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郑芝龙
福建泉州府晋江县安海镇,一座占地广阔,规模宏大的宅院占据了整个镇子的一大半,这就是横行东海与南海,垄断了大明与东洋、南洋各地贸易的一方豪杰郑芝龙的宅院。
郑府位于安平桥以北,西从西埭抵西港,北达西头,南临安平桥头,直通五港口岸,占地138亩。
主构为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
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东有“敦仁阁”,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有“致远园”,周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异草。
此时郑府第四进主院的一座宽敞的大堂内,郑芝龙与三弟郑芝豹、四弟郑芝凤正在喝酒闲谈。
三十一岁相貌英俊的郑芝龙坐在主位上,他看着坐在左下手位上正在埋头大吃的郑芝豹笑道:“老三,昨晚是不是又操劳过度?这西洋女人人高马大,你可别过度贪色伤了身子!”
郑芝豹抬头用手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渍,笑道:“嘿嘿,大哥你还别说,这西洋妞滋味确是与汉家女不同!在床上那是浪气冲天啊,得亏咱们兄弟日常打熬的好身板,一般人可真是吃不消啊!改日我让手下的兄弟多弄几个有姿色的,大哥你也换换口味尝尝,嘿嘿嘿嘿!”
旁边慢条斯理端着一碗米酒轻啜的郑芝凤不满的瞪了郑芝豹一眼,说道:“三哥,那西洋妞本就是我的手下买来给大哥享用的,你倒好,硬是从我手中夺走,还好意思说给大哥弄几个,再弄多少都到不了大哥院子里!”
郑芝龙摆手笑道:“我对西洋妞着实看不上眼,远观还可,近了一身骚味,身上的汗毛比我还浓密,蓝汪汪的眼珠子夜里瞧着得慌。还是汉家女子好,温顺听话,乖巧懂事,你俩还是自家享用好了,我无福消受!”
郑芝凤刚要开口,郑府家将头领郑七从外面匆匆各入,来到大堂内,单膝跪下禀道:“大老爷,巡抚邹维琏乘船来了,船刚刚下锚,估摸再有一刻钟就过来了。”
郑芝龙愣了一下,黧黑的脸庞闪过一丝讶色,郑芝豹和郑芝凤也是相互对视一眼,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郑芝龙道:“来了几艘船?共有多少人?”
“就一艘官船,小的特意问过报讯的弟兄哦,随员有几十个的样子。”郑七回道。
“老四,你换身衣裳去迎一下巡抚,也不知这巡抚又有啥事找咱,不会是没银子花了吧?”郑芝龙笑道。
郑芝凤起身带着郑七出门去了码头。
郑芝龙瞪了低下头又在大吃的郑芝豹一眼道:“老三,你饿死鬼投胎啊?赶紧换件衣裳,巡抚一会就来了。”
郑芝豹满不在乎的抬头道:“这里是咱郑家的地盘,管他巡抚督抚的,来到咱这还不得低头做小!”
郑芝龙喝道:“滚去换衣服!毕竟是朝廷大员,别忘了咱们也有官身,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郑芝豹边起身边嘟囔道:“一个海防游击,老子只弄个千总,芝麻绿豆大的官,狗屁朝廷真他娘的小气!”
郑芝龙不再理他自顾自去往内宅走去,郑芝豹只好跟着大哥后面去换衣服,几个下人进来开始收拾房间。
福建巡抚邹维琏自官船上踩着踏板走了下来,幕僚张维凤以及其他随员、护卫紧跟其后,几名锦衣校尉也掺杂在人群中。
一身武官服色的郑芝凤赶忙迎上前去,口称大人,拱手作势要跪行大礼,邹维琏伸手把住他双臂笑道:“郑千总不必多礼,本官与你也算熟人,何须客气!”
崇祯五年郑芝龙率部击败老对手刘香,邹维琏便是坐镇之人,次年更是率领郑芝龙一系人马击溃了进占中左的荷兰红毛鬼,所以与郑氏一系首领都还相熟。
郑芝凤笑道:“几年不见,老大人风采依旧,不知这次来安海有何要事?”
邹维琏捋须笑道:“自是好事,你郑家的好事!”
郑芝凤还要再问,巡抚的官轿已从船上抬了下来。
邹维琏上了轿子,掀开轿帘笑道:“千总何不头前带路?本官今天还要讨一杯喜酒吃呢,呵呵呵呵!”
郑芝凤无法再问,骑上手下牵来的战马,头前引路,一行人往郑府行去。
码头离郑府也就二里地,片刻之后官轿在郑府门前落下,护卫掀开轿帘,邹维琏欠身从轿里出来,整理一下衣冠后,负手站在郑府门前。
郑芝凤从马上跳下,刚要请邹维琏入府,郑府的大门忽然缓缓打开,一身熊罴补服,英姿挺拔的郑芝龙笑着从门内迎了出来,来到邹维琏身前便要行大礼。
邹维琏心中腻歪,但面上含笑扶住郑芝龙,笑道:“郑将军端的是一表人材啊!几年不见,还是如此丰神俊朗,老夫却垂垂老矣!”
郑芝龙顺势直起身子,笑道:“老大人说笑了,自几年前一别之后一直未曾得见大人,一官甚为挂念,没曾想今日又能当面聆听老大人教诲,一官幸甚,老大人,请!”
不愧是从年轻时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郑芝龙的确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辈,邹维琏暗道。
邹维琏当先迈步入府,郑芝龙落后半个身子陪着,邹维琏的幕僚张维凤落后几步由郑芝凤相陪,郑芝豹远远跟着,不愿上前掺和,巡抚衙门的人自有郑七招呼道另一个院落里等待。
穿过无数亭台楼阁,终于来到郑芝龙兄弟几个前番吃酒的大堂之内,郑芝龙恭请巡抚上座,然后自己和郑芝凤,郑芝豹陪坐在下手位子,张维凤则立在了邹维琏身后。
众人坐定之后,郑芝龙拱手笑道:“老大人可是贵客稀客,不知此来有何见教?一官素知大人清廉之名,但好容易来到这偏僻陋室,一官还是要请老大人好好的喝一杯才是,还望大人赏脸啊,哈哈哈!”
邹维琏暗里撇了撇嘴,心道:你这要算陋室,那我家直接就是茅坑了。
面上却是笑容有加道:“今日郑将军便是不管饭,老夫也不走了,非要好好吃你一顿不可,老夫可是有好事告知啊,哈哈哈!”
郑芝龙心中略感不耐,笑道:“到底是何好事?还望老大人直言相告!”
邹维琏收起笑容,郑重道:“有圣旨给你,圣上知你兄弟几人不耐繁文缛节,特意传口谕给老夫,要你不必摆设香案接旨,可见圣上很看重你等,呵呵!郑将军,你升官了!”
接着,一名锦衣校尉手捧明黄色上有祥云图案的绸缎卷轴走上前来,邹维琏起身向北拱手致礼,然后双手接过圣旨,郑芝龙赶忙起身来到近前跪下,郑芝豹、郑芝凤也跪倒他身后。
邹维琏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中,肃声道:“圣上夸赞你内平群寇,外御强敌,特此简拔你为福建总兵,荫长子森为锦衣卫百户;你之亡弟芝虎署总兵衔,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芝豹擢为福建总兵麾下参将,芝凤为游击将军,郑总兵,圣上非常看重你,你可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以报圣上之恩啊!”
郑芝龙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转向北面磕头谢恩后,捧着圣旨站起身形,对郑芝凤道:“老四,去敦仁阁设置香案,将圣旨供奉于上!”郑芝凤双手接过圣旨,应声而去。
几名锦衣校尉将几人的官服告身腰牌等物放于桌案之上,郑芝龙还比较矜持,郑芝豹则抓耳挠腮,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
郑芝龙喜气洋洋的吩咐郑七,在镇上摆三天流水席,所有军民百姓尽情吃喝,每户百姓家发银三两,所有名下弟兄每人发银十两。
邹维琏等人不仅暗自咋舌,这得多少银子啊,怪不得都说郑芝龙富可敌国,果然名不虚传啊。
邹维琏叹息一声,捋须不语,郑芝龙见状心道:戏肉来了。
赶忙问道:“老大人有何忧心之事?不妨直言,只要一官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邹维琏皱眉道:“郑总兵果然豪富啊,这排面怕不得几千两银子吧?唉,本官听闻圣上因为国库枯竭,不得不拿内帑支付剿贼抗奴所需费用,宫内的皇后皇子们一顿饭甚至只有几个菜,圣上所穿内衣之上竟然补有补丁,老夫闻之不由心下发疼,双目落泪!”说道后面几句,邹维琏眼眶内已经蓄满泪水,张维凤也是叹息不止,几名锦衣校尉也是头垂了下来。
郑芝龙兄弟几个顿觉尴尬不已,原本场内欢快喜悦的气氛迅速冷却下来。
郑芝龙咳嗽一声,道:“下官原以为圣上身为天下之主,本该是富有四海,老大人不说的话,下官真不知此中内情。圣上如此厚待,下官理当厚报圣恩,这样吧,下官给圣上输银十万两,以资朝廷剿贼之用,老大人,您觉得还成吗?”
邹维琏用衣袖轻拭眼角,勉强笑道:“郑总兵有心了,十万两对于个人来讲,足可供一家数十代享用了,但对于诺大的朝廷来讲,实在是杯水车薪啊!唉,不说这个,咱们今天是为郑总兵几人祝贺来的,说这些不免扫了主人的兴致,走,咱们喝酒去!”
郑芝龙赶忙起身带路,众人步出大堂,穿过长廊来到一处花厅之中。
时值初冬,北方已是寒气渐重,人们已经穿起厚重的衣服,岭南却是气候宜人,花厅四周具是花木盆景,环境幽雅。
厅内摆放两桌酒席,桌上满是珍馐美味,一桌在主厅,另一桌在偏厅,郑芝龙肃手请邹维琏坐在主位,张维凤次席,郑芝龙和郑芝凤作陪,郑芝豹则陪同几名锦衣校尉坐在了另一桌。
第四十六章 投机
郑芝龙端起酒杯笑道:“今日老大人光临寒舍,郑某不胜荣幸,此次陛下拔擢我等,也是托老大人的福,这杯酒是我兄弟几个敬大人的,大人,请!”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邹维琏慢慢端起酒杯道:“老夫托大,喊你声一官,郑氏能有今天,靠的是一官你的才能,老夫以前在给朝廷的折子里对你也是赞许有加,还望你往后多一些公忠体国之心,方能对得起圣上对你的提携之意啊!”说完仰首喝干了杯中酒,张维凤、郑芝凤连忙也喝干。
郑芝龙忙举起筷子道:“来来来,老大人尝尝我郑家的厨艺如何!”
邹维琏夹起一片雪白透明,薄如蝉翼的鱼生,沾了沾小碗里的调料放入口中,脸上顿时一副陶醉的样子,回味了一会叹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入口即化,鲜美滑嫩,真是肴中极品啊!”
郑芝龙笑道:“此乃鲻鱼,海鱼以此鱼生食最为鲜美,大人多吃点!”,张维凤也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然后也是赞不绝口。
邹维琏连吃几片后放下筷子笑道:“老夫年老,生冷不易多食。来,老夫敬你郑氏兄弟一杯,从今日始,你等已皆是朝廷大将了,圣上有言,只要你等尽心竭力效忠大明,圣上不吝公侯之赏,老夫在这先预祝你等早日封妻荫子,饮胜!”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酒宴在宾主尽欢的情形下结束,邹维琏等被送入郑府客房住下,郑芝龙三人来到书房议事。
用温热的毛巾擦过脸,三人啜饮着婢女端上的热茶,郑芝豹兴奋的开口道:“大哥,这回发了,你成了总兵,我和老四也成了将军,你还别说,这皇帝对咱还真是不赖呢,咱现在换上官服试试不?哈哈哈!”
郑芝龙笑道:“说实话,以前咱虽是不在乎到底给个多大的官,但当年给我个海防游击,你们弄个什么千总,哥心里还是很窝火!咱们麾下数万兄弟,千余条船,这海上咱就是王啊,不管是倭国人,荷兰人,弗朗机人,还是大明那些商人,哪个见了咱们不得和孙子是的?要不是咱想着落叶归根,有个官身做事可以名正言顺,老子早就给朝廷点颜色看看了!这回皇帝突然开窍了,给了个总兵,嗯,也算光宗耀祖了,哈哈!”
郑芝凤喝着茶没说话,郑芝龙开玩笑道:“郑游击,咋不说话呢?莫非嫌不如我和老三官大,心下不爽?”郑芝豹哈哈大笑,冲着郑芝凤挤眉弄眼的。
郑芝凤放下茶杯道:“大哥,三哥,咱们兄弟依仗的是海上的势力,皇帝肯定也是忌惮与咱,所以才封官许愿,你没听出邹维琏话里话外的的意思吗?皇帝缺银子了,咱们这官不能白做,得花钱啊!”
郑芝龙笑道:“你哥我十几岁开始就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皇帝和官府的意思我岂能看不出来?老四,咱们缺钱吗?每年大洋上的商船没有五千也得有三千艘,每条船每年咱们收三千两银子,刨去各种花费,咱兄弟一年落下多少?大明朝廷还不如咱兄弟收入多呢,只要咱手中有刀枪,有人手,有船只,谁也奈何不了咱们,花钱买个平安小事一桩!”
郑芝凤道:“大哥,这不是银子的事,现在大明内乱不止,流贼已经成了气候,听说关外的女真人也是生猛的很,我总觉得说不定改朝换代就在眼前了,这回花的银子有点冤啊!要是流贼女真夺了江山,咱这银子不就白花了吗?到时再追究咱给明朝输款,那可是不小的罪名啊!”
郑芝龙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朱家皇帝位子确是不稳了,不过无所谓,不管谁坐了江山,不就是换个主子吗?咱们又不去和谁争,只要把控住海上,谁做皇帝也奈何不了咱们,现在是朱家天子坐江山,咱们听他的就行了!邹维琏来不是要银子吗?咱们给,十万两不够就二十万!”
郑芝豹随声附和道:“大哥说的对,老四你想的太多了,谁当皇帝无所谓,只要对咱好,给咱们升官就行!”
郑芝凤还要争辩,郑芝龙道:“就这么定了,明天邹维琏回福州,咱们给他二十万银子,让他好给皇帝一个交代,这老头是个好官,这几年送给他的银子有几千两了,听说他都买成粮食救济了穷人,就冲这点,咱也不能让他受难为不是?”
郑府一个幽雅的院落,邹维琏和张维凤正在叙话,张维凤道:“大人,某察言观色,郑芝龙似是对升官一事并不太热衷,莫非其存了别样的心思?”
邹维琏皱眉道:“子鸣啊,现今天下动荡不安,大明内忧外患,天灾**不断,江山易主的谣言甚嚣尘上,郑氏不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正因其内心摇摆不定,所以对升官之事并不甚动容,至于别样心思,那倒不会有,当今圣上对可谓洞烛其心,你知道圣上给本官的密信里如何评价郑一官吗?”,张维凤摇头不语。
“有才无志!这四字可谓精辟至极!老夫与郑氏打交道已有三年,对其了解颇深,圣上的判断相当精确!”邹维琏感叹道。
“郑氏一族富可敌国,麾下战船上千,敢战之士数以十万计,但郑一官并无野心,所以并不足虑,其言其行与墙头草无异!如果朝廷强盛,其也会俯首做小,与郑一官存有同样心思的朝臣难道还少吗?不同的是,朝臣食君之禄,但却不忠君之事!郑一官比某些人更好!至少其知道投机!知道拿出真金白银敬献朝廷,比那些喝朝廷血,吃百姓肉的禽兽强之百倍!”说道这里,邹维琏心中气愤难平,胸膛起伏不定。
张维凤连忙端起茶水递到他手中,道:“大人切莫生气,学生之所以跟随大人,正因敬佩大人的气节,如果满朝文武都如大人般处处为圣上为朝廷为百姓着想,流贼建奴皆不足虑,唉,可惜!”
邹维琏喝了口茶水,心绪平缓了一些,道:“子鸣,圣上信里有句话,老夫觉得甚是有理: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朝廷能将流贼建奴剿杀殆尽,郑芝龙自会俯首帖耳,对朝廷忠心耿耿!老夫所能做的就是,支持圣上和朝廷,尽力从郑家多拿钱粮物资,以资剿贼之用!”
张维凤笑道:“刚才学生回屋洗漱时,房间里有两个箱子,里面各有金子一千两和五百两,这些是不是退回去?”
邹维琏一挥手道:“留下,给多少都留下,这些金银足够换回许多穷苦百姓的口粮!郑一官真小气,老夫好歹是从二品大员,居然只给了这点财物,真他娘的拿巡抚不当干粮!哈哈!”张维凤闻言大笑不止。
第二天辰时,郑芝龙陪着邹维琏用餐叙话,答应从占城、暹罗等地购买三十万石大米,走海路运往天津卫的港口,邹维琏这才满意的上船回返福州。
几名京城来的锦衣校尉留在泉州,等着与郑芝龙船队一起押运粮食回京师。
第四十八章 巡视
等到崇祯一行人来到收拢难民的住所时,朱身边的护卫身上已经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物品。有各种吃食,有拨浪鼓、风车、泥人这般的玩具,甚至还有劣质的胭脂水粉,这是朱说要带回去给娘亲的。
崇祯闻言不禁哈哈大笑,王承恩一个劲的夸小主人有孝心。朱慈不想打击妹妹,只能装作啥都没听到。
崇祯来到一处正在修建中的房舍前,背着手观看工匠施工。
这是一所学校,在崇祯的计划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未来这所学校的形式,将更类似于后世的小学初中教育,虽然内容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深度和广度,但这将是一所培育种子的基地。
就像最优良的粮食种子一样,需要各种优劣品种无数次的杂交碰撞,才会最终孕育出更加高产优质的种子。
至于学生吗,都是现成的,这批无依无靠的孤儿是最好的资源,崇祯不指望这里能培养出具备现代思想的人才,但至少要给这个已经腐朽政治环境带来一股清新之气,并且要让这股新风气持续下去,直到让大明快要腐烂的躯体重获新生。
至于这所学校的师资,崇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后世鼎鼎大名的方以智是首选,此时的方以智还在南京,与黄宗羲、吴应箕、陈贞慧、冒襄、侯方域、顾杲、沈昆铜、陈梁等所谓的名士交往。
方以智接受西方科技知识,并非盲从,而是经过自己的认真思考、消化,这在以大中华自居,排斥外来学说的官僚士绅为主的大明是很少见的。
方以智其学博涉多通,自负要把古今中外的知识熔于一炉,虽然最终并未成功,但其广博的学识,开阔的眼界,都是崇祯所希望看到的。
现在的方以智才二十几岁,正是激扬文字,粪土万户侯的时期,适合成为这些三观尚未形成的孩子的老师。
其实崇祯最看重的是文武全才、学贯中西的大学士徐光启。
遗憾的是这位睁眼看世界的奇人在前年病逝了,其后代也没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其最主要的鸿篇巨著《农政全书》,还是他的粉丝陈子龙整理完成的。
一生郁郁不得志的陈子龙身具经世实用的才能,为以升官发财,替朋友圈谋取私利的大明官场所不容。后半生颠沛流离,最终被清兵抓获,在押往南京途中投水而死,尸体还被清兵残忍的凌迟斩首,弃于水中。
门生王、轿夫吴酉等在毛竹港找到他的遗体,具棺埋葬。
现在的陈子龙因为崇祯七年会试落榜而心灰意冷,正在老家的松江南园读书、写作。明年他就该来京师参加会试了,崇祯这次不会再让这位号称明代第一词人的才子落榜了,上次专门黜落复社成员的主考官是温体仁,到时换人主考便是,相信以陈子龙的才气考中毫无问题。
至于差点被遗忘,现在奉旨设厂铸炮的汤若望,因为公事繁忙,到时会让他定时来给孩子们上课,同时也给方以智们与汤若望有交流学术的机会。
匆匆赶来的刘朝来到崇祯近前,施礼后道:“黄老爷,小的已着人在庄里安排妥当,恭请黄老爷和几位小主人前往喝茶歇息!”
崇祯看着袍子靴子上沾满泥土的刘朝,笑道:“你这是打哪过来的?我就是来随便看看,已经吩咐过不要招呼你了,免得影响你的差事!”
刘朝躬身道:“小的刚才在田地里查看栽种的红薯,闻听黄老爷前来视察,所以匆忙赶了过来!”
崇祯道:“薯苗长势如何?料理红薯的有几人?栽种几亩?”
刘朝回道:“回黄老爷,年初锦衣校尉从松江府带着种子过来,小的方知此物是故大学士徐阁老已经试种成功的。小的遂在宫内书库找到徐阁老著述的《甘薯疏》,认真翻看查阅后,又专门询问数个精于农事的老农后,方才放心栽种。目前共栽种了五十亩,日常有数名农户料理,薯苗出芽率九成以上,长势很好!”
崇祯道:“徐先生的甘薯疏中,对于红薯的栽培有无具体指导?”
刘朝回道:“回黄老爷,此书中记载非常之详,小的看的非常仔细,从育苗、种植、施肥、起畦直到收获,都记录在书中。据锦衣校尉讲,此物在徐阁老的家乡种植颇多,但据说口感不佳,且食用之后有胀气、泛酸,小的据实禀报,还请黄老爷恕罪!”
崇祯叹息道:“如果人饿到草根、树皮甚至吃土,乃至最后人吃人的时候,胀气、泛酸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松江府乃膏腴之地,民户不乏口粮,嫌弃此物是正常的。可陕西河南一带的百姓,只要能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已是邀天之幸了!”王承恩等人皆低头默然,有关大明西北连年大旱导致的人间惨剧,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崇祯继续道:“我只希望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减少这种惨剧的发生,只盼上苍能给我眷顾,给我时间,红薯是其中重要一环。刘朝,你务必用心啊!等到夏收以后玉米也要选地栽种料理,此二物或许能活人无数,到时你刘朝便是大明的大功臣,会青史留名!”
刘朝语气坚定的回道:“黄老爷放心,小的定会尽心竭力完成黄老爷所托之事,小的不在意是不是留名,只盼着能解黄老爷之忧!”
崇祯点点头,赞许道:“文臣都言太监之祸,殊不知身体残缺之人中也不乏用心任事之辈啊!”
想到未来几年即将扩散到几乎大明全境的特大旱灾,崇祯心中沉重异常。
自己现在所做的只是尽量减轻旱灾带来的影响,但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人类的力量在天灾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力。再加上流贼肆虐,满洲犯境,首尾很难兼顾。
当务之急便是剿贼安民,剿杀流贼的同时,安定地方和百姓,使高迎祥们失去兵源,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老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哪怕吃不饱,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所以,粮食是重中之重。
看来除了大搞水利建设,推广红薯、玉米的栽种以外,必须要大量的进口粮食。
郑芝龙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只有通过他的船队才能从南亚各国大量进口粮食。
上个月郑氏船队数十艘三千料(相当于200吨)大船,将十余万石的大米运到了修缮过的天津卫港口,朝廷动用大量的马车和人力,用时月余,才将这些粮食运到港口附近的官仓储存起来。
但这一千余万斤粮食,对于即将到来的饥民潮来讲,属于杯水车薪。把这些粮食运到山西、河北一带,路上的消耗就十分惊人,但不运粮不行,总不能让难民大规模的往京师跑吧?那样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崇祯不敢尝试。
郑芝龙属于畏威不怀德一类的人,只有你展示出强大的实力之后,他才会乖巧听话。
据锦衣卫得到的情报,此次随船而来的郑芝凤,携带了大量钱财,在京师买了一个大院落住了下来,看来是作为贿赂朝官,打探消息的据点之用。
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建奴的消息,都可以第一时间打探到,然后遣人从天津卫乘船递送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崇祯想到了后世各地的驻京办,原来现在已经存在了。
即将到来的建奴叩关之战,将成为崇祯向郑芝龙展示力量的绝佳机会。只要这一战将建奴打疼,打出官军的威风和士气,那相信郑芝龙的态度将会发生极大转变。
不过,虽然郑氏武装海盗集团很有钱,但人家也是大明子民,毕竟没有在大明土地上为非作歹,人家是靠实力得来的财富,除非人家自愿,否则不能总想着从他身上巧取豪夺。
作为一个后世过来的人,崇祯不想做这种抢劫的事。
况且郑芝龙在泉州一地名声非常好,对当地百姓异常仁慈,不但不杀人,甚至救济贫苦,威望比官家还高,泉州知府写给福建巡抚的文书中曾提到:”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
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钱的问题,国库已然空虚,户部尚书侯恂已经被漫天催要款项的文书弄的焦头烂额,天天请见圣驾。
内帑存银也已消耗殆尽,如果再不想办法敛财,接下来的一系列大战将面临无钱可用的窘境,巩凡物晒盐目前还没有消息,看来只能对那帮人动手了。
想到这里,崇祯吩咐道:“传骆养性觐见!”
第四十九章 城破
滁州府和州城,高迎祥、张献忠等一众贼将意气风发的站在城头,看着部众潮水般涌入城中。
高迎祥喜道:“破了和州,弟兄们快活三日!俺打算遣一只人马去打滁州,哪位兄弟愿往?”说着,眼睛看向张献忠。
还没等张献忠说话,手下亲信摇天动马世忠大咧咧的道:“闯王,俺去打滁州!不过要多给俺点人马,打下滁州,俺往北打,俺预备着再去挖一边朱家的老坟,叫朱皇帝天天哭祖宗!”
“好!马兄弟端的有豪气!你去打滁州,得手后打凤阳,俺率队也往北去。这小府小县俺们打破不少了,这回咱们打出点名声来,直接打开封!”
从上次败给卢象升后,高迎祥带着一众人马从汝阳东向而行,一路攻下确山、真阳、光州、六安等府县,掠得大量钱财物资,汝阳败仗给他带来的阴影一扫而空。
此时的高迎祥豪气漫天,已经不屑于攻破小县小府,他现在急于攻破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城,以便打出更响亮的名声,吸引更多人追随。
张献忠跟着高迎祥从河南一路攻到了南直隶,沿途不断收拢青壮,抢掠州县,攻破豪绅庄子,所获颇丰,部众已有五万余人。
军中还收留了上千强抢而来的女人,以供他和部下亲信淫乐。义子李定国曾曾直言军中有女人不祥,劝他把这些女人放归,张献忠毫不理会,依然如故。
听到高迎祥要分兵,张献忠虽然赞成,但并不看好马世忠。
他知道高迎祥回河南的目的,一是想攻打大城,试探官军的虚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南直隶一带河网密布,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运动。
虽然经过几次消耗,但现在高迎祥手下仍有万余马队,这才是他的底气所在。中原地区地势平坦开阔,最适合骑兵作战。即使打不过官军,但骑兵机动性强,随时可以撤离战场。
张献忠笑道:“闯王,俺跟着你打开封去!要是打下开封,咱义军可就名声大振了,天下的英雄都会来投奔闯王!开封的周王可是头大肥猪啊,破了开封宰了周王咱就发财了,哈哈哈哈!”
高迎祥知他狡诈,只想跟在自己后面吃肉,不愿轻易折损人手,所以并不勉强他,但心中已经对他生厌。
高迎祥笑道:“有张老弟这样的豪杰帮忙,打下开封不在话下!废话少说,兄弟们,快活去吧!哈哈哈!”
年已四旬的和州知州赵云生平静的坐在大堂主案的座椅上,身穿一身簇新的官服,原先的官服在守城时已脏乱不堪,城坡之后他回到衙门换了下来。
州判李据坐在堂下,官服上满是鲜血,右手里还拎着一把布满缺口的宝剑。
同知高德友已在城头被贼一箭射穿脖颈而亡,其余的州衙书吏衙役已然逃散一空。
赵云生和李据的几个仆从用木头砖块顶住了州衙大门,外面街道上传来妇人的尖叫声,哀求声,孩子的哭泣声,男人的惨叫声,随着一阵喧嚣叫嚷,隆隆的脚步声来到州衙门外,流贼发现大门紧闭,遂从周围的民房找来梁木,开始撞击大门。
赵云生的家仆赵海泪流满面抽噎着从二堂疾步而出,一股浓烟从后院冒起,随即蔓延到了大堂之内,赵云生惨笑道:“办完了?”
赵海一下瘫倒在地,放声大哭,断断续续的道:“老。。老爷,夫。。夫人,少爷。。爷。。。。小。。。。小。。姐都。。。走了。。小。。的听着。。。小。。小姐的哭嚎,恨。。恨不。。。。得去。。死!”
赵云生木然道:“她们先走一步,本官这就下去陪她们!”
李据也是泪流不止,道:“赵兄,妻儿何辜?早该送走的!”
赵云生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摇头道:“走不了的,走不了的!本官身为朝廷命官,绝不可让妻儿落于贼手!”
轰隆一声,大门被撞开,贼兵争前恐后的涌入衙门,几个仆从顷刻间被乱刀砍死,然后叫嚷着冲进大堂。
李据大喝一声起身挺剑直刺,几名贼寇拨开长剑,手中刀枪或砍或刺,李据双目圆睁倒地而亡。
赵海空着手面目狰狞的扑向众贼,眨眼间被几把刀砍死。
前面的几名贼寇兴奋的喊叫着向赵云生冲来。
“是个大官!”
“是个大老爷!”
“俺先抓到的!”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贼寇扔掉手中刀,一把抱住赵云海,得意的大笑不止,众贼纷纷叫嚷不止。
抱住赵云生的贼寇发觉不对,赵云生身子一动不动,急忙松手查看,这才发现,赵云生的心口插着一把短刀,已是气绝身亡!
此时的大堂内已是浓烟滚滚,恼怒之下,一个贼寇一刀将赵云生的首级砍下,提着奔出衙门邀功去了。其他的贼寇有的去砍身穿官服的李据的首级,大部分往后院跑去。穿过二堂才发现,后院一间屋子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开始向其他房屋蔓延开去,众贼哪有心思救火,叫骂着离开了衙门。
和州城内临近东门的一所院落,大门紧闭,胡庆手持一杆练武用的红缨枪紧守在屋门外,屋内妻子李氏怀中搂着惊恐不安的女儿坐在炕沿上,十四岁的儿子胡春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神情紧张的看着屋门口。
胡庆祖上数代都生活在和州,父母靠做点小生意养活他和弟弟,前几年父母相继染病去世,弟弟成年后,在南京一家经营粮食的店铺当伙计,然后便在南京娶妻俺家了,因为相隔太远,两家很少见面。胡庆自幼生性好动,七岁时拜了城内一个武师学武,成年后娶了李氏,生下一子一女,后来胡庆进入一家商行当了护卫,随着商队走南闯北,虽然辛苦但收入颇丰,闲暇时也教儿子胡春习武,等儿子大了,也会自从父业,妻子李氏温柔贤惠,八岁的女儿小花乖巧可爱,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颇为美满,没想到,这一切美好在前几日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数日前便有很多难民逃到了和州城,流贼攻破含山县城并大肆烧杀抢掠的消息传遍城内,城里很多大户已经开始携带家眷以及贵重物品往南京逃去,胡庆因为不舍得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所以没有随着别人逃难。
前几日知州衙门组织青壮上城墙抵御流贼,胡庆毫不犹豫的报名参加,当他站在城头上,看到远处无边无沿的大股流贼涌来时,心内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
城墙只守了几个时辰便被流贼攻破,城门也被打开,守城的官员衙役以及民壮死伤无数,剩余的哄堂大散。
胡庆狂奔回家,等收拾完细软准备逃难时,流贼已经在街上蔓延开来。无奈之下,一家人只能回到家中紧闭大门,祈祷老天保佑,自家不会被流贼闯入。
耳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女人孩子的哭嚎声,流贼们兴奋狂乱的喊叫声,胡庆握枪的手已经满是汗水,脸色发白,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停在大门外,几声闷响,几个贼兵开始从外面撞门。
胡庆紧紧攥住枪杆,盯着门口。
连续十几下撞击后,两扇大门忽地被撞开,四名贼寇持刀拿枪先后闯了进来,最后一名进来的贼兵顺手把长枪倚在门框,以示这户已经有人了。
看到持枪挡在屋门口的胡庆后,几名贼寇楞了一下,随即一个身材粗壮的贼寇举起长刀扑了过来,胡庆长枪猛地刺向他的咽喉部位,贼兵侧身长刀一摆,想要格开长枪,带着铁套的枪头被长刀一挡向外一偏,一下子扎到了贼兵的肩胛部位,贼兵一声惨叫,手中长刀落地,便要用手去攥住长枪。胡庆迅速将长枪从贼兵身体里抽出,然后一个弓步往下一扎,枪头扎进了贼兵的小腹,贼兵的面部疼的顿时扭曲,想叫喊却发不出声,浑身的力气放佛一下被抽空一般,慢慢的跪倒在地。胡庆后撤一步把枪头抽出,大股的鲜血从贼兵的腹部涌了出来,贼兵噗通一声向前趴伏,身体扭动几下后便寂然无声。
剩下的三名贼兵对视一眼后,迅速分撒开来,呈半圆形将胡庆围住。
一名贼兵低喝一声,手中长枪刺向胡庆,另一名持刀贼兵抢上几步举刀当头斩下。
胡庆侧身撤步,将长枪格开,但手臂被长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
胡庆忍住剧痛,趁着刀势已老之际,长枪刺出,正中持刀贼兵的大腿,贼兵惨嚎一声扔掉长刀,捂着伤处倒在地上。
突然一把短斧飞至,胡庆躲闪不及,短斧命中他的胸膛,嵌在了左胸上。
胡庆疼的大吼一声,扔掉长枪拔出短斧,右手用尽全力将短斧掷向偷袭他的贼兵。那名贼兵正在喜悦之时,没想到胡庆如此亡命,七、八步的距离短斧瞬间而至,斧刃正中额头,贼兵身子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后退几步后,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身亡。
手持长枪的贼兵趁机突刺,枪头深深的扎进胡庆的小腹,然后用力搅动,将他的腹腔里面绞烂。
胡庆踉跄几步,嘴里涌出大股夹杂着内脏碎肉的鲜血,双手哆嗦着想抓住枪杆,贼兵嘿的一声,长枪往里一捅后猛地抽出,胡庆的身子如同掏空的破麻袋般向前扑倒身亡。
受伤倒地的贼兵见状,忍着疼痛喊道:“老七,快来帮我!”
老七扔掉长枪跑过来看了一眼,转身从胡庆的袍子上撕下一截,然后蹲下身子,边给受伤贼兵裹伤口便道:“真他x的晦气!这点小地方能折了老常和大旗,哪来的汉子,比官军还扎手!”
受伤的贼兵道:“行了,你赶紧去屋里翻翻,看着架势,说不定屋里有好东西咧!”
老七捡起一把长刀起身走向屋子,边走边骂道:“早知道他x的去别处抢了,真他x的邪门!”
坐在地上的受伤贼兵叫道:“老七,小心点!”
老七一脚踹开房门,迈步进入屋内,小小的厅堂内只有桌椅,老七往里屋一看,发现一个俏丽的女人正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一个小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腰身,惊恐的看向他。老七大喜,叫道:“驴儿!这里有婆姨,俊地很!”
第五十章 残暴
他正要往里屋冲去,突然背部一痛,一把短刀扎在后背上,老七疼的怪叫一声,半转身一脚踹去,偷袭他的胡春来不及躲避,被一下子踹倒在地,老七转身看到是个孩子,顿时心头大怒,举刀就要把胡春斩杀,屋内的李氏猛地扑过来,从背后一把抱住老七的双臂,喊道:“春儿快跑!”,老七腰身双臂一起用力,想要挣脱李氏,怎奈平时柔弱的李氏不知哪来的力气,老七挣了几下愣是没有挣开,屋内的小花爷冲了出来,抱起他的手臂一口咬下,老七痛呼一声,猛一发力,将李氏甩开,转过身来一刀划过小花的脖子,小花应声倒地而亡。
李氏尖叫着像一头受伤的母兽一样又一次扑过来,紧紧抱住老七后张口咬住老七的耳朵,老七惨嚎一声,猛地将李氏撞开,一刀将李氏的首级砍了下来,李氏口中犹自咬着他的一只耳朵,没等他转过身来,胡春已经将插在他背部的短刀拔出,一声怒吼,短刀刺穿了他的脖颈,颈部大动脉被割开,鲜血像喷泉一般喷射而出,老七手中长刀当啷落地,双手捂住脖颈,口中发出嗬嗬声,脚步踉跄一下,慢慢软到在地而死。
这一切也就在几十息之间发生,屋外的驴儿听到老七的惨呼,正在勉力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形,胡春捡起老七的长刀冲出屋外,驴儿大惊之下待要转身而逃,怎奈重伤之下行动不便,胡春冲到他的身旁挺刀往前一送,刀刃刺入他的肋部,驴儿惨叫一声摔倒,胡春眼睛通红,发疯一般一刀一刀砍了下来,几十刀下来,驴儿早就气绝身亡,身子也已血肉模糊。
胡春扔刀坐倒在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歇息一会之后,起身来到大门前,将房门掩好,返身来到父亲尸体旁,跪倒在地抱起父亲的头部放声大哭,哭了好久之后,胡春把父亲遗体摆放好,流着泪进到屋内,抱起妹妹已经冰凉的身体放到炕上,用一块干净的棉布把妹妹脸上的血迹擦掉,返身来到外间,胡春扑倒在母亲的遗体上痛哭不止。
因为门口有贼兵摆放的长枪的缘故,在没有贼兵进入胡春的家中,随着黑夜的逐渐降临,外面呼号喧嚣生平息下来,胡春把几位亲人的遗体都擦洗干净后,横着摆在了炕上,妹妹在中间,父母在妹妹的两侧,几名贼兵的尸体被他拖到了院子里的柴房,做完这一切后,胡春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饭也没吃,躺倒炕上父亲遗体的身边沉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胡春睁开眼睛后,浑身酸痛,侧身看到了自己最亲的人都放佛都在熟睡一般,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抱住父亲冰冷的身体,用脸颊贴了贴父亲的脸,然后慢慢起身,同样贴了贴母亲的脸,用手抚平了妹妹还在张开的满是惊恐的眼睛,他的心放佛被一直手紧紧攥住一样。
胡春来到厨房,狼吞虎咽般的吃了两个馒头,身上的气力渐渐开始恢复,他拿起长刀走到大门处,想打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街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难道是贼兵离开了?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胡春惊骇不已,难道贼兵还没走?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道门缝向外望去,只见一队队盔明甲亮的骑士从门前控马小跑而过,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贼兵,那些贼兵身上有一种让人恐惧又厌恶的气息,并且身上穿着五花八门,哪像这只骑兵这样穿着统一的衣甲,他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开门出去的时候,一群骑兵举着几杆大旗奔了过来,上面有很多字,但胡春只认识一个“明”,是官军!胡春再不犹豫,扔掉刀子,打开大门跑了出来,然后直直的跪倒在门口,昂首看着这些过路的骑兵。
自从得知高迎祥等流贼打破确山等府县,一路往南直隶而去之时,卢象升便率领休整了数月的天雄军,秦翼明的川兵,以及辽东马队从汝州尾追而来,由于流贼攻破县城几乎不费力气,并且破城之后大肆劫掠一番之后并不停歇,等卢象升追到和州之时,流贼已经分兵而去,经过分析之后,破和州之敌肯定奔滁州而去,另一路返身向北的流贼的目的地应该是凤阳,打破皇陵的事刚过去不久,如果被流贼再去凤阳肆虐一次,那不仅仅是皇帝的处罚了,身为五省总理的卢象升也无颜活在世上了。
卢象升决定也在和州分兵,祖宽与向西北追击,他率领天雄军、秦翼明部的川军以及李重进则追击南下之敌,他下令祖宽率部疾行,追上流贼之后,尽量骚扰拖延其北上的时间,待解滁州之围后,两军合力攻击;卢象升从汝州出发时,已派人给驻扎在单县的黄得功部下令,让其即刻南下凤阳,保护皇陵。
卢象升在亲兵的护卫下进入和州城内,映入眼帘的和前面几座被攻破的城池几乎一个样子,街面上几乎看不到活着的人,被杀害的百姓尸体随处可见,其中有青壮,有妇孺,有老人,有的妇人尸体上一丝不挂,有的孩童身首异处,场面惨不忍睹。
一名亲兵骑马奔了过来,下马单膝跪倒禀道:“禀督帅,州衙内宅大部被焚,公堂内发现三具遗体,从补服上看,一为知州,一为州判,另一人可能是仆从;知州大人的首级被枭,内宅一所屋内也发现三具遗体,一个大人两个孩童!”
卢象升心下悲痛,吩咐道:“寻上好的棺木收敛,掩埋于城外吧!”,然后继续驱马前行,没走多远,卢象升发现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年,正昂首看着一列列行进的骑兵,一般百姓看到军伍之人,早躲得远远的了,这个少年让他感到几分好奇。
驱马来到少年近前,卢象升勒住坐骑,语气温和的问道:“少年人,为何跪在此处?”
胡春看到有人问话,于是磕了个头大声回道:“官老爷,俺想当官军,俺要报仇!”
卢象升看着胡春红肿的双眼,皱眉问道:“起来说话,可是家中有人遇害?”
听见有人如同长辈般关切的问话,胡春克制许久的情绪突然崩溃,他伏地放声痛哭,至亲遇害离世带给他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毕竟他才十四岁,放到后世的话只是个初中生而已。
卢象升跳下马来,来到胡春身边将他拉了起来,温声道:“说与本官听听,究竟是何情形?”
胡春抽噎半天,才断断续续的将昨天发生的惨剧讲了出来,饶是卢象升这几年见惯了生死,闻听之后也是心下惨然,深入骨子里的文人悲天悯人的情怀,更加重了他对流贼的痛恨之情,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贼寇,杀不足惜。
他想了一下问道:“当兵杀贼可能随时丢命,你年岁还小,不怕吗?”
胡春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坚定的摇头道:“俺不怕!俺就是想为爹娘小妹报仇!俺十四了,官老爷收下俺吧!”
卢象升微微叹息一声,他看的出这个少年已萌死志,报仇可能是他活下去的最大信念了,于是他吩咐留下两名亲兵,帮助胡春安葬亲人,然后带他前来与队伍汇合,以后作为亲兵留在自己身边,胡春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后,卢象升上马而去,城内的百姓尸体自有后面赶来的辎重营的人料理,城内逃出去的人只要确认安全以后,也会陆续返家重建家园,空缺的官职朝廷也会派人过来,卢象升只需如实上奏便可了,毕竟他的主要职责是总理五省军务,安民是捎带的事。
第五十一章 亲情
滁州城的西门外,数万流贼草草扎就的营盘遍地都是,说是营盘,其实更像一个个草棚帐篷组成的难民营,毕竟绝大多数流贼本身都是百姓出身,没受过专门的行伍操练,举止散漫混乱,毫无纪律性,他们习惯了流窜和破坏,打破城池抢掠而走,再去找下一个目标,这种蝗虫般的流动性,给地方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也给官军围剿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城西三里桥一座大帐里,摇天动马世忠**着满是胸毛的上身,正在与一众亲信饮酒作乐,一名容貌秀丽的妇人坐在他身边服侍,这是马世忠的部下从和州城里抢来孝顺头领的,据说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大妇,她的丈夫自然已成了流贼的刀下鬼。
马世忠端起左手酒碗喝了一大口,右手伸进美妇的衣襟,那名妇人疼的轻微的呻吟一声,眉头轻轻皱起,马世忠撂下酒碗冲她一瞪眼:“驴球子!叫唤个毛!”,说完一巴掌狠狠的扇在妇人的脸上,她身子一歪,捂脸哀叫一声,俏丽的脸颊顿时红肿一片,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妇人顾不得疼痛,赶忙跪伏于地,开口不断求饶,因为她知道马世忠的残暴,她亲眼看见马世忠把一个反抗他的妇人一刀砍死。
马世忠起身一脚踹翻她,骂道:“今晚要是伺候的老子不痛快,老子的一刀剁了你!滚去后帐等着!”,妇人连滚带爬的去了后面的小帐,大帐里的流贼皆嬉笑着看着这一幕。
马世忠的亲信滚地龙杨进笑道:“大哥眼光贼啊!俺就喜欢这种大户的女人,性子柔,听话,叫她干啥就干啥,咱还是泥腿子的时候,这种女子连想都不敢想啊!自从跟着高闯王起事,啥样的女人都得乖乖的跪在咱跟前,老子做梦都欢喜的醒了!”
另一个亲信皮里针也附和道:“俺和老杨一个念头,这几年玩过的女子,俺都数不过来了!大哥,等打下滁州,俺把知府大老爷的家眷给你拿来享用,你把这个换给俺,咋样?”
马世忠哈哈笑道:“你个驴日的,想喝俺的刷锅水是咋的?行!你要真拿了知府的家眷,俺就和你换!”
滚地龙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道:“我说大哥,今回俺们分兵来打滁州,闯王去了北边,俺觉着现今官军不够看的,俺们这三万人马,打南京也不在话下!到时候大哥的名声可就不差闯王了啊!你说呢大哥?”,其余的头领听他说的有理,也都纷纷开口附和。
马世忠闻言,心里闪电般的转过许多念头,他看了看众人,摇头道:“老杨,咱俩是从小光着腚长起来的,俺知道你啥念头,寻常官军是不够俺们打的,可还有个卢阎王呢,俺们可是吃过他的亏,要是去打南京,卢阎王不得跟咱拼命啊,不成,南京想都不敢想!”,一众亲信听到他这样说,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南京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要是能打下来,那得多少金银美女啊。
马世忠笑骂道:“驴球子!先把滁州打下再说!有了钱粮就能多招人,等俺们招上十万人马,说不着南京也敢走一趟咧!”
滚地龙笑道:“俺们听大哥的,先打下滁州!俺去城下看看,这帮孙子攻两次都没破城,俺去前边压阵,这回定能破城,大哥你等俺好消息!”,说完,喝干碗中酒,疾步出了大帐,带着亲兵往城下而去。
马世忠酒意上头,笑骂道:“恁这些驴日的!赶紧滚去压阵!派探马去后路瞅瞅,别光顾着前面,叫人家端了后路!”,说罢,马世忠起身带着一身酒气往后帐而去,众人脸上带着银荡的神情,交换一下眼神,也纷纷起身出帐去往城下。
滁州城头的箭楼里,知府许知远正通过箭窗观察着城下的贼兵阵营,同知王仁元和通判赵与之神情木然的坐在交椅上。
守备董奇高疾步而入,手里拎着的长刀犹自带着血渍,这次守城的兵力以他手下的一千官军为主,府衙的衙役,城内大户家的护院,城内的青壮为辅。
董奇高反转长刀,向许知远拱手道:“大人,贼兵暂退,这已是贼兵第二次攻城了,卑职手下伤亡已过两百,民壮伤亡更大,众人已是人心惶惶,卑职适才斩了一名临阵脱逃的民壮,这才稳住军心,贼人再攻几次,恐怕城池难保了!”
许知远慢慢转过身来,神色平静的开口道:“本官知道了,流贼势大,城破乃意料之中,董守备辛苦了,本官本应向朝廷上折为你请功,可惜,呵呵,城破之际,便是我等丧命之时!”
王仁元和赵与之闻言,神色顿时惨然,董奇高神色郑重的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卑职已抱必死之心,只是我等家眷也要与城俱亡,心下着实不忍!不如趁现在还有余力,卑职派人把诸位大人的亲眷护送去往南京,也好留下点骨肉血脉!”
王、赵二人闻言具是精神一振,王仁元起身拱手道:“知府大人,董守备言之有理,我等身为大明臣子,守土有责,失土无颜苟活于世,可家中亲眷确是无辜,大人的小公子灵巧懂事,七岁已能成文,九岁便会赋诗,将来肯定是个大才:如若就此丧命,岂不使人痛惜!”
赵与之亦是点头赞同,三人期待的眼神望向许知远。
许知远怔了一怔,脑海里浮现出儿子许文可爱的脸庞,他的夫人为他生了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女儿,直到十年前,许夫人以近四旬的年纪才产下了这个儿子,对于普遍短寿的古人来讲,四十岁即可自称老夫了,老来得子自是令许知远欢喜不已,自小便对儿子疼爱有加,偏偏儿子聪明过人,五岁便已启蒙,许知远公务之余亲自教导,许文在进士老爹的教育下,学问远超同龄之辈,众口皆夸其为神童。
眼看着自己唯一的血脉传承,马上就要随同自己命赴黄泉了,许知远自是万般不愿,他叹道:“自闯贼等众贼起事至今,攻破府县无数,无数同仁皆是合家殉难,我等要是打破惯例,恐怕为朝廷所不容啊!”
赵与之双眼含泪道:“大人与下官等自是已抱必死之心,可一想到至亲之人也要遭此不幸,真真心如刀绞般,大人,朝廷并无不允家眷逃难之章程啊,还请大人三思!”
王仁元接着道:“大人,不如咱们只送子女出城,其余人等皆随我等殉国好了,大人意下如何?”
董奇高赞同道:“王大人所言有理,我等赴难理所应当,可总要留下点骨血才好,大人快快决断吧!贼人很快就要再次攻城了!”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语一样,本已暂时平静的流贼喧嚣又起,几人连忙来到箭窗观瞧,流贼已经聚拢人马,呐喊着向城墙涌来。
董奇高急道:“贼人来势凶猛,恐难抵挡了,请大人速速决断吧!”
许知远长叹一声道:“就依几位方才之言吧,董守备,我等之骨血就托付与你了!”
王、赵二人喜动颜色,董奇高拱手道:“卑职定会安排妥当人手,护佑几位大人亲眷出城!”说罢,匆匆离开箭楼而去。
许知远举步往外走去,扬声道:“身后事即已妥当,我等上阵杀贼便是!”
王仁元和赵与之急忙跟随其后,几人出了箭楼来到城墙宽阔的甬道之上,几名守在门口守的士兵手持长刀护卫在侧,许知远站定身形,看向城头上一众官兵民壮,高声喊道:“本官乃滁州知府!今日与尔等并肩杀敌!本官誓与滁州共存亡!”
言罢从身边一个官兵手里夺过一把刀来,昂首阔步走向城垛处。
王仁元、赵与之一言不发,也依样拿刀在手,向许知远靠拢,既然心事已去,那今日便战死与此,以报朝廷之恩吧!
看到知府大人亲自上阵守城,本已士气全无的守城军民顿时精神大振,各自就位之后躲在城垛后准备死战,流贼已经如潮水般涌来,前排的贼兵肩扛十余座简陋的长梯冲了过来,准备将梯子搭上城墙,然后蚁附攻城。
第五十二章 攻城
率先冲到城下的贼人将梯子搭在了墙上,流贼们争先恐后的爬上梯子开始进攻,数百名弓手集结城下,开始对城头仰射,守城的官军青壮早有防备,随着几名把总的大声号令,数面大盾遮蔽住那片城头和城垛,但还是有不少箭只穿过盾牌间隙落入人群,惨叫声中,数人中箭倒地,但都不是伤在要害部位,一旁的民壮迅速上前把伤者拖开。
许知远防守的那片区域由一名官军把总指挥,眼看贼人密密麻麻猬集城下,那名把总大声喝道:“投!”,一声令下,民壮搬起堆积城上的灰瓶、石头往下砸去,十余斤重的圆石从上砸下,一名贼人声都没发出,脑袋被砸的稀烂,红白相间鲜血脑浆迸射而出,几名民壮合力抬起一根短粗的滚木,高举过顶,然后对准一架梯子直直的砸下,一名距离城头还有几步的贼人首当其冲,被滚木砸中后身子往后翻到,连带着身后数名贼人一并掉落下去,足有五六十斤的滚木带着巨大的惯性落下,下面挤在一起的贼人不及躲闪,顿时一片哀嚎响起,数名贼人骨断筋折,流贼们显是见惯了此等场面,伤亡的贼人被迅速拖着送到后面,更多的贼人涌过来开始登梯。
那名把总再次喝道:“倒!”,数名手臂上套着厚厚棉布的民壮,迅速抬起几口冒着青烟的大锅来到垛口,然后从垛口将尚在沸腾热油倾泻而下,城下的贼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声,数十名贼人被滚烫的热油沾上,瞬间皮开肉绽,有的贼人直接被热油洒在面部,脸上的皮肤立刻开始溃烂,痛的这名贼人倒在地上开始打滚,这一大片区域的贼人四散逃开,城上的民壮哈哈大笑起来。
数名官军把总指挥各自防守一片城头,民壮负责扔石块灰瓶倾倒热油,官军则手持长枪往梯子上的贼人身上乱捅,几十名官军弓手分散开来施放冷箭,有的贼人从城垛上刚一露头,便被长枪与冷箭同时命中,翻身掉下城去。
但流贼人数太多了,虽然守城的军民给予流贼造成不小的伤亡,还是有贼人登上了城墙,这名身材粗壮的贼兵身穿铁甲,手持一根狼牙棒,他在城垛口露出身形,单手舞动狼牙棒,荡开几根长枪的攒刺,腰腿发力跳上垛口,双手握住狼牙棒猛地一挥,垛口附近的一名官军胸口被扫中,顿时后退几步坐倒在地,口中鲜血涌出。
这名贼人跳下城垛,狼牙棒猛力一砸,一名官军不及躲闪,骨头碎裂声中,肩部已被砸塌,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倒地昏迷,几名官军迅速围了过来,数杆长枪攒刺,贼人用狼牙棒荡开几杆长枪,但还是有一杆长枪直直的刺中他的大腿,锋利的枪头破开铁甲直入肉中,贼人受痛之下大吼一声,铁棒砸下,正中这名官军的头部,直接将他的脑袋砸的稀烂,其余几名官军趁机挺枪直刺,一杆长枪刺入贼人的眼部,穿透头部而出,一杆刺中腹部,鲜血蹦出,这名凶悍的贼人生命瞬间消散,几名官军将长枪抽回,贼人仰面而倒。
这名贼人虽然身亡,但在城头打开了一个缺口,后面的贼人顺着垛口不断涌上城头,附近的一名把总一边狂吼,一边举刀冲了过来,几十名官军挺枪持刀将登城的十余名贼寇围在当中,这名把总举刀猛地劈下,一名贼人闪避不及,惨叫一声,一条臂膀被劈了下来,几杆长枪先后刺中他的胸部腹部,贼人随即软倒在地。
把总手中长刀横着一挥,刀锋划开一名贼人的棉甲,刀刃将他的胸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渗出,皮肉翻卷,贼人痛叫声中,把总长刀斜斜劈下,贼人脖颈处的动脉被划开,一股鲜血飙出,贼人倒地身亡。
在这名勇悍的把总的带领下,登上城头的贼人被绞杀一空,十余名官军民壮或伤或亡。
但是随着几处垛口相继被突破,登城的贼人越来越多,城墙上到处是一堆堆厮杀的人群,惨叫声此起彼伏,情况岌岌可危。
许知远手中长刀上也沾了鲜血,刚才他趁着一名正在和官军拼杀的贼人不注意,一刀捅在贼人的大腿上,贼人吃痛之下动作一缓,被一名官军一刀枭首。
许知远看到大股的贼人从城垛口蜂拥而上,情知城破在即,绝望之下便要横刀自刎,免得被俘受辱,危急时刻,董奇高带着百余名预备队赶了回来。
董奇高手持一双铁锏,大吼一声杀入贼人群中,铁锏横撩竖砸,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击毙数名贼人,许多本已转身要跑的官军民壮精神大振,转身拼命向前,一鼓作气把城头上的贼人赶杀殆尽,剩余的几名登城的贼人慌不择路,踏上城垛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几丈高的城墙,跳下来自是非死即残,手持长枪的官军纷纷冲到垛口,拼命朝尚在登城的贼人刺击,梯子上的贼人眼见自己人从城上跳下,顿时士气大跌,聚集到城垛处的民壮们搬起未用完的石往下猛砸,攻城的贼人终于支撑不住,纷纷从梯子上跳下后翻身而逃。
守城的官军民壮看到贼人开始逃散,顿时雀跃欢呼起来,董奇高大声下令清理战场,收拢兵器箭只,以及守城用的滚木擂石灰瓶;贼人不管死的活的,全部从城上扔下去,己方伤亡者全部抬到城下,城里各个药铺的郎中、活计都等候在那里,伤者将会得到医治,阵亡军民的遗体则会集中放置,遗体全部用白布遮盖。
王仁元和赵与之适才一直躲在后面,手中虽握着长刀,但始终无胆上前拼杀,直到贼人全部被赶下城去,二人才小跑着聚拢到许知远身边,董奇高手持铁锏大步来到三人近前,许知远扔掉长刀,郑重的向他一揖道:“幸亏董守备及时赶到,不然城已破亦!请受本官一礼!”
王、赵二人平时虽瞧不起身为武官的董奇高,但事易时移,这个时候还要仰仗他的武力,于是二人也是撇掉手中刀,向董奇高施礼致谢。
董奇高慌忙把铁锏并到一直手中,拱手还礼,不光是王、赵两名文官瞧不起他,长久以来文贵武贱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里,平时他在这几位大人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内心也是深深的自卑,此时见到素来骄傲的几位文官向他行礼,董奇高深感担待不起的同时,也有一种被认可和尊重的感觉,心里感到异常的欣慰。
董奇高道:“几位大人不必担心,卑职都已安排妥当,每家的公子小姐都有三名亲兵护卫,现已出城往南京方向而去,金银细软也携带足够,卑职吩咐下去,待到南京后,即刻与几位大人的亲戚联络,联系到后,再分头护送前往各处!”
许知远几人再次拱手致谢,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甚是粗豪的武将,竟是心细如发之人,不仅知道安排人护卫出城,连以后生活之资也能带上,甚至能想到去了南京之后与各人的亲戚联络,这件事可谓非常的圆满了。
许知远心怀愧疚,道:“此次不论与公与私,我等几人皆感董守备之恩德,董守备有勇有谋,可谓大将之才,如若此次能守住滁州,我等几人自会联名上书,向朝廷举荐董守备,这并非客套,实是出自本官肺腑之言,可惜的是,你我今日将要命丧于此了,能与董守备并肩杀敌,实乃本官之幸!”
董奇高笑道:“能得知府大人赞赏,董某不负此生,某一生最敬有学问之人,不瞒几位大人,某私下也是看过几本兵书,虽然许多处不解其意,但还是自觉受益无穷,大人乃是进士出身,今日某能得进士一句夸赞,某家脸上有光了,哈哈!”
正在此时,董奇高的一名亲兵匆匆跑了过来,单膝跪地禀道:“诸位大人,贼人已在聚集,马上又要攻城了!”
第五十三章 援军
正在后阵督战的滚地龙眼见得部下再次败退回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长刀,一磕马腹,战马向前窜出,他纵马奔到最先退回来的一名贼人近前,一刀劈下去,那名贼人的首级滚落一边,脖腔里的鲜血向上喷出一尺多高,身子直挺挺的倒下。
附近的贼人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顿时止住了脚步,滚地龙勒住战马,举刀指向一众贼人,大声喝骂道:“入你x的!再敢逃,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杀光!”
皮里针也带着几个亲兵赶了过来,他大声喝道:“你们头领是谁?”
一名三十余岁的流贼赶忙从人堆里跑了出来,陪着笑脸道:“皮当家的,是俺带的队,俺这就再打一回,保准打下来!”
皮里针挥起马鞭冲他没头没脸的抽去,边抽边骂道:“日你x的王四,要不是看你跟着俺好些年,俺今天就活剐了你!赶紧整队再打,再打不下来剁了你的狗头!”
王四不敢躲闪,咬着牙听任马鞭落在身上,他知道皮里针要不用马鞭抽他,滚地龙早把他脑袋砍下来了。
滚地龙在旁边冷着脸看着,他自是知道皮里针和王四是一个村里出来的,现在手下有两千多人,也算一个人物了。眼见得皮里针抽累了,王四的脸上已经皮开肉绽了,滚地龙冷冷的开口道:“王四,限你半个时辰内夺下城来,不然你自家抹脖子吧!”
王四顾不得疼痛,转过身抽刀在手恶狠狠的吼道:“入你x的!赶紧给老子整队!打下府城,银子娘们儿都是俺们的!”
贼人们最爱的就是银子女人,闻言士气大振,在各自小头领的指挥下,开始排列阵型,然后选锋先登。
城头上的许知远等人,看着乱成一片的流贼开始整队,心下顿时沉重起来,经过几次拼杀,官军民壮具是伤亡惨重,一千官军能战的也就四百余人,两千余民壮剩下千余,守城用的石巨木所剩无几,热油锅也就还有一口在火上冒着青烟,几十名弓手战死近半,刀枪武器箭只倒是足够使用,可是人手眼中不足了,这一次绝对顶不住了。
贼人们整好队之后,数百名孔武彪悍的流贼被选出来,作为突破城头的前锋,滚地龙当众许诺,先登上城头的赏银百两,打破城池后,赏官眷一名;丰厚的赏银和官员家眷的双重刺激下,贼人们个个摩拳擦掌,气势汹汹的向城墙涌来。
许知远苦笑道:“董守备,我三人手无杀鸡之力,留在此处还得有人护卫,我和王、赵二位大人现在进箭楼二楼,你招呼些许民壮抱薪堆于楼内,把锅内的沸油浇上,留几名点火之人,贼破城之后,即刻点火焚楼,就算死,也不可使贼侮辱我等身体!”,说罢,和王仁元、赵与之转身迈步进入楼内,董奇高冲着三人背影深施一礼,然后吩咐下去,几名民壮分头前去聚拢柴薪等易燃之物。
在贼人就要接近城下之时,流贼几里外的后阵忽然传来巨大的喧嚣声,董奇高站在城头放眼望去,隐隐看见三里桥处尘土飞扬,贼兵的阵营里人影晃动,无数的贼人像是正在奔跑集结,数匹战马正迅速向这边驰来,董奇高喝令准备迎敌,官军民壮们数人结成小队,来到各自防守的城垛处等待贼人进攻。
滚地龙、皮里针也隐约听到后面大营方向传来的嘈杂声,正在纳闷时,数骑奔至,滚地龙看到来的正是马世忠的亲兵赵憨娃等人,从赵憨娃焦急的表情上,滚地龙顿觉事情不妙。
赵憨娃勒住坐骑,跳下战马疾步来到滚地龙近前,嘶声喊道:“杨爷!官军打过来了!大头领被杀!大营里的贺爷、高爷让你们不要攻城了,赶紧回去迎战!”
滚地龙听闻马世忠身死,不禁又气又急,他和马世忠从小玩到大,好的跟一个人是的,这才一个时辰功夫,自己最好的兄弟居然就死了!
滚地龙大吼道:“大头领怎么死的?!恁咋不去死?!!”
赵憨娃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其余几名亲兵也是痛哭失声,马世忠为人残暴,但对身边人倒是宽容大方,这下突然而亡,亲兵们心里也是十分难过。
赵憨娃抽噎道:“官军假扮咱们的探马,谎称紧急军情,俺们几个在另一个帐里吃酒,大帐里几个亲兵没提防,被十余个假扮的官军直接进了大帐,然后杀了大头领骑马跑了!”
滚地龙感觉脑子就要炸开一样,他翻身上马,红着眼大声吩咐:“攻城的撤回来,留一千人放着城里的人出来,其余的跟俺回大营!”一夹马腹,马鞭紧抽,战马疾驰而去,赵憨娃等人以及滚地龙的亲兵连忙上马跟随。
皮里针也是异常难过,他吩咐留下王四一部人马,防止城里的官军袭扰后路,然后让亲兵即刻知会领兵的大小头领,各自整队集结,马上返回西面大营,准备迎战官军。
董奇高看到贼人数十骑驰向后阵,然后已经抵近城下的贼兵开始翻身而去,心知流贼大营肯定出了状况,他立刻奔向箭楼,准备把情况报与里面的许知远等人。
来到楼里,只见二楼的楼梯处已布满柴薪,几名民壮正在进进出出的继续添加干柴,董奇高喝止他们,然后顺着狭窄的楼梯登上二楼。
二楼内的许知远三人正坐在椅子上闲谈,平日里矛盾重重的三人此刻谈笑风生,既然死已是不可避免,那还不如洒脱一些,况且后人得到保全,自己的坟上到时不至于长满荒草,无人祭奠。
许知远笑道:“知义兄,你这个举人能官至五品同知,不知搭上的是哪位阁老重臣的车啊,我这个正牌进士出身这才从四品,眼见得年岁渐长,此生不知还能回京与否啊,呵呵!”,平日里他就对一个举人只比自己矮一级而耿耿于怀,此时看淡生死,也就借着玩笑话出言讽刺。
王仁元坦然笑道:“我这五品已是到头了,再往上是不可能了,毕竟举人身份更改不得,闻道老弟要是有心,愚兄倒是可以在王阁老面前推荐一番,咱们文臣终归还是要回到中枢才好,不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就算时机成熟也难以为列朝班啊,圣上也是人,用人自是用相熟之人,你说对不对?呵呵”
许知远心中暗骂:“怪不得提拔如此之速,原来是王应熊的人,老子之所以进士出身才到从四品,不就是朝中没人吗?”
他颔首笑道:“听闻贵府庖厨所制食物精美绝伦,待有暇之时,本官定去拜访,顺带品尝一番,知义兄可不要吝啬哟,哈哈!”
王仁元是徽州人士,累世经商,家中豪富,他有效读书,成年后屡试不中,直到年过四旬方才中举,他自知才气已尽,再进一步无望,于是用巨资贿赂王应熊,得到了正五品同知的官职,心下已是相当满足。他性喜享乐,上任滁州时,专门自家中带来一个厨子,制作美食供自己享用;只是没想到身处南直隶腹地的滁州,居然有流贼破城之祸,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他捋须笑道:“那当然欢迎之至,说起美食之道,愚兄可是小有心得啊,哈哈!”
一旁也是举人出身的赵与之苦笑道:“二位大人,你我今日眼看共赴黄泉了,二位竟然还在谈论此等无聊之事,如此开阔之心境,下官佩服之至!”
二人闻言一怔,自是马上清醒过来,相视一眼,各自苦笑摇头。
突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转瞬间,董奇高来到楼上,几人楞了一下,许知远急道:“董守备,可是贼人已经破城,你这是想与我等一同殉国不成?”
董奇高摇头道:“卑职只有战死,绝不自尽!适才卑职眼见流贼大营似是有异,攻城的贼人也都退去,所以前来告与诸位大人知晓!”
许知远几人闻言急忙来到箭窗观瞧,只见距离城墙约一里之地,上千贼人或坐或站面向城池,大股的流贼则略微整队之后向大营而去。
许知远略微思索一下,突然双手一拍喜道:“定是朝廷兵马来了!一定是!”
王仁元道:“我等的求援文书送往的是南直隶与凤阳,并未向西面派遣人员,如若援军到达,理应从南,北而来,哪有从西面来援直说?何况贼人破了和州我等才送出求援文书,朝廷兵马哪有来的如此之快?”
许知远大笑道:“王兄,你知你为何是举人,本官为何是进士否?其间区别就是眼界,判事!”
不等几人插言,许知远接着道:“西面而来的官军,定是卢督帅!本官敢赌项上人头!来援官军定是卢督帅无疑!”
第五十六章 接应
赵勇等人也已发现远处的马队,大喜之下拼命打马向前,身后的流贼却也逐渐逼近,双方相距不到五十步。
赶来接应卢象同等人的马队约有百骑,带队的把总早已发现最前面的卢象同三骑,于是他手一扬,官军马队开始加速前冲,双方本来就是相对而行,几里的距离转瞬即至,官道的两旁是大片的农田,官军把总连连摆手,卢象同三人自是明白,在离救援马队几百步时就打马踏入农田里,给马队让出冲锋的道路,后面几十步外的赵勇等人也是催马跑下官道,直接冲进了田地里,这时也顾不得踏坏正在抽穗的麦子了。
由于尘土飞扬遮挡了视线,紧追不舍的贼人并未提早发现对方援军的到来,直到前面逃跑的敌人纷纷纵马进了农田,视线没了遮挡,前排的贼人们才突然发现,距他们两三里之外,大队骑兵正向他们冲了过来,红色的棉甲分外的醒目。
跑在前面的数骑贼人吓得亡魂皆冒,纷纷大喊:“官军!官军来了!”
惊慌之下,有人想勒马掉头往回,有人反应快,直接打马下了农田,然后再兜转马匹往回跑。
幸亏追逐了十余里的距离下,马力已衰,速度慢了下来,不然的话,要是想直接勒停急跑的战马,后果就是人仰马翻。
勒马贼人的坐骑在前冲一段后停了下来,后面的贼人听到示警到反应过来,总得需要个过程,紧跟前排的一名贼人躲闪不及,轰隆一声巨响,直接和勒马的贼人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坐骑撞翻倒地,他的战马吃痛之下,两条前腿一趴翻到,将他从马身甩了出去。
后面的贼人也发现了官军马队,见状急忙向一旁猛带缰绳,纷纷奔入田地里。
等他们调转马匹从田地里重新上了官道,官军马队已经冲到两百步外了,贼人们拼命抽打坐骑往回逃,怎奈马力衰竭之下,速度已经很难快起来了,而官军马队是直到四五里才开始加速的,马力正是强劲之时,两百步的距离很快就被拉近。
明军把总眼见的只有十余步就追上贼人,大声吼道:“矛!”,随即左手持缰,右手从马身上的格袋里抽出一杆短矛,后面数骑也抽出了短矛,把总又是一声大喝:“掷!”,手臂扬起,身子向后微仰后猛地一俯,短矛借着马速和腰力闪电般飞出,眨眼间命中落在最后那名贼人背部,那名贼人身子被巨大的惯性撞的向前一趴,惨叫一声,锋利的矛尖直接把他贯穿后,钉在了坐骑身上。
另外数杆短矛有的命中贼人,有的扎在贼人坐骑身上,一时间人仰马翻,官军的马术娴熟,或是纵马越过,或是控马绕开,马速不减,迅速接近贼兵。
眼看接战在即,明军纷纷将兵刃取在手中,那名把总单手持着一把十斤重的铁锏,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向前一窜,追至一名贼人身侧,手中铁锏重重的敲在贼人的头部,顿时脑浆迸裂,贼人尸体掉落马下。
他的速度一缓之际,一名官军纵马越过它,手中长柄眉尖刀刺出,锋利的刀尖将一名贼人的脖颈刺穿,尸体跌落马下。
随即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展开,片刻功夫,已经没有一个骑在马上的贼人,无主的战马有的停住脚步,有的跑向两边的麦田里,官军这边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如果从背后砍杀敌人还受伤,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官军纷纷下马搜检贼人的尸体,有的搜出几块碎银,有的搜出几枚金饰,有的身上空无一文,搜到战利品的官军各个喜笑颜开,没搜到的破口大骂不已。
带队把总下令收拢战马,把贼人的尸体扔到路旁,然后收队回转。
卢象同等人死里逃生,聚在一起欢笑不已,就连受伤的李石头、赵狗蛋也是精神振作起来。
等追敌的马队回转后,双方汇合一处,常年征战使很多官军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给两人简单处理过后,一众人马开始折返。
没走出多远,卢象升已带着赶上来的步卒和马队迎了上来。
卢象升下令马队派出探马,大队马步军继续前行,他和李重进下马来到路边,带队的辽东马队把总战斗过程简单叙述一遍,卢象升对他夸赞不已,表示会向朝廷上折为他叙功,把总高兴的咧着嘴回到了队伍中。
卢象同让赵勇等人带着两名伤员前去医治,然后来到卢象升跟前,施礼后将整个过程讲述一遍,听到弟弟化妆直入贼营重地,还斩杀了一名流贼大头领,卢象升也是欣慰不已,但还是对他的轻率冒进严词斥责一番,卢象同知道大哥就是外冷内热的性格,遂嘿嘿笑着答应下次不再这样,卢象升这才作罢。
李重进笑道:“督帅,卢千总这次虽说鲁莽一点,但也是立下奇功,虽不知斩杀的是谁,但应该是名大有来历的贼人,卑职估计,卢千总大闹贼营,攻打滁州的贼人应察觉我军到来,此时必会集结重兵转向我军这面,滁州暂时保全了,下一步如何,还请督帅下令!”
卢象升沉思一会,道:“看来突袭是不成了,那就用堂堂之阵击败流贼,解滁州之围后迅速北上,与祖将军汇合,击破另一路贼兵,尽量杀伤流贼主力,争取把闯贼老营重创于凤阳一带!”
一名夜不收打马疾驰而来,距卢象升身前十余步勒住战马,翻身下马疾趋几步行礼后禀道:“报督帅!流贼已在十里之外集结,我军前锋与敌相距五里,流贼人数约有数万,马队千余!”
卢象升沉声道:“步卒成方阵,辎重营摆放拒马护住两翼,以免贼军马队冲击,马队隐于步卒阵后,听号令突击!准备迎敌!”,夜不收施礼后上马急奔而去。
三里桥是一座位于滁水之上的小桥,因为距滁州城西几里之地,因此得名;连年的干旱下,原先水流甚急的滁水已接近干涸,滁州护城河也没了水源,成了一道浅沟。
三里桥西边,流贼大营的各种帐篷杂物已被清理一空,数万贼人正在各个大小头领的指挥下布阵,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官军。
追杀斩首马世忠的小队没有一人回转后,贼人头目们自知是凶多吉少,派出探马打探后得知,官军大队已是相距不远,此时方知刺杀马世忠的是官军的探马。
摇天动马世忠被斩首以后,手下各有万余部众的贺世贤和高神通就成了流贼中势力最强的,马世忠虽说掌握着三万余部众,但下面也分为大大小小数个头目分领,此时这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猢狲们各有各的心思,其中数人迅速倒向贺世贤和高神通,滚地龙和皮里针虽然握有马世忠部众里最精锐的一部,但人数不足万人,无奈之下二人也只能暂时隐忍,表态遵从贺世贤、高神通的号令。
贺世贤开口道:“滚地龙,马头领的尸身安放妥当没有?”
滚地龙红着眼睛答道:“营里没有上好的木材,俺吩咐木匠临时打了口棺材放置头领,这天热开了,也存不了几天了!”
高神通笑道:“老马这么多年也享受了,啥样的娘们儿也玩过,啥样的好酒吃食也吃过,死了也值了!”
滚地龙和皮里针看他如此编排马世忠,心里都是气愤不已,但形势比人强,先下高神通实力大涨,两人只能忍气吞声,滚地龙暗暗打定主意,打完这场仗立刻就走,北上和高迎祥汇合,找机会定要报复这个高神通。
贺世贤眼看气氛不对,大战前要是内讧起来那可真就要了命令,于是连忙打圆场:“老高说话就是太直,马头领被害,俺们心里都是难过,待会大伙定要多杀官军,给马头领报仇!”
滚地龙冲他抱拳谢道:“俺们弟兄谢过贺头领,等等打起来,俺们愿意打头阵,今日俺们和官军拼了!”
一骑探马飞奔过来,探子在马上大声禀道:“头领!官军离俺们五里地停下了!人马有一万多!”
贺世贤急道:“马队可看清楚多少?”
探子禀道:“官军探马厉害,俺们靠不到跟前,只能远远的看,马队多少看不清楚!”
贺世贤吩咐道:“再去查探!一定要看清多少马队!”,探马领命打马而去。
高神通满不在乎的开口道:“老贺,官军才一万人,俺们五万多人马,他有马队俺们也有,他的马队说啥不能强冲俺的大阵吧?俺们的马队只要护住两边,儿郎们正面硬杠就是了!”
贺世贤沉吟一会道:“也是,俺不信五个打一个还打不过!等会滚地龙打头阵!只要打破官军阵势大伙一起冲!”
第五十七章 破敌
卢象升骑在马上正在观瞧流贼的阵势,三里桥一带地势平坦开阔,非常适合大规模的骑兵突击,但可惜的是祖宽带走了大部分骑兵,自己手下只有李重进的一千五百多骑兵,卢象同的两百余骑虽说也甚是精锐,但平日还是以哨探为主,缺少大规模骑兵作战的经验。
骑兵冲锋讲究很多,每个骑兵之间的距离,先锋和后排使用的兵器分派,冲阵后对战场强弱的瞬间判断,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胜负,个人武技再高,单枪匹马的冲到人堆里也是送死,必须有战友之间默契的保护和配合,那些万人敌的勇将,身边必须有人替他挡住各种兵刃的攻杀,他们只需全力应对面前之敌即可,否则即便是无敌之人,也挡不住前后左右向他攻击的各种武器。
对面的流贼分为前中后三军,两边各有约五百马队护卫侧翼;前阵的贼兵接近万人,以青壮为主,最前排的贼兵约有两千之数,具是一手持盾一手握着刀枪斧叉,手中的盾牌五花八门,皮盾木盾铁盾都有,甚至还有用砍削过的厚门板作为盾牌的。
后面则是最大股的贼兵,手持各种兵刃,一旦前排突破官军阵势,就冲上去混战。
卢象升率部与贼人交手多年,自是经验丰富;起先贼人根本不敢与官军正面列阵对敌,往往是远远看到官军旗帜就跑,谁逃得性命算是命大,摆脱官军追击之后再自行聚拢。现在的流贼和原先大不相同,经过多年的交战,活下来的老贼们已经敢于和官军正面对战了;并且学会了诈败诱敌,小股官军要是大意追击进入伏击圈,则贼人四面围上来攻杀,贼人们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很大提升,唯一吃亏的地方在于兵刃铠甲不如官军精良。
天雄军是卢象升任大名知府时建立的,朝廷虽然也从军器监下发了兵刃铠甲,但大多陈旧残破,不堪使用;卢象升凭借巨大的个人魅力,从地方乡绅大户中募集大批银两,方才给大部分将士配齐了装备,经过多年的征战,兵刃甲胄大部分也已损坏,只能在战后扎营时,由队伍里会铁匠手艺的士兵自行修补。
自崇祯八年下半年开始,穿越过来的朱振卿非常重视官军的后勤保障,主管军器监的毕懋康几人也是兢兢业业,加上工匠们待遇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后迸发出的工作热情,军器监出产的各种兵器甲胄,质量得到极大提升,按照崇祯的吩咐,各种军用物资优先供给卢象升、洪承畴二人,因为这两人正奋战在剿贼的第一线,其次多余的才给辽东以及宣大一线输送一点,因为按照历史的轨迹,崇祯知道起码近几年,这两个地方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好东西给他们也是浪费不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话是最好的说明。
天雄军在汝州整修其间,源源不断的军需品从京师送来,利可断金的长刀,锋利透甲的长枪,五十步能破铁甲的三棱箭头,上百杆新式火铳和弹药,甚至还有技术已经成熟的震天雷,重量在两斤左右,力大的兵卒经过训练可以掷出四十余步,杀伤范围十步到二十步左右,卢象升看到震天雷的威力之后欣喜万分,为此专门挑选了一百个胆大心细力气大的士卒充当掷弹兵,卢象升相信,从没见识过震天雷的流贼们,在巨大的爆炸声以及杀伤力面前,将会发生怎样的溃败。
这次随队的川军也是跟着沾了光,不光补发了半年的粮饷,很多精锐兵卒也换了更锋利的兵刃,防御力更强的棉甲,可把秦翼明和高其勋等高级将官高兴坏了,千总以上的将领全部配备了精良的锁甲,防御弓箭和刀枪劈刺的能力大大提高,虽然对于钝器诸如狼牙棒,铁锤之类的击打防御差一些,但相比以前的皮甲已经是没法再好了。
观察完流贼阵势后,卢象升语气平静的下令:“进!”
随着杨茂功摆动手中旗帜,天雄军五千余人以及六千川军齐声喝道:“护!”,官军大阵开始缓缓移动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百名身穿两层铠甲的重步兵,这也是卢象升精心打造的破阵利器,他从天雄军中挑出两百名体格出众,力大无比的敢战之士,配备页锤、狼牙棒、连枷之类的钝器,外穿二十几斤的锁甲,内套一层棉甲,八瓣铁盔,脚穿铁网靴,虽然移动速度慢一些,但防护力无与伦比,这也是崇祯的建议下搞出来,为此军器监制造甲服的工坊日夜开工,大半年才产出了两百余套锁甲以供使用。
对面的流贼也已经开始向官军迎来,比起官军阵列的整齐,流贼的阵型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前排的贼兵虽然也算精锐,但毕竟平日没有操演,他们一贯作风就是一拥而上,刚开始还比较齐整,几十步后有步子迈的快的贼人已开始脱离大队,冲在了整个阵列的最前面。
官军依然队列整齐的行进中,每走出几十步,带队的各级将官便大声喝令整队,后排有些步伐稍微散乱的兵卒,随着口令跟上整个队伍,这些都是汝州整军时新募的士卒,虽然日常操训时像模像样,但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场面,难免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只是机械的跟随大队行进,脑子里确是一片空白,这些新兵都被安排在后面,以免开始战斗时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这些人只有见过血之后才会成长起来。
双方距离一里左右的时候,前排的流贼们已经开始叫喊着冲起来,随着一声喇叭声,官军大队停止前进,一千余名弓手出列后分为前后两排,各自从箭囊中取出三只长箭插在身前的地上,一名弓手弯弓搭箭斜斜射向前方,长箭飞出五十余步后掉头向下扎在地面,这是测距箭,流贼只要到达这个区域便是弓箭的有效杀伤范围。
天雄军两百名重步兵排成一排,这些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老卒,作战经验相当丰富,他们轻蔑的看着冲来的贼兵,就像看死人一样,与流贼交手多年,这些贼人还是没有改掉固有的陋习,数百步外开始冲锋,等冲到阵前交手的时候,体力已消耗小半,挥动兵器交手不用一刻钟,体力便会消耗殆尽,他们拼命叫喊着冲锋,其实不过是因为内心胆怯给自己壮胆而已。
数十息的功夫,已经有流贼越过了测距箭的位置,一声稍微长一点的喇叭声响起,弓手们将弓斜向指向天空,大队流贼已经呐喊着到达攻击范围之内,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了一下,千余只长箭几乎同时飞向天空,眨眼间到达贼兵们的上空,然后转而向下,狠狠的扎向人群。
“举盾!举盾!”
流贼头领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弓箭已经落了下来,举盾稍晚一些的贼兵纷纷中箭,三棱长箭轻而易举的破开贼人们身上的皮甲、棉甲后扎进身体里,一片惨嚎声响起,数百名着甲的贼人或死或伤,贼兵们慌忙举起盾牌遮挡,官军弓手连射四轮后转身从队伍的间隙回到后排,因为贼人有了盾牌的防护,后面几轮弓箭的杀伤小了很多,但也有百余名贼兵丧失了战斗力。
流贼看到官军弓手退开,原本跌落的士气顿时大振,从又喊叫着冲来,至于倒地的贼兵根本没有人管,死掉的还好,伤势较轻的自行向后跑去,重伤倒地的从大声惨叫到叫声逐渐衰微,直至流血而死。
在带队把总的喝令声中,两百名重甲步卒举步迎向数十步外的贼人,长枪手和刀盾手紧跟而上,护着重甲步卒的两侧,眨眼间,官军和贼兵轰然撞在一起。
率领这队重甲步卒的把总名叫周雄,三十余岁,六年前自大名府应募跟随卢象升剿贼至今,铁匠出身,身高体壮,力大无比,手持一柄长柄铁锤,锤身一米五,精铁铸造的锤头足有婴儿头部一般大,重达二十余斤。
他腰身用力,抡起铁锤砸向冲来的一名贼兵,那名贼人见铁锤砸来,连忙单手举起铁盾去挡,只听“duang”的一声巨响,贼人的铁盾被巨力砸的凹陷下去,持盾的手臂被连同肩胸被砸塌,内脏被震碎,鲜血夹杂着碎肉从口中喷出,叫声都没发出就倒地身亡。
周雄收回铁锤横向一抡,数名贼人手中的盾牌刀枪被扫飞,一名贼人矮身跳到他身侧挥刀横斩,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长刀划过锁甲溅起一溜火花,根本没有划开铁甲,没等贼人再次挥刀,一柄连枷敲在他的头部,贼人顿时脑浆迸裂倒地而死。
第七十七章 陈奇瑜
其他几个千户也都纷纷出声附和,他们都出自勇卫营,忠心自不必说,从军的目的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待在山东虽然性命无忧,但同样没有功劳可得;胸怀利刃,杀心自起,近一年的训练,眼看着部下渐渐有了强兵的模样,朝廷提供的装备越来越精良,粮饷供应充足,上官从不克扣,众人对战功的渴望越发强烈起来。
黄得功边听边琢磨着:自己和老周得皇上赏识,一年不到就升了好几级,老周原本是个参将,皇上把他调到陕西,一下子就成了副将,和自己平级了;听说孙传庭组建秦军,人马过万,老周能打,要是再立下战功,总兵是眼瞅着的事,老子要还是个副将,等下回见着,还得下跪行礼,奶奶的!不行,这回说什么也得留在中原剿贼,不能让老周比下去!
打定主意后,黄得功捏起炒面大口大口吞咽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行了行了!老子自有主意!赶紧吃饭!吃完了各自查看手下,有没有染了暑气的!有的话赶紧叫郎中医治!”
吃过饭后,大军开始歇息,在外警戒的士卒被替换下来就餐,很多士卒耐不住热,又跑到水中嬉戏,有的则不顾天气炎热,找一块裸露出的巨石背阴处,躺倒在地呼呼大睡,有的则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扯。
一众千户各自巡视手下士卒,有将近百人出现了染上暑气的症状,还好大部分比较轻微,有的口渴、食欲不振、头痛、头昏、多汗;有的则感到疲乏、虚弱,恶心及呕吐,心悸。
随军的十余个郎中赶紧展开救治,他们吩咐把中了暑气的士卒抬到阴凉干燥的地方,脱下衣服,用浸湿的手巾擦洗身子,然后给患病的士卒服下散剂药汤和盐水,已被崇祯召入太医院的吴有性研制的解暑汤药,在经过临床试验合格后,崇祯命太医署大量制作后作为军品发给各军。
至于随军的军医们,则是由锦衣卫从京师周边地区搜寻到一些游方郎中,然后“请”到京师的,在经过吴有性等人的短期培训,新学了一些崇祯口述的外伤简单处理方法后,又从一些规模较大的药铺中雇了一批机灵懂事的学徒,组成了小规模的医疗队,送到了卢象升等人麾下听用。
当然了,虽说有锦衣卫逼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待遇很优厚:郎中每人月支十两,跟来的学徒打杂每人二两,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郎中、学徒才心甘情愿的来到军中。
经过简单的医治后,大部分染了暑气的士卒症状缓解下来,再休息几个时辰就能恢复正常,只有几个病情严重的,郎中给他们服下汤药后还得在等一段时间,等汤药起效后再决定是走还是送到怀远城里。
本来计划吃饭后半个时辰出发,因为伤病的缘故,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才完事,黄得功一声令下,大军开始收拾行装,离开河滩来到官道上整队,辎重营留下部分青壮填埋秽物,收起炊具,扑灭明火后,再去追赶大军,好在行军速度不快,短时间内青壮们就能清理完毕,不至于掉队。
近一万人从集结整队道开始起行,又花去了小半个时辰,等前队走到怀远城时,已到了未时左右了,后队的辎重营才刚刚开始起行,看样子今天是赶不到凤阳了,好在一路上其他时间并未耽搁,就算明日到达凤阳,也比卢象升下令的克期抵达,提前了三天的时间。
凤阳府中都留守司衙中,凤阳巡抚陈奇瑜正在与巡按御史陈良谟商讨卢象升的军情通报。
陈奇瑜是山西保德人,字玉铉。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进士,与洪承畴同科。崇祯五年被拔擢为延绥巡抚,率部扫荡各路流贼,很快将境内有名的大股流寇一扫而光。说实话,陈奇瑜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并且有谋略,善于打仗,因功被皇帝特简为五省总督,就是现今洪承畴的位子。
陈奇瑜担任五省总督以后,凭借其超卓的战略眼光,精心部署,调集各路官军从四面会剿,短短几个月时间,连败张献忠、张妙手、蝎子块等人,最后将其逼迫围困与兴安附近的车厢峡中。
连续数十日的大雨使得流贼们刀剑生锈,弓箭被淋的散架,衣甲浸透,战马也相继感染疫情,更惨的是粮食断绝,流贼士卒大量染病,这时候不用说大军,就是遣一只上千人的生力军进入峡内,这几万人流贼们也毫无抵抗之力。
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下,狡诈的张献忠建议诈降,陈奇瑜此时已被即将到来的大胜冲昏了头脑,正在憧憬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官位,再加上他从心里瞧不起这伙土寇,所以轻易的接受了流贼投降的请求。
流贼等人收集大量的金银珠宝,张献忠暗中找到原在官军中相熟之人,用重金贿赂各级将官以及陈奇瑜的幕僚,最后在众人的极力劝说下,陈总督做出了接受投降并且不打散其编制的荒唐决定,甚至只派遣几十名吏员押送流贼返乡务农,结果可想而知,流贼们在脱离了官军监视之后,杀死押运吏员,重新遁入大山之中,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事后,轻敌大意,错失良机的陈奇瑜受到朝臣的交章弹劾,崇祯大怒之下派锦衣卫将其逮治入京,关押与诏狱之中,直到朱振卿穿越而来,他在诏狱已经待了两年多了。
本已心灰意冷的陈奇瑜,以为自己将会被皇帝赐死狱中,没想到某一日突然有宫中太监前来探视,并言明这次是代皇帝问话与他,问其是否反思当日纵敌之过,是否还有为朝廷效力之心。
两年以来,陈奇瑜对于车厢峡之失有过无数次的悔恨,静心思考当日种种,对于其中的关窍已是明白无异,骤闻太监之语,陈奇瑜大喜过望,清楚这是皇帝给了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激动感奋之下,陈奇瑜要来笔墨纸张,将两年多来的悔意与心得录与纸上,交于奉旨来的太监,托其转呈圣上,并言明若皇上起复与他,他要求陛见。太监好言安抚几句后拿着他的文本回了宫。
几日之后,圣旨传下,皇帝将其遣往凤阳担任巡抚一职,嘱他到任后要大力开展水利建设,开荒拓地,扩大粮食种植面积,以备荒年;若事有可为,也可募兵保境,要用心任事,切忌浮躁,若在任期间成绩显著,朝廷将不吝提拔,至于陛见就不必了。
陈奇瑜出狱之后,立刻给老家写信,让族中挑选有能力又忠实可靠的族人来京,随他赴任凤阳。
陈家在宝德也是世家大户,族中虽未有过进士出身的名人,但举人生员还是出了不少,陈家历代家主充分利用官场上的关系,多种经营,逐渐积攒起偌大的家产。
陈奇瑜是陈家二房之人,也是陈家第一个进士,随着他官越做越大,家族中的生意也趁机扩张起来,顶着五省总督族亲的头衔,山西大小官员都要卖面子给陈家,其族人里中举多年,再进一步自知无望的,也借着关系出仕为官,陈家俨然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士绅大户。
随着陈奇瑜因车厢峡挫败被逮之后,陈家的各项生意一落千丈,很多原本是看着总督面子上的官府士绅,趁机明抢暗夺,将陈家最赚钱的生意全部夺走,在外地为官的几名陈氏族人也相继被罢官免职,黯然回乡,这种事在官场上屡见不鲜。
陈家里很多人因此对陈奇瑜极端愤恨,他这一房的人没少受到族人的谩骂和刁难,家族会议时,甚至有人提出将陈奇瑜这一房从族谱上出名,全部赶出陈家,让其自生自灭,好在族长念及陈奇瑜当官以来陈氏一族所受的恩惠,严词斥责出言驱赶的族人,才勉强压下了族人的怒火。
也有和陈奇瑜这一房交好的族人,暗中关照着他的家人,加上族长还算主持公道,他的家人才勉强得以度日。
就在大家以为陈奇瑜免不了被处死的命运之时,一封家书从京师被人捎了回来,族长看完信后马上召集族中头面人物会议,商讨陈奇瑜提出的要求。本以为二房就此零落的族人,听着族长当中宣读的书信,很多人心下暗自后悔不已,召集平日的所作所为定会被二房告知陈奇瑜,眼见得他有东山再起之势,想要腆着脸再去和好,一时还真抹不开面子。
陈奇瑜的父亲早已去世,老母年过七旬,身体渐渐衰败,他的妻子性格柔弱,遇事没有丝毫主见,二房的事由他的弟弟陈奇帆主理。
陈奇帆比哥哥小了五六岁,自小就对陈奇瑜崇拜无比,他中了生员以后,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就放弃学业,专心打理族中的生意,凭借着灵活的头脑和手段,也借着兄长的名气,把陈家的生意操持的有声有色。
随着陈奇瑜的入狱,陈奇帆的权利也被族中剥夺,二房的各项族中补贴也被取消,只靠着往常积攒的银钱度日,陈奇帆并非贪得无厌之人,掌管族中生意时,一心为族中利益着想,故此并未从中谋取多少私利。
这一年多来他忍受着族人的指责谩骂和刁难,尽心尽力的侍奉老母,照顾兄长一家老少。他一直坚信,兄长的才能是被皇帝和朝臣一致认可的,绝对不会就此沉沦,更不会丢了性命,一定会重新得到起复的。
第七十八章 陈家
作为二房主事之人,陈奇帆当然要参与会议,更别说这事与他有直接的关联。当听完族长读完兄长的来信,看着往日刁难指责他的人那些复杂无比的神情,陈奇帆真想痛痛快快的纵声大笑一场,然后用拳头将这些小人的脸砸扁锤烂。
陈氏族长陈冯如读完来信之后,扫了一眼在座诸人,心中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当初不欺负二房中人,目下的场景该是喜笑颜开,皆大欢喜的样子,这下都尴尬了吧?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大伙商议一下,派谁去玉铉处相助与他,此次机会定要好好把握,这是我陈氏再次振兴之际遇。玉铉乃我陈氏之璧,也是我陈氏之荣光,就算其身陷囹圄之时,老夫对其能东山再起也是深信不疑的,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圣上慧眼天予,终不使玉铉明珠蒙尘,这是老天助我陈氏啊!”
在座诸人心内暗自鄙夷:虽然我们的确有点对不住二房,两年来对其刻薄甚深,可取消二房月例钱不也是你同意的吗?这回又出来装大尾巴狼了!
三房的陈奇申站起来道:“族叔,我有一言!”
陈冯如道:“老七,有话尽管说,只要有利我陈氏就行!”,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再挑起事端了,平日里就你小子欺压二房最厉害。
陈奇申道:“玉铉兄长信中言明,要我陈家所派之人必须要有能力,我乃举人出身,又曾任过广昌主簿一职,自认对官场之道知之甚深,要是我去玉铉兄长处,定会使我兄如虎添翼,做出一番政绩,助我兄长仕途更进一步!”
其他诸人心中暗骂:这不是你挑唆着我等一起向族长施压,取消了二房月例钱的时候了,要是陈奇瑜知道你所作所为,你这辈子也甭想再出仕了!
四房陈奇之站起来冷笑道:“七哥莫忘了玉铉兄长信中还有一句,忠实可靠!敢问七哥,你自认忠实可靠吗?玉铉兄长要是知道其入狱后年余间某人的行为,难保不会作异样之想!小弟奉劝一句,七哥还是莫要自取其辱了!”
陈奇申神情严肃的回道:“九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玉铉兄长昔日贵为五省总督,今日亦是一地巡抚,其胸怀之宽广,度量之阔大,岂是你我所能比的吗?我的能力自不必说,论忠实可靠,我就算有不当之处,也是出于对我陈氏一族关切之情!此次我毛遂自荐,也是为了陈家未来之发展着想,待玉铉兄长再登高位之时,将我拔擢为府县主官,我陈家岂不是又多一条门路吗?”
陈奇之气的满脸通红,一屁股坐下,气哼哼的转头朝向一边,不再看陈奇申一眼。对这种厚颜无耻的小人,他一向看不惯,三房欺压二房之事也是令他痛恨无比,但也不能公然翻脸,只能暗中帮助二房一家,偷偷送一些米面油菜之类的物资,生怕那位七旬婶娘受到委屈。
陈冯如清咳一声,笑容满面的对着陈奇帆问道:“老八,玉铉是你亲亲的兄长,你二人自小就是兄友弟恭,你的话在玉铉那里分量最重,今天咱们自家人坐在一起,你就照实说,你以为谁去凤阳为好?”
陈奇帆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族叔,既然你让我说实话,那我就直说吧,我觉得九弟去最合适!”
陈奇帆的话让大多数心中有愧之人默然不语,虽然他们最想听到陈奇帆口中能说出自己或至亲的名字,但如果被族中遣去凤阳,陈奇帆给陈奇瑜修书一封,把两年多来家族中对二房的种种苛待言明,陈奇瑜闻听家人受到如此对待,肯定是将人赶回,就算让外界所知,别人也不会指责他对族人无情,毕竟是有些人确实过分了。
陈奇申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冲着陈奇帆拱手作揖道:“八弟,往日种种都是七哥之错,七哥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待会我还要去给婶娘磕头赔罪!咱们毕竟是一个祖上,是至亲之人,前番只是兄弟之间闹别扭而已,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八弟你就给哥哥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可好?”
陈奇帆低头不语,陈奇申又转身冲着陈冯如作揖道:“族叔,您毕竟是族长,您不能眼看着我一名举人后半生蹉跎度日吧?咱们陈家多出一个官身,将来的路就会多宽广一分,子孙后代也会多一份福德,还是您给八弟说说吧,三哥那里等我去了自会大礼赔情!”
陈冯如手捋胡须思衬起来,作为百余口人的陈家族长,任何事他得通盘考虑,自从陈奇瑜下狱后,陈家为官的几人相继被罢职回家,陈家下一代里只出了几个生员,资质也都平庸,想再出一个进士恐怕不可能了,若不是陈奇瑜奇迹般的付出,陈家说不定就此败落下。现在虽然陈奇瑜复出,可这么大家族只有这一个官身,在官场上没有同族之人相互帮衬,总是势单力孤一些,那些同窗同科座师之类的,都是捧高踩低之人,遇事还是至亲才能用心相帮。
想到这里,陈冯如打定主意,他开口道:“老八,老七说的有理,虽然他前番鬼迷心窍,做错了许多事,但那也是因为陡然之间被罢官憋得一股邪火而至,今日他既然知错赔罪,我看还是给他一次机会吧,否则传出去对玉铉声名有损。这样,二房月例从本月起每月翻倍,家族的生意还是交给老八去打理,将来我们老一辈入土之时,这族长之位就是二房的!你们可有异议?”
说完,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圈,平日里陈冯如在族中还是威信很高的,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陈奇瑜的事情出现了错判,虽然没有公开苛待二房,但很多针对二房的举措他也是默认的。但毕竟多年的积威犹在,他最后几句话加重了语气,其他人就算有想法也不敢提了。
陈奇申拍掌道:“族长的话谁敢不听?我完全赞同!”
其他诸人也默认了陈冯如的决定,形势比人强,以后还要指望沾二房的光呢。
见没人出言反对,陈冯如满意的点点头道:“老八,我看这样吧,让老七和老九同去凤阳,老七圆滑,老九刚直,玉铉也会量才使用,咱们陈氏一族也多了一份希望,你看如何?”
陈奇帆虽然对陈奇申极其反感和厌恶,但身在一个大家族中,还是要顾全家族利益的,如果坚持不让陈奇申去凤阳,虽然最后很可能如己所愿,但对整个家族的团结不利,并且也许会对哥哥的名声造成损害,他不想哥哥身上再有一丝污渍。
想到这里,陈奇帆直起身看了一眼陈奇申,然后开口道:“族叔的话侄儿怎敢不听?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了陈氏一族的荣光,过去的事我不会再追究,只希望各位叔伯兄弟回去后能反思一下往日的言行,我们是至亲之人,遇事不是共同担当,而是埋怨躲避,甚至用某些小手段泄愤,这是一家人应该做出的事吗?”
在座诸人除了陈奇之外,都低头不语,也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不屑一顾。
陈奇帆接着道:“今日当着众位叔伯兄弟的面,我代表二房把话说透,再有令人不齿之事发生,我二房会主动离开陈氏,就算要饭乞讨,也绝不再踏入陈家一步!”
众人都惊讶的抬头看向陈奇帆,陈冯如赶忙赔笑道:“这话过了,这话过了!咱们都是同一个祖上,何至如此?先前都是误会,自家人说个透彻就行了!好了,那我这就给玉铉修书,老七和老九,从族中挑选二十个精干人手作为护卫,带上五百两金子,收拾好了就赶赴凤阳!世道不太平,路上切记小心谨慎!就这样吧!”
第八十章 困难
陈奇瑜久历官场,对其中的门道自是清楚无比,他也没指望能从这群自私贪婪的人身上得到多少,所以在捐输之后,对众位慷慨解囊的士绅们大加赞赏,表示会将各人捐助的钱粮所用之处张贴告示公之于众,让大伙的银钱花的明明白白,并且会上奏朝廷,表彰各位的义举等等诸如此类的官话,士绅富商们也纷纷对大人一心为民,清正廉洁的高大形象予以了充分的肯定,表示会紧密团结在巡抚大人周围,为共同建设一个富饶美丽的新凤阳做出应有的贡献。
大家心知肚明,说是捐输助民,其实这就是给巡抚的见面礼就是了,至于这批钱粮的去处,他们毫不关心,只要巡抚大人记得自己就行。
陈奇瑜以公事繁忙为由,谢绝了士绅们宴请,随后众人告辞离开了抚衙,李启梅和陈良谟留了下来。
陈良谟三旬左右,崇祯二年中进士,留朝在吏部观政,一年后任户科给事中,为人正直敢言,数次上本弹劾温体仁、王应熊、张志发等阁老重臣尸位素餐、窃居高位,被一众阁老视为刺头的代表性人物,与另一个以敢言著称的兵科给事中常自裕被喻为“柏台双壁”,在朝中的名气相当响亮,这次崇祯钦点他下到凤阳为官,自是有考察重用之意。
陈良谟对坐于主位的陈奇瑜拱手道:“抚台大人,下官与大人先后到任凤阳,对于当地舆情民意尚未彻底了解,下一步如何打算,还请大人示下。”
陈奇瑜笑道:“本官与陈大人一样,对凤阳一无所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本官认为还需亲身查访一番之后再做打算;李大人在凤阳任上已久,对此间人物知之甚详,有何见教不妨直言,我等受朝廷之托管治一方,自是要同心协力,共同作出一番成绩,才不负圣上寄予之厚望!”
李启梅是天启三年的进士,在地方府县蹉跎已久,为人精滑无比。他对于陈奇瑜的到任持无所谓的态度,凤阳历任巡抚都把这里当做一个跳板,任内最大的职责就是和地方士绅搞好关系,相互勾连,把自己的关系网织的更加紧密;至于百姓是死是活,朝廷赋税是否完成,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关系得当,朝中有人为其说话,三年期满,自去别处发财就好。
李启梅拱手道:“下官在凤阳府任上已经四载,对此地风土人情倒也算是了解,其地贫瘠无出,其民油滑难治;士绅倒是对朝廷政令相当配合。抚台大人初至,要想做出一番政绩,下官觉得还需与适才捐输的士绅人等保持往来才好。”
陈良谟冷笑道:“李大人所言有违凤阳父母之责!本官认为,为官一方自当造福于民,若官府视民如贼,则民定会视官如寇!李大人所言凤阳百姓油滑难治,除却天灾之外,难保有**之嫌!士绅家中奴仆成群,终日宴饮高歌,其名下田地所出却无一文纳入国库,百姓以仅能裹腹之田地,既要承受天灾之祸,又要担负累积之租赋,重压之下,仅是逃散异地已是无奈之举!倘若如山陕一带,在有心之人蛊惑下,难保有更大祸端发生!”
巡按御史虽然级别不高,但负有监察本地官员之责,有直接给皇帝上本的权利。陈良谟连阁老都敢骂,何况一个小小的知府?他听到李启梅说自己之下子民油滑难治,顿时怒火上头,他出身贫寒,年幼丧父,寡母靠给大户人家帮佣,把他和哥哥拉扯成人,陈良谟从小聪明好学,母亲东挪西借,省吃俭用供他读书上进,直到他中了进士入朝为官。
天性中对于弱小百姓的同情,以及自小目睹母亲的艰辛,让他对那些所谓的士绅抱有天然的敌视,他认为百姓都是淳朴善良,只要地方官员公平施政,百姓能吃饱穿暖,那就不会抗拒朝廷的任何政令,不管合理有否。
陈良谟的指责让李启梅尴尬无比,他虽然是四品高官,但与七品御史不是上下级关系,巡按御史是朝廷派驻地方的,直属于督察院管辖,御史指责地方官那是名正言顺的,他哪知道,自己要是再反驳几句,陈良谟早就准备好扑上来殴打与他了。
陈奇瑜虽也对李启梅的回话感到不满,但也不欲二人之间矛盾公开化,都是朝廷官员,公开撕破脸会失了朝廷体面,他出言道:“陈大人之言虽有失偏颇,但也不乏道理,我等为官一方,不管士绅还是黎民,都要一视同仁;百姓安居乐业也是朝廷既士绅们乐见之事。二位不要争执了,还是各尽其责,多想办法,尽快扭转凤阳局面吧!”
陈良谟道:“下官自会尽职尽责,明日起,下官将会前往各县调查舆情民意,倘若有人以官府之名,行不法之事,下官自会向朝廷上本弹劾与他!”
李启梅拱手道:“抚台大人之言下官自当谨记,府衙还有公事,下官想先行一步,回衙处理公务,不知抚台大人还有无其他吩咐?”
陈奇瑜笑道:“贵府请回,本官亦是要有事要忙,若有事自会遣人知会与你。”
李启梅起身躬身施礼后退出巡抚衙门,坐上官轿回了知府衙门。
李启梅走后,陈奇瑜开口道:“士亮,方才何其急耳?李启梅久历凤阳,其于当地士绅若家人也!本官岂不知其中关窍?圣上捡拔我二人前来此地之意,安定是也!其余不可操之过急,缓图之为宜!”
陈良谟拱手道:“抚台,下官实是不惯此等官僚言行!下官以为,既蒙圣上重用,自该大刀阔斧,勇往直前!革除旧有之弊,兴利民之措,岂可与此等样人虚与委蛇?”
陈奇瑜喟叹道:“本官亦想有一番作为,可如今局势动荡不安,凤阳更是被流贼肆虐过,皇陵也被焚毁;人心惶惶之下,使其安心方为首要之事!现今闯贼、献贼俱在中原一带流窜,本官判断其意,恐在不远之将来,闯贼会再次侵入南直隶,凤阳无城墙可守,到时只怕又是一场劫难啊!”
陈良谟任户科给事中时,便对时任五省总督的陈奇瑜钦佩不已,虽然对其虎头蛇尾的结局感到惋惜,但不妨碍他对陈奇瑜战略战术的敬服,听到陈奇瑜说流贼很可能再次东向而来,陈良谟没有丝毫怀疑,他相信陈奇瑜的分析和判断。
他拱手道:“抚台有何打算?若流贼再来凤阳,仅凭本地卫所之兵,恐难抵御,士绅大户提前得知消息,自会举家逃亡他处,百姓该如何是好?一旦被其裹挟入伙,流贼声势壮大,整个南直隶恐遭祸患!”
陈奇瑜道:“除了引兵拒之,别无他法,本官已向南京兵部发文,请求南京遣兵来援。本官本想按照圣上之托,招募人手兴修水利,开荒拓田,让治下百姓能多一口粮食裹腹,现今看来要暂时搁置了。”
陈良谟道:“抚台意欲何为?”
“临阵磨枪吧,本官打算用这次劝募的钱粮以及府库存银,加上本官家人携来的数千两银子,募兵练兵,以解将来之危!”
陈良谟摇头道:“流贼近在咫尺,抚台练兵怕是来不及了,新募之兵仓促之间何来战力?下官觉得还是要以官军为主;下官以为还是要向圣上言明此事,相信以圣上之英明,自会做出决断!”
陈奇瑜不是没想过向崇祯上本,奏明自己的判断,但一想到自己蒙皇帝开恩,将自己从狱中直接拔为一方巡抚这样的高位,这份知遇之恩就让他难以报答。自己来到凤阳,寸功未立,就马上向皇帝伸手讨要钱粮兵马,这让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更会让皇帝认为自己才不堪用,自己的志向可不是仅止于一个巡抚,了却君王天下事,博得生前身后名,辛稼轩这句词正是自己努力的方向。
第八十二章 骄横
杨泽等人计议停当,侯定国带着手下一众亲信,直奔凤阳府一家经销木材的李氏商行。木材商铺门口正在迎宾的店伙计虽不认得侯定国,但眼见得一个头戴三山帽,身穿绿色盘领衫的少年人,带着十几号跨刀的汉子顺着长街耀武扬威的来到店外,直觉上就感到不妙,他连忙回头朝店里使了个眼色,店中的另一个伙计急忙向后院跑去。
店伙计冲着侯定国拱手作揖,笑嘻嘻的开口问道:“贵客可是来看木材的?不知是修房架屋还是打造家具?本店一应木料俱全,贵客可到后院仔细挑选,选定后预付一半银钱,小店负责送货上门,货到后结算剩余银两,倘若本店木材本身出现问题,小店负责运回,并照价赔偿!贵客,您里面坐下喝喝茶,掌柜的马上就到!”
侯定国一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伙计口舌便给,心下已自不喜,他一向觉得自己能说会道,可这个伙计比自己嘴皮子还要利索许多。
他尖着嗓子不耐烦的道:“咱家最烦嘴皮子能说的人,一个卖木头的小二说这么多话作甚?信不信咱家把你舌头割掉?哼!”
伙计听完顿时吓得心里一紧,赶忙缩到一边,心道:俺就是吃这碗饭的,掌柜的看俺机灵会说才让俺专门迎宾,这么多客户都夸俺,还头一回遇见嫌弃俺太能说的!
正在这时,李氏商行的许掌柜闻讯从后院赶了过来,看到平日颇有眼色的伙计缩在一边,再一看眼前这少年的装扮,以及一群随从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明白三分:来者不善!
许掌柜满面笑容的拱手道:“这位小爷好生面熟,不知高姓大名?上月知府李大人老母六十寿诞,小人随敝号李东家前往府衙祝寿,似是与这位小爷有过一面之缘啊!呵呵!不知贵客今日前来敝号有何贵干?但有所需,敬请吩咐即可,敝号诚信为本,价格公道,定会使贵客满意而归!”
侯定国撇了撇嘴,尖声尖气的开口道:“别拿李启梅来吓唬咱家!咱家是替宫里办事的,他一个小小的知府算的甚?”
许掌柜闻言一惊,对方的嗓音、语气以及做派已将身份表露无遗,自己东家虽然也有点背景,但和这位可是没法比的,虽不知对方今日来此是何目的,但事情恐怕简单不了。
许掌柜赶忙弯腰作揖道:“这位公公器宇非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等!快快请屋里奉茶!”,边说边肃手邀客入内。
侯定国得意的哼了一声,回头朝那群随从吩咐道:“进来两个,其余的在门外守着!”,说罢,大摇大摆的当先进了店内,两名跨刀的跟班紧随其后进入店里。
商行的店铺内打扫的干净整洁,大堂颇为宽敞,因为看货都是在后院以及仓场,这里用作接待一般客户之地,大客户前来洽购的话,则是在后面单独的一个院落之内,那里面布置的更为舒适雅致,商行的东家此时正在院里与南直隶的客户洽谈生意,听到前面有事,就打发许掌柜前来查看。
许掌柜殷勤的请侯定国坐在一张花梨木的交椅上,一名伙计端来热茶放在了椅子旁边的小几之上,这张小方几也是紫檀打制而成,做工精细,式样也很别致,两名随从分立在椅子的左右。
侯定国坐定之后,左右打量一番,开口对站在几步之外满脸堆笑的许掌柜道:“尔是何许人也?今日咱家前来是要跟你这铺子谈一桩大生意,你可做的了主?”
许掌柜拱手笑道:“小人姓许,乃是李氏商行的掌柜,这位小公公高姓大名?不知所谈生意价值几何?如何结算?”
侯定国仰头看着屋顶,尖着嗓子不屑道:“本不想告诉你咱家是谁,看在你适才还算懂事的份上也就告知你:咱家是守陵太监杨公公的干儿子,侯定国是也!今日奉干爹之命,前来你这铺子买些木材,用作修复前番被流贼焚毁皇陵房屋之用,干爹说了,皇陵被贼毁坏,大明子民皆有捐资襄助之责,但宫里怜惜你等不易,所需物资皆用宝钞结算,不让尔等吃亏!”
许掌柜一听顿时既惊又怒又怕,这哪里是买,这简直就是明抢啊!宝钞和废纸没啥区别,说的好听,不让商户吃亏,拿一堆废纸来买木材,天底下哪有这等不讲理的事?可少年人是打着给宫里办差的旗号来的,这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他强忍怒气拱手道:“侯公公,小人自小经商,和各色人等打过交道,不管是何生意,客商是谁,都是用金银结算,宝钞小店怕是难以接受,公公若真要购买木料,最好还是用真金白银来买,价格上小人可以适当优惠一些!”
侯定国一听顿时大怒,他猛地跳起,一大步窜到许掌柜面前,抡起手臂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啪”地一声脆响,许掌柜哎哟一声痛叫,左脸颊上立刻显出五个红红的指印,他急忙伸手捂住,火辣辣的痛感一阵阵传来。
李氏商行的东家李世群在南京也是大户人家,家族中经营各种买卖,李世群专营木料多年,在南直隶一带也是名气不小,平日里与凤阳以及南直隶官场中人也是来往颇密,许掌柜在李氏多年,跟着东家也见识过不少场面,平日也是有点傲气之人,今日竟然被一个少年当众打了耳光,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
他气的浑身哆嗦,但还未失去理智,一手捂脸一手指着侯定国喊道:“有理讲理,为何打人?李氏在南直隶一地也不是好欺负的!”
侯定国狞笑一声,一挥手尖声喝道:“给咱家打,打死他!”
两名随从从他身后奔出,一人伸脚将许掌柜踹到在地,然后两人对着躺倒在地的许掌柜拳打脚踢起来,许掌柜蜷起身子护住要害,但仍然忍不住痛叫连连,一个机灵的伙计急忙跑向后院。店外侯定国的随从听到屋内动静,呼啦一下全部涌了进来,见状立刻围拢上前参与殴打,转瞬之间许掌柜惨叫声消失,人已失去知觉。
店里虽有几名伙计,但都是小户良民出身,哪见过如此场面,侯定国的随从都是凤阳本地青皮无赖出身,打架斗殴、欺压良善、敲诈商户就是他们的日常业务,十几人咋咋呼呼,各种喝骂声不绝于耳,吓得那几个伙计鹌鹑般缩在了屋内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侯定国站在一旁拍掌尖声大笑,眼见许掌柜依然悄无声息,他仍是怒气难平,一个商行的掌柜,如同草芥般的人物,居然敢公然对自己抗声争辩,简直是翻了天了,传出去定会有人笑话自己,他大声吩咐道:“砸!屋里的东西都给咱家砸!”
这帮随从本就打上了兴头来,听到吩咐后立即开始动手打砸屋内的家具器物,几个躲在墙角的伙计在挨了几下后,惊慌失措的跑进了后院之内。
一个随从觉得还是不过瘾,眼珠一转,跑到侯定国身边道:“公公,屋里除了家具没啥值钱物事,不如点把火给他烧了得了!”
侯定国想都不想,兴奋的点头道:“好!好!放火好!敢不给咱家面子!烧!点火烧!”
那名随从哈哈大笑着招呼人寻找引火之物,准备放火烧掉这家铺子,这时店铺之外已经聚集起诸多路人以及周边的商户,众人不明所以,对着铺子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就在侯定国的随从收集好引火物,就要放火烧店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且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收获
梁琦在和陈奇瑜沟通过后,便一边遣人搜集关于淮安盐提举司上下的各种情报,一边等候凤阳卫和徐州营的到来。
至于淮安和临清两处钞关,梁琦暂时没打算动。
这到不是他琢磨过来不能被陈奇瑜当枪使的缘故,而是因为正值运河运务最繁忙的时节,大量的漕船商船在运河上来往不绝,这两处钞关要是被一锅端掉,就算朝廷重新选派人手,再赶到淮安和临清,这段时日之间过往商船的商税谁来收取?
北镇抚司上下虽然都是立功心切,但梁琦并不是鲁莽之辈,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贸然出手的,反正钞关上下人等又不知已被锦衣卫盯上,先放在那养着吧。不能因私废公,这是锦衣卫的铁律。
等待数日之后,距离较近的凤阳卫率先抵达淮安。经过整编后的两千人,在参加过寿州之战时折损三百多人。陈奇瑜上奏朝廷得到批准,回转凤阳后重新募齐。接到督抚大人的手令后,由新任指挥使陶大勇带队赶来,听候陈奇瑜的调派。
在凤阳带头围攻守陵太监的李树春,因陈奇瑜了解后怜其才、赞其义,后被责令戴罪立功,在寿州一战中表现出色,积功升至把总,此次也跟随来了淮安。
原本的淮安卫虽早已名存实亡,但其在城内的营房尚存,虽然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但收拾一番后容纳两千人还是绰绰有余,毕竟鼎盛时的淮安卫,满员为三千五百人,营房也是按照人数配置的。
而早就赶到的梁琦率领的一百骑,在进城前换上普通官军的棉甲,以陈奇瑜调来的督抚标营的名义进驻城内的左营营房。原本一千人编制的左营,现还有两百余老弱,被陈奇瑜赶到右营营地,与右营残存的百余人住在一处。
城内百姓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再说也根本不懂官军各种称号,城内先后进驻两只官军,丝毫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只有凤阳卫进城时,城内众多百姓前来围观,那也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对承平已久的江南百姓来说,战争离他们太遥远了,虽说也听过流贼祸乱中原,但在很多人心中,那不过是一些人数较多的土寇而已,根本成不了气候。至于辽东建奴,除了行走南北的商人以外,绝大多数百姓表示从未听说过。
在接到徐州营快马送来的还有三日便可抵达的消息后,梁琦率领五十名缇骑和两百名凤阳卫士卒离开淮安,直奔扬州而去。淮安盐提举司的提举杨瑞和同提举黄灿把家都按在了扬州,提举司其余大使吏目俱为淮安本地人,由北镇抚司一名总旗带领其余的缇骑,在凤阳卫配合下分别抓捕查抄。
“商人河下最奢华,窗子都糊西广纱。盐客豪富拥巨财,夜夜笙歌至天亮。”
在扬州城内最繁盛的下关一带,聚居着来自山陕以及徽州的众多盐商巨贾。周边遍布各种青楼酒肆,白日间悄然无声,每到夜晚,普通人家都已安歇,这里则是灯火通明,官员商贾出入其间,各种味道的脂粉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好一番纸醉金迷的盛事景象。
因为此处靠近距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和扬州钞关都非常的近,加之离运河也不远,得益于两处衙门的盐商们,争相在此购地建宅,百余年来形成了一片庞大的富人区。
淮安盐提举司的杨瑞和黄灿的家宅也安在了这片地方。
两人会试中榜后,杨瑞留在户部观政一年后,走通吏部尚书王永光,放到淮安捞了一个肥差。黄灿则是被放为凤阳府虹县知县,在任期满后后,走通时任礼部尚书张至发的门路进了提举司。
杨瑞在任多年,因为其手握实权,是盐商们争相巴结的对象,担任提举两年后,便花费五万两银子在扬州置办了一所五进的大宅子。黄灿虽只上任两年有余,但也是花两万两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宅院,两人住处相隔只有数百步。
清晨淡淡的薄雾尚未散去,刚刚渡过又一个不眠之夜的下关宁静安详,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官府雇请的粪夫的身影。他们每天卯时左右便会挨家挨户上门,清理各家污秽之物的同时,也会顺便把街巷打扫干净。
突然,一阵轰轰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数十名骑士的身影出现在街头,碎步前行的马蹄踩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中,翻出清脆的声音。
随后数百名身穿大红棉甲,手持长枪火铳的士卒身影显现,在把总李树春的带领下,跟随在前面骑士的背后,迈着齐整的步子迅速向前。
在急忙躲到一边的粪夫们惊愕的眼神注视下,大队人马停在了杨瑞家的门前。
梁琦一撩斗篷,骚气的翻身下马,一挥手,数名探查过附近地形的缇骑在前引路,两百士卒分作两路,一队将杨瑞家围住,另一队则跟着十余名缇骑奔向不远处黄灿的宅第。
梁琦负手立在门前的台阶下,两名缇骑疾步奔上台阶,开始用力拍门。
半晌之后,一侧的角门从里打开,一名披着衣衫的仆人打着哈欠从门里走出,嘴里还在不满的用扬州土语嘟囔着什么。
两名缇骑不等他回过神来,迎上前去将他放翻捆绑后丢到一边,一名缇骑早就从角门进去后将大门打开,数十名缇骑簇拥着梁琦进入宅中。
杨瑞的宅子内修建的异常精致。进入大门后就是宽敞的大院,半亩左右的池塘后面是一座高达数丈的太湖石垒就的假山,池塘中栽种着半边荷花,四周满是苍劲的翠竹。时过仲秋只剩残荷败叶,一枝还挂着的莲蓬自然的折倒在水中,一片疏影横斜中,仿佛还有幽香散来。
梁琦心中也是赞叹不已,这江南文官真是会享受,宅院中幽静雅致,几步一景,尽显江南秀丽之色,比京城那些勋贵家要强出许多,何时自己能有这样一所宅子就好了。
绕过池塘后进入第二进院落,这里是仆从们的居所。
几名早起的仆人突然看到进来这么多持刀拿枪的陌生人,顿时都吓得呆立当场。
一名缇骑高声喝道:“锦衣卫办差!不得乱动!背身面墙!不听令者斩!”
留下数人看管二进的仆从,梁琦当先穿过后院相隔的厅堂,进入杨家的三进院内。
进入第三进院子后,梁琦停在正堂前,这是杨瑞平时会客的地方,院子同样非常扩大,四处摆放着各种各样名贵的盆景花卉,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第四进就是内宅了,十余名缇骑穿过大堂后的屏风进入内宅,不一会一阵女人的惊叫声便传了出来。
一名缇骑从大堂内搬出一把花梨木的座椅,梁琦撩起斗篷坐下,翘着二郎腿开始欣赏院内的景色。
杨家的仆从有三十余人,这时间大部分还在睡眠中,没用多久的工夫,府内管事便被从二进院内带到梁琦面前。
年约四旬的管事吓得浑身哆嗦,脸上青白一片,如同一个鹌鹑般缩立在梁琦面前。
梁琦呲牙一笑,开口道:“不用怕,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爷担保你没事;要是敢藏着掖着,爷把你的鸡儿割下送进宫里去!说吧,你家老爷银子都藏在何处?”
数日后,梁琦率队乘船从扬州返回淮安。长长的船队除了运送缇骑官军以外,还有十余条满载杨、黄二人家产的船只,每条船都用篷布遮盖,吃水很深,看上去便知装载着非常重的物品。
陈奇瑜虽然贵为总督,但无权知道这次抄家到底有多少收获,只是当他看到缇骑们个个喜动颜色时,便知道这伙人又发财了。
徐州营三千人由徐州副总兵郭太率领,于前几日抵达淮安,分别进驻左右大营,右营的淮安卫士卒又被陈奇瑜赶去了几十里外的大河卫驻地,反正那边也有很多空闲的营房。
杨瑞和黄泽在淮安府中置有别业,各自带着小妾在淮安居住,年假时才会乘船回到扬州,一是安慰家中妻儿,二是回家等候盐商们上门送礼。
虽然盐商们节礼不断,但每年的年末送的最为丰厚,拉着各种古玩书画银两的马车络绎不绝的来到二人府中,递上名帖礼单后自有府中管事负责验看收起,然后就是搬运到库房地窖藏起来。
两人连同淮安盐提举司上下人等,都是在辰时去衙门上值后,被凤阳卫围在衙门里被缇骑拿下的。当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字,又看到刑科驾帖后,两人全都瘫软在地。
提举司衙门上下三十余人连同十余个盐场的大使、副使被一锅端掉,共逮获近五十人。
除了杨瑞和黄灿将家安在扬州,其余的全都在淮安府城内。
梁琦带走了五十名缇骑,剩余的五十人根本忙不过来,因为抄家一事绝不能假手他人,凤阳卫只能配合看管。等到梁琦从扬州折返,淮安还有十几家没查抄完,在人员齐整后花了两日时间才把剩余的查抄完毕。
每家的财产查抄完之后,都会在清点后列出详单,并把财物运到腾出的淮盐库房中,由缇骑们领队,徐州营和凤阳卫派兵看管。
犯事的官吏被拘押在淮安府大牢内,由锦衣卫单独看押,所有外人不得探视,北镇抚司的刑讯高手对犯人进行轮流提审,以便尽量多的拿到有关官员商人的各种证据。
在彻底清查完毕之后,一摞厚厚的清单以及犯官的口供由一名锦衣总旗携带乘船送回京城,一同回去的还有装载着部分赃银赃物的十艘运粮漕船。
九十名缇骑负责沿途护送这笔银两,他们将不再返回江南。这趟查抄让每个人都捞到了足够的银钱,这种锦衣卫上下皆知的肥差要轮换差遣,下次离京来淮安的就是其他缇骑了。
梁琦和十名缇骑留在淮安,等候皇帝的指令,他们私自截留的赃银都装进木箱中,由返京的缇骑们交给个人的家人。
当然还有给指挥使骆养性等各级上官的孝敬,每人都有沉甸甸的一份。
这种事在锦衣卫中属于公开的秘密,卫里上下都心知肚明,大伙都这样,只要不公开宣扬就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