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朱由检的底线
在店家热情的与朱慈烺攀谈几句时,两名正在闲谈的商人回头打量了他们一眼,虽然觉得朱慈烺气度不凡,但也只以为是京城哪家的贵公子从国子监休沐回家,所以两人并未放在心上,转过头去自顾自继续边吃边攀谈起来。
片刻过后,店家端着三碗冒着凉气的乳酪酥从后厨出来,先将一碗放在朱慈烺面前,随后其余外两碗放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所谓的乳酪酥其实与后世的酸奶有些相似之处,是用发酵后的牛乳加上白糖调制而成,最后在碗里加上存在地窖中的冰块,夏天吃一口香甜凉爽,所以深受京城富贵阶层的喜爱。
朱慈烺在这家店里吃过几次后,也打包带回宫中给周后等人品尝,而周后因不喜朱慈烺在外随意用食,于是便吩咐身边的女官尝试亲手调制此物,但怎奈始终掌握不好牛乳发酵的时间,制出来之后根本无法入口,最终试制数次失败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坤兴在尝过乳酪酥的美味后,当即吵着要朱慈烺天天给她买了送进宫里,朱慈烺赶紧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坤兴一气之下直接找到了朱由检,在控诉哥哥对她不好的同时请求父皇满足她的愿望,朱由检无奈之下只得让王承恩天天派人去给坤兴采买入宫。
朱慈烺承继了现在的朱由检宽厚待人的性情,平时在与程坚和赵信相处时并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做派和行举,而是把他们两人当成了伙伴来对待。
在接过赵信递过来的装在锦盒里的银汤匙开始享用美味后,程坚也已来到另外一张桌子旁坐下,拿起木制汤匙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等他吃完后便轮到赵信过来。
就在朱慈烺慢慢品尝乳酪酥的美味时,隔壁桌上两名商人的谈话内容隐隐传了过来,其中几个关键词引起了朱慈烺的注意。
“李兄,你那妹夫家中之事办的如何了?这银子已是花了不少,请托之人也是手握实权,估摸着应当会全身而出吧?”
“嗨,别提了,银子是花了不少,可最终也没救了我那妹夫一命啊!上头此次可是动了真格的,现下消息已是传出,所有涉事之人全部秋后决死啊!不仅如此,所有人家产也都被亲军给抄了!唉!”
“啊?!那你近千两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连个响声都没听着?怎会如此啊?”
“那还能如何?送出去的银钱还能要的回来?现下我那妹妹一家人不得不租房暂住,只待妹夫秋决后替他收了尸身,随后便会流往辽东,受那苦寒之罪,唉,可怜我那几个外甥,从此再无前程可言了,一辈子就得留在关外,此生再难相见!”
“李兄无须难过,在此事上你也是仁至义尽了,只是这受人钱财、与人消灾,那被请托之人对此就没个说法?真要如此可就有些不地道了,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张老弟,你可见过吃进肚里的东西再完整拉出来的?实话告诉你,我妹妹家在此事上花费的还算少的,最惨的是刘员外郎,不仅是人财两空,甚至连自家妻女也搭了进去!”
“啊?此话怎讲?怎地连妻女也搭进去的?不是罪不及妻儿吗?”
张姓商人闻言后八卦之心顿起,于是急忙接口问道。
李姓商人抬眼扫视一圈,看到朱慈烺主仆三人仍旧在专心享用美食,好像并没注意到他们所谈之事,于是他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据我所知,案发后,刘员外郎家人花费重金请托天子亲军梁姓千户,欲使其脱罪,正是梁姓千户带人去往关外拿的人!未成想。。。。”
就在李姓商人提到花钱请托一事时,朱慈烺已经开始侧耳细听,当李姓商人说到关键处时声音太小,他只隐约听到妻女、亲军及梁姓等几个关键字眼,后面的就再也无法听到。
朱慈烺眉头轻轻皱起,但随即脸色恢复平静。他三两口便将剩余的乳酪酥吃完,接过赵信递过来的锦帕试了试嘴角后站起身来,程坚已是几步出了店面吩咐了一声,等朱慈烺在店家的恭送声中出了店门,四轮马车已经驶了过来。
程坚打开车厢门拿出锦凳放好,朱慈烺弯腰上车,等到赵信结完账出来,和程坚二人先后上车,赶车校尉一挥鞭,马车开始缓缓前行,等到马车走远,小店周边十几个路人模样的便装校尉才抽身而去。
“程坚!”
马车启动后,朱慈烺思忖片刻之后开口唤道。
“微臣在!小爷有何吩咐!”
与朱慈烺相对而坐的程坚连忙起身弯腰,在平稳前行的车厢中拱手应到。
“且坐。此前在店里那二人所言你可听得分明?”
朱慈烺学着朱由检的做派摆了摆手继续开口道。
“禀小爷!微臣隐约听到大概,那名李姓人士提到亲军千户梁某,二人所议似是牵扯到徇私之事!”
练武出身的人耳目总是比寻常人要更加灵便,在那两个商人小声议论时,程坚全神贯注之下,把其中大部分内容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好!既是你已知晓大概,等回到宫中之后,你即刻找你父亲,动用在亲军内之关系,密查此事,随后即刻禀报与孤!记住,此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
“谨遵小爷吩咐!”
程坚躬身应下,心下也是暗自高兴。
在听到朱慈烺的吩咐后,程坚知道太子这是要独自查清刚才那两个人所讨论的案子,因为这里面牵扯到的是亲军。
锦衣卫身为天子亲军,其一言一行代表的是皇帝的意志,也关系到皇家的颜面,如果亲军中有人利用手中大权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这是天子最为忌讳的。
也是少年心性的程坚并没有想到要将这件大事禀报给皇帝,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正是跟着太子出风头的大好时机,一想到很快就会有亲军中的实权人物栽在自己手里,程坚的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喜悦之情。
护卫朱慈烺回到宫中后,程坚立刻找到自己的老爹程千里,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程千里闻言也是感到吃惊不小,在答应了程坚的请求之后,程千里当即找到相熟的太监,让他给后宫的王承恩带话,请求面见王承恩上禀大事。
于是,在很短时间内,宫里的朱由检便得知事情的原委和经过,当事人也已浮出了水面。
近年来,随着锦衣卫恢复了往日荣光,朱由检对外界的掌控力已经越来越强,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他想知道某个大臣的**,在还没过夜的情况下,这名大臣的详细资料便会被送达他的手中。
也正因如此,朱由检在对锦衣卫的工作十分满意的情形下,对于其中某些人趁机牟取私利的事也是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只要这些人不过分,他也没有想让这汪水变得清澈透明。
追求自身利益,这是人的本性,大公无私之人也许存在,但极其稀有,况且,难道你愿意看着大公无私之人在物质条件上过的不如人意吗?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底线的,朱慈烺无意中听到的这件事,已经越过了朱由检心里的底线,这就是取死之道。
更令朱由检愤怒的是,发生如此大的事,他居然一无所知,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第五百七十二章 天家耳聋眼瞎
这件事其实就发生在两天前,锦衣卫高层多多少少也都知道此事,但由于当事者是锦衣亲军指挥同知齐昌国的亲信,骆养性等人碍于过往情面,对此事采取的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暂时没有打算向宫里禀报,只是暗中示意梁琦把守卫处理干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事情是由今年锦衣卫所办的一件案子引发的。
在上半年关外大战前夕,锦衣卫接获眼线密报,随后由第三千户所千户梁琦带队赶赴关外,将兵部分管宁远辎重大营的武库司员外郎刘元利等人抓捕回京,罪名是贪墨倒卖军用粮草物资。
此案兵部涉事者多达三十余人,上至员外郎刘元利,下到管着粮草物资进出的仓库大使、小吏,这些人串通一气,以飘没、耗费为名,在往宁远大营输送物资长达一年的时间里,贪墨下数万石军粮物资后转手倒卖给与他们有关联的商户对外售卖,非法获取银钱共计三万一千六百余两,此举可谓是丧心病狂之极。
这件案子由于几名销赃的从犯都在外地,所以抓捕取证的时间较长。而正因如此,也给了某些人利用职权大肆敛财的空档。
主办此案的梁琦原任锦衣卫扬州千户所千户,在当年破获淮安盐提举司一案中立下了功劳。
随着在外捞了不少意外之财后,梁琦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他想的是回到京师衙门,离着堂上官们近一点,等到南镇抚司镇抚使王正元让出位子来后,自己能更进一步,坐上这个专管锦衣卫内部军纪的重要位子。
在花费了重金后,梁琦终于如愿调回京师,与第三千户所千户李启斌互换了位子。
朱由检在对锦衣卫内部进行分权时,特意加强了南镇抚司这个原先只是名义上存在的部门的权利,镇抚使也加了指挥同知的衔,以此来制衡锦衣卫几名堂上官以及北镇抚司镇抚使。
南镇抚司镇抚使王正元这个平日里无人搭理的角色猛然间强势崛起,并且趁势收拾了几个向来桀骜但被抓住错处的卫内强硬人物,从而在卫中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但王正元已经年近六旬,身体本就有些不好,因着工作强度陡然加大,身体也渐感不支。
在得知这一情况后,朱由检已经打算准备派人接替他的职务,如果骆养性等堂上官替梁琦说几句好话,那南镇抚使一职还真的就归他了。
但不巧的是,这次朱慈烺无意中得知的事件中,主角正是梁琦。
这件案子的主犯刘元利的妻子为了挽救自家丈夫的性命,四处托人求情,最后在别人的引见下找到了梁琦。
梁琦见刘元利的夫人年轻貌美后顿时起了色心,他对刘夫人讲:“只要你拿出五千两银子来,然后从了本官,那本官自会保你丈夫不死。”
刘元利的妇人救夫心且,对梁琦的话信以为真,于是在回去后四处求告,最后筹到纹银三千两,梁琦打发亲信把银子运回家中,并且玷污了刘夫人。
这还不算往,梁琦从抄家的手下口中得知,刘元利的女儿年已十六岁,现在还是待字闺中,于是,梁琦再次对刘夫人提出要求,让她们母女俩一起伺候自己。
为了让刘元利能够逃得一命,刘夫人与女儿商议后只得答应了梁琦的无耻要求,就这样,在案子没有侦办完结之前,梁琦尽享财色兼收的好事。
但是此案已经呈送进宫,朱由检在得知后已经下了旨意,所有案犯全部处斩,并将行刑时间定在了本月十五,也就是三日之后。
消息传出后,得知此信的刘夫人母女顿时惊呆当场,在抱头痛哭一场后,刘元利的女儿在租住的房子内悬梁自尽,刘夫人心神俱丧之下,跑到街上哭骂梁琦一番,引得众多路人围观叹息,随后刘夫人回到租住的院子投井而亡。
这件事只要知道当事人姓名后不难查清,因为毕竟有多人耳闻目睹刘夫人当时的惨状,所以事情的经过很快摆上了朱由检的案头,而朱慈烺也得到了一份,而朱慈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梁琦及一众亲信校尉已经被逮入了诏狱之中。
“朕没想到,就在朕的眼皮底下,竟然有如此恶事,且当事者是为亲军千户!此真为亲军之耻、皇室之耻也!
太子见微知著,能于无意中探得此事后即刻追究,不容丑恶之事形于天下之意实是大善,望太子秉持此心,于将来登基后一以贯之。
现下事情既然水落石出,朕来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在听完朱慈烺的陈述后,心中怒火稍减的朱由检先是夸奖了一番,随即将后续问题抛出。
听到父皇对自己的夸奖,朱慈烺开心不已,他稍微迟疑一下后施礼回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千户梁某借用职权非法索取不义之财、霸占他人妻女,论罪当诛,故应于闹市斩首弃市,其家产充公;亲军诸堂上官于此事充耳不闻,以致亲军军纪松懈,故其皆有失察之罪,当降职罚奉以儆效尤!”
朱慈烺言罢,眼巴巴地看向父亲,希望能再次听到父亲的夸奖,但这次朱由检并没有流露出赞赏的神态,这让朱慈烺内心有些失望。
“烺哥儿,你有无考量过?梁某之为并不隐秘,以亲军之耳目,对此能无所觉?若非你碰巧遇到此事,以亲军之手段,此事或许不用多久便会被其采用各种手段湮没。
此事看似单一,但究其根本,实为我天家对亲军已有失控之兆!
皇家久处深宫,若想尽知天下事,所依仗者无非厂卫也!可现下于天子脚下生发丑闻,而皇室诸人却蒙在鼓里,那京师之外呢?若是如此前般,各地流贼四起,而京师却依旧歌舞升平,怕是贼人打到京师,你我尚不可察也!”
朱由检的一番言论不仅让朱慈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更是让一旁地王承恩内心既感忐忑又感恼怒愧疚。
自家的侄儿身为东厂掌刑千户,身负监视亲军地重任,对这件事竟然毫无察觉,实在是愧对皇爷的器重与栽培。
“皇爷,小爷,东厂妄称天家奴仆,于此事上却后知后觉,实是该死之至!王世勤这贼子该当撤职查办!皇爷,小爷,此事令天家蒙羞,老奴心内实是愧疚已极!待老奴寻得空档,定要将此贼子活活打死!”
王承恩噗通跪倒与地,磕了个响头之后直起身子咬牙切齿地道。
“大伴且起来吧。此事东厂确有失察之责,现下天下太平后,许多人已是心生懈怠之意,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朱由检刚刚说完,一名小太监疾步而入后大声跪禀:“禀皇爷,厂卫诸堂上官奉旨入宫觐见!”
第五百七十三章 对自己人下手要狠一点
待朱慈烺的锦凳被安置在御座旁边并坐好之后,殿门口的太监高声传旨,以提督东缉事厂太监卢九德、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骆养性为首的厂卫高官们战战兢兢地鱼贯而入,随后跪倒在地行了大礼,但这次并没有听到皇帝往常吩咐起身的声音,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冰冷无比。
“骆养性!”
沉默片刻之后,朱由检带着寒意的声音从御座上飘飘荡荡的传了过来,被首先点名的骆养性匍匐在地,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大声回道:“臣在!”
“此番梁某索贿、强占他人妻女并致二人亡故一事,你是何时知道的?此前有无觉察此僚之恶行?”
面无表情的朱由检俯视着阶下跪趴在地的一众人等,强忍着心中地怒火发问道。
“启禀皇爷,宁远辎重营主犯刘某妻女自戕之事,臣也是于昨日刚刚知晓,此前臣对梁某枉法之行举并无所察,以致此等丑事生发,一切皆因臣对亲军内部失察所致,此事是臣失职,还请皇爷降罪!”
骆养性硬着头皮把已经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
他在承认知道有人自尽的事件后,把对手下某些人的放纵说成了自己失职,以求把这件事上的责任降到最低。
在得到有人暗查刘元利妻女自尽案子的消息后,骆养性心里便察觉有些不妙。正在他准备召集一众堂上官会商此事,想要把梁琦交出去的时候,宫里的圣旨到了,骆养性顿时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骆养性,记得崇祯八年时朕曾亲口对尔等说过,亲军要成为朕的爪牙与耳目,不致使朕为外臣所蒙蔽。不管是在大明何处,只要有大事生发,朕能于第一时间内得知事情真相,以便对此作出应对,可为何事涉两条人命之事,且就在朕的眼皮下,为何朕反而如睁眼瞎一般,对此一无所觉?
若非太子于偶然间听闻并告知与朕,到最后朕岂不是要在一众文臣言官上书痛骂时方才知道?
就因此案事涉亲军内部,尔等就要行此蒙蔽圣听之事?那若是亲军内有人意图不轨,你等是否亦要装聋作哑、直到大明江山为贼子所窃不成?!”
朱由检前半段话还算温和,听上去就是明确表达了对厂卫的不满,骆养性等人紧张的心情顿时稍稍放松了下来,以为皇帝只是召集大家来发泄一番的同时再次申明军纪,那这件事虽然最后有人会倒霉,但他们这些人却能顺利过关。
但当朱由检最后几句诛心之言说出来后,厂卫高官们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一个个瞬间汗湿衣背,浑身战栗口不能言,就连本来弯腰站着的王承恩和赵信也是吓得当即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卢九德、王世勤!”
朱由检暂时放过了骆养性,转而又把枪口对准了掌控东厂的两人。
“奴婢(臣)在!”
已经被朱由检最后几句话吓得面无人色的方正化和王世勤声音颤抖着回道。
“朕命你二人掌管东厂,除缉访各种不法事外,还要监视亲军内有无违纪之事,而梁某如此明目张胆之恶行,东厂居然毫无所觉!莫非东厂中有人与之有牵连不成?!”
朱由检用冰冷中带着怀疑的语气继续开口责问着,这让众人的心情再次如坠冰窟一般。
“启禀皇爷!奴婢于此事上确实有失察之罪,但奴婢发誓,若与其有任何牵连,下辈子定投胎为猪狗!
奴婢得皇爷信任执掌东厂,上任后虽也是兢兢业业,但因现下内外安定,故而懈怠之心渐升,以至于皇爷被小人蒙蔽圣听,奴婢实在该死!恳请皇爷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皇爷若想惩处奴婢等,不管是打还是杀,奴婢绝无怨言!可奴婢等对皇爷一家绝无二心,若是真要有人欲图不轨,奴婢定要将他一家老小全都碎尸万段!”
卢九德因提督勇卫营有功,而且人也忠心,与王承恩私交甚密,所以王承恩在卸任东厂提督一职的同时,把他举荐给了朱由检,随后卢九德便一跃成为了宫内权势滔天的大铛之一。
因着与王承恩的关系,平时在东厂办公时,卢九德也把王世勤当做自家子侄来对待,得了王承恩嘱咐的王世勤自是以晚辈之礼对待卢九德,故而两人在一起相处的倒是颇为融洽。
而前两天发生的这桩事件,卢九德与王世勤确实并不知情。原因就在于事发时,围观的路人虽有不少,但由于事涉锦衣卫,所以大多数路人并不敢随便议论,以至于此事的传播范围既小且慢。直到王承恩派人悄悄到东厂传递消息后,二人这才知道,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出了这种事情,结果还没等两人商量出最好的应对方法,让他们入宫的圣旨就到了。
在听到皇帝连番令人惊恐之极的推论后,卢九德内心大惧之下只得实话实说,承认东厂上下最近过于懈怠,这才导致如此丑事发生后,皇帝却是丝毫不知情。
“朕于前数年复兴厂卫,给与尔等生杀予夺之大权,并于银钱上大力供给,甚至在许多细枝末节上从不与尔等计较,尔等之亲眷子侄因此而得势者繁众!
朕之所以对待尔等,无非是想着厂卫皆为天家奴仆,是自家人,俗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朕只要用心待之,尔等自会倍之奉还。
可现下梁某之丑行让朕失望已极!
朕没想到,我朱家养了一群吃里扒外的畜生!
不,尔等甚至连畜生都不如!
狗都比尔等要忠心!
尔等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大伴和赵信且起来到一旁去!
来人!”
朱由检越说越生气,随后不自觉的站起身来走到御阶下,手指众人破口大骂,最后更是大声吩咐道。
朱由检话音刚落,以程千里为首的十几名贴身护卫呼啦啦涌进殿中,随后程千里单膝跪倒双手抱拳过顶低头大声应道:“静听皇爷吩咐!”
“将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每人杖二十!就在殿中行刑!”
“谨遵圣喻!动手!”
程千里大声应和后立刻吩咐一声,十几名武艺精强的护卫两人一波涌上前来,把卢九德、骆养性等人的官帽打掉、官服、中衣扒下,然后一脚踹倒,殿外的几名太监抱着成人手臂粗细的木棍疾步进入殿中,护卫们一人拿过一根木棍,程千里一声令下,啪啪啪,木棍着肉的声音顿时响遍殿中。
朱由检负手站在殿中,目视着行刑的场面,面上依旧满是阴冷之色,朱慈烺不觉间也来到父亲身边,面带不忍的看着卢九德等人的屁股逐渐变成青紫之色。
劈啪作响的杖刑中,被打的众人没有一个敢发出哀嚎,一个个都是强忍着剧痛咬牙硬挨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呻吟出声会招来皇帝更大的怒火。
王承恩和赵信缩在一起,犹如两只鹌鹑一般,根本不敢正眼去看。
片刻之后护卫们行刑完毕,朱由检一挥手,一众护卫施礼之后,在程千里的带领下提着木棍出了殿门。
“大伴,着人把他们抬回去!省得在此污了朕的双目!”
朱由检吩咐一声后转身向后宫行去,卢九德等人强忍剧痛重新爬起来跪倒,恭送皇帝回宫。
他们心里清楚,挨着二十杖是皇帝手下留情了,行刑时皇帝并没有再发出指令,护卫们在行刑时也是手下留情,要不然的话这二十杖狠狠打下来,在场众人虽不会被打死,伤好之后也会落下残疾。
朱慈烺看了一眼众人后犹豫了一下,随即带着赵信着朱由检而去。
王承恩吩咐下去后来到王世勤跟前,奋力一脚把他踹的侧身翻到,指着自家侄子的鼻子大骂一通,随后一众扛着担架的强壮太监进了大殿,把受刑的众人搬到担架上抬了出去。
第五百七十四章 惩处和人事调整
朱由检负手疾行,朱慈烺在后面小跑着追了上来,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坤宁宫,一众女官宫女看到皇帝和太子一起回来,赶忙上前施礼迎接。
“皇上今日如此早便回返?妾身这边吩咐下去备膳,烺哥儿不是有事?怎地跟你父亲一起回来了?莫非是你惹父亲生气了?还不赶紧给你父亲致歉!”
迎上前来的周后看到父子俩一同回来,在观察到朱由检脸上是一副余怒未消的神情后,以为是朱慈烺不小心惹怒了朱由检,于是伸手将朱慈烺拽到身边嗔怪道。
“皇后错怪烺哥儿了,我是叫一群畜生给气着了,此次烺哥儿可是立功了,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这群畜生要瞒朕多久!”
朱由检来到锦榻前反身坐下,周后拉着朱慈烺坐到了对面,紫鹃给父子二人分别奉上热茶,心头还在冒火的朱由检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心头烦闷之意稍减,随后便把事情的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这贼子竟敢***女,还致二人自绝,实在是该杀!依仗亲军身份行如此恶行,真是有辱天家!我儿能于无意中探得此事,终使你父不被蒙蔽,为娘心下自是高兴万分!我儿终是大了!”
周后在对这件事表达自己愤怒的同时,又对长子在此事上的见微知著感到由衷的高兴,一边说一边侧身摸着朱慈烺的头,用欣喜地目光打量着儿子。
朱慈烺对母亲亲昵的举动感到别扭不已,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避了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尴尬。
“哈哈!烺哥儿长大了,皇后切勿在别人面前对他如此亲昵,免得烺哥儿觉着别扭!”
看到朱慈烺这种微小地举动,朱由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中本就消散不少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人也重新开朗起来。
朱由检知道,已经到了青春期的朱慈烺已经不愿如小时候那样和父母亲近了,这是成长的必然过程,所以他要提醒周后,不要再拿着儿子当小孩看待了。
“知道知道,妾身这点分寸还是有,这不是在宫里吗,又无外人,自家母子要是在一板正经,那多生分,烺哥儿你说是吧?”
“母亲所言甚是!父亲,孩儿想知道,此事父亲打算如何处置?厂卫诸人既已受杖刑,其后是否当以安抚为主?”
回到后宫的朱慈烺恢复了平日间对父母的称呼,他站起身来敷衍了周后一句后赶紧把话题转开,周后见爷俩开始讨论国事,自己已经不便掺言,于是站起身来假装嗔怒地轻轻打了一下儿子的肩头,随后移步去往后殿,带着紫鹃给爷俩准备午膳去了。
“适才我那番言论你可听得分明?梁某徇私枉法、致使两人殒命一事确为偶发,此等事端很难预先防范,只能于事后秉公论处,给受害者一个交代,还民间一个公道,不使蒙冤者死不瞑目。
而此事暴露出天家之耳目爪牙有渐欲失控之状,此才是为父动怒之根本!
某些人出于种种原因,在得悉事件发生后,不是即刻禀告宫中,而是并未将其当做大事对待,只想着将大事化小,不欲使其传入宫中,生怕引发不必要之麻烦,此等以一己之私为紧要之为已是有违本分!
此般行举浑未将天家放在心中,长此以往,亲军必将成为个人利用职权牟取更多利益之地,诸多校尉力士将会只知有上官,而不知有皇家,平日只要逢迎上官即可,因为升擢之权柄是操于某些人手中的。
照此下去,皇家还如何依仗亲军?这亲军到底是谁家的?
厂卫乃天家以抗外廷、不被朝臣所蒙蔽之利器,其举止必处处以维护皇室为要务。对皇室而言,厂卫是天家伸出去之耳目与四肢,厂卫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最重要之处便是忠心与听话,此一点烺哥儿一定要牢记在心。日后执掌江山社稷时,万不可将厂卫弃之,且要将此作为祖训,不得废弃,你可记下了?”
说到这里,朱由检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立在身前不远地朱慈烺,用庄重的语气一再叮嘱道,朱慈烺躬身施礼后以坚定的口吻应了下来。
“至于此次如何处置相关人等,则要视具体情形而定,最主要的是要将对厂卫的掌控之权牢牢握在手中。
据现下情况来看,梁某乃指挥同知齐昌国亲信之人,是齐某将之拔擢至现今高位,故而,齐某已不可留!
骆养性居都指使一职上虽也立下不少功劳,但其暮气尽显,渐已失去进去之心。
而厂臣与掌刑千户于此事上罪责虽小,但须严厉告诫其今后不得失职,否则将无以后。
南镇抚司镇抚使王某老病难当重任,其职位当有他人所替。
厂卫要借此事大力整顿,以收少部分人骄纵之心。
烺哥儿且谨记,为君者须要懂得制衡之术,要学会居中调和,不使一家独大,如此方显君王之威。
就如现今,厂卫应当彼此互相监视,必须分权治之,使其彼此各有所忌,如此方能轻易为我掌握,此一点亦适用与外廷朝臣。”
朱慈烺虽然对父亲的这番教诲并未彻底听懂,但仍然是频频点头表示记在心里。
朱由检其实并不精通所谓的帝王之术,但对这种简单的权谋还是略微知道一些,这些东西对于正处在吸收外界知识年龄段的朱慈烺来说已经足够,剩下的就看他如何在实践中运用了。
当日下午,针对刘元利妻女自尽一事而引发的圣旨从宫中发出,随即在厂卫内部引起巨大的震动。
锦衣亲军第三千户所千户梁琦徇私枉法、致死人命,斩立决,家产抄没,首级传看亲军,于此案有牵连者皆斩。
锦衣亲军指挥同知齐昌国赐死,罪不及家人。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骆养性御下不严、失察,罢都指挥使一职,仅保留左都督一职,其职位由都督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接任。
西城千户所千户李烈久历功勋,特擢为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
南镇抚司镇抚使王正元病退荣养。
擢程千里为锦衣亲军都督佥事、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
司礼监秉笔太监方正化任提督东缉事厂太监,卢九德改任司礼监随堂太监,掌刑千户王世勤罚奉一年,暂代职位,视后情酌情任用。
这一连串重大的人事调整和变动里,透露着皇帝对厂卫的现况已是极度不满,同时也给行事日渐骄横的某些人当头一棒。
随着梁琦的首级被传看于京师各卫所之中,亲军上下无不震怖异常。很多人终于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权势地位、富贵荣华,都是依附在皇权之下的,只要触怒了皇帝,任你再权势滔天,眨眼间便会成为冢中枯骨。
新上任的李若链随即在亲军内部展开了一场持续一月的大清洗,将一些贪得无厌的害群之马彻底扫除,许多对皇家忠诚无比、能力出众的中低层将官校尉得到了拔擢。经过这场运动,已现腐朽之气的亲军再次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就在一切井然有序进行的时候,朱由检收到了曲阜知县庄元洲的密奏。
在这封密奏中,庄元洲把自己领会到的圣意以及想要采取的策略做了详细的陈述,并请求得到宫里的大力支持。
第五百七十五章 皇帝打算与天下官绅为敌
庄元洲赴任曲阜知县已有差不多半年之久了,而这半年的官宦生活彻底颠覆了他多年来形成的认知,也促使他抛弃了某些幻想,最终选择倒向了皇帝这一边。
初至曲阜之后,在参加过一系列例行公事般的士绅宴饮活动后,庄元洲按照预先的计划,时常身着便装,带着仆从开始深入田间地头,打算对曲阜当地社情民意做一个比较全面深入的了解和认识,以便为后续的治理打下一个坚实地基础。
但是经过两个多月的奔波忙碌之后,庄元洲对自己能不能在任上干出一番政绩产生了严重怀疑。他已经察觉到,作为名义上曲阜县最高行政长官的他,只要不向孔家低头,自己的政令就根本出不了县衙。
自从太祖朱元璋把曲阜知县一职钦定为孔家世袭以来,凡两百年间,历任曲阜知县均为孔家子弟,加上衍圣公这个在士林中无可撼动的名号,曲阜名为大明所属,实际上已独立于朝廷管辖之外。
而自打现在的朱由检于崇祯八年穿越过来后,出于对孔家种种劣迹发自内心地厌恶,便于当年年末将太祖定下的规矩做了改动,改派外官担任曲阜知县一职,想通过这种手段瓦解孔家在曲阜,乃至整个兖州府的庞大势力。
但事实证明,朱由检的这种举动是徒劳并且可笑的。
作为第一个就任曲阜知县的外姓官,李少华在赴任当天便去了衍圣公府,当着孔胤植的面便表明了态度:自己虽然是朝廷命官,奉命担任曲阜知县,但自己并无意冒犯侵占衍圣公府的权威,在曲阜,一切规矩照旧。
自那之后,在孔家的大力支持下,曲阜县各方面一如既往,李少华也因处处以孔家指令为尊,所以在吏部每年的例行考功中都被评为上等,只等着五年任期届满便能顺理成章地官升一级。
而这看似皆大欢喜的局面却因孔胤植的溺毙戛然而止,李少华也因衍圣公莫名溺亡被断坐失之罪而罢职回家,随后曲阜知县和衍圣公爵位虚悬,宫里好像忘记了有这两件事一样,尽管孔家屡屡上表请封及授官,但所有的表章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庄元洲到任伊始,孔家虽然也安排旁支子弟宴请过他,但孔胤植的长子、名义上衍圣公爵位承继者孔兴燮却一直没有露面,孔家大房一脉更是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一般。
庄元洲心里自然清楚,孔兴燮虽然并没有承袭爵位,但俨然已经当仁不让的以新一代衍圣公自居,这是等着自己亲自登门拜访呢。
而他却非常清楚皇帝对孔家的厌烦,所以这个门是无论如何不能上的。只要自己一踏入孔家的大门,那就意味着仕途的终结,就算孙传庭的面子在也没用。
所以庄元洲到任后只是象征性地去孔庙祭拜一番,对士绅们种种或明或暗的提示充耳不闻,坚决不入孔家一步。理由是衍圣公位虚悬,作为朝廷命官,他去拜见名义上还是庶民的孔兴燮于理不合,只要孔兴燮承袭爵位,他自然会亲自登门拜访。
看到新任知县如此做派,曲阜的乡绅官绅们随即采取了有意无意疏远他的策略,而庄元洲对此也并不在意。在他的思虑中,曲阜只不过是他仕途的.asxs.,只要能摸清皇帝的真实意图并且付诸于行动,然后在吏部考评中得到中等名次,那就不会阻碍他顺利的升迁。
但是庄元洲很快发现,自从他这番表态之后,只要与他相关的几乎所有事情都变得糟糕起来。
首先便是夏粮征收遇到了重大阻碍,朝廷给曲阜定下的一千石赋税征缴指标根本无法完成。户房典吏在征缴赋税期间,先后数次拿着各种表格找到庄元洲,然后逐一说明,某户本应上缴多少,但因田地干旱少雨以致绝收,故而无法征缴到位;某乡因为收割前突遇狂风冰雹袭击,以致庄稼大面积倒伏和减产,别说上缴赋税了,就连今年的口粮都成了问题等等。
最后户房典吏坦言,今年的赋税征缴只能完成三百石,剩余的七百石空额已无力完成,只能请知县大老爷自己想办法了。要么是就拿这三百石上缴,然后在年末吏部考评中被评为劣等;要么是自掏腰包添上这个大窟窿,花钱买个平安,以保证在仕途上不留污点。
这名典吏最后还笑眯眯地告诉庄元洲,如果知县大老爷想自费购粮,他倒是认识几名大粮商,保证比市价要便宜些许,并且还暗示,上任大老爷遇到这种麻烦事,最后都是孔家帮忙才完成了差事。
庄元洲在不动声色的把这名典吏打发走之后,心里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孔家在背后作祟,只要自己现在马上去孔家拜访,那这次的赋税征缴肯定会如期完成。
对于孔家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龌龊手段,没想到圣人之后气量如此狭小,庄元洲对此既感可笑又感失望。
在前段时间四处体察民情的时候,庄元洲对孔家所拥有的田地财富已是大致知晓一些,知道曲阜应该承担的一千石粮食赋税,对于坐拥几十万亩良田的孔家来说如同九牛一毛。
在皇帝和重臣们想方设法筹集粮食安置数千万灾民的情况下,每年田地中出产上百万石粮食的孔家却对此视而不见,而且趁机提高粮价大发横财,这种行径已经不能用龌龊来形容了。
直到这个时候,庄元洲突然明白了皇帝为何深厌孔家,并且想要让孔家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让孔家这数十万亩田地能够上缴赋税,这才是皇帝的根本目的,而衍圣公爵位一直虚悬,就是皇帝想借此拿捏孔家的手段之一,但是这种事需要有人去做恶人,自己不幸或是有幸,被皇帝给看中了。
不对!
一旦孔家数十万亩田地上缴赋税,那大明其他的士绅大户呢?圣人之后都能缴税,你们凭啥不能?
皇帝这是打算要与天下士绅为敌啊!
想到这里,庄元洲突然之间心跳加速,人也彻底醒悟过来,与此同时,心里顿时感到既惊又佩。
他其实很清楚,大明现在根本不缺粮食,之所以粮价腾贵,主要是因为天下的士绅大户们,把名下不纳赋税田地出产囤积了起来,然后借着天灾**之际投入市场谋取暴利。
而一旦皇帝这个宏大的策略最终达成,那太仓就会很快变得充盈无比,到时候不管何地发生多大的灾情,朝廷都可以从容应对,从而会避免再有崇祯初年大规模流贼事件的发生。
手里有粮,心中才会不慌。
可是,如果真要这样去做了,那可就会立刻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公敌了,会被整个士绅集团所唾弃,若是皇帝顶不住压力半路放弃,那出头的人便会被当做替罪羊推出来,最终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同样,如果这个战略能够成功,那自己的前程将会是一片光明,今后只要不犯大的错误,将来位列朝班绝对没有问题,甚至入阁执政也大有可能。
面对这个成功与失败并存的机会,自己该如何选择呢?
第五百七十六章 整体规划和布局
朱由检看罢庄元洲密递题本后,不禁对这名官场新人敏锐的洞察力、果决的勇气和决心大为激赏。
庄元洲能通过夏粮征收遇阻这一单纯的事件,从而进一步判断出自己最终想要达成的战略,这种非常超前的意识,在思维整体固化的大明是绝无仅有的。
因为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表露出想要推进士绅一体纳粮的意思,就连善于揣摩圣意的温体仁对此也没有丝毫察觉,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庄元洲却猜到了。
除了准确的研判出自己的主要战略意图之外,庄元洲还在题本中提出了自己对此问题的解决之道,明确表达了坚定不移执行皇帝意志的决心,表示就算因此而身败名裂也在所不惜。
朱由检当然看得出来,庄元洲最后这句话与其说是表明决心和态度,不如说是想要自己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企盼自己在这件事涉无数人利益的大事上能够始终如一,不会因压力巨大而中途易帜,那样他可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对于这名勇于改革和任事、能力上潜力巨大的臣子,朱由检此后当然会重点加以关注。
当初他之所以直接点名庄元洲赴任曲阜,其实最看重的是他与孙传庭之间密切的关系。
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一个人的品行和能力,只要从他平时交往的朋友身上就能看出大概。正是因着对孙传庭的喜爱,朱由检才对庄元洲高看一眼,让其担任曲阜知县一职,也是想观察一下这位新科进士的才能与德行,从而根据实际情况再决定是否拔擢重用。
没想到的是,自己这一无心之举,反而无意中发掘到了一位大才,庄元洲这种开放的思想和敢于担当的勇气,正是他最为欣赏,也是目前的大明最稀缺的。
不可否认,庄元洲如此旗帜鲜明地表忠心,也是在强烈的功利心驱使下做出的决定,但这一点并没有引起朱由检的反感。
只要能对整个社会做出贡献,功成名就不是顺理成章吗?
人活一世,名利二字。谁也不能免俗,世上没有真正无私之人。红尘中,每个人都有许多牵绊,每个人也并不是只为自己而活,没有丰厚的物质条件,你如何让那些你所牵挂的得以安康?
朱由检对庄元洲的态度和想法持积极的肯定态度,但他并没打算现在就着手行动。因为士绅一体纳粮一旦实施,势必会引发整个大明的震动,一个处理不当,就会让刚刚平稳的局势再度动荡起来。
现在的大明,免赋税的田地都掌握在包括官员在内的读书人手里,在没有足够的利益作为交换和补偿的情况下,强行改革并非最佳时机。
在朱由检的计划里,改革要循序渐进、有的放矢,宗藩们才是首选目标。对宗藩下手,不但不会引发政局不稳,反而会让天下人都拍手称快。
二十多位大明世袭藩王名下拥有的田地、每年消耗的禄米,丝毫不亚于士绅们所占有的土地,被圈养了两百年的宗藩们对来自于外界的强力没有丝毫的抵抗力,只要将宗藩们摆平,下一步才轮到士绅。
大明是朱家的,连朱家人都要纳粮,其他人还有何资本拒绝缴税?
当然了,到时候不论是宗藩还是官员、士绅、读书人,还是会享有一定的特权的,这样会减轻对此项举措的阻力。
进士功名者,会有四百亩免税田地,举人两百亩,生员五十亩。
四品以上、二品以下官员在进士功名上再加一百亩,一品官员免税田地八百亩,武将依此例。
亲王免税田地就按照国初太祖之规再增加一些,每府五万亩,这些应该不少了。
孔家这种独特身份的存在,可享两万亩免赋税优待。
这种改革并不彻底,藩王士绅仍旧享有优待,可实施后却能给朝廷的财政带来根本性的好处。
就拿与孔家同在兖州府的鲁王府来说吧,孔家在曲阜及兖州府其他州县所拥有的田地,加起来可达三十余万母,而鲁王府的田地几近孔家的一倍,并且这两家所占都是上好的水浇田,荒年丰年相加,平均亩产夏秋粮也有两石左右。
也就是说,鲁王府的粮食产量,一年达百余万石,而朝廷却没有从这百万石中拿到一粒米的税赋。
若是按照亲王府五万亩免税赋,剩余五十多万亩按三成上缴,那朝廷一年最少也要征得三十万石粮食,二十几名藩王就按平均每家三十万亩、每年每亩两石计征,每年可征得至少四百万石。
这是个什么数字?
每年从江南运往京师的漕粮总数就是四百万石左右,只要宗藩改革成功,等于又多了一个漕运的量,凭空多了如此巨量的粮食,何愁天下不稳?
已经子嗣断绝的楚王府名下原有四十余万亩田地,在被除爵后全都归到公田名下,现在主要由原楚王系的诸多朱姓旁系子弟耕种,同样按照三层赋税缴纳租赋,每年可为当地官府带来二十余万石的额外收入,这些粮食大部分被收入当地常平仓中,少部分被用作当地养济院的日常开支。
与之作用相同的还有周王朱恭枵主动捐出的三十万亩田地所出,这些额外的收入对于官府救济孤苦无依者起到了巨大作用。
随着各地官府组织的开荒拓田、兴修水利等种种增产增收措施的大规模展开,现在的粮价已经比数年前战乱饥荒时有了较大幅度的低落,指望粮食来赚取暴利的时代可以说一去不复返了。
就拿百万人口的京师来说,及有稳定的漕运输入,又有京畿各州县陆陆续续地粮食增产,所以粮价已经从崇祯七年最高时的每石四两银子的天价,掉落到了年初的每石七钱左右。
而随着各地水利设施修建到位后,今年京畿一带的夏粮普遍丰收,现在每石粮食已经跌落到了五钱左右,并且还都是更加可口的新粮。
等到湖广大面积开发成功,全国的粮食价格将会更加低廉,到那个时候,也就是朱由检士推出绅纳粮这一计划的最佳时机。
因为粮食价格的大幅下降,就意味着靠粮食获取的利益急剧减少,甚至可以说无利可图。因为当市场上的粮食已经供大于求,你再想着囤积居奇,那就等着粮米烂在库房中好了。
当粮食不再是稀缺商品后,想通过手中大量田地来赚取巨额利润的士绅们,自然会选择通过经商等其他手段来获取财富,也会让他们对田地的重视和依赖度大大降低。
计划归计划,各种改革还是要慢慢布局并在适当的时机展开的。
在朱由检的规划中,开发湖广是首要任务,完成与荷兰人达成的协议被列为第二位,这其中包括对郑氏集团的改造。
只要上述两项大事进展顺利,那宗藩改革就会顺势展开,随后便是士绅一体纳粮。
按照时间计算,南下的锦衣缇骑应该已经到位,等到他们与泉州、福州的卫所接洽完毕,将海商兼海盗集团各主要头目的情况探查完毕,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后,就等着邹维琏与郑芝龙谈判的结果了。
郑芝龙以及郑家的生死存亡,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五百七十七章 都盯上海贸这块大蛋糕
就在江北秋意渐浓的时候,地处东南的福建各府夏日的热气依旧没有消退。
崇祯十一年九月二十九日,泉州港内千帆林立,各式各样大小不等的船只或是满载抵达,或是卸载完货物后驶离,码头上来自各地的商人们或是谈笑风生,或是相互邀约去往附近的茶楼餐馆商谈,数不清的脚夫挑夫推车挑担,在商行伙计们的吆喝声中,载着货物离开码头,整个港口一派繁忙。
而此时的码头主泊位已经被清出一大片空闲区域,百余名衙役兵丁将无关人等驱离清场,然后持械面朝外肃立警戒。
事先得到通传的靖海伯郑芝龙、新任福建巡抚路隽、以及福建布政使司左右布政使、福建巡按御史王之耐、按察使左良铭、泉州知府林玉荣、锦衣卫泉州千户所千户刘轩、福建总兵郑芝豹等福建地方大员齐聚码头,迎候钦差一行的到来。
当日下午申时左右,一艘挂着郑家旗帜的大船缓缓驶入泉州港后停靠在码头,巨大的锚链呼噜噜下到海里后,几名水手扛着宽大的木板搭在码头上,片刻之后,数十名打着各色各样钦差行头的护兵顺着木板踏上码头,然后成雁翅状向两侧展开。
没让码头上前来迎接的官员们等多久,等到钦差仪仗摆设完毕,一身大红官袍、须发皆白的邹维琏从船舱里出来后,笑眯眯的来到船舷边,沿着木板稳步行了下来,十几名礼部的随员也跟在后面登上码头。
“本以为部堂高升后,今生再难相见,未成想一年不到又能得见部堂尊荣,飞黄实感荣幸之至!欢迎部堂故地重游!”
一身团领常服、头戴乌纱、颌下微须,眉目清朗的郑芝龙率先上前见礼后笑着与邹维琏叙旧道。
“年余不见,靖海伯越来越有我大明勋贵气派了,实是可喜可贺啊,呵呵!此次老夫奉旨而来,除却公事以外,少不得还要去府上打个秋风,品尝一番海鲜美餐不可呀,到时靖海伯可别嫌弃老夫能吃啊!哈哈哈哈!”
邹维琏一边拱手回礼一边笑着打趣道。
“部堂说的哪里话,部堂能屈尊郑府,这可是飞黄巴不得之喜事呀,部堂于福建任上时,飞黄便得益匪浅,真是恨不得天天聆听部堂之教诲才好!此次既是回返泉州,那便住在郑府好了!”
最善交际的郑芝龙带着真诚的笑容拱手回道。
这时候路隽也笑着上前与邹维琏拱手见礼,随后把其他前来迎接的官员一一给邹维琏做了引见。
路隽接任郧阳巡抚只有两年左右的时间,适逢朱由检下旨分拆湖广,郧阳府也降格划入湖北行省,而恰巧福建巡抚丁忧回家守制,朱由检一道圣旨下来,路隽便在一个月之前来到了福建。
在一番热闹的寒暄见礼之后,邹维琏婉拒了郑芝龙的盛情相邀,乘坐官轿直奔泉州城内最大的客栈鸿源居歇息,随后他和随行人员将会在晚间出席靖海伯郑芝龙举办的欢迎宴会,并计划于第二天与路隽和郑芝龙进行密谈。
“大哥,你说邹老头这钦差所为何来?我这心里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前些时日有不少弟兄讲,泉州府和福州府前前后后来了不少北地商帮,不过到来后也没未见他们去码头、商行大肆采买,反倒是在城中到处东游西逛,举止十分可疑。
这些人是何来路到现下也未查清,此次老邹又是打着钦差旗号过来,这中间莫不是有何勾连不成?”
在把钦差一行送到下榻的客栈之后,郑芝龙和郑芝豹回到位于城内的一座豪宅。两人脱下官服换上便装来到后院一座花厅内,一边饮茶一边叙谈。
“老三,你现下也是堂堂大明福建总兵,说话时要注意身份!什么老邹老邹的,要称呼邹部堂,若叫外人听到,会耻笑我郑家还是不入流之海商!要时时处处记得自家身份,身份!知道否?”
郑芝龙把白瓷印花茶盏轻轻放在身旁的矮几上,皱着眉头目视郑芝豹开口教训道。
与身子歪斜、坐没坐相的郑芝豹不同,哪怕是现在花厅中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一声月白色中衣的郑芝龙依旧是一副一丝不苟的做派,腰板挺直的端坐于椅子上。
郑芝豹撇了撇嘴角后坐正身子,目视郑芝龙,神情郑重的继续开口道:“我说大哥,小弟适才之言你可听到耳中?这前番京城那边刚传回消息,说是皇帝打算开海,后脚钦差就来到福建,再加上那些行举可疑北地生人,朝廷莫非是有何阴谋不成?
若是真要如此,那咱们可得小心提防着点啊!这戏文里都说了,皇帝可是翻脸不认人的主!”
“老三,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此次圣上遣邹部堂前来,定是想借着熟人情分来说服我等。
世人皆知海贸利大,现下朝廷正是缺少钱粮之时,伸手过来也是无可厚非之举。只不过,要看今上开海之策究竟如何了。
东南沿海是我郑氏立足之本,这海上成千上万艘大小海船、十余万依附在我郑家名下之弟兄便是我们的本钱,朝廷若想伸手捞钱,那须不能伤我根本才行,此事得与邹部堂交代明白才可!”
郑芝龙沉吟一会后,看着花窗外的假山上一株芭蕉树缓缓开口道。
“大哥,你这是心下已经答应朝廷开海之策了?还不伤根本!天津卫码头设立已有半年了,咱家商船往来停靠已有多次,每回都得按货值缴税,开海之后,东南定是照这个法子施行,那不就等于把应该咱们郑家收的钱挪到朝廷库房中了?这还不是伤了根本?
大哥,你有没有察觉?自从皇帝给你封了这个有名无实的爵位之后,你可是性情大变啊!只顾着端着靖海伯的架子,对海上之事也是少有过问!
老四几年前又去了极西之地,就剩下小弟领着郑七他们几个四处忙活,林三、封狗子、黄七郎那些个混账也是慢慢不再把咱们郑家当回事了,若是朝廷开海后把银钱拿走,咱们郑家还拿什么养着这数万弟兄?”
看到郑芝龙这番言语和做派,郑芝豹顿时急了,直截了当的把当前郑家面临的危机抖了出来。
郑家虽然是号称大明海上霸主,但几个颇有实力地海寇集团只是名义上听从郑家的号令,实际却是各自经商赚钱后造船招人,不断扩充自己的实力,以寻求将来能够与郑家抗衡,这其中就以郑芝豹刚才提到的几个海寇头目为最。
就像刚才郑芝龙说的那样,海贸利益太大了,不仅是朱由检觊觎这块大蛋糕,那些有野心的海寇头目更是早就眼红的不得了,单单每艘商船悬挂郑家旗帜便要支付一千两银子这块白捡的巨利,就让不知道多少人向取而代之了。
“老三,不管是黄七郎还是封狗子,他们这几年所作所为我都是一清二楚!就凭他们手下那百十条船,几千号手下,就算合起来也挡不住我郑家一击!
这群货色还想从咱们郑家抢钱?你放心,对此我早有布置!”
郑芝龙转头看着郑芝豹不紧不慢地开口讲完,脸上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
“啊?我还以为大哥你年轻轻就糊涂了呢,原来大哥什么都知道!这可太好了,这些日子可是让我平白操了这么多的心!”
郑芝豹听完自家大哥这番简短的言语,便明白自己是瞎担心了,自己这位大哥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整日里就知道看书习字、吟诗作对,到处下请帖请那些官员士绅前去靖海伯府宴饮享乐,临走还要送上丰厚的礼品,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大哥从没有放松对手下人的掌控以及对其他人的监视,从而牢牢地掌控着这片金山银海。
“那,大哥,朝廷这边该如何应对才好?”
第五百七十八章 舍不得
面对郑芝豹再次提到的这个难题,郑芝龙脸上顿现犹豫之色,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摩挲着桌上的茶盏,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随着流贼与后金的先后瓦解与覆灭,郑芝龙在对朱由检由衷敬服的同时,也对官军表现出来的强悍战力畏惧不已。
自从被赐封靖海伯,并再次大规模扩建在安海镇的豪宅后,郑芝龙逐渐把心思放在了官场上。
随着大把银钱的洒出,原先一直不把郑芝龙这种海贼出身的新晋勋贵放在眼中的各路官绅们,也慢慢放下了架子开始与郑家进行交往。
每逢那些在福建沿海各府有影响力的官绅家中有婚丧嫁娶大事的时候,郑芝龙要么亲自到场恭贺,要么打发郑芝豹或其他亲信携厚礼登门,在这些厚礼面前,所有的成见都变成了或真或假的笑容。
在郑芝龙的不懈努力下,上至各级衙门的主官、下到握有实权的衙门胥吏,只要一提起郑家,那都要竖一个大拇指,但凡是与郑家相关的事物,就没有不顺畅通过的,郑伯爷的大名已经逐渐被官方广泛认知并接受,这也让极喜交际并极爱面子的郑芝龙私下得意不已。
受到郑芝龙的影响,郑氏集团旗下的大部分大小头领们,也逐渐开始将重心向陆地转移,个人也是纷纷在泉州府、福州府等地买房置屋,借着郑伯爷的旗号与当地各阶层人氏进行交往。
而由于这些人将手中大批的银钱投入到了陆上,也从另一方面推动了福建沿海商品经济的繁盛,泉州和福州两府的商税也有了大幅的增长,这让相关官员们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最近两年吏部两府的考核也是连续评为了上等。
现在已经可以这样说,最近两年来,郑芝龙以及一众主要头目们,已经放弃了原来漂泊海上的那种生活方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到了大明传统生活方式,并且对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产生了较为强烈的认同感。
郑芝龙现在纠结的就是这一点。
他心里清楚,皇帝这次派遣钦差南下,为的就是试图让自己服从开海的决意,而这个决定就是想把本属于郑氏集团的利益收归朝廷,而一旦自己不去服从和配合,那就意味着与朝廷撕破了面皮,从皇帝这几年的强势举动来看,等待自己的将是毁灭性的武力打击。
这种毁灭不是摧毁郑家的海上势力,而是把他们这几年在陆地上所有的经营连根拔起,迫使他们将会不得不重回那种在海上四处劫掠和飘荡的日子。
郑家是有十几万手下,但郑芝龙心里明白,在海上,官军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可是在陆地,皇帝只需派五千精锐官军,这十几万人要是不跑,那很快就被绞杀干净。
狡兔三窟之策郑芝龙早就想到并且实施过,向台湾移民、把台湾当做根据地这件事他早在数年前便已经着手施行,但自从他亲自到岛上实地勘察过后,这个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地形复杂、植被茂密、烟瘴蚊虫肆虐的台湾实在不是一个良好的栖身之所,与大陆根本无法相比。况且这里是生他养他的故土,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没人愿意离开故乡。
“老三,你觉着,此次若是我等抗旨,那今后会如何?要是逼不得已之情形下,我等只得放弃眼前的荣华富贵,你是否舍得?其他人会如何作想?”
沉默半晌之后,郑芝龙盯着把玩茶盏的右手缓缓开口问道。
“大哥,说心里话,这几年咱们郑家在福建已是扎下了跟脚,小弟这福建总兵也是威风的紧,那些文官胥吏见着我也是热情之极,再不复数年前那般鼻孔朝天的模样,家中的亲眷子弟也是处处被人高看一眼,我这心里头也是开心的紧,若说舍,这心里头真是舍不得!”
郑芝豹思忖一会后语带怅然的开口回道,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迷茫,好像现在就要被迫放弃这摊偌大的家业一般。
郑芝豹在福州和泉州两地都有豪宅。自从当上福建总兵之后,两年多来郑芝豹一口气纳了五房妾室,这些妾室陆续为他生养了七个儿子女儿,以至于他的宅邸不得不一扩再扩,一边雇请更多仆从伺候这些亲眷。
他当然明白大哥刚才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已经做好了和朝廷翻脸的准备,以防被朝廷所害。
可是,就如他刚才说的那样,真要让他放下眼前的一切,带着亲眷家口亡命海上,这心里头实在是难以割舍。
“老三,咱们手下如此多的弟兄,这几年大多也是如你我一般情形,凭着多年来的积蓄,过上了堪比巡抚、知府这等大官的好日子,咱们这根啊,已是扎下来了,有朝一日真要是回到过往那般,我估摸着许多人定是不情愿啊!”
说完之后,郑芝龙轻叹一声,心里头更是成了一团乱麻,郑芝豹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花厅里再次变得悄无声息。
“大哥,我觉着咱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此事或许并未如你我适才所说那般糟糕。
这数年来,圣上确是英明神武不假,但好似对我郑家并无恶意。
大哥,你想想,大明勋贵虽是无权,可最初也是凭着战功才得赐封,而大哥你这靖海伯可是未有一寸战功,就因着几年来不断给朝廷输粮,皇帝便赏了个爵位,这可是大明两百年来头一份啊。
就如我这般粗莽之人,也能得个实职总兵职位,手下也是满编三千人的兵额,虽说这帮混账玩意不懂得陆上战阵操演,可好歹也是穿着大明官军袍服,每月还能领着一两的军饷,这就是说,朝廷也是把福建总兵当做正经官兵来看待。
再说老四,去了京城才年余,便由武职转为文职,成了正经朝廷命官,且还受圣上委派,去往泰西出访游历,这不是明摆着被皇帝所看重吗?
此次圣上所派钦差也是咱的老熟人,由此看来,圣上本意并不想逼迫我等过甚,应是以商量为主才对!”
沉默半晌之后,郑芝豹忽地坐直身板看向郑芝龙,把刚才的心中所想一股脑儿讲了出来,目中也闪烁着充满希冀和期待的光芒,期盼着自己这个答案能得到郑芝龙的肯定。
“唔,现下一切都是两说着,晚上宴饮时,或许能从邹部堂那边探出点风声来,到时候咱们再细细计较一番!
老三,现下时辰尚早,你去跟郑七他们几个交代下去,各人府上先收拾着,若事有不谐,先将家眷送走再说!”
第五百七十九章 朕可以给你,但你要拿东西来换
邹维琏抵达泉州的当晚酉时许,靖海伯郑芝龙在泉州府内最豪华的酒楼鸿宾楼设宴,盛情款待远道而来的钦差一行。除了住泉州的锦衣卫千户所千户刘轩以外,下午去码头迎接的路隽等一众高官全部出席了当晚的盛宴。
宴会的主桌设在了鸿宾楼后院花园水榭上的花厅内。宽敞的花厅内灯火通明,上百盏各式各样的花灯点缀着伸进一潭湖水中的廊桥,在入夜后湿润温暖的微风吹拂下、在碧绿色的湖水映衬下,精美的花灯轻轻摇曳着、摆动着,远远看去,给人一种如入仙境的感觉。
花厅正中间宽大的方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美味,身着青色宽松道袍邹维琏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上,左右两侧相陪的是靖海伯郑芝龙和福建巡抚路隽,与邹维琏相对而坐的却不是巡按御史、布政使、按察使之类的高官,而是身居福建总兵一职的郑芝豹,其余的高官以及钦差随员被分到了另外两桌上,这种安排的确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这是在邹维琏特意吩咐下安排的,所以就算是其他人再不满也只能憋在了心里,并且脸上还要保持微笑状,表示自己对此并无任何异议,尽管心里却是暗骂不止。
“部堂到泉州府之前一日,福建各府还是暴雨倾盆,我等尚在忧心,若是雨势不歇,也不知何处州县会有灾情,未曾想部堂一至,顷刻间风和日丽,由此可见,部堂实是福建之福星啊!本官提议,为部堂抵达福建传达圣听干一杯,欢迎部堂故地重游!”
待众人寒暄完毕,身着青色便袍的路隽作为福建最高行政长官高举酒盏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发表了热情洋溢地祝酒词,随后除了邹维琏未曾起身外,主桌和次桌上的众人纷纷起身举杯,或是连声附和,或是面带微笑点头示意,在路隽的带头下,将杯中琥珀色的女儿红喝了个干净。
“诸位且坐且坐,路中丞之言着实令老夫汗颜,老夫虽不胜酒力,但此杯酒却仍要逞强饮胜,以此来表达靖海伯与中丞及其余各位之盛情!”
邹维琏笑着言罢,端起酒盏送到嘴边,用大袖一遮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部堂实是豪爽!且用菜!飞黄知部堂尤爱食白灼海虾、海螺,故而特意吩咐下人去海中现捕现蒸,别看其身量不大,但其味道却是最为鲜美,部堂请!”
同样一身便服的郑芝龙用紫檀制成的公筷,将一尾食指长短的琵琶虾夹到邹维琏面前的盘子中热情的招呼道。
“好好好,飞黄有心了!不瞒诸位,老夫可是个地道老饕,于福建任上时便爱极了此般食法,去往京师后已是许久未曾品尝如此美味了,今日老夫可要大快朵颐一番了,呵呵呵呵!诸位不必拘谨,咱们各自请便!”
看到邹维琏如此随和亲切,除了与他熟识的郑芝龙兄弟俩以外,其余有些拘束的众人也都放松下来,在一片吃吃喝喝相互邀约对饮的欢笑声中,酒宴的气氛开始逐渐热烈了起来。
等到次桌上的众人纷纷来到主桌向邹维琏敬过酒之后,桌上谈论的话题也由闲谈开始向着公务方面转移。
路隽因为莅任不久,所以对福建本地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于是趁机这放下了身段,开始以晚辈身份虚心向邹维琏请教。邹维琏也是捡着紧要之处提点了一波,路隽不断的点头表示受教,酒宴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更加友好起来。
“此次老夫受圣上所遣南下福建,其中一项公务便与靖海伯及路中丞相关,今日之宴也算公事,故此也不存在事涉泄密一说,两位也正好趁此机会交通一番,以便使圣上之策能够尽早付诸于行动。”
在闲谈一番过后,邹维琏在侍女端来的铜盆清水中净了净手,目视同桌诸人开口道。
郑芝龙抬眼看向一旁地鸿宾楼迎宾后挥了挥手臂,那名迎宾轻声吩咐一句,花厅内站立服侍众人宴饮的侍女们脚步轻快的跟着迎宾转身离去,次桌的众人也停止了交杯换盏,恭听邹维琏分说。
“诸位离着京城数千里之遥,诸多消息传递尚需时日,老夫就在此简略一讲。
官军剿灭东虏之后,圣上随即下旨,以镇北将军马祥麟率一万步骑于来年开春后往北扫荡,攻灭归化城左近之靼虏后进行扩建重建,待局势安稳后,将会自山西、延绥向北移民,开发敕勒川这片丰美之地,换言之,原定由山西移往台湾之策将会终止。”
邹维琏的这番话语引发了厅内众人的一片惊呼赞叹以及议论之声,这也让那些钦差随员们一个个得意不止,路隽听到不用再从北地向台湾移民,也是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虽然初来乍到,但自是知道福建是山西移往台湾灾民们的中转站,每月所耗钱粮物资都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而这些工作都需要巡抚衙门配合完成,一旦出现某种意外,就会被吏部记录到档案中去,从而对自己的仕途造成严重危害。
“至于官军其他调遣征伐之事也是多多,老夫就不再多言,之所以单独将北征之事拿来分说,也是因此事与台湾有关。
不过,虽说北民南迁之事终止,但移民台湾一事却并未完结,圣上已是下旨,要将移民台湾之事作为百年大计来抓,而移民来源便出自闽地。”
从福建向台湾移民一事其实是邹维琏提出来的,并且立刻得到了朱由检的赞赏和同意。
闽地多山,向有八山一水一亩田的古谚,由此可见,福建自然环境的恶劣,换句话也就是说,闽地自产粮食根本不够闽人饱腹,这也是郑芝龙早年间能够从福建本地招揽大批贫民赴台的主要原因。
而伴随着明末极端天气范围的持续扩大,闽地不少府县近两年也是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持续干旱,闽地本就稀少的田地因为得不到充足的灌溉而减产甚至绝收。
在得悉福建的灾情后,朱由检再次给郑芝龙下旨,命他加大自占城、暹罗、交趾等地购粮输入大明的力度,并允许福建巡抚衙门自留三成,用以赈济闽地受灾民众。
“在谈及移民之事时,圣上对靖海伯一直是赞赏有加,并言称大明诸多勋贵,如靖海伯这般为国尽力之人实属凤毛麟角。数年来,靖海伯不惜财力物力捐输国家,只与伯爵之位实是有些亏待了!”
邹维琏这番话的确是朱由检在召见他时亲口所说,同时也是他试图将郑芝龙彻底拉拢过来的策略之一。此时邹维琏当众讲出,那其中的意味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只要郑芝龙在开海一事上全力配合,朱由检不介意把他的靖海伯改为靖海侯,虽然不是现在,但也不会让郑芝龙等太久,不过,这需要郑芝龙拿朱由检想要的东西来换才行。
“臣。。臣只是尽本分而已,怎敢当圣上如此夸赞!臣不过一介海商,既蒙圣上赐封伯爵之位,今又得圣上诸般褒奖,臣郑芝龙就算粉骨碎身,也难报圣上超擢大恩!”
邹维琏话音刚落,郑芝龙脸色通红腾地站起身来,在一众人等羡慕嫉妒恨等各种表情下,转身北向拱手弯腰,一揖倒地,直起身来后,眼角已是有些发红。
第五百八十章 布置妥当
酉时开始的酒宴一直持续到亥时才结束,一众福建官员把钦差一行送回到下榻的客栈后,这才各自回返安歇。
由于路隽等人都是居住在福州署衙中,所以这次来到泉州后也是分别在城中几处客栈安歇。
在商业流通极其发达的泉州,各式各样大小、档次不同的酒楼客栈遍布城中,倒是不愁落脚的地方。
沿着夜半时仍旧热闹纷繁、人流涌动的街道回到宅邸后,郑芝龙和郑芝豹依旧回到下午所在的花厅,在驱走一众婢女下人后,二人换上便装,就酒宴上发生之事进行了商讨。
“大哥,恭喜啊!今上看来果然是仁厚之君,居然有这等言语夸赞大哥你,小弟我当时听着都有些动容,没想到大哥这伯爷才两年有余,这下竟是要更进一步了!真是大喜事啊!等牌匾赐下,咱们可得好好庆贺一番!”
“圣上仁厚不假,可邹部堂这回当着众人之面讲出来,此事一旦传扬开去,若是接下来开海一事上,我郑氏再不顺从听话,那可真是只能重操旧业了,自此之后,只要大明还在,子孙后代再无回返故土之可能!”
心里亦喜亦忧的郑芝龙说到最后不禁长叹一声。
他心里清楚,皇帝虽是许下了厚赏的诺言,但这个侯爵之位,是必须要付出极大代价来换取的,只是现在不知道皇帝到底打算让郑家做出何等的让步。在今晚的酒宴中,邹维琏并没有透露出一星半点的相关消息,只是抛出了有可能的靖海侯这个大饼来而已。
“我说大哥,你这心里头就别拧巴了,明日只要邹部堂一说,一切不就都明白了?到时候咱们再做打算就是了!反正现下是在咱们的地盘,谁都翻不了天!”
就在邹维琏等人在鸿宾楼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的时候,位于泉州知府衙门不远处一座面积不大的衙门后院里,锦衣卫泉州千户所千户刘轩也正在与人对酌。
“冯兄自京师远道来闽,连日奔波不得安歇,现下终是布置妥当了,来,小弟敬冯兄一杯,冯兄立下大功飞黄腾达之日,别忘了拉扯小弟一把!”
刘轩举起斟满米酒的酒杯笑着对方桌对面冯姓男子道。
对面的冯姓男子年约三旬左右,身穿灰色布袍,眼小鼻塌、相貌平平,看上去极其普通,属于大街上无数的路人甲其中之一那种,但他的真实身份可是连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敢小觑的。
这名男子叫冯顺,掌握着锦衣亲军内最为精锐的武装力量-------五百名锦衣缇骑,也是亲军内唯一一位统领不满额属下的千户。
冯顺祖辈是跟着太祖朱元璋平定蒙元的军中一员,天下太平后进入亲军,到他这一辈已是传了十三代,对大明最是忠心不过。
而冯顺本人不仅武技高超,而且心思缜密、善于谋划和布局,是一名不可多得的智勇双全式的人物。在通过种种调查摸底后,朱由检把本来是百户的冯顺拔擢到千户一职,并把缇骑交于其掌控,冯顺对皇帝的信任自是感恩戴德,暗自发誓愿为皇帝效死。
之所以说锦衣卫都指挥使也不敢小觑冯顺,那是因为,缇骑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每次锦衣卫要执行重大任务,都需要奏请皇帝后才可以动用缇骑,其他任何人也无权调动一名缇骑。
锦衣缇骑是从数万名校尉力士中经过层层选拔和考核,最终选出对皇家忠诚度最高、在亲军世袭五代以上、武技高超、胆大心细、头脑灵活,精通埋伏、袭杀、化装探查、绘制简易地图等等各种手段的数百人,可谓是真正的精英。
朱由检穿越过来后,出于对局势恶化的担心,所以想到了这只最为忠心的队伍。
为了加强这只精锐小队的战斗力,朱由检特意下令从当时的京营和勇卫营中挑选教官,把战场上小规模骑队冲锋搏杀的武技教授给这伙缇骑,从而使缇骑的战斗力再次得到了较大提升。
冯顺奉旨率三百缇骑南下前往福建,在到达福州之后,按照事先制订的策略开始分兵。他亲率两百人分批前往泉州,副千户左震领一百人潜入福州府城,然后分别在福州、泉州两地锦衣卫千户所的配合下,开始对郑氏集团下面的主要头目的居住地和日常行踪进行探查和踩点,并制定相应的作战计划,一旦邹维琏与郑芝龙谈崩,两地的缇骑在得信后立刻对目标发动突袭。
经过十多天连续不断的踩点跟踪,到今天为止,郑芝龙手下主要头领的相关情治都已大体探查清楚,现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谢过老弟吉言,老哥心领了。不过此事到底如何,现下还是两说着。某临南下前,圣上曾特意吩咐过,绝不可因贪功而擅自起衅,只有钦差与靖海伯未谈妥后方可动武。
我等身为天家鹰犬,一切自当以圣上之意为首要之务,至于立功与否并不重要。某此次带队南下,也是为了应付不测而已。”
冯顺举杯一口饮净,放下酒杯拿起筷箸夹起一块干笋炒鸡丝放到口中,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
“冯兄言之有理,只要圣意能够达成,我等立功与否都为次要。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此间也无外人,冯兄以为此次靖海伯最终能如圣上之意?”
刘轩也是数代世袭锦衣卫出身,在京城时便与冯顺相熟,两人虽谈不上相交莫逆,但因彼此间并无利益冲突,故而闲谈时倒也显得较为轻松自然。
“以某之见识来看,此次靖海伯有七成能顺从了圣意。你想想,靖海伯富可敌国之事人尽皆知,若是换做你我有此身家,首要之事便是想着如何去守住富贵,好使自家后代子孙永享荣华,哪还肯再去冒一点险?
再说句不好听的话,某之前也曾对靖海伯发迹之经历有过探究,发觉其并无枭雄之姿,其举止行为比当初之闯逆、献逆等巨贼差之甚远,顶多算一方大豪而已。故此,某觉着,此次邹部堂语气会商,成功之可能甚大!”
从冯顺的心里来讲,他当然希望郑芝龙违逆圣意,然后他带人将其擒获或击杀,那可真的是大功一件了,将来凭借此功,再往上一步是极有可能的。
但在冷静的分析之后,冯顺心里还是有些不大不小的失落感,或许这次的大功已经无望了。
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郑芝龙的确不是能成气候的枭雄,软硬兼施之下,郑芝龙最终极可能会妥协,已经埋伏在钦差下榻客栈内外的二十名缇骑很可能会用不上了。
这些精通近身搏杀的缇骑已经携带着长短燧发火铳、弩弓、震天雷等利器,替换掉了打着钦差仪仗那些普通护兵,只要事有不谐,就会在瞬间内将郑家兄弟及随员当场击杀。
只要这边一动手,负责传递消息的锦衣卫会即刻赶赴安海镇,已经潜伏在安海镇外大山中的一百名缇骑得信后将会对靖海伯府、以及镇上其他海寇头目进行突袭,在福州的另一路也是同样如此。
用心算无心,再加上缇骑们超强的战斗力、领先时代的火器,所有这些被打击目标将会无一幸免。
第五百八十一章 以权势保富贵
酒宴结束后的第二天辰时,郑芝龙和郑芝豹带着各自的随从护卫赶到了鸿源居,准备听候邹维琏传达朱由检的旨意。
邹维琏一行把整个鸿源居全部包了下来,前店后院的客栈门前有八名挎着长刀的护卫值哨警戒,在看到郑家兄弟俩带着一队护卫到来后,值哨的一名小旗很有礼貌的对郑芝龙抱拳行礼后转身进去通禀,片刻之后从客栈内行出,肃手邀请郑家兄弟入内请见,那些护卫们自然被留在了客栈外等候。
邹维琏单独住在带着花园的一座院落内,月门处有四名带械护卫警戒着,看到郑家兄弟到来后,四人齐齐抱拳行礼,然后任由二人进入院内。
“部堂可在?飞黄携弟芝豹前来拜见!”
走进院子后,郑芝龙冲着门扇大开的正屋抱拳拱手大声禀告道,随即屋里传来邹维琏热情的声音应:“二位快快请进!”
本来按照郑芝龙现在的伯爵身份,在与文官武将相见时是不用行礼的,但一来邹维琏现在是钦差身份,代表的是皇帝;二来郑芝龙毕竟出身草莽,虽然这两年一直处处以大明勋贵自居,但短时间内还没法养成那种天然的贵气,所以这才进来便习惯性的行礼。
“飞黄,咱们又见面了,呵呵!老夫本该出门相应才是,但碍于现下之身份,故而只能于屋内等候。二位且坐,今日并无外人,不管今日所谈为何,也绝不会有他人所知!来人,上茶!”
看到屋内只有依旧是一身道袍的邹维琏一人,郑芝龙微微怔了一下,随后与郑芝豹一道笑着抱拳还礼道:“部堂此前为飞黄之上官,此次又是口含天宪而来,飞黄岂能失礼!”
邹维琏笑着肃手请二人坐下,随后自己坐在了郑家兄弟的对面,一名邹家老仆过来给三人倒上茶水后,转身出了屋门,并随手将房门闭了过来。
“飞黄,芝豹,老夫此次奉旨南下,除却昨夜所讲移民之事之外,还有一事与靖海伯府相关。呵呵,相信以飞黄之聪慧,定是已然猜到老夫所为何来。
老夫临行前曾入宫陛见,圣上对此有过专门交代,言明此事关系到我皇明将来是否能奋发崛起,也关系到无数人之切身利益,故而最终最好能有个皆大欢喜之局面。若是靖海伯府于其中感觉艰难,那朝廷自不会使靖海伯难做,一切皆要靖海伯自愿才好。”
双方坐定后,邹维琏请茶之后啜饮一口,放下茶杯,目视对面的郑家兄弟,笑着把今天的话题抛了出来。
“部堂,飞黄于座下聆听教诲多年,故而言谈间可能稍显直接,有不当处还望部堂海涵。
以飞黄之愚钝,只能猜到部堂此来是为开海一事,但圣意究竟为何,是以天津港口为例,还是另有新思?飞黄思来想去却实是无处猜想,故还请部堂明示,以免误圣上之大计!”
郑芝龙稍稍思忖一下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开门见山了。
圣上之意,开海确当以天津码头为例,户部遣官吏于各处港口收取相关税费,以此充实太仓,用以哺育天下万民,此其一也。
其二,圣上欲重建大明水师舰队,并将之命名为海军,福建泉州为南海舰队之所在地,首任海军提督为靖海伯府所出。
其三,与荷兰国合作建设船厂,借其造作之长,助我大明海军早日成军,以防将来海上之敌。
圣上深知靖海伯府起自与海上,并于其中获利匪浅,而由于所征之税全部归于朝廷,靖海伯府上恐会损失不小,故决意凡靖海伯府名下之商船全部免征,但此事不得外传。
这便是老夫此次南下之主责,成与不成当以靖海伯之念为准。
至于靖海伯升为靖海侯一事,圣上已有所嘱,只要靖海伯答应上述条件,那随后宫中会将丹书铁券及圣上亲书侯府牌匾送达泉州,从此靖海侯将成为大明有数之顶尖勋贵,若靖海侯无意北迁京师,那圣上会特准靖海侯世代镇守大明东南沿海;若靖海侯意欲京师,圣上会钦赐豪宅以候。
此间之利益到底如何取舍,就看飞黄如何抉择了。”
邹维琏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通之后,口舌有些发干,随即端起热茶小口啜饮起来,顺便给郑家兄弟留下了思考的时间。
邹维琏当然知道锦衣缇骑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但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看到这幕悲剧在自己眼前发生。
他心里清楚的很,只要郑芝龙等人被朝廷剿杀,那东南沿海将会陷入动荡之中,十几万海寇会重新形成无数大小不等的海盗群体,在群龙无首的状况下相互厮杀,直到朝廷重新招安为止。
皇帝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把郑芝龙等主要头目干掉之后,剩下的海寇人数虽多,但很难再出现如同郑家这样称霸东南沿海的巨寇,只要以高官厚禄拉拢一批,利用他们去攻杀其余不愿招安的海寇。
而在这个过程中,大明自己的海军也会逐渐形成战斗力,到那个时候,大明的海面上再不会有不听号令的海上诸侯了。
当然了,这种局面是皇帝不愿看到的,那样开海的大计就会成为泡影,太仓丰盈的日子将会遥遥无期。
“飞黄,你我相交已有数载,当年你初归大明时所袭海防游击一职,也是老夫亲授,老夫与你郑氏之间渊源可谓颇深,这也是老夫自告奋勇南下之信心来源。
今日既无外人在场,那老夫就无须讳言了。
飞黄,郑氏富可敌国之名已是人尽皆知,此一点你向来也是从不遮掩,老夫想说的是,银钱人人都爱,可到底要几多才算是多呢?
依你二人当下之身家,就算从此再无所获,只要子孙紧守财富,数十代甚至百代也会尽享富贵,何况今后还有郑家商船持续往来海上,不断将财货输入郑家。
如今,你郑氏所需的是如何保住富贵,而不是继续谋求财源广进。而如何才能将荣华富贵绵延子孙?
唯有权势也!
只要此次郑氏如圣上所愿,那老夫可以向你保证,世上再无人敢觊觎郑氏之财货,汝二人之后代大可安心坐享无尽之富贵,而不必忧心有人能从自家手中将其抢去。
郑氏世代镇守东南,此例我朝早已有之,黔国公沐家是也!
沐家历我朝至今已有两百余载,飞黄可曾见历代帝王有食言之说?
老夫言尽于此,至于最终如何,全在飞黄你一念之间了!”
第五百八十二章 蛊惑和算计
邹维琏把目前摆在郑家面前的问题做了全面剖析,并且把一些本该避讳的问题也毫不顾忌的讲了出来,单单这种真诚的态度便足以让郑家兄弟俩动容不已。
“部堂爱护我郑氏之心溢于言表,飞黄心下感激不尽!部堂适才所言,我兄弟二人也曾商讨过,但却一直未曾舍得放下手中既得之利,现下思之实是惭愧!
圣上如此厚待我郑氏一门,实为历朝历代帝王中罕有,君父诚心以待,我郑芝龙再不秉承圣意,那实在是不当人子!
不管是靖海伯还是靖海侯,我郑芝龙皆为天家之臣子,大明之属臣;海军也罢,水师也罢,皆当以圣上及朝廷号令为准,此一点飞黄当铭记并传之与后代子孙,往后但有违者,当诛之!”
郑芝龙起身向邹维琏拱手一揖,随后指天发誓,表示全盘接受朱由检提出的开海条件,邹维琏满脸喜色的频频点头,正要开口夸赞几句时,一直没有说话郑芝豹突然开口提出了一个比较现实地问题。
“大哥,咱们郑家自当遵从圣意是不假,可是朝廷接管港口码头之后,许多原先能从郑家护旗中分润银钱的头领骤然没了大笔进项,难免会有别样心思,到时如何处置才好?”
郑芝豹的话虽然没讲透彻,但邹维琏与郑芝龙瞬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郑芝龙名义上是东南沿海十几万海寇的掌舵人,但他并未曾把这个利益团体整合成铁板一块。
事实上这十几万人中有不少大小头领各有各的势力,并且有不少头领平时都是各行其是,对郑家也只是表面上的尊敬而已,这其中就有郑芝豹曾经提到过的林三、封狗子等人。
郑家每年从每艘商船上收取的一千两保护费中,郑芝龙弟兄们能拿到六成,剩余的则是被其余重要头领拿走,用来豢养手下喽啰,并购买船只武器,以此扩充自己的实力。
如果朝廷接手沿海各地港口码头的征税权,那就意味着这些人每年白捡的巨额财货被人抢走,很多海寇们一下子就失去了经济来源,这是让许多人根本无法接受的。
郑家每年不仅是只有护旗费这块大利,郑芝龙弟兄们还垄断着各国与日本之间的所有商品贸易,就连荷兰人也插不进手去。日本幕府及沿海的大名只认郑家旗号,其他任何商船根本无法靠岸交易,否则就会遭到日本武士的打击和驱赶。
这块与日本之间的垄断性商品贸易,每年给郑家带来的利润并不次于他们收取的保护费。再加上朱由检答应郑家商船出入大明港口只需缴纳相关费用,而不用缴纳商税,正是在全面衡量过后,郑芝龙才做出顺从朝廷的决定。
但是,并不是所有海寇都有能力和实力通过经商赚取银钱的。
这十几万海寇喽啰不说,就说这些主要头领,如果不是郑家的嫡系,其他人虽然或多或少也有几艘和十几艘商船,每年也能挣个数千几万两不等的银子,但这种费心劳力的正经生意,那赶上每年稳坐不动便能到手的大批银钱呢?
海寇喽啰们可以整合进新成立的两支舰队,年老体衰的可以被招到商船上当水手,可是这些非郑家嫡系的头领怎么办?
这些人打祖辈起就常年飘荡在海上,早就习惯了自由自在、吆五喝六、花天酒地的日子,你让他们断了主要收入来源后加入海军,就算粮饷丰厚,可你得守军队的规矩啊,那赶上肆无忌惮、无拘无束的日子来的痛快?
郑芝豹提出的这个问题既现实又棘手,必须得想办法予以解决,要不然的话,消息一旦传出,东南沿海就会出现混乱和动荡,一些心中不满的头领振臂一呼,会有很多人跟着脱离郑家,操舟扬帆于海上,重新过上靠着劫掠为生的海寇生活。
而海上一旦不再太平,那往来海面上的商船就会大幅减少,这对大明的财政收入和商品贸易大发展是极其不利的,并且也会影响到大明与荷兰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这种局面是朱由检最不愿看到的。
“部堂,芝豹所言甚是有理,这该如何是好?我郑家自是对圣上忠心不二。可部堂久任福建,于东南之状也甚是明了,一旦事有不谐,圣上开海之策必会受阻。若是圣上不明其因下,或许会误以为是我郑家阳奉阴违所致,那郑家之罪可真是蹈海难赎啊!”
郑芝豹的言语提醒了郑芝龙。
这件事必须当着邹维琏的面解释清楚才成。要让宫里知道,东南沿海一带施礼错综复杂,郑家虽说实力最为强大,但还没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将来若是东南动荡,这可不是郑家在背后作祟所致。
“飞黄切勿忧心,圣上岂是不明事理之人?此前老夫已就开海所引发种种可能奏对过,圣上已然知晓。
话既然已是说开,那老夫就再问一句,以郑氏现有之实力,莫非对此亦是束手无策不成?”
对此早有准备的邹维琏面带笑容地追问道。
离京前,在与武英殿大学士陈奇瑜会商时,那位心狠手辣的阁臣早就预先想到这种局面,他对此给出的策略很简单:必须让郑家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不能让郑家彻底掌控福建沿海。
此事一旦公之于众,肯定会有人借机脱离郑家的掌控,而若是不想出现这种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郑芝龙出面,打着朝廷要给海寇头领们升官的名头,把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到最后来个一网打尽,全部诛除。
这个办法以郑芝龙的头脑肯定能想得到。
到时候只要将郑家要把其他人赶尽杀绝的消息传给某些人,逼迫非郑家嫡系与郑芝龙彻底翻脸,这样的话,在可预见的将来,郑家将不得不投身到和昔日伙伴的争斗中去,此后只能更依仗朝廷在陆地上的助力,这样的郑家才更容易拿捏。
茫茫大海之上岛屿众多,想要彻底剿灭对手,需要消耗大量的人财物力和时间,非一朝一夕便能达成的。
只要东南海上始终存在能够威胁郑家的势力,那就给了朝廷海军成长的时间,以免郑家腾出手来去挤压大明海军的成长空间。
面对邹维琏再明显不过的追问,郑芝龙并没耽误多长时间,他略一思忖后,觉得正好是收拾林三等人的机会,以此来震慑其他不服号令的海寇,于是他站起身来向对面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上司拱手道:“开海之事已是势在必行之举,飞黄身为大明臣子,定当以圣上之意为首要之务,飞黄知道该当如何行事了!”
从鸿源居离开后,郑芝龙与当日下午派遣手下四处传信,邀集手下有二十条大船以上的各位头领五日后齐聚泉州府会商大事,并言明与每年利钱的发放有关。
除了郑家嫡系以外,接到通传的各路海寇头领随感意外,但因事涉各人利益,所以还是纷纷准备前来与会,看看究竟会有什么新章程出来,这其中就包括林三、封狗子等与郑家面和心不和的几名大头领。
然而就在这些人将要动身之时,林三和封狗子都分别接到了陌生人示警,提醒他们小心有诈,只有另一名实力稍弱的黄七郎未曾接到警迅。
林三和封狗子都是常年在海匪窝里打混过的,对于海寇之间为了利益而动用的各种血腥手段熟知无比,这个突如其来的示警消息让他俩顿时警醒,于是两人聚到一起商议过后,决定只派遣几名手下前去泉州,自己则以生病或架船出海为由不去与会。
郑芝龙虽然见林三和封狗子没来,但因为大部分海寇头领已经到齐,若是没有重大事情宣布就草草散会,那会让自己的威信瞬间降低,所以他还是决定会商如期举行。
果然不出他的意料,就在他当众宣布朝廷开海之策后,黄七郎头一个跳出来强烈反对此事,随即不少人也纷纷站在了黄七郎一边。
众人表示,这片海面自古以来就是属于大伙的,凭什么要把如此巨利让给大明朝廷,多年来大伙纵横海上,朝廷不是一点办法没有?你现在成了大明的靖海伯,为了讨好狗皇帝,这是想拿着大家的钱买好啊?
郑芝龙心里虽恼,但还是强压怒火解释一番,但已黄七郎为首的十几名非郑家嫡系的头领根本不听,黄七郎甚至当场扬言,若是如此的话,那就休怪他约束不住手下儿郎了。
数天之后,已经带着手下去往岛屿上落脚的林三和封狗子得到了消息:黄七郎等十几名与郑芝龙唱反调的海寇头领及随员,被郑芝豹带着埋伏好的人冲出后全部斩杀,而这些人各自的据点也被早有准备的郑家船队包围,大多数手下也被逼降。
二人在暗叹侥幸逃得一命之后对郑芝龙也是恨之入骨,要不是有人报信,自己也会被郑芝龙趁机除掉了。但从此之后郑芝龙绝对不会就此放过他俩,接下来唯有联手与郑家相抗才是唯一的出路。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陈奇瑜的谋划终于得逞,邹维琏也趁机提出了把一直在登州的十几条郑家海船收归朝廷的条件,郑芝龙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下来,邹维琏这才心满意足的离闽返京,冯顺也带着缇骑们悄悄地各自分散撤离。
就在这一切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远在京师的朱由检正在坤宁宫与周后、田贵妃、袁贤妃等人商议着宫中贵人出宫寻访之事。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后宫闲话
所谓的出宫寻访这个名堂是朱由检提出来的,其实他就是想给周后她们找个出宫游玩的理由而已。
来自后世的他不愿意看到现在的家人常年被锁在后宫这个方寸之地,终其一生再难见到宫外繁华热闹的世界,如果说这是一种人人羡慕的富贵,那他宁肯不要。
在朱由检的认知当中,现在周后她们这种生活方式既单调又枯燥,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说,更像是一种圈禁,这是极其不人道的。
正是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才放任几个孩子出宫游玩,哪怕他们沾染上许多的市井之气,那也总比终生做一个五谷不识的泥胎木塑要强百倍。
“皇上,不是妾身违逆,只是妾身几人须得紧守祖制,无事出宫怕是会让天下人说是失了本分,最终惹人耻笑,于天家名声也是有害无益呀。
再说这寻常大户人家女眷平日间也大多是足不出户,妾身等人常年于宫中也是习以为常,并未觉着有何不好之处,也不知皇上哪来的这些奇思怪想,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皇上要是再无他事,妾身就去忙去了,坤兴嘴馋,吵着要吃市面上那种冰糖葫芦,定王、永王一听也跟着要吃,这不,妾身正打算与紫鹃试着看看能不能制出来呢!”
眼瞅着快要到用晚膳的时辰,看到自家丈夫郑重其事地把几人招呼到一起,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说的周后,一听到是为了让大家出宫游玩这件事,便顿时没了兴趣。
在明确表达了反对意见后,周后便要起身离开去往后殿的灶间,但却被朱由检给拦了下来。
“皇后且坐,为夫还未讲完呢,那点吃食让紫鹃去做便好了。今日大家难得聚到一起,左右也无甚要紧事,索性就聊聊家常,讲些趣事也好,对了,你且遣人去请皇嫂过来,晚上大家一起用膳!”
周后见自家丈夫今日回宫后兴致挺高,并且说的也是在理,而田贵妃、袁妃两人明显是对朱由检的提议十分感兴趣,于是她略一思忖后随即吩咐下去,随后她坐回了锦榻上,静听朱由检继续分说。
“对了,坤兴和定王、永王去了何处?”
朱慈烺因为非休沐日,平时都要住在国子监中。水哥儿等几个新生婴孩还小,平时宫里就剩下这几个孩子能带来不少活力和乐趣,所以朱由检没听到有嬉戏打闹的声音,心里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坤兴几个去了妾身住处,妾身来时,他们几个正拿着鱼竿垂钓呢!嘻嘻!坤兴属实活泼了些,定王、永王叫她吃的死死的,坤兴一发话,这兄弟二人都是赶紧奉命行事呢!”
一提到孩子,向来沉静不喜多言的田贵妃瞬间眉眼带笑的接话回到。
先前虽有生养但最后均是夭折的打击让田贵妃心力交瘁,整个人也是日渐郁郁。直到去岁诞下了云哥儿之后,眼见着亲身骨肉一日日健康成长起来,心情大好之下,田秀英的性子也逐渐变得开朗起来,只是这喜欢孩子的心境却从未更改。
“哎呀,既是妹妹说到坤兴,那妾身可就有话要讲了,皇上,你可好生着管教一下坤兴吧!瞧瞧这孩子都让你给惯成何等样子了,简直就是个天不怕呀!别说这宫里头,就是这个天下也无人能制得了她了!
皇上,坤兴可是已有八岁了呀,要是一直如此,那将来长大成人,嫁都嫁不出去了!”
不提坤兴还好,一提到坤兴,周后顿时觉得头大无比。
“哈哈!我说怎么见不到我家乖女儿呢,原来去了承乾宫了,田妃你可叮嘱好宫人?好生看顾着这几个孩子,水边可不是别处!
皇后莫要心焦,坤兴才八岁,孩童而已,树大自直,等再过几年,你就是喊她耍她也不去了。
我家女儿将来嫁人,也要她亲自选中才可,我可不去给她指婚,这种终身大事绝不能将就,必须要情投意合的才可!
好了好了,不提这个。前番军中有个游击迎娶盲一目之女子为妻一事,你们可曾听说?”
平时每当朱由检处置完政务回到后宫,算准时间的坤兴经常会站在门外迎着他。
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坤兴已经不让朱由检抱在怀里,但依旧是扑上去连拉带拽的跟朱由检亲昵不止,这些举动都让周后诟病不已,时不时就要训斥坤兴一番。但自恃有父亲撑腰的坤兴是左耳进右耳而出,对母亲的呵斥根本不当回事,就是愿意腻在朱由检身边,周后对此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埋怨自己的丈夫对坤兴太过宠溺。
朱由检心里自是清楚,坤兴心性还未成熟,等到第一次月事来了之后,自然就会知道避讳,父女俩再想和从前那样亲昵是绝不可能了。
为了不在这件事上没完没了的纠缠不休,朱由检在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随即把话题转移了开来。
“居然有这等事?这其中有何原由?皇帝且说来听听!”
还没等周后等人发问,一个声音自殿门口传了进来,随即温婉动人的懿安皇后张嫣脚步轻快地步入殿内,随身的女官则是留在了殿外,朱由检等人赶紧起身迎候。
对于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嫂,朱由检心里时常感到遗憾和惋惜,但却始终没有找到一种最为合理的办法来处理此事。
现在的张嫣不过是刚过三旬,放在后世的话正是女人一生中非常美好的年华,可就因为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所以也只能在自己的丈夫故去十一年后,依旧独守深宫,最终也会带着无限的惆怅和遗憾郁郁而终。这种极其违反人性的事情,使得朱由检内心深处对这位嫂子充满了同情。
“今日闲来无事,眼见深秋已至,正好四海商行进献了数十只塞外肥羊入宫,想到皇嫂偏居甚是冷清,于是我便想着咱们一家人也聚到一起,品尝一番羊肉之鲜美!”
在相互见礼落座之后,朱由检笑着向张嫣解释了一下,张嫣点头示意后笑道:“皇帝有心了!妾身虽是偏居,但却未感冷清。平日里皇帝处置政务,妾身与几位妹妹也是时常往来,更有坤兴等几个孩童嬉戏玩闹,倒也平添了不少乐趣!
对了,皇帝适才所说之事倒是稀罕,这世间还有如此奇事?”
看到周后等人也是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朱由检心里不禁暗自发笑:看来这八卦之心古已有之啊,高贵如张嫣、周后等人,一听到这种市井趣闻,也如普通妇人那样,想要彻底探究一番。
第五百八十四章 慈善是人性的光辉
“这名李姓游击可真是位性情中人啊!赵小娘子这般品性也是世间少有!此段因缘却是值得称道!”
“皇嫂说的是!未曾想就在咱们这眼皮底下竟有如此令人动容之奇人奇事,属实令人感叹不已!”
“妾身以为,这位李姓游击实是重情重义之人,赵小娘前生修的好,今生这才遇到如此良配,真是可喜可贺!”
“皇上,不知二人成婚之后,李游击所许之诺是否兑现?赵小娘还在不在养济院中做活?若是他敢食言,妾身绝不轻饶与他!”
听到朱由检添油加醋的把李进忠追求赵小娘子的事讲说一番之后,殿中的四个身份高贵的女人都是慨叹不已。袁贵妃更是放心不下,直接问起了李进忠当初的许诺是不是全部实现了。
“据锦衣回报,李某当日所言亦是全部兑现。其动用手上所余银钱,于城北购得两进宅子一处,并将赵小娘子之寡母、幼弟全都接了过去。
据其坊间邻居称,两人成婚后恩爱有加,李某对其岳母、妻弟也是极为孝爱,雇请了静安堂女郎中上门为其岳母诊治,据悉,其岳母身子已是大好。
至于赵小娘子是否还在养济院做活,此事上却是不曾过问。”
张嫣、周后等人唏嘘感叹一会之后,朱由检笑眯眯的继续说道:“说到此处,其实我还是有些其他打算的,此事若是能成为常例,倒是能给我天家增添一份好名声。”
朱由检一说到天家名声,殿内的四位美女顿时收起了八卦心思,齐齐把目光投射到朱由检脸上。
“自从內帑及太仓日渐宽裕之后,养济院已是在各个府州县城全面恢复起来,此举彰显我皇明扶危济困、致力于使老弱残疾、鳏寡孤独皆有所养之传统美德,亦是使天下黎民终生心安之策略之一。
有感于冬日严寒将至,我想从內帑中拿出些许钱粮,由顺天府牵头,发放到京师贫困之家中,使其能有余财采购薪柴炭火,用来抵御寒冬之侵袭。
而与此同时,我想让皇嫂领你们亲自便装出宫,分别去往京师四处养济院,慰问安抚院中所养之老弱,扬我天家一心向善之美名,以此来带动有心之人多行善举,这便是我想让你们出宫之初衷,不知皇嫂意下如何?”
朱由检说完之后,用带着征询意味的眼神看向四人。
“皇帝此说大善!妾身岂有不从之理?
妾身等皆出自平民之家,未入宫前对民间贫苦人家凄惨之状颇有所知。现下既是內帑宽裕无比,妾身等人屡获皇帝赏赐,留此等财货并无用场,倒不如散于他人以求心安!
此事妾身愿出银两千!”
张嫣立刻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坚决支持朱由检这条建议的态度,周后等人也都是心地善良之人,一听去做善事,也是相继表态,愿意拿出私房钱购买粮食物资施舍给那些穷困家庭。
“银钱不用你们操心,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出面就可。我之所以动员你们时常出宫,就是想让你们多去民间走动一下,了解一下黎民百姓的生活日常,倘若遇到无助之人,也好出手相帮一把!
我也是在屡次便装出宫之后才得知,就算在繁华如斯的京师之内,也是有许许多多饥寒交迫之户。很多人单单只是活着,便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知晓这一状况后,作为天下之主的我,心中也是难过不已!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走出去,利用自己的名望与影响,去拉他们一把,也使更多豪门大户之家眷投身于慈善事业当中,让这些绝望之人能感受到些许的温暖之意,让他们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人把他们的难处放在心上!
我叫烺哥儿出宫历练,也是包含此意。知道民间百姓疾苦,才会在将来君临天下后不行残民之恶政。若是常年于宫中方寸之地长大,又怎知自家一日之费,便抵得上许多人一年之口粮?”
朱由检长篇大论感慨一通之后,殿内顿时陷入沉寂之中,张嫣周后等人都在暗自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该为朱由检口中的这些穷人做点什么了。
三天之后,顺天府尹倪元璐拿着一沓厚厚的卷宗来到内阁。
没过多久,首辅温体仁带着次辅孙传庭以及卢象升和倪元璐一同入宫请见,君臣几人一起就朱由检提出的划拨钱粮、帮助京城内贫困住户过冬一事进行了会商。
第二天,一道圣旨自宫中发出:皇帝从內帑出银二十万两,给与京城家境穷困人家发放过冬补助。
随后,顺天府及管辖京城的大兴、宛平两县的官吏衙役全体出动,帮着商铺伙计们推车挑担,把购买的米面油盐、柴薪炭火等等生活物资,按照各人拿到的名单和住址,把这些物资挨个送到了这些穷困户家中。
一时之间,南北两城的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在路人们的议论和围观下,身穿大红、纯黑、深绿等各色官袍的官员们,各自带着一票吏目衙役走街串巷,兴致高昂的走入一户户登记在册的贫困户家中,宣布圣意后将各种物资留下,然后在这些贫困户们感激不尽磕头恭送下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不管人性好恶,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由衷地感激和赞赏,慈善正是让自己的内心感到无比舒畅的最佳行为。
轰轰烈烈地送温暖行动很快便结束了。皇帝的心意很快便转化成了让许多人能感受到温度的物质,这种行为直接导致了朱由检的长生牌位成了众多人家日夜供养地必备之物,仁君、圣君的名声再度传遍整个京城,并且随着行商们的流动而向四周扩散开来。
就在这场大型慈善行动结束的第二天,懿安皇后、周后、田贵妃、袁贤妃等人乘坐四轮马车便装出宫,然后分赴四座养济院进行巡视和慰问,这些贵人们前去慰问所需的物资都已经被提前送到了养济院。
巡视其他三处养济院的贵人们在完成各自的事务后,最后全都赶到了赵小娘子所在的城北养济院中。在仔细询问过赵小娘子婚后的生活状况,得知其确实过的很好后,几名贵人们这才放下心来。
由于事前叮嘱过,所以养济院的管事们也都不知道周后她们的身份,只知道她们身份贵重之人,赵小娘子当然就更不知情了。
好在她性格开朗大方,在应对周后她们的询问时并没有丝毫失礼和粗鄙之处,所以也博得了几名贵人的一致夸赞。临别时,周后几人都是各自赠给她几样礼品,赵小娘子在推却不过的情形下也只得感激的收了下来。
而就在这种令人心喜的场面进行时,几份急报抵达京师,并很快被送入宫中,朱由检阅罢不禁勃然大怒。
第五百八十五章 公然杀官
送入宫中的急报来自松江府。除了当地官府的奏禀之外,驻扎于松江府的锦衣卫千户所随后也送来了更加详细的奏报。
据松江府知府、通判、提刑按察使等人在联名奏报中声称,在松江府上海县沿海一带规划筹建码头的工部官吏与当地百姓发生纠纷,继而引发小规模民变,冲突共造成工部相关人员三死八伤,码头上的许多建筑物也被捣毁或焚烧,港口建设陷入停顿状态。
由于当地气温较高,为防止疫病发生,遇难者遗体已被火化,伤者已经送往城中进行抢救和诊治。
当地官府虽然于事发后出动捕快衙役赶赴现场,但参与杀伤人命者已经逃散一空,由于现场遗留物太多,而且缺乏目击者,所以无法对相关人员进行认定,故此特上禀朝廷,恭请圣裁。
而锦衣卫随后送达的奏报和官府所说截然相反。
在事件发生一个时辰之后,驻松江府的千户才接获消息,并立刻带队赶往现场,于一个时辰后到达事发地,此时现场除了死难者和伤者外已无他人在场,上海县衙门以及松江府衙门官吏则是比他们到的更晚。
经锦衣校尉仔细搜寻后,在离事发现场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了一柄被遗弃的带血短刃。
锦衣卫在奏禀中声称,这次朝廷官员被袭事件,绝不是民变,而是一次有预谋、有针对性的恶性案件。但是由于现场遗留的线索太少,所以暂时无法追查到案件的谋划者和行凶者。松江千户所已经派出大量人手四处查访,争取早日将此案侦破。
“大伴,宣内阁首辅、次辅、大学士卢建斗、范梦章入宫议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李烈即刻带人南下松江府!另尽速遣人知会明州、广州亲军千户所,立即安排人手保护工部相关人等!还有,遣人知会冯顺,若福建事了,缇骑即刻分队转赴松江府、明州府、广州府,探查防范可疑动向!”
阅罢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后,朱由检阴着脸开口吩咐道,王承恩赶忙一溜小跑来到殿门口,招呼过两名小太监后交代了几句,两名小太监躬身施礼后飞也似地转身跑去。
朱由检心里已经认可了锦衣卫对这次事件的判断,而松江府的奏本其实就是官样文章,内容更像是打算把事情糊弄过去,至于还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原因,眼下还不好做出判断。
这件事明摆着就是冲着开海来的。
内阁已经行文相关各府县,沿海各地的所有私人码头将在半年后全部停止使用,之后所有商船都要到朝廷建设的港口停靠。
紧接着,工部派遣一批技术型官员南下,在相关地区勘测地形后开始建设规模更大的码头,并完善相关配套设施,以便于后续更多商船的停靠和使用。
很显然,一旦这条政策开始实施,所有的商船都会被征收商税,这对众多江南各地的海商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殴杀朝廷官员这件形同造反的恶**件,肯定就是这个利益集团中有人谋划并着手实施的。
但由于江南一带从事海贸的商人太多,新港口也处于比较偏僻的地方,加上组织者的精心策划,所以很难找到目击证人,想要找到元凶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在朱由检沉思之时,随着殿门外太监的高声通禀,温体仁等人联袂来至乾清宫,朱由检随即吩咐一声,众人移至昭仁殿内,开始就此事进行会商。
“启奏圣上,臣等以为,此事绝非松江府所报称之民变,应是有人刻意为之。若真是如此,那此举已于谋反无异!
臣等以为,圣上当即刻下旨遣刑部相关官吏南下侦办此案,并责令松江府予以全力配合,待找出幕后指使者后予以明正典刑,以此震慑其余别有用心者!”
在众人落座之后,首辅温体仁率先起身施礼后上奏,给出了内阁对此事的判断和处置策略。
松江府的奏报经通政司后先递入内阁中,在阁臣们传阅过后才送入宫内。在这期间,众人已经就此事进行了简短的会商,并很快达成了一致。
“内阁此断与朕所思相符,松江府诸人未经详细查访便仓促给出民变之论,若非别有用心,那也是渎职之罪!待此案最终水落石出之时,要追究相关官员责任!
既是内阁已有方略,那便即刻照此施行吧!朕已遣亲军北镇抚司南下侦办此案,不管是刑部还是亲军,在办案期间要通力合作,尽快将案件侦破,还伤亡者一个公道!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有人胆敢公然谋划袭杀朝廷官员,其行为可谓是丧心病狂之极!此举无非是妄图阻止开海之大计!
朕会让某些人明白,此策事关国计民生,也事关皇明未来之百年大计,若有敢于螳臂当车者,杀无赦!
此事事关重大,故须朝廷重臣前往督之!朕意以卢卿为钦差,亲赴江南一地,全权负责与此案相关事宜!”
虽然北镇抚司职权极大,可以逮治有关官员人等,但考虑到不能所有事都要经锦衣卫之手完成,那样的话,不光是朝臣们意见很大,久而久之,也会形成锦衣卫一家独大的局面,不利于依法治国的政策实施。所以朱由检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派遣重臣南下督阵,以防止锦衣卫滥用职权。
“启奏圣上,臣以为,侦办此案之同时,开海一事也须加快进行。臣建议加大港口码头建设力度,多多雇佣民壮,并从当地聘用熟悉港口建设之人才协助工部官吏,力争早日建成并投入使用!”
在卢象升施礼接旨后,孙传庭起身施礼后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孙卿之议甚佳!稍后回去后,内阁即刻就此事起草文书并发往相关府县,责令地方官府由当地挑选此方面人才,工部要挑选合适人手随同卢卿南下,早日投入到港口建设中去!”
范景文施礼接旨后开口问道:“启奏圣上,罹难者该当如何抚恤?伤者当如何予以补偿?臣以为最好厚恤之,以安天下官员之心!”
“此番罹难者当与战场阵亡者抚恤相同,其牌位入英烈祠供奉!家中有子女者恩荫一名!伤者照军功例补偿!
此事就议到此处,诸卿回去后即刻照适才所议行事吧!”
就当众臣起身后准备恭送朱由检离开时,一名小太监手捧一封未拆封的文书急匆匆进入殿中后大声跪禀道:“启禀皇爷,有亲军明州千户所急报!”
众臣闻听后相互之间迅速对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一个念头:难道真是祸不单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