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从流贼到王师
皮岛偏西北方的大片田地里一片葱绿之色,已经安然渡过数九寒冬的小麦长势喜人,看这情形,如果没有较大的天灾,今年将是一个丰收之年。
年过三旬的冯安双手握着一柄锄头,正在地里躬身低头锄草松土,他的婆娘在另一垄地里干着同样的活计。
冯安原本是辽阳人,后因眼见建奴凶悍,辽阳已是不保,不得已带着家人逃向东南,去投奔在镇江堡的亲戚。
没想到没过多久,建奴大军席卷整个辽东,镇江堡也已经守不住了,正在一家人打算向金州方向逃难,然后再乘船跨海逃进山东地界时,毛文龙毛帅来了,冯安一家人便随着大批的辽地汉人上了皮岛。
后来毛帅发了令,让大伙屯田种粮,新垦田地三年免赋税,种子由官府无偿发放,大帅府负责组织工匠打井修渠,其他的由农户自己负担。
得了毛帅的将令后,冯安一家和其他人一样,全家老少投入到了垦荒种田的劳动中去,最后他们家开了足有十五亩的荒地,从大帅府领到种子后种了下去。
因为是新垦田地,地力还不够的缘故,再加上浇水施肥没有跟上,第一年十五亩地只打了十石粮食,算下来一亩地才几斗的样子,收成并不好,但一家人口粮却是足够了。
从第二年开始,水井沟渠修建的更多了,灌溉施肥也不像第一年那样局促,个人照看田地也更加的用心,到了夏收的时候,冯安一家的十五亩地足足打了十六石的粮食,已是快赶上原先辽阳那边田地的出产了。
就在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憧憬着将来更好日子的时候,毛帅突然被袁督师砍下了脑袋。
随后辽东各岛上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内讧,每天都有人被自己人砍了头去,岛上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冯安想不明白,毛帅收留了如此多的辽地汉人,还时常带着人马渡海去杀建奴,顺便抢了很多物资回来,这明明是大明的英雄豪杰,是大忠臣啊,为啥就被那个更大的官给斩首了呢?这自家人杀自家人算咋回事?
毛帅要是死在建奴手里,冯安会很悲痛,甚至会想着杀几个建奴替他报仇,可这死在自家人手里算怎么回事?
在众多百姓的担惊受怕中,日子一年年的过去,岛上的人心也慢慢的散了。很多人见势不妙,直接放弃了开垦的田地,坐上船逃往了山东,冯安一家因为贪恋着辛辛苦苦伺候着的十几亩田地,便一直留在了岛上。
没想到,在崇祯九年时,建奴突然调遣大军登岛,与守岛的官军血战一场,将整个皮岛夺了过去,冯安一家也沦为了包衣奴才,田地被建奴收走,家里的粮食也被抢去大半。
在随后的几年里,田地里所有的出产都要上缴给村里的旗人老爷,家里只能留下刚够糊口的一点口粮,并且成年丁口还要被分派到若干沉重繁巨的活计。
眼看着几个孩子天天喊着饿得慌,冯安的心里终日苦闷不已,短短几年时间,刚刚年过三旬的他已经苍老的如同五旬老汉。
正在锄草的冯安停下手中的活计,慢慢直起腰松缓一下发酸的脊背,眼神中是浓浓地愁绪与惊惧。
他已经听自家的旗人老爷说了,大清皇帝要征召八旗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出征,他家所属的旗人老爷也在征召之列,老爷告诉他了,要从他家里抽一丁跟着上阵,让他收拾停当,说不定几日后就要随军了。
他侧身看了看仍在低头干活的婆娘,心里难过已极。
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十四岁的大儿子今天去老爷家里帮着干活,十二岁的二小子带着八岁的闺女去山上砍柴,自己要是走了,闪下这几个小子和他们的娘亲,这日子可是难熬,万一自己要是战死了,他们往后的日子可咋办。
回过头来的冯安叹了口气,准备低头继续干活,突然之间,他觉得远处似是有一抹熟悉的红色一掠而过,冯安猛地抬头瞪大双眼望去,一抹红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大批身穿红色棉甲的士卒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官军?是官军!!孩他娘!是咱大明的官军!!快看快看!毛帅手下当年就是穿着这等盔甲!”
冯安扔下锄头,疯了似的转头冲着正在干活的婆娘嘶声大吼,面庞瞬间变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鼓胀起来。
绝对是官军!大明的官军!
冯安相信自己的眼睛,建奴军队里没有这种看着就让人激动无比的大红色盔甲。
随着这群士卒越来越近,冯安看清了他们的面孔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绝对是大明官军!
他顾不上自家婆娘反应,直起身子挥舞着手臂喊叫着,不管不顾踩踏着地里的麦苗奔向几里外的明军。
李定国看着被士卒带到眼前的这名衣衫破旧的男子,心里不禁感慨不已。
这名男子瞪着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口中不停的里嗦着,什么毛帅冤啊,张将军死的惨啊,建奴不拿汉人当人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王师啊之类的话语,说着说着忽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没想到自己这个流贼竟然成了王师。
王师北定中原日。
自己当初读这首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王师或许只是一种象征吧,现实里根本不会有的。
现在的这般场景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想到陆放翁UU小说的王师原来真的存在,并且是深入人心的存在着。
精通人情的李三摘下皮囊,弯腰递给了痛哭不已的冯安,在喝过几口水之后,冯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等到陈志带着后续士卒赶到后,李定国将从冯安口中得到的情况向他做了禀报,陈志略微考虑之后,决定以百人为一队,全军分为五个队,前后相隔一里向前进发。
第一队由李定国作为主将,让冯安带路,先行袭破数里之外的村庄,消灭所有敢抵抗的人员,不论满汉,但不得伤及无辜,违者按军纪处罚。
李定国接令后回到前阵,与何万年简单商议之后,带着前队直奔数里外被树林遮挡的庄子而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旗人与汉人
“冯大!你跟程家二小子去东屋偏厢,扛上两袋麦子磨成面粉,赶后晌搀上高粱面蒸成饼子,爷明日要带着你爹出征去抢明人的好东西,赶着蒸好了饼子,晚上你带上几个回家,就说爷赏你爹的!出征得吃饱不是?!”
“知道啦主子!俺这就跟程二过去!”
正在院子一角的马厩里给战马喂食的冯大高声回应道。
堂屋里喊叫的的是镶黄旗的旗人包楞则,前几日他接到主子皇太极下发的征集令,要求岛上年满十四岁、不超五十岁的旗丁自带兵刃盔甲粮食物资,务必于四月十日赶到盛京集结,然后动身南下抢掠明人。
包楞则将将四十九岁,正好处在征召令的范围之内,已经因战阵伤残退下来好几年的他这次又要重回军中了。
“老爷,你这腿疾塔基里统领又不是不知,哪有一瘸一拐上阵拼命的?老爷您咋不跟统领说道说道,说不定这回不用再上战阵了呢!”
包楞则的妻子一边给自家丈夫整理着盔甲上的甲片,一边开口劝道。
“别胡说!谁说瘸了就不能上阵了?爷我不会骑马冲阵不成?不上阵咋挣得现下这份家业?咱上三旗可没有怕打战的孬种!打那些个明人就跟冬日射兔子一样,爷这回南下,非得给你带回几件金饰不行,也叫诺尔布家的好生瞧瞧!你只需在家照看好咱的大孙子就成了!”
坐在炕上的包楞则一边用棉布擦拭着锋利的长刀,一边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他是最早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的那批老人之一,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入关与明军交战时从马上摔下,伤了一条腿之后就从军中退了下来,因为资格较老的缘故,后来被安置到皮岛守岛。
包楞则有三子一女,老大和老二都在盛京拱卫皇太极的军队里,闺女嫁到了辽阳,小儿子年已十一岁,一直在家啥都没干。
大儿媳妇生了接连给他家生了三个孙子,因为距离盛京太过遥远,两家来往不便,大儿子因为怕双亲年老孤单,去年特意将九岁的二孙子送到了皮岛上,这让包楞则夫妻俩欢喜的不得了。
包楞则名下有冯、程两户包衣奴才,田地三十余亩,家里有二十余只山羊、一头耕牛、两匹战马、一匹驽马,还有数百亩的山林,加上原先他参战时抢掠的积蓄,小日子过得着实的欢实。
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包楞则原先身上的凶戾之气慢慢消退了很多,对待两家包衣倒是并不很苛虐,逢年过节的也能打赏些粮米油盐之类给他们,这让两家的大部分人都是对自家主子感恩戴德。
“老爷,话可不是这般说的。俺可听诺尔布家的说了,咱们八旗这回在南边吃了大亏,听说死伤许多!主子这是急了眼了,这才到处征募。爷,这回上了战阵你可得好生着些,千万别带着头冲阵!咱家这宝贝孙子还等着你安安生生回转呢!”
“别听外边那些个风言风语,咱八旗可是天下无敌!就算是有折损,那定是太过轻敌所致!行了,我走之后你看好家,少出去跟那些个婆娘说长道短!赫舍里又带着堪布去了诺尔布家了?”
赫舍里就是他的幼子,堪布就是他的孙子。
说完之后,包楞则放下棉布,用满是老茧的手指刮了刮刀刃,之后满意的收刀入鞘。
村子西头一阵阵的狗吠声隐隐传来,紧接着声音突然中断,好像有人发出惊慌的叫声,包楞则顿时警觉起来。
他抬腿从炕上下来,穿好靴子后摸起长刀挂在腰间,然后从一面墙上将长弓摘下,将装满羽箭的箭壶系在腰上后抬腿向门外走去。
莫不是村子里进来猛兽不成?
前番有上个山砍柴的包衣叫熊瞎子一巴掌拍烂了半个脑袋,这还没过头七呢,难不成这熊瞎子竟敢进村?
除了堂屋的包楞则手握弓箭穿过院子,大步向闭着的院门走去,有清晰的惨叫声越过院墙传来,听声音就在自家附近,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快到门口的包楞则凭着多年战阵上练就的直觉判断出,这回并不是野兽进村,而是有生人闯入岛上,并且来者不善!
这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人?
不可能!
明人正在松锦一带跟八旗交手,不可能派遣人马上岛。
再说这里又不是啥子要塞,就是个海岛而已,当年明廷也没派官军来守,现在更没必要来夺岛。也就当年那个毛文龙扯虎皮做大旗,拉拢一大帮子汉民假称官军,四处骚扰破坏,对八旗也没啥实际的伤害。
朝鲜人?
对!一定是!
定是那些朝鲜侉子听到风声,大清和明人交战吃了亏,这是想趁机占便宜来了!
想当年自己跟着主子在萨尔浒与明人对战,朝鲜也派了军队来给明人助战,自己和十几个披甲人就杀得上千名朝鲜军卒漫山遍野的逃命!
脚步声已经临近自家院门了,包楞则向后疾退,拉开了射箭的距离,随后张弓搭箭对准了院门。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包楞则一箭射出,砰的一声闷响,长箭掉落地面。
没想到先进来的是盾牌手!还是铁盾!
屋里的婆娘站在门口惊叫一声。
“回屋躲着!”
包楞则大声吼完,将长弓砸向对面,随后仓啷一声抽刀在手,抬腿便要疾步向前。
七八步外的那名盾牌手忽然向一侧闪开,门口两只黑黝黝的铳口对准了冲来的包楞则。
火铳!
红色衣甲!
是明人!
轰然声响中,大团的白色硝烟将门口的铳手包裹其中,如此近的距离下,有一枚铳子不知道飞向何处。
但另一枚铳子却是击中了包楞则的胸腹,一股鲜血从他的身上飚出,铳子的冲击力将惨叫的包楞则击的身子后仰,直挺挺地砸在地面上。。
那名刀盾手一手持盾一手握刀,疾步窜上前来举刀挥砍,包楞则头身顿时分作两处。
那名婆娘眼见自己丈夫瞬间殒命,口中发出干嚎之声,从屋里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那名刀盾手眉头轻轻一皱,举盾跨步向前猛击,将包楞则的婆娘砸翻在地晕了过去。
正在东厢搬粮食的冯大和程二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冲到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幕后顿时吓得呆住。
“军爷别动手!那是我家小子!大郎,二子!赶紧过来!”
带着明军来到包楞则家的正是冯安。
尽管包楞则对他家不算太坏,但在冯安的眼中,建奴都该死。
“进屋搜索!”
随着什长的喝令,两名铳手退出院子,两名弓手执弓警戒,盾手和长枪手开始进屋搜寻。
“什长!队正传令叫你带弓手过去!前边院子有建奴甚是难打!”
不远处几声铳声传来,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进院子,向带队的什长禀报道。
第四百五十三章 巷战
与包楞则家隔着一条胡同的地方,李定国正站在一处墙角观察着敌情。
对面一座宅子近两人高的青砖院墙上,两名弓手时不时地露头四下张望,一小队明军分散在周边,将身形隐匿在各种障碍物后面,以避免被弓箭射中。
就在明军闯入包楞则家中将其击杀时,这边的明军却遇到了这一户建奴顽强的抵抗,一名长枪手被建奴弓箭射毙,另一人则是大腿中箭后被同伴拖到了一边。
由于对面的大门紧闭,现在无法知道这户人家里到底有几名建奴,再加上现在这小队明军人数过少,李定国下令召集附近的明军赶过来,准备对这所宅子发动强攻。
这户人家就是包楞则婆娘口中所说的诺尔布家。
与包楞则同属镶黄旗的诺尔布这次也在被征召之列,与性格内向、不喜与他人打交道的包楞则不同,诺尔布性格豪爽,喜欢结交,与同村旗人之间的关系处的不错。
因为转天就要离岛的缘故,今日他招呼了庄子里其他几家同旗的男主人来家中饮酒话别,结果酒宴还没开始,就得知了明军进了庄子的消息。
诺尔布家中老少众多,现在要跑已经来不及了,他立刻吩咐将大门关上,然后将准备带着出征的的兵刃分发给其他几名旗人,他和另外一名旗丁各自搬着梯子带着弓箭上了两侧院墙,并瞅准机会射倒了两名明军。
不一会功夫,数十名士卒从几条胡同里先后赶到。
李定国下令六名弓手各自找好位置,压制住墙头的那两名建奴弓手,一名掷弹手将三颗震天雷的引信连在一起等待时机,另一名掷弹手也是躲在一处墙角等待命令,除了铳手外,刀盾手和长枪手也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随着李定国的一声令下,六名弓手从各自藏身处闪出身形,对着墙头上的两人开始进行压制性射击,一名掷弹手抱着三颗震天雷迅速跑向紧闭的大门处,另一名身高体壮的掷弹手将点燃的震天雷隔着院墙扔进了院子里。
诺尔布和另外一名弓手在呼啸而来的长箭覆盖下根本不敢起身,只能缩在梯子上默数着明军一共射了多少轮,随时准备进行还击。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院子里的惨嚎声伴随烟尘飘起,紧接着又是一声如雷般的巨响,另一名掷弹手引燃引信后转头飞身跑回,数息之后,诺尔布家的大门连同门楼在巨响中轰然倒塌,呛人的烟尘将弥漫开来,将半条胡同笼罩了起来。
投进院中的那枚震天雷就在诺尔布身后不远处炸响,一枚急速飞至的碎瓷片嵌入诺尔布的左小臂,剧痛之下诺尔布的长弓坠落地面。
诺尔布忍着剧痛,反身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正好踩在一截血淋淋的断臂上,一阵哭泣声传来,诺尔布透过逐渐消散的尘烟看去,几步外,一名孩童捂着鲜血淋漓的脸颊大哭不止,他身侧不远处,另一名少年俯卧在地,身下大股的鲜血正在蜿蜒流出。
“赖珠!带着堪布还有其他家眷去后院!萨克、乌尔格!准备迎敌!叶臣!明人进来你从侧翼射!”
一连串的命令声中,趁着明军还没攻进来的当儿,赖珠手持一把挑刀招呼着一众妇孺从院子的侧门撤向后院。
诺尔布抽出腰间的长刀,带着其他几人向院门处靠拢,准备与明军肉搏,持弓的叶臣从梯子上下了几镫,侧身张弓搭箭指向了损毁的大门处。
这个时候震天雷爆炸过后的尘烟已经散尽,四名明军铳手出现在了大门处。
由于射角的问题,叶臣无法看到立在大门外的明军铳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萨克和乌尔格在爆豆般的铳声里惨叫倒地。
诺尔布怒吼一声,右手持刀疾步前冲,明军铳手已是转身退下,四杆丈余长的长枪出现在诺尔布的视线当中,随着四名长枪手的奋力前刺,四柄长枪齐齐刺中诺尔布身体的不同部位。
诺尔布嘴巴大张,眼中满是惊恐之色,鲜血碎肉从口中涌出,身子就像被掏空的布袋一样软倒在地。
紧接着,两名刀盾手持盾护着侧翼,踩着碎砖烂瓦冲入院中,叶臣射出的长箭被盾牌格挡,他迅速张弓搭箭射出,正中一名盾牌手的小腿,那名明军惨叫一声侧身倒地,手中盾牌掉到一边,叶臣第三箭迅疾飞来,将失去盾牌遮挡的这名明军脖颈贯穿。
另一名刀盾手怒吼一身,身子伏低顶着盾牌向叶臣冲去,几名长枪手也随即冲入院中。
十几步的距离眨眼即至,叶臣虽是射出了第四箭,但却被盾牌挡住,那名盾牌手已是冲至他的近前。
叶臣将长弓随手砸了出去,随后一个虎扑从梯子上猛地跃下,将那名盾牌手扑倒在地,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
迅速占据了上风的叶臣腰腿用力将对方紧紧箍住,伸手抄起那名明军掉落的长刀便要刺下,突然之间,他举刀的手臂软软垂下,一杆长枪从他的后颈直接穿透,血糊糊的枪尖从他的颌下部位伸了出来。
明军开始对整座宅子展开了搜索,并且很快将后院的老弱妇孺擒获,那名叫做赖珠的旗丁则是被当场击杀。
巳时左右,整个村落的搜剿行动全部结束,千总陈志已经率领其余四百人在熟悉地形的汉人引领下,继续向下一个村庄挺进,整个庄子的善后事宜全权交给了李定国来处理。
在确认庄里的建奴成年旗丁都已经战死、家眷也被关押起来后,李定国吩咐冯安领着士卒挨家挨户通传下去,让所有壮年汉人集结起来,在明军士卒的监视下,将庄子里八旗家中的粮草物资全部拉到庄子里的场院上,称量之后按人头分派下去。
此举是他在原先义军中惯用的手段,目的就是迅速稳定和拉拢人心,以使局面尽快安稳下来。
当然了,这种分派也是比较粗放式的,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比如首先站出来带路的冯安,肯定就会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照顾和奖赏,这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并且没有人会因此提出异议。
对于被俘获的几户旗人妇孺家眷的处理,在征得冯安以及其他几名在村民中有些威望的汉人同意后,李定国决定将她们的身份反转过来,成为了几户汉人家的仆从,至于以后满汉如何相处,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除了粮草牛羊车马等等生活物资会分派给村民,那些旗人家中搜出来的金银玉器等贵重物品都被装箱放好,放在马车上拉走。
在岛上战事结束后,这些财物将会被运回船上,然后按照军功发放到士卒手中。
在确认官军将会攻灭整个建州,并且朝廷会在后续派人上岛治理后,冯安和村民们才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目送官军离去。
就在跨海登陆的明军像一把尖刀刺向建州的左肺时,盛京的皇太极也正在与代善、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商议着如何应对当下非常不利的局势。
第四百五十四章 建州困境
“二哥,豪格去抓生女真还未回返?他性子急躁,将来还得烦请二哥多照看着些!各地征召之事进展如何?粮草物资须得加紧筹备方可,诸多事由就烦请二哥费心了!”
盛京皇宫崇政殿内,应召而来的代善、范文程、宁完我几人正在等待大清国皇帝的垂询。
御座上的皇太极脸色苍白中带着一抹病态的红色,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虚弱的味道。
在接到了济尔哈朗、岳托、多尔衮联名从松锦前线发来的紧急奏报后,急怒攻心之下,他的风眩鼻衄之症再次发作,鼻腔血流如注,比上次的声势还要骇人。
海兰珠、布木布泰等人惊慌之下赶忙传医,闻声赶来的御医李存德用针灸之术将他鼻腔上端的穴位封闭,鲜血才不再流淌。
这次突如其来的重疾让皇太极足足在病榻上躺了十天,庞大痴肥的身子也瘦了一圈。这期间他除了下旨紧急征召各地旗丁赶来盛京外,其余的是全部委托给了代善和范文程、宁完我等人。
这几日在病情刚有起色后,皇太极便强撑着身子,不顾后宫诸人的劝谏,现身崇政殿召集议事。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必须抓紧时间把身后事安排妥当才行。
“皇上且宽心,豪格生性直率,作战勇猛,在旗中也是很有些威望,臣自会全力帮衬着他!皇上下旨之后,离着盛京近的奴才们已是来了三千余人,远些的估摸着尚需十日左右方能抵达。
粮草物资到达的奴才们带来不少,剩余的臣自会尽力筹措。皇上现下还需安心调养好身子,咱大清可是离不得皇上您啊!”
原本一直称呼皇太极老八的代善,这回也是改了章程,语气也变得尊敬起来。
他当然懂得皇太极这几句简单话语里的托孤之意,在给与皇太极非常肯定的回答后,代善还是非常希望自己这个胸有韬略的八弟能渡过这一劫,否则的话,大清的前景可就真的有些难测了。
代善心里清楚,大清能有今天的实力和地盘,除了靠父汗打下的基础,更多是在自己这位英果睿智的八弟谋划下才得来的,老十四虽说也不差,但眼光和谋略比起老八来还是要差上一筹。
眼看着老八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有朝一日真要是撒手人寰,这大清该交给谁才好?
豪格就是个莽夫,上阵拼杀还成,真要是持国的话,根本不是那块料。
济尔哈朗和自己也不成,都是守成有余、攻取不足,自己那个封了亲王的儿子只能是块辅佐的材料,把控全局的能力差了太多。
看来看去,还就是老十四能接的起这副担子,可当初为了支持老八上位,两红旗可是跟两白旗彻底翻脸啊,谁知道老十四要是掌了大权会不会寻机报复。
罢了罢了,暂且不想了,到时候再说吧,为了大清和八旗的利益,一旦面临选择,自己就向老十四低个头又如何?
至于豪格,为了大清的国运,就做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吧,自己尽力保着他别让老十四给阴死,也算对得起老八的托付了。
“二哥有心了,朕的身子已是大好,再将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宪斗、公甫,你二人对现下之局势有何看法?值此紧要关头,你二人有话不必忌讳,尽管大胆直言便可!”
皇太极点了点头,对代善的表态做出了回应,然后目视范文程、宁完我温言询问道。
在皇太极的心目当中,相较于善于处理各种内政的范文程而言,在军国大事上每有独到见解,并且以直率敢言著称的宁完我其实更让他欣赏,平时私下相处时,皇太极对宁完我总是坦诚相待,双方之间的感情更类似于家人一般。
但宁完我也有个令皇太极不能忍受的恶劣行径:嗜赌成性,而且往往喜欢聚众狂赌,赌额之大也是令人瞠目。
为此皇太极城屡次三番告诫与他,宁完我总是当面唯唯,转过身去照旧我行我素,时常招呼八旗中的很多贵族子弟至其家中狂呼豪赌,让一众王爷恼恨不已,嫌他带坏了自家的子弟。
可是整个八旗高层都知道皇太极十分宠信他,再加上宁完我确实政略出众,亲手制订并完善了八旗的各种规章制度,此举令八旗上下也是佩服不已。
正因如此,八旗的高层不想亲自找上门去驳了宁完我的面子,只能时不时的去皇太极面前告状,恳请皇帝好好约束这个既有本事又让人头疼不已的怪才。
皇太极对宁完我的这个坏毛病也是感到无可奈何,除了屡次下旨申饬以外,两个月前一发狠,干脆把他的职务撸了个干净,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以此来郑重告诫与他。
宁完我这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两月来闭门不出,不再有何种肆意妄为之举,皇太极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听到皇太极的询问后,范文程和宁完我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比范文程大几岁的宁完我率先躬身行礼后开口说道:“皇上,恕奴才直言,此次我军南下之战败局已定!折损如此多人马、耗费大量粮草物资之下却是一无所获,既无攻取一座城池,也无夺取大量人口物资,仅仅杀伤明军若干,根本于事无补,故奴才以为,此次实为自太祖创建八旗以来从未有之重挫!
奴才虽两月未曾视事,但亦知我大清正面临前所未有之危局,无他,粮草耳!值此内外交困之际,奴才以为需做长远打算才好!”
宁完我直言不讳地讲出了八旗目前面临的最大困难:粮草匮乏。
济尔哈朗等人率领连包衣在内共计约二十万人马南下,携带了足够众多人马食用半年的粮草物资,就是抱着事有不谐就与明军打持久战的想法,从战略上讲,这样做没有丝毫错处。
大清高层对此次出兵抢掠都是信心十足,自认为很快便能击败明军后夺取众多的物资补给,自家携带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罢了。
没想到的是,战事进展到现在,结果却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十万人的主力大军损兵折将之下却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在松锦一带勉强与明军对峙着。
最为最致命的问题是,大军带走的这如山的粮草辎重,已经将大清历年的存储掏了个七七八八。
大明持续多年的干旱已经不可避免的延伸到了东北地区,虽说建州的灾情远比关内要差上许多,但总归是受到了波及,在广种薄收的落后生产方式下,建州的粮食产量已经连续两年大幅下降,就算皇太极把年号改成崇德也无济于事。
“公甫之意,莫非现下增派援兵乃是不当之举?”
地四百五十五章 心有不甘的皇太极
面对皇太极面带不豫之色的追问,宁完我略微沉吟一下,还是毅然开口道:“皇上,奴才觉着,增派援兵之事属于两可之间;若增兵南下,则其目的绝不应当抱有与明国决一死战之念,要是做如此之想的话,怕是还如现下大军之处境一样,最终一无所获,反而徒耗钱粮!”
宁完我的话让一旁的代善不由得暗自点头:这种话也就这个二愣子敢当着老八的面说,而且说了之后老八还不会怪他,因为人家根本没有私心,所言纯属为大清考虑,这种忠心感言的奴才确实值得重用。
“宪斗,公甫之论你觉如何?当面之局与我大清有些不利,朕苦思之下,唯有增兵南下寻机建功,以挽回已丧之军心士气,除此之外恐无良方!”
皇太极将视线转向一旁若有所思的范文程后开口问道。
“回禀皇上,奴才以为公甫兄之言确有其理,但增兵之策也是势在必行之举,且援军南下后,须当汇合前方主力,寻机重创明国新军,遏控其崛起之势,之后再言其余!”
范文程言简意赅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皇太极以及代善和宁完我相继点头表示了赞同之意。
自从阿济格兵败昌平城下起至今,数支横空出世的明国新军在与清军对阵时屡屡获胜,呈现出了越打越强的态势,这次更是又有一支仅存在于传说中的车营突然间冒了出来,让从未见识过这种新型打法的清军损失惨重。
但是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具体做的时候却与原先的想法天差地别。
前线的多尔衮、岳托等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英杰,满八旗更是在无数次搏杀中成长起来的强军,他们在面对明军层出不穷的新式战法时,也能根据场上的态势及时做出相应的应对举措,但最后却都是无功而返,反而丢下了无数条人命。
该如何击破明军的这种新式军阵,成了摆在八旗上下面前的一道好像是无解的难题。
“正如宪斗所言,增兵已是必行之举!自太祖起兵反明至今,我大清对阵明军何时有如此惨重之败!若是就此罢兵回撤,而明国续行对我大清封锁之策,则我大清危矣!尽管现下明国已稍占上风,但我大清须得以强硬之姿示之,令明国上下看到我大清绝无瓦全苟存之心,然后再想法子缓和局势,以图日后再起!”
沉吟半晌,皇太极语气坚定的缓缓开口下了结论。
目前的形势逼得的他不得不下此决断。
刚才代善虽然没有明言,但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粮草物资筹措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离夏收还要两个月的时间,若不赶紧想办法从大明得到补给,整个建州的近两百万人口就面临着断粮的险境。
代善为了筹得足够的军粮,采取了强行从汉人包衣家中征粮的举动,只给每户包衣按人头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其余的全部征走。
此举给整个大清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整个大清现有的近两百万人人口中,汉人包衣占据了其中的绝大多数,正是这些包衣们的辛勤劳作,才使得不事生产的八旗子弟有了充足的物质保障。
如果按照原先的历史轨迹,建州在出现大面积灾情后,是靠着清军数次入关掳掠得到了有效的人口和物资的补充,但现在的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差,清军再想从大明身上吸血已经变得难如登天,如果南下清军再无所获,后果将难以想象。
“皇上,既是定策增兵南下,那胜又如何?败又当如何?未虑胜先虑败方为上上之策。再者,此番南下以谁为主帅?留多少兵马拱卫盛京?此般事宜还请皇上示下为好!”
宁完我本心并不赞同皇太极增兵南下的策略,他其实打算劝皇太极下旨令南下大军回撤,败了就是败了,非得要那份面子和自尊有何用?
但现在既是皇太极定了调子,他也就放弃了再劝阻的想法,但这后续的诸多事情必须要决定好才行。
“此次增兵,朕意率两黄旗亲征!盛京由礼亲王留守坐镇,军卒便以三千人为为准吧!朕定要亲眼看看,明国新锐之军到底如何强横!这个世上有矛便会有盾,从未有过无法克制之兵器,也未曾有不可战胜之军队!此番公甫随朕身边参谋军事,宪斗留下佐助礼亲王处理好内政事物,切记勿使我军后方生乱才好!”
皇太极神情庄重,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显然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皇上贵体欠安,怎能久处战阵之上?还是臣代皇上远征即可,皇上只需坐镇盛京静待佳音便可!”
代善闻言慌忙起身拱手施礼劝阻道,宁完我和范文程也是连连相劝,不让皇太极带兵亲征。
作为了解内情的人,三人心里都清楚,皇太极病的相当严重,这个时候安心静养才是正道,如果跋涉数百里亲至松锦,车马劳顿之下,在军营中尚且要操心杂事,那对他的身体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此事朕意已决,你等不必多言!”
皇太极摆了摆手,示意三人不必再劝,然后接着道:“此次无论胜败,我军已是伤了元气,无数八旗健儿战殁与沙场之上,且有许多百战之精英殒命,此等重挫之下,我大清需五到十年方能恢复过来!”
皇太极的语气里透露着不甘与一丝悲凉之意,更多的是对既成事实的无可奈何,代善等人闻言都是沉默不语。
“适才公甫之言提醒了朕,能屈能伸方为豪杰之士!朕此去意欲以张促和,放下身段以续我大清之命!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举,与明国暂且交好,借其物力以养我大清,养精蓄锐以待再起之时!”
皇太极坐正身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层红晕,双眼也是亮的吓人。
“皇上,这。。。。。!”
皇太极突然之间做出的决断让代善大吃一惊,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能目瞪口呆的看向皇太极。
范文程和宁完我二人乍闻之下也是吃惊不小,但二人反应迅快,立刻明白了皇太极的一番苦心。
这回就算皇太极亲征,就算能击败明军挽回士气,但这种恶战过后,八旗精锐同样会有不小的损失,加上前番的折损人数,可谓是精锐尽丧,必须要有充足的时间和物资供应才能复原。
但明廷肯定会继续采取封锁的策略,以此来遏制建州的后续发展,长此以往,几乎全赖外界供给的建州在持续性的失血下,结局已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
可是求和也并非那么容易。
占据明显优势的大明会答应大清的求和之举吗?
从近几年大明突如其来的变化来看,大明的皇帝显然不是没有眼光之人,现在针对建州的种种举措说不定就是这位皇帝一手促成的,想让对方放弃唾手可得的成果可谓是难如登天。
“为了大清国之利益,皇上宁可委曲求全,此等心胸谋略实是明君之为!奴才以为其间细微之处谋划得当,此策大是可行!”
“奴才赞同公甫兄之言!皇上有此胸襟魄力,何愁大事不成!”
虽说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总得试过以后才知道,这也是当下最能难得出手的策略了。
宁完我与范文程皆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对皇太极谋求议和的方略表示了赞同之意。
“现下征召之旗丁尚未完全到位,这几日公甫与宪斗好生合计一番,拟好议和之表后既遣使送往松锦,转交与明国主帅之手。上表所述务求言辞恳切,哪怕将朕之皇位降格也在所不惜!以汉人皇帝向来爱惜羽毛之性来看,此事大有可为!”
第四百五十六章 八十日带发效忠 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阎副使,胡大使请你速去公事房一趟!上头来人了!”
京师户部军储北安门仓大院一座仓房内,阎应元正在检视仓房内粮食有无被老鼠啮咬的痕迹,一名书办急匆匆跑进仓房内拱手禀报道。
阎应元四处扫视着仓房内的粮垛,一边随口问道:“你可知大使找我何事?可是又要增发军粮?宁远那边屯粮应该还够大军两月之用,现下发过去是不是有些过早?”
“阎副使,这回不是军粮之事,听说是吏部派下人来了,阎副使你要升官了!”
这名书办一脸羡慕的笑道。
“升官?某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何来升官一说?你可休要诓骗某的喜钱!”
阎应元转身笑着逗趣道。
他只是个生员身份,现在的职务也只是个不入流的低级小吏,朝里也没有什么靠山,哪有升官之理。
“真的啊!咱部中广西清吏司钱郎中和员外郎、主事也跟着来了呢!阎副使你赶紧过去吧,别叫老爷们等的过久,不然就太失礼了!我得先回去回话了!你快点啊!”
那名年轻书办说完之后匆匆拱手行礼转身而去。
阎应元略微一愣,心里虽觉奇怪,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转身出了仓房,嘱咐门口的兵卒关好仓门后迈步向前面的公事房行去。
年过三旬的阎应元身材高大魁梧,黑面长髯,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一名赳赳武夫。
他是顺天府通州人氏,家中妻子为他生育了二子一女,长子自幼入学,并且成绩不错,在十五岁时便考取了生员的功名,现在家苦读,准备参加来年的顺天府乡试,十二岁的次子现在县学读书,八岁的小女在家跟随母亲学习女红。
阎应元自小家境还算殷实,家中余财足可以支持他读书上进,但他在学问上少了些许天赋,苦读多年方才在二十余岁时中了个秀才。
后来因为经商的老父病逝,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的他只得断了中举的念头,在亲戚的帮衬下进户部做了一名小吏,以便挣些薪资补贴家用,从此在这里一干就是六年有余。
“卑下阎应元见过诸位上官,不知上官何事宣示卑下!”
面积不大的公事房中有数人或坐或站,他的顶头上司北安门仓房大使胡一忠躬身站在门口,坐在主位上的广西清吏司郎中钱芳苗他认识,但与他并坐的一名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青色官袍、上面绣着白鹇的中年官员他却并未见过。
“呵呵,高主事,这位便是北安门仓房副使阎应元,在此处已是供职多年,平日恪尽职守,勤廉公正,实属户部官吏之典范。阎副使,这位上官乃是吏部文选司高远志高主事,此次奉上谕专为你而来,还不上速速前见礼?”
钱芳苗首先笑着对姓高的主事介绍了一下,之后收起笑容吩咐阎应元道。
“卑下阎应元见过高主事!”
“好说好说!阎副使身为一名不入流之吏员,名声居然能上达天听,着实令人慨叹呀!本官在吏部供职多年,还是头一次为一名吏员晋升亲自走一遭啊!阎副使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高远志上下打量着这名貌似武夫的小吏,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今日上值之后,吏部尚书周云派人将他叫到公房,让他准备好官符印信,亲自跑一趟北安门,给这位名叫阎应元的吏目当场宣示升迁之事,并嘱他这是圣命钦点,还有口谕要亲自传达。
高远志在暗自吃惊之余赶紧命人备好物品找到户部,之后在钱芳苗等人的陪同下来到这处偏僻之所。
随后高远志当众宣布,擢阎应元为台湾省台中县知县,品级为正七品,一名吏部的书办随即将官符印信交到阎应元手中。
双手捧着官符印信的阎应元在众人羡慕嫉妒的恭贺声中愣住了。
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何吏部突然把自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骤然擢至七品官员的高位,并且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完成的。
他家亲戚里最大的官不过是顺天府的一名经承,也就是这位经承托关系把他安排到了这里,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宫里有何牵连啊。
在叩谢圣恩之后,高远志起身准备与钱芳苗等人回返,临行前高远志特意嘱咐,要阎应元务必在近几日前往江阴县城走一遭,回来后就到天津卫码头,从那里乘坐海船直达台湾。
在恭送一众上官离开后,等候在外面的同僚们一拥而入,阎应元在一片恭贺声中答应今晚在春风楼请一桌子后,才带着一肚子的问号回了家中。
几日过后,交接完毕的阎应元带着家中的仆人李素,从离家不远地码头登上了驶往江南的客船,于五天后抵达了江阴。
当阎应元踏上江阴码头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迅速冲淡了数日以来心中的疑惑,这个他前半生从未踏足之地,竟然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身上的汗毛也在猛然间竖起。
阎应元背负双手缓步前行,仆从则是正在与船家计算一路所费,不远处高大的江阴县城墙已是隐约可见。
“阎典史可好?吾发仍在,可慰泉下祖宗!”
一名挑着担子的路人微笑着向阎应元打着招呼。
阎应元只觉此人极其面熟,但确又似从未谋面,并且阎典史这称呼令他诧异不已。
不知如何回答的阎应元停步拱手,路人挑着担子与他擦肩,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钦佩尊重自豪之意。
一路前行,不时有人微笑着与他拱手打着招呼,皆是口称阎典史,同样是尊敬已极的眼神。
这些人中有十几岁的少年,有身穿员外服的中年男子,有在路旁摆摊售卖菜蔬的青年摊贩,也有身穿白色儒袍的书生,更有挎着竹篮出来采买的年轻妇人。
望着这一张张既感熟悉又觉陌生的面孔,阎应元的心头渐生激荡之意,无法喊出对方姓名的他只得频频拱手予以还礼。
前边不远处路边树林中有一亭角隐现,时有喧哗朗笑声传出,阎应元不由自主踏入林中。
十余位须发皆白之老翁或坐或卧于仲春林中,草木葱翠之下,几个空空的酒坛歪到在地,有老翁手端陶碗高声吟唱,其曲似有慨然之意,余者或抚掌或唱和,其声穿林而出,直达云霄。
忽地一声高亢至极的吟唱后,其声戛然而止,众翁相视大笑,似成就一番惊天动地之大事一般。
“阎典史,老夫之名可书碑乎?”
一名老者笑着冲阎应元扬手大呼。
“老夫愿附典史英名之后!”
另一老翁似已酒醉,亦是高声叫道。
“几个老不修休要聒噪!阎典史注定是名留青史之人!我等微末之人岂能与大豪杰相提并论!”
一名神态安详之老翁微笑道。
“典史且去且去!吾江阴人将永志不忘!”
阎应元默然,眼眶中突然泪水盈蓄,躬身到地后长揖不起。
一众老翁不再理会与他,自顾自纵情谈笑,阎应元黯然起身,哽咽中倒退出林。
转身之间,恍惚中忽闻如雷般之炮声响彻天际,间杂呐喊声、惨呼声,弓弦响动声、火铳击发声,阎应元吃惊之下举目四顾,但只见匆匆之路人,太平之光景,湛蓝之天空,并未有丝毫战阵之痕。
步至巍峨高耸之城墙下,阎应元似觉城墙之上血污遍布,数处墙体已是坍塌颓败,无数蓬头垢面、鲜血淋漓之青壮老弱手持竹枪、木棍、镰刀、钉耙正在凭空挥舞,似是在与恶鬼搏斗一般,不时有人倒地不起,但余者仍是高呼酣战。
天空忽然飘洒细雨,其色赤红,阎应元突觉胸中悲痛之意大盛,踉跄之下单手撑在了城墙上,心中积蓄已久的激荡之意猛然喷薄而出,直使他发出了不甘之嘶吼。
此刻的乾清宫大殿门口,朱由检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似欲穿透千里之遥看向他,用极为庄重的语气抑扬顿挫的朗声颂道: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伟哉,阎典史!”
“壮哉,江阴人!”
第四百五十七章 登陆辽东
就在皇太极决意以战促和,甚至准备不惜自降身份保全大清国运之时,刘国能和张文耀部已经清除了几座岛上人数有限的建奴军队,在安抚了岛上的汉民后,全军于獐子岛西北方向的一处人迹罕至的海岸登陆。
此次的登岛作战,明军在五座岛屿上共斩杀建奴一百零五人,俘获妇孺老弱三百三十四口,遵照朱由检事先的旨意,明军并没有采取屠杀的政策,而是将这些人交由所在地的汉人管理和处置。
明军在一系列的登岛作战**阵亡十一人,伤二十三人,算是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较大的成果,
之所以有此战绩,主要是因为各座岛上整建制的建奴人数并不多,并且大多数都是年龄较大或者因伤残退伍的建奴,力量比较分散,并没有组织起大规模的抵抗。
再加上谁也没料到到明军会突然登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基本都是被明军堵在家里绞杀的。
阵亡官兵的遗体都已经火化后装进陶罐,连同伤员一起送回了登州,阵亡者的后事交由兵部官员负责处理,伤员则是在登州就地疗养,等候大军回转。
至于各个岛屿以后的管制,只能将信传回后看朝廷如何安排了。
“额说老张,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埋在此地,要是叫人发觉后起获,那咱们可就亏大了啊!额看不如按着军纪官记下的功勋册发到本人手上,那样儿郎们心中也踏实啊!”
刘国能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看着一身短打挥动工兵铲的张文耀,语带不安的提醒道。
整个登岛战斗结束后,各部从一百多户建奴家中搜出了大量的财物,粗略估算一下,至少值七八万两银子,平均算下来,每户建奴家中都有价值六七百两左右的财物。
盘点之后,刘国能和张文耀既惊又喜,没想到这些建奴这么有钱,不过后来想想之后两人也觉正常,毕竟这些人都是从小入伍,之后便随着建奴大军四处劫掠,这么多年攒下些许财物也不算太过意外。
按照军中不成文的规定,这些财物在按功劳分发给登岛作战的士卒后,剩余的再均分给没有作战任务的将官士卒,这样做最是公平合理,谁也说不出别的来。
军纪官叶天闲在拿着军功册页找到刘、张二人,商议如何发放赏银的问题,在争论一番后,最后叶天闲和张文耀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先把财物藏好,等整个战事结束回返时再起出来分发下去。
“你懂个屁!要是将银子发到个人手里,这些财迷打仗肯定会分心,总惦记着怀里那点财货,生怕战死了教别人给墨了去,那样谁还拼命?咱只要将这些财货给藏好喽,之后告知那些瓜怂,就说打完仗按功分派,那些兔崽子还不得好生拼命立功?
再说了,咱登上这辽东之地都快一天了,哨探放出去至少三拨,方圆五六十里都跑遍了,别说建奴庄子,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谁他x的会知道咱在这地界上埋银子?
额张妙手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想当年在陕北造反那阵子,额带着儿郎们抢了那些大户家的好东西,都是找地块藏好,等要换地方了才起出来带走,从无丢失过!”
张文耀直起身子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先是教训了一通刘国能,之后又洋洋得意的吹嘘了一番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
“咳咳!”
几声咳嗽声响起,一旁发出声响地叶天闲板着脸转过头去,刘国能憋着笑转脸看向一边。
张文耀一愣之后马上醒悟过来,只得一脸尴尬地继续弯腰干起活来。
他知道世代锦衣卫出身的叶天闲最烦听他说当年造反的事,因为他造的是皇帝家的反,而锦衣卫恰恰是最忠诚于皇帝的鹰犬,说造反就跟当面打叶天闲的脸一样。
幸亏他们三人平时相处融洽,要不单单张文耀这番言论,若是传扬出去让朝廷知道,他张妙手这前程可就危险了。
“那个,监军,额跟老张带人在这边干活,要不你去营地那边瞅瞅,安排人宰上二十只羊,叫儿郎们晚上好好吃一顿,你看可行?”
刘国能看到场面有些尴尬,连忙将话题转移开来,顺便也送叶天闲一个人情,好让他去忙活忙活。
“张妙手啊张妙手,你这厮是条汉子不假,可这嘴巴上缺个把门儿的,也就我叶某人知道你是没心没肺那种,不去跟你计较,要是换了那一门心思升官发财的小人,一份密奏上去,你觉得会如何?以后可长点儿心吧!”
叶天闲不咸不淡地教训了张文耀几句后,拍拍屁股向隔着一座土坡的营地行去。
眼瞅着叶天闲的身影转过土坡,刘国能嘿嘿笑了起来:“额说老张,这回老实了吧?嘿嘿!恁不知道锦衣卫都是些阴人是咋地?也就小叶监军心肠不坏,真要是摊上个爱找事的,搞不好额可就独领一军了,啊,哈哈哈哈!”
“呸!你个瓜怂想得美!少他x的吓唬额!额降朝廷比你还早,皇上还赏了额这么大的官,额可是一心效忠他老人家!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以后额说话真就得琢磨琢磨了!哎、哎,你个闯塌天,赶紧滚下来干活,你他x的蹲了半天了,一锹土都没铲,就看着老子卖力了!”
时节已至四月,要是在关内,现在这气候日常已是穿着无袖短打的时候,而此时的东北地面上却还是乍暖还寒的样子,不过白昼的时间却也是长了不少。
近五千人的明军营地面北背南而立,背后距辽阔的渤海约有二十余里,因为知道建奴大军正在松锦与官军会战,加之数处哨探均在几十里外游荡,所以明军只在东、西、北三面立了营栅。
傍晚时分,宽阔的营地中热闹非凡,除了值哨的士卒之外,数千名士卒以什为单位围坐在一起小声说笑着,等待着美味的到来。
营地中间宽敞的通道边上,数十口热气腾腾地大锅架在烧得正旺的行军灶上,几十名随军民夫正在忙着添柴倒水,锅里大块的羊肉随着汤水翻滚着,诱人的香气隔着老远便能问到,不少士卒一边偷眼观望一边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在这次小规模的海岛作战结束后,虽然明军将大部分的粮草物资都留给了岛上的汉民,但千总陈志还是自作主张地将一些建奴家中的羊群和所有的战马弄了回来,此举受到了刘国能、张文耀的大力赞扬,就连叶天闲也并未认为此举有什么过分的。
刘国能、张文耀、叶天闲以及几个千总聚拢在一块空地上,几块大块石头上放着一张宽大的门板,几个大木盆里盛放着刚刚出锅的羊肉和汤汁,各人有的双手扯起一根羊腿啃咬着,有的用手抓着大块的羊肉往口中塞着,有的则是用锋利的短刃剔着一块大骨架上的嫩肉细细品尝着,随着一锅锅羊肉被端到士卒们的面前,原先嗡嗡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到处都是嘴巴张合发出的biaji声。
“额说监军,恁先吃大块的肉,肉吃完了再啃骨头,不然这肉眨眼就没了啊!”
张文耀一边撕咬着羊腿,一边含糊不清的对叶天闲讨好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功名险中求
“某喜食羊骨,此才是美味,大块羊肉已是没了鲜香之味道,剔完碎肉之后,敲骨吸髓更是最精华之所在!”
叶天闲头也没抬的回道,手腕翻动之间,短刃利索地剔下两块骨头之间的嫩肉,用刀尖扎起放入口中。
刘国能口中大嚼着一块肥腻的羊肉,伸手抹了一下嘴边流下的肥油,用嘴巴舔了舔手背后开口道:“人家监军是京师下来的贵人,平常吃食用度定是精细的很,哪像咱这帮粗人一般不讲究。
额说老张,咱得合计合计接下来如何去打,这赫图阿拉沿途可是有不少堡寨,得好好琢磨琢磨,怎样打才不会走露风声,不能叫赫图阿拉的建奴有了防备才中!”
张文耀拿起一块硬邦邦的面饼子撕扯开来放进木盆的羊汤里,开口说道:“这饼子泡进羊汤里吃着才有滋味,俺在陕北就爱吃这口,想当年俺时常带着儿郎们抢。。。。。了拓养坤手下的山羊,额,算了,老刘你适才说啥来着?”
张文耀心虚的瞅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跟羊骨头作对的叶天闲,见对方面上没有不豫之色,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额说咱吃完了饭得去议一议接下来如何打,现下这局面对咱却是有利的紧啊,这奴酋紧着征召士卒去上阵,赫图阿拉周边这些堡城差不多就空了,咱这一路打下去就顺畅许多,等打下赫图阿拉后,咱再琢磨其他!”
关于刘、张两部登陆辽东后的作战方案,兵部高官们反复研究了数次,包括进攻和撤退路线、船只在何处接应都制订的非常详细。
此战最终目的就是袭破赫图阿拉这个后金的发源地,做出威胁盛京的姿态,然后驱散老城及周边聚居的各族人口,务求将这个消息迅速传扬开来,逼迫松锦的清军做出退兵的选择,给左翼卢象升部的大队骑兵创造歼敌的机会。
可是自从刘国能把打完赫图阿拉之后,寻机奔袭盛京的想法端出来之后,张文耀和几名千总心中的野望便不可抑制的胀大起来,就连叶天闲也对这个大胆的想法持着默认的态度。
因为真要是能打破盛京,甚至说能到盛京走一遭的话,那最后的影响可是太大了,毫不夸张地说,参与此战并且能活着回来的将官士卒将会前程似锦。
但凡是有点头脑的军人,都是奔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去的,这些个目的和追求无可厚非,可要想最终实现就难上加难了。
尽管跨海直击建奴后方也算是功劳不小,但与打盛京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那可是大清的国都啊。
历史上建奴破口而入几次打到大明京城脚下,事后倍感耻辱的崇祯帝可是毫不留情的斩杀了数名重臣以及总兵大将,反过来同样的道理,只要有人能打到大清的都城,哪怕在城下耀武扬威一番,那意义可就非同一般了。
但是此举也需要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甚至可以说是面临九死一生的重大考验。
如果他们这一路人马一路打到盛京,那可是深入敌国腹心之地,想要全身而退可可就难了。
不管是顺着原路返回,还是沿着浑河一路南下返回松锦,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清军肯定会组织人马对这只孤军深入的明军进行围追堵截。
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处在劣势的情况下,能有多少人马顺利回返可就是未知数了,极端情况下,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国能刚才提出来的就是这个问题。
因为从明天开始,他们这支孤军就要在没有任何接应的情形下深入敌境作战了,这个时候高级将领必须要统一意见,只要有人心中犹豫不决,也许就会因为在关键时刻产生分歧而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还琢磨个甚!从登州起就议了数回!打完建奴老窝咱就一路向西,破了萨尔浒、抚顺,直接打到盛京!那是多大的荣耀?!就算咱老子全都战死,可这名声全都留下来了!
再说了,万一活着回了大明,恁想想,封爵不指望,可这总副参游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恁这些瓜怂还能就混个千总完事?!啥都不说,干了!谁要是怂了现下就讲,讲完了滚蛋!”
张文耀使劲咽下最后一块饼子,抄起水囊咕嘟嘟灌了畅饮一气,抹了抹嘴边的水渍后发表了蛊惑人心的简短讲说。
“干了!现下咱们可不是崇祯二年那些怕死的怂包!这回说啥也得去建奴京城走一遭,要是能寻机打进去,将奴酋皇宫给拆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话说,这建奴的皇宫里应该有不少宝贝吧?”
刘国能手下千总陈志一脸希冀的看向了西边盛京所在的方向,像是在考虑着打进盛京后如何作威作福一样。
“啥子狗屁皇宫?就凭奴酋那般样子还配称皇帝?这天下就只有我大明皇帝,别人谁都不许称帝!谁要想和皇上平起平坐,老子说啥也得将他的狗头剁下来!”
一直很少说话的千总赵武突然反驳陈志的话道。
赵武在天雄军里叙功升至哨管,后来被委派到刘国能手下当了千总,这次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凭着打到盛京的功劳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晋升游击将军,完全可以满足赵老汉被人尊称老太爷的愿望了。
“赵千总所言才是至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偏远贫弱之建州奴酋,有何资格妄称皇帝!对于这等不服王化之辈,除了灭之别无他途!只要我等挥师盛京,此番功劳必定为我皇谨记!”
叶天闲收起短刃,面色庄肃地鼓动道。
他现在是以锦衣卫百户身份监视大军,可他并不喜欢军中的生活,因为他在这里只是负责军纪,顺带监视领军主将,这是个只带眼睛和耳朵,不带嘴巴的职差,远不及回到卫中藐视天下众生那般威风。
此次若是能立下大功,他的职级至少能升到副千户,千户也不是不可能,那样他就可以因为职级太高而不适合待在军中,到时候肯定会被调回卫中,现在的位子自然会有人来替换。
“成了成了!既是议定,那就按照原先的部署,明日卯时用饭,辰时由向导带队出发,老张率本部打下镇江堡后,沿着鸭绿江一路向北,额率人马向西,由凤凰城往北兜住,咱们两部就在昌城那边汇合!”
眼看着所有将领都表态将会一直打到盛京,刘国能一拍大腿将此事给彻底定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诛心之言
“哼哼,洪太这是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疼了?求和?你觉得依现下之情势,朝廷会放着落水狗不打,反倒是和你清国议和?洪太未免小瞧天下英雄喽!不过,你家主子倒也真是个人物,事到临头果决的很,只可惜晚了一些啊!”
漆黑的夜色下,锦州城内灯火断绝,自战事一起便开始宵禁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一队队披甲执刃的巡哨穿梭于城内各处。
整个城中只有数处宅院内有光亮透出,其中一处便是祖大寿后宅的书房。
当日傍晚时分,祖大寿接到了建州欲遣使入城,与祖帅商议重大事由的通禀后,本待断然拒之,但架不住祖大乐、祖大弼等人的轮番劝说,无奈之下答应等天黑之后见见来使,看看皇太极又有何新花样。
申时左右,锦州城上缒下一个竹篮,建州使者李率泰被拉上了高大的城头。
在李率泰陪着笑脸将来意简单说明以后,祖大寿一脸不屑的冷笑道,一旁的祖大乐、祖大弼和祖泽溥也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清军主力在南线大败而归,现在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锦州以南只留下了少数机动性强的骑兵监视松锦明军动向,整个大营向北后移了二十里之多,这种姿态表明,清军内部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虽然锦州军一直龟缩于城内,就连洪承畴率部出击堵截清军的行动也未参与,但这不代表祖大寿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尤其是清军数支人马陆陆续续撤回到松锦之后,有关连场大战的各种各样情报陆续传到了城中。
随着孙传庭、秦良玉率各路明军进逼而来,当前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祖帅此言差矣!我大清此番虽是受挫,但并未伤了根本!此次南下,我大清并未动用全力,其意也不过是寻求些许粮草物资补我大清缺失罢了。我皇之所以上表求和,无非是不欲使两国生灵涂炭,免生更多之仇恨而已。
在下奉命先入锦州说项,也是我皇为祖帅设身处地考虑后才出此策略,实是因我皇深惜祖帅之材,恐祖帅大祸临头而不自知之故!
其他不言,在下只想问一句:月余以来,祖帅于锦州城内坐拥重兵而作壁上观,此战之后,祖帅觉明廷会对祖帅之作为视若不见乎?明军重兵北上,难道只为与我大清决一死战?若我军退却之后,辽西上下于大军在侧之情势下当如何自处?
假途伐虢之典祖帅岂能不知?所谓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间道理,还望辽西上下三思啊!”
李率泰的话不可谓不歹毒。
除了前面那段打肿脸充胖子,醉死不认酒钱的言语之外,最后这一段诛心之言就像利刃一般扎进了在场几人的心里。
李率泰讲出这段话之前,祖大寿等人并未意识到这些。
在他们的眼中,朝廷重兵齐聚关外,为的就是想将八旗兵重创在松锦一线,经此一役后,使得八旗在十到二十年内再也无力寇边抢掠,之后朝廷会借机大规模减少辽西的粮饷开支,或者干脆派员核查,实兵实饷,往后再想捞油水就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但他们从来没有认识到,朝廷也许会藏着将辽西上下一网成擒的的狠毒之策,如果真的出现那种状况,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是听从圣旨,还是率兵反抗,抑或是在迫不得已下与八旗联手抗明?
第一条绝对不行。
辽西军头们费尽心力才挣下如此家业,如果一道圣旨下来,众人乖乖地交出军权,那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不光是积攒下来的巨额财产会被相关人等吃抹干净,就连自家人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第二条路也不好走。
多年以来,辽西大军在对阵八旗时一直处在绝对的下风,在众多辽西军卒眼中,八旗就是天下无敌的象征,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其实就是从辽西传出去的。
可是强如八旗这样作风勇猛地军队,在朝廷大军面前也是败的如此干脆,最后大军竟然是以不惜命的方式才侥幸逃回,那他们孱弱的辽西军队又如何是官军的对手呢?
更重要的是,假如他们煽动兵变,那就等同于造反了,在失去大义的名分下,辽西军有多少将官士卒愿意跟着他们造反呢?
恐怕到时也就指望各人手下的家丁,那种东拼西凑起来的队伍,怕是一战下来就十不存一了。
与八旗联手抗明?那就是公开扯旗造反了。
这一条不说祖大寿等人接受不了,就算他们愿意,那些家丁们闻讯后很可能就会哄堂大散。
与八旗交战十余年,辽西上下哪一家没有亲人死在八旗的利刃之下?
这种血海深仇很难去弥合,要是他们突然之间宣布联手八旗与大明为敌,哪怕平时粮饷丰厚、待遇极高的家丁们也会一片哗然。
别看辽西军畏敌如虎,有不少人也经常与建州做着私下的生意,但这些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与八旗成为自己人。
祖大寿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祖泽溥上前肃手有请,李率泰站起身来,冲着祖大寿等人拱了拱手,然后神态从容的转身向房门走去。
他知道刚才自己一席话已经成功的在祖大寿心里钉上了一枚钉子,辽西上下做出何种选择就不是他能左右了,但愿其中能有让大清利用的地方。
“大哥,李率泰适才所言虽是有夸大之嫌,可咱们也不得不防啊!一旦让他说中,咱们可就结局难料啊!”
看到祖泽溥将李率泰送出门后转身进屋关紧了房门,祖大乐率先开口道。
“大哥,你觉着李率泰之断有无可能?会不会是建奴挑拨离间之计?我部乃是奉洪亨九之命紧守锦州,并非有惧敌之意啊!将来若是朝廷追究坐视友军势危之事,我等大可以拿此说事,未奉上命私自出兵可是朝廷定的规矩,这道理走到哪都说得过去!”
“这事现下不好说!待某寻空去那孙白谷处试探一番再说!泽溥,明日你便将李率泰连人带信送至官军大营,就说哨探擒获建奴探子一名,顺便带上几支上好山参送往洪亨九处。此人虽是心机深沉,但处事圆滑,不愿轻易得罪人,他若是能及早康复,应该能为我辽西说上几句好话!
之后你携重礼去往关内找孙承宗孙阁老,将我辽西苦衷倾诉与他,拜托其为我辽西上下在皇上面前说项!我等俱为孙阁老一手拔擢之人,香火情从未断绝,加之孙阁老资历威望俱在,料皇上应该能给几分面子!你们几个听着,今晚之事不许泄露半分,各人烂在心里便成!”
第四百六十章 遣使议和
第二天早上辰时过后,祖泽溥在向李率泰简单介绍过孙传庭的背景之后,带人将他送到了松山城西门外的明军大营中。
李率泰眼见得营中一顶顶整齐划一、连绵不绝的帐篷,一队队盔明甲亮、军容严整的巡哨,一条条宽阔平坦的营中通道,心中不由暗生钦佩之意:从如此井井有条的军营内务可以看出,这支明军与辽西明军这样的传统明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祖泽溥和李率泰在大营门口经过严格搜身并领取了通行凭证后一路前行,营中每每遇到巡哨士卒,带队官校必定上前严格核查盘问,负责引领的队正则是将所领人员的身份和来意做出简单明了的叙述,之后才会被重新放行。
经过了数道关卡和巡哨的盘查后,一行人终于在一座占地足有数十丈的巨大帐篷前数十步停了下来,引领的队正轻喝一声令二人不要乱动,随即转身疾步向西边的帐门行去。
这顶巨帐前后左右均设有可供出入的帐门,每个帐门前面都有两排共二十名士卒执刃守卫,这些都是东阁大学士、暂领蓟辽总督孙传庭的亲兵。
这些亲兵都是从两万秦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名亲兵都是战阵搏杀的好手,个个身材高大威猛,身上衣甲鲜亮,看向祖泽溥、李率泰的眼神里透着冷漠和嗜血,仿佛只要上官一声令下,便会扑上来把两人撕成碎片一般。
现在虽已是暮春时节,但东北地区的气温仍不稳定,野外温度也就在后世的十七八度的样子,但是在这些亲兵如利刃般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见过许多场面,但祖泽溥和李率泰依然感受到了莫名巨大的威压,周边的空气如同凝固住了一样,二人从最开始的不自然,一直到了最后的汗出如浆。
“督帅有令,来者唱名三声而入!”
一声高亢嘹亮的喝声将二人从几欲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在不约而同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之后,祖泽溥收敛心神率先举步向帐门行去,李率泰强作镇定的跟随在后面。
“卑职锦州参将祖泽溥参见孙督师!”
“在下大清国皇帝钦使、汉军旗正蓝旗梅勒章京李率泰请见明国孙学士!”
祖泽溥和李率泰高声唱名之后步入了已经被掀起帐帘的大帐中,帐门内侧两名手按刀柄的高大亲兵冷眼盯视着两人。
虽是在白昼间,但大帐内四角依旧点亮着数支牛油巨烛,将略显昏暗的帐内照的通亮。
一张巨大的案几后面,身穿大红仙鹤补服、头戴乌纱、白面微髯的孙传庭端坐太师椅上,一双炯炯有神地眼睛直视着进入帐内的两人,谢仁星则是以幕僚的身份侍立在其身侧。
“卑职锦州参将祖泽溥参见孙督师!”
祖泽溥单膝跪地、拱手大声唱名施礼道。
“在下大清国皇帝钦使、汉军旗正蓝旗梅勒章京李率泰见过明国孙学士!”
李率泰站定之后神情庄肃拱手行礼道。
“祖参将且起,今日因何而来?此人从何处拿获?有何事需面见本督?”
稳坐不动的孙传庭肃声开口道。
“启禀督师,此人由本部巡哨于锦州城下拿获,因其口称身负建州奴酋信使之责,卑职生怕误了朝廷大事,故此亲身押送至此!”
祖泽溥起身拱手回话道。
孙传庭言语中带着的轻视之意引起了李率泰极大的不满,他拱手抗声道:“孙学士明鉴,在下并非窥视明**情,何来拿获一说?在下因身负圣命,故而适才忍辱负重唱名而入,未曾想学士竟存心羞辱与我,这便是泱泱天朝上邦待客之礼?学士今日做派传扬出去,就不怕天下有识之士耻笑?”
“呵呵,汝之所谓大清国,不过是偏居一隅之建州女真而已,其地不过方圆数百里、其民不过百万之数,奴酋洪太何德何能竟敢称帝?
尔等诸人授封与大明,建州亦是大明固有之地,历年来受大明之哺育,汝辈不思报恩,反而擅起兵甲反噬母体,多年来杀伤我大明无辜甚众,更是掳掠无数资财,此等豺狼之性有何资格于本督面前侃侃而谈?!若非本督看你乃明人模样,早就将尔之人头高悬于辕门之处!”
孙传庭冷笑出声后疾言厉色痛斥李率泰道。
“学士此言差矣!我大清虽地处荒僻之所,人口亦不众多,但我自我皇一下,皆俱奋进之心,势若初升之旭日,待冉冉升起之后,必将光照无垠之土!
在下今日并非是为与学士强辩而来,而是我皇眼见两国连番交战之下,以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故此心生不忍之意,特遣在下前来递交书表,以使两国休兵罢战,共筑安定之局面,签永无刀兵之约,修两国永好之盟。
此为我皇亲书议和之表,还望学士鉴之后转呈与明皇面前!”
李率泰争辩了几句,但心虚之下还是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随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躬下身去。
孙传庭心思一转之下微微一笑,并未再与李率泰争论下去。
在他的眼中,不管是面前的这名建奴信使还是数十里外的建奴大军,都如冢中枯骨一般,他侧身示意下后,谢仁星疾步来至李率泰身前,单手将书信拿了过去。
“汝既自称信使,当知奴酋遣汝之意。本督且问你,奴酋洪太意欲何为?议和?此话怎讲?你且将其大概说与本督知晓!”
孙传庭对谢仁星放在面前的书信看都没看,而是目视李率泰沉声问道。
“回孙学士,我大清国皇帝曾当面嘱我,此番议和首要之责便是重尊明国为上邦,双方就此罢兵,两国仍以现有之地位各自疆域,之后两国之间恢复市易,我大清国愿每年遣使入明国京师朝贡,并且愿派兵替明国扫荡北藩,以保大明九边不受蒙古掳掠之祸。
若明皇下旨,我大清国可出兵为明国征讨各处不服王化之辈。
我皇最后言明,若明国执意要与我清国为敌,则我大清将全民皆兵,我皇亦将亲率十万带甲之士、集数万蒙古铁骑挥御驾亲征,协同现今松锦之强兵,与明国死战到底!此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
此几项便为此次议和之主旨,还望学士深思之后献言与明国皇帝,玉成此等与两国皆是大利之事!”
李率泰先抑后扬,先是以低姿态表达了建州议和的诚意,最后则是慷慨激昂的以武力威胁了一番。
“哈哈哈哈!好个十万带甲!好一个数万蒙古铁骑!好一个全民皆兵!在本督及我大明强军面前,不过土鸡瓦狗尔!罢了罢了!既是洪太有议和之意,那本督便送你一个人情,将此表送达京师,由我大明皇帝圣裁!来人,送客!”
第四百六十一章 杨嗣昌的担忧
“老贺,这回你带了多少人马出关?某听说洪督前番与战阵之上身受重伤,这建奴可着实凶悍啊,比高闯那般流贼强横许多,不知我等此去结局如何啊,咱们手下的兵可赶不上辽西边军强悍,连他们都打不过建奴,咱们去了能抵甚事?”
看着帐外到处忙着安营的将官士卒,山西总兵王朴一脸忧色地出言道。
在接到兵部调令之后,离京师较近的王朴领手下五千人马率先抵达京郊,之后在兵部官员的引领下住进了京营大营内。
家中豪富的王朴名义上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实际上他并不知兵,现在的总兵职差也是通过花费重金运作得来的,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酒囊饭袋。
也幸亏朱由检穿越而来后战略部署得当,没有让大股流贼窜入山西地界,否则以王朴的能力,山西境内很快便成为流贼肆虐之地。
王朴率部扎营后,少不得又是拿出重金进京去走通固有的关系,打听各种有关关外战事的消息,以便将来做出正确的选择和取舍,洪承畴重伤的消息便是他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来的。
在其他各路总兵陆续率部进抵京营之后,王朴便亲自携带礼物挨个登门拜访,以求将来在战阵上能有个强援做靠山,最终他认定了性格粗犷直率的陕西镇总兵贺人龙。
在放下身段刻意结交一番,附带着送上了一千两银的重礼之后,本来并不熟悉的两人很快便热络起来。
“洪督重伤额也听说了,他老人家一贯用兵谨慎,这回可是有些莽撞了!建奴确实扎手的紧,可咱们手下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
别忘了,前边可是有个孙督师带着秦军顶着呢,秦军可是硬实的很,加上白杆兵助阵,咱们这数万人再压上去,够建奴喝一壶的!老王你甭怕,到时你就带队跟在额后面就成,不过额可告诉你,一旦与建奴接阵,你可不能率先脱阵,要不可别怪老子手中的大刀不认人!”
贺人龙这回带着经过挑选的四千人马而来,除了缺少骑兵外,这些兵卒也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卒,现在的铠甲兵刃也大都换成了新的,粮饷也是按月实发,军心士气都是十分高涨,所以他对出关作战倒没像王朴这样担心。
但是王朴懦弱胆小的名声可是被许多人熟知,于是贺人龙便先给他壮胆,然后又顺便威胁了一下,反正贺疯子的名号摆在那里,在这个诨号掩护下,自己可以行很多混账事。
“嘿,你老贺这是瞧不起兄弟我啊!某好歹是一方总镇,家父也是官至左都督,论起文韬武略那也不是白给的!老贺你且宽心,一旦出关上阵,某就请求上官率队给你压阵,这一仗某不求立功,但求无过就成!”
王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表态道。
“老王啊,咱哥俩也不是外人了,某可告诫你,那个孙白谷孙督可不是洪督那种给人留面子之人,听闻此人心狠手辣,对待军将丝毫不留情面。一旦有犯军纪,别看俺们都是朝廷大将,这老孙可是说下狠手就下狠手啊,咱到时还是乖乖听令,莫要不小心掉了吃饭的家伙啊!”
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人情上,贺人龙终还是认真提醒了一下王朴。
“多谢兄弟告知,这番人情某记在心里,来日定有厚报!”
王朴当然能察觉到这是贺人龙的肺腑之言,心存感激之下双手抱拳表达了谢意。
昭仁殿里,朱由检正在听取杨嗣昌关于各路兵马的最新情况汇报。
“启奏圣上,至昨日申时为止,除却山东刘泽清部之外,其余各路兵马均已抵达并进驻京营。
昌平总兵左良玉因驻地较近,是各路兵马中最早抵达的,其次为宣府杨国柱与大同虎大威部,陕西镇贺人龙部距离最远,但也比兵部所定日期提前五日到达。
黄得功已遣快马报讯,所部已至通州以南,明日即可进抵京郊。
目下只有刘泽清部未抵,臣已遣快马催促,令其克期到京,否则按律处置!”
杨嗣昌拱手施礼后,将最新情报做了简要汇报。
“刘泽清部住德州,距京师只有不到千里之路,贺人龙部住陕西镇、黄得功部住单县,足在京师千里之外,两部反而比刘部率先抵京,此为何故?”
朱由检皱着眉头,面带不豫之色开口问道。
对于宣大、昌平、山西几路人马最早抵达,朱由检并未有什么感觉,这几个边镇距离京师都不远,按正常行军强度的话都花不了多长时间,而距离最远的贺人龙却是率部提前五天到达,这让朱由检感觉有点意外。
历史上著名的跑路将军竟然变得如此乖巧听令,这种反差确实不小,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现在各处明军的军纪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这种良好的变化主要得益于兵部、锦衣卫派驻的监军制度。
正是在这些监军的监视下,朝廷拨下的粮饷每月都能实额发放至每名士卒手中,军中将官苛虐士卒之事几乎全然断绝,领兵大将再也不敢对朝廷阳奉阴违。
但这次刘泽清部的迁延迟缓让朱由检心头略感不快。
“皇上切勿动怒,今日刘泽清遣人来报,其部出德州行至沾化境内时突降大雨,沿途官道泥泞难行,加之数处道路桥梁被大水冲毁,故此延误了数日行程。臣以为此事刘泽清定不敢以谎言遮掩,故此也属情有可原之事,臣已专责刘泽清昼夜行军,料其当不敢失期!”
由于历史上的刘泽清声誉不算太好,所以朱由检先入为主的将他这次延误归到了不听号令这条罪名上去了,经过杨嗣昌这一解释,朱由检这才明白了的确是事出有因。
想想也是,就连贺人龙这种久经战阵的刺头都不敢失期,何况没打过什么仗,实力并不很强的刘泽清部了。
“既是兵部对此已有所察,那朕就不再过问此事。待各部全部进抵京营之后,兵部要遣员对各部兵马按名册予以核查,兵甲缺失者予以补给,有老弱伤病之卒全部留驻大营,不得随军出关。各路兵马点检之后克日出关北上,至松锦后归孙卿统一节制!”
朱由检略微思衬之后做出了决定。
“皇上恕罪,微臣有一言不得不进,。此前孙白谷麾下既已有近十万兵马,此次又有着数万人归其统制,如此一来,我大明所有可战之兵几乎全部交由其一人统辖,此可谓历来帝王之大忌也!
前番尚有洪亨九与其分权,可目下洪某暂已无法视事,孙某独揽军权恐怕非社稷之福啊!臣此议完全出自忠心,还望我皇慎思之!”
杨嗣昌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施礼讲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君臣相处之道
抛开这番话中有无其他用意在里面,杨嗣昌的担忧是十分符合过去所有人的思维方式的。
如果朱由检不是从后世穿越而去,单单杨嗣昌这几句话语就可能让他的内心对孙传庭的权势产生很深的忌惮之意。
一个手握重兵的文臣若是起了别样的心思,很可能会有成为权臣的趋势,而如果此人有枭雄之姿,那对皇权的危害将会是毁灭性的。
曹孟德就是例子。
“呵呵,杨卿切勿过虑,卿之心意朕自是明了,但朕向来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准则,不会无故猜忌能臣之忠心,那样只会让君臣之间嫌隙渐升,并由此离心离德,此绝非社稷之福,亦非君臣相处之道!
卿之所疑其实毫无道理。
首先,目下大明大敌当前,官军精锐齐聚关外,为的是征讨不服王化之虏寇,其胜负尚在难料之间,而分权实为临阵之大忌也。
千军万马要的是令出一门,若数万兵马无统一号令、各自为战,其败势未战已现。
其次,去岁孙卿率秦军抵京之后,便上表请解兵权,望朕以他人代其统领秦军,其意便是生怕朕对其有所疑虑,朕知其忠诚,故并未同意其请求。
其三,现下各军之中皆有兵部及锦衣监军,士卒之粮饷皆由朝廷发放到手,各级将校士卒自知所食所费皆是朕及朝廷所赐,而非某人为其谋食,此举使军心向朕而非向其他;官军已由过去统兵大将之私兵,便为为朝廷所有之官军,如此举措之下,谁还有振臂一呼、群起应之之能?
其实不光是上述三条,还有其余证论在内,朕就不一一列举了。”
说到这里,朱由检端起茶水啜饮一口润了润嗓子后继续发表长篇大论。
“总之,卿忧心之事绝无可能生发,不管是关外的孙卿,陈卿,还是杨卿你,甚至其余诸卿,皆是朕信得过之人,朕将国事托付你等,夜间从来便是高枕酣睡,从无他心暗忧!
为君者,若是整日沉迷于与臣下勾心斗角,此便失了人君之本分,长此以往,便是无事也会生出事端。
朕心底一片坦然,与诸卿相处自是坦荡无比,可谓事无不可对人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凡是人,不管地位高低,皆有私心。或逐名,或追利,抑或想名利兼得,古之圣贤也逃不过名利二字,此乃人之本性,朕从无断绝人性之念!
朕以为,爱名者便给其名,喜利者便给其利,这有何不可?但是,此间也有规矩,那便是得名利者须得适可而止,且要以国家百姓之利益为根本,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巧取豪夺,以压榨盘剥百姓为前提!
若想从朕这里得到名利,那便要拿出对等之代价,要对国家与社会,对天下无助之百姓有贡献,朕将会视其功劳大小,以名爵酬之!
而那些只顾家族及个人利益,枉顾国家、甚至以损害国家和百姓利益自肥者,自是朕所不容也,其所获之利也终不能衍及后代子孙!
对此点,朕坚信不疑!
朕决不允许硕鼠存在于大明!”
朱由检本来只是想解释一下为何不会对孙传庭有猜忌之心,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竟然延伸到了君臣相处之道,然后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
朱由检认为君臣互信才是治理好国家的基础。
就像后世一家公司一样,如果老板整日对从高层管理到基层工作人员疑神疑鬼,经常怀疑别人是不是在趁机赚他的便宜,对待手下员工扣扣索索,福利待遇几乎没有,那这家公司很难维持长久。
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论让杨嗣昌的内心震撼无比。
自秦汉以降,从未有帝王如此坦诚的将君臣之道说的如此直白,而且是直指人心。
想想历朝历代君臣之间、大臣之间、文武之间的各种争斗,其实全部都是为了私利而起,争斗的目的无非就是因为自己的私利受到了损害,或者自己的利益诉求没有得到充分的回报。
这种无休止的明争暗斗,最终伤害的都是国家社稷,以及黎民百姓的利益。
而争斗的根源大部分都在掌握着国家最大话语权和利益分配权的皇帝身上。
就拿大明的历代皇帝来说吧,尤其是中后期的列位,在对待臣下时太过小家子气,舍不得拿出名利来赏功酬劳,最终导致君臣之间离心离德。
这样就造成了臣下日常所为以欺瞒坑骗帝王为主旨,而皇帝行举更多的是从朱家本身的利益为出发点,根本无人考虑到社稷和百姓的利益是否收到损害,从而使得大明这个巨人最终轰然倒地不起。
如果皇帝都像今上这般坦荡,这般胸怀宽广,那很多危害国家和百姓利益的政策就不会产生,王朝的寿命也许会延续的更加长远。
“臣杨嗣昌虽谈不上博览群书、才气纵横之辈,但也算得上读史无数之人,臣从未见过有如我皇这般对臣下坦诚相待之人君者!今日我皇之教诲发人深省,令臣动容,此才为君臣相处之正道也,臣杨嗣昌心内感佩之至,还请我皇受臣一拜!”
说罢,杨嗣昌起身后神态庄重的整理一下衣冠,趋至朱由检面前拜倒在地,以额触地行了大礼。
“杨卿快快请起,朕不是说过吗,非祭天大朝等重要场合,跪拜之礼可免,卿何须如此!”
朱由检微笑的示意杨嗣昌起身回话,心里也是感觉一阵轻松。
刚才那些想法他考虑已久,今天正好借机讲了出来,目的无非就是借杨嗣昌的口将这番话宣扬出去,让天下的官吏士绅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以此来树立一种为官为绅的新风尚,逐渐改变自古以来官场上倾轧内斗的不良作风。
不要小看引导的力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古以来莫过如是,只有在朝堂中率先树立起一股正气,才能形成涤荡歪风邪气的浩荡之风。
只有自上而下的变革才会激发底层的心气,因为只有这种变革才会触动事物的根源。
“臣适才之拜乃是为我皇明有此明君在位而由衷之拜,绝非趋炎附势媚上之举!臣拜的是我皇明之宏大蓝图,拜的是自此以后朝堂上的浩然之气!臣心底异常期盼众正盈朝后的皇明盛世!”
杨嗣昌缓缓起身后再次躬身施礼道。
众正盈朝?
这个熟悉的说辞让朱由检楞了一下,随后恍然醒悟。
历史上的东林党人曾经以为,只要他们掌了大权,那便是众正盈朝的盛世开启之时。
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就这样废了。
“杨卿有心便好,朕以为凡事都需从自我做起,以身作则方为正道,朕有信心绝不食言而肥,只要你我君臣群策群力,均以羞于内斗、勤于为国为民而荣,那盛世就在不远地将来!”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捧着几封书信急匆匆跨入殿内。
“启禀皇爷,关外急报!”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再来一次十三副?
“杨卿,如何看待东虏奴酋议和之请?呵呵,朕倒是觉得有趣至极。向来以天下无敌自居之八旗,居然有如此柔软之身段,想必是奴酋夜不能寐、痛思悔过之后幡然醒悟吧?呵呵呵呵!”
很少用玩笑口气说话的朱由检心情大好之下也不由调侃道。
内寇已近绝迹之下,外虏也处在崩溃的边缘,自己来到大明后,终于在近四年的时间里逆转大势,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他心里也是感到得意非凡。
“还不是让皇爷您给打服了?区区偏僻荒野之地一部首领,居然竟敢建号立国称帝,呸!日月照耀之下,只有我大明皇帝才是天下之主,他个奴才真是长了一副狗胆!”
不等正在阅看书表的杨嗣昌回话,一旁地王承恩凑趣地接过朱由检的话茬道。
王承恩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家皇爷那种轻松的心态,并且由衷地从心里为皇爷感到高兴。
能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收拾的差不多,皇爷可是耗费了巨大的心神和精力,现在大明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上至高官下至黎民,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因为他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启奏皇上,臣与孙白谷所判完全一致,奴酋此次求和并非缓兵之计,实因内外交困之下不得已之策。
目下我军对其正面威压甚重,而两翼奇兵之利尚未显露,单是此般情势便已令奴酋难以承受,要是再过数月,奴酋就不是上表求和,而是直接乞降才是!
不过看奴酋表中之意,似是有困兽犹斗之念,为此松锦大军还是要小心谨慎为好,莫被其寻得破绽以致事态失控。至于东虏求和之事,臣非东郭之人,臣建议当继续实施既定策略,将其实力彻底瓦解!”
对于建州近年来的虚弱处境,朱由检与几位重臣早已研判过数次,杨嗣昌的态度当然十分坚决,不做东郭先生,而是趁他病要他命,痛打落水狗。
“杨卿此言甚合朕意,此战也将是对十余年来东虏屡屡犯边、烧杀抢掠我大明百姓性命财产罪行之总清算,各部官军需齐心协力,听从号令,所有参战之将官士卒要以无畏之心奋勇作战,待功成之后朕将不吝厚赏!
对于畏敌怯战之人,不管其是何身份,均要予以严惩!朕会赐孙卿尚方宝剑、王命旗牌,对不听号令者,不管文武,皆可当场斩杀!”
朱由检肃声开口讲道。
因为后续各路总兵将会赴援关外,为防止历史上松锦大战中有人至大局于不顾,率先逃遁以致全军崩溃这种悲剧重演,加强孙传庭的权利是完全必要的。
以孙传庭杀伐果决的性格来看,只要有了代表皇权的两样利器,足可震慑住某些心思不定之人,也可以在不会引发朝臣攻击的情况下名正言顺的行使职权。
老孙可是真敢动手杀人的。
历史上就算手握重兵的贺人龙,也是被孙传庭当着他那些家丁的面砍下了脑袋,并且特意命人将那颗血淋淋地脑袋放在木盘上给众将传看,那些骄兵悍将都是两股战战、口不敢言,最终也没人敢因此而造反。
听到皇帝又给孙传庭加了尚方宝剑和王命旗牌,杨嗣昌犹豫了一下,本待再次出言相劝,但想到了皇帝刚刚说过的那番话,最终还是躬身领命。
“皇上,那奴酋此次上的议和之表该如何回复?置之不理的话则有失我天朝上邦之礼仪,以臣之见还是简单答复,直斥其不臣之心、令其即刻弃械投降为好!”
朱由检本来没想给皇太极什么答复,但杨嗣昌的建议提醒了他,作为泱泱大明的君王,他不能失了风度。
“就依杨卿之见,以大明朝廷之名义行文:命奴酋去国号,所有军队即刻就地弃械请降,等待朝廷安插!恢复建州卫,奴酋为建州卫指挥使!允其保留十三副盔甲!若其不接受上述条件,官军即刻展开攻击!就如此好了,杨卿退下吧!”
当年努尔哈赤不是很自豪的宣称凭着十三副盔甲起兵反明吗?那朕就给你保留同样的物事,看看你还有没有本事再次崛起。
杨嗣昌听到后面先是愕然,随即马上便明白过来,心里顿感哭笑不得,但最后还是躬身接旨而去。
清军松锦大营主帅济尔哈朗的营帐内一片寂然,身穿明黄色龙袍、一脸病容的皇太极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济尔哈朗、多尔衮、岳托、阿济格、阿巴泰、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宁完我垂手低头立于帐下两侧,谁都不敢随便出声,生怕引发皇太极的怒火而被惩处。
没等征募的大军集结完毕,忧心前线战事的皇太极不顾病体尚未痊愈,便带着两黄旗的精锐花费三天时间赶到了送锦前线。
在被众人恭迎入营之后,皇太极顾不上休息,立刻召集帐内众人前来,分述与明军数次交手的过程与战况,以对战事的详情有所了解,并且会商接下来的应对策略。
按照八旗的惯例,济尔哈朗等亲王贝勒是要坐在椅子上与皇太极议事的,但皇太极进帐安坐于带来的龙椅上之后,随即下令将帐下的椅子全部撤除,济尔哈朗、岳托倒是没心思计较,而多尔衮和阿济格纵使心中不忿,但因屡次三番大败亏输之下没了底气,最终还是捏着鼻子默认了此事。
“尔等挟十万精锐南下月余,非但从明人处一无所获,反倒是损兵折将,平白折损我无数八旗健儿,朕深以你等为耻!如此丧师辱国之举,可以说使我大清国威尽丧,且让明人士气大涨!此消彼长之下,我大清多年累积对明国之优势荡然无存!”
皇太极恶狠狠地扫视着帐下诸人,尤其是在看到岳托时,眼神中的恨意更是越发强烈。
这次惨败的主因正是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后辈精英判断不明造成的。
如果他像多尔衮一样,对战场有着异常灵敏的嗅觉,就会在久攻不下、觉察到情况不对时立刻率军回撤,而不是召集中路的两白旗前来助阵,妄想一举拿下明军辎重营地,从而在战略上确立起清军的巨大优势。
虽说多尔衮兄弟几个对自己的地位一直虎视眈眈,但是从智谋及战略眼光上看,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十四弟确实要超出别人一大截,如果当初自己任命他为全军主帅,或许就不会出现目前这种糟糕的局面。
不管怎样,这次的战败必须要找个人出来顶罪,在显示自己皇帝权威的同时,也能震慑某些人,让他们收起别样的心思。
“此次战事不利,前锋主将要承担主要之责!着罢去岳托成亲王之爵,降为多罗克勤贝勒,着其率两红旗戴罪立功!接下来议一议当前之战事,诸人有何良策尽可大胆建言!”
第四百六十四章 清军内部的分歧
“既是无人出言,那我就分说几句吧。现下局势对我大清极为不利,当前不仅是折损了多少人马的事,最为关键之处在于,明人之火器极为难制,再对阵下去,我军怕还是会重蹈覆辙。
目下我军连番受挫之下锐气尽丧,军心士气极其低落,若无良策应对的话,还是尽早撤兵北返为好,免得明人调集重兵邀战,到时是走是留都失了先机!
等回返盛京整合八旗各部之后,战略上放弃对松锦一线之骚扰,而是遣人马由明国宣大等处掠边突进,重点搜获明人善造火器之工匠,以及巨量之硝石火药,过上几年我大清也能有与明军对等之火器,如此方为我大清立足之道!”
皇太极的话音刚落,早就有了腹稿的多尔衮抢先开口说出了两白旗的打算,他既没有尊称皇上,也没有口称八哥,语气中对皇太极明显的缺乏尊敬之意。
当初多尔衮就对皇太极决意举重兵南下的决议表示怀疑和反对,现在事实为他的反对意见提供了最佳佐证。
按照多尔衮的想法,大清目前不具备一口吞掉大明整个辽西的实力,应该还是采取分兵掳掠的方式,分袭辽西、宣大,甚至可以再次从古北口等处破口侵入京畿。
等再抢上几次,虏获大批人口粮食物资,消化一番后再对辽西明军展开强攻,一举拿下整个关外之地,从而具备随时窥视关内、威胁大明京师的能力。
多尔衮和阿济格秘议后认为,这次清军的失败与其说是因为实力上的差距,不如说是战略上的决策失误造成的。
如果不是皇太极执意聚兵南下,那就不会产生现在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既然你作为一国之主不具备深谋远虑的本事,那不如干脆让别人来干。
但是看现在的架势,皇太极显然是不甘心就此罢兵回返,而是想再次和明军掰一掰手腕,试图用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策略上的正确。
在多尔衮的眼中,自己这位八哥想要挽回颜面的行动是非常愚蠢的,结果只会造成更多八旗勇士的伤亡,进一步削弱大清国的实力,最终出现那种万劫不复的结局。
其实若不是现在的朱由检是穿越而来,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皇太极这次的南下战略最后是非常成功的。
在他的亲自主持下,清军采用了围点打援、截断明军粮道的战术,在长达一年多的松锦大战中,将明军最后的精锐军队消耗一空,从而使得李自成、张献忠等一众流贼把大明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遗憾的是,肆虐大明北地的大股流贼已经全部覆灭,只有少数小股贼人成了占山为王的土匪,对整个大明造成的危害根本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是,现在与清军对抗的是火器犀利、军容严正、军纪严明、粮饷充足的勇悍之师,而不再是历史上如王朴、白光恩、吴三桂等等那些只顾私利的地方军头了。
相同的策略,不同的对手,结局也就完全逆转。
多尔衮态度上的不敬和言词中明确的反对之意,让皇太极心中异常恼怒,但他现在贵为皇帝,实在不便亲自出马与多尔衮辩论,那样就太没有皇帝的尊严了。
他当然明白多尔衮兄弟们的心思,要是现在就全军北撤,回到盛京之后,两白旗肯定会借岳托失机、以致大军损失惨重的理由谋夺两红旗的人口财物,在削弱自己这个得力帮手的同时壮大自身实力,以谋求更高的地位。
自己要是身体康健的话,两白旗基本没什么机会能登上皇位,可是皇太极心里清楚,自己这身体撑不过几年了,等自己去了地下,就算有代善的支持,有勇无谋的豪格也不是多尔衮兄弟们的对手。
说不定在自己死去几年之后,皇位就成了多尔衮的了,依照多尔衮狠辣的性子,自己的儿子铁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奴才不赞成睿亲王之言!”
就在皇太极既尴尬又恼怒的时候,洞察场上局势的宁完我站了出来,这让皇太极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是大感欣慰:还是汉人奴才贴心啊,知道关键时刻要站出来给主子挡刀枪,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赏赐这个好奴才。
“哦?公甫有何话速速讲来!朕知公甫素有谋国之才具,每每言出必中,公甫但有所思尽管直言,不必顾忌其他!”
皇太极微笑着目视宁完我温言鼓励道。
“奴才谢过皇上恩典。适才睿亲王之言虽是有些道理,但却忘了关键一点:时不我待!”
宁完我先是向皇太极施礼表示谢恩后,直起身子向多尔衮拱手示意后开口道。
“时不我待?此言何解?老宁你有话直接说,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吊人胃口!”
多尔衮虽然对宁完我站出来给皇太极解围感到不快,但他知道此人性格直率,不是善于溜须拍马的小人,并且确实胸有韬略,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他对宁完我倒是没什么恶感。
“睿亲王,当下之情势确如你所说,对我大清十分不利,这一点毋庸讳言。但是,正因如此,现下除了与明国再次血战一场、大量杀伤明国新军之外,往后的策略都无法展开。”
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帐内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宁完我面上,这让他的自我感觉顿时好到了极点。
“睿亲王言袭扰宣大等处之策虽是甚佳,但睿亲王没虑及到,如若我军就此退却,那明国除了留下相应之新军外,定会将此数万新军派至宣大一线,替代原先之旧式军队,如此一来,我军弃松锦转而攻宣大,其结果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大军转折往来耗费时日与钱粮无数,依我大清目下之财力恐是负担不了多少时日,万一明人如此次一般料知先机,再次布下陷阱,其结果怕是对我十分不利!”
宁完我说的很有道理。
在知道清军短期内不可能再次攻打松锦沿线后,明军肯定会猜到清军下一步会从别处入寇大明,那现在的数万人马就会移镇宣大,以边墙城堡为依托重新布置防线。
而清军从撤离回去整军,然后派哨探刺探宣大情报,以找到容易攻打的地点,到出动大军向西南移动,这中间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中间要消耗多少钱粮物资?
对于现在粮草物资日渐匮乏的建州来说,这成本实在是太昂贵了。
而明军为何要重兵布防宣大呢?
因为宣大之地是九边中最为富庶、人口最为集中的地方,距离大明京师也最近,其他如甘肃镇、陕西镇、宁夏镇等等边防重镇根本没必要去打。
为啥?一是太远,二是太穷,打下来还不如自身消耗的多。
所以说,清军南下,只有辽西、宣大,从长城破口而入现在已是很难了,明廷重修了破损的边墙,布设了绵延数里的障碍,原先的卫所兵也换成了边军,在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下,大军根本无法展开强攻。
多尔衮的策略是不错,可那是建立在明军不会加强守备的情况下,可从现在明军这一环接一环的谋划来看,清军的战略意图早就被人家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那照老宁你的说法,只有和明人再拼一把才行?”
第四百六十五章 皇太极应对之策
其实宁完我对多尔衮的提议是持赞成态度的,他也觉得按照当前的态势,清军应该主动撤回盛京,待修生养息之后再图谋其他。
他刚才的那番言语有点强词夺理了,但是作为坚定的保皇派,他不得不站出来反对多尔衮的建议。
因为皇太极暗中遣李率泰与大明议和之事属于绝密范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多尔衮等人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就会借此大做文章,从而导致八旗产生内讧,那样的局面下所谓的大清离崩溃不远了。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的大清内部决不能生乱,而且必须只能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来发号施令,包括多尔衮在内的所有人都要听从号令才行。
“回睿亲王的话,现下既是皇上亲率援军抵达松锦,原本低落之士气军心当会重新高涨。明军虽强,但人数远逊与我大清,在人数占有巨大优势之情势下,我军要是再行回撤,那以后还怎生有胆与明军对阵?
何况皇上已有对付明军之策,此战过后,明军定不敢再小觑我大清,到时我大清自可根据具体事态再予以从容应对!”
“不知皇上有何等方法应对明人之火器?奴才等绞尽脑汁也未想出好法子来,还望皇上赐教!”
一旁的尚可喜凑趣的施礼道,帐内其他人也都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御座上的皇太极,帐内有些压抑的气氛也悄悄地轻松了不少。
“呵呵,此次大军南下受挫,虽有明军练成强军之因,其实也是我军太过轻敌之故!”
皇太极的这几句话引起了包括多尔衮、阿济格在内众人的强烈共鸣,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清军连续的败仗其实都吃亏在对明人所用的新战术一无所知,临阵时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应对,还没等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便因伤亡过大而败下阵来。
前后几次都是轻敌造成的,这样的结果让多尔衮等人很不服气,但过后想想,还真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对付明军,现在听说皇太极想出了好法子,所以所有人对此都很是期盼。
“明人强在火器,而火器我大清也有不少!朕此次携来数百门火炮,待对阵时先以火炮轰击,将其阵型击乱,之后再上前与之搏杀,只要被我八旗健儿近身,明人火器就成了无用之物,到时还不是任我八旗宰割?”
在思来想去之后,皇太极意识到唯有以火器对火器才能克制住明军,而火炮就是最合适的利器。
为了挽回败局,皇太极这回可以说是下了血本了,把几乎所有能打得响的火炮都带到了松锦,准备给明军以重大杀伤。
三顺王虽然带着大部分汉军旗军卒随大军南下,但因为清军并没有打算打攻坚战,而是准备以最拿手的突击为主,而太过沉重的火炮会拖累到清军的机动性,所以此前之带来了十余门,并且也未发挥多大的作用。
而汉军旗留在盛京的数百门大炮正在被数万名包衣运来的路上,在天气晴好的条件下,不用十天便可以抵达送锦前线。
这数百门大炮就是皇太极以战促和的底气所在,如果运用得当的话,这些火炮或许会成为这次战役的转折点。
“皇上不愧是天下之英主!奴才等只想到以火炮轰击工事,怎么就没想到直接用火炮打步卒呢?等咱大清的火炮聚齐,非叫明军尝尝厉害不可!”
孔友德一拍脑袋,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懊恼不已的神情开口道。
八旗的火炮很多是他当年从登州带过去的,后来皇太极又下令被虏获的汉人工匠们仿造了不少。
孔友德也想到过用火炮轰击明军步卒的战术,但是因为连续败仗之下,所有人都想着赶紧撤退,别让明军包了饺子的缘故,他也将这个临时起意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咱们有火炮,明人就没有?据本王观察,明人火炮比之咱们所用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射速更快。何况汉军旗炮手本就不多,数百门大炮就需要上千炮手操纵,咱们哪来如此多炮手?
还有就是,咱们的火药可是没有多少存储,要是这回一并打完,这些火炮就成了废铜烂铁,将来如何派的上用场?”
就在帐内众人一片交口称赞声中,多尔衮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大帐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以多尔衮的睿智,皇太极、孔友德能想到的破敌之策他能想不到吗?但正是因为上面的几条理由让他觉得,就算从后方调集火炮前来也是无用。
“睿亲王所忧不无道理,但是事到如今,唯有一战打出我八旗之威风,方才有后路可寻。炮手稀少不算大事,临阵之时只要预先将每门火炮之火药弹丸填充好,炮手打响一门之后寻机前往下一门施放,如此一来可正好提高射速。
至于火药之缺失也是无碍,朕此次将盛京所储火药全部携来松锦,总计约有上万斤之多,足可供大战所用。至于以后火药之来源也不成问题,大军回返盛京之后,即刻遣军前往朝鲜搜掠,偌大一个朝鲜国,火药积存应是不少!”
对此已有全面考虑的皇太极缓缓开口说出了解决之道。
多尔衮闻言后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皇太极的这番安排和布置。
尽管两白旗一直视皇太极为自己的劲敌,但有时多尔衮对自己这位八哥也很是佩服。
现在的大清国是老汗努尔哈赤打下来的不假,但自从皇太极登基建国以来,整个建州各方面都处在一个良好的上升势头之中,不管是军事还是官制设立和理顺,都比努尔哈赤活着时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皇太极较为长远地战略眼光和安排,多尔衮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坐上皇帝之位,未必就能比皇太极做的更好。
且忍着些吧,从最近得来的消息来看,自己这位八哥是拖着病体,强撑着赶来,看样子也没几年活头了。
等老八一闭眼,这皇位说啥也不能让那个有勇无谋、暴躁残忍的豪格来坐,他要是做了皇帝,不光是两白旗要遭殃,整个大清怕也会跟着倒霉,说句不好听的,稍有不慎,大清的国运就能葬送在他手上。
就在皇太极这边定好了对付明军的策略时,刘国能和张文耀两部历时十天,完成了对赫图阿拉以南数个堡城的清理。两人在互通声气之后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分别率部于鸭绿江南岸的克莫堡汇合,准备稍作休整后向据此两百余里外的赫图阿拉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