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六章 不见棺材不落泪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明州锦衣卫千户所发来的奏报内容与松江府一样,也是有关朝廷官吏遇袭一事,但此次较为幸运的是,并没有相关人员在事件中伤亡,但新明州港大部分已经建好的基础设施被捣毁焚烧,本来计划在明年夏初便可以投入使用的港口工期被迫推迟。
这次破坏明州港的行动是在夜间进行的。
在当天的工程歇工之后,工部以及明州府负责协助工作的官吏们在忙碌一天后,大都回到附近的鄞县城内安歇,被雇佣的青壮也基本上回返家中。施工现场只留下了少数外地的民工,以及几名工部吏员留守值夜,以防有人偷拿施工材料,一切都如往常一样的平静安详。
当晚酉时左右,先是数十名手持刀枪的黑衣人突然现身港口,这伙人持兵高声威胁留守人员不得从木屋中出来,随后大批不明身份的人员打着火把赶到港口,手持工具对港口设施进行了破拆。
整个破坏过程持续了两个多时辰才告终,等到这批人全部撤走之后,留守人员才战战兢兢地从屋里出来,并在确认那伙人确实全部离开后,这才对现场进行了勘察。
由于县城城门夜晚是不准开启的,再加上留守人员害怕遇到危险,所以直到第二天天亮之后,消息才被送入城中。
随后明州各级主官以及锦衣卫千户所千户纷纷带人赶赴现场进行探查,但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一众官员们经过简短商议,决定把此事上报朝廷,请求内阁予以定夺。
由于锦衣卫的消息传递渠道比当地官府要快捷许多,所以此事便被锦衣卫率先送达了京师。
“松江、明州两处在建港口接连出事,此般行为绝非偶然!分明是有人蓄意破坏朝廷开海大计!此等公然蔑视朝廷之行已与造反无异,必须要尽速坚决予以强力回击,彻底清除不安定因素,维护朝廷政令畅通无阻!
臣自请赴明州处置此事,以求查明此事之同时,尽快使开海之策付诸实施!”
在看罢明州急报后,一直没有多言的孙传庭率先起身施礼高声奏道,语气里透着一股浓浓地肃杀之气。
出身北地的孙传庭其实本身对所谓的江南士绅集团所知甚少,对他们的观感上既不好也不差。
在他的心目当中,正是因为江南太过富庶安定的环境,才使得这群人耽于享乐之中,终日沉迷流连于酒色之间,以至于他们对北地数千万黎民艰难困苦之境缺乏足够的认知,对于朝廷意图通过开海获取大量财富反哺万民的举动并未过多关注与支持。
其实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举,只要条件具备,享尽荣华富贵也是人之常情,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抗拒之事。
只要这些人能遵从朝廷号令,对朝廷的政令能够奉行无碍,那将来再根据实际情况,对江南出身的官员进行有选择性地使用便可。
但这次松江府和明州府接连发生地恶**件让他顿时清醒过来,在面对有人想从自己手中夺取利益的时候,这群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自己既蒙皇帝超擢为内阁次辅,那就绝不容皇帝和朝廷的权威遭到无视及挑衅。
“孙卿此论甚合朕意!
现今江南之地之所以繁华安定,是建立在北地无数大好男儿以鲜血与性命换来的!若是没有无数人之无畏牺牲,一旦贼虏坏我神州大地,那江南之繁华盛景也将毁于一旦!
但是,如今就是有一小撮利己分子,无视数年来北地赤地千里、饿殍遍地之惨状,终日沉醉于个人私利之中,视朝廷利民之策为洪水猛兽,认定朝廷开海征税就是抢夺其个人私产!
岂不知,不管是兴修水利、屯田开荒、安置流民、海外购粮、军卒粮饷、朝官俸禄等等,哪一项不是耗费巨大?据户部统计,此种种所费,每岁至少需银五百万两以上!如此巨额银钱,若不去设法开源节流,那当从何处筹集?!
海贸巨利,世人皆知,仅仅靖海伯一脉每岁于海贸中获利便以千万计!遑论其他数以万计之海商!朝廷守此宝山而坐视他人获利而归,其人坐享安定太平之时,却从无报效朝廷之心,世间安有此般道理?
朝廷设海关征税,并非为满足我朱家以及一众朝官之个人私利,此一点须当使其知晓方可!
孙、卢二卿此番南下后,要将此间道理晓谕众人,若其中有幡然悔悟者,大可以遵纪守法之良民以待;但若是有人对此置若罔闻,执意聚众以抗朝廷,那便全部以反贼论处!
望卿二人谨记,务必使其尽知,莫在钢刀加颈之时才悔不当初!勿谓言之不预也!”
朱由检神态严肃地发表一番长篇大论,对开海和征税的重要性做了充分说明,并且在最后对这两次事件的处置给出了最终要求:先礼后兵。
其实朱由检心里清楚,江南利益集团多年以来早就形成对朝廷政令置若罔闻的风气,就算孙、卢二人南下后把话说的再重,也是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对于这种内心已经膨胀到极致,已经自认天下无人能治的人,那就只能用铁和血来教他们如何做人。
历史已经证明,大明的皇帝对待士绅太过优待和软弱。除了太祖太宗之外,往后历代大明皇帝都把名声看的太重,一旦出台任何伤害士绅集团的政策,随即便在朝臣们的攻击下铩羽而归。
正是这一次次的纵容和忍让,使得很多官绅养成了皇帝又能把我们怎么样的心态,总是摆出一副光着膀子、拍着胸脯、刀枪不入的姿态,当看到对方动了真格的时候,最后却是毫不意外的屁滚尿流。
满清雍正强推的士绅一体纳粮不就是明证吗?整个过程中杀的人头滚滚,在朱明王朝时叫嚣不已的江南士绅,最后哪一个不是服服帖帖的予取予求?
“望二位卿家此次南下后不负朕望,尽速将开海一事全面推开!”
第五百八十七章 有钱不一定智商高
崇祯十一年十月初六,就在北方大地一片草木凋敝之际,繁华的江浙一带到处仍是一副绿树如茵、红花争艳的景象,大多数人依旧身着各种单衣襦裙,丝毫没有深秋将至的模样。
这日午间,位于松江府南城一座占地百余亩的豪宅大院内宅花园里,数十名容貌秀丽、身穿各色鲜亮襦裙的婢女手端盛着各种食材器皿的托盘,往来于灶下与花厅,脚步轻盈之间,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加上周围奇花异草、绿水怪石的衬托,让人观之听之不禁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座豪宅是松江府当地大户顾慎卿的居家所在。
年过五旬的顾慎卿去年新纳了第六房小妾,这名刚满十六岁的妾室几个月前刚刚给他添了一个大胖小子,这让老来得子的顾慎卿不禁高兴万分。
今日适逢儿子百岁之喜,于是顾慎卿便下帖邀约相熟的新朋旧友前来府上宴饮,以此来给这宝贝儿子增添更多的人气。
顾慎卿有着举人的功名,祖辈之中也有人担任过知府、郎中、推官扥职差,是标准的官绅之家。
到了顾慎卿祖父这一辈,原本昌盛的文运开始呈现衰败的趋势,数十年来只有一人中试,三人中举,这其中也包括顾慎卿在内。
其实他这个举人功名也是在二十年前花钱买来的,为的就是与一众官员士绅交往的时候能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
顾慎卿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他的天资,再考下去或许能勉强中举,中试是直接不可能之事,因为他的兴趣并不在学业之上,经商赚钱才是他最大的爱好。
早在万历年间,年轻的顾慎卿便已经涉足了海贸,经过二十年不懈坚持和努力,也通过动用各种关系和手段,现在的顾家已经是江南顾、吕、周、徐四大海商之首,家产已达数百万之巨。
“我等今日既是来贺弄璋之喜,不知端肃兄欲以何等美食待我?呵呵,这厅外之西夷舞姬颜色竟是比我大明妇人尚要艳丽几分,端肃兄果是口味独特之人也!待酒宴散后,小弟可是要带上几名回府享用,就是不知端肃兄是否愿意割爱啊?哈哈哈哈!”
说话的是四大海商之一吕家二房的吕茂成,因吕家长房家主近几日身体不适,在接到顾慎卿发来的请帖后,特意委派他前来顾府赴宴。
“吕老弟这话说的,老顾可是出了名的为人四海,别说几名舞姬,就算你将这个班子全部带回府中,老顾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说是吧,老顾?哈哈!”
另一名身穿织锦外袍、肚大腰圆的大海商周六观顺着吕茂成的话在一旁起哄道。
“我说小吕,你上回送我那副怀素的帖子可是教府堂劫了去了,我这心里头可是跟小刀子割了一般的疼啊!听说你手头尚有一副米芾真迹,你看,咱俩能不能打个商量,我用个物件跟你交换可行?”
最后说话的这位是也是四大海商之一的徐升,对于女色向来不感兴趣的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名人书画,只要打听到有历代名人的真迹现身,徐升总会想方设法将其拿到手中,为此耗费重金也不惜。
其实不光是徐升,随着对美酒美食美色的逐渐厌倦,许多江南富豪把目光转向了古董书画,其中尤以历代名人书画为著,很多人为了得到自己喜爱的珍品,往往一掷千金。
而由此引发的直接后果便是书画古董的价格水涨船高,例如王羲之、米芾、怀素、顾恺之、展子虔等等诸多名家的作品,每一副动辄千两起价,最后的成交价都在两千两以上。
但是富豪们有钱,却未必有相应的鉴赏力。
当时的富商喜欢“高谈宣和博古,图书画谱”,但是却没有眼力,不懂装懂,“钟家兄弟之伪书、米海岳之假帖、渑水燕谈之唐琴,往往珍为异宝”,被读书人传为笑谈。
在古董贩子的忽悠之下,这些“贵公子大富人”一面挥金如土,一面晕头转向,“日饮蒙汗药,而甘之若饴矣”。
于是,热爱收藏却又容易上当的土豪们大大催生了书画古玩的造假市场。
当时的苏州地区,伪“文、沈、唐、仇”明四家的作品不可胜数,苏州的专诸巷甚至以伪造书画古董而知名。
而在松江,有个聪明的古董贩子编撰了一本古代名家手册,叫做《宝绘录》,里面全部是伪造的顾恺之、陆探微、展子虔、张僧繇等大家之作,引诱土豪们为之一掷千金。
“成,既是徐老哥喜爱,那小弟自是当双手奉送,至于这交换之物吗,徐老哥你也知道,小弟别的不爱,就是爱美食美色,只要徐老哥给小弟淘换两名绝色美姬送到府上,这米芾的真迹就归老哥了!”
吕茂成的年纪比顾慎卿、徐升、周六观几人要小上不少,自诩风流倜傥的他对书画古董并不感兴趣,遇到合适的买到手中,也不过是用来打发人情而已,在听到徐升的请求之后,吕茂成当即爽快的答应下来,并顺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好好好,赶明日我便叫管家去扬州给你买两匹绝色瘦马过来,这颜色保你满意!
不过话又说话来了,小吕,老哥可要劝你几句,这色为刮骨钢刀啊,你年方三旬,在女色上可要知道节制,这身子骨可不是铁打的,老哥哥们可不想早早给你上门吊丧啊,哈哈哈哈!”
“多谢老哥一番好心,小弟早就想明白了,人生在世,该享乐便享乐,若是单单为了长命百岁,那干脆去庙里出家得了,可是那般青灯古佛的日子,就算活上百年又有何趣味?
及时行乐方得人生真谛,小弟就是爱上这一口,就跟哥哥们喜这爱那一个道理,您说是吧?”
见吕茂成对自己的劝解根本没当回事,徐升也不再多言,而是把话题转移到花窗外的乐班和舞姬身上。
“我说老顾,既是小吕开了口,你这东道也得做到家才好,敢不成不舍得将这些西夷女子送人?我可是听说了,上个月府堂后宅之中已是多了一名西夷绝色,不用说,这定是老顾你差人送去的,怎么着,舍得给谢府堂,不舍得给小吕啊?哈哈!”
长的犹如一个面团团的周六观再次笑着开口打趣顾慎卿道。
“成成成,这有何不舍得的,我适才是在想着前端时日那件事还有无首尾需要清理,是以根本没听到吕老弟之请,些许女子而已,吕老弟看中哪几个,稍后直接带走便可!”
负手站立在花窗前,貌似在观赏歌舞,实际上却想着心事的顾慎卿转身来到花梨木座椅上坐了下来,端起热茶啜饮一口后,毫不在意地笑着开口道。
“我说老顾,那件事可是隐秘之极,可以说是神鬼不知,有何可担心的?莫不是你听到什么风声不成?”
第五百八十八章 豪门讲究的是与众不同
“要说风声,连日来除却松江府锦衣卫到处侦缉查访之外,府衙也是遣了衙役捕快四下寻访,此般行径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除此之外别处倒是无甚动静。
现下江边码头已是停工近月,我适才思忖着,这之后京城还会不会再遣人来主持此事,若是有,我等该如何应对?”
顾慎卿看到厅内三人齐齐把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遂略微沉吟一会后缓缓开口道。
前端时日松江府港口袭杀朝廷官员之事,就是他们四家密谋后安排人实施的。参与袭击的几十人都是四家的私奴,这几十人现在连同家人已经全部从人间蒸发了。
嘉靖往后,江南经济兴旺,富户尤多,因各种原因造成的失地农夫和手工业者卖身为私奴者日益增多。
有的富户蓄奴多达一两千人。凡此类奴婢都立有卖身协定﹐子孙累世不得脱籍。
江北奴婢系由绅耆雇募﹐河南﹑山东等省都有蓄奴之风,但数目少于江南
就拿顾慎卿等这几个大海商来说吧,顾家名下蓄养的私奴就达一千余名,其余三家也各自有六百、八百之数。
在这种主人和奴才的极不平等的关系下,诸多龌龊之事频发,其中有一条尤为使人不齿。
某些富户对奴婢的女儿居然享有初夜权,而在某些奴婢迎娶之日,新娘还没有和奴婢同房,要先让主人“享用”。
当日袭杀工部官吏的人员,就是从几家从这些私奴中挑选出来的。事后不久,这批行凶者被召集起来饮酒庆功,然后全部被毒酒毒死,尸体也被装载上船后弃之于大海之中。
“按照时日来算,现下此事定是已上报了朝堂之上,依着本朝历代皇帝和大臣们的处事风格来说,来来回回商议下来还不知多久呢,保不齐最终不了了之。
若真是朝廷胆敢再遣人下来主持开海一事,那咱就瞅准时机依样画葫芦再做一次,叫他们晓得,夺人钱财绝不会有好下场!这江南是我等江南人之江南,他人休想从中渔利!”
顾慎卿刚刚说完,吕茂成率先接过话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一脸福相的周六观点头称道:“小吕此话没错,自古以来便是强龙难掩地头蛇。现下朝堂之上虽然已无江南名臣为我等出面,可若是朝廷继续肆意妄为,那咱就让他尝尝我等之手段好了!”
“我觉着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先不说朝廷商议此事要用多少时日,单说朝廷若是再度派人南下来续建码头一事吧,万一今上遣了大兵来镇场子,那可就麻烦了。真要如此的话,以我等之实力,可是根本无法与其相抗,此事须得好好计议一番才可!”
在吕茂成和周六观相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向来沉稳的徐升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把朝廷有可能的应对策略摆了出来。
“徐老哥多虑了吧?此次朱家皇帝意欲开海,其实学的便是神宗皇帝与民争利那一套,那个瘸子遣下矿监税监来谋夺我等士绅之财产,最终还不是落了个赔了夫人又折兵之下场?怎不见他派了大兵来镇场子?
这朱家皇帝一直以来就是这德行,又想当表字又想立牌坊,一个个都是极好面子之辈,都想着在青史上落下个明君的好名声,但凡觉着民意不可违,他就算再舍不得,也得紧着改了自家章程,遣大兵收税?还不得教天下人骂死!”
对于徐升过于谨慎和极端的判断,吕茂成用颇不以为然地语气回道。
“吕老弟切莫大意,徐老弟适才所言还是颇有几分道理的。
观最近数年来朱家皇帝连番作为,征外攘内之下于尽显其强硬手段,于朝堂之上威望也是极高,若是其动怒之下,派遣大兵南下也不是不可能之事,毕竟现今南臣于朝堂之上已无立足之地,已是无人为我等发声了,真要到了那般田地,我等可是要好好计议一番才好!”
徐升的言论引发了顾慎卿的共鸣。对于一直关注朝堂动静的他来说,按照皇帝行事越来越强硬地风格,派兵南下也是极端情况下皇帝可能动用的手段之一,真要那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十分的棘手了。
“顾老哥,今日既是府上大喜之时,这等子虚乌有之事还是以后再谈吧,若真有大兵南下,到时咱们就聚集上万千百姓施压便可,我就不信朱家皇帝敢用刀枪杀人!
顾老哥,今日有何新鲜菜式拿来招待我等?听闻老哥府上雇请了一名苏州府鸿宾楼的大厨,莫非是有上佳手段不成?”
眼见气氛越来越沉重,心里一直惦记着那几名美貌西夷舞姬的吕茂成笑着把话题转移了开来。
对于徐升和顾慎卿的推断,吕茂成根本没当回事。
有大明两百年来,不论是办事效率还是行事的果决狠辣,除了太祖以外,历代皇帝和重臣都没有显示出超人一等的模样,任何重大决策都是在扯皮和顾虑中耽搁下去,雷声大雨点小已经是所有有识之士的共识,顾慎卿和徐升的忧虑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吕老弟此言是极!今日既是几位贵客到来,那咱们便不醉不归!诸位且随顾某移步,今日定教你等大开眼界!哈哈!”
“顾兄,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我等可皆是豪富之人,平日饮食间尽享水陆活物,怎地弄此农户所食粗劣之物让我等就食?”
当四人移步在水榭中坐定之后,看到除了花梨木餐桌上摆满的各种精美食物外,一旁摆放的一个不算宽大的铁笼里居然是一只活鸭时,周六观顿时有些不满地开口说道,吕茂成和徐升虽是没作声,但也是用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看向了顾慎卿。
“嘿嘿!几位稍安勿躁,别看此物乃寻常人家所食,但若是炮制得当,其味道却是极为鲜美!”
顾慎卿用得意的口气说罢,随后一声吩咐,两名美婢抬起铁笼放到一座铺着铁板的陶瓮上,一名三旬左右年纪,身穿灰色布袍的汉子端着一个陶罐走到了铁笼跟前。
陶瓮中盛着的是正在燃烧的银木炭,上面的铁板在逐渐受热下开始发烫,铁笼里的鸭子因为鸭掌被烫的缘故开始悲鸣着开始蹦跳挣扎,但因笼子的束缚无法逃脱。
随着温度的越来越高,虽是白昼之间,但也能看到铁板开始慢慢发红,鸭子发出的凄厉叫声让那两名美女脸上露出了不忍之色。
那名汉子则是把陶罐中事先配好的液体秘料倾入笼子边的水槽中,高温下饥渴难耐的鸭子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开始拼命补充液体。
随着铁板变得通红,鸭子的挣扎越来越无力,身上的羽毛也脱落的不剩多少,吕茂成等人也是看的津津有味。
“老爷,肉已是熟了!”
那名一直仔细观察鸭子动静地汉子冲着顾慎卿施礼后禀道,而此时的鸭子却并没有死去。
“且取来让诸位贵客享用!”
看到吕茂成等人脸上惊奇的神情后,大感得意的顾慎卿随口吩咐道。
那名汉子转身去往水榭外,再次端来一个盛着汤汁调料的陶罐放到一旁,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副鹿皮手套戴在手上,上前提起铁笼顶端的一个把手,把笼子从铁板上提下来放到地上,随后搬起陶罐隔着铁笼往里连续泼洒,一股扑鼻的异香迅即蔓延开来,令人闻之不禁垂涎欲滴。
就在那名汉子打开铁笼,把奄奄一息的鸭子取出,随后用锋利的快刀开始往下片肉,准备让迫不及待的的徐升等人安心享用美食之际,顾府的管家顾顺匆匆来到水榭之中,面上的神情像是有些不安。
顾慎卿看到他这般模样后随口吩咐一句,水榭里的闲杂人等片刻之间走的干干净净。
“老爷,谢府堂派人前来告知,钦差来松江府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有人慌了神
“久仰卢学士大名,只惜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实属下官等之幸也!
十年以来,学士以文人之姿,统帅万马千军,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纵横于江北之地,涤荡逆天群丑,使万千逆贼闻风丧胆,终致其覆灭烟消!
此等出将入相之能,较之盛唐之名臣亦不遑多让,为我皇明两百年来罕有,实乃我辈之楷模也!
学士请受下官等一礼!”
松江府上海县水运码头上,在钦差仪仗铺开之后,身穿御赐斗牛服的卢象升踩着木板从船上踏到地面上,松江府知府谢汝运迎上前去拱手施礼讲说一番,随后整理一下仪表,再次郑重其事地躬身施礼,身后的松江府及上海县一众主官也是一起拱手过头,一揖倒地,以此表达对卢象升的敬仰之意。
卢象升一行是乘坐官船沿京杭大运河南下至杭州,然后再沿长安县至上海县的水路抵达松江府的。
“贵府过誉了。卢某所作所为,不过是尽臣子本分而已。
时值神州板荡之际,我等既食天家俸禄,就当为天子效命。就如同现下一般,虽是表面海晏河清,但尚有万千黎民亟待哺育;而太仓匮乏钱粮,以致每日皆有无数饥民身处困顿之中。
故此,扶危助困便成为接下来我等臣子之重任。本官望贵府及诸位能与朝廷上下一心,多思多虑、共度时艰,早日使太仓充盈无比,以慰我皇忧民之心!”
面对谢汝运的一番溢美之词,卢象升根本不为所动,而是用淡淡地语气,话有所指的回了过去,这让松江府众人心下尴尬不已。
“是是是,学士言之有理,我等即是代天牧民,那就当一切以圣上及万千生民之福祉为己任,为官一地,造福一方,早日使天下再无饥绥冻困之人,如此方不负圣上之托!呵呵!”
谢汝运强笑着打了一通官腔,随后便邀请卢象升上轿,前往十几里之外的松江府城内暂歇,没想到却被卢象升以不惯以人为畜为由给谢绝了。
紧接着,一名原先卢象升在军中的亲兵、后自愿跟随将主落籍卢府成为家将的护卫牵过五明骥,卢象升撩起斗牛服一角塞进玉带,搬鞍认凳跨上战马,通人性的五明骥唏律律昂首嘶鸣一声,斜视着谢汝运等人,仿佛在催促他们赶紧前面带路一般。
卢象升不以人为畜的论调让松江府诸人更加尴尬。有的人已经在心中暗骂不止:官轿又不是我等兴起的,怎么到你这里成了以人为畜?你在战场上待了十年,跟那些粗莽军汉学了一身臭毛病,现在都成了阁臣了,居然还以骑马为荣,简直是有辱斯文!
眼见卢象升这般做派,摆明了有不愿与松江府诸人亲近之意,谢汝运不爽之际,心下也是暗自警觉:这姓卢的此次是来者不善啊,这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举止,莫非是想在松江府里闹出什么事端不成?
但因为身份等级相差太多的关系,谢汝运并不敢将心中的怒气写在脸上。
他冲着卢象升拱手之后抬步向前,走到自己的官轿前,轿夫一倾轿身,谢汝运弯腰低头钻进轿厢,跟来的师爷把轿帘放下后一挥手,引路的知府仪仗在前面开道,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地开始向着松江城前行,卢象升的钦差仪仗依次跟随在后。
等到仪仗全部排开前行,卢象升催马碎步往前,四名家将骑马分侍左右,其他钦差随员和当地官员也纷纷乘轿坐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向松江府城而去。
约莫在下午未时许,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一行人在路人满是好奇的围观下抵达松江城。
松江府诸人把卢象升一行送至城内最大的客栈松梅居内,谢汝运等人本打算把卢象升安顿好之后便返回府衙,到晚间再安排接风洗尘之事,没想到却直接被这位阁臣给留了下来。
“学士远道而来应是乏累之极,按理说应洗漱歇息一番,学士虽是一心为公,可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下官已是安排好给学士接风之宴,待晚间宴饮之后,明日再谈可好?”
在接到消息后早早便去迎候的谢汝运心里顿感不适。
他平日间养尊处优惯了,今天来回赶路加上等待的时间,加起来足有好几个时辰,现在已经感觉疲累不堪,在听到卢象升马上就要谈及此次的差遣之后,便用带着些许不满的语气回应道。
“本官早间与湖广深山中剿贼之时,连续数日不眠不休之况已是寻常,区区乘船南下,一丝气力也无耗损,根本无需歇息洗漱。
至于晚间接风宴饮之事还是算了吧。一想到天下尚有无数苍生急需糊口之食,就算满桌的山珍海味,本官也是实难下咽,松江上下一片好意,本官心领了,接下来还是谈谈本官此次南下之责吧!”
看到卢象升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汝运等人也只得收起心思,忍着强烈的不适感静听这位阁臣继续分说。
“本官奉旨前来,所为有二事。
其一,上海县码头袭杀官员一案生发之后,圣上震怒、满朝皆惊。圣上已将此定为謀逆之案,并下令务必尽快侦破此案,将行凶者及幕后主使者绳之以法,还罹难者公道!”
卢象升细长的双眼环视着众人,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杀意让在座诸人不寒而栗,更是令某些人的心脏骤然间大跳起来。
“学士,圣上将此事定为謀逆是不是有些过了?江南一地承平已有两百余载,向来都是一副歌舞升平之太平景象,从未听闻有人对朝廷不满之说,謀逆之心怕是无从谈起。
以松江府上下来看,此事纯属偶发,府衙奏报中也大致认定,此事民变之可能较大,若是钦定謀逆,如此罪名下,恐会引发民众之不满,最终致使繁华富庶之地无端动荡不安,此恐非社稷之福啊!”
在听到皇帝将袭杀官员之事定为謀逆之后,谢汝运心下没来由地感到恐慌不已,在强按心神之后,他打起精神开口辩解了一番。
谢汝运清楚,只要被定为謀逆,那就意味着朝廷可以动用一切手段,对所有可疑人员进行抓捕刑讯甄别,锦衣卫松江千户所现在的理性破案,就会变成毫无节制的瓜蔓株连。依着这些恶魔的手段,松江府将会面临着血雨腥风,无数人将会被牵连进这场单方面的肃清之中。
“下官赞成府尊之言,謀逆之定性却是太过夸大了。江南数千万民众,秉承江南水乡温婉宜人之性情,一向不喜与人争斗,更谈不上胆敢行此大逆之事。
至于当日袭官,极有可能是少数人出于义愤动手,双方争执中失手误杀,事后遂觉后悔,但却无可挽回,故而连夜逃亡而去。
学士所言之幕后指使更是无从谈起。
学士祖籍出自常州府,当知南人惯以利字为先,其日常中处事尽皆以利为准,朝廷修建码头一事与他人并无关联,何来幕后一说?
江南不论一众士绅还是黎民众生,历来都是心向朝廷,每岁向朝廷供奉钱粮何止数百万。单论赋税,我松江一府更比陕西一省所纳还多。
朝廷应多看各地所献,而非欲以小错拿捏地方,如此方为堂堂之举!”
第五百八十九章 有人慌了神
“久仰卢学士大名,只惜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实属下官等之幸也!
十年以来,学士以文人之姿,统帅万马千军,披坚执锐、冲锋陷阵,纵横于江北之地,涤荡逆天群丑,使万千逆贼闻风丧胆,终致其覆灭烟消!
此等出将入相之能,较之盛唐之名臣亦不遑多让,为我皇明两百年来罕有,实乃我辈之楷模也!
学士请受下官等一礼!”
松江府上海县水运码头上,在钦差仪仗铺开之后,身穿御赐斗牛服的卢象升踩着木板从船上踏到地面上,松江府知府谢汝运迎上前去拱手施礼讲说一番,随后整理一下仪表,再次郑重其事地躬身施礼,身后的松江府及上海县一众主官也是一起拱手过头,一揖倒地,以此表达对卢象升的敬仰之意。
卢象升一行是乘坐官船沿京杭大运河南下至杭州,然后再沿长安县至上海县的水路抵达松江府的。
“贵府过誉了。卢某所作所为,不过是尽臣子本分而已。
时值神州板荡之际,我等既食天家俸禄,就当为天子效命。就如同现下一般,虽是表面海晏河清,但尚有万千黎民亟待哺育;而太仓匮乏钱粮,以致每日皆有无数饥民身处困顿之中。
故此,扶危助困便成为接下来我等臣子之重任。本官望贵府及诸位能与朝廷上下一心,多思多虑、共度时艰,早日使太仓充盈无比,以慰我皇忧民之心!”
面对谢汝运的一番溢美之词,卢象升根本不为所动,而是用淡淡地语气,话有所指的回了过去,这让松江府众人心下尴尬不已。
“是是是,学士言之有理,我等即是代天牧民,那就当一切以圣上及万千生民之福祉为己任,为官一地,造福一方,早日使天下再无饥绥冻困之人,如此方不负圣上之托!呵呵!”
谢汝运强笑着打了一通官腔,随后便邀请卢象升上轿,前往十几里之外的松江府城内暂歇,没想到却被卢象升以不惯以人为畜为由给谢绝了。
紧接着,一名原先卢象升在军中的亲兵、后自愿跟随将主落籍卢府成为家将的护卫牵过五明骥,卢象升撩起斗牛服一角塞进玉带,搬鞍认凳跨上战马,通人性的五明骥唏律律昂首嘶鸣一声,斜视着谢汝运等人,仿佛在催促他们赶紧前面带路一般。
卢象升不以人为畜的论调让松江府诸人更加尴尬。有的人已经在心中暗骂不止:官轿又不是我等兴起的,怎么到你这里成了以人为畜?你在战场上待了十年,跟那些粗莽军汉学了一身臭毛病,现在都成了阁臣了,居然还以骑马为荣,简直是有辱斯文!
眼见卢象升这般做派,摆明了有不愿与松江府诸人亲近之意,谢汝运不爽之际,心下也是暗自警觉:这姓卢的此次是来者不善啊,这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举止,莫非是想在松江府里闹出什么事端不成?
但因为身份等级相差太多的关系,谢汝运并不敢将心中的怒气写在脸上。
他冲着卢象升拱手之后抬步向前,走到自己的官轿前,轿夫一倾轿身,谢汝运弯腰低头钻进轿厢,跟来的师爷把轿帘放下后一挥手,引路的知府仪仗在前面开道,八抬大轿晃晃悠悠地开始向着松江城前行,卢象升的钦差仪仗依次跟随在后。
等到仪仗全部排开前行,卢象升催马碎步往前,四名家将骑马分侍左右,其他钦差随员和当地官员也纷纷乘轿坐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沿着官道向松江府城而去。
约莫在下午未时许,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跋涉,一行人在路人满是好奇的围观下抵达松江城。
松江府诸人把卢象升一行送至城内最大的客栈松梅居内,谢汝运等人本打算把卢象升安顿好之后便返回府衙,到晚间再安排接风洗尘之事,没想到却直接被这位阁臣给留了下来。
“学士远道而来应是乏累之极,按理说应洗漱歇息一番,学士虽是一心为公,可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啊,下官已是安排好给学士接风之宴,待晚间宴饮之后,明日再谈可好?”
在接到消息后早早便去迎候的谢汝运心里顿感不适。
他平日间养尊处优惯了,今天来回赶路加上等待的时间,加起来足有好几个时辰,现在已经感觉疲累不堪,在听到卢象升马上就要谈及此次的差遣之后,便用带着些许不满的语气回应道。
“本官早间与湖广深山中剿贼之时,连续数日不眠不休之况已是寻常,区区乘船南下,一丝气力也无耗损,根本无需歇息洗漱。
至于晚间接风宴饮之事还是算了吧。一想到天下尚有无数苍生急需糊口之食,就算满桌的山珍海味,本官也是实难下咽,松江上下一片好意,本官心领了,接下来还是谈谈本官此次南下之责吧!”
看到卢象升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汝运等人也只得收起心思,忍着强烈的不适感静听这位阁臣继续分说。
“本官奉旨前来,所为有二事。
其一,上海县码头袭杀官员一案生发之后,圣上震怒、满朝皆惊。圣上已将此定为謀逆之案,并下令务必尽快侦破此案,将行凶者及幕后主使者绳之以法,还罹难者公道!”
卢象升细长的双眼环视着众人,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杀意让在座诸人不寒而栗,更是令某些人的心脏骤然间大跳起来。
“学士,圣上将此事定为謀逆是不是有些过了?江南一地承平已有两百余载,向来都是一副歌舞升平之太平景象,从未听闻有人对朝廷不满之说,謀逆之心怕是无从谈起。
以松江府上下来看,此事纯属偶发,府衙奏报中也大致认定,此事民变之可能较大,若是钦定謀逆,如此罪名下,恐会引发民众之不满,最终致使繁华富庶之地无端动荡不安,此恐非社稷之福啊!”
在听到皇帝将袭杀官员之事定为謀逆之后,谢汝运心下没来由地感到恐慌不已,在强按心神之后,他打起精神开口辩解了一番。
谢汝运清楚,只要被定为謀逆,那就意味着朝廷可以动用一切手段,对所有可疑人员进行抓捕刑讯甄别,锦衣卫松江千户所现在的理性破案,就会变成毫无节制的瓜蔓株连。依着这些恶魔的手段,松江府将会面临着血雨腥风,无数人将会被牵连进这场单方面的肃清之中。
“下官赞成府尊之言,謀逆之定性却是太过夸大了。江南数千万民众,秉承江南水乡温婉宜人之性情,一向不喜与人争斗,更谈不上胆敢行此大逆之事。
至于当日袭官,极有可能是少数人出于义愤动手,双方争执中失手误杀,事后遂觉后悔,但却无可挽回,故而连夜逃亡而去。
学士所言之幕后指使更是无从谈起。
学士祖籍出自常州府,当知南人惯以利字为先,其日常中处事尽皆以利为准,朝廷修建码头一事与他人并无关联,何来幕后一说?
江南不论一众士绅还是黎民众生,历来都是心向朝廷,每岁向朝廷供奉钱粮何止数百万。单论赋税,我松江一府更比陕西一省所纳还多。
朝廷应多看各地所献,而非欲以小错拿捏地方,如此方为堂堂之举!”
第五百九十章 谋逆可是十恶不赦之罪
说话的是不到三旬年纪的松江府通判黄盛举。
年轻气盛他虽然仰慕卢象升的风采,但在看到这位声名远扬的大学士自从到达松江后,言语之间似乎一直若有所指,而作为一府主官的知府谢汝运的回应却显得软弱无力,于是黄盛举果断的站了出来,以较为强硬的姿态对卢象升发表的言论进行了回击,言辞间隐隐流露出怀疑朝廷重臣们想借机难为松江府诸官的意思。
“启禀卢学士,适才通判之言虽有过激之处,但总体而言还是不无道理。
自袭官杀人一事生发后,下官也是尽遣衙中能手全力缉查此案。从袭官现场来看,虽有数名官吏伤亡当场,但事发地并无刀兵遗留,死伤者俱为棍棒砖石等器物所致,若依学士所言有幕后主使,那主使者岂能不为行凶者准备伤人利刃?
至于行凶者之人数,当在十余至二十之间,由于事发时天色已暗,码头施工之青壮惊慌之下四散奔逃,故无人能识得其中是否有相熟之人,而被袭者皆是京师所赖,更无认得他人之说。
凡此种种,才导致此案无迹可寻,不过,下官以上报刑部,请求朝廷下文,名各地官府缉拿可疑之人,以求早日了解此事。”
黄盛举开了个头之后,推官耿元仁也是顺势接话,试图把卢象升地视线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众说纷纭之下,卢象升的思维一旦混乱,那么给皇帝的奏报便会倾向于松江府众人给出的结论,这样一来,这件事有可能会被重新定性为一般刑事案件,那是对松江府上下最为有利的结果。
“呵呵!贵府及诸官所言虽也不无道理,但其中一点却是无法掩饰!
自隆万开海以来,江南繁华日甚,富豪者更众,由此可见经海贸获利者不知凡几,而海商与漕商却并无任何区别!皆是通过两地之间贩运获取商利,此一点本无可厚非。
但是,诸位当是知晓,凡经运河行商者,俱要于钞关征税,而反观海商呢?其商贸所得数倍乃至十数倍于漕商,朝廷却并未从中获取丝毫之利!
仅仅基于此点,圣上及一众朝臣便可断定,袭官杀人者之目的便是阻挠朝廷开设海关征缴税金!诸君难道不曾见,上海县之港口码头至今停工未动?此一点正是本官将要说的第二点!
圣上言明,自即日起,松江府须代朝廷出面,自当地找寻雇请精通土木之术者,重金雇请其参与港口之建设中来,若其于其中表现卓越,朝廷将不拘其身份出处,将其拔擢到工部担任实职。
贵府稍后会署衙后须即刻安排人手书写张贴公告,尽快使此策广为人知。
再者就是,工部此次奉旨再派官吏随本官南下,圣上严令,上海县码头务必于半年之内完工并投入使用,松江府于此事上当尽全力予以配合,若半年之后还未完工,将会严厉追责!”
卢象升对众人刚才的言论并未表态,但表情和言词上却似乎有所松动,这让谢汝运等人的心里终于放松了些许。
“禀学士,由于袭官之事太过恶劣,松江府上下月余来都把精力放在全力追凶之上,加之土木之术无人通晓,是故才使其陷于停滞。既是有圣上之严令,那下官及诸位同僚自当当做目下头等大事来抓!
不过,下官心中仍有疑问,不知学士可为下官等解惑否?”
谢汝运连解释带保证一番之后,再次提出了一个问题。
“贵府有话不妨直言,只要是有关公事,本官自是知无不言!”
看到卢象升的态度越来越温和,谢汝运心里也更加有了底气。
“学士适才言道,圣上及朝臣认定,是因开海征税一事触及海商之利益,故而方有袭官之事生发,那下官想问的是,若是松江府相关遵从旨意,于半年内完成港口建设,那是否从另一面证明,并无海商参与其中?圣上所定謀逆之罪是否便能改为偶发之刑事?”
“贵府所提似是有些道理,此事先略过不提吧,一切都要边走边看!此番刑部也已遣人随同本官办差,耿推官尽快与其接洽为好。”
面对谢汝运提出的关联问题,卢象升沉吟一会后并未给出确切答复,但语气却是有了松动,这让在场诸人的心里踏实了不少,随后众人不咸不淡的闲扯几句,松江府诸官起身施礼告辞而去。
“文昌,惟貌,卢建斗今日之态度你二人如何看?接下来有何计较?”
松江府后院紧闭的书房内,谢汝运目视黄盛举和耿元仁,叫着二人的表字开口发问道。
三人在回返署衙后便聚集于此,共同商议如何应对这次朝廷的强硬举措。
“府尊,我觉着此事非同小可,未曾想到朝廷如此之速便派人下来!此一点足以说明,皇帝和阁臣们确是动了真怒!
下官以为,要想化解此事,减轻其对我等之害,须得从卢建斗处着手,将謀逆之罪名祛除方可!如若不然的话很容易将我等牵连进去!
顾、吕等人虽是对我等皆有四时之敬,但我等绝不可因此事而搭上身家性命!
下官以为,须当尽快使顾、吕等四家认清事情之严重性,抛却试图抗税逃税之幻想,并要以实际行动力助港口之建设,借机洗脱嫌疑!
港口越早投入使用,朝廷所征商税越早入了太仓,那謀逆之罪名便无从谈起。只要过了此关,我等最好尽快动用关系调任他处,那以后之事便与我等再无关联!”
黄盛举的建议让谢汝运和耿元仁点头不已。
顾慎卿等人平日与他们三人走得很近,并且每逢三人家中各种生辰寿诞、满月百日、婚丧嫁娶等大小事情时,四大海商都会有厚礼送上,正是有了这种密切的关系,所以顾慎卿等人在松江府才可以横行无忌。
这次的袭杀官吏一事,谢汝运等人也是一清二楚,因为顾慎卿等人曾专程就此事征询过他们的意见,但是最后的结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当初顾慎卿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只是驱赶或打伤工部派来的官吏,让这些朝廷之人胆寒后撤走就行,没想到最后却演变成了恶性杀人事件,顾慎卿等人这种极度蔑视朝廷的做法也让谢汝运等人心下大为不满。但由于双方交集过密,几乎融为了一体,所以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此事,并在奏报中把这件事说成了民变。
“文昌此议极是妥当,稍后本官便让人走一趟顾家!再就是,卢建斗所提港口重建之事也要当做大事来抓,此事便交由文昌全权负责!惟貌明日便亲身陪同刑部上差去往各处找寻线索,其间不必遮掩!”
谢汝运说罢,黄盛举和耿元仁点头应下。
因为参与此事的所有相关人等已经全部清除干净,所以谢汝运等人并不担心刑部派来的人能够找到什么破案的线索。
就连松江府的锦衣卫千户所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任何与此案有关的证据,更别提这些人生地不熟的京官了。
但谢汝运等人没想到的是,除了明处的刑部官差以外,另外一个更加恐怖的所在也已经悄悄降临到了松江府。
第五百九十一章 锦衣卫也有崇拜的偶像
“启禀镇抚使,此便为松江千户所事发以来查访到之情治。但由于松江府人口稠密,事发后第二日便阴雨不断,所有痕迹都是难以辨认,故一直无法找到行凶人员之踪迹,到现下为止实难判定究竟是何人所为。卑职等无能,还请镇抚使降罪!”
锦衣卫松江千户所署衙二堂内,新晋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李烈一身便装踞坐于主位之上,顾盼之间凛然生威,北镇抚司掌刑和理刑百户分侍左右,松江府千户所千户卞五常、副千户张亮总单膝跪在堂中央,卞五常双手抱拳过顶,低首大声禀报道。
李烈在接到朱由检的口谕后,立即率北镇抚司精锐人马由通州码头乘船南下。在抵达上海县之后,李烈将北镇抚司一众精于探查的高手全部分遣至城里和乡下,严令他们务必想方设法打探有关此案的一切消息,以求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而他自己则带着相关人等先于卢象升进了松江城中。
“起来吧!
皇爷已将此事定为謀逆,故此须得尽快查明真相、缉拿元凶,方能使皇爷怒气稍减!
既是你等未曾查到相关线索,那这些卷宗看不看都无甚用场。
虽说皇爷要求我亲军办差务求件件都要证据确凿,不过你二人来松江也有年余,对此地风土人情也当有所知,本将且问你二人,你等心中可有怀疑之人?就从那些海商里挑吧!”
由于是朱由检亲自交办的案子,并且此案性质极为恶劣,如何破案成了当前头等要务,要不然自己刚被拔擢为北镇抚司镇抚使这个要职上,若是不能及时破案,那以后在卫中就会威信扫地。
所以李烈现在暂时无暇追究松江府千户所的责任,对相关人员的处置要等到案子告破再说。
“禀镇抚使,由于海贸获利丰厚,故此松江府从事海贸之商人极多。在苏松常等地,因此而暴富者足有百余户。
这些海商所涉并非局限于海贸,其人等之名下各种资产都有,酒楼商铺、工坊典当等等大部分均有涉猎卑,其数代积累之下,数十万两家产者只算小户,百万、数百万者也有数十户之多。职下等也曾终日苦思会商,想从中找出有嫌疑者,后来也曾遣了校尉盯梢探访,但最终一无所获。
若按镇抚使所言推断的话,职下以为顾、吕、周、徐、方、黄、孙、刘、蒯、冯等十大户最为可疑!”
自从袭官案发生之后,卞五常和张亮总也是倍感压力,在将卫所中能派的人全部派出去后,两人也是时不时的拿着各自得到的消息聚到一起商议,但始终没有找到任何头绪。
李烈所提的海商嫌疑最大的问题,两人也已经想到,随后便把查访重点放在了刚才提到的十大姓身上。可是据校尉们每天送来的情报分析,事发前后,这十家豪商家内家外都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这些消息让卞五常和张亮总失望不已。
就在他们愁眉不展的时候,李烈这位新晋大神的到来也让二人更感焦虑和不安,他们心里清楚,如果不能尽早破获此案,那他们的前程就会变得黯淡无光,最终极有可能被彻底边缘化。
“成!那且将这十家当成重点来查吧!有无此十家相关资信?咱们看看这些豪商大户平日里都干了些何等好事!说不得此事就着落在他们身上。一旦查实有人牵扯其中,內帑又会平白多了一注大财,皇爷还指不定怎生高兴呢!”
对于江南豪商巨贾如何有钱的传闻,李烈也是听说过不少,但当他听到这些大户动辄百万家资时,李烈和那两名百户也是不禁咋舌不已:这也他特么有钱了吧?比京师里传了百多年的勋贵的家产还要丰厚许多,这要是能查出什么事来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禀镇抚使,松江千户所自于一年多前成立之日起,职下便开始着手调查搜集本地重要人物相关消息,到目下为止已是整理了不少。还请镇抚使稍等,职下这便差人取来!”
在耗时一个多时辰之后,李烈等人终于把千户所收集的有关十大姓的全部资料阅看完毕,此时已是申时左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已感饥肠辘辘。
“这些资信甚是详尽,可见你二人平日间也是用心办差了,此一点本将自会向都指使分说,相关将官校尉之名你二人稍后拟下交于我,都指使自会据情予以升赏。”
李烈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卞五常和张亮总赶忙抱拳躬身施礼,表示万分领情之意。
他俩知道,只要李烈的奏报中提及此事,如果主犯就是这十大姓其中之人,那么将来此案告破时,松江千户所虽然没有头功,但也会跟着沾上不小的光,二人的前程也会重新变得明朗起来。
“这一天忙活下来,腹中也是闹起了饥荒。老卞,这松江府有何美食?某可是甚少南下,只闻江南人家喜食清淡之物,咱们这等军中粗人可不惯这口儿,你且安排些饭食来,某可是无肉不欢,千万莫整治那些清汤寡水、中看不中用之物来,要不然某回京后可要去都指使面前告你一状,说你苛待上官!哈哈哈哈!”
阅罢众多文卷,李烈心中对此案已是有了一些想法。
如果按照自己的思路施行,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很快便能见到成效。于是在心情大好之下,李烈也放下了上官的架子,跟卞五常等人开起了玩笑。
“镇抚使说笑了!职下适才已差人去城内最好的酒楼订了一桌上等席面,估摸着再有片刻便可送达署衙之内。职下自是知道我等北人口味,故特意叮嘱菜式味道以醇厚为主,保证诸位上官吃着舒心!”
卞五常能在锦衣卫中混到千户一职,当然也是眉眼伶俐之人。在刚才李烈等人专注于一边阅看一边相互交换意见之时,他便悄悄地打发人了去订好了酒席。
“成!那咱就闲聊等候好了!
对了,卢大学士那边不知进展如何了。稍后咱们边吃边计议,待议定之后,某须得亲自跑一趟,去拜访卢大学士,恭请老人家予以定夺!
虽说咱们亲军跟文臣之间向来是冤家对头,可说句良心话,众多文臣之中,某对卢大学士、孙次辅那可是发自内心地敬佩!
尤其是卢学士,在咱们皇明危急关头,以文臣之姿、行军将之事,十年间撇家舍业、浴血征战,实是我皇明第一等之忠臣,也不愧皇爷一直高看卢学士一眼!
某可告知你等,不管何时见着卢学士,都得恭恭敬敬,谁要是敢对卢学士有半点不敬,某可真下狠手收拾他!”
第五百九十二章 人人惧怕的怪兽
从卢象升到达松江府第二天开始,围绕着上海县码头修建的工作重新全面铺开。随同卢象升一道南下的几名工部官吏,怀着复杂的心情住进了施工现场,开始对港口的地形进行勘测和规划。
不过这次让他们略微感到安心的是,松江锦衣卫千户所数百名校尉分别部署在了几处紧要的位置,昼夜轮值守护,以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
按照卢象升提出的要求,松江府四处张贴聘用土木工程人才的帖子,知府衙门安排人手四处雇请大批青壮劳力分赴上海县,官仓的粮米也连续不断地运往码头附近早就盖好的粮仓,以备工期内青壮们食用。
卢象升先是在谢汝运等人的陪同下亲自到施工现场进行了视察,随后在闻讯赶来的江苏巡抚等一众高官的簇拥下,对苏松常三个江苏省最为富庶的地方进行了考察。
李烈在得知卢象升离开松江府之后,当即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对校尉们每天送来的情报汇总和研判上,并与卞五常等人一起会商,逐渐缩小嫌疑者的范围,并最终把顾慎卿、吕茂成等人列为了重点监控目标。
“顾兄,你说这谢府尊他们如此做到底是何想法?咱们费尽心思下甘冒奇险才做了那件事,所为不就是不让朝廷开海征税吗?怎地这钦差一到,这几个大老爷即刻就转了舵呢?平日里真金白银供奉着,到了见真章之时就缩到后边,这些狗东西,实是不当人子!
謀逆?名堂而已!这不就是明摆着吓唬三岁幼童之语吗?在证据全无下,朝廷也不能平白指人謀逆吧?
这几个孙子胆子也忒小了些,三言两语就叫卢建斗给镇住了,这下倒好,还转过头来叫咱们捐钱捐物帮着修建码头,凭什么?”
初冬时节,虽然江南一带气温仍是不低,但顾慎卿家宅后院宽大的书房内已经燃起了数个铜质炭盆,整个室内变得温暖如春。
在接到谢汝运心腹幕僚送来的消息后,顾慎卿、吕茂成、周六观、徐升四人再次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应对当前的变化。
“我说吕老弟,咱就先别埋怨了,还是商议一下接下来该当如何吧,我等是以谢府尊之言为准,还是另想他法?老顾、老徐,你俩有何高见?
哎哟,这屋里也太热了吧,老顾你莫不是身子太虚?这才十月中就点上火盆,也不怕燥的慌!”
一身肥肉的周六观说完之后,先是用白色的汗巾擦拭着满脸的汗水,撂下手巾后端起矮几上的茶水咕嘟嘟一饮而尽,放下茶盏后站起身来,赤足踩着地上厚实柔软的波斯羊毛毯来到门后高几前,拿起茶壶返回座椅前,重新给茶盏蓄满了茶水。
由于他们商议的事情太过隐秘,整个书房所在的院落内外都禁止闲人靠近,所以端茶倒水这些事情都得亲力亲为了。
“没想到朝廷此次如此之快便派下人来,且是内阁三辅这等重臣,看来这回我等所做之事着实不小啊,朱家皇帝竟然以謀逆之罪来定性此事,若是一个应对不慎,结局怕是对我等极为不利,咱们须得好生合计合计才成!”
两眉之间隐有忧色的徐升手捻胡须,用略带沉重的语气开口说道。
“徐老哥你这话说了更没说一样,这不就是怕应对不慎,我等才聚在一起商议?你倒是说说,咱们该当如何去做才好?”
没等顾慎卿开口,周六观用不满地语气接话道。
“此事目下有些棘手,我这心里也是犹豫不决。若是按照府衙传讯来看,谢文成等人摆明了已是打了退堂鼓,生怕一旦事发会被牵扯其中。
他们这是打算先将事情糊弄过去,以便让卢建斗在给京师奏报之中,将重罪降为最次一等,这样的话,朱家皇帝那些爪牙就不致大行牵连之举,松江府上下也不致早起祸害过巨。
但若是照谢文成之说,松江府要力促上海码头尽速完工,而到了竣工之时,我等所营就只能足额缴纳税金了,如此结局便完全违背我等之初心,使我等之家业蒙受不小损伤,如此两难之况,着实令人难以抉择啊!”
说到最后,徐升频频摇头,脸上一副满是无奈的神情。
其实当他听到謀逆的字眼时,心里已经害怕了,对谢汝运等人的决定,徐升也是万分赞成。他也认为,只要完全满足了朝廷的要求,尽快把上海码头建设完,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朝廷也不会再把注意力放在追究凶手身上了。
皇帝和朝廷要的是征税,只要这个主要目的达成,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刚才他的话语中也流露出想要妥协的意思,但因为吕茂成和周六观的态度都很强硬,都表示要跟朝廷刚到底,所以他也没有把自己的态度完全表达出来,以免会被吕、周二人讥笑。
“徐老弟之言亦是把我等所面临之境讲的清清楚楚,目下之事却是较为棘手。
单单是朝廷派人下来的话,一切都还好说,现下我等最忌者莫过于朱明之亲军了。
据顾顺言称,数日来,有不少面生之人于松江城内外四处打听消息,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定是锦衣亲军的探子。
虽说上次之事做的隐秘,但若是其依仗天宪乱来的话,怕是对我等十分不利!”
一提起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屋内四人都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松江府锦衣卫千户所自一年多前成立,管辖范围为松江和常州两个大府下辖的所有州县,整个千户所的兵力也都分散在了地方上。
顾慎卿等人在最初时也曾想试着与几名掌权的交好,但遗憾的是,由于锦衣卫直属皇室,平日里根本不与外界交往,这些将官校尉也全部从京城派下,偌大的松江府竟无一人与其中之人相熟,就算想拿着银钱开路你都进不去门。再加上江南这些士绅大户自视甚高,觉着在自己的地盘上,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所以再试探无果的情况下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但是现在看来,他们虽然不惧朝廷,但内心深处对于这个伏在一旁的怪兽还是非常忌惮的。传说中能出入几万人的大军营中,捉拿一品督师的所在可不是像那些文臣一样好相与的。
虽然不知道这些锦衣卫到现在竟然没有闻风拿人,然后刑讯逼供、指鹿为马,但并不代表这些锦衣卫惯用的手段就不会再用,或许人家在等待时机也说不准呢。
“顾兄所言极是!小弟也以为,咱们还是先依着谢文成之策,委曲求全渡过眼前之不利局面,至于商税之事,等事了之后再徐徐图之!”
第五百九十三章 选准目标、准备动手
“卑职锦衣亲军北镇抚司镇抚使李烈参见学士!学士赤胆忠心、一心为国之风范,卑职钦服不已!”
在卢象升结束了十余天的视察、回到松江府的当天晚上,一身便装的李烈来到卢象升下榻的松梅居后院,拜会了这位闻名朝野的名臣。
李烈是世袭锦衣卫出身,一直在京师任职,而卢象升从崇祯二年起便常年征战在外,故而两人素未谋面。
当见到眼前这位看上去瘦弱无力的中年人就是传闻中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卢阎王时,李烈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些愕然。
本来按照两人互不统属的关系来讲,李烈不用对卢象升郑重行礼,只需抱拳应付一下即可,但出于对这位大忠臣由衷的敬佩,李烈还是行了作揖唱名的大礼。
“李镇抚使且坐,不知本官巡视地方这十余日间,亲军可有所获?”
卢象升安然端坐受了李烈的大礼,随后他摆手示意李烈就坐接口问道,一名家将端上茶水退到门外侍立一旁。
出于文臣对厂卫的天然反感,卢象升并未表现出想与李烈这位亲军实权人物亲近之意,而是在李烈就坐之后开口直奔主题。
“好教学士得知,自学士去往别处之后,卑职安排人手全力侦缉,最终圈出数名嫌疑极大者。目下虽无确凿证据证明其便是主使者,但只要施以其他手段,定能顺藤摸瓜揪出真凶,还罹难者一个公道!”
对于卢象升生受了自己的大礼,李烈心中并未介意,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应当。如果卢象升刻意表现出平易近人,抑或是想主动与自己交好的姿态,李烈反倒是会轻视与他。
厂卫中人虽然大多读书甚少,但这些人最崇拜的却是历朝历代那些忠臣义士,东厂大堂内悬挂的便是岳飞岳武穆的大幅画像,而卢象升历年来的行举,在厂卫中已经博得了大明岳飞的美誉,成为了绝大部分厂卫将校心目中的大英雄。
“亲军欲用何手段?本官先前曾数次向圣上建言,请求圣上力禁厂卫无故动用刑讯手段,以防良善酷刑之下屈打成招。
目下虽不知圣上有无专门就此下过谕旨,但此次南下松江府,本官忝为钦差,自是不允有此恶行生发眼前。
若是李镇抚使所言之手段包括此等行举,那本官绝不会应允!”
听到李烈说起手段这个字眼,卢象升双眉一皱,面上的神情顿时变得不悦起来。
有感于厂卫权势越来越大。并且渐有凌驾于朝廷之上的趋势,卢象升曾经连续向朱由检建言,列举大明百余年来权阉之祸,恳请朱由检务必采取措施节制厂卫,以防出现宦官误国的状况。
“回大学士,您可能是对亲军有所误会。我等虽说掌侦缉天下不法之权,但亲军本身也是有一定之规,并不会滥权祸乱天下,那样既会有伤天家名声,也会给自家埋下祸患。
卑职数日来研判各种消息,最终确定了嫌疑之人,于是便前来拜访学士,只是想给学士通报一番,随后便是例常公务了。
至于学士所言之良善吗,呵呵,在亲军眼中,彼辈藐视天家日久,心目当中早无大明,日常行举皆以私利为首。
对于此等人来讲,他们可以肆意巧取豪夺、任意妄为、鱼肉乡间,但是对他人却摆出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之做派。不管是天家还是朝廷,只要稍微触及其利益所在,彼辈便会借民意汹汹之名要挟朝廷,甚至不惜杀官抗法,所为无非就是保其永享富贵荣华!
对于这等无视大明之辈,只有施以强硬,方能使其知晓,天家之威不容丝毫侵犯!此亦是我亲军最根本之职责所在!”
李烈虽然敬重卢象升的人品,但这不代表他会听从卢象升的吩咐。
在亲军上下的心目中,天家才是他们的根本,他人只要敢于对抗皇室,那全都是该死之辈。
在前端时间梁琦贪赃枉法一案爆发后,朱由检也觉察到了锦衣卫内部有人私心过重,行事时渐有不把皇家放在首位的趋势,于是便接着这个机会在锦衣卫中展开了一场大清洗,以此警告亲军将校,不得以公权揽私利。
经过新任都指使李若链的大力整风,再加上朱由检加强了南镇抚司的权利,严令北镇抚司不得以有疑为名滥施酷刑,必须在有确凿的证据下才可以动手拿人。
经过这次整顿之后,锦衣卫各种军纪也被执行的更为严格,加上皇帝的最新指示,在这节骨眼上谁也不敢再如从前一样任意行事,所以这也是李烈到现在为止没有下令动手抓人的原因。
要不然搁在以前的话,只要被厂卫怀疑上的人,不管有无证据,先抓起来再说,各种刑具一摆弄,就算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到时候让你说什么你就得说什么。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嘉靖年间兵部武库司员外郎杨继盛那种铁骨。
当年杨继盛因为上本弹劾当朝首辅严嵩,并且隐讽嘉靖皇帝,结果被锦衣卫逮入诏狱后遭受了酷刑。杨继盛下肢被打烂,自己摔碎了喝水用的粗瓷碗,拿着碎瓷片亲手把似断还连的部位割断,令诏狱的狱卒既惊又佩,最后奏报上司请了郎中进狱中为其疗伤。
李烈的一番言辞让卢象升默然不语。
其实从内心来讲,卢象升对江南官绅集团并无好感,尤其是刚才听到松江府诸官可能事涉袭官一案后,这种恶感更是进一步加深。
“既然如此,本官也无话可说,但本官希望此案勿要牵连过多,更不要伤及无辜。但若有证据证明有人事涉其中,那不管其身居何职,全部都要依法惩治!”
卢象升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说道。
“请学士宽心,亲军绝不枉纵一名反贼,也绝不冤枉一名良善,学士只需安心在此静候,不过数日,此案便会水落石出!”
第五百九十四章 北镇抚司的手段
“老爷,常州府赵老爷那边送信过来,说是卢府那边推拒了前来松江说项之请,所有礼品也全都原样退回。
赵老爷信中言道,卢氏一族耕读传家,向来不喜与外人结交。现下虽是卢学士高居阁臣之位,但卢氏一脉并未因此而骄纵乡里,其族人一如既往低调于乡间,泛泛之交很难说动他们家人出面说情,赵老爷请老爷再想想还有无他人与卢氏有故,否则不好成事。”
顾家大院的书房内,顾府管家顾顺冲着端坐在座椅上的顾慎卿施礼后禀报道。
在议定暂且隐忍行事之后,顾慎卿等人又与谢汝运暗中互通声气,琢磨着想从卢象升身上着手,试图说服卢象升向皇帝上本,言明松江府上下正积极配合朝廷开海之策,全力促成上海码头早日完工之情,促请皇帝将謀逆之罪祛除,以安松江民众之心。
考虑到卢象升族人就在临近的常州府宜兴县,顾慎卿等人便托请常州府当地的士绅大户,备齐厚礼登门拜访卢府,想着让卢象升的几名叔父或是出面,或是直接来到松江府面见卢象升,劝说卢象升答应上述所请。
按照汉人注重桑梓之情的传统观念来说,只要是卢象升的长辈能够出面,就算卢象升官职再大、再铁面无私,那他也不好驳了家中长辈的面子,那这件事十有**是有希望能成的。
自古财帛动人心。
为了能达成目的,顾慎卿等人可是下了不小本钱的,拿出的礼物也是相当厚重,准备一次性便将卢府摆平。
这次顾、吕、徐、周四家除了每家拿出了一万两银子外,还有宜兴县上好水田一千亩、常州府、松江府、苏州府城内繁华地段商铺各一间,常州府内五进豪宅一座,加起来总计价值五万两还多,这些财产足够使一个小门小户摇身一变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了。
顾慎卿等人认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拒绝的了如此厚礼,何况所请之事也并不算违背纲纪的大事,所以说这件事应当会非常顺利的得以圆满解决。
但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卢氏之人竟然毫不犹豫地便将这等厚礼推拒于门外,并且根本没有多说任何废话,这让顾慎卿暗感恼怒的同时,心里也是隐隐有些佩服:怪不得谢汝运安排人给卢建斗送礼被拒,原来卢氏之人也是这般做派,要是朝廷官员都如此的话,大明国祚还真是有望延续百世。
“好了,我知道了。现下你即刻亲自带人去常州府跑一趟,打听一下卢氏之人平日间有何喜好,与何人交往密切,打听好之后再投其所好,定要花费全部心思将此事办妥!”
眼看时辰还早,顾慎卿沉吟片刻后给顾顺下达了新的指令,顾顺并未多言,再次施礼后退出了书房。
会到前院的顾顺连衣袍也没来得及换,随即吩咐下人备好出行所需的银钱和吃食,随后便带上两名仆从,坐上带有顾府认旗的马车出府直奔上海县水运码头而去。
就在顾府马车行出去不远之后,一名小贩打扮的路人挑着空空的竹筐疾步跟随在马车后边,然后一直行到顾府所在的巷口,冲着停在路边一辆马车上像是在等客的车夫做了个手势,那名年约三旬的车夫立刻打起精神后挥动马鞭,马车缓缓启动,吊在顾顺后面迤逦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顾顺一行三人在上海通往常州府的水运码头下了车,车夫在请示过后,赶着空车回返而去。
顾顺带着两名仆从来到人头攒动、一派喧闹叫嚷的码头边,一艘同样飘着顾府认旗的中型客船在水边停靠着。
一名仆从喊了一声之后,正在歇息的船夫赶忙跑到船边陪着笑脸伸出手臂,顾顺搭着船夫的手臂登上船头,两名仆从也先后登船。
船夫解开系在岸边的缆绳后返回船上,拿起长长的竹蒿刚要将客船撑离码头,突然之间几名身穿灰色布袍的汉子从人群里疾步窜出,眨眼之间便跳上了顾府的自用客船。
“哎哎哎,哪来的乡下土鳖?这船是顾府自家专用,外人一律不得上来,赶紧滚下船去!”
除了顾顺已经进了客舱之外,两名顾府的下人和船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一名仆从心头大怒之下,扬起手臂指点着窜上来的几个人高声喝骂起来。另一名仆从则是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上前进行驱赶。
此时的码头上人声嘈杂,各人都在忙着自家手上之事,是以并无人关注到这件不起眼的小事。
不等那名喝骂的仆从放下手臂,一名汉子欺身近前闪电般一掌切在他的一侧耳边,那名仆从身子一软倒在了甲板上,随后这名汉子如法炮制,将另一名仆从打翻。另一名汉子伸手入怀掏出一块木牌,冲着目瞪口呆的船夫面前一举,低喝道:“爷是官差!撑船!”
此时正在客舱内歇息的顾顺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正要起身出来查探,一名汉子左右腋下夹着两名仆从闯了进来,并随手将二人丢在一角,另一名举止沉稳的中年人一步跨进船舱,上下打量了顾顺一眼后开口问道;“顾顺?某是北镇抚司的!我家镇抚使有事询问与你!跟某走一趟吧?!”
当日下午酉时许,天色已经开始发黑,顾府客船抵达常州府外的码头,被黑布蒙头的顾顺在两名北镇抚司校尉的挟持下从船上下来,随后被塞进一架早就等候在码头的马车,赶车的校尉一挥马鞭,马车缓缓启动驶向了不远处的常州城。
“顾顺是吧?听闻你家老爷许多秘事全都是交由你去办结,恰好本官想要打听一些顾家秘史,故此才把你拿到此处。怎样?说说吧?当初袭杀朝廷官员那些反贼都在何地?
你若是好生招了,那镇抚司些许手段也就免了,若是你执意不说,呵呵。。。。”
锦衣卫设在常州府城里的署衙二堂内灯火通明,身着便服的李烈盯着披头散发的顾顺肃声开口问道,两名同样身着便装的北镇抚司百户神色淡然的立在一旁,用带着讥笑的眼神打量着跪在堂下的顾顺。
为了避免引起顾慎卿等一众地头蛇的警觉,防止出现其他不可控的事情发生,在李烈的授意下,北镇抚司校尉这才在顾顺出城之后,在无人关注下把他拿到了常州府。
“官爷,冤枉啊!小人不知您所说为何事。我家老爷可是松江府官绅世家,平日里奉公守法,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袭杀朝廷命官更是无从谈起啊!
官爷可别随意诬陷我顾府,如若不然,这江南一众士绅可不会答应!要是一个不好闹将起来,这民变一发,就算官爷打京城下来,到时怕也是难做啊!”
顾顺跟着自家老爷见过不少大场面,结识过不少达官贵人,私底下也奉命养着不少江湖人士,替顾慎卿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加上自恃顾家在江南一带庞大的势力,所以他对李烈的话语并没有感到十分惧怕,话里话外反倒是隐隐有威胁李烈的意味。
李烈见状也懒得再去与顾顺计较,他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抬起一只右臂一挥,站在堂下的两名校尉抬着一张简易木床放到了二堂的中央。顾顺身边的两名校尉把他拖起后来到床边,四人分别拽着四肢把他仰面放到了床上,随后把他的四肢和头部牢牢固定在了床上。
紧接着,两人抬着一口装着清水的水缸放到床头位置,一名校尉抱着一摞黄色竹纸来到了水缸跟前,堂内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嬉笑的神情,这让本就莫名其妙的顾顺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恐慌。
第五百九十五章 证据在手、开始抄家
顾顺面上依旧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但眼神中的一丝恐惧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也听闻过锦衣卫刑讯时用过的一些酷烈手段,在知道落入这伙人手中免不了要遭受皮肉之苦,但出于多方面的考虑,顾顺还是决定,就算被打死打残,也绝不能吐露半点隐情出来,这样就算他死了,以顾慎卿平时对身边人的慷慨和关照,自己的后代也会衣食无忧。
但是眼前的一幕让顾顺在恐惧之余却有了些许的迷惑:黄纸?莫不是打死我之后,还要给我烧一些钱粮,让我去地底下花用不成?没想到这锦衣卫还算有些良心!
“顾顺是吧?稍后你要是觉着撑不住了,就使劲拽一下绳索,咱们就会放开你,记住没?”
那名抱着一摞黄纸的年轻校尉目视顾顺温声开口道,柔和的语气让顾顺感觉就像自家的亲人一般。
不等顾顺示意,这名校尉把黄纸放在木床之上,双手捻起几张就着水缸中的清水打湿,上身前倾,手中端着打湿的黄纸轻轻地覆盖在了顾顺整个面上。
本来还在惊疑不定中的顾顺猛然间觉着眼前一片昏暗,黏糊糊地黄纸把他的口鼻完全遮盖住,原本顺畅的呼吸骤然间变得困难起来,心里的恐惧突然间大盛,嘴巴也下意识的张大,胸膛开始上下起伏。
紧接着,第二道**的黄纸再次糊了上来,顾顺的大睁着双眼,试图摆脱黑暗带来的巨大恐惧感,但随着第三道黄纸的到来,那种即将进入无边永夜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双肺里如同着了火,那种强烈的灼烧感让他想大声嘶吼,但却因黄纸的附着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名年轻校尉依旧用轻柔的动作将黄纸一道道糊在顾顺的脸上,丝毫不顾及顾顺全身上下开始拼命地挣扎和扭动。
堂内包括李烈在内的众人都是饶有兴致的观赏着眼前的一幕,就像在欣赏一条被钓上来后在草地上挣扎的鱼儿一般。
当第五道黄纸糊上去之后,顾顺整个身体的扭动趋势开始减缓,那名校尉仍然毫不动容,再次把第六道黄纸糊了上去,此刻的顾顺口鼻已经因窒息而开始流出鲜血,整个人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年轻校尉笑了笑,用满意地目光打量了一下顾顺,随后掰开顾顺紧攥的拳头,把一道绳头拴着银铃的绳索塞进了他的掌中,已经快要昏迷的顾顺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刚才这名校尉的交代,右手发力一拽,清脆的铃声响遍了堂内,李烈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意识已经接近完全模糊的顾顺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明亮,大股新鲜的空气涌入炽热的肺里,像一阵甘霖一般把里面的火焰全部浇灭,他大张着嘴巴贪婪地呼吸着,脑海中的意识也逐渐恢复了原状。
“老顾,觉着如何?是不是想起来一些事情?若是还未想起,咱就再帮你好生想想!”
看着年轻校尉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顾顺犹如看到了恶魔一般。
“官、官爷,小人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小人什么都记得!”
顾顺极力想缩回身子,眼神也避开了面前这张平凡的面孔,用颤抖的声音回道。
第二天一大早,心满意足的李烈带着一众手下,乘坐顾府的客船返回了松江府锦衣卫千户所,没过多长时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数名校尉奔出署衙后跨上战马,分头驰向城中和城外,向早就准备好的各队锦衣卫传达命令,一场大规模的抓捕正式展开。
首当其冲的就是住在松江城中的顾慎卿。
上午巳时左右,气势恢宏的顾府大门前面,数名身着灰色布袍的顾府家奴正在用水桶刷洗着门前街道上平整的石板路,三三两两路过的行人或是脚步匆忙,或是相互之间闲扯着从顾府门前经过,一切都一如往常一般。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一名顾府家奴直起身子向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大群身穿蓝色罩甲、头戴缠棕小帽、手持或腰挎长刀的武人正疾步而来。
没等顾府的家奴们反应过来,数名武人离开大队奔至他们近前,手臂挥动之间便把几名家奴放翻在地,随后从腰上摘下绳索,将这几名家奴捆好后丢到了墙边。这时两名校尉已经从角门闪进院内,不一会功夫,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北镇抚司理刑百户张焘迈开大步当先进入院中。
“曾亮,老规矩,先去将正主拿来,之后问出账本、密室,其余人等除却老弱妇孺,敢反抗者就地格杀!”
绕过照壁进入第一进院子的张焘便大步前行,一边随口吩咐下去,一队队校尉纷纷绕过他身旁向后面的院落冲去。
顾府中的家奴和仆从婢女或是惊吓之下呆立不动,或是尖叫中逃回自己的卧房,然后一众人等在校尉们的呵斥踢打之下被集中到了一处。
昨晚歇在四进第五房小妾住处的顾慎卿辰时末才起了床,随后在婢女和小妾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用过精致的早点后,顾慎卿又逗弄了一会儿宝贝儿子,刚想着去往前院乘车去周六观家走一趟,还没等他迈出屋门,院子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响,似是有不少人闯了进来。
“何人在外面?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速速滚出去!顾寿!你这作死的奴才,怎么守得门?”
顾慎卿大怒之下,迈步奏道房门前,刚要推门看是谁在外面,咣当一声大响,花梨木的两扇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巨大的响声把顾慎卿的幼子吓得咧嘴大哭起来。
一名身穿蓝色罩服的汉子迈步踏进屋内,打量了一眼气的浑身发抖的顾慎卿一眼后肃声开口道:“顾慎卿?””
“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了?本员外可是举人功名!尔等不得无礼!”
顾慎卿一看到眼前人的装扮,心头犹如三九天被浇了一盆冰水一般,从头凉到了脚后跟,一阵绝望和无力感使他的面色变得青白不定。
他认得这身服侍,知道这是锦衣卫的特殊装扮,从来人的架势来看,顾家这回事凶多吉少了。
“王法?呵呵!
顾员外,遣人袭杀朝廷命官之时,你可还记得王法?
怎么着?敢情这王法是你家定的?你说何时有就有,何时无就无?那你将天子放在何处?将我等亲军又放在何处?
某乃锦衣亲军北镇抚司百户李赫,此乃某的腰牌!
顾慎卿,你的案子发了!跟某走一趟吧!”
第五百九十六章 侯卿别担心,银子马上就有
就在孙传庭、卢象升离京南下公干之后不久,朱由检召集内阁剩余诸臣昭仁殿与会,商议在崇祯十一年冬季即将来临之时,朝廷及各地官府还需要完成哪些重要事项。
“诸卿,现下时节已至秋末,再过两月有余,年关便至。民间俗语说,过年如过关,有此可以见,对于寻常黎民百姓来讲,年节虽是喜庆之时,但许多户下盘点一年之收成,仍有入不敷出之虞。
故此,接下来各地官府要以扶危助困为主责,在抓好农田水利建设之同时,要把精力放在安民抚民之上,使所辖地民众无饥绥困顿之厄,尽力助其安然度过冬月!”
议事一开始,朱由检便将今天的主题定了下来:安民抚民。
自崇祯九年下半年大明境内大股流贼相继覆灭后,在朝廷相继出台的各项惠民政策的大力支持下,北地各行省以下府州县众多官吏们纷纷行动起来,一改长期以来形成的慵懒散作风,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大规模的移民搬迁、开荒拓田、兴修水利、拓平道路等等一系列的繁重工作中去。
经过两年多来持续不断地巨额银钱投入,在朱由检的授意下,山陕两省各级官府动员无数人力,对郑国渠、秦渠、灵渠等古老的水利设施进行了大规模修复,再加上新兴的农田打井抗旱的举措,使得北地大部分地区新增田地及原有农田都得到了充分的灌溉。
在种种前所未有的措施之下,各地的粮食连续获得了丰收,更有朱由检三年免赋税的利民举措,现在长江以北广大地区的数千万黎民百姓已能实现粮食自给自足,许多户下的存粮已足够应对荒年,北地民心已经极为安定。
朱由检相信,只要各地官府将这一系列惠民措施持久坚持下去,自己原先设想中五年之内全面消除饥荒的目标会提前实现。
为了防止在此过程官府中人出现懈怠及懒政惰政、甚至残民害民的行为,朱由检不断加大监察力度,每年向各地增派新的监察御史和锦衣卫,已达到威慑的目的。
朱由检要求这些监察人员要深入到乡间村庄,实地探访户下民众的生活状况,然后形成书面文字,将所巡视之地农户的具体情况做详细描述,然后上报省一级监察御史和锦衣卫千户所,然后经汇总审核后,把其中某地官府存在的重点问题上报内朝廷,由内阁召集有司对事情做出具体处置。
为了让派下的御史和锦衣卫办差人员更有积极性和主动性,朱由检给与了他们极为丰厚的物质待遇。
所有下派监督人员每月按职级和巡视距离,都会领取到数额不菲的出差补助和伙食补助,所有办差人员都辉得到相应的考核,表现突出者将会得到优先晋升的机会,晋升人员的名单和功绩将会在朱由检逐一过目后获得通过,这样会在最大程度上让基层办差人员感受到公平和公正。
经过两年来不断地探索和改进,这种监察机制已经日臻完善,期间有数十名监察御史和锦衣卫将校因公被拔擢重用。
其中一名任劳任怨、不辞辛劳,两年内跑遍分管州县所有乡村的七品御史,因为表现卓越的缘故,被超擢为黄州府从五品通判一职,消息传开后在整个北地官场引发了巨大轰动,也刺激了更多御史将校更加积极地投入到了自己的本职之中。
而与此相同的是,御史和锦衣卫的报告中,也会把各地官府中一些表现优异的官吏写入报告中,随后朝廷逐级派人明察暗访,在确认所报无误后,这些官员吏目也得到了晋升。
这其中除了科班出身的官员得到拔擢之外,只有生员功名的吏员也有数人被超擢为朝廷经制官员,从最底层的办差者,一跃成为了人上人的大老爷,这种光宗耀祖的幸事可谓是极其罕有。
为此,朱由检还特意下旨,将这些人的出身和功绩列明后发往各地方官府,以此来激励那些没有功名,自觉晋升无望的衙门吏员的上进心。
此举果然奏效。
在这些极其鼓舞人心的措施下,整个北地绝大部分官吏都自觉自愿地投入到了实际工作中去,使得整个北地行省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勃勃生机。
朱由检心里清楚,大名大部分官员不论智商还是情商都是相当高的,并且很多人并不缺少良知,他们欠缺的只是后世非常普遍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具体办事能力,因为圣贤书里并没教授这些。
这就导致了他们在莅任亲民官之后,不懂得应当如何去施政才能有效地改善民生、发展经济。千百年来形成的惯性思维下,绝大多数人认为,劝课农桑就是施政的主要职责和任务,自己只需劝,至于如何是农桑增产,或者在增产之外如何增收,这就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了。
既然风气如此,那就需要有人来引领和改变,而朱由检的位置恰恰是最合适不过的。
你不是不懂得如何具体办差吗?行,那我就来指导你、监督你。
既然执政者缺乏的不是头脑,而是思路,那我就用章程来引导你,敲开如何执政这扇大门,剩余的就全凭你的悟性和行动力了。
表现良好的,提拔重用;表现平庸的,各种考核汇总后,到期卸任降职;表现拙劣的,直接就地罢职归家。
“启奏圣上,两年来朝廷种种举措下,北地缺粮之困境已是大为缓解。据各地官府上报来看,官仓存粮充盈,就算局部有难,地方官府也足以应对。若是崇祯十二年,荆襄、关外之地屯田开荒大见成效,那我朝将会顺利度过连续数年之天灾。
老臣想问的是,不知圣上于安民抚民之事上是否另有他想?”
首辅温体仁起身施礼后,接着朱由检的话茬问道。
“首辅所言朕自是知晓,目下朕对户下口粮之事并不担忧。朕所虑者是如何助百姓渡过寒冬,尽力使更多民众不必蜷缩一角,忍受数月之严寒。
为此,内阁须行文各地官府,拿出适当银钱来购买柴薪石炭,发放到贫苦无依之户下手中。
除此之外,朝廷要加大对棉花及棉衣、棉被、棉鞋之采购力度,力求使更多户下多加一床棉被,多穿一件棉服,如此方能彰显我皇明对人性之关爱,对性命之重视,此也是我华夏人文之具体体现。
稍后内阁行文下发,北地各府每府拨银二十万两,所需银两由太仓出!”
“圣上仁心,臣等受教!”
朱由检话毕,以温体仁为首的内阁诸人皆是起身整理衣冠后郑重施礼,以示对皇帝这番仁心的尊重。
“启奏圣上,北地各府数目几达近百,算下来的话恐要花费近两百万两之多,太仓现今虽是连年结余,但来年尚有许多大事要办,到时就怕有缺银之忧啊!臣以为,可否将下拨之银减半?或者,內帑负责些许?”
在施礼已毕之后,分管户部的侯恂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因为有盐利和商税以及四海商行的分润,虽然朱由检下旨见面各地赋税三年,但太仓却出人意料地连续增收,据侯恂所知,太仓存银已达四百余万两,这可是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大好局面。
侯恂及户部大佬们相信,等到相关各地海关开设之后,崇祯十二年朝廷的收入将会出现更加可喜的局面,太仓会变得更加充实,朝廷对各地官府的掌控将会更加牢固。
可是侯恂没想到,这位能四处划拉银子的皇帝今天居然来了这么一出,一出手就是近二百万两银子的大手笔,这一下子太仓就得空了一小半,一想到空空荡荡的太仓库房,侯恂顿时肉疼不已。
“侯卿不必担心,不久之后,太仓很快便会有大把银子入库,到时候你该愁着如何花出去了,哈哈哈哈!”
第五百九十七章 宗藩问题到了解决的时候
朱由检的话让殿中群臣为之一愣,随后众人瞬间反应了过来,侯恂这是把袭官案给忘了。
皇帝早就想大力整治江南了,这次的袭杀朝廷官员的恶劣事件,正好给了皇帝一个最为正当的理由,这回不知道会有多少豪门大户牵连其中,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了。
虽说前期皇帝下旨裁撤了南京小朝廷,并把诸多南京官员北迁入京,期间也向陆陆续续往江南安插了不少北地官员,但这些举措并未伤及江南利益集团的根本。
两百年来,不管是在职还是无数离职归家的诸多官绅及其后人,仍旧牢牢把控着这片大明最为繁华富庶之地的巨大财富,并且在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之时袖手旁观,在大明局势彻底稳定下来后,皇帝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对于皇帝的想法和做法,殿内群臣基本上都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想法的。
现在包括一众阁臣在内的朝堂重臣们,没有一个是东林党成员,他们在江南也没有重大的个人利益,皇帝收拾江南集团的做法当然不会引发很大的反对声。
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心里都非常清楚,袭杀朝官案肯定是在某些利益受损者主使下所为。
那些利欲熏心之人错判了当前的形势,以为现在的皇帝如同以往那些爱惜名声,不想在青史中留下恶名的帝王一样,对于他们的诸般手段最后都会采取忍让的态度,对这件事的处置也和从前种种一样,在争吵中妥协下来。
但这回他们打错算盘了。
今上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已经与太祖、太宗极为相似,行事果决,手段狠辣,大有顺之昌逆之者亡的做派,那些利令智昏之辈恐怕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了。
“安民抚民之事便议到此处,接下来朕所说之事与官军相关,诸卿但有建言尽可直言。”
由于还没有收到锦衣卫相关事项的奏报,朱由检现在也不知道这回具体能有多大的收获,所以他只是从侧面提了一下之后就把话题转移了开来。
据朱由检私下的猜测和估计,这回自己又要发一注大财了,他已经下令巩凡物带着四海商行的精干力量赶赴松江府,准备接收最后的胜利果实,朱由检也准备借机开始推行士绅一体纳粮的计划。
“有鉴于大明官军精锐正在经略东北和西北之地,而此两处方向俱是苦寒之地,那在加强武备之同时,着力改善官军将士之后勤保障便成为重中之重。
首先,西北甘肃、宁夏等地官府,在粮食自给无忧后,要大力推广棉花种植。兵部要在甘肃、宁夏、陕西北境,分别设置军需处,专门收购官军所需日常物资为要义,确保前方将士吃得饱、穿的暖,不使其忍饥受冻之下还要与敌交战。”
在朱由检的认知中,西北地区在后世也是中国的产棉区之一,只要当地官府出面,组织人力物力投入其中,那不用几年,西北官军所需要的军用棉服被褥等物,大部分都可以在当地解决,这样就省去了从数千里之外的京城长途运输所花费的巨额钱粮。
之所以这次是设立军需处对外采购,而不是朝廷直接开办工坊,这也是朱由检为了使当地的商户能够开设工坊、雇请本地民众做工赚钱,以此来带动相关产业发展,促进当地经济活力的一种思路。
只要措施得当,当地官府重视,几年之后,贫穷的西北地区也将会因此而受益巨大。
按照朱由检的设想,大明官军所穿用的服帽鞋袜被褥等要每两年一换,单单这项支出加起来就是十分惊人的数字。
就拿曹文昭所率的西北军来说吧,整个西北官军现在有近两万人马,不包括军械在内,每人需要下发两套春秋军服、两套棉质军服、两双春秋战靴、两双冬季棉靴、两双棉手套、棉护耳,两双春秋单袜,两双冬季棉袜、一床春秋薄被褥、一床冬季厚被褥。
而马祥麟统领的一万北征军,东北地区一万多的守军,也需要同样的军用物资,这些物资的总产值可不是个小数目,在经济发展极度落后的当下,持续的财政投入才是带动地方经济发展最重要的手段。
“兵部要谨记,采购军需一定要查验物品是否合格,不得以次充好,朕会派遣厂卫督查,一旦发现有此情况,犯事者就地斩首!”
交代完具体如何操作之后,朱由检又特别强调了一下其中的利害,分管兵部的杨嗣昌施礼后接旨落座。
由于朱由检这道旨意并没有涉及到改变军械的供应,所以并没有引起众臣的反对,只要朝廷掐住兵器粮饷的配给,大明就不可能出现藩镇割据的现象再度出现。
现在军器监燧发火铳的改进和制造也取得了重大突破,燧发火铳的哑火率下降到了两成多一点,而且火铳样式也更加接近后世的步枪。这种带着厚实枪托的火铳,能让士卒在射击时更觉舒适和有把握,在部分下发京营试用后,受到了士卒们的广泛好评。
军器监现在已经停止了传统火绳火铳的生产,开足马力全力生产新式燧发火铳,月产已经达到了八百杆,并且速度还在进一步提升中。
京营已经有五营士卒装备了新式燧发火铳,在校场与传统火铳进行列队射击比对时,用时大大缩短。按照后世的时间制来算,铳手们基本可以做到每分钟两发的速度,比火绳枪射击三分钟两发的速度提高了数倍,极大提高了军队的作战效率,并且再也不怕阴雨天气对火铳的影响。
朱由检已经下旨,京营在装备了五千杆之后暂停接收新式火铳,军器监出产的新铳将会以每一千杆为单位,优先配给东北、正北、西北三军,等到这些前线部队全部换装后,其余官军再开始接收装备。
至于其他军需的配备,也是采取同样的步骤,一切以前线为重,就算京营也得让路。
“诸卿,自太祖立国分封诸藩至今,大明宗藩繁衍何止百万,每岁食用禄米之数亦是十分惊人,此症结以为有识之士心忧不已。
前番周王自请减少所拥田亩之半数,实是为天下宗亲做了榜样,可是时至今日近两年有余,其余二十余亲藩并无人响应其义举,此举令朕寒心不已。
有感于亲藩所占田地不缴纳任何赋税,却坐享天下太平光景这一不公,朕有意减少诸藩所享永业,并彻底废除藩王不得擅离封地之限,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第五百九十八章 纳税就从天家开始
“启奏圣上,宗藩事涉天家私事,更兼与亲亲之人伦有关,故臣等不敢轻易置喙。但圣上所言确是事实,两百年来,诸藩坐享其成,但却于皇明无任何补益,期间与朝廷、百姓龃龉之事数不胜数,实是到了革旧除弊之时,至于具体如何处置,臣等恭听圣裁。”
听到朱由检突如其来的一番言论后,事先没有打探到半点风声的众臣先是一阵愕然,随后众人之间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温体仁率先起身施礼奏道。
皇帝想拿天下人人厌憎的宗室开刀,这当然是文臣们喜闻乐见之举,温体仁的话只是想从侧面提醒朱由检:虽然您的这一决策我们双手赞成,但由于涉及到了亲亲相隐的人伦观念,您这样干,很可能会在青史上留下不好听的名声,至于如何选择,还是您自己看着办吧。
亲亲相隐是汉人千百年来的传统观念,这个词简单解释,就是说亲人之间不能胳膊肘朝外拐,不管对错,自家人就要向着自家人,哪怕杀了人,亲人也要帮他遮掩辩护。
与之相反的概念相信后世人更加耳熟能详:大义灭亲。
这个在后世是极为褒义的行为,在当下是绝对违背人伦的,会被所有人唾弃。
当然了,朱由检不会太过在乎这些,所谓的青史留名,有时也是可以从中转圜的,强势者无所不能。
“启奏圣上,裁减诸藩所享永业之事,臣等并无异议,但许诸藩可离封地之议,臣以为尚需好生斟酌一番。
圣上宅心仁厚自不必多言,可宗室中人并非皆如圣上之品性。现圣上欲借开海之事整治江南,臣以为此举虽是利国利民,但或许会引发不可测之动荡,而此时若废除宗藩不得擅离封地之规,万一有心怀叵测之人从中蛊惑,说不定会有更大祸患生发。”
很少发言的李邦华起身施礼后,把撤销宗藩无故不得擅离封地可能引发的后果讲了出来,但他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其余重臣的共鸣,陈奇瑜更是面带不屑的起身反驳道:“梦暗兄此言有些过虑了。
江南诸辈久处繁华,血性早已消散于醇酒美妇、烟雨飘摇之中,现既有孙白谷、卢建斗这等久历沙场之重臣亲自督阵,彼辈谁敢妄动?
若是有人试图寻衅,别说尚有厂卫暗中窥伺,就算只有三二家将在侧,亦能将彼辈杀个屁滚尿流!
宗藩亦如此状。其人身份虽贵,但空拥巨财而无民心,既无兵甲之利,又无贪天之望,何来祸患生发?
以圣上之英明,岂能未曾虑及此处?
故此,圣上不管欲以何策推恩,诸藩只有束手拜服之论,余者皆不须忧之!”
陈奇瑜说罢,朱由检不禁暗自点头。
论起看大势的眼光,李邦华确实不如陈奇瑜。李邦华正直敢言,人品没的说,但思维还是太过固化,总是拿着历朝历代发生过的个例来推断当下的事件,缺少与时俱进的创新思维。
看来老李还是更适合言官这个角色,在朝政问题上确实有所欠缺。
“玉铉所言有理,老夫实是想的过了,谨受教!”
李邦华为人坦荡,听到陈奇瑜一番分析之后当即向他拱手施礼以示尊重,丝毫没有因为遭到对方的驳斥而恼羞成怒的样子。这种君子之风让包括朱由检在内的众人均是大为钦佩,陈奇瑜也是赶忙拱手回礼,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再无芥蒂。
“李卿实有历朝名臣之风范,朕心甚慰!诸卿所论皆是为公,此般风气已具盛唐之象,望诸卿今后一如既往,你我君臣携手奋进,共谱皇明新篇章!”
“臣等谨遵圣喻!”
群臣齐齐起身拱手施礼回应道。
“启奏圣上,不知圣上欲推何策于诸藩?
据臣所知,周藩所献田亩已成开封府之公田,目下分与三百户佃租耕种,至今共缴纳佃租十二万石之多,其产出均已纳入开封府常平仓之内。
若是圣上裁减力度加大,那各地官府仓房积粮将会连年递增,此实乃天下黎民之幸也!”
侯恂看到朱由检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对宗藩动手,生怕他拿出的举措力度太小,于是赶忙举出周王献出三十万亩田地后给朝廷带来的好处,试图蛊惑朱由检以此为标准,让诸藩们全都献出一半田地来。
“侯卿所言乃小道耳,朕此次欲将宗藩之事做一个彻底了解,永消诸藩于大明之害,并将视为永例!”
朱由检微微一笑,几句话之间便一下子将众人的胃口吊了起来。殿内诸人收起各自的心思,把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朱由检的脸上。
“据朕所知,两百年来,诸藩所积甚巨,其所拥巨财大部来自经商所得,各人名下田地所出并非各府主要收入。
自崇祯九年下半年,朝廷于运河开征商税以来,除却四海商行及各亲王府之外,所有行进运河之商船,全都照章纳税,此笔收入也成为太仓充盈源头之一。
有鉴于此,朕欲下旨,从即日起,无论是四海商行还是各亲王府,所有经运河贩运货物,全部与普通商户一样缴纳商税,此令将由驻运河钞关亲军执行!”
朱由检的话音一落,众臣心里都是暗自吃惊不已:卧槽,皇帝对自己下手可真够狠的,居然连自己的税都敢收,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奇闻啊!
不过,皇帝既然来了这么一出,那谁还敢不缴税?谁还好意思不缴税?
这下那些整天指桑骂槐的江南士绅们嘴巴该闭上了吧?这还怎么骂?
“仅仅如此还不够,众所周知,目下大明最为缺乏的便是粮食,而不管是皇庄还是诸藩,所拥田地皆是免赋税之田,如此算来,朝廷便少了近两百万顷应纳之赋税。
故此,朕决意,自即日起,皇庄及诸藩名下所有田亩,除却应享之永业田外,其余全部按朝廷之规缴纳租赋!”
随着朱由检这段令人感到震惊无比的话音落地,殿内的空气就像突然凝固住了一样,包括王承恩在内的众人全部石化当场。
自古以来,皇帝就是天下之主,向来只有皇家向他人索取,从来没有过皇家向别人缴纳赋税之事,可是,眼前的这位年轻帝王却打破了这个亘古不变的规矩,竟然准备向朝廷缴税。
“皇爷,您再好生想想啊!这天下是咱家的,天下万民就该供养天家,哪有天家拿出钱粮给别人缴税的道理啊!如此一来,咱们天家岂不是与常人别无两样?”
首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王承恩再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满脸焦急之色的扯了扯朱由检的衣袖小声劝道。
第五百九十九章 猜测皇帝心思的温体仁
“圣上此举实乃开天辟地、前所未有之壮举,老臣心下实是感佩之至!敢问圣上,是否还有其他打算与谋划?”
王承恩声音虽小,但还是让众人很快从失神的状态中回到现实之中,首辅温体仁眼珠子转了转之后,马上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最善于揣摩皇帝心思的温体仁从朱由检刚才的话语中嗅到一丝别样的味道,虽然他还没想到皇帝此举意味着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迅速推断出皇帝还有别的计划。
对温体仁来讲,皇帝刚才的言论虽然惊人,但仔细琢磨一下,皇帝更像是做出一番姿态而已。皇庄和商行缴纳的那点赋税,对于现今财大气粗的皇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皇帝太有钱了,也太会捞钱了。
不管是太祖太宗,还是后来的世宗神宗,都曾经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增加內帑和太仓的收入,但结果却太不尽人意,在各种旧有规矩的束缚下,这些朱家的列祖列宗最后既没落得好名声,囊中也没见比平时宽裕多少。
而这位就完全不同了,自崇祯八年开始,先是抄了八大晋商多年的积攒,后又动用厂卫把盐利夺了过来,顺便还宰了几只涉及盐利的大肥羊。
再接下来就是派遣锦衣卫督运河钞关收税,使得原先每年只有五十万两的钞关税收,猛增到每年两百余万两,创了大明征税的新纪录。
至于四海商行,那更是个日进万金的聚宝盆。虽然不清楚每年给宫里带来多少银两,但从崇祯八年下半年起,十余万官军的钱粮消耗,几乎全都是自內帑支出,这其中的大半花费就应该是四海商行挣来的。
如果接下来沿海各地的海关相继成立起来,那太仓的收入将会以更加迅猛的势头充盈起来。有钱有粮,还有忠诚善战的十万大军,原本前几年还岌岌可危的江山已是焕然一新,皇帝的位子更是稳如泰山了。
但是温体仁凭直觉判断出,皇帝似乎还有极为惊人的举动要做,今日的种种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朕决意,诸藩所获赐封田地,亩数当以五万亩为限,其余超出者皆按每岁三成向朝廷缴纳租赋!
此后,诸藩皆可自由出入大明各地各处,除却亲藩外,其余宗室皆可从事四民之业,一切皆无所限!”
当日议事毕,众臣纷纷回到整修过的内阁公房处置公务,之后不久,一队队锦衣卫也携带着朱由检有关宗藩改革的旨意催马奔向各地。
事实上,朱由检有关改革宗藩制度的旨意与在昭仁殿里当众宣示的是不一样的。
为了不引起较大的反弹,也为了使这一措施能够尽快顺利实施,朱由检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做了妥协。
对于诸藩名下经营的各种生意,朱由检采取的是明征暗补的方式,类似于后世的出口退税政策。
简单来说,就是宗藩名下的商行店铺名义上还是要按规定缴税,但每年年末,朱由检会从內帑中拿出数额相等、甚至大于缴税额度的银两,以赏赐的名义返还给各个亲王府。相信这一举措会有效地减轻宗藩们的抗拒情绪,虽然抗拒也无效。
而关于超出五万亩的田地所产缴纳租赋一事,朱由检并没有做出让步。
对他来说,现在缺的是粮食,內帑的银钱真的是到了多到无处花用的地步,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天下苍生能填饱肚子,这是君临天下者的首要职责。如果连老百姓最基本的生存权都保障不了,那这个穿越还有什么意义?
朱由检并不担心这些亲藩会闹出什么样的事端,有宗人府和亲王府驻地的锦衣卫压制,那些家中除了菜刀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兵器的亲王拿什么闹事?
除了破口大骂和撒泼打滚之外,极端情况下,或许会有血性未尽的亲王以自残或者自尽的方式,来表达对他这位朱家皇帝的抗议、不满以及愤怒,但这些事情根本不可能会被渲染的天下皆知。
朱由检在旨意中向这二十余位亲王表示,如果诸人愿意出售名下田地,那四海商行会以高出市价一倍的价格进行收购,而王府所出产的粮食,四海商行也会以溢价的方式予以统购。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地步,必须要对大明身上这些毒瘤动真格的了。
而亲藩田亩征收租赋之后,接下来就该轮到全天下的读书人了。
温体仁可能觉察到了什么,所以才有了后面的追问,但朱由检心思电转之间,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当日下午申时许,首辅温体仁乘坐自己的专车离开紫禁城下值返家。
现在老温这辆马车已不是京中独有了。
在新内阁成员聚齐不久,朱由检给每一位阁臣都赐下了一辆马车。据温体仁听说,年前所有正二品的文武大员以及那些侯伯勋贵,每人都会获赐一辆带有各人府上标识的马车。
温体仁是带着满脑子疑问回到了府上。
今天皇帝并没有对他后来提出的那个问题作出正面回应,这可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
老温心里清楚的很,皇帝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自己听话、愿意背锅。
今天皇帝的欲言又止,很可能是事情太过重大,还没有做好让谁背锅的准备。
驶入院中的马车停下后,早就等候在此的管家温元自外面打开车门,随后把宽扁的锦凳拿出来放好,温体仁弯腰躬身从车厢里探出身子,搭着温元伸出的手臂踩着锦凳下了马车。
“老爷,今日是您六十七岁寿辰,夫人特意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几样本帮菜式,花雕也正在灶上煨着,今晚您可定要喝上几盅松缓松缓才好!呵呵!”
温元的话语把温体仁从思虑中一下子拉了回来,他一边负手往后院前行,一边开口道:“呵呵,老夫最近忙于公务,竟是将此事给忘记了!
温元,稍后给府中下人每人包上五钱银子红封,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吧,你那份由大公子亲自包与你!”
“好嘞!老奴代奴婢们谢过老爷的赏!恭祝老爷寿诞大喜,长命百岁!”
温元边走边笑着恭贺道。
他原先是温体仁的书童,从十岁起便跟在温体仁身边伺候,至今在温府已有四十年的时间,与温体仁的关系就如亲人一般,所以两人之间说话很是随意。
“只可惜二公子远在荆襄一地,也不知过年还能不能回得来,老爷您贵为首辅,怎地不将他调回到京师任职?”
在京畿地区夏粮取得丰收之后,温侃在温体仁的授意下,已经自告奋勇带着司农寺相关人员去了湖北,主持接下来江汉平原的大开发工程,这一走到现在已是好几个月了。
“老夫贵为首辅,更当以身作则!侃儿正值壮年,正是干出一番成就的年纪,岂能年纪轻轻就想着清净富贵?
虽说吾儿于学问上未得老夫三成功夫,但论起经世济用之学问来,老夫敢自夸,今日之温侃已是远远超过大多数朝官极其子弟!等老夫致仕之后,温家的将来就寄托于老二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