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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全文阅读

作者:我爱肥猪猪     崇祯八年txt下载     崇祯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顺势

    当崇祯从骆养性手中拿到梁琦报来的清单时,看着厚厚的一摞文档,心里也不禁有些惊讶。

    他并未立即翻看,而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道:“看来梁琦这趟江南之行收获颇丰啊!莫非朕又发了一笔财不成?”

    骆养性也是喜笑颜开,梁琦这次孝敬了他足足五千两银子。

    他笑着回禀道:“回禀圣上,臣也未曾想到,这次竟有如此大获!都言两淮盐商豪富,与他们有所勾连的一个小小提举司也让臣吃惊不小!那要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话。。。!”

    “两淮盐场这次要借机拿下!你马上调派人手赶赴淮安,与梁琦汇合后逮获胡亭路和宋思章,然后将两淮转运使司上下梳理一遍!朕先将淮安提举司的罪证让大臣们看看,本该属于朝廷的银子都去了哪里!不出朕之所料的话,裁撤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将不会有人公开反对!”崇祯收起笑容肃声道。

    只要裁撤了这个大明最大最重要的盐业巨头,那新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场了,不管户部还是内帑都会受益无穷,只要正常运作下去,今后将再不会为银钱之事发愁。

    骆养性施礼后道:“圣上还有无别的吩咐?若无他事,臣这便回去安排!”

    崇祯想了想后开口道:“漕督所言钞关一事,朕亦有所计。税收乃国之重器,须得操控于朝廷之手。这次顺便把淮安、临清两处钞关一并解决,朕会让人知会户部另遣专人负责钞关,锦衣卫要派人在钞关设置衙门,其职责在于监督收税官吏,不得插手收税一事!此次犯事官吏全部处斩!家人流放夷州!另外就是,在扬州设立锦衣卫千户所,由梁琦担任千户!此次所遣人员要精心挑选,各方能手都要配全!”

    崇祯之所以在扬州设立锦衣千户所,主要是扬州西邻南京,南接镇江,与常州府、苏州府相隔不远,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在后世,长江三角洲是经济最繁荣地区,在大明同样也是全国赋税最重要的来源地,也是读书人最多,思想最为活跃的地区。

    并且扬州没有南京那么多衙门,少了很多监视与掣肘,办起事来更加隐秘和方便,有助于加强对江南一带各方面的监控,防止某些利益集团暗中操弄人心对抗朝廷。

    骆养性施礼应下。

    崇祯接着道:“单单锦衣卫监督还不够,朝廷也要派人监察。朕会让督察院派出专人巡查钞关商税事,以防出现其他弊端!”

    骆养性楞了一下,心道:圣上这是有点信不过锦衣亲军啊,竟然还要再遣人督查。

    崇祯看他的表情就知他心中所想,于是温言道:“骆卿勿要多思,朕并非信不过你。锦衣亲军乃朕之爪牙,一年多来办差无误,朕心甚慰!你和亲军上下的努力朕都记得,朕亦知亲军从来都和朕是一条心!但朝廷自有法度,事事亦需遵章执行!”

    骆养性躬身行礼道:“能得圣上夸赞,臣与亲军上下无不感怀!臣明白圣上的苦心,圣上是不忍见将来亲军中有人触犯朝廷纲纪,故先行预防而已!请圣上放心!锦衣亲军虽偶有小节之失,但大局上绝无私情!”

    崇祯点头道:“你能明白朕的一番苦心便好,速去安排吧!”

    骆养性走后,崇祯拿起此次抄家的清单翻看起来。

    虽然曾经想过这次能收获不小,但梁琦还是给了崇祯一个大大的惊喜。

    从杨瑞家的地窖和库房中就抄得现银二十余万两,黄金三千余两,古玩字画百余件,扬州和淮安城中典当铺两间。其在扬州的家宅买时五万两,现在市价八万两;在淮安宅子一处,价值约三千两。

    黄灿因为在任时间短,加上身为副职的原因,家产比之杨瑞相差很多,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五万余两,黄金一千两,古玩字画数十件;其府上在扬州经营的米铺一间,宅第值银三万两,在淮安的外宅倒是和杨瑞的价值仿佛。

    最让崇祯惊讶的是淮安提举司的吏目陈某,这个勉强入流的从九品末等职官,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其家产竟比杨瑞这样的从五品朝官还要丰厚。

    锦衣卫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一万余两,扬州和淮安城中商铺五间,主要经营是粮米布匹绸缎药材等;其在淮安的宅第倒是规模不大,但内里也是修建的精致无比,就是一座典型的缩小版江南园林。

    锦衣卫早将他的日常行事查了个底掉,知其利用职权与盐商合伙倒卖私盐,销往湖广、山东等地,获利相当丰厚。

    而其家中搜出银两只有万余,应该另有藏银之所。审讯其家中妻儿,她们对此确实毫不知情,于是便对陈继兴动了大刑。

    果然如梁琦对陈奇瑜所言,三木之下岂有亡命。举人出身的陈继兴哪能熬得住什么酷刑,锦衣卫只是动用了夹棍,陈继兴便把藏银之所招了出来。

    缇骑们赶到陈继兴在淮安城中的米铺,在后院仓房中找到了一处地窖,从里面起获的银两铜钱值银三十余万两。

    提举司其余的盐场大使、衙门中的吏员也是家资颇厚,多者过万两,少者也有数千。在这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

    收入几十两银子就能过的不错的年代,数千两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此次北镇抚司共抄得黄金白银铜钱若干,共计值银八十余万两;商铺宅院若干间,俱已封存起来,等候皇帝的旨意再去处置。

    这些都是经过过滤后的数字,梁琦等人匿起来的银两也得占这个数字的一成左右。

    对于这种事,崇祯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清楚具体数字而已。

    他对此采取的是隐忍的态度,暂时不打算追究的太过细致。用人之际,总要给具体干活的人一点想头才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亘古未变。

    犯官们的宅院和古玩字画自是尽快变现,杨瑞和黄灿在扬州的宅子应该很抢手,环境和位置都相当不错,数万两银子对于财大气粗的盐商根本不算事。

    商铺自然是留给四海商行使用,正好让商行在繁华的江南有个落脚点,更利于以后的发展。

    当奉召而来的阁老重臣传看完这次查抄的清单后,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当精彩。

    有的愤怒,有的震惊,有的无所谓,有的则露出心虚的样子。

    温体仁很生气,看完清单后他觉得这辈子活的很窝囊。自己费尽心力才爬上了如此高位,一生所积竟不如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一成。

    不!竟不如一个刚入流的从九品职官半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他身为文臣,对锦衣卫有着天然的敌视,但这次同行的行为确实让他感到愤怒。

    他出列拱手后怒声道:“启奏圣上,此次锦衣所获令人触目惊心!臣为官数十载,未想到从五品之官员,竟能贪墨如此巨款!不严惩此僚难正朝廷纲纪!将其拔至此位之人也不可放过!”

    老温这时候也不忘给别人上眼药,他的政敌满朝廷都是,反正这帮犯官与他无关,干脆将他们背后的人一块收拾掉才好。

    王应熊也出列奏道:“启奏圣上,淮安盐提举司所为,确实令臣震惊。依臣之判断,此乃个别行为,大多数官员还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朝廷的。臣以为朝廷应加强对低品官员之监管,预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他觉得说无官不贪有点过分,但大家利用职权谋取一点个人私利也属正常,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能再扩大打击范围了,要不后果会让朝廷很难堪。

    张至发没有吭声,淮安盐提举司同提举就是他的门生,也是通过他的运作才到任此位,适才温体仁所言针对性很强,他既恼怒老温之言,心里又莫名的心虚。若是皇帝真要依了温体仁之言彻查,黄灿之事很容易牵扯出他来。况且目前还不知黄灿在锦衣卫手里是否把他给供出来,这让他有点心神不属,低头默想如何推脱他在黄灿一事上的责任。

    户部尚书侯恂出列奏道:“敢问圣上,抄没犯官之家产,有无户部一份?虽说今年户部稍微宽松些许,可各地赈灾安民仍需巨额钱粮,臣委实感到心神俱疲啊!此事牵涉到两淮盐事,那保不准此后朝廷又少了一项财源,圣上也要为朝廷多想想啊!”

    比起崇祯八年时,户部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皇帝每次查抄官员的财物,都会折银后允给户部一些,并且很多本该朝廷负担的花销,皇帝都用内帑解决掉,这样户部就节省了不少大额支出。加上尚未受灾的江南各省上缴的赋税,太仓银库中还有存银一百万两左右。

    但没有嫌钱多的。侯恂当然知道皇帝近两年来发了财了,不仅是抄家,还组织了商号赚取巨利,并且好像新盐背后也有皇帝的身影,这次拿淮安盐提举司开刀,明摆着就是为了给皇室敛财清理障碍。

    既然想通其中关窍,那这次抄来的银钱说啥也得给户部一些,反正以后天下的盐利都成你朱家的了,你怎么也得让天下人跟着沾点光吧?

    崇祯看着侯恂精神矍铄的模样,哪有半点心神俱疲的样子?

    可人家已经看出来了,这次抄家就是皇室和地方争夺利益引起的,也点明了以后朝廷会没有了盐课收入,不给点真是说不过去了。

    还未等崇祯点头答应,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圣上,臣以为管中窥豹,一个淮安提举司上下就能捞取大量银钱,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呢?其情不言自明!臣身为柏台主官,对官员贪渎之事负有监察之责!请圣上准许,督察院派员前往扬州,彻查两淮盐使司!”

    侯恂不满的瞪了李邦华一眼,他眼看圣上就要点头答允,可李邦华成功的把皇帝的视线给转移了。

    崇祯果然把侯恂的话给放到了一边,他点头赞许道:“李卿之言甚是,朕亦是做如此之想。朕已着缇骑增派人手南下,顺藤摸瓜,将更大的蛀虫揪出来,不使贪朝廷之利的家贼逃脱!”

第一百五十章 裁撤

    李邦华对崇祯的话非常不满。纠劾官员不法事乃督察院的职责,现今成了被锦衣卫霸占的差遣了,圣上如此倚重锦衣卫非文官之福。

    官员触犯朝廷纲纪,自应由朝廷有司查证论处,锦衣亲军乃皇帝私军,怎能事事都要插手?那督察院以后将如何自处?

    他开口反驳道:“圣上处处以锦衣亲军为先,朝廷有司岂非有空置之嫌?私器公用岂是长久之计?望圣上三思!”

    崇祯摆手笑道:“李卿稍安勿躁!此次事涉朝廷从三品大员,朕意右都御史施卿亲往扬州坐镇,望施卿秉公处断,不徇私情!今日议处淮安之事,朕对此事有所思,说出来诸卿参详。”

    右都御史施邦曜出列施礼接旨后,诸臣归列收声,静待崇祯示下。

    崇祯开口道:“淮安提举司一事涉案官吏之广让朕倍感震惊!其所贪墨之多更令朕咋舌!一个只有三名朝廷命官的小衙门,上下无一清白之人,这是大明立国以来未有之事,实乃朝廷之耻!诸卿身为重臣,难道不该反思其中之过?”

    诸臣皆是垂首不语,温体仁和李邦华出列躬身施礼道:“此乃臣等之过,还请圣上息怒!”

    崇祯叹道:“诸卿身负领袖群臣之职,在严以律己之际,也该担负起本身之责!淮安众犯贪墨几达百万两,这还只是一个提举司,那都转运使司这等权利更大之署衙呢?其结果朕实不敢想!朕不明白的是,要如此多钱财何用呢?据朕所知,京城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所费不过三十两,一家人便能衣食无忧;而一个从九品的职官,竟能贪墨三十万两!足够一万个五口之家一年所费!”

    诸臣适才只是惊叹于那个九品吏目所贪之多,并未细算其到底有何惊人之处,经崇祯一说方才醒悟,此人之贪婪的确令人发指。

    崇祯继续道:“若是正当经营,就算你身家百万朕也乐见其成。可令朕难忍的是,这些银钱本该是朝廷之财!去岁两淮盐课共纳五十余万两,若无此事,朕也以为乃是常数。现今看来,朕与诸卿皆被人蒙蔽而不自知也!”

    诸臣皆知盐课中有很大的猫腻,两淮作为全大明最重要的盐课之所,其有司中人肯定会上下其手,捞取私财。现今看到淮安一案后,都不禁开始推算盐课到底有多少被人中饱私囊了。

    崇祯接着抛出一张大饼:“上月朕用内帑给京师衙门涨薪,算下来,年所费计三十万两;朕本打算等太仓、内帑有更多收入时,再推出一批新政,提高奖赏额度。可淮安一事让朕顿觉寒心不已!朕不想让某些贪得无厌之辈,在损公肥私之余还能受赏!”

    李邦华出列奏道:“圣上所虑甚是,年末各衙考核之时,臣定要求督察院上下严格审查,绝不使圣恩被辜负!”

    怎么?你刚给大家涨了薪,莫非要反悔不成?要知道很多官吏可是刚要过上好日子。你不就是怕人家贪着你的钱还领着你的赏,你心里憋屈吗?那督察院就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好了。

    崇祯点头道:“朕信得过李卿。年末考核之事,督察院为首,吏部为辅,凡有违反朝廷法纪者,一律严惩!”

    李邦华和吏部左侍郎周云行礼后退回班列。自从王永光被罢吏部尚书一职后,崇祯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尚书人选,吏部部务由周云负责,他也在暗中运作,争取扶正。今日之事周云并未看清风向,所以没有表态。

    崇祯喝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朕从淮安之事中推断,两淮盐利必是一个惊人的数目,朕绝不允许本该属于朝廷的利益被个人攫取!朕决意裁撤各地都转运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祖制!以后售盐取盐不需用盐引,大明全境之盐由朝廷统一价格发售!”

    乾清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崇祯的话惊呆了。

    自太祖创立本朝始,承袭宋制开设盐引至今已历两百余年,盐引已经成为了银钱的象征,甚至在某些时候某些地区,盐引可以当做银两来流通使用。

    盐课更是朝廷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虽然已经逐年减少,但对于严重缺钱的朝廷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收入,皇帝怎么说废就废了?

    在场诸人只有侯恂心中有数,他现在越发断定,市场上出现的新盐就是皇帝自家的产业了,要不谁能指使的了锦衣卫为其保驾护航?这次借淮安之事裁撤各地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为了填满内帑,皇帝也是蛮拼的。

    温体仁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列奏道:“先前圣上裁撤长芦,乃其产盐极少,留置署衙也只是徒耗国孥,并致使过万灶户穷困潦倒,在京师之侧实为隐患之故;可两淮运转两百年,其在江南一地影响甚广,无数人等倚其养家;今圣上骤然裁撤,是否会有不妥之处?臣以为惩治贪渎官员即可,裁撤之事尚需从长计议。”

    王应熊奏道:“首辅所言甚是!臣亦觉裁撤欠妥!今圣上已遣锦衣前往,更兼有右都御史这等重臣主持肃贪之事,两淮一事应能妥善解决;可若是依圣上所言,取消盐引、盐课,其中有利益牵涉者甚众,在其私利受损之情形下,恐引起不可料之祸患!还望圣上勿要因一时意气而匆忙决断!”

    毕竟是阁老,虽然能力欠缺,但凡事都要站在朝廷的高度考虑,王应熊自然会想到皇帝的举措有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冷眼旁观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出列奏道:“臣不赞同两位阁老之言!两淮之弊圣上已是讲的甚为明了!现今剿贼安民都需海量钱粮,两淮盐课只纳银五十万两,承平时节勉强尚可,但从淮安一案中可知,其利远不止此!若想获其利就需得果决!乱世需重典!逮治贪渎之时也要革新除弊!圣上定详知其中内情,否则怎会做出如此断然之举!臣赞同裁撤废除淮盐一事!”

    杨嗣昌也是七窍玲珑的心肝,他杨家在两淮并无利益纠葛,裁不裁撤,废不废除与他无干,所以他打算在一边瞧热闹就行。

    但当他看到崇祯先是抛出淮安窝案引发群臣对两淮的不满,后又隐晦的指出,两淮盐课本可以更多,然后内帑、太仓受益后,京师官吏的待遇将会有更大的提高,接着顺势将裁撤废除之策放出来后,他心里顿时明白,皇帝这是想把大明盐利彻底掌控在自家手中。

    既然知道皇帝的目的,那当然就要顺着圣意去表演了。

    崇祯赞许的冲着杨嗣昌点了点头,温言道:“杨卿之言甚合朕意。卿上任本兵之后勤勉尽职,朕亦是看在眼中;卿之才干足可依托,兵部交于你手朕甚是放心!”

    崇祯当然不知杨嗣昌心中所想,但杨嗣昌的话很合他的心意。

    自己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盐利有多么的丰厚,在财政捉襟见肘之时,才处心积虑的想把盐利全部收归己有。

    可人家杨嗣昌身处局中,竟然能得出自己知道内情的结论,这让他不得不承认,绝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自己只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份见识和眼界而已。

    真要论智商的话,假如自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一辈子也达不到人家的高度。

    杨嗣昌心满意足的退回班列,皇帝的褒奖才是升迁的根本,别人意见再大也没屁用。一家人暗地里把老温骂的肉都臭了,可人家照样在首辅位子上待着。关键就是老温能体察圣意,只要圣眷不衰,首辅的位子就会一致稳固下去。

    要说能爬到高位的人,那可真都是精英,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子都精。

    吏部左侍郎周云也站了出来,他看到崇祯对杨嗣昌的温言安抚,那就说明杨嗣昌猜对了皇帝的意图。

    他慷慨激昂的表态道:“臣附议本兵之言!淮盐之利不能握与私人之手!淮安提举司官吏贪腐,吏部对其缺少有效监督,臣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当下京师吏治已现清明之色,这皆赖圣上励精图治之举!吏部正在制定相关章程,争取将京师治吏之经验推广到大明全境!使圣上子民免受酷吏之害!”

    这种**裸的马屁行为自是引起大家暗自鄙视,不过崇祯倒是觉得周云这人不错,能把淮盐的话题扯到吏治上,有前途。

    崇祯开口道:“周卿既有改变吏治之雄心,那就好好去做,有疑难之事多与内阁沟通;只要对大明有利,朕自是会全力支持!”

    人家既然选边站了,自己当然要有个态度,不能让人家热脸贴凉屁股不是?

    周云暗自得意,神情庄重的施礼退回。皇帝能所有回应,说明自己猜对了,这就给圣上留了个好印象,在扶正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只是现在还没看出到底谁是自己的竞争者,没法趁机给对方上点眼药,着实可惜。

    崇祯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侯恂,出言问道:“淮盐一事户部最有话语权,侯卿到底是何态度?”

    这是逼着老侯表态了,只要户部尚书同意,其余外行说话就没多少说服力了。

    侯恂迟疑了一下出列奏道:“圣上之举确有可行之处,只要将来盐课比现下要多,那将盐利收回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臣亦觉王阁老之言甚为有理,臣以为为了安定起见,徐徐图之较好!”

    崇祯选择性的无视了他的徐徐图之,果断拍板道:“好!既然户部也赞同朕的策略,那就这么定了!即日起,裁撤都转运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愁城

    扬州城内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二堂中,都转运使胡亭路和巡盐御史宋思章正在商议淮安一事应对之策。

    胡亭路坐在交椅上阴着脸苦思对策,宋思章则是在对面唉声叹气。

    淮安提举司被锦衣卫一锅端掉,两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在接到杨瑞有关私盐过境倾销一事的报告后,虽然他和宋思章联名给朝廷上本,但心里根本没当回事。

    身在局中的他和巡盐御史宋思章的判断一样,都认为这是京师中有人眼红淮盐巨利,妄图插手进来从中分一杯羹。

    这种举动在他看来非常可笑。

    就算对方有天大的背景,可若想在盐商早已打通上下所有关系的江淮一带火中取栗,结果肯定是费尽心思后铩羽而归。

    想从富甲天下的盐商手中抢钱,这是想搞事情啊?盐商们怎会答应。

    胡亭路上本之后,把几名关系密切的大盐商召集过来,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并表示自己除了上奏朝廷,从上面给对方施加压力之外,还准备召集几处巡检司的盐丁出马,用武力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盐商们听到消息后,个个都是惊怒不已,心下都在暗自琢磨,这到底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虎口夺食?

    在得到转运使大人的官方表态后,盐商们都是承情不已。纷纷表示将会出钱出人,听从大人安排,不管对方背后是谁,都要将其连根拔起,以消后患。

    没过几日,聚居在扬州和淮安的盐商们便得到了相关消息,胡亭路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盐商们争相前来拜访,以真金白银的形式表达对胡大人义举的支持,表示这些银钱是给巡检司盐丁缉拿私盐的赏钱,请胡大人代表官府发放赏银,用以提高盐丁们的士气。

    这些话都是场面上的说辞,如此多的银钱到底给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结果盐丁还没聚集起来,胡亭路便已收下了盐商们的丰厚大礼。

    就在大家热情高涨之时,杨瑞和黄灿在扬州的家便被锦衣卫抄了。

    当仆从回报说锦衣卫将杨、黄二人家产扫荡一空,连同两人的家眷一并上船离开扬州时,胡亭路预感到事情不妙。

    原先认为的私盐过境的猜测看来是错了。这次绝不是私盐倾销的小事,而是针对整个两淮盐业而来的一场阴谋,转运使司更是首当其冲,对方像一头隐藏在草丛中的恶狼,不知何时便会窜出来狠咬一口。

    要是对方想侵占两淮盐业,胡亭路倒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因为只要有人参与进来,身为管着这棵摇钱树的主人,他都少不了好处。

    就跟当初的徽商想参与两淮盐事,与经营多年的山陕盐商竞争市场时发生的事别无二致。

    手握主导权的转运使成了双方正想巴结的对象,吃了这头吃那头,不管谁胜谁负,转运司衙门上下都是捞足了好处。

    但当时双方一是动用各自在朝堂的关系,让朝廷大佬出面说清,二是花费重金收买使司官员,并未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次明显不同的是,对方不知是哪路神仙,竟然能使动锦衣卫出马,难道是皇室中人?

    锦衣卫这个庞然大物的参与,让胡亭路感受到了切身的危险。

    胡亭路当初走通的是当时的首辅周延儒的门路,他和周延儒乃是姨表亲,周延儒要喊胡亭路一声表兄。

    在周延儒崇祯二年当上内阁首辅后,万历四十一年就中了进士,但一直在中下层徘徊的胡亭路才算是咸鱼翻身,一路跃升,于崇祯四年谋得了这个从三品的肥差。

    崇祯六年周延儒被温体仁摆了一道,崇祯一怒之下将其罢相赶回老家之后,胡亭路一度担惊受怕,生怕被表弟的仇人给撵下位去。

    但温体仁由于威望资历不够,为人阴损之故,一直忙于和朝中重臣互相攻,没腾出手来收拾胡亭路。并且周延儒在任时为人不错,朝中大臣还念着他的旧情,加上胡亭路年节之礼都送的很厚重,所以才在这个位子待了下来。

    随着自己的家产每年以惊人的数量增长着,胡亭路在志得意满的同时,也隐隐产生了早日致仕归家的想法。

    他倒不是怕被皇帝或朝廷清算。因为整个大明官场风气都是如此,谁有本事谁使,在什么位子上捞什么样的钱,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潜规则。

    就算被政敌攻击,被迫致仕,但家产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年近六旬的他多年来过着纸醉金迷的奢华日子,身体已经时常感到倦怠,并且这两年他觉得皇帝和朝廷好像有了新的变化,具体何种变化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官场的风向变了。

    该收手时就得果决一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再收盐商几笔孝敬就就够了,胡亭路心中时常暗想道。只要子孙后辈不会出现败家子,他在任五年到手的银钱,足够数代甚至十代花费的了。

    偏偏就在此时,一场突如其然的变故从天而降。

    现在胡亭路只想着能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后,坚决上本乞骸骨回家养老。只要平安致仕就算安稳落地了,朝廷还没有秋后算账的风气。

    宋思章的唉声叹气让一直在思考办法的胡亭路心烦意乱,但两人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他还不能发作对方。

    于是他忍着怒气开口劝道:“文华何须如此!适才你我所议,不过是往最坏处去想而已,此事远未到你我之绝境,此刻要做的便是如何应对罢了。别忘了,那帮盐商也不是善与之辈,现下有人打上门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宋思章崇祯四年会试中的二榜,被分到吏部观政一年后便去了督察院,前年走通关系谋得此位,这几年来也是迷醉在了江南这个温柔乡里。

    听到胡亭路的话后,坐在椅子上的他身子前倾,紧盯着胡亭路开口道:“老大人,你觉得在锦衣手中,杨瑞与黄灿还能守口如瓶不成?此二人要是胡乱攀咬,锦衣贪婪如狼,岂会就此收手?盐商门路再广,可仅限朝堂之上,锦衣亲军岂是盐商所能左右!你我说不定将来与杨、黄诏狱相会也!”

    除了平时盐商的孝敬以外,他这几年也收了杨瑞、黄灿不少好处。

    虽然受贿是大明官场都知道的秘密,可要是上面真要追究,那可就很难善了了。花费重金打点关系,然后罢官致仕算好的,那还是说被朝廷处置的结果,文臣之间都会给对方留有余地,以免将来自己也有那一天。

    可这次却是锦衣卫绕开朝廷亲自出手,很可能已经是上达圣听,那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胡亭路也是一筹莫展,周延儒倒台已经三年多,他在朝中并无其他依仗,现在就是再多银子找不到门路送出去,何况也想不出谁能在锦衣卫中说的上话。

    二堂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想到可能的后果,两人都陷入深深地绝望之中。

    宋思章忽然打破沉默,开口问道:“老大人,程芳、汪甫他们几个是何说法?除却前几日纳银助饷盐丁之外,对淮安提举司一事可有应对之策?”

    宋思章口中的程芳、汪甫几人,皆为日常与胡亭路来往甚密之徽州籍盐商,个个都是家资数百万,交游广阔之辈,在江南官场中名声甚响。

    除了转运使司这种直管衙门外,程、汪几人与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武臣、南京兵部尚书、应天知府等手握实权的巨头也是交往密切,在江南一带不管是发生何等事端,这几人都可动用关系解决掉。

    山陕盐商虽也巨富甚多,但其本性粗鄙不堪,言行举止粗鲁直率,很不符以风流才子自居的胡亭路的口味,所以除了年节孝敬以外,胡亭路与其来往不多。

    徽商大多从小入族中私塾读书,向来以文雅自诩,其行举已与文人一般无二,故此更得胡亭路欢心。其家中的几名美貌的扬州瘦马,也都是徽商相送,两下日常来往频密,相互之间引为同类。

    胡亭路点头回道:“本官昨日已知会程、汪几人,程芳已遣府上管事连夜携重金前往南京,拜访守备太监张彝宪张公公,以及南京守备忻城伯赵伯爷等人,促请几位上官能动用与圣上及宫中的关系,把此事消解开来,若最终能成事,你我可得深感其情啊!”

    宋思章听完后略微松了一口气,这几个徽商还真是饱读圣贤书的仁义之辈啊,值此非常时分,能仗义出手相帮,自己真要承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要真是能说动张彝宪出面,此事说不定还有转折的希望,因为宫中的太监与锦衣卫还是关联甚密的。

    张彝宪身为司礼监秉笔出身,朝会时都要站班朝堂,而内廷诸人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都如皇室家仆一般,日常有所交集也是常有之事。

    胡亭路与宋思章犹如温水中的青蛙,尚不知釜底的大火眼看就要猛烈烧灼起来,所有的希冀和幻想都成了一场奢望。

    其实他俩的这些行为都是官场多年来形成的惯例,紧要关头就要四处拜门求助,以期贵人相助渡过难关。

    大家都是这样去做的,并且往往最后都能受益,就算定罪,罪责也会减轻很多。

    殊不知这次是一个铁了心要拿他们下手的狠主,就是找出天王老子说情也白搭。

    胡亭路和宋思章现在犹如三岁小儿,怀抱巨金行于闹市,下场可想而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首

    就在胡亭路与宋思章商议对策的当日下午,程芳与汪甫、梁赞等人联袂来到胡亭路府中,同时也把不好的消息带了过来。

    据程芳说,几人共拿出两万两的黄金遣人赶赴南京,其中一万五千两是给张彝宪的,另外五千两给忻城伯赵之龙。

    虽说张彝宪和赵之龙听到有重金送到后,都是亲自出面接见了程府的管事,但闻听淮安一事是由锦衣卫操办,二人的反应完全一致,就是立刻赶人出府,卸下来的金子也被重新装车一并赶了出来。

    开什玩笑,只有皇帝能指使的了锦衣卫。二人的身份一为皇家奴仆,二为与国同休的勋贵,谁会为了外人与皇帝对着干?看在多年孝敬的份上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切莫自误,积攒了偌大一份家业不易,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胡亭路听罢程芳之言,脸色血色顿失,变得蜡黄一片,双眼无神,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程芳与几人互看一眼后,轻声开口道:“胡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此事要是应对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啊!”

    胡亭路口中喃喃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莫非老夫此次在劫难逃不成?该当如何?该当如何啊?”

    程芳几人虽是暗中鄙视他,但现下必须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才行,胡亭路虽然贪婪无能,但终究是官面上的人,有些事还需他在前头撑着。

    要是锦衣卫单独拿问胡亭路,程芳他们也没打算舍身相救。但这次人家是醉温之意不在酒,直接奔着两淮盐利来的,胡亭路和宋思章不过是池鱼之殃罢了。救胡亭路等于救自己,眼下这档口必须让他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程芳开口劝慰道:“胡公,切勿动辄失措,事情也许未到胡公所思之绝境,只要操作得当,或许另有转机也未可知!”

    胡亭路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般,急忙坐正身子连声问道:“程贤弟有何妙计?何以教我?快快讲来!”

    程芳正色道:“胡公,现下局势鄙人不再多言,私盐背后之人也已明了,我等要是还要亲自出面抗争,那纯属自寻死路!唯今之计唯有将水搅浑,把事情做大,使参与者更众,我等方有机可乘!但此事需要胡公下决断!”

    胡亭路颓丧的靠在椅背上,自嘲的笑了笑,语气低沉的说道:“老夫思虑良久,事到如今,唯有壮士断臂了!胡某身为朝廷命官,并非无路可走,只要本官主动献上历年所得,然后自请致仕,相信朝廷自能网开一面,不会至某于死地!而你等只要如张公公所言见好就收,言明退出两淮盐事,朝廷也不会赶尽杀绝!程贤弟言外之意本官知晓一二,真要生出一番事端的话,倘若事有不谐,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芳、汪甫、梁赞三人闻言都是惊诧不已。

    没想到胡亭路平日看上去毫无主见的样子,关键时刻竟能有如此思虑和决断,能混到三品高位之人,果然没有一个庸人啊。

    程芳断然摇头道:“胡公之言不说我等,便是胡公自己也是不信!在任五年,胡公家资累积堪比公侯,胡公真能舍得不成?自朝廷开中以来,我等祖辈为九边运粮无数,竭尽所能,耗尽家财以资边事,方换得今日之成就!谁知今日朝廷不念旧情,悍然反目,我等岂能坐以待毙!难道就如此轻易将祖宗留下的大业弃之?那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胡亭路低头不语。

    刚才他那番话,一半真心一半不舍。

    五年来他通过各种手段攫取了大量财富,到底多少他自己都也没数。估计五十万两银子以上应该是有的,还不算这所美轮美奂的宅子以及字画古玩。不说全部交出去,就算留下一半,他都会万分不舍。

    但要是不交,那就只能坐等锦衣上门,结果自不用说,自家性命保的保不住是个问题,家人怕是也受到连累。

    程芳的刚才所讲虽然并不彻底,但胡亭路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

    无非是以朝廷与民争利为名煽动灶户围堵官府,造成民变之像,给朝廷施加压力,逼迫皇帝妥协,自己和宋思章也会安然度过这道坎。

    在文风大盛,民风开明的江南,因私利被侵害而聚众对抗朝廷之事发生过不少。苏州府每年都会闹一两次抗粮民变之事,小商贩、工坊做工的工人、大商人、社会上的混混、甚至青楼女子都会参与,抗议粮价涨幅过大,使普通民户的生存压力无形中增大。

    最后都是当地官府在各方施压之下,打开粮仓,降价粜米来平息众怒。

    这些所谓民变的组织者,都是生员或者士绅。

    部分生员也参与其中,借机表达对朝廷控制江南科举人数的不满。而士绅群体,向来在当今社会负有“公义之责”,这两个群体在江南被公认为是良心的代表。

    远在万历二十九年,苏州织工爆发了大规模反矿税使的民变,史称“织佣之变”。

    这年水灾,物价很高,织造太监孙隆把税加到织户头上,每机一张,税银三钱。于是,先是佣工徐元、顾元等集众二千余人抗议。织工从葑门开始,见到税官就殴杀。投靠过税监的乡绅和富户,也在所难免,最后朝廷虽然未撤织造太监,但也未用武力镇压民变。

    近处更有官绅蛊惑百姓聚众,逼迫崇祯裁撤各地矿监税监,最终导致魏忠贤自尽,阉党垮台一事。

    这条计策要是最终实施,结果很可能使以朝廷再次妥协收尾。

    尤其是在局势动荡的当下,朝廷还要指望江南为北方提供大量的赋税,以保障巨额的官军粮饷开支,而稳定是朝廷当前的第一要务。所以按常理估算,程芳他们的计策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万一要是朝廷强硬以对呢,那该如何收场?别忘了这次可是锦衣卫出头,结局不是官府所能左右的。

    胡亭路不敢想下去。

    看到胡亭路半晌没有回应,年纪稍长的汪甫忍不住开口问道:“程贤弟言下之意胡公想是已经了然,那胡公到底是何态度,能否让我等得知?我等与胡公相处数年,平日引为知己,胡公难道怕我等会害你不成?此事大有可为,之前已有无数例证!紧要关头还在瞻前顾后,非大丈夫所为!如何抉择,还请胡公速做决断!”

    胡亭路内心挣扎半天,终于狠下心来道:“既然诸位已有万全之策,那本官就搏一把!唯有我等精诚团结,方能渡过这道难关!”

    程芳拍掌笑道:“这才是胡公本色!我等早已计议妥当,只等胡公定论!此事最终十九能成!我等这就回去着人准备,胡公且静等佳音即可!”

    胡亭路站起身来,沉声道:“本官自不会坐享其成,本官这就前往南京,与相熟官员联络,待扬州、淮安事起,便以事涉江南安定之由一同上奏,向朝廷施压,迫其收回成命!”

    程芳几人齐声赞好,然后几人告辞回府,开始遣人四处奔走,准备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民变。

    胡亭路送走几人,立刻命人备轿,他换上一身青色便服,坐上轿子直奔运河码头而去。

    因为淮盐一事尚未终结,还不知在江南要待多少时日,淮安提举司的部分财务还需看管,于是梁琦便命手下在赃银库房不远处包下一座中等规制的客栈,他与十名属下住了下来。

    库房有凤阳卫士卒看守,十名缇骑轮流带班值哨,梁琦闲来无事,于是便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城中青楼买下两名粉头,整日窝在他单独居住的小院中胡天胡地。

    九月的江南虽暖意犹在,但白昼却是短了不少,酉时过半,天色便黑了下来。

    正在房中与两名粉头饮酒调笑的梁琦瘦了不少,自诩身体精壮的他也吃不消夜夜欢娱。向来只有累坏的牛,哪有耕坏的地,色是刮骨钢刀可是经过无数验证的。

    就在三人借着酒意又到情热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梁琦被扰了兴致,心里很是不耐,遂放下酒杯侧身冲着门外喝道:“某交代过,不是上峰有令不得搅扰!这个时辰何事敲门?!”

    门外传来一名缇骑的声音:“禀大人,外间有人寻来,口称有关淮盐要事禀告!卑职特来报于大人知!”

    一身青衣的胡亭路隐在院门外的黑影中,心中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他以去南京联络他人的名义上了官船后,在船只驶出码头行了十余里,确认无人跟踪后,便命船夫调转船头往北直奔淮安而去。

    他思虑再三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次自己几乎是在劫难逃了。就算程芳等人策动民变成功,皇帝迫于压力,不对盐商和淮盐动手,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他和转运使司上下,也包括宋思章。

    淮安提举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锦衣卫虽会撤回去,但临走时肯定不会放过转运使司。

    转运使司官吏被拿治,对于百姓来讲那是朝廷的事,与淮盐一事毫无关联。

    民变发生过若干次,但没有一次是因为某位官员被逮治而发起的,朝廷自有法度,难道逮一个官员就要引起一次民间风波不成?

    何况他又不是以清廉爱民著称的名臣,他被逮治的结果不过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既然知道这次事件的背后之人就是皇帝,那所有的反抗最后都是徒劳的,尤其是朝廷官员,你有天大的本事能玩的过皇帝?又不是手握重兵,让皇帝和朝廷忌惮的大将。

    程芳他们也早就看清这一切,之所以拉上他,不过是想多一份助力而已。

    虽然平日里众人称兄道弟,相交莫逆,但紧要关头,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自己想要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那平日里的知己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危机

    梁琦整理好衣衫,出了内屋来到客堂的椅子上坐好,神态威严的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虽然他也贪财好色,但正事是不敢耽搁的,一听到是有关淮盐之事,酒意上头的梁琦顿时清醒过来。

    随着房门的打开,胡亭路迈步进入堂内,看到梁琦后拱手施礼道:“这位可是北镇抚司梁百户?”

    他已着人打听过,知道梁琦的身份。

    梁琦虽然是暗中率队来到淮安,但抓捕淮安提举司上下官吏后便亮明了身份,所以外人很容易便能得知他的来历。

    梁琦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个老头,见其虽然身着寻常的便袍,但举止终透着一股雍容的气息。识人无数的梁琦断定,眼前之人貌似是官场中人,身上那种久居高位的气派是一般人装不出来的。

    他并未起身还礼,而是反问道:“阁下何人?黑夜来访可是有要紧事?要知道某非寻常官府中人,有事赶紧道来,若是无事消遣与某,今儿这门进的来,你可不一定出的去!”

    胡亭路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抬起身子直视梁琦,哀声道:“梁百户救命!”

    梁琦坐在椅子上毫不动容,这种场面他见识过数次,所以见怪不怪了。

    他不动声色的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某救你性命?某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胡亭路拱手道:“鄙人乃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胡亭路!现下得知有人欲对朝廷不利!故甘冒奇险前来相告!且顺便有事相求与梁百户,还望梁百户出手相援!”

    梁琦心下大感惊异。

    他知道淮安提举司不过是开胃菜,待京城缇骑再至时,转运使司就是下一个目标。

    没想到眼前之人便是将来他要动手的目标,更想不到的是,堂堂朝廷从三品大员,竟然夜里前来寻他,并求他救命。

    梁琦诧异过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要逮的人竟然求他救命,这演的是哪一出?

    但毕竟人家尚未定罪,现在还是朝廷大员,不能总人家跪着不是?传扬出去会让人觉得他跋扈难制,这对他可是相当不利。锦衣卫里竞争激烈,他这个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稍有不慎便会让对手抓住把柄。

    至于贪财好色,这个并不影响风评。要是过于清廉自守,反而让上峰觉得这是心有所图。

    只有缺点明显的下属才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上峰认为可以掌控的了。梁琦之所以买了两名女子胡混,也是自污的一种方式。

    他咧了咧嘴,身子稳坐没动,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胡大人啊!您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来来来,快请坐!”

    胡亭路对官场中人阴一套阳一套的举动早已习惯,他顺势站起身来,勉强笑道:“梁百户可是见外了,你我都是为圣上效力,算起来也是同僚啊,呵呵!”

    梁琦肃手把胡亭路让到客位就坐后,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胡大人贵客登门,有何事见教与梁某?”

    胡亭路定了定心神后叹了口气,试探着开口道:“老朽敢问梁百户,淮安提举司杨某等人现在何处?朝廷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梁琦斜眼看了看他,正色道:“杨某等人乃是钦犯,本应逮入诏狱关押审讯,但某接到指令,淮安至京师路途遥远,路上也不甚太平,圣上旨意命将犯案官吏全部就地处斩!以震慑其余不法!其家眷流三千里!胡大人也不是外人,某就直言相告了!”

    胡亭路听着心惊肉跳的同时,暗自思衬,自己这次来对了。要是再犹豫下去,或是被程芳等人拖下水,那就不光是自己掉脑袋的问题,家人中也会有人被砍头,

    他强笑道:“杨某等人也是罪有应得,老朽想知道,淮安提举司上下以何罪名伏法?”

    梁琦面无表情的回道:“胡大人好奇心真是不小啊!明着告诉你吧!杨某等人贪墨国孥,勾连盐商贩卖私盐,接受盐商重金行贿,怎么样?胡大人,这些罪名是否够的上斩首?”

    胡亭路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拍前额,做出一副刚刚记起来的样子道:“瞧瞧这记性!真是老矣!老朽前来拜访梁百户,特意携带了一些土产,这才想起来,还望梁百户莫要怪罪!”

    梁琦当然知道他所言的土产是何等物事了,闻言后顿时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道:“胡大人着实客气!你我份属同僚,上门叙个话,何须携带礼品!你要这样下次某可不敢让你来了!”

    胡亭路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这张面目可憎的笑脸上,刚才还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听到土产就特么的换成另一张嘴脸。

    他强笑着回道:“梁百户为了朝廷公务,从京师远涉数千里来至江南,老朽作为地主,当然要尽一份心意!还请梁百户笑纳!”

    梁琦抬头朝门外看去,一名缇骑比划出一个三的手势,然后又换做游鱼状,他立刻就明白了:三是数目,游鱼状指的是黄鱼,胡亭路送的是三千两金子。

    这可是一笔大财,折成银子相当于三万两。

    这次淮安一案,他也只是搞到一万两银子,人家胡亭路一送就是三万两。

    这老小子家产丰厚啊,是只大肥羊。

    梁琦心里琢磨,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他拱手笑道:“既然是胡大人的一番心意,那梁某却之不恭了!不知胡大人今晚所来为何?尽管讲来,梁某要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来人,上茶!”

    里屋的一名女人端着茶壶和茶杯一摇一摆的走出来,将茶具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然后给茶杯续上水后,冲着梁琦抛了个媚眼后,像只瘸腿鸭子般回了屋内。

    梁琦看着她晃动的臀部咽了口唾沫,端起茶杯笑道:“来,胡大人,请用茶!有事讲来便是!”

    年近五旬的陈奇瑜遵循古训,习惯早睡早起,酉时刚过便已躺下歇息了。

    由于家眷都在京城居住,他上任凤阳后一直忙于站稳脚跟,操练新兵,后又马不停蹄的率部参与了寿州之战。还未回凤阳任上,又被崇祯一道旨意打发到了淮安,所以一直未曾把家眷接来。他也不喜女色,平常都是一人安睡。

    两个族弟陈奇之和陈奇申屡次劝他纳一名小妾,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都被陈奇瑜回绝了。无奈之下,陈奇之从当地雇了一名小厮来服侍他。

    就为了他下狱之后,家中老妻变卖家产四处为他奔走托请一事,他也不想再纳妾了,不然会觉得对不起跟他二十余年的老妻。

    陈奇之和陈奇申倒是一人纳了一名妾室,都是出身平民的良家女子。

    二人一年多来也是跟着陈奇瑜沾了很大的光,单单往老家捎寄的银钱便有数千两。这还是因为二人不是很贪婪的缘故,要是换成手指甲长的,跟在位高权重的族兄身边,一年多捞个几万两也没问题。

    正要进入熟睡状态的陈奇瑜,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强按着心头的不耐,陈奇瑜坐起后披衣下床,睡在外间的小厮已经点亮烛火后打开了房门。

    陈奇之一步跨入屋内,陈奇瑜已来到外间,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兄长,北镇抚司百户梁琦请见!说是有紧急公务需与兄长商议!”陈奇之回道。

    就在二堂内的梁琦渐感心焦之时,一身便袍的陈奇瑜在打着灯笼的小厮引领下迈步而入,陈奇之紧跟其后。

    梁琦赶忙起身拱手施礼道:“未曾想到督抚大人如此早便安歇,扰了陈大人的清梦,还请大人海涵!”

    陈奇瑜摆了摆手,行至主位落座后问道:“梁百户深夜造访有何要紧之事?”

    梁琦也跟着坐下了下来,沉声道:“确实有事!且是有关江南稳定之大事!”

    不等陈奇瑜继续发问,梁琦把今晚胡亭路所言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梁琦身为北镇抚司百户,平常也只是拿问犯官,侦缉刺探各方情报,并未经历过可能出现的成千上万人员聚集的情形。所以当他听到胡亭路之言,意识到假如真是大规模的民变,后果将会十分严重,搞不好会让繁华的江南遭受劫难后,顿时慌乱起来。

    他身边只有十人,就算想用武力镇压民变也力有未逮,而淮安手握重兵的唯有陈奇瑜一人。于是他把胡亭路安置在客栈,并吩咐手下严密保护好,不让他与外人接触后,急忙赶到了漕运衙门,陈奇瑜就在衙门的后院里居住。

    陈奇瑜是指挥过千军万马,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听完梁琦所讲之后,看到对方脸上的焦急之色,心里顿有轻视之意。

    所谓民变又不是造反,现在淮安一带有五千上过战阵的官军虎视眈眈,就算是造反也是瞬间平定的小事,你平时不是本事很大吗?怎么这点屁事就麻爪了?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转运使胡亭路居然去找梁琦,并且会将盐商所谋之事告知。

    不过稍微细想一下后,陈奇瑜便对胡亭路的行举猜了个**不离十。

    这个胡大人是眼看就要成为瓮中之鳖,走投无路下想到了这条死中求活的计策。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胡亭路的脑子还是很清醒,至少看出谁的势力更加强大,没有跟着他人去作死。

    他神情严肃地开口问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若是处置不当,民意汹汹之下,圣上所谋将会受挫,以后再想插手淮盐之事就会更加艰难!不知梁百户对此有何高见?此事该当如何为好?”

    陈奇瑜早就听闻山东私盐一事,再加上锦衣卫拿下了淮安提举司后一直未曾返京,那崇祯的意图便已十分明显。

    作为旁观者的陈奇瑜对此洞若观火的同时,也不禁对崇祯的大魄力表示赞赏。

    只要将盐利掌控在手中,很多困扰朝廷的难题将会迎刃而解。

    无他,银钱也。

    只要有了盐利支撑,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明最终将会顺利的越过眼前的沟沟坎坎。

    圣上的确是雄才大略的明主啊。大明历代皇帝未曾想到,或者想到后未敢出手的大事,竟然眼看着被圣上给办成了。并且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形下,让所有得利者身在局中而不曾惊醒,等到他们察觉时已是无力抗拒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蛇尾

    在扬州府衙二堂中,施邦曜作为钦差坐在了主位上,陈奇瑜坐于右侧首位相陪,其下手坐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巡盐御史、同知转运使、使司通判、提举等衙门主官;扬州知府刘祚以地方主官名义坐于左侧首位,下首是扬州府同知、通判等佐官。

    坐在主位的施邦曜目光威严的将在座诸人扫视一圈后,沉声说道:“本官此次奉旨前来扬州,本是为淮盐盐课一事而来;不巧的是本官偶然得知,扬州府有人竟敢暗中挑唆民众聚集,欲以民意要挟朝廷,阻挠依律革新淮盐之事!此举实与公然藐视朝廷无异!本官告诫在座诸位,若是有参与谋划民众聚集者,速速从中退出,如若不然的话,休怪本官无情!”

    包括宋思章在内转运使司的诸人,虽然都察觉到朝廷意欲对其不利,但心里仍旧抱有幻想。觉得朝廷会有选择性的处置,不会如淮安提举司般一网打尽,所以尽管心中惴惴,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参见钦差。并且很多人暗中支持盐商们采取的行动,寄希望于这次民变能成功的把朝廷伸出来的手打回去。

    只是转运使胡亭路的缺席让他们感到不解,听说胡大人去南京公干,不知所为何事,应该是请托关系去了。

    而扬州府的诸官对于程芳等人的举动早就知晓,他们平常都和盐商们交往甚密,真要民变发生的话,这些人明面上会派遣衙役控制局面,但实际上采取的是放任的举措。

    各级衙门里的官吏捕头衙役基本或多或少受过盐商的好处,谁会出力与利益输送者作对?派他们出去压制民变,等同于肉包子打狗,在他们的刻意放纵下,整个事态反而更加不可控。

    对于施邦曜的警告,刘祚等人根本无所谓。你钦差又怎么了?你又没有证据证明我们参与其中,我等都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与朝廷站在一处。

    陈奇瑜则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

    本来自己可以成为处置事端的主角,没想到钦差的到来把他的戏份抢走了,那这件事上他不会再出任何建言,冷眼旁观钦差如何处置此事就行。

    刘祚神态庄重的拱手道:“宪台大人不知从何处听得此等谣言!扬州城内民心安定,市井繁荣依旧,并无不法之徒聚集一事!传此谣言者不知其用心何在?还请宪台明察!”

    施邦曜离京前曾被崇祯单独召见,崇祯将盐商与地方官府相互勾连一事简单告知与他,提醒他要对此行的困难有所准备。

    刘祚所言果然证实了皇帝的警告,虽然他不喜锦衣卫,但他相信锦衣卫绝不会妄言欺骗,从刘祚的言行看出,江淮不是朝廷的江淮,而是盐商的江淮。

    施邦曜无意与他争口舌之利,决意先办正事,杀只鸡给这些猴子们看看。

    他猛然大喝道:“来人!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诸人拿下!”

    一群锦衣校尉拿着绳索自堂下涌上,没等相关人等反应过来,疾步窜至陈奇瑜所坐一侧,将宋思章等人从座椅上揪出,把他们的乌纱打落,腰带扯开后把官服扒下来,露出里面的月白色中衣后,干净利落的用绳索捆绑起来。

    这一切在扬州府官员的目瞪口呆中完成,也就用了数十息时间。

    他们早就看到堂下的锦衣卫,都认为这是皇帝特意遣来以壮钦差声威的,没想到是用来逮人的。

    宋思章双手被捆在身后,披散着头发冲着施邦曜大吼道:“宪台大人!我等犯了何罪?两淮使司每年上缴数十万两盐课!这都是我等终日辛苦奔忙所获!难道为朝廷谋利者就要如此下场,那些尸位素餐者却依然身居高位!下官不服!”

    施邦曜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为朝廷谋利!可本官所知,你等所谋更多的是私利!来人,将一众人带下堂去,押至府衙大牢好生看管!”

    锦衣校尉两人一队,迅速架起几名犯官后转身奔下堂去,直奔一侧的扬州府大牢而去。

    陈奇瑜早就料到这一切,他还知道现在锦衣卫肯定开始查抄犯官的家产了,所以对此并未感到惊异。

    皇帝缺钱,你们恰好有钱,并且本该是属于朝廷的钱,人家不找借口拿回去,还留着便宜你们?

    扬州府的官员们被刚才的一幕吓了一跳,他们虽知现在皇帝重启厂卫,并且在北地也办了几件大案,但总觉得那种事离自己太过遥远,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朝廷声势以弱的江南地区,没想到这可怕的场景突然在自己身边发生。一家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朝廷官员,这还是大明的天下,要是朝廷下了狠手,自己还真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刘祚强自镇定,拱手问道:“宪台大人,适才这是为何?两淮使司诸人所犯何事?为何动用厂卫?”

    施邦曜神情肃然的开口道:“两淮使司上下贪墨成风,与盐商勾连窃取公孥,值此朝廷艰困却犹不收手,实乃自寻死路!此案为圣上钦定,与淮安提举司之案一同是为窝案。朝廷重处乃以此警示朝官,凡事当以朝廷利益为重,徇私枉法,不知幡然悔悟者,俱是此等下场!”

    刘祚等人没了适才淡定的神色,都是低下头心中惴惴,生怕朝廷会借机株连,毕竟谁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陈奇瑜拱了拱手开口道:“施大人,在下敢问,既然两淮盐使司被拿下,那之后淮盐如何怎生运营为好?如此重利谁来掌控?”

    施邦曜拱手回礼道:“陈大人在任漕运以来,勤勉职事,用心尽责,圣上既阁老重臣对陈大人皆是赞赏有加!用盐一事圣上已有定论,即日起裁撤大明盐都转运使司,取消盐引盐课,朝廷自灶户收受购盐;所有用盐皆由朝廷盐场定价发售,所有人等皆可提盐售卖!”

    此言一出,本来心思不属的扬州府诸人皆是大吃一惊,头脑灵活之人马上想到的是:盐商们谋划的这场民变怕是成了一场笑话。

    盐商们害怕的是有人想直接砸掉他们的金饭碗,而朝廷的最终做法却算得上仁至义尽,因为朝廷只是用这种方式从淮盐中得利,而非全部霸占,盐商们以后还会依样售卖食盐牟利。

    朝廷拿钱购买灶户产出的盐,然后加价卖与盐商,这样就把从前的盐引盐课所产生的利润全部转为透明,不管是以后哪个衙门主管此事,根本无法从中谋得私利。

    灶户们肯定会欢迎这种举措,往后只要他们产出多少,朝廷都会按定价支付现钱收购,并且省去了自己辛苦运到盐商收购点的力气,这就使他们有了充足的干劲。只要闻听朝廷此举,正在赶来的灶户们肯定是哄堂大散,谁会和自己的金主作对?

    刘祚反应迅速,他起身拱手道:“宪台大人,陈督抚,下官突地想起尚有紧急公务未曾了解,宪台如无他事,下官这就前去处理!下官告退!”

    施邦曜点头应允后,刘祚匆忙离去。

    他得赶紧去知会那群自以为是的蠢货,速速派人遣散尚在路上的灶户们;不然等灶户们聚集城内,正好送给人家一个抄家灭门的借口。

    扬州府其他官员也是纷纷起身告辞,他们在盐商中也有相熟之人,也得赶去知会那些金主。

    施邦曜冷眼看着这些官员的行径,心中既感齿冷又感无奈。

    这群人的心中早无圣上与朝廷,更不用提黎民百姓;其眼中只有一个利字,事事处处以私利为主,这种官员根本不配坐于高位,回京后定要向圣上如实禀报,希望圣上拿出处置此类官员的法子来。

    陈奇瑜笑道:“施大人不必再为民变一事发愁,此事自有扬州府衙诸人出面料理;只是不知此次施大人奉旨前来江淮,圣上对盐商有无其他说辞?”

    施邦曜正色道:“圣上言道国孥虽匮乏,但应以正道取之;盐商虽富甲天下,其交贿官员亦属无奈之举。行贿之风盛行,其根源在于吏治,只有吏治清明,此风方得根除!此次圣上并无牵连之意,惩处贪墨官吏就是本官此次要务,其余无涉!”

    陈奇瑜点头口称皇上圣明,但内心却是不以为然。他还是倾向于采用连坐之法,挑几只肥羊宰掉,以解朝廷财政窘迫之急,也借势威慑藐视朝廷之人。

    随后二人闲谈几句,陈奇瑜告辞回了官船歇息,施邦曜则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德福客栈。锦衣卫将其全部包下,以免钦差大人被外界打扰。

    天色将黑之际,施邦曜下榻的德福客栈门前,一乘官轿停了下来,身着便服的扬州知府刘祚走下轿子,整理下衣冠后迈步向客栈中行去,门口值哨的锦衣校尉白日见过刘祚,再加上施邦曜有过交代,遂将他放进院内。

    等刘祚带着一脸的轻松从施邦曜处出来时已是亥时,二人谈论何事旁人无从知晓,但结果看来还是令刘大人和他背后的盐商们比较满意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身后事

    乾清宫大殿中,应召而来的内阁诸人以及六部大小九卿的高官们列班右手,阳武侯薛濂等勋贵站班左边,骆养性单独站在阶下偏中位置;崇祯高居龙椅上,李二喜侍立一旁。

    温体仁出列奏道:“启奏圣上,前番山东巡抚朱大典、河南巡抚玄默上本告急,言及两省旱情严重,多处府县已现流民,且人数与日俱增。臣与内阁同僚商议,已命户部下拨银钱二十万两,令二人设法购粮安民;可两省人口众多,些许银钱恐于事无补。再者旱情持续之下,当地有粮大户俱是囤积避灾,有银也难买到粮食。臣等以为,是否以漕运分流,赈济灾民?还请圣上处断!”

    两省的旱情正在蔓延开来,因为庄稼绝收而不得不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幸亏卢象升率军将流贼赶出了河南,不然在流贼的裹挟下,大多数人为了一口吃的会选择盲从,这样流贼的队伍肯定迅速壮大起来。

    内阁的策略是用北运的漕粮在山东分流,就地赈济灾民。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但不能太多。漕粮直接关系到京畿地区的稳定,每年四百万石粮食都是直接供给京城及周边地区的,要是中途分流过多,那京城百万人口怎么办?

    虽然一年多来,在打井抗旱、晒粪肥田、修渠引水等措施下,皇庄及京城周边地区的粮食产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也只是起到了对漕粮的补充作用,现下根本担负不起完全满足京城人口所需粮食的重任,还需大量的漕粮来解决吃饭问题。

    崇祯两年来一直为此做着准备,他知道现在的旱情还会扩散蔓延,而且会持续长达数年。

    郑家的船队已经往北地运送了大约三十余万石的大米,并且购粮将会连续不断的进行下去,崇祯已自内帑中拿出了二十万两的银子,用以支付郑家的购粮和运费。虽然比郑家实际支出少了许多,但这种姿态必须要做出。

    按照郑芝凤的说法,这些粮食就不要朝廷给银子了,全当郑家捐输就可。但人家是做生意的,银子来的倒是很容易,可也不能无休止的索取,那就成了讹诈了。保护私产将会是以后改革的重大举措之一,这个恶例不能开。

    崇祯点头道:“温卿辛苦了,朕会自内帑中拨银三十万两,从江南、广东等地购买粮食以济北地;漕粮今年可分流五十万石出来,多了怕是会祸及京畿;鉴于灾民日渐增多,朕已命漕运总督沿运河修建四座大型粮仓,两省相应府县官员要组织灾民向运河移动,一是可以就近赈济,二是有了人手,可以组织疏浚运河及其淤塞河道,并借运河水势兴修沟渠、开荒拓田,以便安置灾民。”

    温体仁施礼道:“圣上此策甚佳,臣等回去后便会给两省行文,促其尽快照办!”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启奏圣上,臣以为,为防赈灾中出现贪腐行径,督察院应遣御史巡视此事,倘有官吏漠视朝廷纲纪,欲从赈灾钱粮中捞取好处,御史便可依律严惩!”

    崇祯赞道:“李卿所言甚是,不仅督察院要派御史巡视,朕也会命厂卫遣人巡查;天灾已是难免,**更需防范!退朝后李卿便择选干员即刻启程前往,若有贪赃枉法者,四品一下可以当场处斩!四品以上由厂卫逮治入京!”

    李邦华领旨退回班列。厂卫虽然令人不喜,但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御史言官居于明面,厂卫则在暗中巡查,两者可以互为补充。

    崇祯眼瞅着侯恂似有话要讲,遂果断的想将话题转移到英烈祠上面。还没等他开口,侯恂已经抢先出列开口道:“启奏圣上,老臣闻听施宪台返京,此次江南之行应当收获颇丰吧?”

    崇祯知道这老货听见风声准备伸手要钱了,无奈之下开口道:“施卿确实刚刚回转,退朝后朕会着人往太仓银库送去一百万两,侯卿尽可安心便是!”

    侯恂乐滋滋的退了回去。现在只要查抄赃银,侯恂必来分赃,在他看来,皇帝就是头大肥羊。崇祯想到刚得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得交出去一份,心里自是舍不得,可人家也是为了朝廷,不给真是说不过去。

    崇祯接着道:“现今各省相继出现旱灾,内阁当未雨绸缪,尽早拟定对策;一旦大股灾民出现,即刻采取有效之方略妥善安置。众卿不可有任何轻视之心,山陕流贼之祸尚在眼前,绝不可使其再现!”

    诸臣皆是行礼称是。皇帝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现在流贼势头刚被遏制住,若是不好生想法安置新出现的灾民,谁也不敢保证山东、河南有没有人造反。

    崇祯继续说道:“朕原先所提建英烈祠一事,众卿齐声反对,朕亦知晓众卿所思所虑,故拖延至今未得成建;奈何朕所言已在军中广为流传,倘若朕食言而肥,今后朕如何取信天下?今日众卿俱在,那就再议一议英烈祠之事,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

    温体仁出列奏道:“圣上建祠之意乃以激励军民奋勇杀敌,战殁后不虞有后顾之忧为初衷;当下太仓日益宽裕,圣上也常自内帑拨银以恤官军,月饷充足,更兼有抚恤烧埋永业,臣以为如此优渥之下,士卒敢不奋起?故建祠一事实为多此一举!”

    其余众臣都是默不作声。他们已经懒得和崇祯打嘴仗了,都是打定主意,无论皇帝说破天,就是坚决不同意建祠之事。烧埋银、永业田我们就忍了,给他们一口饭吃也无所谓,可你居然打算给他们建祠,这太过分了!

    崇祯叹息一声:“自我汉人建立属于自家国土以来,无数大好儿郎为保家卫国,免受夷狄侵害而抛颅撒血;多少无名英烈丧身异地不得魂归故土,正是这些英烈们的浴血抗争,才换得我华夏百姓之安居乐业!现今大明之境况更是实证!众卿可知,许许多多家人已逝的孤儿俱在军前效力?他们在世上已无亲人,为国捐躯之后其魂归何处?何人为其拔除坟上之野草?更有何人在其于地下困厄之时为之奉上四时之祭?众卿何不设身处地为其思量一番?”

    在这个所有人都非常注重身后之事的时代,崇祯的一番话语从情理上讲确实无可挑剔。

    谁愿意死后无人祭奠?传宗接代不光是为了延续血脉,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死后能有人去坟上看望自己,让自己在地下并不觉得孤单。

    阳武侯薛濂慨然出列奏道:“圣上所言臣感同身受,臣代表军中同袍,对圣上挂念将士之心深表感激!此举若成,定能极大提升军卒士气,使官军将士上下一心,为圣上平灭屑小,扫荡群丑再立殊勋!”

    卫时春出列奏道:“圣上日理万机下,犹自惦念士卒之忧,臣等俱是深感圣恩!建祠一事已在军中广为传播,官军将士闻之俱是欣慰不已,现已是势在必行之举!否则士卒极易气沮!阳武侯之言亦是臣之所思,还请圣上给有司下旨着手起建!”

    二人提督京营至今,因少了文臣掣肘,在整顿军纪,提高士卒战力方面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这次建祠祭奠一事得到了京营以及勇卫营上下的一致拥护。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皇帝并没忘记他们这群厮杀汉。月饷实额发放到手,战死伤残还有巨额补贴,圣上还要为光棍娶妻成家,这种种举措之下,唯有死战方能报答圣上的恩德。

    杨嗣昌虽对建祠持反对态度,但他见崇祯始终坚持己见,而朝臣们则是坚决不让步,这个关键时候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和稀泥了。

    于是他出列奏道:“圣上所言虽俱是实情,可大明立国以来,为之献身的朝官文人亦是不在少数,现今圣上意欲单独为军卒建祠,怕是天下文人会群情汹涌,此非社稷之福也!臣以为若想成事,须得另觅他途方可!”

    不光只有王承恩指出此间关窍,杨嗣昌也是看的清楚。这事要让文武都满意才行,不能偏重武将这边。

    温体仁眼见杨嗣昌屡次出来抢风头,此次言语间也是偏向皇帝更多一些,心里不禁对杨嗣昌的警觉度提高了几分。

    崇祯赞赏的看了杨嗣昌一眼,问道:“那依杨卿之意,此事该当如何?”

    杨嗣昌奏道:“依臣之见,为国阵亡之士卒当在战殁地设立陵园,由官府雇人专管日常清扫祭祀便可!至于在京城建祠大可不必!”

    杨嗣昌的建议与后世各地的烈士陵园基本一样,但也属于开历史先河之举,不得不说杨嗣昌确实是个人才。

    一众朝臣对杨嗣昌的建议虽然还是不甚情愿,但比起崇祯提到的在京城建祠,还要礼部、兵部官员四时祭祀的想法来说,这个还能勉强接受,所以这次无人出列反对。

    只要在大战之地选一块荒地圈起来就可,平日雇人看管,也不用官员去祭扫,这个法子能说的过去。

    崇祯顺势道:“杨卿之言颇合朕意,此法可行!但京城建祠之事亦要进行!”

    朝臣们顿时不满起来,我们已经让了一步了,你还要怎么样?

    礼部尚书刘宇亮出列奏道:“臣以为,本兵之建言已是极佳,圣上若是再有出格之举,臣等怕是不敢苟同!”

    薛濂等勋贵都是对刘宇亮怒目而视,这个老家伙仗着资历老,居然敢明着顶撞圣上,要不要晚上派人翻墙进他家里吓唬他一下?

    一直没说话的骆养性则是暗中考虑,准备派人搜集一下刘家的不法事,只要罪证充分直接逮进诏狱,让他尝尝锦衣卫的手段。

    崇祯摆手道:“刘卿稍安勿躁!除却本兵之法,朕意将所有为国捐躯之忠魂全部请入英烈祠中祭奠,不分文武!今后凡对大明及黎民百姓有杰出贡献之文武,其身后也要请入祠中享受朝廷祭祀!且朝廷会与其相配之谥号!”

    此言一出,整个乾清宫一片沉寂,除了崇祯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思衬皇帝后半段话中的含义,崇祯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小样滴!这下看你们还反对不?

    文武同享祭祀还好说,只能让你们觉得朕还算公平,可那也得为国捐躯才有资格。

    可后面这句话对众人的震撼力可谓是无比巨大。

    只要你对大明,对天下,对百姓有突出的贡献,就算老死病死也能进祠享祭!还会有谥号!

    虽说历朝都有配享太庙一说,但这种待遇在两百余年的大明可没几个,殿中诸人自问都没资格入太庙。

    可英烈祠给了大家一个机会,虽然比太庙的规格层次要低,可也是能让朝廷公祭的无上荣耀啊,自己只要做出一番别人做不到的政绩,说不定就能入祠享祭!

    再说,若是文武皆可入祠,那就可以对外宣称,本来皇帝只欲军伍入祠,但在自己的努力抗争下,最后迫使皇帝同意文人也可进祠享祭,这样在文人中就会博得一个好名声。

    “臣赞同圣上之言,修建英烈祠一事刻不容缓!”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留名

    说话的是首辅温体仁。

    此刻的老温神情肃穆,刚才还在带头反对建祠的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臣附议!”

    “首辅之言有理,英烈祠应当即刻修建!”

    “此事臣无异议!”

    “臣赞同首辅所言!”

    一时之间,刚刚还在反对立祠的众臣纷纷表态支持崇祯的决定。众人瞬间都已明白,只有英烈祠建起后,自己才有享祭的机会,不建祠难道让朝廷去你家祖坟上祭祀不成?

    至于是和那群粗鄙之人同在祠中,权当是文臣手下的护卫好了。

    对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对青史留名的执着追求,后世很多人表示理解不了,认为所谓的名声只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远远不如金钱美女实惠。

    但实际上只要你人生经历越丰富,对历史知道的越多,你就会发现,如果你的祖先是一个名人,那你的境遇和心气完全不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如果你遇到一位姓范的人,哪怕是路人,对方自称是被誉为千古文人楷模的范仲淹的后代,大部分人心中肯定会肃然起敬;那是不由自主的敬意,是对那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情怀的尊敬。

    若是你的先人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相信你在众人面前会绝口不提。人自宋后耻姓秦,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入英烈祠祭祀虽然达不到范仲淹那种高度,但比老死之后埋在祖坟要荣耀无数倍。就比如后世,你愿意死后自己买墓地还是愿意葬在八宝山各命公墓?

    崇祯笑眯眯的看着群臣,开口问道:“适才众卿还在极力反对此事,现下为何又改了主意?这是何原因呢?”

    温体仁义正辞严的开口道:“老臣细细想来,圣上适才所言甚是有理!不能让为国捐躯的忠义之士魂魄无处安放!更不能使其身后无人祭奠!圣上之言使老臣为之动容,故臣改弦更张,支持圣上之决定!”

    温体仁最想身后能进入祠中,并且他认为在群臣中,他是最有把握的一个。

    他已经看明白了,入祠的关键就是皇帝,皇帝的赞成和反对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自己已经年过六旬,还不知在首辅的位子上能坐多久,英烈祠开建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完工的。选址、造价、形制、材料、人手等都要商讨后才能动工,谁知道何时建完?要是没建完自己的首辅不干了怎么办?趁着皇帝信任自己,得赶紧促成此事,尽量争取入祠的资格和机会。

    至于谥号的话,自己虽当不得文正,但凭着对皇帝的忠心耿耿,文忠二字总该当得吧?

    谥号是朝廷对重臣一生的盖棺论定,温体仁已经想不起来,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有文臣得谥了,要是自己有个相称的谥号,子孙后代该是多么的自豪啊。

    刘宇亮奏道:“文武之配方能相得益彰,也更能彰显英烈祠教化世人,为后世师表之功效!圣上此策甚佳,老臣万分赞同!”

    崇祯伸手止住正要慷慨激昂发表看法的群臣,正色道:“既然众卿都已同意,那工部择日着手选址,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工兴建,所需钱粮朕自内帑给与!稍后内阁行文晓谕天下,以此激励官民之心!”

    温体仁和工部尚书范景文施礼接旨。

    英烈祠一事终于定了下来,虽说中间文臣们从中阻挠,但结局却是更加完美。

    自陕西流贼纷起后,被流贼攻破的州县官员,几乎全部选择了阖家与城俱亡。这份悲壮虽有无奈的成分,但也充分体现了这个时代大多数文人士大夫的骨气,不管他活着时是不是贪官,但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为国献身。

    人除生死无大事。危急关头选择勇敢的面对死亡,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

    这样的人值得后代祭祀,其遗留下来的风骨、精神正是华夏脊梁的组成部分。

    崇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李二喜,李二喜会意之后扬声道:“肃静!圣上还有话说!”

    大殿内嗡嗡的声音顿时消失,正在小声交谈的群臣安静下来。

    崇祯出言道:“刘卿,本朝自太祖创建国子监以来,两百年间为大明培育诸多人才,其作用无可替代。朕受命统御天下,适逢局势动荡,因此更觉人才之宝贵,故欲重修太学。只是现下国子监境况如何,朕不得知;刘卿执掌礼部,应对此知之甚详,卿何以教朕乎?”

    刘宇亮执掌礼部已有三年,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内阁中有空缺,他就会顺理成章的入阁参与国事。平日里他的言行举止已经俨然以阁臣自居,在群臣中声誉不佳。

    他见皇帝问话于是出列回禀道:“启奏圣上,太学自创建以来,历代先帝俱是重视异常,屡屡拨银扩建学舍,广招天下名师任教,此风至正统年间达到鼎盛!”

    崇祯点头道:“卿之所言朕亦知晓,朕想知太学之现况,诸如师资生源、学风文气等等,卿可简而言之!”

    刘宇亮被皇帝打断讲话后略显尴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继续道:“那臣就简短解说!自景泰年间开纳捐入监之风后,监生中富家子弟日益居多,其文风比之从前则是大有不如,现今更是成为府县富户聚集之所;生员年长者足有五旬开外,平素更是走马章台,聚众饮酒作乐,行举间斯文扫地,实是愧对太学生之名誉!”

    作为正牌进士出身的刘宇亮对此当然看不惯,但他也不好直接指出,正是皇帝前几年因为军饷不足用,才下旨扩大纳捐生员的比例,因纳捐生挤占正规监生的名额,导致了整个国子监生员质量严重下降。

    温体仁站出来奏道:“启奏圣上,国子监现状堪忧,各地举子往来京师,皆避门而过,远非当初以入内观瞻为幸事之盛况;圣上今欲重整国子监,臣恐其积重难返,空耗财物!”

    其余诸臣也纷纷发言,表示现今科举已占主导地位,国子监便如鸡肋一般,实无必要再投入人力物力重整。

    可崇祯不这么想。

    在他的计划中,国子监以后将成为与科举分庭抗礼的所在。

    今后选官用官不再只局限于会试出身,太学生也会具备出仕的资格。

    这样就会自然的抬高国子监的地位,举子生员不再是只能指望科举中第才能为国效力。

    当然,这样做只是手段,崇祯的根本目的是想改变当今读书只重儒学的风气。

    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会诞生出更为先进的理论,来取代许多陈旧腐朽的所谓圣人之言。

    抬高国子监规格的举措不会受到太大阻碍,因为数千举子,会试中榜只有数百,大多数人起码三年内失去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只要国子监地位大大提高,恢复到国处时的盛况,那许多名人大儒就会闻风而至,之后再辅以严格的学规制度,那监生的学识和眼界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将来出仕为官也将会逐渐改变现有的官场风气。

    要想改变只重儒学的风气,那就要把各学派中的精英请入国子监任教,让他们在日常的教学和交流中,用各种学识和思想激烈碰撞,相互打磨,来打破许多墨守成规的腐朽风气。

    至于教师的人选倒是有不少。

    朱之瑜是崇祯想到的第一人选,曾被喻为文武全才的他现在应该还在松江府,跟着他长兄朱启明混饭吃;以朱之谕的才学,放出去为官着实可惜,不如放在太学中传播他的学识。

    宋应星是一个。

    自从被崇祯派人接到京师后,宋应星全家数十口人被安置在刘朝的皇庄里。崇祯特地指示刘朝,给宋应星专门划出一块场地,建造好他想要的所有设施,为他提供所有需要的材料,并从皇庄的孤儿中挑选一些头脑灵活的孩子跟在他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当然了,宋应星的一应花销全部由崇祯从内帑中划拨,其实也花不了多少。

    皇帝的做法正是宋应星梦寐以求的。

    他的种种想法因为囊中羞涩而无法实现,现在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了。

    至于宋应星的职衔,崇祯暂时没给,宋应星的头脑和智慧不适合在官场,而是在他为之沉醉的各种奇思妙想中。

    等国子监重整之后,先给他太学博士这个从八品的职位,日后再慢慢拔擢。

    并不是每个生员举子都只爱八股,很多人对杂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只要太学里有专门教授杂学的,相信会有不少人投入宋应星的门下。

    方以智和陈子龙也是教师的绝佳人选,两人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当官太可惜了,国子监才是他们将自己的思想知识传播出去的最好渠道。

    崇祯本打算将自己看好的这几个人安排到皇庄里,去教授那些孤儿。

    后世有句话,在白纸上才可以画出最好的画。

    可后来崇祯放弃了。

    这些人都相当于大学教授一级的,你安排人家去给不识字的孩童开蒙,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

    王阳明一派的徒子徒孙中也有不少杰出的人才,到时遣锦衣卫南下查访后请来就行。能将阳明先生的学说广为传播,相信每人会拒绝这个诱惑。

    至于后世鼎鼎大名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现在都太年轻,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没完全形成,其学说尚在胎中;何况黄、王二人俱是东林一脉,崇祯对此抱有很深的戒心。

    遥远的欧洲现在虽还不算强盛,但各种开挂式的创新已经露出了苗头,很多人才慢慢开始崭露头角,但在本国之内还未引起很高的重视。

    崇祯已给郑芝龙下旨,命其从数万里外的泰西之地来大明的商船中悬赏重金寻求人才。但凡在泰西各国有名气的人物及其著作、实物,一旦来到大明,朝廷会即刻给与贵族头衔和每年五千两银子的薪酬,其产品专利的付费使用将得到大明朝廷的保护;只要有人能说动这些人才前来大明定居或游学的,每引进一人便赏引荐人白银三千两,其在大明的商务活动更会得到诸多优惠。

    崇祯知道这个时代大名的所有人并不知道什么叫专利权,所以他在旨意中嘱咐郑芝龙,这一条一定要给泰西商人交代清楚,不可遗漏。

    现在的西方正是科技爆炸的世代,许许多多天才正在脱颖而出。崇祯虽不清楚这个时期的西方科技巨匠的姓名,但广撒网多捕鱼还是可行的,哪怕花费三万两引进十个人中有一个是人才,其随后产生的价值就是无法估量的。

    给人才开出的薪酬非常具有吸引力,更能打动他们的相信应该是贵族的头衔,在名利的双重诱惑下,应该能成功吧。

    后世有句口号非常有道理,人才最重要,财富也是靠人才创造出来的。

    这都是未知的事了,虽然赏格发下,但能不能成还要看天意。现在先把国子监重整再说,人才可以慢慢查访,重要的是将要施行的措施。

    于是崇祯开口道:“国子监作为大明最高学府,乃是为国聚材之地,不可使其荒废!朕打算兴利除弊,重兴太学!诸卿家子弟皆可入学!各省举子会试落榜后需留在太学三年,接受名师指点学问!”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议降

    远在西安的孙传庭接到崇祯大赦流贼的诏书后,立即安排人手抄写诏书内容后送达陕西各府县张贴,并下令府县官府四处宣扬黑水峪大捷、高迎祥兄弟被凌迟、皇帝大赦天下的消息;并留下三千秦军驻守西安,以防流贼偷袭,其余一万余人由总兵周遇吉率领,全军拔营前往陕北。

    他自己则率先带着抚标赶赴陕北的延安府,前去拜会五省总督洪承畴,并与之商讨接下来的剿贼策略。

    孙传庭在五百抚标马队的护卫下,出了西安府一路沿官道往北疾行。离开西安府辖地后,沿途除了赤地千里的荒凉以外,只有断断续续的小股流民沿着官道赶往西安方向,这也是在孙传庭的授意下,各地官府宣传下的结果:西安有饭吃,到了西安府后朝廷会管饭。

    正是在有饭吃这个致命诱惑的支撑下,一群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才怀着对生的渴望,顽强的向南行进。

    时令已至深秋,早晚的气温已经很低,路上逃难的人群大部分赤脚穿着草鞋,身上则是勉强能蔽体的衣袍,一双双空洞麻木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神采。

    远远看到衣甲鲜明的大队骑兵奔来,流民们慌乱中连忙躲到路旁,用惊恐畏惧的眼神看向孙传庭这只队伍。

    在中军的孙传庭放缓马速,战马由奔驰的状态转为碎步前行,他注视着路旁的人群,一股浓浓的酸涩之感油然而生。

    刚来西安探访西安左卫时,卫所军户的贫穷窘迫已令他十分的震惊,可军户们虽穷,至少还有一口饭吃,但路途上碰到的流民惨状则使他内心既痛苦又自责。

    自己饱读圣贤书,素以辅佐君王,匡扶天下为志;更是以张横渠的名言作为毕生的奋斗目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眼前的这群朝不保夕的流民,都是大明的子民,都是圣上的赤子,也都是他治下的百姓,他们的命自己却无法为其立!圣贤的教诲自己却是辜负了!

    一声微弱的哭声从杂乱的马蹄声中隐隐传来,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绪,他勒住战马,目光向哭声处看去,后面的马队也陆续停了下来。

    路边十余步之外有一股百余人的流民队伍,最前面一个身着破烂襦裙,面黄肌瘦的年轻妇人紧紧抱着一个幼小女童,哭声正是从女童口中发出的。

    那名少妇眼见得这群军爷都驻马不前,众多目光一起向她看来,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伸出枯干的手臂,想用手捂住女童的嘴。

    身着大红官袍的孙传庭翻身下马,向那名年轻妇人走去,几名亲兵下马后抽刀在手,紧紧护卫在他的两侧。十余名亲兵则是抽弓搭箭,骑在马上用警觉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见到气度不凡的孙传庭带着护卫走来,那百余名灾民慌乱中纷纷跪倒在地,都是将头深深地垂下,不敢直视眼前的贵人。

    孙传庭来到这群人的面前站定,温声开口道:“这位娘子,你怀中的孩童敢是生病不成?为何啼哭不止?各位乡亲起来吧,本官有话要问!”

    一众灾民哪里敢起身,只是不停地磕头,口称军爷饶命,生恐一不小心惹怒这些看起来满身杀气的军爷,招来杀身之祸。

    那名妇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根本不敢抬头,更别提回话了。

    已经成为孙传庭亲兵队正的孙志安喝道:“还不赶紧起身!这是陕西巡抚孙老爷!老爷有话问你等,快快起来!”

    灾民们虽然不知道巡抚是多大的官,但看见这位军爷凶巴巴的样子,最后还是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

    孙传庭吩咐道:“去拿些口粮和水过来!”

    孙志安和另一名亲兵迅速回转到战马跟前,各自从马背上巨大的行囊中拿出十几块蒸饼,又将几个羊皮制成的水囊带上后返回。

    正聚成堆缩在一起的灾民们看到蒸饼后,顿时躁动起来,男女老少的眼神都聚焦在孙志安手中,眼神里散发出渴望和狂热,麻木的神情也变得热切无比。

    若只是孙志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这群灾民早就扑上来将他手中的蒸饼抢走了,哪怕吃上一口后马上就死,他们也是心甘情愿。

    孙传庭拿过一块蒸饼,伸出手去递给那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温声道:“娃儿许是饿了,这位娘子你先喂孩子吃几口,勿要食多食快!”

    那名妇人虽然仍是心中惧怕,但在吃食面前,任何恐惧都瞬间消失了。她两眼紧盯着孙传庭手中的蒸饼,伸出一只手臂慢慢探来,待靠近时迅速将蒸饼夺在手中,送到嘴边咬下一大块咀嚼片刻,低下头将嘴巴凑到女童的口上,把嚼烂的蒸饼渡进孩子的嘴里。怀抱里也就两三岁的女童止住哭声,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小小的身子努力向上,嘴巴和母亲紧紧的贴在一起,贪婪的吞咽起来。

    周围灾民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蒸饼上,许多人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向那名妇人身边挪动,跃跃欲试的要扑上去抢过那块蒸饼。

    孙传庭悲凉的神情中透出一股坚毅:只有彻底剿杀流贼,才能使得百姓不再颠沛流离,朝廷的赈济才能安全的到达!天灾不可测,流贼的**加剧了天灾的后果,他们抢走了百姓仅有的口粮,这些贼人就该千刀万剐!

    孙志安大喝一声:“止步!不然杀无赦!”

    周围的亲兵持刀往前逼向那群蠢蠢欲动的灾民,这群饥民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散发着如同野兽般欲择人而噬的冷血。

    孙传庭转身走向坐骑,边走边吩咐道:“留下五人、十包干粮,护送灾民到西安府;命杨明盛安排人手、粮食向北,每三十里设点收拢灾民;西安府官军出一千人沿途护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他心里清楚,若是只给灾民留下吃食而无人看护,再多的吃食也会被身体强壮的男丁抢走。如那名妇人和她怀中孩子一样的老弱妇孺是何等下场,稍微一想便会知道。

    永宁关位于山陕两省交界处,距西北面的延安府有两百余里,中间沟壑密布,道路曲折难行。

    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地形,洪承畴坐拥两万余人马,却一直拿流动于陕北一带的流贼毫无办法。

    在永宁关荒原上一座山寨简陋的大厅内,蝎子块拓养坤正在与张妙手交谈。

    自从高迎祥部覆灭后,蝎子块部就成了陕西境内势力最大的一股流贼。

    之所以说他最大而不是最强,是因为蝎子块虽然有三万多人的手下,但其中精兵老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余的都是土里刨食的流民,跟着他抢掠混饭而已。

    另一贼头张妙手本名张文耀,清涧人氏,从小因善捏面人而得名;十八岁从军去了北边的镇羌所,常年与鞑靼党项等异族作战。因作战勇猛,屡有斩获,积功升至队正;后因不满哨管克扣粮饷,拔刀将其斩杀后畏罪潜逃。

    随着王嘉胤、点灯子、红山狼等人先后造反,张妙手因无处可去,也就加入了造反的队伍。

    后来这些最先造反的贼头被陈奇瑜等人先后剿灭,张妙手聚拢起这些人的残部,又招收了一些边军逃卒,慢慢的壮大起来。

    其部下虽然只有四千余人,但其中有很多原先榆林、延绥等边镇的边军,战斗力却是比较强悍,其余的流贼头目都对他非常尊重。

    今日张妙手来到永宁关蝎子块的营地,便是与他商讨朝廷大赦的事宜。

    张妙手开口道:“皇上发了圣旨要俺们归降,说是之前俺们做的孽都不计较,只要归顺朝廷做回良民就不追究,大头领对这事有啥想法?”

    蝎子块摸着颌下的短须一脸纠结状,思衬半晌才开口道:“张老弟,俺们现下的日子可是快活的紧,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绫罗绸缎、好酒好食,俺们可都是日日享用;要是归顺了朝廷做了良民,这些好东西可就没得用了,到时候还要去土里刨食,能刨出个金蛋蛋来不成?再说这贼老天也不长眼,俺们陕西都旱了七八年了,这地里的庄稼时有时无,俺们怎生过活?”

    张妙手冷笑道:“大头领光看着眼前这点吃食了,就怕以后还有无命享用咧!”

    他毕竟是从军多年的人,眼界要比蝎子块这等土匪要宽了许多,高迎祥被剿灭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大明的局势正在发生变化,要是不顺应时势,结果恐怕不妙。

    蝎子块没去理会他的挖苦,而是急忙开口问道:“张老弟这话怎生讲?俺这等粗汉听不甚懂,老弟给俺好生讲讲,眼下这好好的,怎地就无命享用?”

第一百六十章 请降

    张妙手身子往前凑了凑,眼睛紧盯着拓养坤道:“大头领,俺说话直,你别怪罪!俺问你,大头领觉得比高迎祥如何?”

    拓养坤愣了愣后才明白,这是问他的实力和高迎祥比。他摇头道:“咦~~高闯王当年可是有着小两万的马队,后面又在河南和别股义军合兵,听说最多有数十万人马,俺哪比得上他!张老弟问这作甚?”

    张妙手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瞅了一眼拓养坤,说道:“那高迎祥确实厉害,手下的老营、马队都是精兵!他带队从陕西往河南打的时候遣人邀过俺,说是去打下开封、洛阳,到时候钱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俺听了也没应承,他遣的那人好似老大不高兴,说是俺不给闯王面子。现下看看,俺亏的是没去,要是跟他去了河南,这吃饭的家伙早就不是俺的啦!”

    拓养坤叹了口气道:“着啊着啊!高闯王手下何等强横,可这不说没就没了?俺们陕西失了条好汉啊!着实叫人心疼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头领还不明白?俺们陕北义军,全加起来也不如高闯王强横!大头领手下人多,可经打的不多!俺手下能打,可人数太少!绥德那边的闯将李自成倒是个人物,可缺钱少粮!前番还问俺借三百石粮食,说是手下多了不少兄弟,自家粮食不够吃,让俺接济一下;俺哪有许多余粮,看着大伙儿都是义军的面子上,给了他五十石,他还挺高兴,说俺张妙手义薄云天啥子的!”张文耀开口道。

    拓养坤疑惑道:“张老弟,高闯王几十万人马是怎地没的?官军有恁厉害?老弟在官军待过,路子广,给俺说说!”

    张文耀摇头道:“俺在官军里熟识的都在北地,中原官军俺不认得!再说高闯王可是被新来的陕西巡抚孙传庭给擒住的,这老倌儿可不比和俺们打了好几年的洪承畴差!”

    提到洪承畴的名字,拓养坤颇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他欠身四下打量一眼,整个破旧的大厅就他和张文耀两人,这才低声道:“这洪承畴手下强将可着实不少,俺在左良玉手下吃了几个亏,还有那些辽东蛮子,一身的铁甲,寻常刀枪箭只直接伤不了!张老弟,你说那个新来的朝廷巡抚会不会来陕北,和洪承畴合起来打俺们?”

    张文耀正色回道:“俺正是琢磨着孙传庭会来,这才来和大头领商议归降的事!俺可不想最终和高迎祥兄弟二人一般,被擒住拉到京城切成几百块!”

    拓养坤慢慢靠到椅背上,叹息道:“一个洪承畴俺们就脑壳疼的很!要是再来个更狠的角儿,俺们可没得活路喽!”

    张文耀猛地起身道:“说了半晌,大头领你是何打算?俺是想通透了!造反这好几年,俺们该享用的也享用了,之前的官军都好对付,现下来的朝廷官军一个比一个狠啊!俺不管别人咋想,既是皇上发了话,俺就借坡下驴,降了!”

    拓养坤眼珠一转,笑着起身道:“看来张老弟这是定了盘子了!成!俺拓养坤也打算降!不过俺手下弟兄多,麻烦多,俺得好好归置一番,也得和其他头领商议一下!张老弟真要去降了,要是觉着朝廷不是诓骗俺们,那就全首全尾的回来跟俺吱一声,俺利马归降!”

    张文耀知他怕被朝廷诳了去杀掉,所以想让自己先试试水。要是自个儿能活,且能回来见他,那拓养坤也就降了。

    不管拓养坤和李自成等人如何想,他这次是执意要降了,他可不想背着个反贼的名声死掉,那样咋有脸去地下见祖宗。

    陕北官军本就是精锐,虽说没一下子灭掉多少义军,可这大半年来把他们堵在这块鸟不拉屎的地界上,粮草已经慢慢接济不上了,想抢都无处可抢了。这样下去的话,不用打,耗也耗的死他们。更别说那个孙传庭很快就会带着官军赶来,那可是剿灭了高迎祥的官军精锐啊!

    他考虑过了,现下虽说高迎祥被剿灭,可陕西还有多股实力大小不等的流贼,为了让其他反贼看到朝廷并无诓骗之意,也不会下手杀了他和他的手下。

    自己是第一个带人请降的反贼首领,且是在反贼中名气颇大之人,依照朝廷的惯例,自己肯定会比后降的反贼得到的好处更多;说不定朝廷看重自己的本事,还能赏个一官半职的,那可与做贼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做贼?

    延安府早在大半年前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洪承畴率领着数名总兵、副总兵、分守参将及十余名游击将军、两万余名官军,将延安府北面西至保安,东至延长县的数百里路上的要隘处把守得水泄不通,使得陕北十余万流贼从陕西南下之路彻底断绝。

    若是陕西流贼想绕道山西南下,别的不说,单是宣大一线的边军就够他们受的,流贼们惧于宣大边军的威名,未敢尝试走山西南下。

    延安城的府衙内,五省总督洪承畴正在与正在与孙传庭商议军情。

    洪承畴坐于主位上,幕僚沈世玉立于他的身后;未带随从,独自前来拜见的孙传庭,安静的坐于右手首位椅子上,炯炯有神的双眼直视着洪承畴。

    对于这位在朝堂中风评甚佳的五省总督,孙传庭心里并未将他高看一眼。

    在他眼中,洪承畴坐拥两万余精兵,至今未将陕北流贼剿灭,足见其未有传说中的智谋深远,在这一点上比起前任五省总督陈奇瑜差之甚远。

    但人家不管是论科场还是官场,都比自己资历深厚。自己现在虽也是挂兵部侍郎衔,是正二品的大员,但人家可是兵部尚书衔的正一品钦差大臣。

    洪承畴面带笑容打量着下座的孙传庭,在羡慕其年轻的同时,也对能剿灭最为棘手的高迎祥部的孙传庭怀着浓浓的好奇心和戒备之意。

    能将祸乱数省,自己和卢象升都拿他没办法的高迎祥一举成擒,这里面是运气的成分居多还是能力非常出众呢?

    他微笑着用带福建口音的官话开口道:“闯贼授首,令天下群丑震动;孙中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呵呵!本官对孙中丞亦是赞赏有加!有孙中丞前来陕北,那陕西之贼荡灭之日可期啊!呵呵!”

    孙传庭拱手为礼,沉声回道:“部堂谬赞,下官当不得!闯贼覆灭之功,部堂及卢督臣当居首功!若非部堂将其驱逐至中原,若非卢督臣歼其有生力量,哪有其黑水峪之败!此役实属下官之侥幸也!”

    看来陕北流贼难剿,所以上来你就给我戴高帽,想把我推到前面去。我倒不是怕这些贼人,我到现在还没摸准具体情形,怎能贸然就上阵?

    孙传庭把洪承畴踢来的球又踢了回去。

    洪承畴笑着继续道:“孙中丞蛰伏许久,一上任便取得如此大功,足以佐证能力出众!稍后本官便命人将陕北之贼势力分布舆图送往中丞处,中丞可随时参详,望能尽快拿出应对方略;到时大军齐出,争取一鼓荡平贼寇,以宽圣上之心!事关大明之安宁,中丞勿得推脱才好!”

    近一年来洪承畴有了精疲力尽的感觉,整日为协调各部之间的争执纠纷耗费精神,还要判断流贼的动向和目的,一边布置相应的对策,这一切都让他有了想甩手不干的想法。

    他手下虽聚拢了两万多官军精锐,但分数不同大将麾下;各总兵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作战时往往相互推诿指责,虽然屡败流贼,但很难给其以重大杀伤,所以到现在也没将陕北平定。

    孙传庭的到来正好给了他一个放松的机会,让这位因剿灭高迎祥而名声大噪的新进名臣展示一下能力,顺便看看他驾驭三军的本领,若是其应对有错,自己在后拾遗补缺,争取尽快平定陕北。

    对于孙传庭治军严格的做法,洪承畴也有耳闻,他也想借这位新锐大臣的铁手腕来整治一下那些骄兵悍将。

    若是事有可为,他也是乐见其成;若是出现危险的苗头,他就会顺势站出来收拾残局,软硬兼施之下把军心收拢过来。

    孙传庭眼见洪承畴对自己的推脱毫不理会,雄心壮志登时被激发了出来。

    本就心高气傲的他从来未将流贼视为劲敌,不管是高迎祥、张献忠也好,蝎子块、革左五营也罢,在他的眼里都是冢中枯骨,插标卖首之辈而已。

    现在上有圣上强有力的支持,下有充足的粮饷器械,只要指挥得当,官军用命,这些土鸡瓦狗覆灭就在顷刻之间。

    他起身拱手施礼后大声道:“既是部堂如此看重,那下官就当仁不让了!待下官参详后定当拿出相应方略,有不当处还请部堂予以指正!”

    洪承畴笑着点头道:“孙中丞勇于任事,本官甚感欣慰!中丞且回住处歇息,晚间本官安排筵席给中丞接风,顺便将各路主将介绍给中丞熟识,以利于战时指挥!”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进入二堂之内,单膝跪下行礼后大声禀报:“禀督帅!孤山副总兵艾万年遣人来报!拿获一名流贼探子,那人自称受巨贼张妙手之托,前来向朝廷请降!”

    洪承畴猛地一下站起,沉声喝问道:“人在何处?”

    那名亲兵接着禀道:“人已有艾万年派人押送而来!就在衙外!”

    洪承畴大声吩咐道:“速速将人带进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延安府北门外的空地上,张妙手精赤着上身跪在地上,两条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后背上还插着一根山枣条,枝条上的尖刺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面,隐隐有鲜血渗了出来。

    身穿大红官袍的洪承畴和孙传庭并肩而立,站在张妙手身前十余步外,二人的身后是一群身形高大魁梧,顶盔掼甲的亲兵。

    洪承畴在见过张妙手派来联络投降一事的亲信后,与孙传庭简短商议后,二人一致判定,张妙手确实是真心投降来的。

    在问清张妙手所部位置后,洪承畴立刻给防守延长一线隘口的艾万年下令,命其让开一条通道,以便张文耀所部经延长到达延安府。

    洪承畴严令艾万年部严密监视前来投降的四千余流贼,并紧急抽调安塞一线的吴三桂、祖大乐两部骑兵赶往延长,埋伏于险要之地,一旦贼人诈降,即刻上前围杀。

    数日之后,张妙手率所部四千余人,在官军的沿途警戒下抵达延安府,在城外十里之地集结后缴械投降。

    张文耀则单独来到城门外,拜见洪承畴和孙传庭。

    看到张文耀这幅样子,洪承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手抚玉带沉声问道:“前面所跪何人?”

    张文耀磕头后挣扎着直起身子,目光看着眼前的地面,大声道:“回禀大老爷,罪人张文耀前来认罪请降!还请朝廷纳降!”

    洪承畴没让他起身,而是语气严厉的问道:“本官听闻尔此前曾从军数载,也算小有功勋,为何要起兵造反?朝廷有何对不住你等之地?今又为何突然来降?”

    张文耀磕头后回道:“回大老爷的话,罪人一时糊涂方才起兵!虽造反数年,可俺未曾杀过良善之辈,部下外出打粮之时,俺也是紧着吩咐过,勿得杀伤人命,只要粮食糊口就可!大老爷如若不信,尽可派人打听,俺张妙手绝非作恶之人!俺原本早就要降,正巧皇上有了圣旨赦俺们无罪,俺就带着手下来降了!”

    洪承畴冷哼一声:“本官手握数万雄兵,本待时机成熟,便一举将尔等剿灭!谁知尔竟也知幡然悔悟,免去了杀身之祸!算尔聪明!本官今日告知与尔:圣上仁心,决意对尔等既往不咎!尔等从今起便要洗心革面,从新做人!日后若是有翻覆之举!尔等项上人头便会悬挂于城门之处!”

    张文耀连称不敢,并称自己想从军杀贼,以证清白。

    洪承畴缓步走到张文耀身前两步左右,喝道:“站起身来!”

    张文耀腰腿用力站起身形,仍是深深低头,不敢直视面前的洪承畴。

    洪承畴打量一下身材高大健壮的张文耀,赞道:“看其形,倒也是条汉子!尔在军中可有战功?”

    张文耀低头回道:“禀大老爷知,小的在镇羌所五年,手上曾有五个鞑子和四个党项人的首级!因哨管贪墨俺的赏功银,俺一怒之下把他砍了后便逃了。因无处可去,这才入了贼伙!小的善使弓箭长刀,战阵之事俺也懂得不少,还望大老爷留俺从军,俺想将功赎罪!”

    洪承畴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本官指挥千军万马多年,识人阅人更是无数;观尔言行,却是诚心归降朝廷!也罢,尔既有心报效朝廷,本官自不会寒了尔之忠勇之心!尔所部有多少人马?愿意从军者几何?营内有无粮草?”

    张文耀听到洪承畴答应他从军后,心里很是高兴,低头大声回禀:“禀大老爷知,小的手下共有四千余人,大部皆是青壮,还有百余人的马队,无有妇人!粮草还有数百石!小的平常用军中之法操练部众,这几千人还算精悍!只要大老爷应允,这几千人都会入了官军!”

    洪承畴捋须思衬一会,开口道:“本官着人随你一同回返,即刻点选人员,年过四旬者给银遣返回籍;青壮自愿从军者,即日起按官军现有粮饷发放,本官会遣大将统帅你部,这等安排尔可满意?”

    洪承畴没提怎样安排张文耀,只是说了如何安置他的手下之人,并且言明,就算变成官军,他的部众也会由别人统领。

    张文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大声回道:“俺都听大老爷的吩咐!俺在大老爷身边做个亲兵就可!”

    洪承畴听到张文耀的回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文耀的话证明他确无异心,若是他对洪承畴刚才的安排稍微表现出不满,洪承畴立刻就会着人斩下他的首级。

    既然人家真心诚意投靠朝廷,那朝廷也得释放出善意才行。

    洪承畴绕到张文耀背后,亲自动手将绑缚双手的绳索解开,把山枣枝条摘下扔到一边,沈世玉将自己披着的斗篷解下,快步来到洪承畴面前递到他的手中,洪承畴将斗篷披在张文耀身上,转至他的身前后开口道:“文耀还要爱惜身体啊,留下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方为正道!本官好奇的是,此举是谁教你的?”

    张文耀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闷声回道:“禀大老爷,这是俺从戏文中学来的!戏本里说请罪就要这等才可!”

    洪承畴哈哈大笑道:“文耀所说戏文可是将相和?可廉颇乃是上将军,蔺相如更是赵国之上卿!你作此举,实是高抬你我二人了!哈哈哈哈!”

    张文耀伸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回道:“禀大老爷,俺是粗人,除了战阵啥也不懂,大老爷莫要怪罪!”

    洪承畴摆手笑道:“本官岂会怪罪与你,憨直之人方才有忠义之心!以后勿要称呼本官大老爷,本官乃五省总督洪承畴!那位乃是陕西巡抚孙中丞!本官先擢你为游击将军,稍后自会上报朝廷,给你登记入册办理官身文牒!你部暂且修整,等候朝廷发放盔甲衣帽等物!从今往后,你张文耀便是大明的将军了!”

    张文耀先是一惊,虽然他猜到洪承畴的身份,但并未想到孙传庭也已到达陕北。幸亏自己见机得早,要是再犹豫下去,这两大杀神定会合兵展开攻杀了。

    接着他又是一喜,自己眨眼间便成了游击,比从前的队正不知高出多少级,已经迈入高级将领的行列了。

    张文耀毫不犹豫的跪下,先是冲着洪承畴磕头,又对着缓步来至近前的孙传庭磕头行礼:“卑下张文耀,见过二位大老爷!”

    经过数日的整编,张文耀所部四千余人最后留下了三千余人,其余的千余老弱,每人发了三两银子后遣回老家。

    但这些人老家虽然都在不远的清涧、绥德等州县,可家中亲人俱是病饿战乱而亡;加上那边依然是流贼盘踞之地,回去后难保再次加入流贼队伍中。

    考虑到这些实际情况,孙传庭向洪承畴提出,将这些人送往西安,去垦荒种田。

    关中平原土地肥沃不说,旱情也比陕北差上许多,再加上实施的一系列抗旱举措,去那边安置下来最是安全,不虞这些人会再次造反。

    考虑到张文耀所部需要经过正规的操训,须识得官军的旗帜鼓号后方能上阵,并且还要等候朝廷下发衣甲兵刃,粮饷营帐等物,洪承畴和孙传庭简单商议过后,决定将这三千余人并入孙传庭的秦军中,由秦军负责整训他们。

    秦军大部分士卒一年之前也都是些没上过阵的军户农户,周遇吉、罗世芳等人对于操训新兵颇有心得,对于能扩大队伍的规模,孙传庭自是乐意接受。

    当张文耀再次回到永宁关那座简陋的大厅里时,拓养坤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一身官军高级将官才有的崭新锁甲,头戴八瓣铁盔,盔上红缨鲜艳无比;在这身装扮的映衬下,原来的贼头张文耀竟隐然有了些许英武之气。

    拓养坤围着张文耀转着圈子,不时的身手摸摸他身上的铁甲,嘴里不断的发出啧啧之声:“啧啧,这才数日不见,张老弟竟然成了官军了!老弟来时路上没让其他义军给射死啊?哈哈!好家伙!这身铁甲,真是不赖!”

    张文耀一巴掌将他的手掌打开,正色道:“什么其他义军?那是反贼!大头领,俺俩平日相处甚好,俺才回来劝你,赶紧降了吧!再不降的话,朝廷的十万大军可就打过来了!到时候兄弟我也救不了你啊!”

    拓养坤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后,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开口道:“十万大军?张老弟你别信口胡咧咧!朝廷哪来的十万大军?现下延安府一带官军不过数万,要是有十万大军,洪承畴早就带人推过来了!”

    张文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屑的开口道:“大头领不记得俺上回的话了?洪督帅手下却是没有十万官军,可孙巡抚来了!剿灭闯贼的人马能少的了?原本洪督帅和孙中丞合兵之后就要立刻打过来,俺好说歹说,用项上人头作保,两位大人才给了俺一点面子,叫俺来劝大头领归降!大头领,俺是看在乡党的面子上才回来劝你,俺总不能眼看着你让官军砍了首级去吧?两位大人说了,限你五日之内赶到延安府请降,部众要随后跟来,要不然闯贼就是你的下场啊!”

    数日之后,陕北最大股流贼头目蝎子块拓养坤,在张文耀的陪同下赶至延安跪地请降。

    其部下的三万余人大部分来到延安投降,只有几千名贼人投奔了绥德附近的李自成。

    经过十余日的筛选整编,拓养坤部三万余人最终留下五千人加入官军,其余的全部移往条件更好的西安屯田。

    拓养坤也被任命为游击将军,五千名部众同样交由秦军统一操训,待成军后并入秦军之中。

    随着张文耀和拓养坤相继投降,陕北流贼势力大减,仅剩闯将李自成这股比较大的流贼,其余小股流贼根本无力对抗朝廷大军。

    在形势大好的情形下,洪承畴立刻将要求孙传庭拿出剿贼方略的话抛之脑后,他下令手下各部将领,分别由驻防之地向绥德、米脂进发,争取将盘踞在这一带的李自成部一举荡平。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游击

    孙传庭并未参与洪承畴组织的军事行动,对于这种牛刀杀鸡的行为他根本不屑一顾。身为陕西巡抚的他还有安民的职责,不需要非得带兵参战。洪承畴虽然贵为五省总督,但对孙传庭并没有管辖权,见他不愿参加也未勉强。

    孙传庭以巡视陕西西南府县的名义留了下来,然后命许忠、刘应杰率部将投降的张文耀和拓养坤部送往西安大本营,然后亲率近万秦军转头向西南的凤翔府进发,直奔马进忠等流贼而去。张文耀极力想跟随前往剿贼立功,但被孙传庭以需他安抚降兵为由拒绝了。

    孙传庭之所以安排降贼折返西安府,一是方便接收朝廷的军资,二是在西安可以就近补充粮草;这八千人每日所耗可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周遇吉带来的军粮可没把他们计算在内。

    洪承畴手下两万多官军的粮草消耗,现在大部分依赖西安府的孙传庭供应。大军在陕北近一年的消耗早就让延安府和西面的庆阳府叫苦不迭,若非孙传庭在西安屯田收获颇丰,将供应大军的重担接了过去,这两府的知府早就上本请辞了。

    凤翔府和平凉府交界的白石原上,数万名流贼将营地扎在此处,喧嚣叫嚷声响彻整个原上;身穿五花八门各种服色的流贼们或是嬉笑打闹,或是饮酒耍钱,或是听曲唱戏,整个营地仿若集市一般热闹无比。

    在流贼营地正中一座营帐内,马进忠、混天王、仁义王等几名流贼大头领,以及各自手下的亲信将领正在饮酒划拳。数张简陋的木桌上杯盘狼藉,各种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

    年约三旬的马进忠生着一副典型的西北汉子的模样,四方脸盘上一双浓眉下的双目精光四射,鼻直口阔,身形高大结实。

    他是陕西平凉府固原州马刚堡人氏,幼时家贫,成人后仗着一副好身板加入当地的马匪队伍,跟着头领四处劫掠商贩大户。因他这一伙马匪心狠手辣,劫掠后基本不留活口,被平凉府上报陕西巡抚衙门,在时任陕西巡抚汪乔年的的督促下,陕西镇出动精锐边军突然袭击了马进忠他们。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搏杀,这伙六百余人的马匪最终大部被灭,只有马进忠等百余人逃得性命。

    马进忠因为心狠手黑,颇有谋略,战阵之上敢于拼命,因而成了这百余人的头领。

    他们逃得性命后不敢再在陕西镇附近活动,于是便往南进入凤翔府一带活动。但为了不再次引来边军围剿,马进忠这伙人并未有过大过激的举动,平时只是以劫掠为主,杀伤比原先少了很多。

    随着陕西各地流贼频起,陕西镇官军被征调四处救火,没了顾忌的马进忠也开始带人疯狂掳掠;他们攻破府县大户堡垒,抢得大批的钱粮和女人,然后招兵买马扩大队伍,短短时间内在凤翔府一带打出了好大的名声。

    由于没了边军压制,地方官府手里只有孱弱的卫所兵和民壮弓手,无力与马进忠对抗;这些人把守城池还行,出去剿匪只能是羊入虎口。马进忠的手下从最初的百余人马队,渐渐扩大成为一万余人的大股武装。

    但这种肆无忌惮,四处抢掠而无人可制的好事今年起戛然而止,临洮总兵曹文昭与他的侄子、参将曹变蛟率三千人马进驻了凤翔府。

    曹文昭叔侄一到凤翔就给了这一带的流贼来了个下马威。

    在探得以仁义王为首的另一大股流贼营地设在凤翔府城西的五里坡后,曹变蛟带着马队突袭了这伙流贼。

    刚刚打破了陇安县城外一个当地大户,抢得数百石粮食物资和几千两银子的流贼们,正在兴高采烈的坐地分赃,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知觉,曹变蛟带着五百骑兵忽然杀出后突入流贼营中,马踏刀砍枪刺,片刻之后便冲阵而去。

    等仁义王从营帐中出来时,官军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满地的尸体和伤员的哀嚎声。

    流贼们冲着官军遁去的方向破口大骂,纷纷叫嚷着要追上去报仇,可这伙流贼基本都是步卒,哪能追的上官军的骑兵,所谓报仇只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惧怕情绪而已。

    检点下来,这次死伤共计七百余人,死了的也就罢了,伤者可都是骨断筋折的重伤,在当时的环境和条件下,很难捱过几天。

    无奈之下仁义王只能安排人手去营外挖坑,好把死者埋掉,伤者则是抬回各自帐中等死。

    为了防止官军再次来袭,流贼打制了不少粗陋的拒马摆放在营门口,官军马队要是再来也会有了充足的时间集结迎战。

    等挖好数个大坑之后已是黄昏时分,除了抬着搬运尸体出营埋葬死者的数百人外,其他流贼都在营中戏耍闲扯,仁义王等头领则是搂着抢来的妇人在帐中淫乐,一切都显得很是平常。

    没过多久,营地外又响起了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中间还夹杂着惨叫声呼喝声;等流贼们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并马上报知各位头领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曹变蛟再次带人突袭埋葬死者的数百流贼,将这数百人诛杀殆尽,首级全部砍下面向贼营摆成京观样式,以此来震慑这伙反贼们。

    仁义王终于怕了。这伙官军就像饿狼一般,不知道藏在何处盯着他和近万手下,自己这边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官军就会猛地铺出来撕咬一口,然后继续隐匿行迹等待时机。

    这伙官军不像其他官军一样,讲究堂堂之阵,明刀明枪的上来厮杀,而是用这种阴损的手段蚕食流贼。仁义王心里清楚,他们这种恶心人的打法再来几次,手下这伙乌合之众肯定会哄堂大散。

    趁着晚间骑兵不敢作战的空隙,仁义王下令连夜向北撤退,并且专捡着崎岖难行的小道走,为的就是避免被官军骑兵衔尾追杀。

    打着火把的流贼们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地,离开凤翔府城几达百里之后方才停下脚步。还好,官军并未追来,仁义王这才放松下来。

    等流贼们胡乱吃过几口早饭后,仁义王下令继续加速往北撤,他决定彻底离开凤翔不再回返,这伙官军给他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曹变蛟带队突袭两次之后早就远遁而去。

    要是手下有三千骑兵,不,只要有两千骑兵,他就会将这伙近万流贼全部杀光。

    可惜,自己和叔叔一共才有三千手下,在陕北一带的官军里,除了辽东客军以外,已经算是骑兵最多的一只队伍了。

    收起思绪的曹变蛟一言不发,继续当先向陇州方向驰去,五百骑兵同样默不作声的紧跟其后。

    陇州有大股流贼马队活动猖獗,曹变蛟决定前去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机会袭杀小股流贼马队,缴获一些战马。

    曹文昭因为兵力不足,只能将两千余步卒凤翔府城周边,曹变蛟则是自告奋勇带队四处打探流贼动向,并伺机予以袭杀。

    对于这个沉默寡言但武艺高强的侄子,曹文昭向来视若亲生;他对曹变蛟非常的放心,知道这个侄子精明的很,不是那种有勇无谋之辈,所以就由着他去了。

    来到凤翔府数月,曹变蛟率队出击十余次,马进忠、仁义王、混天王这几股大贼,都在他手底下吃亏不小,但都拿曹变蛟一点办法没有。

    曹变蛟因为属下人数太少,所以都是采用游击战术,瞅准流贼人数少或者麻痹大意之时突然冲出来打一下,然后不管伤亡如何立刻远遁。这种打法把流贼们搞得晕头转向,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平时打粮劫掠都不敢有丝毫松懈之处,生怕这个杀神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来咬他们一口。

    这几名巨匪中,马进忠的情况稍好一些。他手下有两千多骑兵,基本都是小股马匪慕名来投,虽然比不上曹变蛟的手下精悍,也不如他的装备齐整,但也具备一战之力。

    曹变蛟贪恋马进忠的战马,这后面几次都是针对他而来。双方交手数次,曹变蛟虽然夺得了百余匹战马,但也有十余名手下阵亡,从月前的最后一次袭杀后,马进忠再没见过官军的骑兵。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几伙大股流贼现在根本不敢分兵劫掠,只能聚集起来才敢去攻打县城或乡下的大户。县城不好打,那些高筑墙,深挖沟的大户同样不好打,有时搭上数百条人命也攻不下来。

    大户们为了打退前来攻打的流贼,往往不惜悬赏重金守住堡子。因为一旦被攻破,不光全家没命,多年的积攒也成了流贼的战利品。

    那些庄户门也是同样的想法,守堡都是拼尽全力,根本不惜命,他们都知道流贼有烧杀抢掠的秉性,哪肯轻易的让贼人们得逞?

    曾有一次,混天王带着五千余人攻打香泉县乡下的一个堡子,就在快要打破时,曹变蛟带人突然杀出,将混天王的后队冲破后扬长而去。

    混天王因为惧怕官军并未走远,又苦于手下没有大队骑兵抗衡,只能放弃眼看要破的堡子,收拢手下一步一惊的回了原上的寨子。

    所以现在流贼们既要防着官军马队的突袭,又要和守堡子的大户硬拼,渐渐的粮草物资已快接济不上了。

    最后马进忠决定,和混天王等人合兵一处,攻打府县城池,以便获得充足的物资。

    他派人联络上仁义王和混天王,决定在仁义王立下营寨的白石原会兵,准备妥当后,三人率部合伙攻打灵台县,所得金银物资平分,改变现在基本上坐吃山空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马进忠谋划着引出这只官军骑兵,伺机将其一举歼灭,然后借着威势成为凤翔一带的流贼老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围困

    马进忠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儿,一股难闻的臭味从口中喷出,黧黑的面孔泛着青白之色。

    他厄斜着已有酒意的双眼,扫视一下正埋头大嚼的混天王和仁义王,语带不屑的开口道:“俺说两位头领,这是许久不曾吃到羊肉不成?怎地如此贪吃?适才俺的话恁两个可是愿意?!”

    仁义王手中拿着一根羊腿骨,口中咀嚼着大块的羊肉,含混不清的说道:“马头领有话只管说,俺和老张听着就成!”

    三人中他的实力最弱,手下只有不到万人,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千余老卒,所以他早早把自己位置摆正了。

    混天王张三顺手下有一万多人,老卒两千多,在西北算是实力较强的一个;但比起坐拥两千多马队,步卒一万多人的马进忠还是差了不少。

    他听到马进忠有当西北流贼老大的想法,虽然心中不服,但无奈实力不如人,只能先看看风向再说。这次也是形势所迫赶来合兵,想着跟在后面打个顺风仗检点便宜,等势力强大后再做打算。

    混天王放下一块肥肥的羊肉,把沾满油渍的双手在衣袍上抹了抹,咽下口中的肉食后开口道:“俺可是听说,新来的巡抚孙老倌在黑水峪把高闯王给剿了;高闯王手下可是人多势众,俺们仨加起来也不是个儿,马头领你那个本家兄弟马世忠不也是跟着高闯王?这回怕是够呛!现下这凤翔来了曹总兵和小曹将军就够俺们受的,要是俺们折腾出大动静来,把那个孙巡抚引来可怎生是好?”

    马进忠嗤了一声:“俺那个兄弟是何情形俺也不知,个人有个人的福气,由他去!老张你就是胆小,曹总兵和小曹俺们是有点怵,可要说那孙巡抚能来就是你甚事不懂了!”

    仁义王接过话茬问道:“马头领是说孙巡抚来不到俺们这边?这话怎讲?俺们这地界也是孙巡抚管着啊?”

    马进忠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看了看眼巴巴等着他说下去的二人,沉了沉后方才得意的继续道:“恁俩是不晓得,陕北那块地界上义军足足有几十万人马,那边闹得可凶着咧!朝廷哪有空闲管俺们?现下定是调集大兵去剿了陕北义军!那孙巡抚能不去?”

    混天王不服气的接话道:“马头领说的俺都知晓,朝廷要是把陕北义军剿了,还不得折回头来对付俺们?”

    仁义王附和道:“老张言之有理啊!俺们还是收着些好。俺看就别去打灵台了,这抢大户粮草和破城杀官可是两回事,真要惹恼了朝廷,剿了陕北就能来剿俺们!俺是觉着,俺们小打小闹的,朝廷不太计较,俺们有酒喝有肉吃就成!”

    马进忠两眼一瞪,喝道:“放屁!就恁俩这狗胆子怎地做了义军?!现下这凤翔、平凉哪还有大户让俺们抢?那些孬种差不多都带着粮草金银躲进了县城里去!外边就剩下些穷庄户泥腿子!这些比俺们还穷的贱种有肉还给俺们留着?!高闯王被剿了是不假,可朝廷花了多少年才擒住他?陕北几十万义军是易剿的?俺看了,没个三五年,官军根本打不下陕北!趁着这空儿俺们不生发,难不成躺着等死?!”

    马进忠的一席话说的仁义王、混天王无言以对。

    二人仔细一琢磨,马进忠说的确实有道理。

    高迎祥也是由小贼做到巨匪,他们这伙人还没造反时就知道闯王的大名,直到今年高迎祥才被官军剿灭,这说明官军并不都是像大小曹将军一样能打。

    现在正如马进忠所说,他们应该趁着官军有可能全力围剿陕北义军,暂时顾不上他们的时候借机壮大起来。

    光抢乡下的大户白搭,那些大户也只是田地稍多一些的地主而已,里面积存的粮食等物资也不会太多。而县城就不一样了,县里的有钱人几乎都住在城里,还有各种商铺以及官府的府库,这得有多少好东西?要是能打下一座县城来,里面的粮草金银那还不得顶一百个大户?

    只要有了足够多的资本,招兵买马还不容易?

    想到这里,混天王一拍桌子高声喝道:“干了!俺们去打灵台!”

    仁义王也跟着道:“成!俺们就听马头领的!要是小曹将军再来凑热闹,俺们几万人正好灭了他!”

    马进忠双手一拍,喜道:“中!这才是头领的样子!今日教儿郎们好生歇息,明日俺们就向东去!破了城,俺马进忠决不食言,好东西俺们三个平分!”

    就在流贼营地里热闹纷呈之时,白石原东北面数里之外的一处无名之原上,几名身着棉甲的官军探马蹲伏于与长密的茅草中,向白石原方向望着。

    此原地势要比几里外的白石原要高出一些,身在原上,白石原以及附近十余里的地形一览无余。

    这个原虽比白石原险要,但面积较小,并不适合屯驻大军。

    四处观望良久,确定上下白石原只有南面一条主路,其他三面皆是陡峭的山坡密林之后,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一行人猫着腰转身向北面行去。

    在原上一处隐秘的树林边,几名官军探马躲在树后,弯弓搭箭警惕的扫视四周,十几匹战马拴在树干上,正悠闲的啃食地上的杂草。

    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响,长而茂密的野草中人影隐现,探查完地形的几名官军从草中钻出;那名官军队正招呼所有人来到近前,将观察到的情况简短分说之后,令几名探马回营禀报,他带着数人留下继续探查。几名官军接令后来到树前,解开缰绳后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向北驰去。

    平凉府泾州北三十里的一处平坦宽阔的荒地上,到处是迎风招展的各种旗帜,近万名秦军正在按各营所属就地歇息,等候军令准备吃午饭。

    整个营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其他无论军官还是士卒全部禁止互相交谈,官军以队为单位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刀枪火铳等各种兵刃都是放于身边,以便随时列阵接敌。

    人过万,无边无沿。

    整个秦军营地绵延十余里,从空中俯瞰,这片地面上成了一片火红的海洋。除了身着黑色铁甲的将官以外,秦军士卒都是穿着大红色的棉甲,斗笠形的铁盔上也是红缨招展,士卒们在大片鲜红色的映衬下,个个显得格外英武不凡。

    秦军营地里不时有探马奔驰出入,传递着各种军情。

    营地中心位置矗立着孙传庭的大帐,帐门口两侧各有八名亲兵跨刀肃立。

    营帐内的大案之后,孙传庭正躬身查看舆图,一身儒袍的谢仁星带着几名招募来的文士正在一旁紧张的忙碌着。

    孙传庭率部从延安府一路向西南挺进,穿过庆阳府的合水、宁州后于昨日抵达平凉府泾州,距离凤翔府只有两百余里。

    秦军先是从西安府赶至延安府,只修整了几日便又掉头往凤翔府而来。到昨日抵达泾州为止,二十余天行程足有一千多里,中间因生病及摔伤跌伤等原因减员三百余人。这些伤病人员都被就近安置到路过的州县城里医治,并留下适当人手照看,等伤病痊愈后再行返回西安府。

    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传来,帐内众人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各自忙碌着,不知道又是哪路的探马赶来禀报军情了。

    总兵周遇吉向南、北、西三面派出数路探马,探查周边大约四十里范围内的地形和军情。

    随着帐外亲兵的一声断喝:“止步!下马!”

    帐外十余步的几名骑手勒住战马后翻身下马,在帐外大声通禀:“报!紧急军情!”

    孙传庭闻言直起身子,高声道:“近前通禀!”

    一名探马疾步进账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声禀报:“启禀中丞!前方三十里外有大股流贼聚集!人数足有三万上下!”

    帐内诸人闻听后都停止了忙碌后一起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双眉一立,喝问道:“可见流贼旗帜?是哪路贼众?马队几何?可有拔营之像?尔近前来!与舆图上标明位置!”

    探马施礼后起身来到大案前,看着粗糙简陋的舆图犹豫一会,心中暗自估量着流贼的方位,伸出手指点在一处:“回禀中丞,贼在此处!卑下未见贼张旗帜,不知其为哪路流贼!贼虽众,但混乱不堪,马队应在千骑以上!无拔营动向!”

    孙传庭看着探马所指之处,然后往周边扫视一眼后顿时明白,贼人大量聚集,目标显然是冲着灵台县城去的。

    他随即下令全军就食,未时整队向南进发,务必于天黑前赶至流贼扎营之处。

    第二天早上辰时左右,就在白石原上的流贼们乱糟糟的用完饭食,马进忠下令全军向灵台县进发时,派出去的探马慌慌张张的回来禀报:原下十里发现大队官军,白石原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官军堵住,数万义军被困在了白石原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遣将

    孙传庭背着手站在一处缓坡上,眺望着十里之外的白石原。接近午时左右,秋日的暖阳晒在身上,让人倍感舒适。

    孙传庭身边数步之外,灵台知县方文,以及曹文昭、周遇吉、曹变蛟、罗世芳等将官环绕左右。

    缓坡的一旁就是白石原通往外界唯一的道路,现在这条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已经挖开了数道深沟,把白石原和外面彻底隔绝开来。

    孙传庭率领秦军与当日黄昏时赶至白石原外十里之地后,即刻着人知会东面二十余里外的灵台县,令县衙连夜征调一千民壮和五百石粮草赶来听命;并着重言明,一千民壮必须携带锄头铁锹等农具,违令以军法论处。

    接到巡抚指令的知县方文不敢怠慢,立即把县里粮仓里仅有的两百石粮食全部拿出,然后将城里的士绅大户们召集起来,向大家出示了孙传庭的手令;言明数万流贼本欲攻打灵台县城,正巧被巡抚大人率大军截住,现双方正在白石原一带激战。官军粮草匮乏,急需大伙儿捐献,不然的话,官军一旦因为缺粮而退却,流贼会趁势进军打破县城,后果可想而知。

    在方文的威逼利诱下,士绅大户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是当场解囊相助,最后筹得六百余石粮食,由方文亲自带领组织起来的民壮,连夜送到了秦军营地。

    孙传庭对方文的表现十分满意,很是夸赞了他几句。本来他要了五百石粮食,结果人家一下子运来了八百石,这样的干才值得拔擢。

    接着,受宠若惊的方文自告奋勇的担负起指挥民壮挖沟的事宜。

    趁着皎洁的月色,一千民壮耗时数个时辰,挖出了数道深约一丈左右,宽近两丈的深沟,把整条道路彻底截断。

    这几道深沟并不相连,中间都有数尺宽的地方可供人落脚,几道深沟总长约五十余步,正好在弓箭火铳最有杀伤力的范围之内。在官军这边的最后一道沟完成时,还特意垒起了一道胸墙,然后用硬木搭起前后通透的棚子,以防备流贼弓箭的抛射。

    从孙传庭率军赶到,大军扎好营盘,民壮连夜挖好深沟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期间原上的马进忠等贼首,每天都要组织数次大规模的突围行动,但最终都是丢下数百条人命后退回原上。

    周遇吉调派秦军中仅有的五百火铳手和一千多弓手轮番上阵,对着冲到第一道沟边的流贼开始了打靶练习。

    胸墙后面能够摆开八名铳手,官军六人一组,打完后顺着两侧返回,然后后排上去继续射击。

    在这样不间断的火力打击下,流贼们伤亡惨重。想用弓箭与官军对射吧,官军身前有胸墙遮护,头顶有铺着木板的棚子遮挡,再加上头戴的宽沿帽盔,流贼的弓箭根本威胁不到官军。

    在连续数日,想用各种方式试图把深沟填埋,然后数万人涌出突围的行动失败后,流贼们彻底绝望了。

    孙传庭冷笑一声,下了缓坡向不远处的大帐走去。

    秦军营地扎在不远处白石河附近平坦的原野上。水量已经不大的白石河水质清澈,许多手指长短的鱼儿在水里来回游动,让白水河多了一份生机。

    曹文昭叔侄是接到孙传庭的手令后赶过来的,孙传庭并未让他们将大军带来,近万秦军以足够使用。

    他把曹家叔侄招来的原因,是想在这次战役结束后,让他们继续往西,剿灭巩昌府和临洮府的残余小股匪患。曹文昭挂的可是临洮总兵头衔,总不能连临洮也不去看看吧?

    现在汉中府有秦良玉驻守,孙传庭已派人给其下达军令,令其扫荡汉中府境内的土匪流寇。以川军的实力,这个应该不成问题。

    解决了马进忠、混天王等西北最大的流贼后,曹家叔侄再向西扫荡,那除了陕北正在被洪承畴攻击的流贼外,整个陕西基本算是平定,剩下的就是如何赈灾安民了,自己已经完成了圣上的重托。

    众人回到主帅帐中,孙传庭在大案后坐下,方文等人分列两边。在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面前,这些人是没有资格落座的。

    孙传庭看向方文开口问道:“贵县几日来甚是辛苦,本官都看在眼中,此役功劳薄上自会有贵县之名,朝廷自会按功行赏!贵县还需戒骄戒躁,勤于职事才好!”

    方文喜动颜色,出列后冲着孙传庭深施一礼道:“中丞提携之情,下官永不敢忘!下官所做乃是分内之事,敢劳中丞挂怀,下官铭感五内!此后定当唯中丞马首是瞻!绝不负中丞教诲之意!”

    方文崇祯四年中的进士,因为朝中无人才被打发到偏僻的灵台县,现在已是第二任上了。

    依照他的分析,不出意外的话,任期满后,他仍会被安排到小县任职。若是无人提拔赏识,这辈子最多熬到个正六品的同知算不错了。

    没想到机会突然之间出现了。孙传庭的到来让方文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能傍上巡抚这样的重臣,自己的前途定会一片光明。

    果不其然,这几日的辛苦忙碌,顶的上自己数年的功劳。

    方文知道朝廷最重军功,只要一个文官沾上了军功,那以后的仕途将会顺畅许多,孙传庭的大度让方文发自内心的感激。

    孙传庭微微一笑道:“贵县且好生做着,本官自会时常关注与你!”

    对于方文表达的忠心,孙传庭没有拒绝。

    这个三旬左右的年轻知县,身上没有他最讨厌的那种酸腐之气,而是务实肯干,处事比较灵活,值得栽培。

    自己虽然有不少的同年都在朝中和地方任职,但还没有真正贴心的下属。

    庄元洲、谢仁星等人尚未踏入官场,方文算是真正意义上自己在官场中第一个赏识之人,只要他以后表现良好,那自己也会不吝拔擢。

    想要在朝堂中立足,没有自己的班底是长久不了的。

    孙传庭的表态让方文欣喜异常,若不是帐内还有其他人在,他会毫不犹豫的大礼参拜。没想到自己也能找到靠山,还是高耸入云的大山!

    孙传庭继续道:“今日流贼并未前来攻打,依本官研判,流贼已经断粮;只要再围困数日,除却投降,其别无它途!如何处置这群贼人,诸位现下可畅所欲言!”

    曹文昭出列拱手道:“禀中丞,卑职以为,数万流贼以青壮居多,且多是农户出身,从贼实非无奈;其中罪恶累累者应当诛除,剩余者选编入伍,操训后可得不少精兵,以供朝廷驱使!”

    他虽然名为总兵,但手下士卒太少,用兵时经常有捉襟见肘之感,所以他倾向于拣选良善,到时可将一部纳入自己麾下。

    一向沉默寡言的曹变蛟小声嘀咕道:“一帮贼寇,全部坑杀最是省事!”

    曹文昭转头瞪了他一眼,喝道:“现下轮不到你说话!勿得口出狂言!”

    孙传庭哈哈大笑:“都言小曹将军勇悍,未曾想到其意甚是果决!此言甚合本官之意!”

    秦军参将罗世芳眼中满是赞意的看了曹变蛟一眼,原本他看着满身傲气的曹变蛟面目可憎,这下突然觉得对方顺眼起来。贼寇就该杀绝,留着还要浪费宝贵的粮食,只要杀得贼人胆寒,看以后谁还有胆从贼!

    周遇吉拱手道:“不管是擒杀还是选编,一切由中丞之意而决,卑职听命便是!”

    孙传庭沉吟一会开口道:“按本官之意,但凡从贼者,不管其原先是否乃良善之人,只要从贼一日,贼之恶性便会附其头脑,驱其四肢,其日后之行径难与常人同!此类理当全部诛除!但圣上仁心,所颁谕旨中已网开一面,我等身为人臣,自当遵从圣意!故此役之贼亦应从宽论处,以彰圣上之德!一切就依曹总兵之言吧!”

    曹文昭等人上前施礼领命,曹变蛟暗中撇了撇嘴,对孙传庭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为不满。

    孙传庭继续道:“此役过后,西北之大贼几近绝迹,但小股贼寇仍甚猖獗;其平常打家劫舍,抢掠商旅,致使当地官民无心生产经营。若不予以及时遏止,恐其趁天灾之时逐渐成势!本官授钦命巡抚陕西,绝不能坐视不理!故本官决意,遣一只人马往西经略巩昌、临洮两府;另遣一只人马往北经略平凉、庆阳两府之地,本官则亲率一路兵马远赴宁夏镇!诸将听令!”

    曹文昭、周遇吉等上前拱手施礼大声应道:“卑职在!”

    孙传庭沉声道:“待拣选贼众之事完毕,曹文昭率本部及新编之军往西经略,扫荡境内大小贼寇,及早廓清两府贼患!粮草可就地征集,遇事可自决,本官不问!”

    曹文昭心下大喜。原上的流贼数万,自己怎么也能挑出五千人,加上原先三千士卒,那就有八千人,自己终于成为名正言顺镇守一方的大将了!并且孙传庭的话中之意就是他会有自决权,不会受到当地官员的掣肘,这就让他能够更加从容的用兵扫荡了。

    他大声应道:“卑职遵命!”

    “罗世芳率三千人并新编之军经略平凉、庆阳两地,与曹文昭部互相呼应,待廓清本境后再行听令!”

    罗世芳沉声应道:“卑职遵命!”

    他这一路相对来说匪患稍轻,最重要的是将新编军整训好,以备将来之用。

    “周遇吉率一千人回返西安府,整训张文耀、拓养坤等部,务必尽快见到成效!”孙传庭继续下令道。

    张文耀、拓养坤降众八千,必须有一名重将压制,周遇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分派完毕后众将散去,孙传庭准备亲率五千秦军赶赴宁夏镇。

    宁夏镇是军镇,与鞑靼部接壤,担负着守疆的重任。边军久缺粮饷,时有闹饷之事,派别人去根本压制不住,只有自己亲去方才合适。

    他正要安排谢仁星返回西安,调运粮饷再来与他汇合时,帐外的孙志安匆匆闯入,神色严峻的来到他的身前,附耳道:“张文耀遣人来报,拓养坤部叛乱!现裹挟部众往潼关,然后伺机进入河南!”

第一百六十五章 蛊惑

    华阴县以南约四十余里的华山山脉一处平缓的坡地上,数千人正在或坐或躺的歇息,这些人就是蝎子块拓养坤原先的部分手下。

    自从在延安府投降后,拓养坤和张文耀率领八千余手下,在官军游击许忠、刘应杰三千人的看护下,一路向南直奔西安而来。

    许忠和刘应杰乐得不用上阵拼命,对于立功升迁来讲,二人更热衷于金钱美妇。

    原先他们与贼交战时便习惯于跟在大队官军身后,见有便宜可赚便奋勇向前,一旦形势不妙立刻率先后退。

    这种事发生多次,导致二人在官军将领中名声很臭,就连他们的上官左良玉也因他们的行为而嫌弃不已。

    自被洪承畴一脚踢到孙传庭手下后,二人因摸不准新任巡抚的脾气秉性,因此开始时有所收敛。

    但时间一长,其懒散怠慢的性情重新发作,日常秦军两天一操训,他们却是五天一次;还时常抱怨秦军军纪太严,无故不得离营进城消遣。

    因为他们的营地和秦军不在一处,因而孙传庭并不知晓二人所部的行为。

    直到有一次孙传庭巡视到了两人的营地,眼见的营门大开却无人值哨,进入营地后士卒们都是三五成群的耍钱赌戏,整个营地乌烟瘴气。

    查问主将去向方才得知,两人带着亲兵去了西安城内的窑子喝花酒去了。

    孙传庭勃然大怒,命孙志安带人到城内将两人和几名亲兵抓了回来,然后集结士卒,当着数千人的面,将两人的屁股扒光,狠狠的打了五十军棍,并将几名亲兵的首级斩下。临走时孙传庭撂下话,胆敢再犯,斩立决!

    两人养了半个月伤才好利索,在知道了孙传庭的手段后,两人老实了许多,日常操训虽还是应付公事,但至少不敢再进城消遣了。

    但是许忠和刘应杰的心里对孙传庭却是恨之入骨,被打军棍一事让他们觉得非常没面子,亲兵被杀更是仇上加仇,两人心中愤恨难平,都想着有机会报仇雪恨。

    这次接到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降贼的差事之后,两人暗中合计一番,觉得拓养坤和张文耀造反多年,劫掠所获一定很多,趁着他们还未正式成为官军,定要借机狠狠敲他们一笔才好。

    于是二人借着闲谈之际,明里暗里的向张文耀和拓养坤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张文耀和拓养坤自是明白他们的意思,再说作为新降之人,虽然品级相同,但心里难免缺少底气。

    二人商量一番后,各自拿出了一千两银子,遣人送到许忠和刘应杰的营帐,表示名下实无余财;虽然多年从贼,但劫掠都以粮草为主,毕竟手下都有数千或几万人等着吃饭,金银又买不到粮食。

    许忠和刘应杰哪里肯听,在他们眼中,这伙流贼肯定都是家资数十万上百万的肥羊,只拿出这么点银子来孝敬他们,这是明摆着瞧不起他们。

    于是两人开始明着向张文耀、拓养坤明着索要钱财了,并扬言,要是不给,晚上睡觉时人头说不定就不保。

    张文耀和拓养坤都是又惊又怕,虽说心里明白两人的言语多半是唬人的,但又怕万一真要是被人下了黑手,朝廷肯定不会给他们出气,谁叫他们原先是贼来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之下,张文耀、拓养坤又各自拿出五百两银子亲自送到两人帐中,并诉苦说真是没多少银钱,这是最后的积攒了,不信可以问其余的流贼士卒,平时抢掠真的是以粮草为主的。

    许忠和刘应杰哪里肯信,银子是收下了,但脸色却很难看,就差没上前打骂了。

    自此之后,一路上许、刘二人指使手下对降卒们动辄打骂,克扣饭食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拓养坤的亲信黄巢从贼多年,本来就对投降编入官军一事甚感不耐,觉得没有做贼痛快,加上许忠和刘应杰这番行径,更加让他怀念做贼的快活日子。

    于是他找到拓养坤,蛊惑他带着部下重新造反,趁着朝廷大军都在陕北之际,带领部众出潼关入河南,那边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是落脚的最佳所在,官军别说剿,想找到他们也是难事。

    拓养坤虽然心中也是愤恨无比,但想到他所见到的官军威势和高迎祥的下场后,心里仍是惧怕不已;生怕再次造反之后,一旦被官军剿了,那就是再想投降也不可能了。

    犹豫不决之下,拓养坤找到张文耀商量对策,黄巢也趁机鼓动张文耀一起反出陕西去。

    张文耀虽然也是对许、刘的卑劣行为感到气愤,但对于拓养坤和黄巢的提议却断然拒绝。

    开什玩笑?好容易脱了反贼这张皮,自己也成为了朝廷的高级军将,光耀门楣让人自豪无比,为这点事就要重新做贼?

    老子不干!

    张文耀告诫二人暂且忍耐,等到了西安府,朝廷发下官身文牒,那时候就不用再怕人敲诈了,谁要还敢上门勒索,直接挥老拳揍就行了。

    黄巢眼见拓养坤把张文耀的话听进了心里,情急之下撒了个大谎:“大头领,俺前日有次经过许忠的营帐,不巧听到他和刘应杰正在谈论俺们这伙降贼!俺听到后这才想起劝说大头领反出陕西!”

    拓养坤急忙问道:“他们谈的啥子?还想问俺们要多少银子?”

    黄巢叹口气道:“要银子倒好了!要的是俺们的命啊!”

    拓养坤大惊之下跳了起来,连声问道:“你啥子意思?谁要俺们的命?俺和张老弟都是游击将军,他俩敢要俺们的命?”

    黄巢冷笑道:“那许忠说的!俺们这八千人只要到了西安府,部众都去屯田,头领全部斩首!大头领,不是许忠要俺们的命!是朝廷想要俺们的命!”

    拓养坤吓得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喃喃自语道:“不是这等!你定是听错了!朝廷不会言而无信!”

    黄巢继续道:“大头领,打你起事俺就跟着你,俺啥时候诓骗与你?朝廷未在延安府动手,那是怕消息走漏,没法招降别股义军了啊!俺们现下不是去西安府,俺们这是去黄泉地府啊!”

    张文耀本待反驳黄巢,但看到拓养坤这番模样,便知道他已经信了。

    他和拓养坤是交往颇密,了解他的秉性。

    拓养坤胸无大志,并且生性多疑,耳根子很软,自己没啥主见,黄巢这一番惊人言语,使得本就多疑的拓养坤彻底相信了,朝廷派兵将他们押回西安府,就是为了坑杀的。

    罢了,既然你想做回反贼,那俺张文耀对不住了,只能借老哥你的人头一用!

    拓养坤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慢慢转头看向张文耀:“张老弟,俺适才琢磨一番,黄巢的话八成是真的!朝廷没打算放过俺们!跟朝廷作对多年,俺们手上沾了不少血啊,有平民也有官军的!朝廷能不记恨?”

    张文耀神情凝重的点头道:“大头领说的没错!虽说俺们平日节制手下,要财不要命,可事到临头谁能收得住手!朝廷这是想秋后算账啊!”

    黄巢见两位头领都是信了他的一番言语,心下暗喜不已,他火上浇油道:“朝廷倒是给了两位头领一个职衔,还是和许、刘二贼品级相同,可这一路上那两个贼子何时拿两位头领当做将官看待?二贼还是把头领当做反贼对待!要是同为官军,他二人安敢向别人勒索银钱?”

    拓养坤慢慢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他开口道:“既是明知要死,那俺们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朝廷不仁,就别怪俺们不义!俺想好了,反了!”

    黄巢竖起大拇哥笑道:“中!这才是大头领的样子!大头领只管吩咐,俺黄巢没二话!”

    张文耀心中既是有了主意,便想要趁机将事闹大,将来好从中捞取更大的功劳。

    他开口道:“大头领,反出陕西俺没二话,可现下俺们缺少兵器粮草,许、刘二贼虽人马不多,可手下都是甲兵,俺们要是反了,眨眼间就让他们给剿了!这该如何是好?”

    黄巢一拍胸脯笑道:“两位头领,俺有一条妙计!要是成了,兵甲粮草都有了!”

    拓养坤虽然智谋短缺,人也不是勇悍之辈,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待手下宽厚,善于倾听他人意见,说白了就是心里没啥主意。

    他一听黄巢有办法,急忙催问道:“黄兄弟有啥妙计?说来听听!要是俺们成了事,哥哥亏待不了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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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介绍:
现代人穿越到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身上,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剑眉一轩或者仰天狂笑的幼稚举动,更没有动辄诛人九族的白痴行为;只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和自己的思路来改造大明。本书内容尽量贴近历史,不适合喜欢小白文的新人阅读。崇祯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