中一个低头看脚的年轻人,说道,“就你去!” 说罢拔出别在腰上的一把大口径的枪,“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
那年轻人有些紧张,怯懦不前,半天没动,胡振超就吼道:“你小子难道怂了不成!”
话音未落,他拿起枪,照着那年轻人的膝盖就一枪。那人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好好的一条腿就这么废掉了。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据说,还有当场尿了裤子的。
“一个包子引出一场血案!这也太过份了吧!”
“唉! 这些人哪,都是咱这儿的地头蛇,上面谁敢管啊!也就象征性地抓了,可没过多久又放了出来!” 李老板叹了口气。
何青萍顿了一下,说:“他们今天就白喝了你的茶了?”
李老板苦笑道:“喝茶,我还得谢谢他们呢!没看见临走我还要塞些银两给他们,只要别给我砸场子,找麻烦!”
“这是什么世道!”
孟喜昌神情有些愠怒,把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
“唉!有什么法子!大家都是混口饭吃!噢,对了,听说有个叫柳什么的警察现在也挺有势力的。”李老板说道。
孟喜昌似乎想到了什么,跟着说道:“你说的是柳云生?柳仁鸿的大公子?”
“对,就是他!”
“他好像当警察长没多久吧!”
“你别看他没多久,现在他的势力大着呢!他虽说是警察头子,却什么人都有交往,甚至和一些流氓混混儿都有深交,胆子大,谋略多,遇到了纷争敢出头,为双方摆平事理,常常化干戈为玉帛。最近还破了几个案子,干得挺漂亮的!你以后要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就找他!现在估计也只有他能跟张显贵抗衡了。”
这时,一个小姑娘端着个盘子走过来,孟喜昌见盘子里是些瓜子,花生,小干果之类的,就买了几包给何青萍。
李老板见这此景,立马起身道:“你们二位要不先聊?我这边.. ”
孟喜昌还想知道更多,便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插话说:“什么事情这么要紧?我们也是许久未见,好不容易见面,再坐会儿啊!”
李老板也是个话唠子,难得有个交心的人,就继续说:“好吧!我说孟老爷,你可别小看这些人啊!要想飞黄腾达,你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城东的澡堂子,好好的,给人砸了!为什么?没给钱!亏不亏!还有,知道那个卖烟具的陈老板吧?”
“知道呀!就是见人就打招呼,面容黑黑的南方人?那人很憨厚的样子,怎么了?”
“叫人给杀了!”
“啊?真的吗?为什么? “孟喜昌和何青萍一脸的惊异神情。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小道消息啊!听人说是张显贵手下干的,就是没有给那个张显贵交银两嘛!现在案子还没破!我估计破了也是**不离十。这事儿除了张显贵,就没别人!”
何青萍不解地问道:“交什么银两?为什么要给他交银两?要收也应该是政府来收呀!”
“地盘子钱,就是保护费,唉!”
“这么嚣张!”
“人家有势力啊!”
孟喜昌说:“张显贵也抢了我几桩生意。”
讲了老半天,孟喜昌觉得有些饿了,招手叫来小伙计,让上了两盘小点心。
“光顾说话了,不能只是水饱,来来,先填填肚子再聊。”
孟喜昌就伸手端盘,送到两人面前,叫他们一人取了一块点心。
李老板手拿点心,并没有往嘴里送,迟疑了一下,对孟喜昌低声说道:“孟大人,我跟你说,你我做买卖都不容易,要想把饭吃得踏实,对此中情况一定是要摸得清。”
孟喜昌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嘴里嚼着点心,侧过头对李老板说道:“李老板的意思是?”
未等李老板说话,就听见茶座门“哐”地一声被人踹开了,进来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几个人一坐下,便招呼伙计上茶,随即便脑袋瓜子碰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策划些什么。
李老板苦笑了一下,对孟喜昌说道:“看!又来了一帮爷,柳云生的人,刚才我说的话,孟大人还不明白吗?”
说罢,起身上前,叫伙计送上上好的茶品,笑脸相迎地与他们寒喧去了。
刚才聊天的时侯,何青萍一直在拨弄着手指上的戒指,来来回回地摘了半天,那戒指依然牢固地圈在手指上,孟喜昌放下茶杯,费了半天劲终于将那戒指摘了下来!
“怀个孩子真是不易,连手指也变得粗了!”
“这枚戒指不合适!重新买一个吧!”
喝完茶,两个人在街上逛了逛。在一家手饰店,孟喜昌为何青萍挑选了一枚上好的碧绿翡翠戒指。
走在回去的路上,看着手指上晶莹剔透,娇艳欲滴的玲珑美戒,何青萍将头依在了孟喜昌的肩上
“要是让大太太看到了… ”
孟喜昌用手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看到了就看到了!我就愿意给你花钱,就愿意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是手指变粗了,你在我心里也是最漂亮的女人!”
“老爷对我真好!”
孟喜昌笑了,“你看,这上面细腻通透的美玉便是你,这下面的圈儿便是我!我把你圈住,叫你一辈子也跑不出我的手心儿!”孟喜昌顿了一下,“不,不仅是这一辈子,连下一辈子也给你圈住!你永远都是我的人!”
何青萍停下脚步,“老爷,下一辈子你还要来找我?”
“对啊!我不仅能找到你,我还会给你一枚上好的翡翠戒指!”
何青萍笑着紧走了两步,追上了孟喜昌。
“那好啊!下一辈子你送我的翡翠戒指也要升级啊!我要祖母绿!”
“行!”
孟喜昌回到家里已是很晚,何青萍怀了孩子,不便打扰,他也没心情回到柴兰英那个粗胖女人的床上,便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一边泡澡,一边思索,洗罢穿衣独自上床,一夜辗转无眠。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一句话,有可能影响到另一个人的决策,也许是很大的决策。
天蒙蒙亮,孟喜昌已经手捂一把紫砂壶安坐在房中了,他眯着双眼,品着香茗,思索着昨日里茶楼所见和李老板的话。
孟喜昌相信“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的道理,他早年当差的时候,捞了几把横财,有了一些局面。后来放弃了当差,改做生意却一直不顺,直到听人点播,和山西商人做绸缎生意,算是发了财,日子才终于有了些转机。经过一番苦心筹划,精心选了地方,开起了这家“云裳绸缎行”,自此,孟喜昌生意日渐红火,有钱的日子是舒坦呀!
孟喜昌想着,顺手拿出了一块银两,在手中把玩,又想到了昨天和茶座李老板的对话,他的眉头皱了皱。
张显贵,这个名字又在孟喜昌的脑海闪现。
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张显贵,在孟喜昌看来,就是条地头蛇。
孟喜昌生意红火的时候,他也并没有感觉得到有多大的快感,他并不是高枕无忧,而是总是怕自己的财产被人惦记。
更何况现在,市况并不太好,生意越发难做,他很懂“居安思危”的。有钱的生意人身边总是有人围着,他们不缺钱,他们不缺女人,他们会怀疑,尤其是社会不安定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恐惧。
这也难怪,贼人强盗不惦记他们,还能惦记谁呢!
孟喜昌忽然想起了什么,招呼下人道:“去把二少爷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帘一掀,孟家贵迈步走了进来。
“爹,你找我?”
“嗯!”孟喜昌哼了一声,停了片刻,问:“昨天你说有事儿要和我商量?”
“咱们又有一批货,在运输的途中被抢了。”
“啊?”孟喜昌霍地站了起来,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昨天不说?”
“昨天我不想扫了爹出游上香去的兴致,再说货也追回了。”
“货追回多少?”
“多亏周宣拼命相救,大部分都没有抢走,那些人也算是手下留情了!”
“人员有损失吗?”
“还好,没有什么损失,就有几个受伤的!”
孟喜昌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嘴里骂道:“算是万幸!这群王八糕子!”
第一五三章 翡翠戒指
孟家贵上前一步,低声道:“我感觉他们好像就是冲着周宣来的!”
“说说看。”
“你想啊!周宣媳妇的事儿!周宣上一次去报仇未成,他们会轻意放过他吗?”
“有道理,不过我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怎么样,强盗都是认银子的。还好,能抢回一些,这就罢了,我可没指望进了嘴的肉还能让他们吐出来,如果是那样,恐怕我命也会休矣!”
孟家贵喃喃地说道:“已经是不错了,兄弟们冒死拼打,才抢回来的,马文飞还受了伤,花钱请他们走镖,真是没什么用!”
“嗯,你真的能确定是张显贵的那群王八羔子干的事儿?”孟喜昌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呢?”
“都戴着面巾看不出面孔,不过还是露出了马脚,拼打中,有人听到他们说… ”
“说什么?”
“说是去薛爷那里领赏!”
孟喜昌嘴里嘀咕道:“薛爷?薛启富!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是张显贵的一条狗,狗屙屎还屙到了我的头上了!”
“是啊!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要不多找些人来跟他们打架,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张显贵,出出这口恶气”孟家贵说。
孟喜昌白了他一眼:“你能找来多少人?咱们有张显贵势力大吗?有他人多吗?你能找来的是什么人!他手下的都是些什么人!他手下个儿顶个儿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就知道打架!就凭你,你能打得过这帮流氓吗!我们只是商人,挣钱才是王道!这种人,能躲即躲,得罪了他们,以后就更麻烦了!”
孟喜昌似乎还没说够,又补充道:“以后做事要多动脑子!知道吗!上次吃亏还不长记性!偷鸡不成蚀把米!周宣鲁莽,你也没心眼!你们俩真没用,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像我?以后要经历风雨,多见见世面。”
“知道了!”
“嗯!幸亏这一回有周宣在,不然估计我们会损失惨重!”
孟喜昌敏锐地发现,提到周宣,孟家贵似乎面露不悦。
“怎么了?”
“下一回,我不想和他一同外出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看来,这小子的倔脾气又犯了!
“人在江湖,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哪能什么事都能随你意!哪能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也不是什么人都会让你喜欢!周宣是我的义弟,这个人办事确实是太鲁莽,太鲁莽就容易坏事!但他不比张显贵,你还是要和他好好相处!”
孟家贵看了爹一眼,无奈地说:“张显贵就这么把我们给抢了!我们就这么认了吗?”
“认了吧!还能怎么样!叫我静静,你先下去吧!”孟喜昌说罢,摆了摆手。
“可是…”
孟喜昌看着孟家贵,等着他把话说完。
“可是,我们也不能总这样受他张显贵的欺负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这生意怎么做呀!”
“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我比你还着急!着急有用吗?得想法子!你先下去吧!”
孟家贵郁闷地叹了一口气,转身退了出去。
(画外——)
不知不觉,阳光从茅屋缝隙中照了进来,老莫口的天,终于亮了!
推开茅屋的门,林陈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
晨曦的白雾,轻
拢在荫绿的山谷中,淡青色的天空上还能看得到几颗残星。弯弯的山脚处,溪水蜿蜒,飞花溅玉。不远处,有几棵挺直高耸的榆树,浩大的树干随着风的吹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关门!小心游魂夺命!”
身后,传来胖子的声音。
林陈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恋恋不舍地关了门,走了回来。
道士眉头微蹙道:“在老莫口,纵然外面的风光好,也不可留恋!这里因为是阴阳界,潜隐着什么,谁也说不好!稍不小心都会被游魂夺了性命!更有厉害的,甚至是可以呼风唤雨,地动山摇!所以还是谨慎为妙!”
胖子忧郁地说:“就不知叶江川怎么样了?道长,你再算算看,他应该没事儿吧?”
手捧拂尘,静默良久,道士开口道:“他还好!还活着!但时机还是未到,我们寻他不得!”
胖子“豁”地站了起来。
“可,我们也不能总是这样被动地等待吧!我们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道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说过,双倍恶灵附体,那女人功力极其强大,像我们这种普通的仙家道士是很难对付得了的!如若强行干预,惹怒了她,只能坏事!到时后悔莫及啊!”
胖子说:“咦!我们聊了那么久,天才亮起来!这老莫口的夜似乎也太漫长了吧!”
道士晃了晃手上的拂尘,道:“你可知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老莫口正好相反!老莫口是阴阳交界地,时间在这里快了起来。”
“道长,你的意思是说,人间一日,老莫口一年?”
“正是!我们聊得再久,出了老莫口你会发现,你在此地也就一天的时间!”
林陈一直低着头,思索着什么。
“林陈,你半天没言语,在想什么呢?”道士轻捋长须,似乎心里已经猜着了七八分,手里暗自掐着指。
“道长,我怀疑一件事儿!”
“翡翠戒指!”
林陈一怔,连连点头。
“道长大人说对了!刚刚你讲到了绸缎商孟喜昌给二太太何青萍买个个上好的翡翠戒指,并对她说,在他心里,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嗯!怎么了?”胖子一脸莫名。
“我曾在地铁中,也遇到过一个戴翡翠戒指的刘老太,手上也戴着个上好的翡翠戒指!说是她老伴姓葛的大爷送的!”
胖子笑了,“林陈,你可真有意思!戴翡翠戒指的多了去了!有真的,有假的!现在很多假货做得比真的还像真的!价格又不贵!那个刘姓老太戴个翡翠戒指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
林陈说:“不是这么简单!我遇到的这个老太太说的话与故事中孟喜昌和何青萍的对话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啊!”
胖子瞪大了眼睛,好奇地说:“是吗?快说说!”
林陈竖起一根手指,缓缓地说:“第一,在葛大爷心里,刘老太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前世故事中,孟喜昌说,在他心里,何青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这个不算!这只能算是情话!迷惑女人用的!”胖子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敢说,哪个说这个话的男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都明白着呢!世界之大,漂亮女人多了去了!谁比较过!再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在你眼里是豆腐渣,在他眼睛没准就是个西施呢!这就是一句讨
女人开心的情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算!道长,你说是吧?”
见道士表情木讷,胖子嘿嘿地笑着说:“不好意思!道长大人是仙道之身!是不近女色的!”
“正是,女色有违修道的清纯!”道士回应着。
林陈说:“那好!这个不算就不算了!但都是翡翠戒指,而且都是上等的翡翠戒指!”
胖子点头。
“行,这算是一个,第二?”
“都说过,他愿意为她花钱!”
“好,这是第二!那第三呢?”
“第三,都说过,愿意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胖子吸了口气,眨着眼睛看了看林陈,又看了看道士。
“这么说,这事儿确实是比较蹊跷!对得上一个是巧合,对得上二个是太巧,对得上三个,这就应该不会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是啊!最重要的是,道长刚刚讲到,那位孟家老爷还说,他下辈子还要送她上等的翡翠戒指,要用翡翠戒指把何青萍圈住,叫她下辈子还做他的女人!”
“看来,这位老爷还真是动了真情!”胖子说着皱了一下眉头,愣了一下,惊叹道:“难道说,你在地铁上遇到的戴翡翠戒指的刘姓老太和她的老头子会是何青萍与孟喜昌的转世?”
林陈怔怔地看着胖子,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
“道长,对吗?”胖子兴奋地问道士。
道士又敲起了他的木鱼,嘴着念着:
看山是山,
看水是水,
看个乌龟王八抱粗腿!
林陈重重地击了胖子的后背一掌,“听明白了吗?”
胖子“嘿嘿”地笑着说:“明白着呢!你以为是,就是!”
“只是…”林陈欲言又止地望着道士,“只是地铁中的刘姓老太,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令人怕怕的感觉啊!她伸着手让我看,问我她的翡翠戒指好不好看!她说是她老伴-葛老头给买的,这些倒是没什么!她自己跟我说,葛老头两年前就心脏病发作过世了!可她后来却对着我旁边的空气招手,说,来啊!老头子!别傻站着!过来坐,你的腰不好,你就得小心!说得跟我身边真的站着个老头似的!说得我不禁侧头看,恨不得从空气中看出个老头来的感觉!身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胖子也跟着说:“是啊!我听着都觉得人!道长,你说说,刘老太和葛老头究竟是人,还是鬼啊?”
道士瞟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用拂尘将柴火堆还燃着的几颗火星扫灭。
胖子说:“跟着道长大人是真长见识,我是第一次见到用拂尘灭火星的!道长,你怎么不用棉花灭火啊!”
林陈笑道:“胖子,这你就不懂了!道长的拂尘可是非同一般!你以为是你们家的鸡毛掸子啊!”
“也是啊!”胖子挠了挠脑袋,“道长,你还没说刘老太怎么就会对着空气说话呢?她或许有精神方向的毛病吧?”
道士表情凝重地说:“这个,我也不好说!她能看到死去的人,说明她不是开了天眼,就是阳气已经很弱了啊!”
“啊?你是说,她是快.. ”
林陈和胖子面面相觑。
道士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五四章 另谋生路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赵小双关上了铺门。
铺子里,赵三剪还在忙活着裁衣。他低着头,肩上挂着一根皮尺,腕上带着一副褪了色的袖套,鼻梁子上搭着一副新做的大方眼镜。常年的飞针走线,他已经习惯了眼睛一直眯着缝儿,戴上这副眼镜以后,眼睛突然变得清晰了,他反倒还真有点不习惯。
干了一会儿,赵三剪抬起头来,见赵小双靠在门边发呆,无所事事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扣子,就说:“学做裁缝是要三年学徒,要学会‘滚边’和各种花色的纽扣儿,就‘滚边’和花色纽扣儿这点事儿,你到现在都做不好,将来怎么让你上手?”
赵小双不与理睬,依旧没精打采地玩弄手中的扣子。
赵三剪又说:“裁布剪料,穿针引线,凡事都要用心用功!就说锁扣眼,看似简单,事实上很考验功底啊!扣眼就是人的一双眼睛。如果衣服做得再漂亮,可是最后锁的扣眼没做好,那么这件衣服就做失败了!”
赵小双把扣子扔进了案上的盒子里,随口说了声:“知道了!”转身从案上端起了笸箩,又感觉不对,放了回去,拿起了熨斗,准备烫熨案子上的衣服。
“你放下熨斗,先别干了!”
看着小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赵三剪摇了摇头,停了手里的活儿,生气地说。
“这活儿是要赶在明天早上做好,明天顾客来取的!”
“不急,不差我跟你说话这点时间!”
赵小双放了熨斗,不耐烦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打了个哈气。
“好吧!您说吧!我听着!”
“咱们干裁缝这一行,就是手艺人,是凭真本事吃饭,挣的是辛苦钱!有句老话,叫作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只要咱有技术,老实做人,本分做事!不仅饿不死,还能活得很体面!所以,做活儿一定要上心,要仔细,千针万线,马虎不得!更不能心浮气燥!你做出的活儿不好,顾客是不认的!你就挣不到钱!懂吗?”
这些话,赵三剪已经是老生常谈,对赵小双毫无新意。
赵小双搔了几下头皮,抬眼看了下赵三剪,说:“是的,咱们是手艺人,像您这样,一不会‘讨巧’,二不会‘省工减料’,收费又低廉,咱们哪辈子才能出人投地?”
“出人投地?我只知道老老实实做人,咱们是裁缝,干什么一定要出人投地呢!只要把活儿做好就可以了!”
在赵小双眼里,赵三剪只知道干活,憨厚得过了就是一个字“傻”。“傻”就会受人玩弄,受人欺负。这世道,你“傻”人家“不傻”,你就会永远被人家看不起。
想到这里,赵小双闷声说道:“丁淑娇来做活赊帐,武太太来做活赊帐,还有那个孙二爷赊帐都成了习惯了,衣服做成了,您就让他拿走,工钱有了再给,几次三番,这倒好,人家的口头禅就是‘先拿走了,回头有钱再说!’咱起早贪黑忙活了半天,咱们挣不到钱,咱们干嘛呀!”
这些话,像棒槌锤打着赵三剪的心,他顿时来了气儿。
“你以为我愿意他们赊帐?可是他们就是赊帐,咱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你看看那些来做活的,都是些什么人!老爷,少爷,太太!他们要长袍马,旗袍短袄,多一寸怪太宽太长,少一寸怪太紧太短。必须是合身合体,我们把他们伺候得舒服了,才可得赏金,稍不满意,退货不说,还要赔料!咱们折腾得起么?”
赵三剪像是说累了,转身进了里屋,稍许走了出来
,手里面拿着他的喜爱:烟枪。
赵小双上前,帮他点好了烟。
赵三剪呼呼地吸了几口,又顺手捞起台子上的小茶壶,嘴对嘴咕咕灌了两口,似乎终于对得起自己的辛苦般地坐在了靠窗的长凳子上,评论道:“不错,不错,还是烟好!”
赵三剪又足足地吸了好几大口烟,满意地抬起头来,看到赵小双在一旁无精打采地抠着手指甲,就叹了口气,空气中的烟气浑浊,他用手轻轻挥了几下,烟气似乎淡了一些。
“没办法!能吃饱了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人,咱能得罪得了谁?哪一个都是爷,都要好好伺侯着!谁让咱是手艺人!”
“手艺人怎么了?就应该做活儿不给钱吗!”赵小双愤愤地说。
“还有几个赊帐没给钱的?”
赵小双从案子旁的木凳子上拿起了缝了线的绿皮帐本,递给了赵三剪,说道:“你自己看吧!你自己看看有多少!”
赵三剪把烟放到一旁,接过帐本,大致翻看了一下。
“哦,还真不少啊!赊着就赊着吧!赊着又能怎么样?”
“赊着下次就不再收他的活儿!”
赵三剪重新拾起自己的烟枪,低声说道:“你个毛头孩子,你懂什么!说的轻巧!不再收谁的活儿?那些个达官贵人,咱谁也得罪不起!”
“爹!”赵小双气不过。
“赶紧干活吧!谁让咱们是手艺人,吃亏受气是常态!有什么办法?就是这受气的命!”赵三剪补充说。
听着赵三剪无奈而又窝囊的话语,想起了柳云生那傲慢的神情和那句深深刺痛自己的话,赵小双感到愤闷不已。
你只不过就是个臭裁缝!佩珠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
自从上次北小礼堂外遇到柳云生,被羞辱,被讥笑奚落,一股无法抑制的无名火就在他的体内燃烧,这股窝囊气噎在了嗓子眼儿,往下咽实在难以咽下去。赵小双不明白,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人就应该如此趾高气昂,有人就活该受气?
他喜欢的人,他怎么就不能喜欢?
他恨不得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叫他断气!翻白眼!
他实在是厌恶极了柳云生的那张嘴脸,可是他知道他死了,他自己也得死,他自己不能死,因为他还深爱着佩珠。
他好像以后的日子就是为她活着似的!
你只不过是个臭裁缝!佩珠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
这话就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了赵小双的心头,让他窒息,赵小双咽不下这口气!
他再也无法忍下去,额上的青筋涨了起来,连同太阳穴的青筋都在微微抽动,几乎是在咆哮地说道:“受苦的命?受气的命?天天忙到黑,累死累活,还要看人家的脸色?看人家乐不乐意给钱?做活躬着个腰,见人也要躬着腰!躬腰躬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活儿,又能算得上老几?”
烟枪举在手里,赵三剪愕然地望着赵三双,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还反了你了?能有饭吃不就可以了!你还要怎么样!”
“烦!”
赵小双蹲下身去,用双臂抱着头,呆呆地看
着煤球炉里的火苗,愣了好久,他说出了一句让赵三剪吃惊的话。
“我不想做裁缝了!”
赵三剪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起身往里屋走,他才回过味来。
“你给我站住!你说什么?你这是干嘛?”
“不想干了,去收拾包裹。”
赵三剪一下子站了起来,问:“收拾包裹?你要走?”
“对,我想自己出去闯闯!”
赵三剪疾步走到小双的跟前,用烟枪敲着赵小双的脑袋,大声说道:“你疯了?你去哪儿?你以为出去闯容易吗?”
“我没疯!我想了好久了!我不想干了!跟着你再怎么干,也顶多是个看人脸色,卖苦命的手艺人,能有什么出息?我要飞黄腾达!我要让人看得起!我要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
赵小双这突如其来的话说得赵三剪哑口无言。
他有太多的没想到,没想到他是这般的决绝,自己含辛茹苦把他带大,这么多年了,多不容易!他却说走就走,不给他留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没想到他是如此的不喜欢这个行业,自己曾那么耐心地引导他,想把这点手艺传教于他,他却说放弃就放弃!
“手艺人怎么了?你还看不起手艺人了!我就是个手艺人!我用我的手艺养活了你!”
赵小双梗着脖子说道:“爹!我不是看不起手艺人!我就是觉得都是人,凭什么别人比我们过得好!我就是想出去闯闯!”
“闯闯!你以为容易!离开了这个裁缝铺子,就凭你?哼!”
“爹!你当年不也是自己出来闯的嘛!”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没办法!不出来,就会饿死!”
“我也差不多,不出去,我会憋死!”赵小双冷哼。
赵三剪用手指着小双,大声吼道:“你!你小子简直气死我了!”
“我也没办法!这确实不是我喜欢的!我再待下去,就是受罪!我有个朋友,就住在火车站附近,我想去找他!”
赵小双低声说道。
“好!好!你不要你爹了!你不是要走吗?你现在就走!”
“爹!”
“走!去收拾你的包裹,现在就走!你不是能吗?你不是看不起裁缝吗?你有本事,你别做裁缝, 你不做裁缝能混得下去, 算你本事! 你要不混出个样儿来,你就别回来!”
赵三剪从来没有用过这么大的力气,他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气愤地吼着。
小双什么也没有说,进里屋闷头简单地打理了一下行囊,一个樟木箱,一个铺盖卷儿,正要出门,被赵三剪叫住了。
赵三剪平静了一会儿,什么也不说,从柜子里取了一个蓝布小包,用手掂了掂,塞进了赵小双的手里,把头别过去,面无表情地说了声:“钱收好!”
赵小双停下来,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接过钱,放进了自己的布袋子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赵三剪。
“你看我干什么!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走啊!”
赵小双把拎起箱子,将行囊往上挎了挎,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一五五章 擒拿到手
赵小双走了。
这个凝聚了赵三剪全部心血和汗水的小裁缝辅子一下子空了下来。
那个从小小的,到渐渐长大的熟悉的身影就如同他自己的影子,围在他左右,多少年以来一直都是他们俩在这里忙活,他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可是这一次,这个影子突然就消失了,赵三剪的心也像是被深深掏空了一样,没有了精神支撑的身躯徒然地跌坐在那个靠窗的长凳子上。
他深深地耷拉着脑袋,手里还握着磨得褪了色的旧皮尺,看着长长的皮尺拖在地上,他轻轻抬起头来,空洞洞的眼眸环顾着空落的小屋。
他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他接过四婶怀里的他,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下还有一个小小的朱砂痣,他娇小柔软得叫他不知所措,他欣喜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孩子。他还记得,雪地里,父子俩冻得要命,他把他的小手合在掌心,他挣脱出来,要用他的小手把他的手合在掌心,他们欢笑着,奔跑着。他还记得,他说过他要多干活,这样爹就可以少做一点,少做一点就不那么累,就可以活得很长。满腹的委屈,满腹的失落,赵三剪也曾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却没有想过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没有一点的心理准备。
他视同自己生命的那个人,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他对他视如已出,他为他倾注了全部的爱,他是他活着的力量源泉,可是他就这样走了,就这么简单,简单到如同呼吸进空气再把它吐出来,开了门就走了,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小双毕竟血气方刚,许多世面上的道理,社会的复杂,他还不能理解。这让他非常担心,这个从未离开过他的孩子能否在外面混乱的社会里寻到一碗饭食?会不会被坏人杀掉?
自己不是也曾像他一样过吗!只是棱角和锐气已经被岁月磨光滑了,就像这条褪了色的皮尺。
为了生存,他总是见人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笑脸相送,他自已都能感觉到自己僵化的笑容是那么的悲。为了生存,他早就习惯了接受不公平,习惯了接受委屈。毛病似乎就是他的太老实,老实就必定吃亏,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有时候,他也想过,譬如拿着手里的这些钱,去开一个更大的铺面,或者换个行业,不再做裁缝,可是现实中,他发现实现自己的想法也并不那么容易实现。
赵三剪无比后悔自己刚才说的气话,如果不那么动气,他也许不会走,他用攥成拳头的手狠狠是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又开始恨自己,很想脆生生地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旱烟枪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丢在了地上,赵三剪弯腰捡了起来,用嘴吹掉了上面的尘土,并在桌子上磕了磕。他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烟枪,觉得这老家伙就像此时的自己,被遗忘,被抛弃,又失落,又孤独。
赵三剪轻轻叹了口气!
往好里想,他也是个年轻人了,是时候该自己闯闯了,叫他自己去闯闯,哪怕碰一头灰,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说不准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还会回来。
正如一切的生命一样,受了损害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由自己去收拾残局,所以,外面碰了壁,吃了亏,随他自己去吧!
赵三剪用袖口胡乱地擦试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起身走到桌子边上,给小煤油灯又上了点油,掐了掐捻儿,屋子顿时亮堂了一些。
......
“到底是谁找我啊?”
黑暗中,周宣弯着腰,在潮湿,低矮又狭窄的楼阁中前行,脚下很滑,他必须非常小心。他掏着口袋,后悔自己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带任何可以防身用的家伙。
前面的人,手里拿着小灯在引路,光亮很暗,又被前面人的身体所挡,给周宣留下的是一片长长的黑影。
周宣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早上开门的时候,发现门缝里夹了个纸条:
见字到潮来酒楼取款!
字条没有落款。
潮来酒楼,是周宣经常和朋友们聚餐喝酒的地方。周宣的朋友众多,其间也常有资金往来。周宣是个比较马虎的人,与人过往的资金在他的脑子中从来就是一笔糊涂帐,只要数额不大,他一般都懒得记,时间一长,有的就淡忘了。他望着字条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到潮来酒楼看看,或许真的是自己出借别人的钱财,人家要归还呢!或许是哪一笔辛苦费,人家要付帐了呢!
周宣到了潮来酒楼,果真有个人走上来,确定是周宣本人之后,便带着他出了潮来酒楼的后门,走过一条长长的胡同,来到了这么个昏暗的阁楼。
“到底是谁找我啊?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去了!”
阁楼老旧,楼梯踩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这声音叫周宣有点感觉不对劲,他停住了脚步。
“周老板,你可真有意思,到了不就知道了!”前面的人转身言到。
“你不告诉我,我就回去了!”
“别啊!周老板,你来都来了!还差这么几步么?”
究竟是什么人要找自己?
既然是还款,何必不报出姓名呢?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本是以为在潮来酒楼,有朋友要与我见面细聊!谁想到,你会带我来这么个破地方!这一路上,我问你到底是谁来我,你也不语!看来,这里面是一定有文章,算了!我不去了!”
周宣说着,既要转身下楼,往回走,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冷笑。
“周老板,恐怕你走不了了!”
话音未落,周宣就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一击,顿时失去了知觉,瘫了下去。楼梯拐角处蹿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人拿过一块破布,硬塞进了他的口中,另一人拉过来一条麻袋,两个人动手,将其塞进了麻袋里,并将袋口扎好,抬到楼梯下面的一辆车里。
两个人飞速上车,车开走了。
……
翠香阁的一个房间里灯光柔和,几柱檀香在红炉上燃着,袅袅青烟徐徐上升,荡漾,扩散,满室溢香。
逍遥椅上懒洋洋地靠着一个精壮的年轻男子,他身上穿着一件哔叽袍子,椭圆形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四周胡子拉碴,此时他正在闭目养神,右眉比左眉似乎浓重了一些,细看是块小胎记隐藏于眉中的位置。一个面庞俏丽,体态丰盈的年轻女人,身着睡衣在他的身体前后按摩着。
这个男人就是臭名昭著的张显贵。
门“吱呀”一声开了,手下来报说是薛启富求见。
薛启富自从跟了张显贵,着实捞了不少的油水。
薛启富知道,上一次周宣被放走,张显贵为此事很不爽,就背着张显贵又劫了几次货,给张显贵点惊喜,自己也顺便小捞一些。
“大哥!”
“来啦,坐!”
“嗯!”
“怎么样?还算顺?”
“嗯!顺!有张爷在上照应着,做什么能不顺啊!”
“好!兄弟们辛苦了!”
“不辛苦,大哥栽培,为大哥效力,这是我的荣耀。”
张显贵挥了一下手,身边的女人退了下去。
他披衣起身,从衣兜里拿了支烟,擦火点燃。
“大哥,这次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车人马的,干脆就给抢了,没想到是一车粗陶瓷,又重又不值钱!更没想到后面又赶来了一些人,见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也没抢成。”
“你们这些废物!我不是都跟你讲了,最近不要再干事儿!
你们惹的事儿太多了!就不能先消停几日嘛!物极必反,树大招风,懂嘛!再说,你们看好了再干啊!人家人多,没把你们给灭了算是你们万幸!”
“大哥所言既是!小的下一回一定注意!”
“谨言慎行!”
“小的明白!”
薛启富抬眼看了看张显贵,轻轻咳了一声,忙不迭地说道:“大哥,还有一件但令人开心的事,我捉住了一个人,你猜我把谁捉住了?”
张显贵一楞,说:“快说吧,别跟我转弯弯肠子!”
“周宣!”
薛启富神色得意的说。
“真的?”
“当然!”
听到这里,张显贵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想,周宣这小子真不知好歹,在江湖上混,不知道我是谁!还想跟我拼个不共戴天!上一次,要不是孟喜昌,我早就把他收拾了!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这不又落入我的手里!这一次我还能轻饶了你吗?
“嗯!这件事干的漂亮!”
张显贵长长是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尽管叱咤风云,似乎没有他办不成的事,但他也知道,常在河边走,难免会失足的道理。
当他不吃山珍海味,不吸烟,不抱女人,不数金银财宝,不打人打劫干坏事儿的时候,也就是头脑空空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恐惧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
他杀过人,他手下也杀过,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连他自己也难以断定到底结了多少的怨。
有仇要报,这是自古以来谁都知道的。
尤其是上一次,周宣媳妇被逼上吊而亡,叫他夜不能寐,他起夜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窗户在抖动,他曾一次又一次地被噩梦惊醒。
果然,报应来了。
周宣行刺,只是未果,又最终被孟喜昌花钱救走,更让他忐忑不安,总担心的是他还会找上门来,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再捅上他一刀。
张显贵拍了拍薛启富的肩膀,说:“好!好样的!干得漂亮!这小子一天不捉住,我这心是一天不踏实!他媳妇的一条人命啊!不捉住他,我迟早要栽在他的手里。好!干得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
“大哥,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张显贵沉思了片刻,说:“不用急!”
“我怕夜长梦多!回头再让这小子跑了!估计他下一次想报复的就是咱们俩了!还有,最近我们已经频繁地干了三次了,上面不会..”
“放心,有你大哥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能便宜了周宣这小子,我可真有点咽不下去这口气!上次,他胆敢行刺大哥,我就算是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也解不了我的心头恨!我看啊,干脆给这小子弄死,往麻袋里一塞,再绑上两块石头,扔河里算了!”
薛启富说到这里,看了看张显贵,“大哥,不弄死他,早晚这小子是个祸害啊!”
张显贵没说话,低头狠狠地吸了几口烟,暗暗思忖着。
“我们这些天,事情做得太多,风声也紧,要是这时候把他杀了,有些不妥!他也有不少江湖朋友,又和孟喜昌交往密切,孟喜昌目标大,先留着他,万一有用呢!”
“那就先将他关着?”
“先藏起来,他还能跑得出我的手心儿?等风头过了,再悄悄地..”张显贵手掌向下一划,薛启富立刻心领神会。
“小的明白!”
“对了,忘了一件事,薛上花最近身体好了些吗?”
“回大哥,承蒙大哥关照,已经好多了!我前几日还去她那里看过,只是天气变化,引发的不适,咳嗽,并无大碍!”
“我回头让下人再给她送上两根上好的洋参,补补气血!哦,还有,你们手下的也都辛苦了,每人赏八块,下去跟兄弟们一同吃酒去吧!”
“大哥真是费心了!我替上花,替兄弟们谢过大哥!”
薛启富恭恭敬敬地九十度鞠了个躬,就退了出去。
第一五六章 扇风点火
孟府。
大太太柴兰英在家摆了麻将,又和矿太太他们搓了个通宵,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才起,洗漱完毕,吃了些饭,正在小憩。
矿太太又来了,见到大太太,就笑着说道:“姐姐歇息呢?”
“是啊!昨天玩得太晚,今天起来就身上不适,看来是老了,身子骨儿不经用了,来,快坐!”
下人上好了茶,退了下去。
矿太太起身,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回过身来,说道:“姐姐,昨天在麻将桌上,我真是为你气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的面,又不好说,所以今天又特意过来。”
大太太知道她要说什么,苦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茶具,没有说话。
“姐姐,你昨天没听到她说的那话!说什么我们孟家会和矿家结娃娃亲,这种事情是她能随便讲的吗?她只是个妾,却成了你们孟家主事儿的了!把你和老爷还放在眼里了吗?结娃娃亲?和我们矿家?不就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吗?她倒是先行给你们,给我们矿家做了主了!她以为她是谁呀!”
大太太轻轻地说道:“她说的话,我都记得呢!二太太还是年轻,说话没有分寸,让您见笑了!”
“凭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在你们孟家作威作福,你可要多留个心眼!”
“我晓得!对了,矿太太,你的消息多,我想跟你打听一下,柳府那个佩珠姑娘许配人家了吗?”
“不知道啊!只是,柳府可不是一般人能攀得上的!怎么?谁看上了?你们家的公子看上了?嗯,你们孟家和柳府倒也合适!门当户对!”
矿太太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柴兰英问这么个问题,不是没有原因的。
“怎么?要给你家家贵再娶一房?”
“唉!我是想孙子都快想疯了!”
“我就说嘛!你家少奶奶肚子一直不见动静,也不是个事儿!总是要想个办法的!”
没等柴兰英回答,旷太太自顾自地说道:“我就说,你们家的媳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又不能给你们孟家生孩子,只看她那耀眼的装扮,我都会来气,姐姐,我这都是为你着想!我这么说,你可千万别生气呀!”
听到矿太太这么说,大太太急忙说道:“怎么会生气,矿太太为我好,我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我也难得有个能说说话的人,有个能交心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姐姐知道,我是个直肠子,看不顺的事儿是一定要说出来的,尤其是姐姐的事儿,姐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门帘动,有下人端着煮好的汤圆走了进来。
“来,矿太太,尝尝我们家厨子做的糯米桂花汤圆,味道好得很!”
柴兰英起身端了碗,轻吹了一下,递给了过去。
矿太太接过来,也没有急着吃,只是用嘴轻轻吹着,见下人出了房门,就继续说道:“姐姐知道今天我要来?特意煮了我爱吃的汤圆?”
“是呀!我知道你要过来,我也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姐姐真是聪明!”
“要知道,有的结可不是轻轻松松系得上,也不是可以轻轻松松解得开的。怪就怪我命苦!人老不中用!”
“可别这么讲,孟家,姐姐你终归是大太太!”
旷太太一手端着碗,用匙勺轻搅着,不紧不慢地又说道:“大太太是什么,是除了老爷之外,一家子里最重要的主心骨儿,遇到不对的事儿,该处理要处理,遇到不对的人,该收拾就收拾!要不,他们把你当成摆设,当成软柿子来捏,就都不把你大太太放在眼里了!”
柴兰英没说话,轻轻舀起一个汤圆,送进嘴里,默默地吃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抬起头来,见矿太太看着她,就说:“再不吃就都凉了,先尝尝汤圆吧!好吃着呢!”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一碗汤圆下肚,矿太太满意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忽然想起刚刚大太太提到的柳府佩珠姑娘。
“这个柳府的佩珠小姐我知道,前些时候,我去过柳府,见到过这个女子,品貌确实出众,她应该还没有许配人家!”
“我也只是问问,上一回见到她,那时她还没有!”
“这事儿我记下了,姐姐,我会上心的。要不,在我家办一个聚会吧,把大家都请来,给他们搓和搓和?”
“嗯,那就麻烦你了!至于搓和,我看啊,应该不用你我费心,我家家贵见了一面就跟我叨咕了好几次,就不知道人家是否愿意了!”
矿太太浅笑道:“原来,他是本看上人家了啊!”
“嗯!就是不知老爷他们怎么想!老爷的心都在那个狐狸精身上!”
“姐姐不必担心,等家贵有了儿子,老爷的心自然也就回来了!我还有事儿,看过姐姐,我也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
矿太太说罢就回去了。
送走了矿太太,柴兰英并没有马上回房,独自一个人在花园里溜达。
经过老爷书房的时候,她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正要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嘻笑声:
“老爷,叫我看看嘛!”
二太太何青萍的声音总是娇滴滴的,听得柴兰英耳根发麻。
“看看可以,不过不许拿走!”
“为什么不能拿走?不是说好送给你未出世的儿子的吗?”
“好东西哪能随便说拿走,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神奇之物,若被你拿走,弄坏了怎么办?”
从声音上可以听得出,老爷孟喜昌今天心情还不错。
“老爷!”
里面安静了下来。
柴兰英在门外停住了脚步,将眼睛凑到门缝处,眯起眼睛向里看去,只见何青萍坐在乔喜昌的怀里,手里摆弄着一个细长物件,看不清,像是一个装画的匣子。
什么稀罕之物?
柴兰英想着,如此稀罕之物,我怎么不知道?
孟喜昌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有好物件,只给那狐狸精看,对我还隐瞒!处处对我设防!
柴兰英屏住呼吸,帖在缝隙上,努力看得清楚。
里面,孟喜昌站起来,走到了桌边,打开了那长长的匣子,取出的正是一副画,画上是什么,柴兰英看不清,只见何青萍跟了过去,见到那打开的画儿,拍手叫绝!
“这画儿有意思!画上,几个可爱的小孩子,有的在跑,有的在跳,有的在扑蝴蝶你追我赶,挺有趣啊!”
“数数,几个男孩子?几个女孩子?”
“嗯,四个男孩子,三个女孩子!”
“这副画儿叫七子出游图!什么时期,什么人画的就不知道了!”孟喜昌说。
“哦!我倒是听人说,常看画上的小孩子,生出来的孩子就会和这画儿上的一样好看!”
何青萍说罢,用手拭了下那画,却被孟喜昌制止住了。
“小心!”
何青萍看了眼孟喜昌,又对着那幅画儿端量许久,道:“为什么碰都不能碰一下?这不就是一幅画儿么!”
“这可不是普通的画儿!是一位白袍道士送给我的!”
“道士?”
“嗯!我曾去云福寺上香,路遇一道士,手里面拿的正是此画儿。那道士对我说,我与此画儿有缘,便送给了我!还说,叫我收好,万万不可丢失!因为此画儿非同寻常!一旦丢失,后果不敢想象!”
何青萍看了孟喜昌一眼,嘴里说道:“是吗?可是,这不就是一幅普通的画吗!这幅画儿有什么神秘之处啊!”
“我也不知道!”
“万一丢了,会是什么后果呢
?”
孟喜昌把眼镜摘了下来,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深思片刻。
“会有诡异之事众生!我在想,七子出游!也许‘七’本身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数字!”
何青萍突然想起一事,不禁笑道:“是不寻常!街头刚死掉的王七,家中排行第七,昨天是他的头七,他们家人昨天晚上在街口给他烧了纸!”
王七之死,孟喜昌是知道的,这事倒是提醒了孟喜昌,他心中不觉一惊,随即摆了下手。
“这些孩子是出游,是去开心的!别跟那死了的王七扯上什么关系!”
“那你说,他们去哪儿啊?”
何青萍笑着问。
“我怎么知道他们去哪儿?难道你知道?你看看,画儿上这几个孩子高高兴兴的样子,肯定去哪儿都开心!”孟喜昌说。
“是!老爷说的还能没有理!”何青萍撒娇地坏笑道:“这七个小孩儿啊,去哪儿都开心!只要不是去死!”
孟喜昌没有笑,瞪了她一眼。
“别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哎,是老爷刚才说的,万一丢失,后果不堪设想!那还能有什么后果?诡异众生?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我也没说错啊!我看啊,这画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我这肚子里的宝贝才不要呢!”
“真的?”
孟喜昌用手指勾了一下何青萍的鼻子,“我不信!万一,这真的是个宝贝呢?”
何青萍笑道:“万一真的是个了不起的珍品宝贝,这肚子里的孩子不要,可是孩子他娘要,也行吧!”
孟喜昌哈哈大笑,“你啊,油嘴滑舌!”
“老爷说的,人家要什么就给人家什么!”
“那好!到时候,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还要把办一大桌盛宴,买几盘的大爆竹,当然是生男孩子才放。”
何青萍收住了笑,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要是生的是女娃呢?”
“哈!哈!哈!生个一男一女也行!”
屋里传来了孟喜昌的笑声。
“我年纪也不小了,先前流产过,这一次,能顺利地把孩子生出来,我已经是感恩戴德了,你就别指望一男一女了!”
“那可真的不一定啊!”
孟喜昌口气肯定,似乎信心十足。
紧接着,柴兰英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生金童降玉女本就是咱孟家的定数,我问过相士,相士观星,说是见斗母增辉,太白掩月,苏南之地云气升腾,华宝之光冲太凌霄,就不知是不是咱家的好事儿,北斗七星,可也是七啊!反正你只管生,生男娃,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真的?”
何青萍又细细地端详了一翻那幅画儿。
“给!反正连你都是我的!哈!哈!哈!”
“我就知道老爷疼我!”
“疼!哪能不疼!”
里面传来何青萍娇滴滴的声音,“那,如果我要云裳绸缎行呢?”
“你的胃口可真大啊!这可是你第二次跟我提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记着呢!”
“老爷,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老爷,你倒底是给,还是不给呀!”
“咳!咳!”
关键时刻,房门外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何青萍和孟喜昌的对话。
何青萍拉着脸,撇了一眼房门口,给孟喜昌使了个眼色,孟喜昌以最快的速度收起了那幅画。
“谁?别站在门口,进来吧!”
柴兰英心里有些烦乱,她犹豫片刻,并没有进去,也没有回话,而是转身离开了。
七子出游图!
云裳绸缎行!
一丝冷笑,挂在了大太太的嘴角,独自离开了。
第一五七章 车站风波
火车站,人头攒动,赵小双找到了一处不太拥挤的空当,停住了脚步,放下手里的樟木箱,坐了上去。他已经走了两天一晚了,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过一觉,他就像这座城市的一个幽灵,游荡着,居无处所。
他不后悔自己先前的冲动,他甚至为自己毅然决然地离开裁缝铺子的决择而自豪。
只是现在,一时还真的没有了主意。
他本来是想投靠他的一个朋友,那人就住车站附近,虽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不时纠众滋事,但是他交际广,能给小双出个主意,找找关系路子,可是他家里的人说,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看来必须先安顿下来,再想办法。
歇够了,小双站起身,一手拎起樟木箱,一手提着铺盖卷儿,跟着人流向西南走去,他知道,在西南角的那片墙上有一些住宿的广告。
招浴池洗脚工...
寻猫启示...
寻人启示,男,身高1米七,体重...
赵小双看了一会儿,失落地用手背擦试着额头上的汗珠,弯腰正要提自己的行李箱子,箱子却被一只穿皮鞋的脚给踩得死死的。
“不好意思,我拿下行李。”
“你的行李?”一个梳着分头,嘴上叼着烟斗的小地痞模样的人开口问道。
“嗯,麻烦你抬起脚!”
“你的行李?你叫它,它答应吗?”
这人回身吹了声口哨,对另几个同伙眨了眨眼。
“你们要怎么样?”赵小双道。
“看你这小模样也是个机灵的人,要怎么样?呵呵,还用问吗?”
“不明白!”
“我给你看了老半天的行李,这大太阳的,对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也得犒劳犒劳爷吧!别嗦了,给钱吧!”
听到这里,赵小双心里明白,自己是遇到流氓强盗了!便气愤地说:“我用得着你来看箱子吗?这不是明摆着抢劫嘛!我没钱!你们是明摆着欺负人!”
“你小子倒底给不给?少他妈的嗦!”
那人拿上嘴上的烟斗,向前逼近了一步。
“我要是不呢?”赵小双冷言道。
“这个小箱子质地不错嘛!啊!可以给你媳妇,放嫁装!”同伙中的一人对另一人笑道。
“就是!就不知道结实不结实!”
“也是啊!这东西到底是结实不结实呢?试试就知道了!”
说罢,那人踩在箱子上的脚用力一蹬,箱子就扁进去了一块。
“哟!原来是只破箱子!经不住我的脚力啊!一踢就烂的玩意儿!”
赵小双暗自攥紧了拳头,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儿仿佛化作了实质砭人肌骨,他闷声说道:“你有本事再蹬一脚。”
那人看了他一眼,嘴角上勾出一个傲慢的弧度。
“好哇!我就爱玩这个,爷还真没别的爱好,就喜欢蹬箱子!”说罢,飞起一脚把箱子踢了个底朝天,箱子被踢得裂了开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看见没?哼!识相儿你就放老实点儿!跟我们斗?你也太嫩了!”
赵小双没想到,初次出来闯荡,连个住的地方都没寻到,就遇到了这几个流氓。
哪里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心里的火“呼”地就上来了,拎起手里的铺盖卷儿,想都没想就横着扫了过去,说也巧,铺盖正打在了这人的眼睛上,疼得他捂着眼睛,弓着身子“哇哇”大叫,另外几个人见此情景一拥而上,围着赵小双厮打了起来。
一对多!
这也是太欺负人了!
赵小双也不含糊!打吧!谁怕谁呀!他这么想着,怒从胆边生,越打越猛,直打得浑天黑地,无奈最终寡不敌众,对方人多,难以取胜。
情况越来越危急,赵小双瞅准时机,一个螳螂腿,正踢在一个痞子的后腰上,只听见那个“啊!”地一声惨叫,一头摔倒在地。
后面有人上来抱住了赵小双的腰,他一个倒身将那人扭倒在地,“!”地一脚,踹向人的腹部,那人直接滚葫芦般,倒地连滚数圈儿,疼得“叽里哇啦”抱着小肚子乱喊,看得出他的肚子一定是翻江倒海样的**,酸痛不已。
“哎哟哟!疼死我了!他奶奶的!兄弟们,给我废了这小子!”那人歇斯底里地咒骂着。
有人围攻上来,赵小双后退了几步,心中的怒火在燃烧,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后悔自己没有带个刀,棍什么的家伙,只能赤手空拳地应对这帮地痞流氓。
好在赵小双打小腿上的功夫好,虽然没有特别地练过武功,但也跟着别人学过那么一两招简单的架式,原以为只是强健身体的,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场。
“来啊!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有种儿给我上啊!”
“哼!小白脸儿!还挺厉害啊!上就上!我们哥儿几个,你也敢惹?识相儿你就交些钱两完事儿!不识相儿估计都不知道谁给你来收尸!”
“是吗!”
还未等那人把话说完,小双一脚踢在了那人的膝盖上,只听到“啊!”的一阵惨叫,但见他抱着膝盖在地上打滚,脸上白纸一般,冷汗淋淋。
“兄弟们,给我上!”
面对穷凶极恶地痞流氓,赵小双只能拼了,瞅准时机,照着为首的那人的天灵盖一拳砸过去,打得那人两眼冒金星,“哎哟”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有种儿的,接着来啊!”
赵小双挥着拳头,怒目圆睁。
“呵呵,兄弟厉害!小的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人,停了下来,装出一副认怂的表情,陪着笑脸说。
他趁赵小双不注意,偷偷给他身后的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见此情景,干脆从身上抽出了一把刀,绕到赵小双的身后,朝着他的后背猛刺过去。
“啊!”
一声惨叫,只见血光四射,这一次是小双重重地倒了下去,鲜血涂地。
片刻安静。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杀人啦!”
惊恐的喊叫声骤起,人们被吓傻了,喊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场面乱成一团,惊慌的人群四散逃去。
……
(画外--)
林陈皱着眉头,耳朵下的朱砂痣又在隐隐作痛!
他似乎看到了血,正从他的身下缓慢地流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看到了倒在了血泊中的自己
,孤独地趴在地上,那把刺向他的刀,被丢在了不远的地方,白刃红光,分外刺目。
怎么会是这样!
就这么孤独地死掉了!
太惨了!
胖子莫名地嗅到了悲伤的气味,便拍了拍他的后背,本打算安慰林陈几句,却想不起应该说些什么,憋了一会儿,只说到:“哥们儿,你前世好可怜!我都想为你掉几滴眼泪!太惨了!真的是太他娘的惨了!好端端的一个帅哥儿,横尸街头,都没有人给你收尸!估计很快就成了野狗的晚餐!”
“说谁呢!怎么说话呢!不会说话,就别说!你才成了野狗的晚餐呢!”
直到看见林陈的白眼,胖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语失,他撇了撇嘴,干咳了两声,尴尬地笑了。
道长被这两位的对话给逗乐了,乐得是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林陈没笑,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儿,想了一下。
“不对啊!”
“哪里不对呢?”胖子问。
“我的前世,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死掉吧!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呢!”
“对呀!”胖子也说,转头便问道士,“道长,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呢!也没见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那黑衣女人纠缠林陈到今世!”
“哦!”
道长含糊应了一声,收住了笑,对着小铜镜子,捋了捋额头上的碎发,然后缓缓地说:“主角都被野狗吃掉了!你们还要我讲什么啊!”
“这么说,前世的我还没死?”林陈问。
“你们觉得呢?”
道长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似乎不太满意地皱起眉头,将额上的皱纹向上推了推,左照照,右照照。
胖子眨巴着眼睛,打趣道:“道长大人,你们修仙之人也照样长皱纹啊!我看,你别干推了,没什么用!真的!手一放下来,皱纹就又出来了!不是自欺欺人么!要不,你去做个拉皮手术算了!”
“胖子,拜托你别瞎打岔好嘛!道长还没回答我,赵小双他真的死了吗?”林陈急着问。
“你没看到道长大人忙着推皱纹呢嘛!他才懒得告诉你呢!就是说,也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个乌龟王八抱粗腿!放心,你是主角,你肯定没死!道长,我说的对吧!”
道士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咳嗽两声,摇晃着脑袋,嘴里念道:“看山是山...”
他正要习惯性地敲他的木鱼,被胖子一把拦住了。
“道长大人,这句话,我已经替你说过了!”
看着道士尴在那里,胖子笑得是前仰后合,笑够了,对林陈说“你的前世赵小双好歹也是条汉子!哪里会那么容易就死掉呢!被野狗吃掉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胖子的后腰被林陈用胳膊肘狠狠地拱了一下,疼得他“嗷嗷”叫。
“以后还说吗?”林陈问。
“不说了!以后不说了!”胖子说。
“你这嘴胡说八道!拱你一下是叫你长些记性!”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们接着往下讲吧!”
回过头来,胖子好奇地又问了一遍:“道长,赵小双到底是不是被人刺死了啊?”
道长眯着笑眼,也不作答,给林陈和胖子留了个悬念。
第一五八章 矿府之聚 (一)
矿家
阶下石子铺就的甬路蜿蜒,绿柳荡漾,花团锦簇,牵藤引蔓,累垂玲珑,一带池水,游荡其中,让整个矿家宅院于富丽堂皇的同时,又充满灵性。
走在前面的孟家贵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柴兰英一眼。
“她真的会来?”
“矿太太说了,已经请了!对方也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看来,矿太太还真的很上心啊!”
“那是!我们是多年的交情了!”
孟家贵没再说话,嘴角上扬起一丝笑意,继续向前走去。
下午三点,矿家的小厅里,孟家贵西装革履,粗壮的脖子上打了个红色的领结,此时,他正很绅士样地,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本杂志,眼睛却在四处环顾着。
孟家贵知道今天是干什么来的,他无心地浏览着杂志,心里回味着前两天的那个梦境。
梦里的她是个时髦女郎,看到了他就直接走了过来,脱下墨绿色的旗袍,露出的酥胸高高耸起,迷得他大张着嘴巴老半天都合不拢,而后,她又穿上了一件长丝绒的睡衣,一条衣带在纤细的腰上打了个结子,屁股一扭便消失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枕巾居然被他的口水弄湿了一片。
因为见到了她,他知道了对一个女人的朝思暮想是什么滋味,他决定,一定要把这个柳府的千金娶到手。
“先生,那边酒席已经摆好了,您请上座吧!”
下人躬身,伸出手臂作邀请状。
孟家贵随着人群步入了主厅,进门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她冗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摆弄着桌面上的花束。
“佩珠姑娘你也来啦!”
孟家贵疾步上前,脸上堆着笑意。
但见柳佩珠微微抬起头来,愣了一下,白净的脸上,黑漆漆的大眼睛,两道柳叶眉,眉梢微向上翘起,秀气的鼻翼十分动人,荷色的嘴唇,新样式的披头短发,有意思的是身上穿的那件墨绿色的旗袍,居然和他梦中的一样。
“这位先生是?”
片刻的停顿,柳佩珠抿嘴一笑。
“想起来了?”
孟家贵问道。
“孟家公子!对,我们见过面的!”
孟家贵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佩珠的旁边,说道:“姑娘一看就是个聪明人,脑子真好!”
“你的记忆也好,一下子就能认出我呀!”
“哪里是我的记忆好,是姑娘超凡脱俗的气质令人过目不忘!”
听到这般的夸奖,柳佩珠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先生真是过奖了,我哪里是您说的那样!”
周遭人声嘈杂,她扭头看到众人已经落座,便对孟家贵说:“宾客们都已经就坐了,我们先去吃饭吧!”在柳佩珠的印像中,这个孟家贵虽说长相平常,甚至有些臃肿,但也不招人厌烦。
“好的!”
矿太太邀请的几个朋友,太太们居多,柳夫人与柳佩珠是矿太太亲自上门送上的请柬。柳夫人明白矿太太的心思,上一次的柳府寿宴上,她就留意过那个孟家的公子,但后来听说他已经娶了妻室,这叫她有些失望。柳佩珠已经老大不小了,女人早晚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晚嫁不如早嫁,何况又不是她亲生的。
“哟!柳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柴兰英今天妆扮得很入时,一身藏蓝色的旗袍,右手右腕上晃荡着一只褐色的玛瑙手镯,有意无意地摇晃着手帕,看见柳夫人和柳佩珠便笑脸相迎地走了过来。
“是啊!好久没见了!”
“哟!啧啧!这佩珠姑娘越发是漂亮了!怎么今天柳老爷没来?”
“给风吹着了,在家里卧着呢!”
“天有些转凉,年纪大了可要小心身体!啥时有时间,到我府上坐坐?我们家贵呀..”
“娘!”
一旁的孟家贵听到大太太提起他,就急忙打断了她的话。
“宴会都开始了,你就快点入坐吧!”
他朝柳夫人和柳佩珠笑着点了下头,就把柴兰英叫走了。
宴会开始。
柳佩珠环顾了一下,堂皇富丽的大厅内,吊着蓝色精巧的大宫灯,上面微微颤动的流苏,配合着闪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蓝色的帷幔。
“看见没?这就叫富丽堂皇!”
柳夫人手里握着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深红色的葡萄酒,小喝了一口,继续对佩珠说道:“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喜欢看小白脸儿,看呀看不够,后来才明白,小白脸有什么用?嫁人就要嫁到这样的人家,以后的生活就是尽享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舒不舒坦,自己知道!女人年轻也就那么几年,可要看对了人家!你觉得那个孟家公子怎么样?”
“哎呀!您在说些什么呢!”
柳佩珠垂着眼,小声说道。
“我说的,不管你爱不爱听,都是对你好!我是想明白了,赵小双是俊气的后生,可是好看能顶饭吃吗?好看能顶衣穿?赵小双人不错,我也喜欢,可是你要是真的跟着他,喝西北风去呀!”
“您快别说了!叫人家听到!叫人家笑话!”
柳夫人四下看了看,轻声说道:“佩珠呀,那个赵小双自从上次离开柳府,已经很长时间了,再也没有见过他,你有他的消息吗?”
柳佩珠的手指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良久,垂下了眼睑,“没有!”
柳夫人叹了口气,说:“我就说嘛!你爹和你哥说得对!小白脸就是靠不住,说不准跑到哪里沾花惹草去了!我早就看出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别说你,连我也喜欢,所以我就让你们见了一面,不过我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给他一次机会!让你的心放不下这个人!看来,我的担心还是对的,你不是还在想着他么!佩珠呀,你听我说,这一见钟情的事儿最是不靠谱,他可以和你一见钟情,也可以和别的女人一见钟情,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他的消息,他早就把你给忘了!”
柳夫人的话,让柳佩珠心里一阵悸动。
“况且我们是什么人家,他,一个穷裁缝,你还指望他给人家做衣服挣的那两个小钱养活你?就算能养活你,也是苦命,起早贪黑的,挣的是辛苦钱!我说你呀,就别等他了!”
“哎呀!快别说了!今天是来吃饭的,这么老多的人,万一让人家听到多难为情呀!”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是老大不小了,有些事儿早作打算,男人和女人就是那么回事儿,等热火气儿过去后,过日子是实在的,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所以说要嫁一定要嫁一个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
富贵人家有那么重要么?
其实,柳佩珠是真的很想赵小双,跟他在一起,她就开心!
他曾经告诉她许多的话,关于他自己,他的想法,他的快乐和悲伤。
他的话,她都爱听,她都记得,而且舍不得忘掉。
在柳佩珠眼里,赵小双是一个可爱的人,他温情脉脉的眼睛,像冬日里的太阳,她就愿意被太阳晒着,温暖地晒着,在太阳下欢笑,在太阳下闭着眼睛睡去,哪怕从此永远不再醒来,她也愿意。
可是,赵小双去哪里了呢?
他为什么说和好好的,明明答应了自己,却失约那场音乐会?
他为什么不再出现了?
她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就连一丁点的消息也没有。
想到这里,柳佩珠的心底一片落寞。
“佩珠!”
柳佩珠轻抿着嘴唇,目光呆滞。
柳夫人发现佩珠对她的话似乎没有反应,放下筷子,面露不悦。
“你是怎么啦?我的话你是要记住的!”
“嗯,知道!”
柳夫人的眼睛朝孟家贵扫了过去,用胳膊肘捅了捅柳佩珠,轻轻言道:“我发现那个孟家公子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他一直在向你这边张望啊!他长相也还过得去,虽说没有裁缝俊气些,男人嘛!有钱,爱你是最重要的。孟家是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和我们柳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他们家的云裳绸缎远近闻名,如果你嫁到他们家,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哟!”
柳夫人的这张嘴,唠叨起来真是没个完。
柳佩珠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只是听着,低垂着眼睛,没有作声。柳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怎么?不舒服吗?还是为了那个赵小双?多情总被无情伤,这么个穷裁缝,不值呀!”
“没事儿!”
柳佩珠淡淡地说,小心翼翼地剥着手里的虾皮。
说她不舒服,倒好像是她为了裁缝害了相思病似的,她有点莫名的生气,是气柳夫人呢?还是气赵小双呢?应该都有吧。
“没事就好!”
柳夫人瞥了她一眼,用手关怀地在她的头上摸了摸,道:“看你的样子不对,别是着了凉了,喝一杯酒去去寒气。”说罢,她拿过酒瓶在柳佩珠的酒杯子里倒上了满满的一杯红酒。
今天用的是西餐,柳夫人还不太熟悉,盘下的白巾被弄脏了,她就把它翻了过来,重新铺好。
矿太太看到了,便绕有兴致地给大家介绍起了西式用餐。
“我也是头一次吃这种玩意,说的不好,也只知道个大概,这个白色的餐巾,如今不兴塞在衣领下,也不是放在胸前,而应该摊在膝盖上,如果敬酒,是要回敬的,要起立,喝了酒,拿叉子叉菜,吃的时候不能伸出脖子迎菜肴,而是要用叉子或勺子慢慢送进嘴里。”
“洋人的吃法真是活受罪呀!”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大家哄笑成一片。
坐在餐桌对面的孟家贵悄悄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在主人的招呼下,大家祝过词,碰过杯,又讲过话,舞会便开始了。
音乐响起,几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在暗淡迷离的灯光下,开始被搂在了几个绅士老爷们的胳膊上,酣歌恬唱,舞姿妙曼,香气醉人。
第一五九章 矿府之聚 (二)
几首音乐之后,柳夫人已经在一旁打起了瞌睡,柳佩珠虽然并不喜欢这份热闹,但平日里安静惯了的生活也确实需要一份轻快与刺激,伴随着音乐的旋律,她的腿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动了动。
孟家贵瞅准了时机,大步走到佩珠的跟前,行了一个漂亮的屈膝礼,伸出手臂。
“我不太会!”
柳佩珠有些口渴,嘴唇脱水似的发白,但还是勉强给了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没关系,我也不太会的。大家都一样,从不会到会,来吧!”孟家贵继续执着地伸着手臂,邀请着,这姿态让佩珠无法拒绝。
柳佩珠只好起身,在一片喝彩声中,放开脚步随着音律舞动起来
这舞步,其实还是赵小双教她的。
孟家贵算不上风月场的老手,对于女人,他自觉是属于比较迟钝的那种,现在他外面的女人也不少,可可,妙妙,曼玉.. 这些都是她们主动投怀送抱的,主动送上门的,在孟家贵眼里是可有可无的。别看他并非一表人才,他也还是很有自己的眼光,对于先前认识的几个女人,他是真的都没看上眼,不是觉得太呆板,不够味儿,就是太过市侩,有所图于他,花楼里的,他一般是看不上眼的,他嫌她们脏。
左挑右看没有对得上眼儿的,所以家里给相了门亲,他也是这么认了,丁淑娇的到来并没有让他感到半分的喜悦。
直到柳佩珠的出现,让他有了一种冲动。
一种想好好谈场恋爱的冲动!
音乐起伏回旋。
“你看,你不是跳得很好吗?”
孟家贵在柳佩珠的耳边轻轻说道。
柳佩珠随着音乐旋转了两圈。
“不是一般的好,是很专业,一定是学过的!”孟家贵说。
音乐声很大,柳佩珠并没有听得真切,只是感觉这个人不停是把嘴凑到她的耳朵根底下,带着男人强烈的鼻息,这让她感觉很不自然。
乐曲还未停,柳佩珠却停了下来。
“怎么不..”
还未等孟家贵把话说完,佩珠摆了摆手,摇着头,示意他自己不想跳了,随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孟家贵也跟了过来。
“怎么不跳了?”
“转得有点晕,口渴得要命!”柳佩珠拿出手帕,擦试着额头上的汗。
冒着泡的汽水很合时宜地被孟家贵递到了柳佩珠的手上。
“要不,出去走走吧!外面的空气会清新一些。”
厅里的空气也确实沉闷。
“嗯!也好!”柳佩珠说。
两人在矿太太家的花园里一前一后地走着。
树影婆娑,空气中透着湿凉,孟家贵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上前一步,把它披在了柳佩珠的身上。
柳佩珠停下脚步。
“这么巧!你身上的这件绿丝绒旗袍,我好像见过。”
孟家贵多走了两步,转身回过头来,对柳佩珠笑吟吟地说道。
“是吗?在哪里?”
“梦里。”
“梦里?梦里你会梦到一件旗袍吗?”柳佩珠饶有兴致地问道。
“梦里梦见了你,还有你身上的这件绿丝绒
旗袍。你穿着它,特别好看!”
柳佩珠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的脸有些发红,用手轻抚着袖口处那一道极窄的黑白辫子花边,半天没有言语。
孟家贵脸上似笑非笑,眼睛也不大朝她看。
“我在想,如果你要是穿上我家老妈子洗过的蓝布做的旗袍会是什么样子?”
“你家老妈子洗过的蓝布有什么特别吗?”柳佩珠好奇地问。
孟家贵笑道:“特别特别,你要是穿上一定特别特别漂亮!”
说罢,转过头来,目光幽幽地看着柳佩珠。
“我家是卖绸缎的,这个姑娘应该知道,我家老爷子对布料绸缎的品味可是特别有感觉。他曾经有一件蓝布的大褂,有一次让家里的老妈子洗了,掉了很多的色,颜色自然就变淡了,老爷子就让老妈子染,结果染出的色和以前不一样,不仅是蓝,还蓝得发翠。”
“蓝得发翠?”
“对,很好看。于是我家老爷子就专门让人弄了一些这样的面料,洗过再染,再洗,再染,没想到特别受人喜欢,卖得可好了。”
“这可真是独出心裁呀!”
“嗯!我家的绸缎面料样子可多了,以后你要是到了我家...”
孟家贵发现自己差一点说过了嘴,连忙改口道:“到我家来玩儿,我保证让你看到许多你没看到过的花色。”
佩珠其实听出了他话的意思,自觉有些尴尬,便说:“外面还是冷,要不咱们回去吧!”
两人转身正要往回走,忽然一只狗汪汪叫着,从黑影里直窜了出来,原来是一只很大的狼狗,着实把二人吓了一跳。
矿家的仆人跟了过来,大声呵叱着,那狗却依然狂吠不已。同时听到矿太太的声音,远远地唤着狗的名字,狗的叫声戛然而止。
矿太太气喘吁吁地小步跑了过来,囔囔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没有用,一只狗都管不住!吓着我的客人了!”
“太太,是没拴住,让它跑了过来!”
“要是咬到人怎么办!还不赶紧牵走!”
仆人应着,弯下腰揪住了那狗的项圈,抬头不好意思地对柳佩珠和孟家贵说道:“没有吓到你们吧?”
孟家贵没有回答,只是扭头问着佩珠。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
仆人弯腰拉着那狗,转身走了!
矿太太走过来,说:“叫你们受惊了!家里的仆人新来的,狗不太认他,没办法,今天真是抱歉,屋外面凉,还是进去聊吧!”又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急忙补充道:“看我这嘴!难得大家在一起说说话,屋里也是吵,外面虽然凉些,倒也是安静,你们慢慢聊!”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指着不远处的房子说道:“要不去我的另一个房间聊呢?那里又安静又暖和!我和家贵的妈妈亲如姐妹,家贵就像是我自己的儿子,我家老爷和柳家也是世交,今天来的客人多,有些照顾不周,你们在我家不用客气!”
“不用了,矿太太,我们再说会话也就回去了!”孟家贵说。
“那好,你们聊,我先回屋了!”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柳佩珠说:“我们也回去吧!”边说,边向回
走。
“不再聊了吗?”
孟家贵有些失落地说,紧跟了几步,追上了柳佩珠。
“回去吧!他们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柳佩珠今天穿的这件绿丝绒旗袍是一直垂到了脚面,上台阶的时候一不留神,高跟鞋踏在了旗袍角上,差点没摔跤。幸亏孟家贵搀了她一把,孟家贵笑道:“怎么了?没摔着吧?”
“还好,没事儿!哎呀!我这跟儿断了!”
柳佩珠脚上的跟儿被弄断了一只,孟家贵就说:“要是不能走,我搀着你吧?”
柳佩珠摇了摇头,“不用,我还行!”她是很不愿意被一个并不太熟悉的男人搀着,宁可一拐一拐地走。
不过,孟家贵全然不理会,一个箭步跟了过去,用双手几乎是抱住了柳佩珠的肩。偏巧这一幕让转回头来的矿太太看到了,大家都感到了有些尴尬,就听见矿太太笑道:“我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哟!”
孟家贵说:“姑娘的鞋坏了一只,叫人先扶她坐下,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好的!我来安排!”矿太太说。
出了矿家,孟家贵叫了车直奔柳府,开门的是春英儿。春英儿认得这个孟家的二少爷,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今天找上门来了。
“你们家小姐的鞋坏了一只,你另外拿一双给我带过去。”
春英儿有些木然的站着没动,心里想着,怎么他来取我们小姐的鞋呢?要取也应该是太太派个仆人回来取的。
孟家贵见她半天发呆没动,焦躁地说:“你怎么不动呀!快点!”
“怎么是孟少爷来取?少爷您还为此特意跑一趟?”
孟家贵心想,这个丫头管得真多,仆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真多嘴!面露不悦:“你没有听明白吗?要是你家太太或者小姐怪罪下来,你担着吗?”
春英没有再多说话,进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拿着一个盒子出来,说道:“要不,我送过去吧?”
“不用,我带回去就是了。”
“可是..”
“这丫头可真嗦!”孟家贵接过鞋,疾步赶了回去。
孟家贵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矿府,舞会早已经结束,人也是走得差不多了。矿太太和柳佩珠正在说话,就走上去,递过了盒子,说道:“佩珠姑娘,换上吧!”
这个并不是太熟悉的男人给自己拿了鞋回来,这事儿让柳佩珠感觉有些。她面色绯红地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看,说道:“那只坏的的已经让下人去修了,这些事儿本来是下人去做的事,却让公子你给办了?这么麻烦你,叫我多不好意思!”
“这点小事儿,我也是顺手就办了的!为姑娘办事我乐意着呢!”
矿太太抬头看了看孟家贵,侧头看了看柳佩珠,忽然笑了,对一旁的柳夫人说道:“看到没有!今天的宴会,最精彩的看来不是美味的菜肴,也不是热闹的舞会,是此时此刻,我可是开眼喽!”
柳夫人微微含笑点了点头。
从矿家回来,孟家这位二公子算是入了柳夫人的眼,也成了她常常挂在嘴边儿的一个话题。
一时间,柳府上下就都知道了孟公子给柳佩珠送鞋这事儿。
第一六O章 出谋划策
孟府。
孟喜昌站在画前,举目凝眸。
一个荒凉的小村落,几户人家,炊烟袅袅,房舍都很低,村头的两三棵落了叶子的老柳树,光秃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瑟发颤。一户人家门前,一盘露天的大石碾,显得格外的笨重和孤独,只有围着石碾拉磨的那头驴,带来了一丝的生气,似乎能听得到它疲惫的喘息声。
孟喜昌久久注视着桌面上的这幅画儿,这是他在别人那里看到,花了重金买下来的。
这幅画年代久远,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应该不是什么名家的笔墨,但孟喜昌喜欢。看着这幅画儿,对于孟喜昌来说,也是一种享受,他喜欢这个小村落,它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内心的平静与孤独,他觉得自己就是画上那只不知道疲惫的拉磨的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也许就是真切的生活。
孟喜昌喜欢画,他的画收藏了不少,唯有这一幅和那幅七子出游图是最特别的!是不能出手的!
何青萍在一旁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侧头见孟喜昌还在赏画儿,就说:“这一幅,还不如那幅七子出游图好看呢!整幅作品老气横秋的!我看你已经和画上的那头驴对视良久了!有啥好看的!”
“这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
孟喜昌懒得理会她,坐下来,拿起桌上的《书画鉴赏》,慢慢翻阅起来。
何青萍停下手中的动作,扭过身子。
“别光是看画,看书,你倒是说话呀!二少爷要娶那个柳府的小姐,那个老女人已经提了多次了,你倒底是怎么个打算?”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如果人家愿意,那就让他娶吧!”
何青萍似乎有些不悦,没作声,把刚梳好的头发又胡乱地散了开来。孟喜昌放下书,走过去,伸手挽住了她的头发,道:“头发弄乱了!就不好看了!”
何青萍猛地把头发一甩,发梢扫到了孟喜昌的手指。
“弄乱了就弄乱了!不好看又怎么样!用不着你管!”
“好大的脾气!”
孟喜昌吸了一口气,揉了下眼睛,依然探过了身子,从何青萍手里面拿过了梳子,给她梳起了头发。
何青萍扭动了一下身体,也就安静了下来。
孟喜昌渐渐将手移到了前面,两只手扣住了她的脖子,然后轻抚起她柔软的下颌。
何青萍伸手将他的手移开,孟喜昌就势将她往怀里一揽,她就靠在了他的身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孟喜昌问道:“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不!”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窗户上的光,变成了深灰色,整个房间落在了阴影中。
孟喜昌打了个哈欠,起身收拾起了画儿,正要叫下人上茶,就听见门“吱”地一声开了。
下人进来说有一个老太太来求见。
孟喜昌一怔,不知道是什么人,就叫何青萍代为接见,“要是问起我,就说老爷还未起!”自己便捧着茶杯回里屋喝茶去了。
不一会儿功夫,进来了一个驼背的白发老太太,见了何青萍便抽泣起来,原来,来的这个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孟喜昌义弟周宣的娘。
“我儿至今下落不明,我知道我家宣儿和你家老爷是结拜的兄弟,我一个孤老婆子能有什么办法,宣儿的事儿也只有托孟老爷想办法了!一定要救救我家宣儿呀!”
何青萍听了,同情地叹了
一口气,说:“我家老爷昨日搓麻打了个通宵,现在不知道起了没有,好吧,你也别哭了!我这就叫人过去看看。”说罢,招呼下人进了里屋。
很快,下人回来说:“老爷说了,义弟的事儿就是他的事儿,他会想办法的,叫您先回去。”
“那我真是谢谢老爷,谢谢太太了!我得好好向太太磕头!”
老太太跪地,被何青萍上前给拉了起来,说:“老爷也需要点时间打探一下,再想想办法,你年岁大了,腿脚也不好,等有了消息,我自会派人告知你的。”
听了这话,老太太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送走周宣娘,何青萍轻轻关上了门,见老爷捶着肩头走了出来,就不明所以地问道:“老爷,周宣被张显贵的人关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找人把他给救出来啊!”
孟喜昌微微蹙眉。
“青萍不知,此人与张显贵有杀妻之仇,又生性粗犷,我若再次将其救出,恐怕会...”
“惹事生非!”
“嗯,可不救他又显得我不够兄弟义气!人在江湖混,最怕这个!”
“是啊!”
孟喜昌依在扶椅上,何青萍轻轻为他敲打起肩膀。
“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
孟喜昌向下人招了下手,“去把孟家贵找来!”
很快,二少爷孟家贵迈步走了进来,看了眼孟喜昌,又看了看何青萍,默默地站在了一边。
“看到了没有!周宣他娘都已经找上门了!怎么办?”孟喜昌说。
孟家贵一直在沉默。
何青萍停了手上的敲打,知趣地说:“好吧!你们说,我退下!”说罢,就走了出去。
门并未关严,阳光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那是你小娘,她在又有什么关系!”孟喜昌摇了摇头。
“是没什么关系,可就是不喜欢她在这里!”
“你啊!”孟喜昌朝孟家贵招了下手,示意他坐。“我刚才说的周宣被张显贵抓了,这事儿你看咱们怎么办好?”
孟家贵低着头走过去,关好了门,回过身来,忽然说:“我要再娶!”
孟喜昌一脸的惊异,道:“再娶?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爹爹不是又娶了何青萍么!我怎么就不能再娶一房!”孟家贵梗着脖子说。
这话说得孟喜昌一怔,“你小子!做生意的本事,你学得不快,这个你倒是学得挺快!我能跟你一样嘛!我是你爹!”
“是的,爹!你是我爹!行了嘛!”
孟喜昌气得没话说,白了他一眼。
“你们给我相的那个婆娘,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再找一个我自己喜欢的怎么啦!”
“二少奶奶怎么啦?我看挺好!”
“好,你就自己留着!”
“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在胡说八道么!怎么能这么跟你爹说话!还没了王法了!”孟喜昌越说越气,站起身来,举手就要打孟家贵,没想到,孟家贵干脆把屁股撅了过去。
“要打你就打,不把我打死,我就是要娶那个柳府的千金!”
举在半空的手,停在了那里。孟喜昌知道,儿大不由娘,也不由爹!他有他的主意,强扭的瓜不甜!他叹了口气,把那手放了下来。
“丁淑娇可愿意?那柳府的小姐可愿意过来给你做小?婆娘多了,是非也多!现在家中资金了紧张,
不能再拖一拖吗?”
孟家贵端起了桌上的宜兴紫泥茶壶,就着壶嘴呷了两口茶,坐在了椅子上,一手抱着温暖的茶壶,一只手按在壶盖上,抚摸着。稍许,莞尔一笑,说:“放心,我都想好了!”
“你小子都想好什么了?”
“是啊,我要想的,我想过了!你要想的,我也想过了!”
重新坐回扶椅上,孟喜昌笑了。
“行!也好!我就听你说说,你都想好了什么!”
“从小的方面讲,我呢,多了个叫柳佩珠的女人!往大的方面讲,爹,你想啊!周宣落入张显贵的手里,张显贵什么样的势头!就凭咱们一个小小的绸缎商人能跟他抗衡?笑话!张显贵就是土匪,就是强盗!他就盯着有钱人家呢!咱们家这么显眼,他能放得过吗?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抢咱们,咱们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
孟家贵嘴对着壶嘴儿,又呷了一口。
“所以,咱们就得找靠山!”
“你是说柳仁鸿?”孟喜昌说。
“柳仁鸿的势力,也算不上是特别硬,他也只是个生意人,但是他的路子广,上流社会有头儿,有脸儿的,他都认识,关键时候可以帮得上我们。更为重要的是他的那个在警察局做事儿的大儿子,柳云生!警察牛啊,手里有枪,还不是想弄谁就弄谁啊!”
孟喜昌听罢,哈哈大笑,大手一拍孟家贵的肩膀,说道:“好!我的儿子毕竟是我的儿子,还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前几日,我在茶铺喝茶,茶铺老板也和我聊起过柳仁鸿的那个在警察局做事儿的大儿子柳云生,看来只有他能消消张显贵嚣张的气焰。咱们孟家和柳府联上姻,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就是!”孟家贵把壶往桌子上一放,凑过身来,低声言道:“只是,不知道人家柳家乐不乐意。还有,提亲和救人,这一码儿归一码儿,怎么好意思一起说呢!”
“这还不简单,我这边去柳府见柳仁鸿去提亲,你那边去找张显贵,去跟他谈,不行就警察局报案,就说被抢三次,请求严办张显贵,请他们帮助放人。”
“这么简单?”孟家贵张大了嘴巴。
“可不就这么简单吗!张显贵要的是什么?钱!警察局要的是什么?不还是钱吗!只不过,这一次,张显贵“肉票”在手,想多讹我们一些,我们和他能玩就玩,玩不了,就不跟他玩儿了,我们让柳云生去找他,他敢撕票就严办!他妈了个巴子的!他敢吗?他不敢!我们也是一方成功商人,柳仁鸿和我们家联上姻,对他们也是好事儿。所以,我估计这事儿,十有**差不了!”
“就是说,我和佩珠的事儿,爹,你同意啦?”
孟喜昌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用拳头重重地捶了捶孟家贵的肩头,笑着说:“你小子,你在这儿等着我呢!能不同意吗?你妈那张碎嘴,不给你把那姑娘娶回来,她能消停吗!”
孟家贵没有笑,他若有所思地继续说:“只是,周宣和张显贵是有杀妻之恨的,估计不会那么简单能用钱就摆平了的。”
孟喜昌沉默了一会儿,说:“马上就过节了,过了节我就拎上两瓶上好的烧酒去柳府,柳仁鸿与我也算是故交,大家坐下来再从长计议。”
“我看,还是这样比较稳妥..不如这样,这样..”孟家贵放下手里的壶,走到孟喜昌的身边,两个人于是小声地合计了起来。
第一六一章 破碎的蓝瓷花盆
孟府。
黄昏时分,夕阳压山,橘霞满天。孟家贵吃了饭,独自一人在院中溜达,他穿着一身高领的绸缎长衫,站在院中老榆树下发了一会呆,叫家中的老妈子给他端了把竹摇椅,干脆坐在树下歇息。
风带来浓重的凉意,赶走了白日的暑气,也吹走了一天的疲惫。他翘起了二郎腿,舒服地向后靠了靠,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天上的星星,是相思人的眼睛-
天上的云儿,是相思人的心情-
曲儿没哼完,他停了下来。
一身鹅黄色杏子衫的丫头秋水儿,抱着几件衣物从花廊这边袅袅而过,看到他,愣了一下,四目相对,她却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将目光移向别处,连声招呼也没打。
“站住!”
孟家贵懒懒地打了个哈气。
“没看到本少爷在这儿么?”
“看到了!”
秋水儿停下来,笃定地说到。
“看到了,你不理我?二少爷我对你那么好,你见了我连哼都懒得哼一声么?没见过你这般任性的丫头!”
秋水儿低着头,也不言语。
“哎,你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嘛?”孟家贵歪着个脖子,**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望着秋水儿。
见秋水儿丫头居然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一副神情,孟家贵站起来,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捏住了秋水儿的下巴。
“乖乖,又在跟我耍性子么?”
“没有!”
“没有,你怎么不说话?咱俩一直都是好好的,今天你到底是怎么了?”
秋水儿别过脸,挣开了孟家贵的手,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听二太太讲,你又要娶了?”
“嗯?怎么?你知道了!知道就知道吧!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二少爷,你可是口口声声地说喜欢的人是我,可为什么你要再娶的女人不是我?你是嫌弃我是个丫头,命贱,不配上位给你做少奶奶对吧!”
话说到最后,秋水儿的眼睛晶亮,红了一圈,泫然欲泣。
她本以为,二少爷不爱二少奶奶,是因为爱的是她!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的那个叫爱的花会慢慢绽放,在这座富贵的孟家的园子里,悄悄地绽放开来,他却出乎她的意料,让它凋零了。
孟家贵愣了一下,哈哈大笑着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本少爷从来做事都是随心所欲!我要娶哪一个,那得看她能否把我哄高兴了!把我哄高兴了,就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说着,孟家贵将一侧的脸伸到了秋水儿的面前,说,“来,亲我一下!”
秋水儿的脸色很快由阴转了晴。
“二少爷,这不好吧!”
“来!没事!”
秋水儿侧了侧头,脸上透着红晕,一副娇弱羞怯的模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就在她的嘴唇即将碰上他的粗糙的面颊的那一刻,一声尖利的咳嗽让一切戛然而止。
孟家贵回过头,见披着绿色披肩的二少奶奶丁淑娇就站自己的身后,手里扬着一方丝绢手帕,胳膊肘上还挎着个小篮子,里面是织了一半的毛裳。这一幕,让秋水儿也惊得是目瞪口呆。丁淑娇目不斜视地瞪着秋水儿,当着她的面儿,咬着牙将那手帕扯成了条条。
秋水儿看了孟家贵一眼,抱着衣物,低着头,知趣地匆匆走开了。
“贱货!”
身后,传
来丁淑娇痛快淋漓的一句骂声。
本来,丁淑娇只是想趁着太阳还没落下,自己到院中花丛走走,顺便织织毛线裳,算是给自己放松一下心情,谁料到偏偏让她撞上了这难堪的场面。
其实,关于二少爷与何青萍丫头秋水儿的传闻,丁淑娇或多或少地也听到过一些,他管不得二少爷,最终选择了假装没看到,假装不知道。但今天,她的忍耐突然到了极点,出于本能,她也要让他们知道,这里由不得他们两个乱来!
孟家贵吹了声口哨,又坐回到椅子上,也不看她,淡淡地说:“你走路怎么一点声也没有!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鬼!”
“我还真希望自己是个鬼,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丁淑娇冷哼。
“好啊!好啊!”孟家贵笑着说,“我也希望如此!我倒是要看看你是怎么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
竹摇椅晃了起来,发出“吱啦,吱啦”的声响。
“掏出你的心,看看它是否还有温度!”
孟家贵哈哈地大笑起来,但很快,他就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伸手从身旁的花丛中摘了一朵花,放在自己的鼻孔处,若有所思地闻着,竹椅还在摇,他的身体也伴随竹椅的摇摆,上下晃动。
“你在想什么?”丁淑娇问。
“嗯,我这人呢,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各种色彩的花!香的,臭的,二爷我都喜欢!没办法!你跟着我这种的人过日子乐意吗?”
“怎么问我这个?”
丁淑娇站在一旁正在手指麻利地编织着小毛裳,这话让丁淑娇一怔,停下手里编织活儿,她知道他后面一定还有话。
丁淑娇猜的没错。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丁淑娇没作声,将毛裳放回篮子里,愣了一下,她似乎已经知道孟家贵要说什么了。
丁淑娇抬眸,给了孟家贵冷冷的一瞥。
孟家贵起身把杯子放在了院中的石头桌子上,又坐回到了原位上,扯了扯嘴角儿,淡淡地说道:“孟家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你来我家一段时间了,应该早就知道了!”
“你嫌弃我,没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
丁淑娇轻挑了一下眼眉,冷哼道。
“得,算我什么都没说!”
孟家贵翘起二腿,还挑衅般地来回晃了晃。
看着丁淑娇憋得略显通红的面颊和一双逼视着自己的眼睛,孟家贵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你紧张个什么?”他问。
“你是要再娶?”
丁淑娇的眸子沉了下来,她的声音极低,仅仅是嘴唇的翕动,她以前很少这么低声地说话,沉思片刻,忽而提高了一个音度问道:“那个她是谁?”
孟家贵没说话,起身走了几步,在一个蓝瓷花盆处蹲下身去,故意平静地拿起地上的铲子,铲了土倒在花盆里,扶正里面的植物,又使劲压实了盆中的土,然后淡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很想真正的爱一次!”
说完,他看也没有看丁淑娇,便起身向他的书房方向走去。
丁淑娇跟了几步,站在院子的中央,看着孟家贵进了书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刚刚孟家贵填了土的蓝瓷花盆处,“哐啷”一脚,将那花盆踢到了一边,花盆翻倒在一边的流水沟里,里面的花和土也洒落了出来。
何青萍正巧
出门,听到了院子里的响声,吃惊地朝这边望了望,但见丁淑娇瘫坐在院子中的竹摇椅子上,似乎要哭,脸色涨得通红,胸脯在一起一伏。
大太太从房子里小跑了出来,见此情景,面露冷色。
“这是怎么啦?连花盆都碍了你的眼啦!真是作孽呀!这还反了天了!少奶奶没有少奶奶的规矩,这还了得!居然用脚踢花盆!这一花一木一草,都是孟家的,你吃孟家的,喝孟家的,还要砸踢孟家的!我这就去禀告老爷,你等着!”
丁淑娇回过一口气儿来,淡淡地说道:“好啊!我等着!”
“看看你这傲慢的语气,你跟谁说话呢!”
“我就是这么说话,从来就是这样!”
大太太气得直哆嗦。
“大家都出来看看!看看我们家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像个疯婆子!更像个鬼!”
丁淑娇起身,紧走两步,凑近了大太太,颤声道:“你说对了!我是鬼!你不是总说我给孟家带来晦运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莫名其妙地狂笑了起来,笑声急促,笑得有些不正常。
大太太脸色变得很难看,冲上来,剐了她一个嘴巴子。
“二少奶奶你是疯了吧!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我是谁?这个家还由不得你来撒野!还了得了你!”
这一巴掌来得突然,笑声瞬间消失。挨打之后的脸是火辣辣地疼,丁淑娇心理却跟个明镜似儿的,她单手扶腮,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好啊!”
“什么好啊?”
丁淑娇侧着脑袋看着大太太的头发发了半天呆,无以明状的表情让两个太太都愣住了。
“我是说,大太太的头发长得真好啊!这么大的岁数了,还是那么多!又浓又密,又黑又长的头发!”
大太太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丁淑娇,不知这女人肚子里想得是什么,为什么话题一转,突然就提到了自己的头发?
“我的头发好与不好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会是真疯了吧?”
“怎么没关系!当然有关系!因为,我也想要啊!我想要的东西早晚都会弄到手!”丁淑娇说着,从篮子里弄出她编织了一半的毛裳,一拉线头,线被她揪出了一大截,用牙咬住,一揪,线就断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何青萍问。
“我是在模仿一根根揪断黑头发的情景!我要这些头发,越多越好!无论是长是短,无论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只要是头发,我都要!”
“疯了!”
大太太见丁淑娇疯癫乱语的样子,便懒得再与理会,嘴里“哼”了一声,扭头回房去,准备和老爷商量商量干脆将这疯女人哄出孟府,省得白白浪费粮食。她更不想理会何青萍,心里想着,全是不省油的灯!
望着大太太又矮又胖的背影,丁淑娇的手握成了拳头,她的心头只有一个字:恨!
“算了,算了!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哪家的少奶奶没受过气儿呢!”
何青萍安慰了两句也回了房。
丁淑娇咬着自己的嘴唇,继续拽着线头,她只想用这个简单的动作来平息掉她心中的怒火。拽了一会儿,抬头突然发现丫头秋水儿正躲在一根房柱子后面,伸出脑袋在向她这边张望,知道自己被发现,索性给了一个得意的笑,一转身走掉了。丁淑娇一句话没说,大步向孟家贵的书房方向走去。
第一六二章 家事纷争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户没关严,被风哗啦啦地吹开了。孟家贵正在整理他的箱子,知道是她进来,头也没有抬一下。
“这么晚了,又要出去?”丁淑娇淡淡地说。
收拾好了箱子,孟家贵起身关了窗户,转回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拎起箱子就要往外走。
“去哪?”
“少爷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问那么多干什么!问多了,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孟家贵的无视再一次激怒了丁淑娇,她抢先一步跑到了门前,把背抵在了门上,挡住了他的去路,孟家贵只得停住了脚步。
“躲开!”
“别走!我有话要说清楚!”
孟家贵紧锁的眉头,皱出了“川”字纹,他不耐烦地将包扔到了桌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丁淑娇哭了,大声说:“你不爱我!你是一个人面狼心的禽兽!”
说罢,她扑了上去,打他,用指甲抓挠他的皮,孟家贵很麻利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反扭着,她疼得“嗷嗷”直叫,然后他狠狠地把她摔倒在了地上。她爬起来,再次扑到了他的身上,他不耐烦地一把把她推开,她的长指甲似乎划到了他的脸,他叫了一下,只见有血从她的手指缝中滴了下来。看到了红色的鲜血,他真的生气了,猛然用手死死地揪住了她的头发,用力向后拽,她的头被生硬地扳成了仰面朝天的姿势,整个身体动不得。
“看来不教训教训你一次还真的不行!你给我放老实点儿!”
丁淑娇声音沙哑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
“因为我讨厌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女人!”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丁淑娇的声音渐弱,她是太疲惫了,她的后脑勺被揪得生疼。
“你没有?那好,我问你,曾经有人看到了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在一家糖果铺子里,还有说有笑,那个男人是谁?”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真是胡说八道!”
“谁说的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这事儿?”
“真是血口喷人!你把说这话的人找来,我定要和她理论!”
“我只要知道,倒底有这事儿吗?”
“没有!”
“真没有吗?你给我放老实!”
“真没有!这是哪一个遭千刀的在坏我的名声!”
听了这话,孟家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猛地揪了一下,疼得丁淑娇“啊”地叫了一声。
“你听着,我本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的,如果你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小心我拧断你的脖子!”
丁淑娇没作回答,只是急促地喘息着。
孟家贵松了手,扶正了她的脑袋,用手摸着她的脸,她的脸又红又肿,泪痕狼藉。
她扭过头去,似乎极力抵制着,肩膀却微微地耸动着。
停了一会儿,孟家贵语气缓和了许多,一只手把她的脸扳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喘息道:“好!好!我再信你一次!丁淑娇,我再信你一次!”
“我怎么了?我做过了什么吗?那些无端的莫虚有的罪名都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是大太太胡说的!”
看着她的脸,他突然笑了,说:“呵呵,我是认得出那些被调戏的女人的脸谱的,表情就和你现在是一样的,脸呆板着,故意的严肃,眼睛无光,嘴角横平着,然后不知怎么就会有一丝丝的笑,卑贱的笑。”
丁淑娇扭动了一个脖子,甩开了他的手。
孟家贵眼睛向下扫,扫到了她的手臂,伸出手来摸了一把。
“别碰我!”
“呵!跟老子装起矜持了!我说,这手臂,还真是个白!白得就像是白开水,白得没有味道!”
“好啊!夸得好!还有吗?”
“还有?”孟家贵目光扫过丁淑娇的身体,嘴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其实吧,我一开始还真有些喜欢过你,我也想过好好地和你过日子,可是我受不了你对我的态度。”
丁淑娇白了他一眼。
“看!又来了!”孟家贵摇了摇头。
说完,孟家贵站起身子,走到镜子前用手帕擦了擦伤处,提起包,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这边,开门走了出去
丁淑娇伏在桌子上,许久,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床上的大红色的鸳鸯绣花枕,就起身冲了过去,从床头木箱中的针线筐里找出剪子,回身麻利地从两个枕头上扒下了漂亮的枕套,用剪子将上面的鸳鸯剪掉,再将它们剪成碎碎的一片片的布块儿。
剪得手疼了,她终于停了下来,看着一地的碎布片,她有了一种莫名其妙地快感,这种快感一瞬间就消失了。冰凉的感觉,让她注意到了自己右手握住这把锋利的剪子,她把它举起来,举到眼前,怔怔地看了足足有一分钟。
她为自己刚才的解释后悔!
是啊!她有必要向他解释吗?解释什么呢?
如果一个女人必须要依赖着解释来证明自己,来感动一个男人的话,她也太可怜了!
他是她的什么?
她又是他的什么?
她可能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不!算不上!她是只在他有生理需求时的一部分,他根本就没稀罕过的一部分。
在他的心中,她什么也不是!她的感受,她的自尊,她的一切!
这是一个让人倍感煎熬的日子,所有的所有,都是如此的苍白!
……
晚上吃饭的时候,孟喜昌举目一看,阖家大小都到齐了,单单是少了二少奶奶丁淑娇,便问孟家贵:“二少奶奶呢?闹别扭了?”
还未等孟家贵回答,大太太把端在手里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放,生气地说:“家里开饭,应该已经叫了她!平时不上桌子也就罢了,过节吃个团圆饭,端个什么架子!”
“算了,今天过节,大家和气。”
孟喜昌摆了下手,正准备差人去叫,何青萍在一旁说:“还是我去吧!”
“等一下!”
大太太从桌子上拿起了碗筷,又夹了点菜放在上面。
“不来也罢,让她拿到厨房里去吃吧,下贱坯子,省着我见了就生气!”
“哎!怎么能这样说话呢!二少奶奶毕竟是我们孟家抬着花轿子娶进门的,是一家人!身为大太太,贤良淑德,温润和善,秀外慧中是最起码的品性,怎么能出口粗言!”
听了这话,孟喜昌虎着脸,筷子被狠狠地摔在了桌面上,“啪”地一声,发出清脆脆的声响。老爷发话,不怒自威,大太太赶忙闭上了嘴。孟喜昌这几日胃口不太好,晚饭时,只是吃了几口稀粥,腌菜,本就精神不振,大太太出言不逊令他很是生气。
“老爷,你别生气!我的话不是随便说的!二少奶奶确实不像话,疯癫粗蛮,招人讨厌!能给她个碗,给她口饭已经不错了!”
“你给我闭嘴!”
孟喜昌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连串的咳嗽弄得面色苍白,何青萍起身,帮他拍着背,嘴里说着:“老爷消消气,要是气坏了身子骨,就太不值当了!”
二少奶奶进门的时候,面色死灰!
刚才的对话,她在门外听了个清楚。
她默然地坐了下来,伸手接过了何青萍递过来的碗,不知是故意还是失手,只听到“啪”地一声,那碗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大家面面相觑。
孟家贵瞄了这边一下,然后头也没抬自顾地吃起了饭。
“老爷,看看!看到了没有!她疯了!”大太太冷笑着说。
何青萍说:“这个不关二少奶奶的事儿,是我没拿住!”
“以后拿碗要小心些!”孟喜昌说着,朝大家招了下手,“都别发呆,吃饭吧!”
仆人上来,拿着簸箕,扫帚将地面上的碎碗打扫干净,重新上了餐具。
大太太看着仆人们端着碎碗下去,心疼地摇着头。
“昨天碎了一个上好的蓝瓷花盆,今天又碎了一个细瓷碗!明天还不知道又要弄坏个什么!这碗可是个好物件,一直舍不得用!过节才拿出来,就被人给弄坏了!可惜!这细瓷碗是成套的,碎了一个,真不吉利!看来,真是疯了!”
丁淑娇明白她的所指,冷言道:“不错,我是疯了,我是个可怜之人,疯了!但我不下贱!”
“算了,算了,今天大过节的,一家子必竟是一家子,刚才说的也都是气话,大家都消消气儿!”何青萍说着,给丁淑娇的碗里夹了些菜,“别说了,这菜炒得不错,
还有这荔浦的芋头好吃得很,趁热赶紧吃了吧!”
“嗯,青萍说得对,毕竟是一家子人,过节不说气话。来!大家都吃饭吧!”
孟喜昌又对丁淑娇说:“二少奶奶,多吃些虾仁,今天这虾仁炒得好吃!补充些营养把身体养好了,才好..”
“才好什么?呵呵呵!”大太太冷笑着。
“你们有完没完!”孟喜昌生气了,干脆放下碗筷,“要是再争吵,就都别吃了!一家子,难得和气!你们还把我放在眼里嘛!言语苛刻,这哪里是一家人的样子!”
饭桌子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这顿饭吃得是极其郁闷。
回去的时候,何青萍一直陪着丁淑娇,两人都没有回房,站在小院的树下就这么随意地聊了几句。
“我知道你委屈!”
“没办法,谁让我命不好。你看到他们是怎么样的对待我!我已经不怕他们了!”
“唉!”何青萍叹了口气,“别说命不好,事在人为,我母亲就曾经告诉我,不能太重感情,重感情的人,容易受伤的!”
“重感情?”丁淑娇苦笑了一下,“谁值得我重感情吗?”
“我是说,比如我,没有怎么进过学堂,但裁衣织布,烹饪这些自立的本领还是有的,我总在想,如果没有遇到人来爱,我至少也能生活下去。”
“我原来想,如果有个孩子,我就有了希望,等几年,等孩子大一点,我就有个伴儿,就是没有人来疼爱我也不至于太孤独,不过我现在不那么想了。”
丁淑娇心中很是不痛快,胸口发闷,就揉着胸口,发着怨愤。
“今天真是气死我了,心口绞得难受!”
何青萍在青石头上坐下来。
“别跟他们生气,就当他们话是风,从左边吹进来,就让它从右耳朵出去吧,老爷生气,你也生气!唉!你的胸闷就是气出来的!不舒服就回屋吧!喝上口热茶,在沙发上靠靠,估计会舒服些的!”
“能不气么!他要娶妾了!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
沉默半晌,丁淑娇冷冷地说道。对于孟家贵,丁淑娇是一直在“佯装”着的,不动声色,装聋作哑,否则,她又能怎么样?但,现在,她没法再装了!因为,会有一个女人走进孟家,和她共侍一个男人!
想想,都觉得恶心!
“我知道!”
“怎么?你也知道?看来你们大家都运筹帷幄了!只有我跟个傻子一样!”
何青萍站了起来,拍了拍丁淑娇的肩膀,说:“该发生的早晚是要发生,不是这个女人就会是另一个女人,认命吧!”
“这个家,只有你还对我好。”
“唉!先回去吧!”
“嗯!”
进门的时候,孟家贵已是睡了。
丁淑娇用热毛巾擦了脸,踱到卧房,扭开了灯,一只飞蛾在灯光里飞来飞去,最后停在了灯罩子上,一动不动。
丁淑娇脱了外衣,只穿了一件光胳膊的绸夹袍,她没有上床,靠在沙发上,又找来了热水喝了下去,胸口顿时舒服了一些,热水进肚,她感觉手心也有了一些的潮汗,像小虫子在爬。她还想找个什么东西去拍那蛾子,抬眼一看,蛾子却不见了。
她的动静不大,还是孟家贵给弄醒了。
“怎么不上床来睡?”
看到她在沙发上靠着,孟家贵从床上爬了起来,顺手从床头的桌子上取了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说话变柔和了很多。
“不想!”
“你的火气真大呀!还在生气?”
“我有必要生你的气吗?嗯?”
“我这人儿呢..”
孟家贵吐着烟,正要继续说下去,被丁淑娇打断了。
“什么都别说了!谁让我命苦呢!活该我嫁给了你!”
“行,不说了!天也不早了,你就上床睡吧!”
孟家贵又吸了两口,掐了烟,钻进了被子。
丁淑娇半天没有动窝儿,灯也开着,孟家贵从被子里又钻了出来。
“你到底睡不睡?不睡你就给我滚出去!别影响老子休息!”
丁淑娇依然沉默,但很快,她将被子抱到了沙发上,熄了灯!
第一六三章 幕色中的人影
傍晚的城中,升腾起了一层白雾,在徐徐降落的夜幕中弥漫开来。
路上行人很少,远远的一辆黄包车拉着个女人飞奔过来,车灯亮着闪过,脚踏车的铃声渐行渐远。
柳佩珠丢掉了栗子壳,拍了拍手,重新给自己戴上了手套。老半天了,没有叫到车,一辆也没有,两个人都有些不耐烦。
“我就说你今天别跟我出来,你偏不,你看看,天也晚了,到现在也找不到一辆车,你一个姑娘家,还得陪着我在这里受冷!”
站久了,腿发酸,柳云生在路边来来回回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定了一下神,把金丝边眼睛往上托了一托,夜里天气转凉,他打了个喷嚏。
“我都不着急,你着个什么急?”柳佩珠说,。
“你穿得这么少,把你冻着了,我可担待不起!”
“呵呵,打喷嚏的是你,不是我,好么!”柳佩珠眨着眼睛,指了指马路对面,“卖栗子的好像还没关门,我再去买一包,回去慢慢吃。”
说罢,她几步奔了过去,柳云生又向远处张望一番,也没看到车影,索性跟了过去。在卖栗子小店里,柳佩珠要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捏着烫手的纸口袋递给了柳云生,柳云生接了过来。
“小心,还是有些烫呀!这栗子闻着就香啊!”
柳佩珠打开包,付了钱。
柳云生拎着纸袋走出了小店,雾气好像比刚才更浓了,冷气袭来,他的鼻子眼睛有涕泪的酸楚,一连又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进了他的眼睛,他使劲揉着眼睛,直到揉出了眼泪,那东西才出来。张开眼的时候,看见有两个人影从眼前一闪走了过去,其中的一人分外的眼熟。
柳云生紧跟了两步,追了上去。
那是一男一女,男人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那个让他讨厌的裁缝,赵小双!
这么晚了,这小子不在家中好好待着,出来搞什么明堂?
好奇心驱使,柳云生悄悄地跟了过去。
柳云生隐隐地听到他们在说话,语气里透着亲热劲儿,更像是两个情人的旧梦重温,那女人不时地“咯咯”地笑。
“要不,星期五怎么样?”男人说。
“干嘛要等到星期五?”女人说。
“那就星期四吧!”男人说。
“星期四就星期四!”
“这么等不及呀!是不是想我想得心焦?想我想得浑身..哈哈哈...”
男人笑得喘不上气儿,一只手臂揽在了女人纤细柔软的腰上。
那女人,身姿妙曼,青丝墨染,一袭玫红色的长裙在昏黑色的夜幕里尤显飘逸。他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她行走时微微左右摆动着身体,充满诱惑。
“那行,那就星期五,还是星期五吧!..这样好不好?既然这么说,我反正随意,就是星期六,星期七,星期八也可以!”
“哎,别!还是星期四吧!就是你们那儿的那个老太太真的烦人!总是不停地问呀问的,问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柳云生没有心情再听下去,倚在路边的铁栅栏上,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从那声音,体态来看,他确信那个男人便是赵小双。
北小礼堂外的那次见面之后,这小子确实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他倒也知趣,没有再纠缠佩珠。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他发现,佩珠似乎还在想着这个男人,从她经常显现出来的抑郁神情,从她偶尔发痴的目光,他能看得出来。
看来,这小子应该又有了新的女人,早就把柳佩珠忘得一干二净,倒也好!这一回佩珠应该死心了!
柳云生朝那边又看了一眼,竖起了衣领,向反方向走去。
柳佩珠走出店门的时候,没看见柳云生。
她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小心地走过了马路,此时天完全黑了下来,道路两边的店家也差不多都关了门,只有偶尔的两三家还亮着灯。街上有人还在叫卖着食物,只听到偶尔传来的的嗯啊声,听不明白卖的是什么。
柳云生去哪里了呢?
沉重的夜色,掩盖
了一切,出于女性的本能,柳佩珠隐约感觉到了一丝的慌乱。不远处,几个醉汉样子的男人,语无伦次,哼着曲儿,一路歪歪斜斜,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走,他们似乎也看到了她,便嘻嘻哈哈地围了过来。
不用置疑!对于他们来说,夜幕里孑然一身的女人,不就是到口的肥肉么!
“哟!这妞漂亮!这么晚在这儿,不回家,是不是等着我呀?”一人嘻笑地说道。
“去!什么等你!是等我呢!”
“这是我娘子吗?”
一个又矮又肥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不是,这是我的娘子!你们看看,我的娘子是个赛西施的美人!”另一个哈哈狂笑不止地说。
柳佩珠慌忙后退,被一双大手一把抓住,她定睛一看,是柳云生。
“快上车!”
说罢,柳云生把佩珠推上了路旁的黄包车,对车夫说道:“快跑”。车夫明白地点了一下头,拉着车就快步跑开了。
柳云生在后面跟着跑,跑了好远,还能听见身后的叫骂声。
回家的路倒也不远,车子拐了几个转儿,停了下来。下车的时候,柳佩珠问柳云生:“刚刚你到哪里去了?”
“找车子去了!你没有被吓着吧?”
柳云生跑得呼哧带喘,哈着腰,擦着脑门子上的汗。
“没事儿!就是几个小流氓而已!”
车夫拿了钱,跑开了。柳佩珠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栗子,塞在了柳云生的手里。
“嗯,还热着呢!尝尝!这家的糖栗子可好吃了!”
“就给我这么几颗啊!”
柳佩珠犹豫了一下,干脆把整包栗子都递了过去,“想不到,原来你比我还馋,算了,都给你吃吧!”
柳云生拣了颗栗子放在嘴边,正要吃,忽然想起刚才所见,便说:“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谁?”
“你还能看到谁?你们官府的人!反正我也不认得!”
“不是,是跟你有关!”
柳佩珠咬着栗子,转过身来,诧异道:“跟我有关?”
“赵小双!”
听到这个名字,柳佩珠吃了一惊,手里的栗子滚落到了地上。
已经许久没有赵小双的消息了。
柳佩珠又激动,又害羞地问道:“在哪里?你能确定是他吗?刚刚你怎么没告诉我?”
柳云生皱着眉毛望着她,没有答话。他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些酸意,又有些感到可怜,是为这个表妹感到可怜。他下意识地用左手捻了捻那个装栗子的纸袋子的边缘,把整包的栗子还了回去。
“还是你吃吧!我最近牙不好!嗯,告诉我,你还在想着他吗?”
“嗯!”接过栗子,佩珠的回答倒也是简单。
“我跟爹都不看好这个男人!”柳云生尽量克制着自己对赵小双的厌恶情绪,但天然的反感还是流露了出来。
“我知道!快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唉!别找了!”
“不!我就是要去找他!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呢?”
柳云生轻叹了口气,走了两步,回过身来,迎着柳佩珠的眼睛,语气激动地说:“我就跟你说过,不要等这个赵小双,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偏偏不听我的!”
表哥的话令她一怔,注视着他的清浅的眼睛里藏不住心事儿,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你到底都看到了什么了?”
“你把他忘了,彻底地忘记吧!他已经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了,我刚才亲眼看到的!”
柳佩珠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说什么呀?”
“他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了!还没听明白吗?”
时空仿若瞬间静止了。
仿佛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儿,就是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碰巧他也爱她。
与之相对应,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儿,就是这个女人还在痴情地爱着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已经另有所爱。
爱情是容不下另一个人的,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停了一会儿,她终于回过味儿来。
柳佩珠有些不相信,她带着自卫的,否定地神气,机械地摇晃着脑袋,说:“不会的,他不会的!你能确定就是他吗?天黑,你一定是看错了!”
“嗯,他的体态,他说话的声音,不是他还能是谁!我敢说就是他。为了确定是不是赵小双,我还特意跟踪了一段路,所以你没有看见我,我追过去听他们说话,... 我敢确定,应该就是他!没错!”
听了这话,柳佩珠呆呆地站在了原地,此刻,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她深深地感觉到了窒息。
此后,谁也没有说话。
柳佩珠低垂着头跟着柳云生进的家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正中的红木方桌旁停住了脚,桌子上摆放着的一本杂志,她随手拿了起来,翻了开来。在这本破旧的杂志的封面背后的空白页上,赵小双曾经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为她写下:
微雨燕双飞!
她坐了下来,胳膊支在桌面上,无力地支撑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那上面的几个字。
她依稀又听到了他对她说的话:
我们两个是双飞的燕儿,一只是离不开另一只的。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要找到你!你等我!
灯忽明忽暗,她被一闪一闪地映在了阴影中。
她的头疲惫地扎在了胳膊里,透着无力和软弱。痛苦将她整个包围,在深处,却还有一丝的明亮,不让她沉眠,她苦苦挣扎,每一寸理智,每一寸肌肤,好像都被扯碎,揉成一团。
赵小双,那个英俊多情的男人,那个可爱的男人,那个被她视作自己生命男人,那个朝思暮想,为依消得人憔悴的男人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他已经爱上了别的,别的女人!
多少爱,多少惆怅,多少泪水,还有无尽的等待,到头来全都是一场空!
一场空!
空!
空!
空!
多情总被无情伤!
她还是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柳佩珠哭了,哭了很长的时间。
这个夜,真的很漫长,很漫长。
(画外——)
“唉!”胖子白了林陈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林陈啊林陈!前世的你原来是个花心大萝卜啊!柳佩珠多好的姑娘!你还要负了人家的心!换作是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的保护着她呢!”
林陈将目光投向道长。
“我,会吗?”
道士蹙眉,盯着林陈的眼,伸出一个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我在你的眼中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说明你是一个清纯善良之人!”
林陈抓住道士的手腕,“道长,你快说说,我的前世赵小双与佩珠姑娘的缘份尽了吗?我可不是什么花心啊!”
“我们道家讲究的是随缘, 缘起与缘灭,顺其自然。正所谓修行在世间,出世成正果,尽一切缘分,但不追求一切缘分。但花心不是,花心是烂桃花,是会削福的!诸事不顺!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前世的你是什么样,看看你的今世,便知!我从你的眸子里,看得出你感情单一,并无杂念!我想,你的前世也一样,这面小镜子会告诉我们后面发生的事儿。”
“不对啊!”胖子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怎么不对?”林陈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叶江川住院的时候,我记得我在医院的走廊里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卿卿我我的,哦,你的手好像还受了伤... 我怕打扰你们,悄悄走开了!”
林陈怔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戳戳眉梢,笑着说:“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白梅梅吧,许阿琪的朋友!我和她也没有卿卿我我!你没看到我手里的开水壶爆了吗?手受了伤,正好遇到来给孩子取药的白梅梅,她帮我清洗了一下伤口!平常朋友,别瞎想!”
“嗯!这我就放心了!”胖子扭过脸,对道士说:“咱们接着讲吧,柳云生看到的男人是赵小双吗?”
“好!”道士又举起了铜镜。
第一六 四章 恩情难报 (一)
(故事继续——)
柳云生那天夜里遇到的人,到底是赵小双吗?
没错!还真就是赵小双!
赵小双在火车站被流氓用刀子给捅了,人流吓得四散逃离,有一个人没跑,这个人还是个胆大的女人。
谁呢?
这个女人其实前面故事中提到过,就是那个曾经在赵三剪的裁缝铺子里和丁淑娇打过一架的穿绿衣的女人,名叫薛上花。
薛上花原本是南口人, 家里租种着人家的几亩地, 祖上是地地道道的种田人. 他父亲曾上山打柴, 为了躲山猪, 不小心从山上跌了下来, 一条腿受了伤, 又无钱看病, 时间一长, 这条腿也就废掉了, 整日躺在坑上, 哼哼叽叽, 动弹不得。
薛上花姊妹四个, 她排行老大, 家里还有个老婆婆, 全家老小的生计全都落到了薛上花的娘身上。看着她娘每日地里, 家里的干活, 实在劳苦, 就帮着她娘做些农活儿。她还有个远房表叔, 就是前面提到过的薛启富, 一直在城里干事儿, 此人有那么几下子的功夫, 又凭做事儿心狠手辣, 很快被张显贵收为手下。
薛上花是个农村女人,但也是生得娇贵。地里的活, 她干不得, 太苦, 太累不说, 又收不到银两。她就和家人一和计, 干脆投奔人称“青龙”的这个远房表叔薛启富来了。
薛启富想收留这个远亲侄女儿, 无奈他有个彪焊的老婆, 容不下这个侄女,可架不住老婆的劝, 最终,薛启富把这远亲侄女儿竟然给送到了红翠楼。
红翠楼是什么地方?
风月场也分流派, 叫作“南班”和“北班”。“南班”更上些档次, 红翠楼是“南班”派, 里面的女人据说个儿顶个儿“色艺双全”, 其中的不少人, 是卖艺不卖身的,有的还成了达官贵人们的“编外姨太”。
薛上花就是其一。
虽说红翠楼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里倒是有吃, 有喝儿, 又有薛启富这层背景, 一般人也不敢欺负她。
薛上花后来又通过薛启富, 攀上了张显贵。”
苍天不负苦心人,不到半年的功夫,薛上花便博得了张显贵的欢心。
每每张显贵来红翠楼,薛上花都能给伺候得舒舒服服,张显贵咳嗽一下,她就知道得赶紧送上个削得圆的大梨子,张显贵要是搓麻,她就在一边出主意使眼色,或者递上个毛巾什么的。有了张显贵这层背景,薛上花在红翠楼成了当仁不让的一姐儿。说话办事自然也就趾高气昂起来。
那日,在火车站,赵小双被人捅了,这事儿正好被薛上花给赶上了,人都跑,她没跑,她就觉得倒下的那个人看着眼熟,走过去一看,一眼就认出来倒在了血泊里的竟然是裁缝铺子的那个俊俏后生赵小双。
她于是大着胆子,走了上去,用染着鲜红的指甲的手指在赵小双的鼻孔试了试,感觉有微弱的鼻息,就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都发个什么呆啊!赶紧!活着呢,赶紧叫车,送医院!
“我说姑奶奶,这人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这年月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救他干嘛?”随行的一人说。
“谁说没关系!这人是我的弟弟!叫你们救就别嗦,快!要不就没命了!”薛上花语气坚定,容不得商量。
“呵!还真没看出来,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我怎么没听薛哥说起呢?!”
“你忍心见死不救?”
“咱们薛姐居然还是个菩萨心肠,以前还真没有看出来啊!”
“嗨!你们两个!救还是不救?不救是吧?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见两人半天没动,薛上花干脆站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地指着那两人的鼻子,大声说道。
“别!别!我怕了你了行不!我们救,救!”说着,朝另一个人喊到:“快,把车弄过来!”
车子直奔医院。
……
几周以后,医院的病房。
医生给赵小双敷完药,走了出去。赵小双轻轻活动着自己的胳膊,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外瓦蓝的天空,飘浮着几片云,被风儿扯成一丝丝,一缕缕,缓慢地融进了蓝色的天空里。
赵小双绝然离开那个小裁缝店,本是想为自己闯出一条路,却没想被人打了,差点丢了性命,他的一只手也被踩成骨折,膝盖被人踢碎,后背的那一刀没有刺中要害,算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从此落下残疾,成为一个连独立生活都困难的人,不知道以后的路将何去何从。
不行,你就回来!
他想着赵三剪临走前对他说的话,苦笑着摇了摇头。
薛上花为了治好他,不仅拿出自己几乎全部的金钱,还将自己的首饰当掉。
“干嘛要救这个臭小子?看上他哪一点了呢?”
佯装熟睡的他,曾听到过薛启富这样问薛上花。
“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喜欢,我愿意!”她说。
“这样的穷小子,满大街都是!他有什么啊!不就是个小白脸嘛!小白脸顶个屁用!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张显贵,我可以给你再找个有钱,有势的!为这么个穷小子,花掉这么多的银两,不值!”
“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她坚持着她的执着。
在她的细心呵护下,奇迹出现了,赵小双的伤居然奇迹般地好了。
就这样,赵小双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这条命是被一个红楼女子给救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认了这个女人做姐姐。
很自然,薛上花把这个弟弟引荐给了张显贵,引荐给了她的那个圈子的人。
赵小双对薛上花救了自己一命是感激不尽!
他常想,如果那天没有她,他是会死掉的,估计都没有人来为他收尸,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因为伤残而像狗一样的活着,被人嘲笑和谩骂,甚至靠要饭为生。
“为什么要救我?要对我这么好?”他也曾经这样问薛上花。
“为什么不可以呢?”她的嘴角划过一丝笑。
“我都不知道怎么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答谢!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这个问题,她翻来覆去已经问了好几遍了。
“不会!”
“真的么?”
“真的!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那个地方的!我们离开那些人!”小双向她许诺。
薛上花知道他指的那些人是谁,她常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无奈。
当然,他也不断地告戒自己,跟这些人来往,干不出好事儿,万一搞不好,身败名裂,但后来,他发现,他想得太多了。他连饭都快吃不上,四处受人欺负,还谈何名!谈何梦想!他连小命都差点丢了,穷小子只能被人看不起,被看不起的滋味儿,他已经够了。
天空真蓝!纤尘不染!
他又想起了柳佩珠,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不知道自己爱上佩珠是不是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没有人对爱情给出个恰当的定位,包括他自己。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时光刚刚好,他遇到了她,快乐着他们的快乐,说了最美的情话。
你就是个臭裁缝!我们佩珠是什么命!你又是什么命!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潜意识里,柳云生的那句话一直回绕在他的脑海,是他挥之不去的一个结儿。
而现在,柳云生的恶言似乎成了真,他的生活已经到了最窘迫的时候,分分钟都穷得叮当响的地步。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来。
不过,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很大的差距,更麻烦的事在后面。
张显贵的那个圈子似乎并不太适合自己。
“小白脸儿!你要是有种儿,就跟着我们一起干!要不,你来我们这儿干嘛来的?让兄弟们养活你?那可不成!大家说对吧!”
“对!”有人接应道。
“你要是闻着美味不下筷子,进了赌场不下注,见了女人不动心,那你才是真君子!”一个人笑着对大家说,“我说是吧!”
“对!真君子!真君子!真君子!”
周围一片哄笑声。
赵小双羞红了脸,大声说道:“去就去!”
就这样,赵小双还是融进了这个圈子,在薛启富手下混口饭吃。
漂亮的后生,女人都喜欢,薛上花是女人,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有层救命恩人的关系,薛上花跟赵小双走在了一起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儿。表面上,薛上花认了个弟弟,实际上,两个人之间有那么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彼此心照不宣。
赵小双对这个能在自己危难之时,不顾危险,救下自己一命的女人充满了感激之情。但同时,他却总能记得以前赵三剪提起这个女人时一脸的鄙夷的表情。
有一次,赵三剪送走了薛上花回来就问赵小双, “你知道这女人是啥背景吗?”
“我怎么知道她啥背景. 啥背景又怎么了?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看她那样儿肯定有来头儿,吵起架来很厉害! 不管怎么样,只要她不赊着
银子就成。”
“她以前也来过咱们店里, 上次少了料子,在这儿吵了架,后来发现是自己算错了,还主动道了歉,以后反而来得更频繁了, 每次都是上好的料子, 一般买不到的好料子, 你说,她来咱们这儿只是为了做衣服?”
“不是爹爹的手艺好么!人家经常光顾也是很自然了!”
“瞎说!我手艺好是好!她也用不着时不时的光顾呀!有时候,不做衣服,也会进来待上一会儿呢!”
“那是为什么呀?咱们这么个破裁缝铺子,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有啊!”
“什么?呵,我可没有看出来!”
“我倒是发现她怎么总是爱悄悄地看你!不会是看上你了?”
“人家怎么会看上我!我就是一个穷小子!要啥没啥,靠给人家做活挣口饭吃,哪个有钱的女人会愿意跟我受苦,爹,你就别瞎想了!”赵小双笑着说。
赵三剪笑了,挥了下手中的旱烟。
“你也长大了,长成了一个俊气的后生了啊!不管怎么样,人家老主顾, 就是咱们的财神爷, 你要对人家热情些,别总是冷着一张脸,听到了没有?”
“我知道” 赵小双说。
赵三剪压低了声音,又说:“从这女人每次要求做衣服的样式, 我就猜出她是干什么的了。”
“她是哪户人家的太太吧?”
赵小双用鸡毛掸子掸完桌子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呵, 本来不想说, 不过既然说到这儿, 也就告诉你吧, 我猜她是个有些个来头儿的红楼女人。”
“什么?”赵小双一愣,“你问过她?”
“这怎么好问呢? 你看, 她来做衣的样式就不同一般!”
“嗯, 这我倒是没有注意!怎么个不一般呢?”
“听我说啊, 旗袍要开叉,开叉有高低,一般女人都是开叉到膝,也有喜欢开叉到腿根儿的,走起路来更不受约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是因为男人喜欢, 喜欢看开了叉的女人的腿,就有女人喜欢让男人来看, 就像是开了屏的公孔雀。”
赵小双兴趣盎然地听着。
“这么跟你说吧, 这位薛姑娘的旗袍从来都是要开叉到腿根儿的!全是这么高的开叉,你会想到什么?”
“风月女人?”
“算你聪明。”
“哦, 你怎么都知道?”
“来我这里作衣服的, 三道九流什么人都有, 我也会时不时地打听, 打听, 要不得罪了这个, 或是得罪了那个, 我这个饭碗砸了是小, 人头怎么落地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冤!这点手艺也是个侍候人的活儿。”
“嗯,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还没跟你说呢!”
“还有什么?”
“生意归生意,但有一点,你可记住了!你可不要与这样的女人来往啊!这些女人没有一个是好的,全是些水性杨花!”
“爹!你看你都想哪儿去了!人家根本就没有看上我,好吗!我是什么人啊!一没钱,二没权!现在,很多女人都是势利着呢!就凭我一个穷小子,要啥没啥,人家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那可是说不准!反正,不许你和这样的女人有任何来往!”
“爹你嗦不嗦啊!我倒想跟她来往,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在薛上花救下赵小双一命以后,赵小双真的走进了这个女人的世界,才发现其实这个女人并非赵三剪描述的那样。
薛上花年方二十四五,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走进了风月场,但是她又和一般的风月女人是不一样的,她不卖身。她有张显贵这层背景,平日与她感情较深的女人,在给流氓,地痞们纠缠得无法解脱时,也会找薛上花帮忙,抵挡一阵,驱散瘟神,薛上花倒也是乐于挺身而出,代她们排难解纷。
所以,薛上花竟然有个“女侠”的名声。
不过,薛上花的女侠气概在遇到了赵小双后,便消失了,她想在他面前做个小女人,想和这个俊俏的后生结成鸳鸯结,却发现赵小双也只是口头上偶尔和自己打情骂俏。实际上,他对她的表现似乎并不是特别的热情。
她有时也会变得很泼辣,尤其是当她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好似轰雷下的乌云,暴风雨前的狂风,醋罐醋缸立成碎片。一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面如同墨鱼吸盘吸住木船底一样,让赵小双有些窒息。
赵小双不想再去想。
第一六五章 恩情难报 (二)
又过了几日,他出院了。
这天,在她的那间不太大的散发着浓郁香粉气的阁楼里,薛上花喝多了,借着酒意,直白地问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啊!”
“为什么总是对我不冷不热?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怎么会!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恩还来不及呢!”
“这地方,你就不应该来!你不该来这里找我!”
赵小双扫视了一眼四周,靠门的一张红木八仙桌上,一盏玻璃灯筒的洋灯发出昏暗的光。叠放着鸳鸯锦被的木板床上,高高地挂了顶帐子。一些胭脂红粉被随意地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这地方怎么了?”赵小双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这地方不是挺好的么!”
薛上花忍不住扑哧一笑,“好吧,既然来了,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薛上花不动声色地拉开木桌抽屉的一瞬,赵小双着实地被惊到了!
一把手枪!
“你怎么会有这个?从哪儿弄来的?”
薛上花醉意朦胧地仰了仰头,歪扭着身体,神情得意地说:“有了这个,谁也不敢欺负我!我厉害吧!要说是哪儿来的!还用问嘛!当然是人家给我的!”
“谁?”
“这你就别问了!你想吧,一般的人是不会有这个的!”
薛上花这一回是真的喝多了,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酒气。
她转回身,用指尖点着小双的鼻子尖,浅笑道:“我就知道,我离不开你,你也离不开我。你知道吗,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跑到裁缝铺子里去做衣服?你以为我真的去做衣服?城里那么多的裁缝铺子,我干嘛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赵三剪的裁缝铺子里跑?赵三剪的手艺再好,我也可以换换风格吧!”
“因为..”小双没有说出口
她给他和自己又满上了酒,端起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笑话?一个风尘中的女人还在畅想着拥有一个完美男人的爱?”
赵小双并没有说话。
薛上花苦笑着,起身推开了窗,窗外满天堆着黛色的云,东边浓,西边淡。
她把双手揣在了衣兜儿里,高昴着头,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冷风拂面,她似乎清醒了不少,转过身来,眼睛里有些湿润。
“赵小双!”
“嗯?”
“你会爱上我吗?”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窗外的轻风,小双还是捕捉到了。
“不止一点点,我如果不喜欢你,怎么愿意和你做朋友呢?”
“我问你的是爱,你会爱上我么?”
她又给自己倒上了酒,将斟得满满的酒杯端了起来。
“怎么了?这么严肃认真的样子,可不像是你呀!”赵小双说。
她品了一小口,仰头正要喝,被赵小双一把夺了下来。
“别喝了!你都醉了!”
“我没醉!我再问你问题!你别逃避!你,你会爱上我么?”
“你美丽又大方,还有一种男人般的侠骨,和你相处过的人都是会喜欢上你的!”
“只是喜欢?我问的是你会爱上我吗?”
赵小双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一时又沉了。
薛上花回过身去,一阵风把她堵得透不上气来。
她偏过脸去,双手紧紧地握着淡黄色的窗帘,小声道:“看,我的嘴还是很毒的,总是问道关键处!一到关键,你就选择沉默,看来,我想得没有错,你也只愿意和我做朋友?那么说,我是自作多情,你不爱我,一点也不!”
“不,不!说真的...可是我...”小双感到有些窘,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皱着眉头,疲惫地咳了一声,说:“大家在一起,很开心,不是挺好吗?可是你偏偏要教针儿!”
“难道我的存在只是逗你开心?”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小双走到了她的身旁。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个有恩于自己的女人开口。
她是爱着他的,他早就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身边虽然围绕着一群地痞流氓,但是她依然是坚持着自己的品性,又很有分寸,她热情而且善良,骨子里她并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
“小双,你有一点儿爱我吗?哪怕...就一点儿?”
她面容僵硬地望着赵小双,一只手扶在窗框子上,语气里透着一份畏微和哀求, 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便将脸别向了窗外。
他用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极其冰凉,柔软。
他低下头来,想把脸偎在她的脖颈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用面颊轻轻擦了一下她的面颊,又辙了回来。这个举动,像中东人的见面礼,他最终连手也一同辙了回来,扶在了窗框子的另一边上。
“我就这么令你生厌吗?”
薛上花表情愕然,“你连假装爱我一下都不会,这么着急就缩回你的手!我懂了,你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没有啊!我只是在心底一直把你当成姐姐的!”
薛上花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你把我当成了傻子吗?你要是爱我,你绝对不会这么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我是谁?薛上花!一个游荡在风尘中的女人,你以为我不明白吗?我不傻!”
“不,你错了!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你表面上和我很亲近,骨子里却一直在逃避着我!”
“你要我怎么样?”
“我不要你怎么样!我没那么自不量力!”
“可是,你在我的心里真的是姐姐的角色,能干,聪明,善解人意,善良..”
“得了,得了!我可不是神一般的存在,我只想找到一个在乎我的人,而不是随意可以欺负我的人,我也知道这个太难了。我也希望像平常女子一样,可以做一个人的爱人,做他的妻,给他生孩子,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唉!可惜呀!自己命苦!...”
薛上花把身上的披肩抖了开来,那身耀眼的旗袍剪裁得特别的小,差不多是裱在了身上,丰满的前胸在里面起伏,若隐若现,给人以遐想。赵小双屏住呼吸把目光移到了上面,看着她那双不算很大的眼睛,在浓长的睫毛下闪动,那摄人魂魄的媚气,足以绞杀掉任何一个好色多情的男人。
两个人相对无言许久,酒气混杂着香粉气弥漫在空气中,赵小双觉得这一切有点虚幻又不真实。
赵小双努力收敛着,将目光转移到了外面的那棵桂花树上。
“我好在哪里?连我自己都快看不起我自己!没有钱,也没有势。如果那天,你不救我,我就是死肉一堆,烂了,臭了也没有人理会的死肉一
堆。”
“呵!”
薛上花笑了一下,重新把自己紧紧地裹好,披肩又重新紧紧地箍在了她那曼妙的身体上。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房间里有些冷,“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吧!”赵小双说。
“不用了!心都寒彻骨了,一杯热水能管个屁用!我算是什么,虽然不用满头珠翠,依门卖笑,可我毕竟是个风尘中的女人,不难为你了,你走吧!在这种地方,让人看见了,对你也不好!我也想安静一会儿!”
“姐!”
“你走!”
“姐,我是说..”
“什么都不用解释,你走吧!走!”
小双没有再多说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开了门就走了。
薛上花一头扎在了自己的床上,脸朝下躺着。
她将脸侧了过来,任凭眼泪直直地流淌下来,一边淌着泪,一边又想笑,为自己的痴情和赵小双的麻木而笑,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她坐了起来。
她从抽屉里找出了笔和纸,用笔在纸上面胡乱地写着:
该死的混蛋!
为什么他不爱我?
不爱,不爱,怎么办,怎么办!
该死的混蛋!
他不爱我 ...
从薛上花那里回来,赵小双在自己的临时小屋里发了半天的呆,他也是没想到薛上花会真的爱上自己,虽然他一直有这种感觉,但当薛上花把话给挑明白了,赵小双还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这个女人,他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在他生死的关头,她救了自己的一命,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分钟,他就没命了!换句话说,他的后面的生命,就是这个女人给予的,就因为这,她让他做什么,他都应该在所不辞。各种冷嘲热讽,各种刁难,他体会着只身在外闯荡的艰辛和不容易,只有她屡屡给他温暖,她努力地获得他的好感,甚至诱惑于他,他着实都感觉到了。
但是,这份感恩能叫爱么?
他亏欠于她的这份情债恐怕叫他终身都难以偿还。
因为,他不能欺骗她。
他也不想欺骗自己!
他也常想,如果真就跟这么个女人在一起了,是不是也可以?
人生本就是一场梦,早晚都是要死掉的,就像那天他被刺于火车站的情景一样,也许明天,也许...,
她竭力地想,他却总是回绝,这有多么地不近人情!他是多么的自私和不近人情!
只因为他心里的那份执着的爱吗?
是呀!
那份爱!
柳佩珠,她怎么样了?
他的心底一直为她保留着一个位置。
她也像他一样思念着他吗?
还是已经将他遗忘?
只是他还不能去找她,他记得柳云生那嘲弄的表情,那恶毒的语言。
他轻轻叹了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摆设简单,也不大的小屋甚至也是薛上花帮他找的居住地,他连个像样儿的窝都没有,他给自己换上了最好的一件格子上衣,站在镜子前,想给已经颓废失落到家的自己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忽然发现,连这件上衣也是薛上花送的,不觉有些尴尬。
他果断地脱了下来,重新换上了原来的那件。
赵小双心里很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