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章 胎死腹中 (二)
有春英儿?
春英儿明明是自己的丫头,去厨房接手二太太的饭菜作什么?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啊!这个秋水儿不是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么!还是..
柳佩珠一愣,扭头看着春英儿,春英儿是一脸的愕然。
“老爷!她瞎说!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去过厨房,小姐和丫鬟都可以给我作证。”
春英儿拽了下柳佩珠的袖子,柳佩珠立马明白,便上前一步,开口道:“老爷,老爷!春英儿说的既是!我知道的。”
孟喜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下面的一人招了下手,小声私语了两句,不一会儿功夫,下人就把厨子找了来。
“我就问你,二太太今天吃过的饭菜,喝过的汤是你交给秋水儿的么?”
“是的,老爷!”
“还有别人在场吗?”
“没有,老爷!”
孟府的厨子已经跟了孟喜昌几十年了,是孟喜昌知根知底的一个老实人,他的话,孟喜昌是相信的。
听了厨子的话,孟喜昌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灰白的胡子也随着嘴唇的抖动一颤一颤地,沉陷下去的眼眶中流露出冷峻的目光。
原因是,何青萍流产了,已经近在咫尺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还是个男孩子。这对于一个大儿夭折,二儿几天前被杀的六十五岁的男人来说确实过于残酷,因为他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而且,何青萍不是自然流产的,这么大的孩子是不容易自然流掉的,大夫说,是被人下药了。
会是谁?
孟喜昌定要查他个水落石出。
查,并不难!因为孟家到现在已经没什么人了。孟喜昌的眼里不揉沙子,把前前后后的事儿搁在一起,他心中已经明白**成了。
“大太太呢?”孟喜昌冷冷地问。
“回老爷,大太太病了!”
“哦?”
孟喜昌紧绷着脸,“她病的可真是时候!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啊!”
大太太为什么不见?她是做贼心虚?大太太柴兰英此时正蜷缩在床上,浑身无力。她生病了!这也算是个报应吧,这一点,她自己知道。
世上最毒妇人心!此话不假,但这一回,情况并非是孟喜昌所料。
事情很快水落石出,大太太曾经买通何青萍的帖身丫头秋水儿给何青萍下药,叫她流产过一次。不过,这一回,大太太确实是有些冤。
问题出在了这个叫秋水儿的帖身丫头的身上。秋水儿一直跟着何青萍,从她嫁给孟喜昌就跟了过来。
按理说,这么多年,主仆之间也应该有了信任和感情的。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起初,两个人相处得一直不错。只是后来,秋水儿家里有急,她就偷偷拿了二太太的一块玉佩给卖掉换钱了。何青萍毫不犹豫地就怀疑到了秋水儿身上,她的房子除了老爷就是秋水儿进,没有别人。
“我待你不薄吧!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何青萍的脸阴得像雨前的天。
“不是我!”
“不用再辩解了!如若不交出玉佩,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秋水儿本是理亏,但玉佩已经卖了,只有死不承认。无奈,二太太还真叫人打了她几下,她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知道大太太早就与何青萍之间是水火关系,上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在大太太指使下弄掉了何青萍肚子里的孩子,白白得了不少的银两,那么,再干一次又有何防!
于是,秋水儿就自个儿做主,将手中剩下的药给放进了何青萍的汤里。何青萍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事情到此,已经大白天下。
孟喜昌一纸休书,愤然将大太太轰出了家门。二太太身心再次遭受沉重的打击,病倒在床,天天以泪洗面。至于秋水儿,因涉嫌杀人,老爷本是要送交官府的,可还未来得及处置,她便自行上吊自杀了。
现场异常恐怖:
她把自己吊在了院中的一棵老歪脖树上,两个指头粗的麻绳子绑在了粗壮的树枝上,另一端套住了
她的脖子。绳子勒得很死,人们估计当然她一定是非常痛苦,因为她的面容极其扭曲而狰狞,口中的舌头耷拉了出来,伸得老长,面庞红得像血,眼睛像是挤出了眼眶,更为诡异的是,眼珠子不见了!两只都不见了!没了眼珠子的眼睛成了两个空空的血洞,吓得每一个见过的人都惊叫不已。人们猜测,一定是被什么鸟啄了去,成了它的美味。孟家上下,人心惶惶。
吊死秋水儿的这棵老歪脖儿树就与二太太的房间相隔一堵墙,有好几个晚上,二太太都能听到隐隐的哭声,哭声时断时续,间插着一个声音:
二少爷,等我!二少爷,我们来世做夫妻!
吓得二太太何青萍不敢一个人住在原处,让老爷又给她换了个房间。
几天以后。
孟喜昌叫人给他未出世就死掉的孩子做了个小小的棺材,又叫人干脆将院中的那棵老歪脖树给砍了。
入夜,客人陆续散去,只有几个和他交情近的没走。
看着院落中的白棚,桌台,孟喜昌是倍感凄凉,仿佛看到了他自己死的时候,不过也就是这样。他默默地独自走出房门,站在院中央,仰天长叹:“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吧!你快开开眼吧!我孟喜昌啊!孟喜昌!辛苦了一辈子,也辉煌了一阵子,倒头来,是死的死,散的散,二太太也卧床不起,看来,我真的是与喜,与昌无缘!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晚景竟然如此悲惨凄凉!可叹啊!老天爷!我这究竟是作了什么孽?”
孟家的事情到此并未结束。
又过了几天,孟喜昌将柳佩珠叫到屋里,落坐。
“佩珠,孟家遭遇了大不幸,接二连三的变故,孟家贵出事儿!叫你一进入我孟家就开始守寡,我对不住你呀!”
看到孟喜昌这么大的年纪了,眼圈泛红,声泪俱下的样子,柳佩珠也感到鼻子一阵阵的发酸,轻叹道:“世事无常!不是老爷的错!错就错在家贵他命不好!”
孟喜昌用袖口拭干眼泪,说:“老爷我上过学堂,做生意,做买卖也走了不少的地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思想也是比较新的。你年纪轻轻就没了男人,叫我于心不忍。丁淑娇离开了,去了哪里至今谁也不知道,你也为自己早做打算,守孝结束,你就回去吧!”
“爹!”柳佩珠吃惊地望着孟喜昌。“你这是也要赶我走吗?”
“我不是赶你走,你天天闷在房子里,时间长了,人会闷出毛病的。”
“你叫我去哪儿呀?这里是我的家!”
“唉!孩子,别在这里受罪了!讲真的,你也许就不该来我家!还没有..唉!”
孟喜昌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老泪纵横。
“爹!”
柳佩珠双膝跪下,在地上重重地给孟喜昌扣了个头。
孟喜昌见此,连忙摆手道:“你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柳佩珠也落下了眼泪,孟家实在是太惨了!孟喜昌实在是太惨了!她抽泣着说:“我给您扣了头,也是不白白做了孟家媳妇一场。是我的命不好,没有这个福气!我走后,这孟府就越发冷清了!爹爹你可怎么办?”
“我也是半入土之人,活一天,算一天!唉!”
孟家遭此大的变故,柳仁鸿特地去看望了一下孟喜昌,之后,柳仁鸿就准备把柳佩珠从孟家接了回来。
……
(画外音——)
林陈有些无奈地看着道士,好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原以为孟家有钱,孟老爷也挺仁义厚道,兴旺发达,子孙满堂是理所应该的,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胖子嘟囔道:“要我是孟家老爷,我会亲手杀了那个叫秋水儿的丫头!一个下人,居然敢一次又一次地给自己的主子下药,加上上一次,两个孩子都胎死腹中,二条人命啊!真是胆大包天了!”
“不过,这女人倒是蛮痴情啊!也挺可爱的!你们看,她爱二少爷,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二少爷的灵前,还说来世要与他做夫妻,真是难得这
片痴情!道长大人,不知道这两个人也转世了吗?他们现在是夫妻吗?”林陈说。
道士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林陈瞪大了眼睛,“道长大人,你什么意思啊!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你把我们给弄糊涂了!”
“我能知道,今世的他们在一起,但不是正式的夫妻!”道士捋着胡须补充道。
“啊?不是正式的夫妻?那是什么?男女朋友?还是,非法同居?第三者?”
胖子皱着眉头,给出的这个算是严谨的推测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叶江川捶了下胖子,笑着说道:“胖子,我们这几个朋友,林陈和许阿琪是男女朋友,我呢?我是名草还未有主儿,只有你结婚了,老实交待,你有没有在外面背着你老婆又找了个小三儿啊!说吧,说出来,我们几个绝对给你保密!”
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胖子一脸无辜地直摇头,“哎,叶江川同学,拜托你别坏了我胖子的名洁好么!谁不知道我胖子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啊!哎,你不信,不信你去我们工地问问,我媳妇别看她远在老家,对我可是即时监控啊!我就因为在工地给她回电话,被头儿说了好几回。你不知道我媳妇有多厉害!你要有我那样的媳妇,估计你也是有色心,没色胆儿!”
“得,说实话了不是!”叶江川指着胖子笑得肚子疼,“承认自己有色心了!”
“难道你没色心?”胖子梗着个脖子,不服气地说,“是个男人都有色心,美女谁不爱!除非你不是男人!你小子跟我别装纯洁了!咱们几个谁还不知道谁啊!”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争了!”林陈插话,“我看啊,道长大人既然说秋水儿和孟家贵也已转世,我看啊,他们一定是另有其人,咱们想想,周围还有谁是非正常夫妻关系,第三者..”
一直没说话的许阿琪像是想起来什么,盯着林陈的眼睛,长吸了一口气,“会不会是他们俩?”
“杨远山和张妮?”林陈试探着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许阿琪说,转头问道士,“道长大人,我们猜的对吗?”
道士依旧捋着他的那几根胡须,只笑不答。
“算了!我看啊,咱们也别难为道士,道士现在不告诉我们答案一定有他道理!咱们几个商量着来吧!这个杨远山和张妮我倒是见过,感觉也不是什么好鸟,一丘之貉!等道长都讲完了,我们再慢慢思量!”
林陈说着站起身,走到胖子的背后,拍拍他的肩,“其实,这里面最坏的,最有心计的,还是要数大太太!她一面要孟家贵远离秋水儿,看不起这个丫头,一面又对秋水说,她会让孟家贵娶她,为的就是让这个丫头替她干事,对付何青萍!我就不明白,何青萍和老爷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两个身边的蛇蝎女人呢!”
叶江川说:“看来,二少奶奶离开孟府还算是聪明的!她在这里受气不说,要是斗,她早晚也是个牺牲品!道长大人,你说我说的对吗?”
没等道士回答,林陈连连摆手,说:“叶江川,你搞错了!你以为丁淑娇是个善主啊!看来,道长大人讲的前面的这些事儿,你都白听了!这位二少奶奶是谁啊?她可是恐怖的黑衣女人!道长说过,前世的我爹,赵三剪可就是被她给害死的!”转头又对道士说:“道士,你讲了半了都是孟家的事儿,我想知道的是丁淑娇是怎么害死我爹爹的?还有我的前世赵小双后来是怎么样了?”
道士笑着说:“如你所愿,后来呀!赵小双遇到了柳佩珠。”
“啊!那太好了!孟家贵也死了!这不是正好么!”林陈兴奋异常,“啪啪啪”地拍起了手。
道士收了笑,继续说:“先别高兴得太早,事情要是你想的那样,就好了!可惜不是!”
林陈怔了一下,眨着眼睛问:“不是?那又会是什么样?佩珠爱赵小双,赵小双爱佩珠,这不是挺简单的事儿吗?你把我给搞糊涂了!”
“唉!”道士叹了口气。
第二一二章 人面不知何所去
(故事继续——)
秋天的夜晚,星光叶影里吹起了阵阵的小风,丁淑娇坐在小库房门口儿,看着天上的快要圆了的月亮,想着自己的心事儿,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胸口憋闷,就索性站起身来,这种憋闷的感觉却并非就此消失。
她的手拢在自己的肚子上,她想痛哭一场,把所有的不悦都哭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可她偏偏哭不出来。
一只小老鼠呆头呆脑地在屋外的草丛里探出了头,看见她也不怕,堂而皇之地从她面前经过,蹿到另一边的草丛中去了。丁淑娇随手拾了根破木头,丢了过去,没打着,老鼠受了惊吓,很快就不见了。她暴躁地又朝着老鼠消失的那片草丛连连丢了好几块石头,喘着气,蹲在地上,嘴里咒骂着。
她又开始恨了!
以自己的容貌,以自己的身材,以自己的要强,她本是可以过上另一种生活的,拥有一个女人想要拥有的一切,可她什么也没有,到现在,只有身上的这个累赘,还有和这不得不和老鼠相处在一起的处境。
对于孟家,她除了恨,就是恨!没有别的!她又好像不光恨孟家,恨孟家的一切,她也恨别的什么。毕竟,孟家贵死了,她说不出是应该难过还是高兴,现在的她,还是恨,当然,还有的一种因失落和渺茫而感觉到的一丝丝的无望,她恐怕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起色了。
那么,最头疼的问题是,她下一步怎么办?
是呀!她该怎么办呢?
如果,那天赵小双没有救她,她沉入水底,连同所有的烦恼一同沉下去。她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为难了。
可是,现在她活了下来,活着,就得吃饭,就得住,就得花钱。
她靠什么生活呢?
邻里们说,她是克夫的面相,大太太深信不已,而事实上,孟家贵也确实是死了,而且还是暴亡。难道说,他们说的是对的么?现在,谁都知道,孟家贵死了,谁也都相信是被她克死的!这也就意味着没有谁敢再娶她!
只有赵三剪不信。
“你要是不嫌弃,你就跟我过吧!我养活你!”
赵三剪这样和她说过。
想到这儿,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是大户人家的女人!她嘴角掠过一丝鄙夷的笑。她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现在的身份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大肚子寡妇。
骂累了,丁淑娇百无聊赖地又挪回到门口,小破屋没有窗,里面充斥着一股发了霉的气息,只有在门口,她才感到呼吸顺畅。她紧锁着眉头,细细地想着心事儿。
据说,人在死后是会投胎的,要是那时自己嫁过俩个男人,到了地府之后阎王就会将你大刀切成两段,给两个丈夫分开一人一半,想想好可怕。
赵三剪也是很可爱的!
一般来说,哪个男人愿意娶寡妇?这是一件很是丢人的事儿,但凡是正常人家,条件好的人是不会娶寡妇的。能接受寡妇当老婆的不是那些地痞流氓,那就肯定是穷到娶不起媳妇。赵三剪也不是娶不起老婆的人。他居然愿意要自己。
还有一种说法,寡妇是会把晦气带过来的,赵三剪居然也不在乎!
丁淑娇对着门外发了霉的木头柱子发了半天呆,索性关上了门,走到床边,从木凳上把赵小双送来的褥子搬过来,马马虎虎地铺好,把上面的铺盖重新整理了一下,便躺了下来。这个小破床很旧,长度也不够,躺下的时候,腿悬空, 这让她只得蜷着身子,侧卧着,很不舒服。
丁淑娇强闭上眼,告诉自己,睡吧!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的脑袋出奇地清醒,飞快地旋转。
她是个女人,什么都不比别人差的女人!为什么要受这种罪?以她的姿色,是应该过上矿太太那样的生活的,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个能伸直腿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公平了!
她再也躺不下去了,飞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儿,点了灯,从床头的布包裹里取了镜子,给自己认真梳理了一番,涂上红红的胭脂粉,梳理完毕,左右照了照,又换回了先前的那身衣服,然后关了门,向赵三剪的住处走去。
赵小双已经回去好些日子了,赵三剪独自一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孤寂的生活。不过,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的生活有了一种企盼,尤其是寂静无声的夜晚,这种企盼就越发的强烈,这份企盼让他感觉到兴奋,感觉到了快乐。
漆黑的夜,他无法入睡,他一直在等待。
她,终于来了!
两个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彼此心照不宣。就这么样,他和她生活到了一起。
她没有向他学手艺,她是他的
女人了,有他养活,她什么也不用做。
后来,他们的孩子,不!确切地说,是她的孩子出生了。
当然,可怜的赵三剪以为那是自己的孩子,欣喜至极。
还要交待一点:赵三剪给小家伙取名儿叫赵小磊。
.....
又是一年的暖春,是的,春天了!
万物展示出它们明媚的样子,各种花草树木的芬芳扑鼻而来。高高的树木抽出了嫩绿的枝芽,小巧的喜鹊在树枝上鸣叫。
春气弥漫,春树萌芽,春花开了。
可是,那个春天般的姑娘,他的佩珠,却嫁了人了!
赵小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站在街头花园的小长椅旁,远远望着对面的醒春茶楼。
“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他的身边走上来另一个女人,薛上花。
“嗯!”小双掏出随身的绢帕,轻轻掸去长椅上的尘土,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上花道了谢,坐了下来,赵小双依旧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对面的醒春茶楼,双方陷入一阵沉默。
“坐啊!站在那里发个什么呆啊!那边有什么好看的啊!”
薛上花的身体向一旁挪了挪,给赵小双留下了更大的空位。
“哦!”
“哎!我在跟你说话呢!地方给你腾出来了!你别总是这般的敷衍我!”
“我知道!”
“知道你倒是坐呀!”
“嗯!坐!”
赵小双坐的位置距离薛上花足足有一个人的距离。
薛上花把手握成拳头在他们中间的空白位置敲了几下,开口说:“这样坐着,你觉得我们看上去像是什么关系?”
赵小双没有想到她一开口就问这么唐突的问题,只好慌忙答道:“呃..我们看上去像夫妻,情侣或兄妹,感觉又没有那么亲密,总不能是朋友吧,距离似乎太远!”
这是个糟糕的回答,小双觉得。
“这个人为的距离可是你自己制造的!也是,不过不亲密的夫妻,情侣不是很常见么?”
薛上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百无聊寂地翻阅起了手中的杂志。
赵小双实在不想进行这种无聊的对话,只好点点头,不予否认。
赵小双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醒春茶楼。
他曾经与柳佩珠走过这里,他记得她指着那茶楼上的横匾说:
“醒春茶楼!小双,你说春天还会睡着吗?”
“会呀!冬天来了,春天就睡着了。”
“那夏天与秋天的时候呢?春天在干嘛?”
“春天?睡呀,却怎么也睡不着,却又不该它来值班儿!”
柳佩珠被他的这个傻乎乎的回答逗得哈哈大笑,他也一同笑。想到这里,赵小双不自觉地嘴角向上扬也情不自禁地上勾了一下,而后,他的目光停在了路边的桃花上。
正是阳春三月,满树的桃花开得火红,一朵朵,一团团,堆在一起,阳光下,仿佛千万颗爱的心在眼前灼灼闪耀,光彩夺目。
柔风阵阵,时断时续,夹杂着一丝的凉意与清爽,还有一丝草地上的芳草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首琵琶曲,在赵小双的耳畔隐约响起,伴着曲,他默默地哼起了那道熟悉的小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佩珠,”赵小双还记得那时,他温柔地拥着佩珠说,“你知道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吗?”
柳佩珠羞涩地挣开他的手臂,笑着说:“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呀!”
“这样,我们都不说,把各自的答案写在纸上好么?”
“好!”
他们于是各自写好了自己的答案,待到把两个纸片放在一起一看,一个上面写的是:为依消得人憔悴。一个写的是:就是我的样子。
那一刻,小双觉得自己真的好幸福。
“哦,我知道了!”
她微微的点了点头,朝他甜甜的笑了。那侧过来的脸,轮廓是这般的美妙绝伦,她是一个和他一样会多情的人,偶而的风吹草动就像秋风吹动落叶般也会吹动她的心……
那一刻,他心里是那般的甜蜜。
也是这条长椅上,赵小双直起身子,柳佩珠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插在发中的紫云簪滑落到地上,她如云的卷曲如海藻般的头发在他的肩头散了开来。
拾起紫云簪,柳佩珠低声问道:“如果,我的家人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
“跑啊!”
“那不行!你上一次翻墙,我家老爷已经
很生我的气了,再让我和你私奔,以后我就永远别进柳家大门了!”
受赵三剪的影响,赵小双也是个遵规守矩,作事情比较严谨的人,不合礼义的事,他是做不来的,想到私奔,也着实是个无奈之举。
“那,你说怎么办?”
“嗯,不知道!”
“我一定会混出个样子,让你家人心甘情愿地将你嫁给我!”
“这一次逃出来,估计下一回就难了!”柳佩珠喃喃地说,“知道是和你在一起的话,一时半会儿,他们是不会让我再出来的了。”
“那我怎么还能再见得到你?”
“三个月后的现在,我会在醒春茶楼里等你!”
“要这么长时间啊!”他郁闷地说。“你真的忍心要我等么?”
柳佩珠害羞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她重新盘好头,随手摘了一小簇丁香花。
“你看,紫色的显得多华美?”
“嗨!我在问你呢!回答我好么?”
“你再看,那白色的丁香。”
赵小双不说话了,沉默得让佩珠很不适应。
“你怎么了?”
“噢! 我明白了,紫色的华丽,白色的..一穷二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哥哥,你爸爸,你们家都是这个意思。”
“你在说什么呢!”
柳佩珠显然不高兴了,白了小双一眼,不再言语。
“怎么了,说不高兴就不高兴!”
柳佩珠突然笑了,坐起来,从背后用双臂环抱着赵小双,说:“那证明我已经爱上你啦!爱上你,没有条件!赵小双,你听明白了吗?”
小双兴奋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可是你说的哦!你可不许反悔哦!”
两个快活的人,相爱的人,就这么相拥着,直到累了,就干脆躺在了柔软的草地上,仰天看着天上的云。
天上的云,一层一层的,像棉花辅成的楼梯,蓝天无比的浩渺。
看着无边的天空,才忽然觉得人本来是如此的渺小,那附刻在骨子里的卑微也慢慢地被剥离干净。
他发誓一定要闯出一片天空,为了自己,也为了柳佩珠。
一棵草叶不知道什么时候粘在了小双的额头上,她给他取了下来,他把它衔在了自己的嘴里。
“不许反悔!”他再次强调着。
柳佩珠小声道:“有醒春茶楼为作证!它在,我的誓言就在!”
“我好害怕!”赵小双说。
“怕什么呢?”佩珠问。
“怕有一天,我找不到了你怎么办?”
“不会的!”
“可是万一呢!万一上天嫉妒我太幸福,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呢?”
那时,赵小双还记得佩珠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后来,他们因为什么就没有再谈这个话题,可是现在,还真应了小双的那句话。
醒春茶楼依然还在,依然红火。可是她..如今,她在哪里呢?
“佩珠在哪里呢?”
赵小双情不自禁地小声自语着。
“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呢?”
一旁,薛上花快速翻阅着杂志,纸页在她的手中飞舞。
“哎,你干嘛总是距离我十万八千里啊!怕我吃了你吗?”
赵小双笑笑,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干脆将身子挪了过来,搂着薛上花的肩,说:“没什么,这样你满意了吧!你在看什么呢?让我也看看!”
说罢,赵小双把脑袋向前伸了伸,看着杂志的内容,有板有眼地读着:“真正的修行人应当面对世俗繁华,视若过眼云烟。真的做到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卷天外云卷云舒。身居闹市,也能保持若人无人之境的心情。”
“好文字,不过做到很难!”赵小双说。
“所以,你当不了出家人!”
“嗯,我是当不了的。人若为情所困,一不小心沉溺于其中,就很难拔出来。谁能那么容易做到视若无人之境呢!”
薛上花合上了杂志,侧头看着小双,说:“你是想自己拔出来呢?还是想让我拔出来呢?”
“你想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上花挣脱开他的手臂。
“你看你,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呀!我的好姐姐!”
“谁是你姐呀!我还小着呢!”
薛上花白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她重新打开了那本杂志,继续有滋有味地读着。
赵小双把双手盘在胸前,身体向后,长舒了一口气,舒服地靠在了长椅上。
第二一三章 偶遇
他在想,柳佩珠在哪儿呢?
俗话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功夫!
老天爷的安排有的时候是出了奇的巧。巧到说曹操,曹操到!巧到你都不相信,它却真的在眼前出现了。
柳佩珠在哪儿呢?
柳佩珠此时正从醒春茶楼里出来,一起出来的还有她的帖身丫头春英儿。春英儿早几天先搬回了柳府,是为佩珠再等些时候搬回来提前做准备。柳佩珠还是住在孟府,自从孟家贵死了以后,日子是一天比一天的百无聊赖, 难得今天是个好天气,就和丫头出来闲逛。
即使出来散心,春英儿也能感觉到柳佩珠心情惆怅。
“听说街口新开了个照相的,小姐不去照一张吗?”
“照相可是件有趣的事儿,以前也照过,照得不好!”柳佩珠说。
说起照相,她又想到了他-赵小双。柳佩珠先前照过,是在学校的时候,她把它压在了桌子的玻璃板的下面。她记得小双见了还看了老半天,说:“是你?”
想到这里,柳佩珠的鼻子酸了,漫天的飘絮迷了柳佩珠的眼,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张压在桌子玻璃板下面的吗?小姐是很上相的!”春英说。
“嗯!不过不是很好!”
“那就再去照一张吧!小姐这么漂亮,等以后老了看看,就能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春英儿说。
“要是走很远就不去了,街口还要走老远呢!”
“不远,从药房这边上台阶穿过去,也就走几分钟。”
“嗯,也好!”
柳佩珠想了下,拉起春英儿的手,上了台阶,沿着台阶后面的小道一路穿了过去。柳佩珠看到前面有个老妇人在蹒跚着走,就问春英儿:“吴妈的儿子,闺女失散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下落!”
“嗯!”
“可怜的人啊!”
“听说,前些天吴妈上庙里去烧香了,她求什么,大家不用问都知道,还不是找到她的儿子闺女。那天,家里的厨子去买菜,结果在路上看到了一个人,有好多的人簇拥着,当然这也没什么,只是这个人脸上的一块胎记和吴妈说的他们家丢失的儿子小毛是同一个地方,都长在了眉上。”
“真的吗?”
“嗯,厨子回去就告诉了吴妈!”
“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小毛呢?”
“不知道呀!”
“看来,去庙里烧香还是很灵的哟!”
“是呀!小姐,要不咱们也去烧香吧!”
“好呀!嗯,对了,吴妈没去找找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小毛呢?”
“去了,结果一打听,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呢?”
“人家说,那个和她儿子长着同样胎记的男人叫张显贵,是雄霸一方的张朱正的儿子!张朱正一死,他一个人独掌的众雄集团简直就是一个流氓团伙,欺男霸女,打架斗殴,偷盗抢劫,无恶不作,大家都害怕,远远地躲着。小姐你想啊,人家家里有权,有势,吴妈要是找他去认亲,还不把她当成疯婆子给打出来!”
“啊?原来是他呀!”柳佩珠想了想,“这个人,我听老爷提到过,没少做坏事儿!”。
“嗯,就是他!”
“那到底是不是小毛呢?吴妈不会有这么一个儿子,我想一定是错了!”
“小毛与这个张显贵年纪倒是差不多,吴妈没敢认,不过她现在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街上跑。”
“是想再遇到他吧!”
“那还用问!”
“我想,也许只是巧了,也长了个胎记而已。张显贵是有爹,有娘的。”
“嗯!”
“可怜的吴妈!不过也好,总比没有一丝音讯要强吧!”
“嗯,对了,吴妈去的是哪个寺庙求的愿呢?”
“她的那双小脚儿走不了多远的!她还能去哪里的寺庙!去的呀,就离咱们这儿不远,要不咱们照了像也去那寺庙里上个香再回去!小姐有什么心愿也会和吴妈一样变成现实的!”
柳佩珠的脸上微微漾起绯红,“我还能有什么心愿!”说罢,脚步飞快地向前走去。
“小姐,小姐!你走那么快干嘛?”春英儿边说,边跟了上去。
佩珠怎么会没有心愿呢!
她最大的心愿是遇见他!
爱的美好与温馨,可以将人的愁苦化解成为快乐;然而,许久以来,她的愁苦,一直在思念他的漫漫长夜里。这份情感的堆积与沉淀,越积越浓,越沉越厚,越来越增加了那份无尽的思念。
赵小双,他会在哪里呢?
也许他早已将自己遗忘,否刚,他为什么不出现?她对自己说过无数次,忘记这个男人!她与孟家贵的婚姻也是在这个绝决的前提下完成的!
可是,她诚实地告诉自己,她还是忍不住不去爱他,想念他,就像鸟儿忍不住飞翔;就像玫瑰忍不住开放。
她的心早已经被他掏空了,没有他的日子,她只是一行尸走肉。
去上香!
去上香!
如果神灵真的灵验,她只求再次与他相见!再见一次那个叫赵小双的男人!
虽然走得快了,腿是有些酸痛,但心情是充满了期待的,空气新鲜,阳光明媚,她大口地呼吸着,这比她一个人窝在孟家的那间装饰不错但没有人气儿的小房子里要强。
在那个小房子里,她也没做不了什么,就是看看书,再就是闲到没事儿就拿支笔在书上画小人儿,画的是小人儿的侧面,其实主要是一条弯曲的线,确切一点儿,就是棱角分明的一个男人的侧面,加上眼眉头发,画来画去发现怎么看,怎么像赵小双。
她也奇怪,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不过她是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他是太完美了,无形中他就成了她绘画的模版,美男子潘安估计就是这么个样子。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就像住进了她的心房,她是忘记不了的。
她不能把握命运,但她至少可以把握手里的笔,随手画了,她会有一种奇异的喜悦,仿佛他就是她的了,就这么简单。
柳佩珠想着,脸上露出了喜悦。
拐过一片小树林,她看到一条长椅子上闲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脸对着脸,他的一只手臂搂在她的肩头,很是亲密的样子,如果没猜错,他们应该会是热恋中的情侣。
她投过去几许羡慕的目光。
那女人是背对着她的,长什么样她不知道,只知道她衣着很时尚。那男人是侧对着她的,那棱角分明的侧面,那条熟悉的弯曲的线...
柳佩珠愣住了。
她隐约听得到那边传来欢快的“呵呵”声,还有偶尔的欢快的嘻笑声。
很快,那男人无意中的一瞥,扫到了这里,扫到了她。目光停在那里,她的脸闪过一丝最轻微的飘忽的红色。
“是他,赵小双!小姐!是赵小双呀!”
春英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抓着柳佩珠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轻轻地说道。
男人站起身来,他身边的女人也好奇地将头扭到了这边,那是一个微胖而且妖艳的女人。
他们朝思暮想的再次的见面就在这样一个彼此都没有一丝心理准备的前提下,一种极其尴尬的气氛里发生了。
四个人全都没有说话。
空气凝滞。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流浪狗在汪汪地吠叫,不远处的学校下课的铃声响起。
柳佩珠似乎被什么给唤醒了,她略略低下了头,神色慌乱,目光躲闪开前方那双炙热的双眸,拉着春英儿的手,扭头就向回走。
“佩珠!”身后传来赵小双急切而大声地呼唤。
柳佩珠没有回头,春英儿回头张望了两下,就朝着柳佩珠的方向跟了过去。
赵小双大步追了过来。
“佩珠!你等等!佩珠!”
柳佩珠没有理会,装作没听见,拔腿就跑掉了。
“小双!”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
小双想到了身后的那个女人,没有再追,若有所思地挪回到了长椅处。
那个女人,就是薛上花,看着赵小双呼哧带喘地走回来,她合上了杂志,轻声说道:“我说呢!赵小双,你这么对待我!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的!你直接告诉我不就成了嘛!”
“告诉你什么?”
“刚才的那个叫佩珠的女的,谁呀?”
赵小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平抚一下自己激动的心脏,“嗯,柳府的,我给她做过衣服。”
“就这么简单?”
薛上花斜睨了赵小双一眼,这一眼让赵小双表情有点不自在。
“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就想知道,你爱的女人是不是她?”
赵小双的心里很乱,他抬起头来,太阳在他的正前方,照得他有些眩晕。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她等了许久,没有等来答案,于是失望地低了了头,也没有说话,从手提袋里拿出了小镜子和唇膏,对着镜子,小心地涂抹起来。
...
回家的路。
春英儿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咱们不去照相,不去上香了吗?”
“小姐,你跑什么呀!你等等我!”
“小姐,你倒是说话呀!”
“小姐,你怎么了?”
“小姐..”
柳佩珠停下了脚步,一脸不悦,“你就不能把你的嘴闭上吗?”
“是!”
春英怯怯地看了佩珠一眼,看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不敢再言语。
柳佩珠脚步飞快,她有一种想逃脱的感觉,她不想看见,她不要看见,却怎么会让她看见了?
哥哥柳云生和她说了多少次,她不想相信,她不愿意相信,可是这回她不得不信了!那一刻,她的梦被彻底地击碎了,她的世界一下子坍塌下来,这一切令她没有一丝的心理准备。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膝盖生疼。
后面的日子,柳佩珠的脸上依然云淡风轻,谁也不知道她的牙咬得有多紧。
她学会了让自己忙碌起来,她有时候去学社,有时候去找工作,有时候在孟家,有时候回柳家。她走路带着风,谁也不知道她的膝盖上仍有曾摔伤的淤青。
木已成舟,除了用暂时的忙碌忘却那个人,她还能怎么样!
木已成舟,哥哥柳云生说的没有错,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赵小双了,他又有了另一个女人,这是事实!她必需承认的事实!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缘误,
花开花谢终有时,
总为东君主,
去也终归去,
往也总是往。
越长大,她越觉得孤独竟是生命的必然,孤独也是她的宿命,孟家贵死了,赵小双爱上了别的女人!爱的感觉就似一阵风,他要离开就让他去吧!就如同这南来的风,吹来,又吹去!
第二一四章 夺图
周宣这几日很少去孟府,他一个人在街上溜达闲逛,逛得有些累。
大街上车水马龙,街两旁店铺林立,各种物品令人眼花缭乱。
酒楼,茶馆,杂货铺子,当铺还有棉布庄在周宣的眼里都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扫视着街两边摆着的各色的小摊头。
他见四下无人注意自己, 便扭头走进一家店名叫集萃斋的装裱字画生意的小店,在店中坐椅上坐下来歇脚。店不大,中间摆放着四张八仙桌,上面有的铺着纸,摆放着笔墨,有的堆放着卷成轴的字画,杂物,四周的墙壁上则是挂满了林林总总的字画。
店门一开,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人,一色的黑色布衣长衫,这两个人的面相都不太好看,一个是黑面刀疤脸,一个是一脸的麻子。
“店老板!”麻子喊着。
“来喽!不知客官有什么吩咐?”听见店里有动静,门帘一掀,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从后屋走了出来。
麻子侧身看了一眼坐了一旁的周宣,见他在观赏着墙壁上的字画,并未注意到这边,便低声对店主说道:“我这儿有幅画儿麻烦你给裱一下!”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一幅画,顺手打开,铺在了柜台上。
店主眯着眼,翻来覆去端详了一会儿,半天未有言语。
“怎么?店家,有什么问题吗?”麻子说。
“这画是从哪里来的呢?”店主随口问道。
麻子看了看黑面刀疤脸,转头,睁大老鼠眼,对店家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嗦啊!叫你裱画你就裱就是了,问这么多干什么!”
“裱是可以裱,就是这画好奇怪啊!”店家盯着画,皱眉低语。
黑面刀疤脸凑了过来,看着铺开的画面,好奇地说:“怎么奇怪呢?”
“这画从整体,材质上看,还是不错的,画工细腻,人物活灵活现,是个好画!但,一般古画真品,都是有装裱,题跋,印章,年月的,这个都没有啊!”
麻子不耐烦地说:“管它那么多干什么!我只要知道,这画值不值钱?”
店家想都没想地点了一下头,“除非是上古奇画,没有这些零零碎碎,如若是奇画,这可就不是一般的值钱了!”
听了店家的一番话,麻子脸和黑面刀疤脸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店家拿了个本子,在上面写了几句,抬头对两人言道:“你们将画留在这里,三天以后可以来取!”
“什么?三天以后?三天以后,哎,掌柜的,你跟我开什么玩笑!你给我丢了怎么办?我要你现在就裱,我们家老爷急着要呢!”麻子急赤白脸地说。
“二位,这可是个细致活呀!”店家摇着头。
“别这个,那个的,叫你现在裱,你就立马弄好!”黑面刀疤脸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一脚蹬在木板凳上,厉声说道。
店家被吓了一跳,但还是面露难色地说:“二位客官,我是真的需要点时间,而且,我手头还有别的活儿呢!”
“别的活儿,你就先放下,你可知道我们家老爷是谁?”黑面刀疤脸说。
“是谁?”
“说出来怕吓破你的胆儿!我家老爷就是天不怕,地不怕,谁见了谁都得弯腰的张显贵,张爷!你去问问,我们家张爷说一,谁敢说二!”
听到这里,店家赶忙躬身点头,陪上笑脸。“张爷!知道!知道!我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我这就叫人赶紧给你们弄!”
店家说完,仍面带着
为难神情,补充道:“只是,二位爷!装裱可是个细致活儿呀!张爷的活儿,我可不能有个半点的闪失,疏漏!不知二位爷能否多容我点时间,明天吧!我是连夜干!这个确实需要时间的,我要粘贴,无论是用纸还是丝织品都是要小心翼翼,调浆,托背,回条,裱绫,修补,晾干,上轴,您说说这哪一步工序不都要谨慎完成,哪一步不需要些时间。如若不行的话,您看..”
“少他妈的废话!这活儿,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就现在做,我们俩就在这儿等着!”
黑面刀疤脸气势汹汹地一脚将凳子蹬了出去,手把桌子拍得“啪啪”响。
这架势可把店家给吓坏了,连忙陪上笑脸,说道:“刚才说话多有冒犯,这位爷,还请你见谅!好,我马上就去弄!马上就弄!只是今天是真的赶不过来!..”
黑面刀疤脸还要发火,被麻子给拦住了。
“也罢,我们也不为难你,工序繁杂,也确实需要些时间,这样吧,明天黄昏时分,我们来取!”
“可是!..”
黑面刀疤脸拉了拉麻子的胳膊,“咱们张爷不是说过嘛,不能有半点闪失,这画放在他这里,万一..”
麻子淡淡笑了笑,“老兄真是多虑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就一晚,还能出个什么岔子!我知道这确实是个精细活儿,要是做得匆忙,做得马虎了,张爷那里一样不好交差啊!”
黑面刀疤脸想了一下,把放在椅子上的脚收了下来,“也罢,我也不难为你,就这样吧!你听好了,明日此时,我们来取,如若有半点闪失..”他左右看了看,“你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
店家的头点得像是在啄米,连连答应照办。
周宣起身若无其事地在小店里四处看了看,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麻子轻咳了一声。
心照不宣,配合默契!
周宣刚刚看到了麻子的眼神儿,心里面自然是全明白了。
麻子是张显贵手下的人,也是周宣在江湖上的多年朋友,当初,张显贵派人埋伏在孟府周围,追杀周宣,要不是麻子的通风报信,死在麦子场的,应该就是周宣本人!麻子的帮助让周宣逃过一劫,而孟家贵却无辜做了替死鬼。
两人私下又见了一次面,周宣对麻子的救命之恩是感激涕零,得知画落入张显贵之手,就提议二人合谋再搞上一笔,大家共同发财,麻子欣然答应。
周宣偷偷起身看了一眼那幅打开的画,深褐色画卷上的几个顽皮的孩童出行的画景跃入眼中。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就是那个画!神奇的小童出游图。
孟喜昌有恩于周宣,不止一次是救周宣于危难,在这一点上,周宣是很感恩的!但他同时也有一些地方看不惯孟喜昌,周宣帮助孟喜昌做了很多事儿,大家利益本来是相互的,可是孟喜昌却总是一副高高凌架在他之上的优越感,好像周宣努力得到的一切,都是源于他的恩赐一般,更为可恨的是,他的儿子孟家贵偏偏又和他一样,在他面前每每都是盛气凌人。要不是因为这两个人,周宣媳妇的仇估计早就报了。
孟家贵的死让周宣深感惶恐和不安,但又一想,人毕竟不是他杀的!风声一过,他就自己找上门去,向孟喜昌表示慰问与同情,并将怀疑的矛头指向张显贵,发誓会为孟家贵报仇。孟喜昌对他的话深信不已,还收留他在自己的府上住了一段时间。
郊外的麦子场的血案,时隔这么长
时间,一直没有破,渐渐成了悬案,渐渐淡出了人们视野。于是,麻子找到周宣,两人再次合计,觉得是该把画儿从张显贵手里弄出来的时候了!
小店的门开了,又有顾客走了进来,周宣趁人不注意,先行偷偷从小店里退了出去。
第二天,黄昏时分。
周宣早早就来到了这个字画小店,只是,他并没有进去。他就躲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窥探着这边的动静。
果然,黑面刀疤脸和麻子如期而至,来取画了。他们不露声色地钻进了小店,不一会儿功夫,就出了小店,一人在前,手里捧着画,一人跟在后向来时方向走去。
周宣悄悄地尾随其后。
当他们走到一条小巷子快一半的时候,走在后面的黑面好像发现了后面有人跟踪,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张望,周宣连忙躲在一户的门洞里。
这条小巷子,周宣熟悉得很,有一条小路可以绕道前面去。
二人快要走到巷子的尽头的时候,前面突然闪出一人。脸被黑布巾遮挡着,只露出两只眼睛。
“谁?是谁?”
“哈,管我是谁!把画拿来!饶你不死!”
前面的麻子一听,脸色顿时大变,抱紧那装画的袋子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骂,“他大爷的!老子怕什么,还就来什么!黑子!快上!”
后面的黑面刀疤脸一见这情况,说时迟,那时快,“嗖”地从身上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带着一股冷气森森的寒杀气儿,直直是向蒙面人飞来。蒙面人一闪,只听见“当”的一声,这把闪着青光的利刃擦着他的耳边钉在他身后的柱子上,蒙面人反手拔下刀来,冷哼道:“下手还挺狠啊!那姓张的手下,也不过如此!”
前面麻子趁蒙面人稍走神之际,一头钻进了旁边一条黑漆漆的巷子。
他一路没命地奔跑,直到后面没了声响,以为黑子抵挡住了对方,便喘着粗气,渐渐停了脚步。
巷子很黑,视野所及也就那么二,三十米。
麻子回过头去,后面一片死寂,他无法确定是否安全,只得垂头丧气地往前走。
突然,一个黑影飞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地。
这一跤整整摔了个狗啃泥。
麻子舔着略带腥味儿的上牙床正要爬起来,一把雪亮的匕首,在他的眼前晃了一下,而后直指他手里的画。
“妈呀!大哥饶命!”
麻子见状两腿发软,瘫坐在地上。蒙面人上去就去抢那画,却被后面的黑面刀疤脸扑倒,等他反应过来,那人的刀尖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轻轻一挑,那布巾便抖落了下来。
蒙面人正是周宣,他见势不妙,一矬身子,侧着躲过了黑面刀疤脸手里的刀,蹿过去,跃身夺下了麻子手里的画儿,拔腿就跑。
“快,追!”
“有强盗!抓强盗呀!有人拦路抢劫啦!”
周宣听到后面的人在喊,也顾不得许多,拼了命地往前跑,七拐八拐,直到后面没有动静,他这才停下了脚步,喘着气儿,
强盗?
周宣鼻子里“哼”了一声,谁是强盗!
真是贼喊捉贼!
麻子!这家伙表演得还他妈的跟真的似的!
周宣嘴角向上挑起一抹笑,回过头去,讳莫如深地看了一眼,又四处观望了一下,轻轻掂了掂手里的画儿,脸上又浮出一丝狡诘的笑容。然后,他找了条偏僻的小道就消失掉了。
第二一五章 插翅难飞
天黑的时候,张显贵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睡眼,他是今天酒喝多了,现在口渴得难受,叫人送上了凉白开,“咕咚,咕咚”几大口下肚,感觉舒服多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正要起身下地,就见门帘一抖,下人进来。
“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儿?这么慌张?是不是我的画出事儿了?可别是我的画!”
“正是,老爷!正是您的那幅画呀!”
张显贵得知那幅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画被抢,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拍着桌子吼道:“我是千叮咛万嘱咐!可别出什么岔子!这些人,真他娘的废物!连个画都保不住!去把他们给我叫进来!”
很快,送画去裱的黑面刀疤脸和麻子进来了,一同进来的还有薛启富。
“小的该死!小的错了!”
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的两个手下,已经抖成一团。
张显贵气得手直哆嗦,他指着两人,怒骂道:“无能!废物!全是群废物!你们说说,你们还能干什么?送个画还他妈的给我丢了!你们还能干什么?”
“小的知错了!求求老爷饶过小的吧!”
“饶过你们?我那可是矿世奇画呀!要是装裱好了,一出手,怎么着也得几百几千银元吧!你们赔得起吗!”
“老爷再给我们一次改过的机会吧!小的知错了!”
张显贵气得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喘着气儿,说:“机会?还有什么机会?难不成你们给我再画出一幅?没用的东西!全是饭桶!”
薛启富在一旁一直没有作声,此时,见张显贵没有主意,便走上前来。
“张爷,您先别急!”
张显贵白了他一眼,“我能不急吗?这可不是一般的字画!”
薛启富躬身道:“我知道的,张爷您办事从来不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事儿放您这儿,它就是事儿,到头来也就不是什么事儿了!您是谁?您是张爷呀!咱们这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名鼎鼎的张爷呀!还能有什么事儿能难为得了您张爷!”
话说到这儿,张显贵似乎平静了一些。
“哼!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张爷作对!看我不收拾他的!”张显贵说。
“就是,这人真是活够了!”薛启富跟着回应道,又说:“话又说回来,这幅画本来也是咱们抢过来的呀!现在,不过就是让咱们再抢一回罢了!您说对不?”
“只是,”张显贵刚要说话,薛启富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前,作了个打住的手势,而后,走到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下,关好了房门。
薛启富对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说:“此事儿,你们知道,不要对外透露半点风声。如若让我知道是你们传出去的,小心我一枪崩了你们!”
“就是给我们一万个胆儿,也不敢呀!您就放心吧!”
“你们先起来吧!”张显贵说。
两人站起来,各自坐下。
“孟家贵被杀,到现在有什么风声了吗?”张显贵问道。
“没有,我们上次干的那叫个漂亮!神不知,鬼不觉!他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下,就去见阎王了!”一个人说。
“还漂亮?”张显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人都杀错了!我没追究你们的过错,已经是算仁慈的了!那个周宣,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呢嘛!你们这些人!哼!真是
便宜了周宣,要不是风声紧,我恨不得立马派人再去杀了那个小子!对了,孟家贵的案子,他们查得怎么样了?”
“现在,那帮狗腿子们,东调查,西调查,还没找到北呢!那个叫柳云生的警察,我看,不过如此!也是饭桶一个!”
说完,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薛启富说:“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你们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吧?”
“没有!那个孟公子见了我们真是吓尿了!就这副德性,孟家老爷还让他运送这么贵重的物件!不过,除了这画儿,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收获!小的也没有想到,这画居然还是个神奇之物!张爷,您也是该着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该咱们张爷发财!”
“发财?发她娘的财!发哪里去了?画都被你们这两个废物给丢了,我的财呢?哼!”张显贵拿起了烟,用烟屁股敲着桌子,薛启富赶忙帮着点上了火。
张显贵深深地吸了一口,闷声说道:“要是没有得到过,也就罢了,要是得到了再失去,心里真难过!”
“您别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
“咱们再给它抢回来!”
“抢?到哪里去抢?”张显贵问。
薛启富跟着问:“你们那天,可曾看到那个贼人的模样?”
“那人戴了面巾,遮挡了面容,人高七尺,中等胖瘦。”麻子说。
黑面刀疤脸深思片刻,“我后来用刀挑掉了他的面巾,只是他一闪,动作太快,小的没有看清模样,但从侧面看,很是眼熟,像一个人。”
“谁?”几个人一口同声地问。
“周宣!”黑面刀疤脸说。
“不像!怎么会是周宣呢!我看,一点都不像!”麻子在极力反驳。
“没错,应该是他!我用刀尖掀开他脸上的布,他闪开了,我只看到他的侧面,也像!”
黑面刀疤脸的补充,坚定了张显贵的判断,他频频点着头,“周宣?又是这个兔崽子!上一回捉他回来,就不该放了他!”
“是啊!大哥心软,放虎归山,到头来给咱们坏事儿!”
“你没看错?是周宣吗?”薛启富问。
“没错,应该就是他,他被关在咱们这里的时候,他的一条腿被我们打的有些瘸,跑着来,一拐一拐的,非常明显!这次别看他用黑布蒙面,但从他的跑路姿势,我还是认出了他,你们不说,我没想起来,他一说,我一寻思,就是他!”
“周宣,小兔崽!竟敢太岁头上动土,看来是活够了!张爷,您说吧!咱们怎么收拾他?”薛启富说。
张显贵披了件外衣,抹了抹发干的嘴巴,“上一回杀错了人,这一次必须万无一失!你们说吧,我先听听你们的想法!”
“麻脸儿,你说!”见麻脸一直未言语,就问他。
麻脸儿一脸的懊恼,“哎!后悔上次没有把他抓住!现在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啊!这小子别看他胖,但也身手矫捷!”
张显贵冷笑道:“要只是他,就好办了!哼!看来,我对他是太温柔了,不跟他来点硬的,这小子还真不知道我张爷的厉害。孟喜昌不是保他吗?明天就去孟家要人去!”
薛启富一脸难色。
“大哥,这不合适吧!孟家贵就死在了咱们的手上,画也是从人家那里抢夺来
的,我们再找上门去... 这也,太...”
“太什么?贼喊捉贼?”张显贵冷哼,端起桌上的茶盅品了一口。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敢说话。
张显贵笑了,放下茶盅,拍了拍薛启富的后背,“兄弟,你真是个实心眼!干掉孟家贵的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咱们不说,谁知道孟家贵的死是我们指使的!谁知道那画是我们抢来的!我要是不上门去找孟喜昌,掘地三尺把周宣这小子给找出来,我的人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他给摘了去!你这一回去孟府,不仅仅是要人,还要理直气壮地要人!要他交出周宣!”
张显贵的话,说得薛启富频频点头,竖起大拇指,“大哥英明!才智过人!全听大哥的!叫这个周宣插翅难飞!”
张显贵坐到太师椅上,喃喃道:“我可没有做得过份啊!孟家敢跟我争抢女人,在我之前把柳佩珠娶进门,孟家贵被错杀,也是死有余辜!别以为就这么完了!我还要让孟家老爷知道,与我争女人是什么结果!哼!”
“小的明白!”
薛启富嘴里说着,在心里,不得不为张显贵的狠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
短短的几个月,孟喜昌老多了,额上的皱纹多了起来,精神也不济了。
当然,这是跟他最近遭受的打击有关。连他自已都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孟家贵死了!仇人还没有找到!何青萍流产了,这是她第二次流产,到手的儿子又飞了!他不相信,他的糟糠之妻会给他的孩子下药,他没有想过她竟是这么的恶毒。
他已经什么都不敢相信了。
没有儿子就没了希望,没了一切,这店铺,这买卖将来交给谁呢?
孟喜昌几乎是一夜愁白了头!他收起了铺开桌面上的几张画儿,重新点了烟,一口一口闷闷地吸着。
外面传来几声乌鸦叫!
孟喜昌敲了敲烟斗,站起来,将身体缓步挪到窗前,他发现自己真的老了,这几步路,他都觉得有些吃力!
他用力推开了窗,外面真安静啊!小池塘的水很浑浊,深绿色的藻类给池边的石头留下了斑驳的印记。旁边的海棠树的叶子却落了不少,干枯的枝条在风中轻摆。
这真是-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往日里热闹的孟府,现如今也变得越发冷清。
无声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个结局。
那是一场悲剧的告白,就连最后一片叶子也凋零了。难道是时候,要对自己周围的一切有一种戒备?对每一个人,都要有戒心?
大太太居然会投药,杀死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甚至连个小小的丫头居然也会投药,杀死了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并且,这丫头还是何青萍身边的贴身丫头!
孟喜昌想都不敢想!
风停了,云散了!好像连同他自己也是可以消散去的,就像那浮云,就像那风!蓦地,他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是很恐怖的,而且还很阴冷,灰暗!他紧紧地包裹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他感觉到了冷!寒彻骨的冷!
泪是无声的,悄悄地来,悄悄地去!
所谓坚强,应该说是虚假的真实!因为,孟喜昌根本就坚强不起来!现实,已经残酷到将他打得满地找牙!打得他无法喘气,不能辨清方向!不能辨清究竟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太累了!
第二一六章 来者不善
命运似乎一直在和他开着玩笑,一次又一次地塞给他一个无法接受的残酷现实,让他去适应,舔食自己流血的伤口,他一次次地感到了疼!痛彻心扉!让他惊讶人性的丑陋!
他的家原来并不富裕,那时的大太太是个出了奇的勤快女人,还能时不时地给他出个主意,他们为生活不宽裕而深感痛苦,大儿子出生了,他的生活有了目标,她尖刻,但对孩子是无比的温存,他想过要和她好好过日子。可是在大儿子夭折之后,她变了,变得粗俗,琐碎,絮叨令他难以忍受。二儿子孟家贵出生了,他的生活又有了目标,他曾经起早贪黑,清晨三四点就起程出发去进货,直到深夜才回来,风里来,雨里去,十分辛苦。
他曾经为了这个家,三日两头奔波于往来山西的路上。
他就像画里面的那一头不知道疲惫的驴,蒙着头在拉磨,一圈又一圈地,永远在忙碌,在挣钱。有一天,这头驴干不动了,不得不停下脚步,摘掉了蒙在眼睛上的布,发现周围什么也没有,连一粒粮食都没有给它留下。
人生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他的人生还未到头,就已经提前领悟到了这种一场空的滋味。为此,他在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抱头痛哭。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那是被人背叛的痛苦,那是一个行将朽木的人的痛苦,更加令人感到无比的凄凉。
“老天爷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问天,天不应,问地,地无声!
少爷死了,少奶奶跑了,二太太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丫头秋水儿自知罪孽深重,上吊自杀,连同被他一纸休书赶出家门的大太太,往日里热闹的孟府,一下子少了这么多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何青萍已经好长时间不说话了,除了睡觉就是发呆,时而笑,时而哭,这种状态已经有很多天了。孟家,似乎已经到了家破人亡的惨地。
孟喜昌想都不敢想,他颤抖着手,拭掉了眼角的泪,正要转身回床上休息,下人进来禀报,说张显贵手下薛启富求见。
孟喜昌一愣。
薛启富这时候来求见,会是什么事儿?
柳警官曾经说过,孟家贵的死很可能就是他们手下干的,可线索中断,拿不到证据。没有证据自然无法断案。如果真是他们干的,那就是仇人,自已还未找他们报仇,他们反而自上门来,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也许不是他们干的,否则,他们怎么会有勇气来见自己…
孟喜昌深思片刻,还是决定先会会这个张显贵手下红人薛启富再说。
薛启富行过了礼后,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他仔细看了看孟喜昌,孟喜昌气色并不好,双眸低垂,无精打采,身上简单地穿着一件半新的绛紫色缎袍,外罩湖蓝色的马褂,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单纯的商人。
两个人谈了一会儿,薛启富道:“我们张爷说了,也不是为难孟老爷,只是这个周宣屡次冒犯,实在是难以容忍。”
“哦! 这一次他又如何冒犯你们了?”
“他偷东西!”
“偷东西?不会吧!你们是否看错了人?”
“应该不会!”
“你就那么确定?”
“这一点,你不用管,你只要交出这个周宣!”
“那周宣虽是与我有交往,但他行踪诡异,我哪里知道他去了什么
地方?更何况,这一次,你们丢失东西,这是你们与他之间的事儿,但不知为甚要来难为我一老夫?”
“我们不想为难你,但这事与你脱不得干系!不找你又能找谁?上次就是因你儿子孟家贵劝说才放了这个周宣的!”
“你们丢了什么呢?”
“这个?”薛启富犹豫着,丢了什么自然不能告诉孟喜昌的,否则便是贼喊捉贼了。
“这个不需要你知道,你只要交出周宣!”
“我儿被人杀害,至今案件未破。上一次出行,周宣不曾随行,他估计是怕惹上麻烦,也鲜少来我这里,只来过一次表慰问,此后,就很少再来我这里!”
“孟老爷!我知道您做绸缎生意,也是个痛快人!咱们两个说话何苦绕圈子呢?大家都累!您说不是吗?”
“你到底要怎么样?”
“告诉我,周宣到底去了哪里?否则..”
“实不相瞒,我是真不知道!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话还需要我再三再四地重复吗?”
“你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
“那好吧,既然你不知道,按我们家张爷的说法,咱们只好转入下一个话题。”
“下一个什么话题?”
“最近呢,生意好像都不好做!但是开饭馆和卖衣服的生意恐怕永远都不发愁,不管世事如何萧条,人们总是离不开吃饭和穿衣,您说是吧!”
“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就是我们家张爷看上了你家绸缎行的几个小铺子,想接手!”
显而易见,这是明摆着的抢!
张显贵看上的,不用问,都是不花钱白拿走的。说白了,就是抢!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这一点,孟喜昌心里明白!要不,前几次张显贵抢劫自己的货物,孟喜昌都认了,还不是因为告也没用,对抗也没用,讲道理更是笑话!
这就是地道的地头蛇!
孟喜昌原想不招他,不惹他,大不了委屈一下,可是现在看来,躲是躲不开了,就是你不招他,他自己也会嗅着钱的味道找过来。
怎么办?
看来,找周宣只能算是个说辞,拿走自己的几个小店面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不过,孟喜昌毕竟在社会上见过世面,还是有两下子,知道这事硬是顶是不行的。
孟喜昌装着一副愁眉苦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位薛爷,你也知道,现在什么都不好弄,我这其实也只是小本的生意,一样不好做哟!哪儿,哪儿都是爷!谁都得罪不得的,生意好坏是一回事儿,别人还不是想撵就撵,想要就要!看和做是两回事儿,我想你们家张爷也只是一时的兴起,这种费力又不太挣钱的小买卖,估计他就是拿过去也会丢在一边,与其那样,还不如不做。张爷这个人,大家都知道,很有气势,在哪里都兜得转,在江湖上混的人,面子比大姑娘的屁股还值钱,总不能给人留下明抢豪夺的坏印象,为了这几个小破铺子,多难堪呀!”
薛启富沉吟了一下,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怎么回去给张爷交差呢?”
“要不这样,你们的本意不就是要找周宣吗?不就是要回丢失的物品吗?我尽我所能帮你们查找,尽量帮你们追回丢失的物品,找不到,我们再想办法!您看呢?”
“没有结果,孟老板考虑一下怎么交接你的铺子!”
“没有结果再说!我想你们家张爷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
像孟喜昌家的绸缎行,还有杂货铺子,珠宝店甚至皮鞋店这样的小买卖,平时生意兴隆,但最怕小流氓地痞上门闹事,张显贵摸到了这点,就常常唆使手下时不时地寻衅滋事,甚至假装打架骂街,顾客都被吓跑了。
孟喜昌明白,要在社会上立脚,像张显贵这样的地痞流氓是得罪不起的,哪家生意人也都是大包小包的塞给这些人。
可是,这些家伙是会得寸进尺,永远不会知足的,他们的胃口只能越张越大,直到把你彻底吃掉,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呢!
所以也不能生硬地顶撞他们,但也不能一味的顺从他们!柳警官还未破案,孟家贵的死是否与他们有关系还不得为知。看来,还是先稳住他们,不要对自己的生意造成更大的伤害是首要的。
“薛爷,你等一下!”
孟喜昌进了里间房屋,不一会儿的功夫从里面拿着一包东西走了出来。
毕竟是老江湖了,孟喜昌备了两份厚礼,一个是塞给薛启富的,一个是送给张显贵的。
其实,给张显贵送钱送礼,把他当作护身神,靠山,还有认作老头子,干爹的人不少,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孟喜昌明白得很,张显贵的本来用意也就是这个:要钱!
“生意人不易,我知道薛爷您总是有办法的!还要烦劳薛爷回去多加美言一番,这点意思,望笑纳!”
“好,好!”薛启富一面微笑点头,一面亲自倒茶水。“只是,那个周宣,还望孟老爷再费些心思。”
“我记住了!一有消息,我会差人过去的。”
薛启富出孟家门的时候,正巧撞上从外面进来的一女子,眼睛不禁一亮。这女子面似芙蓉,眉如柳,肤若凝脂,勾人心弦的一双美目,着实地明艳动人!乌黑的秀发绾成髻梳于脑后,上着淡紫色的翠烟衫,配上碎花水雾百褶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薛启富见多了美人,但如此精致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这女子是谁啊?”
出了门,薛启富还中频频回首,一边低声问身边的人。
“孟家贵新娶的女人,柳佩珠!”
“哦!这便是柳佩珠啊!确实是少见的美人!难怪让大哥如此上心!”
柳佩珠这个大家口中绝色女子的名字,薛启富一点也不陌生,他甚至还特意为了这个女人上柳府为张显贵求过亲,但他一直没见过这个女子,今日得见,惊为天人。
要是帮着张显贵将此女搞到手,他一定会更加器重自己。
想到这里,薛启富驻足回头,朝着孟府大门注视许久,才缓缓转回身来,若有所思地走了。
其实,孟老爷说得没错,周宣也确实没有来孟喜昌这儿,他是个无比精明的人,自从拿了那画,就跑掉了,跑到哪里去了?谁也不知道!
他变聪明了!
张显贵要杀他,孟家贵又是因他而死,他何苦还在待在这里!他知道张显贵不好对付,一时半会儿还不好下手,如果自己草率行动,杀他不成,还有被杀的可能。现在,有了那幅画在手,这辈子还用得着发愁嘛!到哪里都可以吃香喝辣,坐享荣华富贵!
第二一七章 矛盾丛生
四月,正是好时节,小雨也日渐多了起来,淅淅沥沥地一连下了好几天,大街小巷烂泥如膏。
丁淑娇打开了门,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看着水从门前的屋檐上滴滴答答地流个不停,她感到有些冷,就关了门。
屋里小床上,赵小磊一直咳嗽个不停。孩子已经三周大了,长得胖嘟嘟,秃头秃脑的,一点也不像丁淑娇,当然更不像赵三剪。
“这孩子怎么谁都不像呢?”
有直嘴的人曾经这样说过,说得赵三剪和丁淑娇都很没面子。
“孩子小,还没长开呢!”
丁淑娇总是这样打着圆场。
是啊!孩子毕竟还是小,小到还不能看出个模样,像谁谁还不好说。很多小孩子出生时也都是一样小脸儿肥嘟嘟,皱皱的,长大了,长开了,于是就长出了模样,各随各的妈,各随各的爸了。
只是,赵三剪从那以后,总爱看看这孩子,看多了,时不时地就皱起眉头,以至于两个眉毛之间还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川”字纹。
是呀!这孩子眉毛,眉毛不像;鼻子,鼻子不像;嘴巴,嘴巴不像;眼睛更不像,就是将来长开了,会不会变成自己的样子?像不像自己也没关系,像丁淑娇也好!
丁淑娇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有听到,日子还是像白开水一样,一天又一天地过。
这天,赵三剪端着粥碗又坐到了小磊的床边,盯着孩子的小脸,发起了呆。看得丁淑娇有些不耐烦,她把台面上把用剩的布料,往一旁推了推,空出一小块儿地方,把药袋子拿了过来。
“干嘛总是没完没了地看!还不赶紧把粥喝了,干活儿去!”
“哦!”赵三剪淡淡地回了一声。
见赵三剪无动于衷,丁淑娇伸手将被子向前拉了拉,遮住了孩子的脸。
“别看啦!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不干活儿,吃什么?你让我们喝西北风去?”
“你这是干嘛?你这样会把孩子给憋死的!”
罩在孩子脸上的被子很快被赵三剪给掀开了,“孩子这么小,你也不好好想想,这么厚重的被子能蒙住孩子的脸嘛!”
“怎么不行!我自己的孩子,我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听丁淑娇这么说,赵三剪怔了一下,他没再说什么,默默地喝完了碗里的粥,随手拿过身边笸箩,在里面找着什么,一边说:“你别说,这孩子确实不像我!嘴巴倒是有些像你!”
“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
“没有!我只是想说,像你也好!长得水灵!”
丁淑娇将那装药的纸袋打开,拿过小称,一边称量,一边在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像我就对了!”她抬起头看了看赵三剪,放下手边的东西,说:“赵小双也不是不像你吗!”
“这孩子..”
赵三剪欲言又止,漠然的收回视线,端起喝光了的粥碗,起身回了里屋。
炉子上的小锅,“嘶嘶”地冒起了白汽儿。丁淑娇把小锅里熬好的草药倒到了白瓷碗里,用嘴吹了吹,轻尝了一口,药有些苦,苦气儿从嘴里直蹿鼻子。
她皱了皱眉头,找了红糖加在了里面,又尝了尝,终于满意地点了下头,用小勺儿将黑色的药
汁喂到孩子的嘴里,这味道应该并不令小孩子满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地又开始哭闹不停。
丁淑娇早已经习惯了,这孩子总是哭,更别说吃药了。还有,别的孩子见到了自己的娘,也就踏实了,不哭了,这孩子恰恰相反,只要一看到自己就哭,一直不停地哭,从断断续续哭到满脸胀得通红,怎么哄都不行。每当这时候,赵三剪就只得放下手里的活儿,接过丁淑娇手里的孩子,说也奇怪,孩子到了赵三剪怀里,哭声就戛然而止。
“看来,这孩子还是跟你亲!”丁淑娇说。
赵三剪没说话,继续轻拍着孩子,只是眉头舒展了一下。
“我怎么和你说话,你总是爱搭不理的?”
“没有啊!”
“怎么没有,已经很多次了!”
“干活多了,也就不太想说话了!”赵三剪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淡定地言道。他给孩子铺好了小床,把他轻轻放在了上面。
赵三剪对于女人,无论是肥的,瘦的,有些装模作样,还是浮浅的,他都是有兴味的。反正,只要是女人,他就永远都不会讨厌她们。他幻想着有女人的日子,似乎有了女人,他的生活就有了着落。可是,丁淑娇真的和他生活到了一起,他就有了另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完全不是他先前所想像的,他一点也不喜欢。
确切地说,是被压抑的感觉!
她,在他的面前,永远是那么的优越,永远是那么的不能满足。
还有,赵三剪真的不知道她是否是爱他的。那晚,他靠近她,他只是吻了她一下,她却伸手就打了他一个耳光,他有些怒,索性抱了她,她反抗,她挣脱,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想着做一件事!
结果是两个人开始了沉默!
赵三剪首先沉默,丁淑娇也跟着沉默。
后来,还是她主动来找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女人,真是个难以琢磨的动物!她就像是个戏子,在他面前不停地变幻着角色,雌性动物,女皇,可怜人。
孩子平静下来,赵三剪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回里屋取他的烟了。
赵三剪一离开,孩子条件反射般地又无缘无故地哭闹了起来。
丁淑娇烦乱地把手里的药袋子一丢,走到床边,将孩子抱了起来,那孩子的哭声更猛烈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你不要抱他!你越抱,他越哭!他是怕你的!”
赵三剪赶过来,伸手从丁淑娇怀里抱过了孩子,轻轻拍打着。
哭闹声渐渐缓和了下来。
“我是他娘,我怎么不能抱?”
“可是你一抱,他就哭不止,哭得没完没了!叫人心烦!”
“哭怎么了?哪家的孩子不哭呀!”
“哭,哭!哭得让人烦好吗!”
“这种日子真是过够了!”丁淑娇说面露不悦,红着脸,肆意地来回拨弄着桌子上的药材。
“我说过,我只是个手艺人,做的是小本儿生意勉强糊口,自然和那个绸缎商孟家是不能比的!”赵三剪梗着脖子说。
也是!对于一个在大户人家生活过的女人,锦衣玉食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没完没了的淘米,生火,煮饭,还要伺候哭闹的孩子。无论怎么算计,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
她是真的不习惯!
“行了,行了!我也没
说什么!别吵了!”
赵三剪给孩子拉了拉被角儿,“后悔跟了我?”他说。
“嗯!”
丁淑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嫁给孟家贵,过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但那毕竟是大户人家,是有人侍候的,也不用让她为生计操心。
可是离开孟家,跟着赵三剪的日子,是如此的无聊和乏味,如此的索碎和贫穷,这更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呀!
赵三剪吸了吸鼻子,说:“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就别说什么了!就这么认命吧!”
丁淑娇鼻子里“哼!”了一下。
她,会认命吗?
两天后。
小床上,小磊在睡觉。
丁淑娇弯腰费力地揉搓着洗衣盆中的衣裳,腰酸背痛,她抬起头来,用手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手停在了眼前,才注意到张开的手掌里已经长了厚厚的一层老茧。这双手原本是双细的纤纤玉手,握着绢花小扇扑蝶,握着眉黛梳妆,弹着琴,或者舞文弄墨,歌咏春华晓月!而如今,却为了生计泡在了冰凉的水中,像粗人一般洗着臭衣烂袜,变得粗糙至极!侧过头,镜子中映出一张面容疲惫,而逐渐枯槁的脸!她不忍再看,将头转了回来。
这还是原来的自己嘛!
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简直就成了一个伺候人的老妈子!
赵三剪走进来,见她在洗衣服,便又扔过来几件厚重的脏衣服,差点盖在她的身上。
“这几件也一并洗了吧!”
丁淑娇抬头看了他一眼,抓起那几件脏衣服,扔了回去,扔到了赵三剪的身上,落在了地上。
“你不会自己洗吗?”
赵三剪说着,拾起地上的脏衣服又扔了过来。
“我哪有时间洗衣服!我要忙着裁缝铺子里的事儿,要挣钱!”
丁淑娇冷哼,“就你挣的那几个臭钱,够干什么!一个男人,挣这么几个破钱,还好意思说!天天吃窝头咸菜!吃得就像狗食!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可是你自己要嫁给我的!我可没有逼你!”
“我就是没有想过,你这么没用!”
赵三剪被伤了自尊,气得直哆嗦,“我这么辛苦地挣钱,没日没夜地干活,在外看人脸色,受气,在家里还要受你这么个婆娘的气!你嫌弃我穷,嫌弃我穷,你当初就别跟我啊!”
“我怎么知道你是这么没用!”
“你才没用!”赵三剪暴跳如雷,心中压抑的不满像火山一般爆发出来。“你这么忘恩负义的女人!你别不知足了!你难道忘了,当初要不是小双把你给救了回来!要不是我们收留你,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要饭呢!”继而,他嗤笑道:“怎么?还想过原来的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可以回孟府啊!你回去看看,看看人家还要你么!谁让你跑出来的!”
丁淑娇气得捂住了耳朵,浑身发抖,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洗衣盆。这么大的动静把床上的孩子给惊醒了,“哇哇”地哭闹不止。
水流了一地,满地狼藉。
丁淑娇抱着头,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赵三剪冷眼观望着丁淑娇,原先的那个娇弱伶俐的孟家少奶奶,如今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他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第二一八章 戏园子 (一)
这天,柳云生带了几个手下去办事儿,除了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外,还着实捞了不少的油水,心情大好,回到警察局,时间还早,他就想着去看个戏,给自己放松放松。
出了门,左走不远就到了戏园子,这里真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小贩们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柳云生仰着脸看着门旁张贴的海报,眼睛的余光中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回过神来细看,是麦子场的那起命案死者的媳妇丁淑娇。
跟着赵三剪的日子,丁淑娇过得真的很烦闷,好不容易得闲,自己出来逛逛,谁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办案警察柳云生。
“柳警官,你也在这里呀?”丁淑娇微微点了下头,先是开了口,“孟家贵的事儿有眉目了吗?”
她今天出门,特意精心打扮一番。
银灰色的短衫配着下面深蓝色的裤子,衣服缝制得合体贴身,衬托着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她的面容依旧娇美,略施了脂粉,看上去,比上一次胖了些,倒也更加地丰腴了。
“还在办!”柳云生说。“你别急,急也没有用的!”
“知道。”丁淑娇淡淡地说。
孟家贵活着的时候,也没对她有什么好儿,要说夫妻情意,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但这点情意早就与她对他的恨相抵了,如今他死了也就死了吧!丁淑娇确实不那么伤心!这是事实!如今,她又跟着赵三剪,日子也过得下去,所以该打扮还是要打扮!该出门闲逛,也还是要出来闲逛!想看场戏,就看戏!反正,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怎么?这么巧,你也过来看戏吗?”柳云生问。
“嗯,今天得闲,天气也舒服,随便走走,散散心。”丁淑娇说。
“也好,出来多走走!回去后,心情也大不一样。嗯,就你一个人出来么?”
柳云生这话一说出口,立马就后悔了。这女人死了男人,不一个人出门,还能成双能对?这句话,自己问得实在是多余。
“嗯!”
丁淑娇看着柳云生,粗壮结实的肩膀,挺拔的身材,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她与赵三剪的事儿,他是不知道的,她也没有必要叫他知道。她如果不是怀了孩子走投无路,她是不会上赵三剪的床的。
丁淑娇对自己当初的这个愚蠢的决定感到后悔,他那疲惫的,苍老的身体,已经开始令她作呕。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游离到了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体上,散发着成熟男人诱人气息的健壮而俊拔的身体令她心矿神怡。
同样,她注视着他的痴呆的目光,令柳云生也一样神魂颠倒,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暗自搓了搓手。
“今天的戏是个名角儿演的,叫什么尚言。”柳云生眯着眼睛看着前面拥挤的人群说。
“什么尚言?”
“我也记不得了,好像是叫吴尚言,嗓音浑厚,圆润!这部戏应该挺好看的!”
“应该是!”
“孟..”他停了一下,说:“淑娇!”。
她依然如醉如痴地望着他。
“淑娇!”
淑娇这个称呼,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直线距离,没有从那个死去的男人那里再拐个转儿的直线距离。他没有称她孟家少奶奶,虽然他差一点这么称呼她,但是她的目光让他不自觉地换成了,淑娇!
“嗯!”她回应得清脆而自
然。
“要不,我陪你吧!”
他为自己的直白而有些不好意思,补充说:“你看,今天既然遇到了!还不如在一起!在一起,两个人都热闹。”
其实,丁淑娇长得并不是很漂亮,而且在一般人看来,她的高颧骨,她的尖下巴让她缺少了一种女人的柔美气质,说得不好听,就是克夫相。但各花入各眼,在柳云生看来,她的言谈举止带了点泼辣劲儿,这一点却很合柳云生的味口。
柳云生,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是真的。
但是,今天,他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个女人那游离的,痴迷的目光有种说不出来的魅力,令他琢磨不透,令他着迷。
“陪我?哦!”
有人站在石头墩子上,大声吆喝着,招徕着观众。吆喝声很大,柳云生后来又说了什么,她没能听得太清。
他不自觉地搂了一下她的肩,她看了他一眼,他有些不自然地放下了手。
他们两个进了戏园子,柳云生的手别进了西装裤兜子里,丁淑娇的手,很自然地挎在了他的胳膊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园子里,是一张张的方桌子,不少已经坐满了观众。柳云生和丁淑娇找了靠边儿的一处桌子,正巧有空的座位,便坐了下来。
……
(画外——)
“道长,我打断一下!”林陈说。
道长微微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着茶。
林陈找了张纸,又从怀里掏出了支笔,在那张上写下了“吴尚言”三个字,用手指将那带字的纸滑到了道长面前。
“刚刚你说到了一个唱戏的名角的名字,道长,你看一下是这三个字吗?”
道长放下茶杯,拿起纸看了一下,很诧异地看着林陈。
“这三个字完全正确!”
林陈的目光扫视的大家,“你们可否记得,叶江川病房隔壁死掉的那个人,那个著名电视主持人也叫这个名字!”
“我刚才也注意到了!难道会是巧合?”胖子说。
“恐怕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叶江川说。
林陈点了下头,“难道说这个吴尚言前世是个唱戏的,今世便做了电视主持人,唱戏和做主持倒也是行业类似!我前世是个裁缝,今世做公司小职员,叶江川,你的前世应该是柳云生吧!警察!”
胖子嗫嚅着,“道长,我的前世到底是哪一个啊!不会真的是那头白猪吧!”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你的前世是那头白猪了!”道长着茶,笑着说。
“不是白猪就好!道长,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没那么强烈的自卑了!”
林陈笑道:“胖子,你不是一直在为自己的前世是仙猪而自豪嘛!怎么,突然又自卑了呢!”
胖子眨了眨眼睛,喃喃道:“那只是说说而已,说心里话,谁愿意自己的前世真的是口被杀了吃肉的,又懒又臭的肥猪啊!”
“哦,我原以为咱们胖子同学很有想法,很另类呢!看来,我错了!胖子同学也有口是心非的时候,胖子同学也要面子啊!”
林陈呵呵地笑着,笑会传染,几个人也一同笑了。
林陈又补充说:“不过啊,道长大人,你说这孟家也真是太惨了,死的死,散的散!你们看,孟老爷真可怜啊!辛苦一生,到头来几乎是家破人亡,这些都发生在了出
游图丢失之后,记得孟喜昌曾说过,这是幅奇画,如若丢失,必将灾难降临,诡异丛生!看来,此话好像真的不假!道长大人,你说说,从孟家贵的死,二太太肚里孩子流产,秋水儿上吊,到大太太也被轰出门去,这一件件的,都是挺可怕的!这些是不是都与出游图丢失有关啊!”
道士放下茶杯,点了下头,叹道:“这是奇图啊!我曾听我的师傅提及过此物,此画出自何人之手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他本来画的是钟馗伏魔,但众魔变成了小童的样子,迷惑了钟馗的眼,所以这画上只有七个小童,没有钟馗!上天知道此画,便下了咒,此画一旦丢失,便意味着众魔失控,诡异丛生,所以,图上的小童便会逐个死去。”
“现实中,那些画上的七个小童是众魔?”林陈问。
“此画流传已久,被其所害之人数不胜数!众魔也早已被钟馗降伏,但上天的咒依然还在,那七个小童便演变成了与之相关的人,故事中恶灵的出现又起到了助纣为虐的作用!”
“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此画丢失,让孟家上下频繁出事儿,搞得是家破人亡啊!”
叶江川打了个哈欠,将身子向后靠在了椅背儿上,说:“秧及不仅仅是孟家!说心里话,打一开始,我就觉得这个丁淑娇与赵三剪不合适!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类的人!赵三剪多厚道,老实!给人家顶了个缸,自己还不知道!丁淑娇还不满意,真是欺负老实人啊!人家救她于危难,她还以为自己高人一等,洗衣做饭,照顾孩子,这些女人都要做的事儿,在她眼里就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她以为她是谁啊!穷瑟个什么!要我是赵三剪,早就把这个女人轰出家门了!”
“我完全赞成叶江川的观点!这个女人就是个祸害!赵三剪太老实了!娶了这么个女人,出轨是迟早的事儿!不是柳云生,也会是别的什么男人!这种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白给我我都不要!”胖子说着,似乎还来了气,脸涨得红红的。
林陈指着胖子,哈哈地笑道:“胖子,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可是说丁淑娇挺好的女人呀,不就生不出个孩子嘛,生不出孩子又不一定是她的错!要是你,你能让她生出一个排的孩子!怎么?现在变卦啦?”
“那不一样,当时,我只知道孟家人欺负她,替她打抱不平!可越往后听,越觉得这女人不地道!不是什么好女人!”
许阿琪插话道:“什么是好女人?我觉得这对丁淑娇不公平!她不喜欢又老,又乏味的赵三剪是可以理解的,她也有追求自己喜欢的男人的自由啊!就说潘金莲吧,书里把她和西门庆描述成奸夫淫妇,可她确实不爱武大呀!她爱西门庆有错吗?”
胖子说:“她可以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没错!但她不该害人!”
林陈连连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先别争了!咱们还是继续听道长讲后面的事儿吧!”
“嗯!我倒是想知道我的前世是究竟哪一个!”胖子说。
许阿琪拿着笔在纸上随意地写着,“前面讲过的,我对对号,赵小双是林陈的前世,柳云生是叶江川的前世,孟家贵和秋水儿有可能是杨远山和张妮的前世,这是咱们猜的,还不能确定。我的前世应该是薛上花,对吗?林陈!”
林陈点了点头。
大家安静了下来。
……
第二一九章 戏园子 (二)
(故事继续——)
戏还没能开演,整个场子乱哄哄的,小贩们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叫卖着花生瓜子, 香烟,有人给倒上了茶水,丁淑娇也是渴了,端起茶杯子,一骨脑儿喝了下去。柳云生要了香烟,给自己嘴上衔了一支,又从烟盒里取了一支递了过来。丁淑娇摆了摆手,道:“我是不吸烟的!”柳云生把烟放了回去,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又慢慢吐了出来。
“这地方热闹!我常来!”
丁淑娇说:“我已经是很长时间没看戏了!”
“我也只是图个热闹,虽说是看戏,可也并不会欣赏,只知道上面伊伊啊啊的,听着好听,很多时候是听不懂的,不知姑娘可是听得明白?”
“以前,母亲在世的时候,我也陪着她去戏院看戏,她看得懂,我看不懂,常常是她看了再讲给我。要是说听得多明白,我和你一样,也只是图个热闹吧!现在她不在了,我也就不怎么看了。”
“哦!”
柳云生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圈儿,用眼睛扫着一旁丁淑娇丰满的胸部。
“但是看得多了,也能知道个一二,一些叫得上名的戏,演来演去无非就是那点儿事儿,就是看不懂,也能猜出什么意思了。”丁淑娇继续说。
这个戏台设计很是简单,一块板就把台子分成了前和后,有彩色的帷幔挂在上面。
似乎快开演了,人越发的多起来。
经过一番聊天,柳云生对身边的这个女人感觉好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一样。
“太太,您不买些葵花籽么?”有人向他们兜售着食品。
“不用!”
丁淑娇说着,眼睛看了看柳云生。
四目相对,柳云生笑了笑,他觉得,那声“太太”让他感到了一种非常奇异的甜蜜的感觉。
台下,不知道为了什么,有人在起哄,那些站在前面的人在往后拥。
柳云生借势往丁淑娇这边靠了靠,两个人紧紧地挨坐着。
那种异常亲密的感觉尤其强烈,柳云生觉得自己成了某个小说的男主角,正有一个神奇的旅程在等着他,不!应该是和一个女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没想到,这么多的人呀!”柳云生煞有介事地说。
“是呀!”
“你看,我手心儿里都是汗!”
柳云生把手张开,伸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丁淑娇身段窈窕,水性无限,媚眼频频,看得柳云生真是个喜出望外。女人他自己都不知道睡过了多少,他不相信,丁淑娇这样的一个女人,又是没了男人的女人,他还能睡不上?
她用眼睛瞟了下他的手,矜持着,没说话。
停了一会儿,柳云生把手缩了回来。
“你热吗?”
说话的时候,柳云生的嘴几乎贴到了她的脸颊上,那带着烟草气息的雄性的味道令她有了一种久违的兴奋。
“嗯!”
柳云生掏出了手帕,她正要用手接,他笑了。
他用一只手挡住了她的那只手,一只手讨好地帮她擦,擦了她的手,停了一下,便自然而然地擦了她的脸和脖子。
“这里好闷啊!”他说。
“也许戏开演
的时候会好些吧!”
柳云生的手,一样自然地揽到了丁淑娇的身后,从她的脖子滑到了她的后背,滑到了她的腰,她的腰柔软至极。然后,他就势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跟着我吧!我喜欢你!” 他喘着气说。
丁淑娇没有反抗,也没有说话,只是顺从地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台子上,锣鼓喧天,戏开演了。
她,把目光从台子上移到了他的脸上,侧头看着他,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他满是胡茬的下巴。
观众济济一堂,偶尔锣鼓声停下来,就能听得到台下的乱哄哄的说话声。
他,根本就没心看戏。
戏,还没演到一半儿的时候,柳云生和丁淑娇已经是火热了。他早就按耐不住自己,干脆把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她半推半就,任他玩耍,偶尔轻轻斥道:“别这样!”。
这才叫干柴遇到了烈火!
戏没演完,两个人就走了出来。
他们在街头叫卖的小摊儿上吃了点东西,还喝了酒。趁着酒兴,在昏暗的街角,柳云生吻了丁淑娇,丁淑娇尽情地享受着他的吻。
很久以来,她都没有过如此快乐过。
女人是花,花开得再好,没有人赏,没有人疼,真是白白误了花期。
丁淑娇便是这花。
和孟家贵在一起,这朵花儿是压抑的,痛苦的,受伤的,嫉妒的。
和周宣在一起,花儿是被动的,放荡的,发泻的。
和赵三剪在一起,花儿变得贫穷,窒息,疲惫,和厌恶。
现在,和柳云生在一起,花儿似乎找到了那个可以叫做“爱”的感觉,是一种久违了的快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将他轻轻推开。
丁淑娇又有些不舍地,双臂搂在柳云生的脖颈上,鼻尖儿对鼻尖儿,就这么待着。路灯下,她的眼睛发亮,他笑着说:“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亮得出奇?”
“是吗?”她笑着说。
“像猫的眼睛!”
“猫眼睛?”
“嗯!你不是一般的女人!我爱上了你!”
“你说什么?”
“我在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丁淑娇!”
她,第一次爱上了一个男人。并且,他也爱她。她听到一个男人这样温柔地告诉她,他爱她!她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她任凭这喜悦的泪水肆意地流淌!
流吧!多少的委屈,多少的无奈,多少的等待!
幸福来得太快,让她措手不及。
“怎么了?宝贝?”
“没什么!”
丁淑娇犹豫着,要不要将她与赵三剪生活在一起的事儿告诉眼前这个男人呢?
她本是无依无靠的一个女人,什么都没有,赵三剪是收留了她的人,她已经是那个裁缝的女人了,而且,还有个孩子,他会不会因为这离她而去?
这是她寻找已久的幸福!
这只可爱的小鸽子握在了她的手里,她可不能让它飞了!
不!她决定先不说。
她要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跟我在一起吧!别离开我!”柳云生说。
她浅浅地笑了,转身向
回走。
“等等!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答应什么?”
“答应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女人!”
她跑了过来,用手指在他的脑门儿上轻轻点了一下,笑着说:“笨!我们可是刚刚在一起,前后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多少?你就让我做你的女人!”
柳云生一把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
“爱上一个女人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只知道我爱你,我爱你,这就够了!”
柳云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眼前这个女人给降服了,心甘情愿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一把就抱起了丁淑娇拔腿就跑。
很快,在不远处的柳云生局子里的一间空房里,柳云生如愿以偿,他把她剥个精光放在床上。丁淑娇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蒙了。此时,她的心情真是五味俱全,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她也是同样地渴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因为爱。她是不会去拒绝这个男人的。实际上,她也没有拒绝,她的衣服已经被脱了下来,玉体横陈。
“我是真的爱你的!”柳云生喘息道。
“我知道!”
“我会让你快活,没了男人,你是一样可以快活的!”
那急促的声音带着男性荷尔蒙,低沉悦耳,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果不其然,丁淑娇尝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快感。
这种快感,在孟家贵那里是得不到的,在赵三剪那里更是得不到,她意识到,这些年以来,她少了多少的快活,她的两个白嫩的手臂不由得把柳云生搂得更紧了。
氤氲昏暗的房间里,简单的硬板床上,粗重的呼吸声中,她微睁的眼睛里写满了情语,随着床头的摇摆,她的一滴泪居然很没有出息地落了下来。
丁淑娇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是可以这么样的快活。
时间过得太快。
“你以后就到我这里来吧!”柳云生点了颗烟,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轻轻地说道。
丁淑娇坐在床沿上,穿着衣服,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可是我..”
她有话,却说不出口。是呀!怎么说呢!
她抬眼看到了柳云生那双沉稳锐利的双眸,只觉脸发热,便快速地低下了头。
“你看你这么年轻,这么好的身材,为了那个死男人守..不是可惜了么!”说着,柳云生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她的腿上。
丁淑娇沉默不言,说不出是幸福还是委屈,她抽泣了起来。
“不要难过了!”柳云生又把她搂在了怀里。
“我被孟家赶了出来,已经没有家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裁缝那里!”
“裁缝?哪个裁缝?”
“赵三剪!”
“哦!怎么会在裁缝那里?”
“是因为走投无路!”
半晌,没有回声,静谧了一刻,让丁淑娇觉得很是窘迫。她不知道这样直白的告诉这个男人,会不会让他看不起。
她为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后悔。
“你回头来找我吧!我就住在皮子巷12号。”
第二二O章 猫灵附体
柳云生的语气里带着迫不及待的味道。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思索。对他趋之若鹜的女人太多了,他从没有对哪一个特别上心,但丁淑娇是与众不同的。
丁淑娇顿愕,蓦地抬头,反问道:“你说什么?什么?”
柳云生仔细端详着她的模样,不是很漂亮,但是他对她的那双眼睛是情有独钟。
“如果你愿意就来找我!”
“嗯?”
丁淑娇故意没听明白。
“如果你愿意就来找我!”柳云生重复道。他的那双漆黑的眼睛,看不到底,像是一个巨大的旋窝,把丁淑娇吸了进去。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乌黑的秀发散在耳畔,红唇微翘,透着成熟少妇特有的气息。而后,她低下头来,偷偷地笑了。
丁淑娇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他送了她一段路。
看着她走远,柳云生转身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想着。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的身上就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只是那时的特殊情况,他没有想太多。他阅女无数,却偏偏对于她这样的女人如此着迷,那是什么呢?
野性!
美中不足的是,她不是绝色佳人儿,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见过太多的美人儿了,也不过如此。他和她在一起,并不是倾心于对方的容貌,而是性趣相投。她的放荡不羁像一块磁石一样,令他着迷。他们尽管相处短暂,但是,蛤蟆相绿豆,对上了眼儿,就是他或她了!也许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当然,他也知道,丁淑娇这朵花儿,离开了孟家贵那个死鬼,现在已经插在了赵三剪的裁缝铺子里了,不过,他不在乎,他甚至觉得在一份爱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丝的无奈与怜悯,反而让她更加迷人。想着她的细腰,想着她双目喷出的情火,想着她绽开的秀口和那撩人心扉的微笑,柳云生砸巴了一下嘴,回头又向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走出家门,丁淑娇还在郁闷,回来时,心境完全不同了。
她已经不是孟家的人了,她现在是赵三剪的人?不,不!这个枯燥无味的死老头子!她凭什么是他的女人!柳云生才是她喜欢的孔武男人,又是个警察,这实在是太好了!对于她这样一个毫无根底的人来说,很需要背后有一个强有力的男人,如果能和柳云生走到一起.. 她没有再往下想,只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随着赵三剪的裁缝铺子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的笑容也一并消失了。
一轮皓月,近接中天。
她不情愿地推开了那个门,屋内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满着一股不太好闻的药味儿。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赵三剪打着哈气从床上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伸手点亮了灯。
“窝头就在桌子上,你自己吃吧!”
丁淑娇侧过脸,瞟了眼桌面上那两个清冷僵硬的食物,说道:“家里又没米面了吗?”
“那点米面早就吃没了!现在生意难做,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钱来买米面!能有口窝头糊口就已经不错了!”
“孩子睡了吗?”她问。
“睡了!你去哪里了?”
“出去随便走了走。”
“随便走走?回来的也太晚了吧!一个女人家,大黑天的不回家,在
外面游荡个什么!外面又不安全!”
“嗯!”
“以后不要回来这么晚!女人家,还是少出门的好!”
丁淑娇给自己倒了水,“咕咚,咕咚”地喝下了肚儿,完全没有理会。
“家里,家外事儿那么多!我一个人是忙不过来!还有孩子!”赵三剪点了他的烟,吸了起来,吸得有些冲,呛得他干咳不止。
孩子!
又是孩子!
丁淑娇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孩子,一股怨气油然而生,他不是那个孟家的种儿,孟家的根,就是周宣的野种儿!他该来的时候不来,让她在孟家受尽欺负!他不该来的时候倒是来了,她只能委屈自己跟着这个糟男人在这里勉强过日!
“可我也不能总是窝在这里吧!”
她咽了一口唾沫,悻悻地言道,伸手拿起碗中的窝头咬了一口,食物干硬冰凉,难以下咽,她勉强嚼了几下,将剩下的扔回到碗里,就着水把嘴里的食物生生地咽了下去。
“你不在这里待着,你还要到哪里去?家里这么多的活儿要干!你不干,还等着谁来干!你已经不是孟府的那个少奶奶了!就是少奶奶也不能由着性子在外面不回家呀!”
这话刺激了丁淑娇,她抬起了头,白了赵三剪一眼,把手里的小包重重地扔到了台子上,嘴里冷哼道:“为什么总是没完没了地提那个绸缎商,提孟府?我都不提,你却要说!再三再四地跟我强调,我不是那个少奶奶了!你这是自卑还是自怜?还是让我和你一起自怜?有意思吗?”
“我说话,你可别不愿意听!我就是一个裁缝!给人家卖苦力的手艺人!你既然跟了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就是手艺人的女人!就是劳作的命!”
赵三剪吐出的烟,有些呛鼻子,他用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烟味儿似乎淡了一些。
“唉!”他叹了口气儿,说:“你也是真的,放着好好的孟府不去,偏偏要出来!”
“你在赶我离开这里吗?”
“我可没有这意思,就是觉得吧..”
赵三剪干咳了几下,他的咽喉里似乎有痰,咳不出来,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觉得你跟了我,是让你受了委屈了!”
“这倒是!这还算是句人话!”丁淑娇边说,边给自己铺了床,“我也要谢谢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
赵三剪打了个哈欠,收好的烟枪。
“行!还知道感恩!唉!睡吧!天不早了!明天还干活呢!”
丁淑娇没说话,关了灯,合衣躺下了,离得赵三剪远远地躺下了。
……
入夜时分。
“咚”地一声,窗外似乎有动静!
响声惊动了丁淑娇,她睁开了眼, 那边,赵三剪传来微弱的鼾声。
四周是如此的安静,她听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召唤着她,她轻轻下了床,披衣,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外面,不再是熟悉的小巷子,商家,而是一片空矿的原野,远处看得到山。
天幕最尽的边缘幽幽泛上血红色的迷雾,悬挂在清冷的沉墨一样的夜色里。什么时候起的风呢? 风声骤起,呼啸着,像野兽的咆哮, 天上的星辰飘零落下,陷落的屋前房后的树木丛里。
丁淑娇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格外的亮,耳朵也格外的灵敏。
透过
黑暗,她听到了爬行着鬼魅的喘息,看到了它们狰狞的笑。
抬起头,她看到了那徘徊着的渐渐苍白的月光坠于自己最后一抹倒影里。天际的云层变成了鲜血一样的河流, 暴风雨瞬间夹杂着沙尘席卷了渺小的山头, 如同支离破碎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她眯起了眼睛。
这里,似乎才是她的生命场!
她突然发现,她是如此喜爱黑夜,此时的她是最真实的!没有任何的束缚,卸下了一切的伪装。
“喵-”
一只黑猫猛然扑了过来,她一把将它紧紧抱在了怀里。
黑暗掩盖了她的泪痕,掩盖了她的无助,掩盖了她的孤独。
这是什么地方?
地狱吗?
她抖了抖,生生咬住了自己的手臂,咬得簌簌发抖。
耳边一个声音传来:“你不爱赵三剪,你爱的是柳云生!”
“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我怎么不知道!我就是你啊!你不用欺骗自己!你想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就要恨!永远不要忘记仇恨!像那些人对待你一样地对待他们!”
黑暗中,丁淑娇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那片浮云。
那声音依然在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被他们欺负折磨的还不够吗?你甘愿守着那个老家伙?为欺负你的人养着那个孩子吗?”
“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这就对了!为什么不离开他?去找你喜欢的另一个人?”
丁淑娇动了动,转过头来,四周一片黑暗,根本没有人。
那声音继续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的人,你就不能对他们善良!如果,你不这样,你就会一直委屈地生活下去,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女人,变成可怜的老太婆,直到死去!而你喜爱的那个男人,将会和另外的女人过一辈子!哈哈哈!”
“可是..”
丁淑娇的眼睛投向前方的那一片云,带着深深的绝望。
没等她说下去,那声音压得低低地,说道:“扫除你的障碍!”
“可是..”
“想一想,他们是如何对你的!记住,他们是你的仇人,难道你不恨你的仇人吗?你要狠!要报仇,报仇!报仇!”
报仇!
这诅咒般的魑魅魍魉的话语在她的耳边不断重复。
报仇!定将她所遭受过的痛苦,统统加在那些让她痛苦的人的身上,这是何等的爽!
“可是,孟家贵已经死了,我怎么报仇?”
“死了又有何妨,不是还有来世嘛!他们会投胎转世,你能让他们过得逍遥自在吗?”
“不!我对他们充满了仇恨!”
“那就对了!你要恨!你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厉害!哈哈哈!”
天边,还有一缕将要消失的光,它飘忽不定,像一团红色的胭脂,在那里迟迟不肯离去,当最后的一点蓝色也被黑暗完全包围的时候,她从梦里醒了过来。
她大睁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窗外,漆黑的夜晚,寂静阴森。
外面的风阴冷的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现在已经午夜时分,突然一个黑影掠过窗头,借着外面的一丝月光,丁淑娇看见窗子上映出一只黑猫躬起腰身的黑影。
“喵-”
...
第二二一章 抓痕惊心
天蒙蒙亮,赵三剪像往日一样早早的起来,收拾妥当,给孩子煮了米糊儿,却发现这孩子怎么也叫不醒。
“小磊!小磊!”赵三剪呼了半天,孩子没有丝毫动静,定睛一看,把他吓了一跳,连连拍打起一旁仍在睡觉的丁淑娇,“哎,你快醒醒!别睡了!”
丁淑娇被弄醒,依然不愿睁开双眼,只懒懒地,很不情愿地说:“什么事儿!有什么事儿这么急赤白脸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睡什么睡!你快起来看看这孩子,他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丁淑娇猛然睁开双眼。
“他的脸..”
“脸怎么了?”
“他的手上也是!这是什么?啊!一道道的抓痕!我的天啊!还有大大小小的黑点儿!”
赵三剪慌乱地放下了手里的碗,惊惶失措地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包裹着孩子的小衣服,“天!你快过来看啊!这都是些什么啊!太吓人了!脖子上也是!胳膊上,身上!”
“啊?你说什么?”
赵三剪的话像声闷雷,惊得丁淑娇一下子从床上跃了起来,扑到了孩子的床边。
只见小磊口吐白沫,面容扭曲,身上是长短不同,深浅不一的抓痕,有的破了皮,有的地方撕裂出了血,孩子不哭也不闹,紧闭的双眼略显青肿,除了抓痕,他的身上还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黑点,像墨染过一般,恐怖异常。丁淑娇顿时大惊失色。“我的妈呀!他是怎么了?”
“小磊,小磊,你醒醒!”
“小磊!”
“小磊,快醒醒!”
“快,大夫!”
赵三剪抬头看丁淑娇,却发现她的眼睛在发亮,冷冷的金属的光亮,他吃惊地盯着她的双眼看了老半天。
“你的眼睛怎么了?”
“啊?我的眼睛怎么了?”丁淑娇不由得顿生惶恐。
“亮得吓人!”
“啊?是吗?”丁淑娇木纳地眨了下眼睛,“我的眼睛亮得吓人?”
“是啊!就像野兽的眼睛!看着让人毛骨悚然啊!”
“不会吧!”丁淑娇不相信地摇着头,神情莫名地把头转向镜子,走过去,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镜子里的自己和平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她特别看了看自己的眼睛,感觉也没有什么,扭过头说道:“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赵三剪走过去,又看了看她的眼,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好奇怪,我刚刚明明看到你的眼睛出现异样,这么快又恢复正常了?还是我看错了?看走眼了?”
“或许是你的眼睛出了问题吧!”丁淑娇长吁了一口气,看了眼小磊,“这孩子的病情到是出现得诡异,别耽误时间,你赶紧去找大夫吧!晚了,怕是没命了!”
“哦!”
赵三剪回应着,他看了看母子二人,没再多说话,抓了件衣服冲出门去。
小磊的额头一直挂着汗珠,时不时咳嗽两声,丁淑娇会条件反射地皱眉头,用手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他身上紧一紧,看着他的脸,身上的抓痕和黑点儿,她感到万分的惶恐不安,怔怔地落了泪,嘴里喃喃道:“这是谁干的?怎么会是这样?”
“你自己啊!”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有些缥缈,有些恍惚。
“我?”
“我!”
谁在说话?
丁淑娇猛然抬头,四下张望,房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她和孩子,再没有看到别的什么人。
哪里来的声音呢?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游离到了一旁的镜子上,像是受了什么的指引,她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丁淑娇惊异地发现,镜子中,她的眼睛是金属色的,在这间不太明亮的房间里,射出一道冷幽幽的光,像两颗夜明珠镶嵌在自己的脸上..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一丝冰凉从她的脊柱在缓缓向上蔓延。
赵三剪说,她的眼睛像野兽,像猫的眼睛!还有好几个人都对她这样说过!她像是猛然惊醒了一般,伸出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脸上,无比厌恶地拍打着自己的面颊,发出嘶心裂肺的一声哀鸣:
“不-”
声音惊动了小磊,孩子“哇!”地一声哭了,瘦小的身体扭动着,将丁淑娇的注意力牵制了过来。丁淑娇拿来毛巾,擦拭着孩子额头上的汗,孩子睁开了眼,看到她,哭声停了下来。这让她好生奇怪,以往,看到她,小磊都是嚎哭不止的,这一回,他怎么不哭了呢?
她放下孩子,“豁!”地站了起来,冲到镜子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心略微平静了一些,她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眼睛还是原来的眼睛,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样。
怎么回事?
丁淑娇小心翼翼地把小磊抱起来,轻轻哄着,给他喂过了水,又把他抱回床上躺下。
她一直恨着这个孩子,这个说不清是哪一个仇人的孩子。可现在,出于母性的本能,她又无比地心疼起这个孩子。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孩子。
大夫的到来,让丁淑娇心头燃起一丝希望。
“孩子的呼吸很弱啊!”
诊了脉,大夫面色凝重,不住地摇着头,嘴里面喃喃道:“行医这么多年,我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病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沉寂的空气中,某种情绪在萦绕。
“大夫!你别吓我!”丁淑娇略略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孩子是怎么了?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呢!”
床上,小磊眼珠子乱翻乱转,眼睑不能完全闭合,时不时地惊叫一下。
赵三剪则一把抓住了大夫的手,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声音颤抖。
“这孩子太可怜了!求你救救他吧!我给你跪下了!”
说罢,赵三剪就要下跪,被大夫搀扶了起来,大夫轻叹了一声,说:“快快起来,小病从医,大病从命啊!我看这孩子是受了严重的惊吓,不仅如此,他的魂魄估计已经不在了!”
“不会,大夫,你看他不是睁着眼么,还活得好好的呢!怎么会魂魄不在了!你不要吓我!”
赵三剪把手放在了小磊的鼻子处,试了试,结结巴巴地说。
“我行医多年,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你们看,他身上的抓痕,像不像是被猫攻击过的痕迹,再看,这些不断变大,变烂的黑点儿,是身体渐渐腐烂的迹像。他的眼珠也已无定像,魂魄像是已经飞走了!”
“啊?”
赵三剪听罢,感觉身子有些站不稳,他扶着床,张着嘴,欲哭无泪,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丁淑娇,丁淑娇木纳地坐在床边,神色恍惚地看着孩子,似乎知道他在看着她,她把头转过来,直直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魂魄飞走了,就是说,他没救了么?”顿了顿,赵三剪怯怯地问。“大夫,你救救他吧!我求你了!”说着,就双膝一软,又要下跪。
“你快起来!”大夫拉起了赵三剪,“我是真的头一回看到这种情况,恕我直言,这不像是人力所及的!能否将其魂
魄招回,我不好说!”
“啊?还有这事儿?”
“用针吧!先排毒再补气!大夫治得了病,救不了命!是不是他命该如此,全看这一针了!”言罢,大夫取了针,小心翼翼地给孩子刺了几个穴位。“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
“您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赵三剪问。
话音未落,只见孩子挣扎了两下,随着一股黑水从嘴里吐了出来,孩子醒了,哭声嘹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哭声一下子让丁淑娇回过味儿来,她兴奋地站起来,伸手就要去抱小磊,却被赵三剪用胳膊挡在了一边,“先别碰他!听大夫的!”
丁淑娇怔了一下,赵三剪严厉的目光似乎在她和孩子之间竖起了一堵墙,
“大夫,孩子醒过来了!是不是就没事儿了?”赵三剪长长地出了口气。。
“先别太高兴!这孩子病得诡异,这一回也是侥幸救活,下一次就不好说了!但愿没有下一次!”大夫收拾好了东西,临走时丢下了一句话,“我看,有的事情不是我们大夫所能左右的!你们还是去寺庙里求求神仙护佑吧!”
大夫走后,赵三剪又盯着丁淑娇的眼睛看了老半天。
“干嘛这样看我?还不让我碰孩子!你是怀疑孩子是我害的?”丁淑娇关好了门,信步走回床边,给孩子掖了掖被角,“别忘了,我可是他娘!”
赵三剪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坐在床边,看着睡着了的小磊,嘀咕了一句,“我只是奇怪,好端端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成这样!这房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其实,让赵三剪匪夷所思的还不止这个,丁淑娇眼中偶然闪现出的金属光泽令人不寒而栗,还有,刚刚大夫说到小磊魂魄不在了的时候,她居然如此平静,没有一丝的悲伤,完全不像一个当娘的应该表现的样子!别说赵三剪不解,连丁淑娇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自己是如此的矛盾!她想,如果真的失去这个孩子,她应该既会难过,也会不那么难过,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开心,丢掉这个仇人留给自己包袱的开心。
那天黄昏,丁淑娇在干活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边的云是血红色的,空气中都带着股血腥味儿。低头无意间,她看到自己的手指甲里竟然塞着满满的皮肉,带着血。她费力地清洗干净,可是过了几天,那些带着血的皮肉又出现在了她的指甲缝隙里。
她为此惶恐,不知所措。
她也经常对着镜子,呆呆地看上很长时间,看自己的眼睛。
镜中的她,皮肤白净,挺直小巧的鼻子,她的眼有着摄人心魄的妩媚之色,这分明是人的眼睛啊!为什么总有人说她的眼睛像猫的眼睛呢?
她定了定神,是人的眼睛,没错!
可是,为什么人的眼睛能在黑暗的时候发出金属的光呢?何青萍这样说过,赵三剪这样说过,她自己也看出来过。
那金属的光泽说明什么?
那手指甲中残存的皮肉说明什么?
难道,她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她痛苦地摇着头,那不应该,也不会是她!她怎么能那样的狠呢!
但有一点,她是可以肯定的了,她确实有点异于常人!
为什么她的指甲缝隙里会出现带血的皮肉?她不停地问自己。好在,赵三剪并没有发现,而这种情况持续了没有几日,便自行消失了。她的眼睛偶而还会有金属的光泽,她的手指甲缝里却再也没有发现皮肉。
第二二二章 寒酸的装扮
每日重复而枯燥的生活让丁淑娇变得越发地烦闷,干起活来精力也无法集中,一次,在熨烫衣服的时候,她居然把烧红的烙铁忘在了衣服上,衣服被烫出个的窟窿,害得赵三剪不得不向客人又作道歉,又得赔偿。
“你是怎么搞的!再这样下去,我这活儿就没法干了!”
赵三剪没好气地跟她嚷嚷了几句,她索性丢下了孩子,一个人跑了出来闲逛。
她的烦闷不是没有理由的。终于有了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在向她招手,偏偏有个孩子,还有个又穷又老的男人-赵三剪拴着她的手脚,走也不适,留也不适,丁淑娇倍感迷茫和失落。
失落过后,是寂寞。
丁淑娇也常常会想,这种对生活的失落的尽头会是什么?绝望?还是又一次燃烧起的希望之火?面对这个问题,丁淑娇最后选择保持沉默。
这个失落还在于,那次她在街上偶遇了矿太太。
小商铺。
她已经好久没有买过头饰了,她没有什么像样的服装,也没有好看的头饰,这在以前,在孟家的时候,她曾经有过,虽然少得可怜,但还是有过的,当然,基本上是被她爹给要走了。
从孟家出来之后,有限的那几款也因为生活所迫被她卖掉换钱了。
她本来都快忘记了,但自从遇到了柳云生,她又有了穿漂亮衣服,戴漂亮头饰的愿望。说得简单,她想取悦于他,希望自己有诱惑力而且被他追求,她的要求也不高,不需要别人,只要是他就行了。
店主摆出的那些漂亮的玉镯,珍珠挂链,玉珠簪,款款都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头戴摇晃着的珠光钗簪步摇出现在柳云生面前的样子。
“不知你看好哪一个呢?”店主问道。
“我,哦,我再想想!”
丁淑娇犹豫着,估量着自己腰包里的钱,迟疑不绝。
一个衣着华丽丽的太太站在她的旁边,也在看这些头饰。
“这款翡翠步摇你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就要了!”那女人用手指点着她手中的饰品,问道。
“这个?”
“哟!是你呀!这不是孟家少奶奶丁淑娇吗?”
丁淑娇一愣,细看,眼前说话的这个女人自己认得,不是别人,正是矿太太。
矿太太依然一副雍容富贵的贵妇打扮,面容红润,光亮的头发上斜插一支丹凤金步摇,颗颗玉珠,熠熠生辉,身着锦红鸾纹袍,处处都显得无比华贵。和她比起来,丁淑娇可就显得寒酸得多了,她只是随意穿了一件素色的旧裙,也未施粉黛。
“啊,是矿太太呀!是呀!许久未见了!”
看着矿太太,她不禁微微低下了头,勉强挤出了个笑,此时,丁淑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矿太太还是那么有钱,她在她的面前真是倍感痛苦。没有对比,就没有心上的不平衡。有了对比,那心上的不平衡就如同大海上的波涛,起伏翻涌,甚至波澜壮阔。
女人的嫉妒和心理上的不平衡经常会充满杀伤力。
“我去了孟家几次,都未见过你!你不在孟家了吗?”矿太太上下打量着丁淑娇。
“早就不在了!”
“唉!孟家二少爷死得可怜啊!你也跟着他遭罪!离开了也好!回了娘家?”
“也不是!”
“那,你现在在哪里?以什么为生呢?”
“我在.. 经营一个小买卖!”
“小买卖?小买卖也好!能有个营生过活
!只是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能吃得了那种苦嘛?”
矿太太的眼中现出惊异的神情。
“嗯!也,也还行吧!”
丁淑娇看了矿太太一眼,小声说道。
“做的是什么生意呢?”矿太太追问道。
“就是..”
丁淑娇目光游离,说不下去,怎么说呀!说跟着一个靠卖苦力为生的老裁缝混日子,会让矿太太当成一个天大的笑话,很快大街小巷都会知道的,她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矿太太是个机敏的人,她早就看出了什么,也没有太为难她。
她在做什么?
住在哪里?
矿太太自己估摸着也猜对了七八分,在她看来,这个丁淑娇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女人,估计可能是跟着哪个野汉子混日子呢!所以,关于她的情况,她也没再多问。
她转移了话题。
“少奶奶,不管你去了哪里,都比留在孟府强啊!”
这话让丁淑娇有些惊愕。
“孟府怎么啦?”
“怎么,你不知道孟府发生的事儿?”
丁淑娇摇了摇头,“二少爷死了没多久,我就离开了!”
“多亏你离开啊!孟府这地方不吉啊!后来出了好几档子事儿,可吓人了!”矿太太说到这里顿了顿,“先是秋水儿在二太太的饭里下了药,她肚子里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啊?二太太又流产了啊!”
“嗯!秋水儿自知罪孽深重,上吊自杀了!”
“秋水儿上吊了?”丁淑娇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这丫头诡计多端,死得好!”
“大太太已经不在孟家了,你知道吗?”
“真的吗?”
“怎么?这么大的事儿,你是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街坊邻里都传开了,说是孟老爷不许她再待在孟家了!”
听了这个消息,丁淑娇硬是愣了好久,直到反应过来,心里面似乎除了好奇,还有一丝的怯喜。
她,也有今天!
“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你估计都想不到!二太太的孩子又流掉了!老爷这一次有心追查一番,居然还真查出来是秋水儿丫头给下的药!老爷一怒,那丫头全招了,药是原先大太太给给二太太下药流掉第一个孩子后剩下的!孟老爷本想把大太太也交官府,看在多年夫妻感情的份儿上,将她哄出了家门!你说说!一家人能出这种事!你离开孟家算是明智之举!唉!可怜孟老爷,两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那她能去哪儿呢?这么大年纪了!”丁淑娇问。
“听说是跳河了!没脸再见人啊!”
“啊?跳河了?”
“嗯!是在城外的河里发现的!有人坐船过河,看见河中央有水藻样的东西慢慢从船底浮上来,越来越多,细看是一缕缕头发,在水中散开,飘荡,半遮半掩住的是一张女人脸,大家吓得不轻!等捞上来一看,人都被泡得变了形了!下人去认的尸,孟老爷给买了个薄皮棺材,让人草草地给埋掉了!”
“埋哪里了?”
“城外乱坟岗子!”矿太太看了眼丁淑娇,“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啊?难道你还要去给她上坟?”
丁淑娇突然笑了,额头和嘴角都笑出了纹儿,她轻摇着头说:“也许吧!”
矿太太张大了眼睛,“我知道,她可是没少整你啊!你还会给她上坟?”
“不会!我只是对她的黑头发感兴趣!她撕扯过我的头
发,我也想要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长得又浓又密,倒是可以拿来一用!”丁淑娇幽幽地说。
矿太太一怔。
“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没什么!随便说说而已!”
矿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我和你家大太太,交往这么久,连我都没有想到,她会是这般的狠毒!会是这样的结局!”
丁淑娇眼皮微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早就是死的了!她的死是迟早的事儿!”
“算了!不说她了,你怎么样啊?”矿太太还是一不小心把话题又转回来了,“你的变化好大呀!你过得不好吗?怎么穿戴得如此简陋?你的手,怎么变得如此粗糙啊!女人可要注意保养自己!”
矿太太说话总是很直,这让丁淑娇很没有面子。
“哦,只是随便出门走走!也没精心装扮!”
“我说哪!少奶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每次见到的你,都是衣着体面,装扮得精致的样子!嗯,你现在住在哪里?”
“住在..住在我的一个表亲那里。天不早了,我有事儿先走了,你慢慢看吧!”
“好!”
丁淑娇几乎是从小商铺里逃出来的。
她喘着气一连走过了好几条街,才放慢了脚步。她和矿太太之间似乎有了一条鸿沟,是穷人和富人之间的鸿沟。她有了一种穷人的困窘,就在她看上一件头饰,却不得不仔细思量自己口袋里的钱,矿太太却不用思量就要了那件头饰的一瞬间,失落就开始追随着她。
不经意间把自己活成了穷人,必需要靠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干着她以前指使别人做的那些粗活儿,围着灶台做饭,洗衣,侍候那个该死的老裁缝。丁淑娇越想越委屈!赵三剪是真的老了,脸色灰白,佝偻着身子,连头发都快秃了,脑门发着亮光,还戴着副镜子,做活儿的时候,那鼻子尖儿几乎要碰到了布料,她居然就和这么个人生活在了一起,还要帮他干活儿,这叫什么日子!
让丁淑娇没有想到的是,矿太太居然悄悄地跟踪了过来。
矿太太的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是孟家的常客,对于丁淑娇这位孟家的少奶奶的出走,矿太太也是早有耳闻。刚才见面时,丁淑娇的搪塞,更是激发起了矿太太探求究竟的好奇心。直到见她走进了赵三剪的裁缝铺子,她才停住了脚步。
她的表亲?
谁不知道赵裁缝!
难道说,赵三剪是她的表亲?谁信哪!
还是..
矿太太摇了摇头,不会吧!她猜测着,难道说,这个放荡的女人沦落到和一个半百老裁缝混日子的地步吗?
遇见了矿太太,丁淑娇的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一直以来让她恨之入骨的,处处刁蛮于她的大太太死了!这叫她无比兴奋,但兴奋很快就被心中的无名火儿所替代。从她一见到雍容华贵的矿太太,这股火就已经在她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升起来了,火儿总是要发泄出去的,发泄的对像无疑就是赵三剪,且不说他一天到晚的穷干活,也不上她的床(当然偶然上了,她也全无兴趣),还挣不到钱。
不对,他应该有些钱的!她想着!
关门的那一刻,丁淑娇依在门上,闭着眼睛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矿太太面前,她是如此的寒酸,好像她从孟家的少奶奶变成现在的这个粗妇都是赵三剪的错,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这一系列的委屈化成了怒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
第二二三章 遗腹子 (一)
黄昏时分,孟府。
在孟喜昌的一生中,最令他感到苦恼和无奈的事就是没有了儿子。
医生说,何青萍经过了两三次的流产,已经没有了生育的能力。
斗室孤灯,孟喜昌坐在椅子上掩脸哭泣,是一种尽力压抑不想惊动别人的哭泣,更显得哭声凄苦,令人心酸。他疲惫极了,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哆嗦。
窗外下着雨,雨水打在窗子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雨势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本加厉,越来越大。磅礴的大雨在肆虐,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似乎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地发生了。
他只穿了件薄薄的外衣,半跪在地上,从地上拾起那张发黄的照片,他的手一直在发着抖,全身都被冰冷的感觉包围着,头痛欲裂。孟喜昌颤抖地终于坐到了椅子上,双手将那照片放在膝盖上,静静地看。那是去年中秋时,请人给拍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上,孟家贵站在他的身后,笑容可掬。
一阵风吹来,把那本来就很微弱的灯吹灭了。
他擦试掉了眼中的泪水,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关好了窗户,重新点起灯,从桌子台下取了纸,墨和笔。
蘸了墨,他顿了一下,然后在纸上写下:
人生世事太无常, 霹雳晴空青叶殇。
未起彤云天降雪, 已啼血泪树凝霜。
写完,他审视着自己写下的这些字,想着自己的家,房子,绸缎铺子,钱财,不由得不为自己没有了儿子而烦恼。他扔了笔,蹒跚地挪到椅子边,他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就这几步路,他都觉得异常的沉重,斜靠在椅子上,一边扶着膝盖喘气,闭着眼,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按着眉头,嘴里喃喃道:“老天爷呀!我诚心向佛,没做过什么缺德事儿,为什么要这样?这不公!”
“轰隆!”
窗外,一声惊雷,把孟喜昌吓了一跳。
老天爷或许真的开眼了。
仅仅过了两日,就有下人来报,说有一个江湖道士前来求见,孟喜昌正愁没有人能为其解忧呢,便连忙将他迎进了门。
两人倒是一见如故。
恰巧何青萍也在,三人落座,何青萍叫人给上了茶。
孟喜昌将其老来没了儿子的苦衷说了出来。
“世事无常,富贵有命!”
道士说罢,他要了孟喜昌的生辰八字,然后闭目,伸出左手掐算了老半天,嘴唇微动也不知他在说着什么。
半晌,他终于睁开了双眼,清了清喉咙,轻轻说道:“虎兔相逢犬得利,二分山林一平阳。老爷命里不应该无子呀!”
“什么?”孟喜昌一听,不由得心中一喜。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道士说:“这么说,我的命里还是有儿子的?还有儿子是吗?”
“有啊!”
“有就好!”孟喜昌看了眼一边的何青萍,欲言又止。
“老爷身体还算强壮,应该会有的!”道士说。
老爷身体强壮,什么意思?
何青萍在一旁,听到这话,心中不悦,心想,难道说还是要老爷再娶一房不成?便带着不屑一驳的神情,说:“要不,我们还是请医生再治疗治疗呢!”
“命中该有就有,命中该无就无!”道士说。
何青萍也不示弱:“我这是在为老爷着想,不想上当被人家欺骗!”
听到这话,道士气急败坏地说:“太太,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八字论命,是祖上相传下来的,如果没有道理也早就会失传了。我们可是全凭良心吃饭!你怎么能说这是欺骗!”
“好了!好了!你们讲的都有道理,都别吵了!”
孟喜昌站起身来,对何青萍摆了摆手;“叫他把话说完!”
“我问你,你说我还有儿子!但请道长指点一下!不怕你笑话,我年事已高!恐怕...我如何会有儿子呢?”
孟喜昌是相信命的,相信一切都是命中
注定的。比如,今天,这个道士的到来也是命中注定的。
孟喜昌一世清白,德善好施,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断子绝孙,或许,道士的话是对的。
道士不再说话,他安静地闭上了双眼,嘴唇张合,掐指默算,忽而睁开眼,一脸兴奋的神情对孟喜昌说:“有!老爷命里确实还有一子,只是需要再多做点善事..”
听到“命里确实还有一子”,孟喜昌开心极了,他相信这道士的话不是随便说的,连连点头称是,“好!只要能让我孟家延续血脉,别说做点善事,做多少我都愿意!”
道士说:“那就去布施,做功德吧!”
孟喜昌点了点头,“那是,那是!全听道家所言!”说罢,立即叫下人送上钱两,接过了钱两,道士也没有久留,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道士走出了院门,何青萍白了孟喜昌一眼:“我没说错吧!布施钱!哼!你就听他瞎忽悠吧!我看呀,这道士就是来要钱的!”
孟喜昌没说话,一脸的凝重,半晌开口道:“给就给吧!只要是还有希望!”
“嗯!”
“准备一下,明天就去寺里上香,是应该烧香拜佛了!”
“知道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孟喜昌和何青萍一大早就出发了。
这座寺庙不大,庙顶上铺满了琉璃,金碧辉煌,屋脊上雕刻栩栩如生,远远望去,禅寺就像天宫一样。
迎着裹带了香气的清风,他们跨进了寺门。
寺里人不是很多,一条用石子铺就成的甬道一直向前延伸开去。几棵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殿宇楼阁间似乎有灵光环绕,经声琅琅,烟火缭绕,香客不断,晨钟暮鼓之声在青瓦上空悠扬飘荡。
“真是一个难得清静的好地方!”孟喜昌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嗯!”
“如果能在此出家也不错!远离尘世烦忧!”
“怎么?难道说你要出家当和尚?你当和尚去,我怎么办?”何青萍说。
孟喜昌呵呵笑道:“你可以一同过来做尼姑呀!”
“你真的愿意出家嘛?”
孟喜昌看了看何青萍,叹了口气,“人世短短几十年的光景,一晃即过,时光穿梭,如白驹过溪,生生死死,荣华富贵也都是过眼云烟,我是想诚心念佛,以求心的清静!只是,心里还是想有个儿子,传承血脉,以对得起孟家列祖列宗,等了却了我的心愿,我就出家!”
“你还是别出家了吧!一看你就杂念未绝,出家人讲的是六根清净!你还差着老远呢!”说着,何青萍微微低下了头,顿了顿,说:“二次流产,人心险恶,叫我生无可恋,我倒是真的想削发为尼!”
“你要是削发为尼,我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一无所有了!”
看着孟喜昌面露伤感之情,何青萍低下头,轻抚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言道:“老爷不必难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看在你送给我的翡翠戒指的份上,我是不会丢下老爷一人不管的!”
何青萍的话,让孟喜昌很感动,鼻子一酸,泪水在眼中打转,他握着何青萍的手,“有你这话,老爷我也知足了!”
在殿前的台子上,放着一个大纸盒子,进进出出大殿的香客们把钱投了进去。孟喜昌把身边带的,用红绸带扎着捆儿的钱也投了进去。
大殿里,两边是四大金刚,个个威风八面,头顶屋檐,各挂兵器,端坐在正中的弥勒佛手捻佛珠,笑容满面。
孟喜昌将燃香插入佛前的灰中,面对拜垫及佛像,双手合十,双脚屈膝下跪,手放拜垫上磕头。走出大殿,何青萍说:“我们应该拜弥勒佛还是送子观音呢?”
孟喜昌说:“都是要的!”
“可是这里没有送子观音!送子观音可是在娘娘庙!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呢!”
“都一样吧!”
“不一样!”
“要不,我们现
在过去?”
“我倒是知道有一条路,从这里转过去。”
“那就走吧!”
孟喜昌和何青萍沿着甬路一直向前,路尽处有一个洞,钻进去,里面蜿蜒曲折,时宽时窄,洞壁上有微弱的光,显得朦朦胧胧。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越走越暗,原来,这里是洞中有洞,很快便伸手不见五指了。何青萍心里一阵紧张,拉着孟喜昌的手,说:“要不,咱们回去吧!”
“你能确定是这条路可以通向娘娘庙吗?”
“我也是听说的!”
“我们已经走到这里的,不防再向前走走呢!”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走吧!心诚则灵!”
正说着,孟喜昌只觉眼前一亮,原来已经走到洞的尽头了。
出了洞,四周一片光明。
人流一下子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原来,这里已经是出了寺庙的街头闹市。
“如今生意最兴隆的要算茶馆了,开茶馆比咱们做绸缎行的要省心,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货物在路上被人抢走。”孟喜昌的眼睛还是有些不适应,他手搭凉棚,用力眨了眨眼睛。
“做茶庄也是一样要进茶的呀!我倒是更喜爱清茶!做个茶庄也不错的!”
“嗯!”
“家中出了这么多的事儿,生意大不如前,周宣许久也不来了,老爷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再找个帮手呢!”
“听张显贵的人说,他偷了他的画,也不知道是什么画!到现在,这人跑得真是无影无踪。”
想到二少爷有可能是因为周宣而无辜被杀,他却杳无音信,孟喜昌恨得是牙齿痒痒。
“他偷走的画,会不会是咱们家的那副出游图?”
孟喜昌蹙眉凝神,若有所思地看着何青萍,许久,说道:“这不是没有可能!那副画是带在孟家贵身上的,被人抢走了!”
“要真是那一副的话,老爷!这事儿可就清楚了!”
“怎么清楚呢?”
“那杀害咱们家少爷的人就是张显贵的手下,否则画不会在他们手中啊!”
“可是,柳警官说线索中断,我们也不知道这副画是不是就是那一副,还是不要妄下结论吧!除非能找到周宣!”
“如果真的是那一副画的话,恐怕老爷是很难找到他了!”
天气不错,头上是碧蓝的天,阳光耀眼,孟喜昌惆怅地抬起了头,几只鸟刚好从他们头顶扑棱着翅膀飞过,一瞬间,他一直以来沉闷而悲伤的心情似乎变轻松了一点,他回头看了看何青萍,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何青萍跟过来,两人正要继续前行,忽见眼前的树下,热热闹闹的围着一群人。二人挤进去一看,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被一个卖菜的老太婆抱着,“哇哇”地大哭不止。
“这是谁家的孩子,丢在这里,没人管!真是造孽呀!”老太婆说。
“是啊!真是可怜呀!”
“可怜!”
“是呀!太可怜了,这娃还这么小,还没有断奶呢!”
众人七一嘴,八一嘴地议论着。
“老爷!”
何青萍用手轻轻拉了一下孟喜昌的衣襟。
“老爷,你快看!”
孟喜昌没有转过神儿来,满脑子还是关于画的事儿,这下被何青萍一拉,他才反应过来。
“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赶路吧!”
“老爷!你看,这孩子长得像谁?”何青萍下意识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下提醒了孟喜昌,他俯下身去,侧着脑袋,仔细打量起这个孩子。孩子胖嘟嘟的,锁着眉头,他哭累了,此时安静了下来,嘴里时不时的哼哼着,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像,真像!”孟喜昌情不自禁地点着头说。
“是不是像!太像了!”何青萍说。
第二二四章 遗腹子 (二)
“让我再仔细看看!”
说着,孟喜昌从老妇手中接过了孩子,把他抱在了自已的怀中。
“你看,这小娃,皱皱的鼻子,这眼睛,这下巴,这脸形!就是活脱脱的二少爷小时候的样了。”
孟喜昌兴奋地忍不住捏了捏孩子的脸,那孩子居然绽放出一个纯纯的微笑,这让孟喜昌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
“老爷,也像你啊!家贵的下巴就像你,加上这个孩子,你们仨放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太像了!我看第一眼,就知道这孩子和我们家有缘!”何青萍用胳膊肘捅了捅孟喜昌,小声说道,“这也太像了吧!真是不可思议!”
“道士看来没说错!没说错!我命中有一子的!这一次是神仙显灵了呀!看来今天咱们寺庙没白来,功德钱也没有白捐!神仙显灵了呀!”
看着这孩子,孟喜昌的眼中有了神采,本来就细眯眯的眼睛,成了两条弯弯的细缝,兴奋又激动。
“什么神仙显灵了?”
人群中,有人好奇地问。
“这娃是老天爷给我的!”孟喜昌一高兴,也没注意自己说出的话,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已言多语失。
“老天爷给你的?你这不是在胡说八道嘛!不是你的,你可别抱走呀!”坐在一旁的老婆子瘪着嘴嘟囔道。
“对呀!不是你的,你可不能抱走!”
“人家丢了孩子的,会急死的!看你穿得倒是正统,不会是个人贩子吧!”
“是啊!老天爷还能送你孩子?开什么玩笑呀!”
“可不是,抱走别人家的孩子,这不是缺德么!”
人们指指点点,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孟喜昌无暇顾及这些,他相信命,相信那道士说的话,相信这个孩子就是属于他的。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挤了进来,看到孟喜昌怀里的孩子,伸出胳膊就抢。
“这是我的孩子!”
说这话的人是谁呀?
赵三剪!
这孩子便是赵小磊。
事情也是凑巧了,这几日裁缝铺子里的活儿不多,赵三剪见丁淑娇整日里闷闷不乐的样子,小磊也总是病着,就决定一家子人出来走走,顺便在寺庙里上个香,求神灵保佑这孩子。走着走着,两个人又是因为琐事争吵了起来,丁淑娇一气之下,一个人先走了,赵三剪见孩子睡着了,就放下孩子去追,追上丁淑娇,两人又争吵了起来。听到这边人声鼎沸,他这才想起了孩子,赶忙赶了过来。
“把孩子还给我!”赵三剪拉住孟喜昌。
孩子受了惊吓,哇哇直哭。
二少爷的死,二太太的流产,连连痛失二子的孟喜昌对儿子的渴望愈加强烈,他失去理智地认为,手中的这个孩子就是他的,他死死地抱着这个孩子,死活不松手,唯恐再失去。赵三剪争不过,便指是孩子,对众人说:“大家给评评理!大白天的,抢夺人家孩子!这还有王法嘛!”
场面让何青萍颇感难堪,她拽了拽孟喜昌的衣角,低声道:“老爷,你怎么啦!这孩子只是像咱孟家人,但人家真的不是咱们家的孩子!”
何青萍的话提醒了孟喜昌,他怔了一下,不舍地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赵三剪,最终将孩子交到了卖菜婆子的手中。
“有意思,他说是他的,你说是你的!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呢?”人群中,有人好奇道。
“也许都不是呢!都是想捡走这个娃娃,卖个好价钱呢!”
“我还说,这娃是我的呢!”有人跟着起哄。
“别争了!问问这孩子不就可
以了吗!”
“你问吧!这么小的孩子要是能说话,我就给你大头朝下-拿大鼎!”一个说,人群跟着哄笑了起来。
“有了,看看这娃长得像谁不就知道了么!”
一个年长的人,说罢走到赵三剪跟前,眯着眼睛将其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摇了摇头,又走到那边看了看孟喜昌,又看了看那个安静下来的孩子,迟疑了一下,拉起孟喜昌的手,对大家说:“如果我不眼花的话,这个人应该是!你们看呢?”
“不会吧?”
“对!这个是!”
“对!”
有一个好事儿的,坏笑着走到赵三剪的跟前,拍着他的肩头。
“哈哈,听到没有!这孩子跟你没关系!听明白了吗?这孩子确实不是你的,这孩子和你长得也相差太大了!除非你媳妇..”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
没有人注意到赵三剪的脸色,正由青变白,由白变红。
丁淑娇冲进了人群,一把从老太婆的手中抢过了孩子。
“二少奶奶!”
何青萍一眼认出了丁淑娇,不禁惊叹道,“二少奶奶,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是你?”见是丁淑娇,孟喜昌愣住了。
丁淑娇一身素衣,与家中仆人装扮无异,人看上去也憔悴了许多,孟喜昌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是我!”
“我还以为你..”
丁淑娇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眼孟喜昌和何青萍:“是呀!老爷,二太太!你还以为我死掉了!你们孟家的人不都盼着我死掉嘛!我也不能给你们孟家生个一儿半女,还吃你们家的,喝你们家的!对于你们家来说,我就是个没有用的活累赘!连我自己都快看不起我自己了!我也想,我怎么这么没用!我也想过死,可是老天爷不收我!我又活过来了!”
何青萍把孟喜昌拉到了一边,低声到:“老爷,你看看这小娃的年岁,我算了算,差不多还真是家贵的。当时,二少爷死后,二少奶奶不是跟咱们说她有了身孕,咱们都不相信,以为她这么长时间都怀不上,偏巧在二少爷死后怀上,一定是在说瞎话,或者偷了野汉子才怀上的,她愤然出走,看来,我们是委屈她了!”
其实,何青萍心里明白,当时让老爷相信二少奶奶怀的不是孟家贵的孩子也是出于私心,她不想让别人来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争夺孟家财产。
“老爷,这么看来,这个孩子是二少爷的遗腹子,家贵真的有后啊!”何青萍补充着。
孟喜昌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面露喜悦:“我说怎么这么像呢!天下哪里有如此巧的事儿!偏偏叫我给赶上了!”
何青萍朝着冷眼看着这边的丁淑娇笑了笑,走上前,小声道:“二少奶奶,这么大的喜讯你应该早让老爷知道!”
没等丁淑娇回答,孟喜昌拍着自己的脑门儿。
“我想起来了!二少奶奶说过,我却偏信了大太太的话,以为... 看来,是我误会了!其实,你可以把话说清楚啊!你后来一走,便没了音讯!谁知,你真的生下了家贵的孩子,给我们孟家留了个根啊!”
丁淑娇淡淡一笑,冷哼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你们?谁告诉你们这个孩子是你们孟家的呢?这孩子姓赵!”
她的目光投向了赵三剪,赵三剪缩着脖子躲在人群中,没有说话,经过刚才那人的羞辱,此时的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这不是让我们大家看大戏呢吗!简直是比大戏还好看!还不用花钱了!一个娘,蹦出了两个爹!
人群又是一阵的哄笑,有几个流里流气的人跟着吹起了口哨。
“敢问小娘子,这孩子还需不需要爹呀!啊?哈哈!”
“什么玩意儿!”
随之而来的一阵盖过一阵的排山倒海的哄笑声,咒骂声。孩子早就被吵醒了,看见这么多的人,吓得“哇哇”地哭闹个不停。
“我看呀!大家也别起哄了!这孩子不管是谁的,但至少是孩子她娘的对吧!”
人群安静了下来。
丁淑娇从老太婆手中接过了孩子,冲出了人群。孟喜昌反应过来,便紧跟其后,追了过去。
“二少奶奶,你等等!我有话要说!”孟喜昌喘着气说。
丁淑娇停下了脚步。
“我..我知道你在孟家受委屈了!”
丁淑娇没说话,回想起在孟家不堪的生活,她的鼻子有些发酸。
“如果你不是对家贵,对孟家失望到极点,也不会走得如此绝诀。”孟喜昌怜惜地看了眼那孩子,话语真挚,“叫你们母子俩吃苦了!都是老爷我的错!”
何青萍也跟了上来。
“二少奶奶,看在我们俩交情的份儿上,你就告诉我实情!这孩子是家贵的!对吗?”
“这孩子是与不是已经和你们家没有关系了!”
丁淑娇说完,扭头就走。
孟喜昌大步追上去:“二少奶奶!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嘛!”
丁淑娇没有理会,继续抱着孩子往前走。
“二少爷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与一个死了的人较劲嘛!大太太也已经死了!是被我赶出去的!自己跳河淹死的!”
“真的报应!没想到大太太也有这么一天!”
气氛似乎有所缓和,何青萍追过来,跟着说:“那次,看到她打你耳光,我也气不过!大太太确实欺人太甚!她还指使丫头在我的碗中下药,我的两个可怜的未出世孩子就这么没了!”
“要我是你,我会掐死她!”丁淑娇说。
“老爷也可怜啊!幸好还有这个娃!二少奶奶!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何青萍声音喑哑,低着头,默默地陪她走。
丁淑娇停下脚步,叹气道:“你们究竟要怎样?”
孟喜昌见又有人围了上来,心想家丑不可外扬,在这里讲话,人多嘴杂,就说:“二少奶奶,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丁淑娇的沉默,让何青萍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我就知道,孟家不会绝后!”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丁淑娇说。
何青萍情不自禁地和孟喜昌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心知肚明,答案已经是非常明确了。
“回来吧!淑娇!回来,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你和孩子!”何青萍说。
“哼!”
丁淑娇不屑地摇了摇头。
孟喜昌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孩子:“那,把孩子给我也行!我给你照看着,给他找最好的奶妈!”
丁淑娇有点语塞,怎么办呢?她迟疑着。这孩子让她又爱又恨!不给,他身上总有仇人的影子,给,自己的骨肉,还是舍不得!见四周人越来越多,她的脸红一块,白一块。
“淑娇,我也不为难你,你先回去!我说过,你随时可以回孟府!”
孟喜昌知道如此讲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
他最后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个孩子,向何青萍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离开了。
躲在人群中的赵三剪,远远观望着这边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色比生铁还难看。
第二二五章 顶缸
回来的路上,赵三剪抱着小磊默默地走在丁淑娇的后面,始终没有说话,丁淑娇感到了他的不悦。
赵三剪不是傻子,在刚才几个人的言谈举止中,他已经知道了一二。
赵三剪怔怔地看了看怀里被红色毛线衣包裹着的小磊,小孩子的眼在四下张望,脑袋来回转动,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偶尔还向他咿咿呀呀地说着叫人听不太懂的话。赵三剪本来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磊的长相和自己相差如此之大,虽然各种难听的话充斥着他的耳朵,他也能大肚地一笑了之,可是今天,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很明显,这孩子不是他的!
说得不太好听,他是代人顶缸的!
他有些难过,终于有了个自己的孩子,到头来却不是自己的。
赵三剪老实,几十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不为别的,就为了过个舒服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儿对于他就够了。他总是忍让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外人看来,他对她是又爱又怕的,原因很简单,丁淑娇给他生了孩子。
为了这么个孩子,他欣喜过,操心过。今天才知道,自己是被骗了!
赵三剪毕竟是个男人。
如果说,一顶虚无缥缈,绿气缭绕的帽子对男人是讳莫如深的话,一个实实在在,整天哭闹的孩子就是现实的噩梦,那份羞辱足以令他窒息。
进了家门,赵三剪放下了孩子,给自己换了件长衫,也没理会丁淑娇,独自干活去了。
淡黄色的夕阳从窗外洒落进了屋子里,并没有给这个昏暗的小屋添加丝毫的温度。小磊不知是冷了,还是饿了,在床上烦躁地扭动着四肢,不巧把床头桌上的瓷碗给碰到了地上,“啪”地一声,碎了。
响声吓到了小磊,他开始“哇哇”地哭闹。
赵三剪只是坐在一旁看着,没说话,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忙前忙后地收拾,照顾孩子。丁淑娇心里未尝不明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越来越烦这个男人。她厌烦地皱起眉头,走过去抱起小磊,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摇哄了好一阵子,孩子才安静了下来。
“有话你就直说吧!”丁淑娇在床沿上坐下来,朝着那边一声不吭的赵三剪没好气地说道。
赵三剪移开了桌面上胡乱堆放的一堆杂物,身子向前倾了倾,眉头皱成了“川”字,胳膊拄在桌子上,手托着腮抑郁地看着丁淑娇。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丁淑娇放下小磊,伸手把桌面上的小布包打开,若无其事拿出里面的东西一一过目。这些物件都是今天在街上购得的一些物品,金织锦拖鞋,珐琅小镜子,衣料,项链。
“真是个大户人家的阔太太呀!”赵三剪冷冷地说。
丁淑娇看了他一眼,随手剥了个香蕉,自顾自地吃着,“没买什么啊!就这么点东西,你就心疼了?”
“心疼?不心疼!”
命运似乎给了自己一个讽刺,赵三剪唇边浮出一个苦笑,摇头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心疼?我就是个大傻瓜!傻瓜难道还知道心疼钱?傻瓜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连亲骨肉都不是自己的,到头来,是替人养活着孩子,替人伺候着女人!你说说,傻瓜还会心疼这点钱吗!已经被人家戳着后脊梁笑掉大牙了!”
其实,赵三剪说的没错。从小磊生病到今天的寺庙经历,丁淑娇的表现,这在一般人看来,不可思议,但在赵三剪看来,是属正常的。他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女人变了,变得很奇怪,变得不通常理。丁淑娇像没听见一般,对于赵三剪的话全然不予理会,甚至,连瞧都懒得向他这边瞧上一眼,她收
拾起新买的东西,又给自己涂抹上了红指甲。
“你可是真有心情!”赵三剪心里窝着火,冷哼。
窗外,最后一抹余晖的光亮也暗了下去,屋里变得更加昏暗。
在一度沉默之后,丁淑娇先是开了口,可以听得出她话语中充满着愤闷。
“我有心情!你看看,我们现在过的这个日子,墙壁粗糙,家具陈旧,整日里穿着庸俗的破衣服,甚至连一件像样儿的头饰也没有,嫁给你只能这样,只能闷天黑地地干活儿,你以为我的心情好吗?我要是再不自寻开心,我后面的日子就别过了!”
“你嫌弃我穷?和我在一起受苦了,对吧?”
赵三剪的话,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站起身,扑扑身上的灰,用一种抱怨的眼光瞧着他,很不耐烦。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赵三剪的脸色有点发青。
“好,我只问你,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是你的!”
“你还在骗我!”
“我没骗你!”
吵声将小磊惊着了,他又哭了起来,丁淑娇冲了米糊正要给孩子喂食,却被赵三剪劈手夺了过去,骂道:“你是真的把我当成傻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这孩子哪一点像我?你今天在寺庙里与孟家老爷嘀嘀咕咕,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赵三剪咬着牙,越说越气愤。
丁淑娇也来了气,扯着嗓子说:“你爱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
赵三剪再也忍不住,举起手,起身上去就给了丁淑娇一巴掌。
“你敢打我!好!我告诉你,打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丁淑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给弄懵了,她觉得半边脸都在发烫。
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一直对她服帖的老家伙,居然敢动手打她,这还了得!他们之间,曾争吵过几次,每每都是丁淑娇占上风,而这次的巴掌,还是破天荒头一回,不!孟家贵曾给过她一记耳光,她记得,而今天,这个蔫黄瓜般的赵三剪居然也敢给她一巴掌。
她岂能善罢甘休!于是,连哭带号,不顾一切地捶打起了赵三剪,似乎有种豁出命也要和赵三剪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赵三剪毕竟是个老实人,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丁淑娇披头散发伏在桌子上哭闹不止,孩子也跟着哭,这让他心烦意乱,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得面带怒容,靠在床边默不作声。
等对方哭累了,他才缓缓地说道:“这日子看来是没法儿过了!你就给我说实话吧!再骗下去也没有意思了!”
赵三剪见丁淑娇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个口子还在滴血,便递过去一块布头,让她先包上。
不过,这点举动并没有丝毫打动丁淑娇。
她厌恶地别去脸去,没有接,赵三剪的巴掌,让她余痛难消,她会记恨在心。她是一个记仇的人。
“孩子是孟家的?”赵三剪再次试探。
丁淑娇没有再言语。
“好!孩子如若是孟家的,我明天就给孟家送过去!”
见丁淑娇没有回应,赵三剪接着说:“怎么?你舍不得?还是别装了,你是舍得的!小磊对你是个累赘,是个拖油瓶!我说的对吗?”
躺在床上的孩子似乎听懂了大人的谈话,委屈地“嘤嘤”哭闹了几句,赵三剪随手拿了一张纸片,放在了孩子的手中,他瞬间平静了下来,将纸片往嘴里放,被赵三剪一把挡住了。纸片被拿走,这还了得!孩子又开始哭闹起来!
“刚才是我在气头上,”赵三剪看了眼丁淑娇,叹了口气,“孩子饿了,给他喂喂吧
!”
赵三剪端起盛着米糊的碗,递给丁淑娇,看了眼床上的孩子,淡淡地言道,“这可是你的孩子!要喂你自己喂!”
丁淑娇没有接,紧锁眉头安静地坐着,一边看着昏暗的小屋里,陈旧的摆设,一边想着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情景,想着她每日里粗妇一般的生活,伺候完孩子,伺候这个讨厌的男人,她用手轻轻的摸了一下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脸颊。
没有安慰,没人理睬,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这孩子他饿了!你没有听到他哭闹吗?”
见丁淑娇始终不动,赵三剪没再坚持,他往米糊里又加了些热水,正当他用嘴轻轻吹着碗上的热气儿,准备给孩子喂了下去一瞬,丁淑娇终于开口了:“这孩子确实不是你的!”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当这句话真的从丁淑娇的嘴里一字一字地吐出来的时候,赵三剪还是有些受不了,他明显地感到自己握着小勺儿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用小勺舀了米糊送进孩子的口中。孩子鼓着涨得发红的肥嘟嘟的小脸蛋,半眯着的眼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饿了太久,吃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有些来不及吞咽的米糊弄在了下巴上,成了粘乎乎的一片,看着真是又可爱好笑,又令人心疼怜惜。
赵三剪的眼睛有些湿润,这个曾经让他充满了喜悦和希望的孩子,到头来竟然不是自己的!
他怀疑过,他也只是怀疑!他一直以为也只是怀疑!
可是现在,她终于承认了!
短暂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墙壁上的时钟敲响了整点。
“我早就猜到了!这个是孟家的孩子?应该就是!人家都说他长得很像那个孟家老爷呢!我给送过去!只是你舍得吗?”
丁淑娇听到这,一下子坐到了孩子的旁边,一把握住了他的小手儿。
孩子此时已经吃饱了,他正很开心地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头。
“你真的想把他送回孟家?”
“这要问你!”赵三剪冷冷地回到。
正说着,整个房间黑了下来。
“灯怎么突然灭了!”赵三剪轻轻嘀咕着,眼睛的余光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一闪,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射出两道幽幽的光亮。
孩子似乎被吓到了,放声大哭起来。
赵三剪并没有特别注意那光亮,他摸黑重新点上了油灯。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母子连心,可是这孩子..我也只是觉得,这孩子,你连奶都不想喂可见你对他.. 与其这样,还不如还给孟家!孟家老爷也正好缺这个孩子!你是舍得的!我知道!”
赵三剪的这句话让丁淑娇很纠结,一方面,孩子是自己的骨肉,一方面,他是仇人的血脉,是她悲惨命运的源头,这叫丁淑娇不得不“恨!”
“嗯!”
许久,丁淑娇才从她的嘴里蹦出了这么一个字。
“你的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的难看?”
赵三剪惊讶地发现,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丁淑娇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显得阴暗而狰狞,把赵三剪吓了一跳,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丁淑娇微微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向里屋走去。紧锁眉头,凝望着她的背影,赵三剪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赵三剪做事从不拖泥带水,经过辗转反侧, 一夜未眠的思索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孩子抱出了门,他的逻辑很简单,该是他的就是他的,不是他的,他也不要!直觉告诉他,这孩子跟着他们两个也是受罪。
所以,不如还给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