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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爱肥猪猪     崇祯八年txt下载     崇祯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后路之忧

    “孙将军辛苦了!车营不愧是当世之利器!本官与秦督亲眼目睹车营大发神威!此战实是打出了车营之名声!追敌不必急于一时,东虏此番受创甚巨,短期之内需要歇养恢复,定不会迅即北返!待清理完战阵后在追敌不迟!”

    大胜之下,一向威严持重的孙传庭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秦良玉则是与孙应元见礼后匆匆而去。

    看到手下的儿郎奋勇搏杀下伤亡不小,作为主帅的秦良玉既感欣慰又觉心疼,只是半天没发现马祥麟的身影,所以她得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刚才战场上发生的一幕幕,孙传庭和秦良玉在楼车上看的一清二楚。

    就在右翼出现危局时,孙传庭制止了秦良玉要亲自上阵厮杀的举动。

    他和秦良玉因关心子弟伤亡而心中生乱不同,孙传庭是根据全局的战况来做出判断。

    他知道眼下的形势看似危急,但实际上清军已是强弩之末,周遇吉已经正在调派掷弹兵前往支援。

    而且由东而来的车营已经击溃了拦截的清军,正在向着两白旗的后路逼来。

    清军主将若不是庸才,这时候只有下令撤退这唯一一条路可走,要不然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果然,随着周遇吉将掷弹兵调派到两翼,清军极其猛烈的攻势顿时被制止住,而察觉到可能会被两面夹击后,清军主将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孙将军,你派人传令,将你营中的医疗队调遣过来!此次我军虽是取胜,但伤亡亦是不小,士卒体力消耗巨大,须得歇息恢复一番!”

    孙应元拱手接令后吩咐一声,一名亲兵飞奔而去。

    “辎重营地内可留下合适兵力布防?此时须防东虏趁我军大意,派军偷袭我方重地!”

    孙传庭收回四处观望的目光,目视孙应元发问道。

    “禀学士!卑职于营地内预留战车二十辆,只要建奴胆敢偷袭,定教他有来无回!”

    孙应元极为自信的拱手回道。

    “唔,既是有此备,本官相信建奴也讨不得半点便宜!不过,为以防万一,孙将军还是先率部尾随其后,压向东虏大营,逼迫其不敢轻举妄动,待此间将士整军之后,本官与秦督自会率军与你部汇合!”

    孙传庭点了点头后下达了命令。

    左右两翼以及中路的清军正在陆续后撤,因为有数千骑兵压阵,大战之后损失过巨的白杆兵已经无法配合秦军追击。

    战场上到处都是忙碌穿梭的民壮以及医疗救护人员的身影。

    他们正在搜寻官军伤者予以救治,阵亡将士的遗体也需要尽快焚烧后收拢骨灰,清军遗留的尸体也要尽快挖坑埋掉。

    时节已至二月末,气温越来越高,尸体和地面上的血肉如果不及时清理,很可能就会爆发疫病。

    清军经此重挫后也需要时间来恢复,至少两天之内不会仓促北返,何况陈奇瑜已经去了北面,对面的清军想要顺利退回到松锦一线怕是没那么容易。

    现在明军寻机大量杀伤八旗主力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随后只需尾随清军北上,期间再寻找战机就行。

    孙传庭对孙应元的谨慎和稳重很满意。圣上真是有识人之明,这几年拔擢的几名大将都有方面之才,足可独当一面。

    从刚才的战况来看,二十辆偏厢车的火力覆盖范围极大,重挫之下的清军根本无力与之对抗,辎重营地可谓是固若金汤。

    “卑职遵命!”

    孙应元接令施礼恭送孙传庭离开,随后带着亲兵回返车营。

    “咱们这回着了明人的道了!连番大战之下,我八旗健儿伤亡极大!明人步卒凶悍,又有那种古怪炮车,继续接战下去只会徒增折损!现下议一议吧!接下来该当如何才好!”

    多尔衮强压着内心的愤怒、懊悔、不甘等等负面情绪开口直奔主题。

    返回大营的多尔衮等人齐聚帐内,召集留守的耿仲明、逃回来的尚可喜商议下一步的策略。

    孔友德带着手下的三千人正在和阿巴泰一起掩护清军回撤,所以二人并未出现在帐中。

    今日一战,两白旗折损人员最为严重。

    经过粗略查点,两白旗阵亡达两千余人,伤者更是阵亡的倍数以上,其中很多被炮弹、震天雷击伤的重伤员估计很难挨过几天。

    最要命的是,派出去的白甲兵死伤有百人之多,这让多尔衮心里如同刀绞一般。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口感染的几率非常大,尤其是被铅子击中的士卒,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阵亡人数会持续的增多。

    两红旗因为只发动过一次攻势,在被震天雷大面积杀伤之后,便忙着搬运尸体、清理盾车残骸,还没来得及再次进攻便接到警迅,所以最终伤亡只有五六百人,和两白旗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右翼的两蓝旗在与白杆兵交手中没有占得丝毫便宜,后面又被明军掷弹手打击一轮,在伤亡近千人后撤了下来。

    左翼蒙八旗三千人只回来半数多一点,右翼骑兵因为还没有寻得机会参战,所以基本完好无损。

    总的算起来,此战清军共阵亡多达四千余人,轻重伤者有五六千人以上,随后几天内肯定还会不断地有伤员死掉,至于最终有多少人熬过来就不知道了。

    这次的损失已经接近甚至超过当年的浑河之战了,但浑河之战最后是以清军胜利告终的,而这次直接就是惨败,并且极为罕见的出现了清军溃逃的场景。

    这一切在让多尔衮等人羞恼不已的同时,心底隐隐有了一丝的恐惧。

    什么时候无敌的八旗勇士竟然变成了与明人一样畏敌懦弱了?

    明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悍善战了?

    连续出现的几支明军不仅是在火器上让清军难以力敌,就连八旗引以为傲的白刃战居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睿亲王所言极是!我军断明人粮道之策看似高明,其实已落入明人圈套之中!现下须得尽快知晓明人接下来之举动,如此我军才能有相应之对策!不过,首先一点便是,此地已不可久留,越早北返越好!”

    岳托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嘲讽折损严重的两白旗了。

    眼下的形势已是极为严峻,明军那种数量极多的炮车根本无解,在辽西这种地势平坦之地,八旗兵再强,也根本无法近身。

    只要明军以炮车为先导,己方除了后退别无他法。

    “两位王爷,奴才觉着,既是两位王爷有北返之意,那后路须得护好!明人一向狡诈多计,沿途堡城又皆有驻军,若是这些明军齐出,我军后路恐有被断之虞啊!”

    一向少言寡语的耿仲明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事实也正如他所担忧的一样,此时后路的阿济格所部正在陷入苦战当中。

第四百三十七章 阿济格的梦想

    在多尔衮率两白旗主力南下支援岳托时,陈奇瑜带着一千余人从西侧的密林丘陵中一路向北疾行。

    后世很多人对东北地区面积巨大的原始森林可能有一种误解,认为那意味着密不透风的树木以及难以逾越的高山。

    其实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东北地区林木以松柏等耐寒物种为主,因而并不像南方树林中杂树灌木丛生一样的密实。

    因为树与树之间都有不小的空间,所以进入之后穿行其间并不费力。

    而东北的山脉虽然绵延不断,但大部分只是那种类似于丘陵一样的缓坡,并不是需要手脚并用、难以攀爬的崇山峻岭。

    陈奇瑜与孙传庭、卢象升、洪承畴等人一样,都属于惯于跋山涉水、有时甚至不喜以身犯险的文臣中的佼佼者。

    不管是在陕北剿贼,还是后来担任五省总督,手握重兵、身负剿灭大明匪患重责的时候,陈奇瑜经常与官军一道风餐露宿,对于现在这种短途行军也是视若坦途。

    在赶路期间,他连续派出数名熟悉地势的辽西军士卒,手持他随身携带的兵部调兵印信,以及已经拟好的行动策略,分别前往距离中路清军最近的几个堡城,下令驻守官军按令行事。

    而他自己则是亲自前往镇山堡坐镇指挥。

    在一路疾行,并在山林中宿了一夜之后,陈奇瑜于第二日下午申时许抵达镇山堡后面的山上。

    陈奇瑜能以大学士之身,两天之内在群山中跋涉一百余里,其韧性与毅力可以说是在当世极其罕见,到目前为止,也仅有卢象升能与之媲美。

    镇山堡就在离宁远百六十里的地方,堡城位于官道西侧,依托山势而建,有南北东三门,堡内驻扎着近三千名京营士卒,由游击卫川率领。

    在歇息了半个时辰后,当日傍晚时分,陈奇瑜带着十余名亲兵来到镇山堡靠山的西面堡墙下,韩灌和李禄则是带着一千人继续北进。

    一名亲兵上前与堡墙上的巡哨士卒沟通过后,将官符印信放到墙上放下的竹篮中。

    没过多久,披挂整齐的卫川沿着堡墙上的甬道匆忙赶来。

    虽然眼看过印信无误,但因为并不识得陈奇瑜的缘故,为求安全起见,卫川下令用长绳吊着一个大筐放下,然后将陈奇瑜等人一个个的拽了上去。

    在一看到身穿便服的陈奇瑜之后,卫川当即确认,这位确实是朝廷重臣,因为从陈奇瑜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一般人根本无法具备的。

    “卑职京营游击卫川参见陈学士!因大敌当前,卑职不得不小心提防,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学士海涵!学士以尊贵之身甘冒奇险跋涉至此,卑职心下佩服之至!还请学士移步前往署衙歇息一番!”

    卫川赶忙上前单膝跪下抱拳过顶,以军礼参拜。

    “呵呵!起来吧!卫游击做的甚好!为将者就该如此才对!京营自上至下的确军纪严明!为谋与东虏之战最终取胜,本官辛苦一点也是应当!卫游击头前带路吧!”

    疲惫不堪的陈奇瑜摆手笑道。

    他能看的出这名游击的赞美之词出自真心,毕竟自己是以文臣之身行武将之事。而这番举动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对自己的仕途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陈奇瑜久历军伍,对卫川的行举并无怪罪之意,反倒是对这位年轻儒雅的游击将军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卫游击,东虏接应之军据此地多远?兵力有多少?你麾下现有兵员几何?火器配备如何?军心士气可用否?”

    在镇山堡简陋的守备署衙二堂内,陈奇瑜端起一杯粗劣不堪的热茶轻啜几口后,目视堂下站立的卫川开门见山的问道。

    “禀学士!两日前建奴大军拔营南下,目下所留接应人马当在五千之数,其大营在东北方向,据本堡约四十余里!卑职所率将官士卒有员两千七百名,其中铳手八百、长枪手一千两百,弓手三百,刀盾手三百!另有虎蹲炮二十门,炮手四十,掷弹兵二十名!余者为卑职及几名千总亲卫!卑职率部至此已有两月有余,眼见建奴嚣张,全军皆战意难制,只要上峰有令,全军定与建奴血战到底!”

    卫川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面带慨然之色、语气激昂地回道,他身侧的几名千总也是露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好!闻战则喜,此乃强军之质也!待前方官军有信传回,本官将率你等痛击东虏!建功立业,正当其时也!”

    就在陈奇瑜的号令下,数路明军展开了针对性布置的时候,驻扎在镇山堡与兴平堡中间位置的数千清军却犹自茫然不知。

    由于一路南下到现在为止,沿途堡城中的明军都是紧闭城门,并未出兵对清军进行拦截邀击,这种明军多年来的惯有举动让阿济格轻敌之心更盛。

    自从多尔衮带着主力离开以后,阿济格安排好哨探来回巡视,闲极无聊的他便带着几十名护卫进了东面山林中狩猎取乐,以此来消解心中的郁闷之情。

    对于多尔衮将他留下接应的做法,阿济格十分不满。

    他认为像他这样的猛将,就该在数万人的战场上大显身手,而不该被憋在后面做一个区区的接应。

    不过阿济格对自己这位颇有谋略的十四弟向来言听计从,所以并没有出言相争,而是乖乖地听令留了下来。

    在哨探不断地回报附近明军并没有异常的情况下,阿济格心神更加放松。

    对于南方的战事,他没有丝毫的担心。

    八旗中的六旗主力大举南下,天下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抵挡。

    就算是自己当年在昌平遇到的明国新军也不行。

    现在只需要等待前方的捷报就行了,最主要的是战果如何分派,自己的多罗武英郡王爵位这次须得拿回来才成。

    这回是岳托那个马屁精派人求援来着,等打赢了回师,两白旗必须要独占胜果的大头,名下的牛录至少要增加十个以上。

    非得叫两红旗吐点血才好。

    到时候此消彼长之下,两白旗的实力在八旗中就是头一份了,等将来老八这个病秧子死了之后,这皇帝位子就让老十四来坐,自己也弄个亲王爵位尝尝。

    没想到无聊的日子刚过了几天,正在山里的他连续接到疾奔而来的探马急报:南北两面二十里外都出现了明军的身影,人数都在三千左右。

    阿济格闻报既感惊异又感好笑。

    几千明军就敢来攻击自己四千多人马的大营?这是看着两白旗大军走了,想过来捡便宜了是吧?

    “全军集结!杀死这些尼堪!”

第四百三十八章 危急关头

    “孛特补!你领两千人往北!给你一个时辰,给我把北面明军给灭了!本贝勒领一千人马去把南面的明军击溃!回里不,你领着剩余人马居中策应!”

    回到大营的阿济格立刻下达了命令,两个甲喇章京孛特补和回里不领令而去。

    不一会功夫,清军营中号角连连,两千名清军跟着孛特补的认旗气势汹汹的向北而去。

    阿济格穿好锁甲,飞身跃上战马,带着百余名护卫疾驰向南,一千名清军紧跟其后。

    从北而来的明军就是驻扎在兴平堡里的三千多京营人马,带队的是京营参将张先。

    兴平堡距离阿济格部与镇山堡差不多一样,也在四十余里左右,清军在两个堡城之间扎营的目的就是监视和防范驻扎其中的明军。

    接到陈奇瑜的手令之后,张先立即派出夜不收连夜向北潜行,去与几十里外得胜堡的守将雷声取得了联系。

    在与雷声互通声气后,张先下令全军开始整军备战,并在陈奇瑜手令指定的当天打开城门率部向南进发。

    数骑清军探马正在城门两里之外坐地歇息闲扯,神态都是极为轻松,这时忽见明军大举出动,几人在惊诧之下连忙起来翻身上马,一人打马回去禀报,其余几人则是与明军前锋保持着距离就近监视。

    待三千余人全部出城之后,张先一声令下,两千名长枪手扩至左右,分别排成两个五百人的方阵护住两翼,八百名铳手组成前后两个方阵,其余的弓手、刀盾手、虎蹲炮手、掷弹手紧随其后。

    等到阵型排好后,十几名旗手高举五色彩旗打马趋前,引领大军开始前行,营中为数不多的十几名夜不收催马奔向不远处的清军哨骑。

    作为主将的张先由十几名亲兵护卫着,驱马行在中路两个铳手阵的中间,一名旗手高擎着主将的黑色认旗紧紧相随。

    远处的清军哨骑眼见明军十余骑飞奔而来,心中虽是不惧,但却不愿力敌,何况已经看清了明军的人数与武备,索性催马向南而去。

    明军的夜不收跟着追出去四五里之后便放缓马速不再追赶。

    他们的职责便是前出哨探清军大队人马的行踪,并不是为了展示个人武技来的。

    现在的距离已经足够及时传回警迅,所以没必要再与清军发生冲突。

    这些夜不收都知道,除了蒙八旗外,清军并不是以铁骑冲阵见长,而是以重甲步卒突击为主,只要清军大队人马出现,明军有充足的时间做出应对。

    向南行出二十余里之后,前面的夜不收传回警迅,前方不到十里发现清军,人数当在两千上下,有盾车二十余辆,全军并无火器,马队约有两百骑之数。

    张先下令夜不收先撤回本阵,以免受到清军骑兵围攻,随后吩咐全军再行三里列阵迎敌。

    小半个时辰过后,随着各种旗帜的飘扬,得知明军已经排好阵型的孛特补带着大队清军赶来过来。

    “浑鲁,瞧见没有?明军阵前有小炮,正面不太好打!你带五百人绕过去,先使弓手射箭,之后你率队从右边往里打!达及特!你带五百人照着刚才的法子从左边冲!叫阿哈们把盾车推上去,剩余的弓手上前,甲兵跟上,待明军铳手阵型一乱即刻冲锋!马队去两边准备追杀!”

    观望完明军阵型的甲喇章京孛特补下达了命令,两名牛录章京领令后招呼带着各自旗下的清军向着两边而去。

    对面的明军阵型虽说看上去十分严整,但对于打老了仗的孛特补来讲并不算什么。

    打仗讲的是勇气,而八旗兵就是凭借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十余年来将明军牢牢地踩在脚下。

    只要三面有一面突破明军的阵型,那剩下的就是溃逃和追杀了。

    看到几十名包衣推着树有厚实挨牌的盾车慢慢行来,张先随口吩咐下去,二十名掷弹兵一手持着引燃的火绳,一手握着震天雷,从后面迎了上去。

    早在京畿扎营日常操演时,京营与勇卫营就专门针对清军的盾车做出了破解之法:在没有火炮的时候,震天雷就是摧毁盾车的最佳利器。

    不知死亡临近的数十名包衣,在身后清军的喝骂声里战战兢兢地推车前行。

    距离明军铳手百余步时包衣们便呐喊一声,发力推着车子向前狂奔,准备再跑几十步后便将盾车撂下奔回。

    此时的明军掷弹手已经绕过前阵的铳手和虎蹲炮,看到盾车突然加速后,率队的哨管一声令下,掷弹兵们排成一列横队向前大步前行,估算着双方距离后将手中的震天雷接二连三的扔了出去。

    一连串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在盾车附近掀起了漫天的尘烟,掷弹兵们每人迅速向前投掷了三枚震天雷后反身撤了回来。

    这一切都在数十息内发生,跟在盾车后面的清军弓手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的视线便已经被尘土黑烟遮蔽的严严实实。

    当尘烟散尽后,呈现在两军面前的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几十枚震天雷把大部分盾车炸的支离破碎,推车的包衣全部被炸翻在地,除了少数重伤未死的还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外,其余的都已经惨死当场。

    就在此时,千余名清军已经分别绕到张先部的两侧,在爆炸声中向明军展开了攻击。

    由于火铳的杀伤力更加强大,京营和勇卫营中的弓手很多已经改为铳手,张先所部只保留了一百余名弓手,这次被分别安排在了两翼。

    两侧冲过来的清军弓手各有百余人,经过短暂几轮的互射之后,明军的弓手便在伤亡过半后不支退下,随后清军弓手对明军长枪手方阵展开了射击。

    虽然有盾手举盾遮护,但清军的重箭还是透过盾牌的空隙落在明军阵中,眨眼间两边长枪手便有数百人或伤或亡,两侧的第一个方阵已经出现了松动,很多士卒已现惊慌之色。

    京营士卒日常操演虽是刻苦认真,但究竟是实战太少了。

    眼看着身边的队友一个个中箭倒下,一声声的惨叫还是让一些未经战阵的士卒惊恐万分,要不是几年来脑子中烙下的铁一般的军纪,有些人早就扔下长枪逃走了。

    好在清军弓手们射完八轮之后力竭退下,咬牙苦撑的长枪手们才松了一口气,刀盾手也赶紧撤走,给长枪手留出了刺杀的距离和空间。

    伤亡士卒的空缺被后排的士卒迅速添上,而清军步卒已经冲了过来。

    右翼的牛录章京浑鲁身披重甲冲在了最前面。

    在看到对面明军士卒脸上的惊恐之色后,浑鲁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这些该死的尼堪不配穿着如此鲜亮的铠甲,等到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这些盔甲就都是八旗的了。

    心中的念头闪动间,浑鲁已经冲进了长枪的杀伤范围,数把丈余长的长枪同时向他刺来。

    浑鲁左手挥盾横向一扫,几杆长枪顿时被盾牌撞得歪向一边,他趁势腰腿发力猛扑过去,单手持着七斤重的铁棒猛地砸下,咔嚓一声脆响,一名躲闪不及的长枪手脑袋被铁棒砸的稀烂,身子如木头般砸在地面上。

    紧接着,浑鲁铁棒横扫,两名长枪手被铁棒扫中臂膀,痛叫声中长枪掉落地面,不等两人做出后续动作,浑鲁身侧的清军士卒刀枪齐发,两人哀嚎倒地。

    浑鲁手举盾牌护着上身继续向前猛冲,试图打开一个缺口后让后续的清军跟进,彻底打破明军的阵型。

    突然斜刺里两杆长枪先后刺来,浑鲁左肋和右大腿分别中枪,锋利的枪头破开了他身披的三层重甲,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肋部的鲜血也顺着枪头的抽回喷涌而出,顺着身体淌了下来。

    浑鲁踉跄一下后将手中盾牌猛力掷出,之后双手握着铁棒砸下,将身前的一名长枪手击毙,没等他收回铁棒,一杆长枪迎面刺进他的右眼之中,浑鲁大吼一声,身子慢慢软倒后毙命。

    这时候左侧的清军也已经破开明军长枪阵型杀入阵中,场上不断有人受创倒地,双方很快陷入混战之中。

    张先没想到清军如此凶悍,居然这么快就突入长枪方阵。

    现在的形势对明军极为不利,只要再持续下去,长枪手方阵被破,铳手就会面临侧翼被攻击的危险,到时候中路的清军再杀过来,一场大败就不可避免了。

    张先先是下令将掷弹兵分作两队加入到战斗中去,随后又把十几名亲兵分别派往两侧,刀盾手们也全部投入到了战斗中去。

    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两侧清军迅猛的攻击势头在震天雷的打击下稍稍得到了遏制,但局势仍旧对明军极为不利。

    就在这时,距离战场约有两里的东侧山林中,一片鲜艳的红色突然冒出,随着各种旗帜的招展,大股的明军从林中冲出,然后迅速排好阵型,向着正在交战的双方疾行而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后路危机

    在听到耿仲明委婉提醒保护好后路的建议时,多尔衮与岳托顿时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从岳托攻打明军辎重营开始到现在,清军处处受挫,并且损失惨重。

    这一切都表明,清军每一步的应对和策略早就被明军算计好了。

    包括耿仲明所提的后路。

    “何乐岱!你即刻率五千人马北返知会十二贝勒!小心明人断我军后路!若有明军阻截,即刻将其击退!随后你率部留在原地,并派人知会郑亲王,让其率兵来援!”

    多尔衮并未与岳托商议,而是立即命令两白旗的梅勒章京何乐岱率部增援阿济格。

    现在前面有难以力敌的明军炮车逼迫,后路要是再被大队明军切断,那这数万八旗兵以及同样众多的包衣,处境将会及其危险。

    目前的形势非常地严峻,清军已经不是考虑怎么夺取明军粮草辎重了,而是要尽可能安全的撤离狭窄的辽西走廊,直至退回到盛京。

    何乐岱打了个千起身刚要离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没等多尔衮发怒,帐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盔歪甲斜、身上沾有大片血迹的阿济格大步迈入帐内。

    “老十四!赶紧派遣人马去后边!明人调集上万人马围攻我!且还是那些火铳犀利的新军!事情有些不妙!后路可千万别让明人给断了!他x的!这回咱们八旗亏大了!”

    原来,就在张先的京营在清军两面夹击下岌岌可危之时,驻扎在得胜堡的秦军雷声部三千人突然杀出,直击清军侧后方。

    淬不及防之下,孛特补只得聚集中路剩余的数百人仓促迎战,结果片刻之后便被秦军击溃,穿着重甲的孛特补身中数发铳子,当场阵亡。

    而清军的两百骑兵因为距离过短,无法提起马速冲阵,结果也被包抄过来的秦军长枪手杀得大败而逃。

    随后秦军迅速上前,与士气大振的京营士卒前后夹击,将两翼的清军大部击杀,最终只有极少数清军逃进两侧的山林中不知所终。

    与缺乏临阵指挥经验的张先和其部下不同,久经战阵的雷声早在双方开战之前就已经率部抵达东侧的山林中。

    在让手下士卒隐匿行迹、歇息听令之后,雷声趋前仔细观察着清军的阵型。

    不得不说,张先固然是缺少作战经验,但他选择的战场却是对明军极为有利的地方。

    因为双方交战的战场正好是狭长的辽西走廊最窄的地方,此处距离东西两侧的山林仅仅只有两三里,双方阵型摆开后,大队骑兵没有施展的距离和空间,只能在三里之外等着明军败阵后再行追杀。

    就在双方开始激烈的厮杀后,趁着双方的注意力都用在了战场上,雷声下令一千八百名长枪手兜着敌骑的后路,从东南方杀了出来。

    而后八百名铳手组成两个大方阵,与二十名虎蹲炮手、两百刀盾手、两百名弓手从正东排阵而出。

    在秦军远中近三层立体火力的打击下,先是中路清军被击溃,接着被长枪手驱赶的清军骑兵也大半阵亡,只有数十骑从两军的空隙之中逃向了南面。

    随后雷声与张先简单商议一番,除了留下百余士卒照看伤者、打扫战场外,两军合兵继续向南挺进。

    南线的战场上,骄狂的阿济格所率的一千人遭到卫川部近三千人的迎头痛击。

    阿济格采用了与孛特补几乎完全相同的战术,但卫川在临场指挥上显然高出了张先一头。

    在安排掷弹兵摧毁中路清军的十余辆盾车的同时,卫川看到清军有破开己方两翼的企图后,将二十门虎蹲炮分别调派至两侧。

    二十门虎蹲炮只是打了一轮,清军前排重甲兵就无一存活,明军长枪手随后列阵上前,将两翼的清军杀得大败亏输。

    阿济格惊怒之下吩咐百余名护卫正面冲阵,结果连明军铳阵的三十步都没冲到,百余骑便死伤殆尽。

    随后卫川指挥明军全体压上,两阵下来已经折损近半的清军已是无力抵抗,阿济格只得下令全军回撤,卫川率部在后面步步紧逼。

    阿济格已经觉察到事情不妙,本想着回去与负责策应的回里不合兵后,会同孛特补击败北面来的明军,然后一路北返与济尔哈朗汇合,再领大军南下接应前线的多尔衮等人。

    没想到还未等他回到大营附近,便接到回里不派人传讯:孛特补已经兵败身亡。

    阿济格突然之间明白了,明军这是看着自己所部只有四千余人,想聚集重兵一口将自己吃掉,然后或者继续南下袭扰前线清军后路,或者原地设伏等候清军北返。

    看来老十四他们的大军有些不妙了!至少是战事进展极为不顺,要不然沿途明军不会突然聚兵出城攻击自己!

    在得知北来的明军足有五千之数后,阿济格当即下令,命回里不收拢败兵后速速带着包衣赶来与他汇合,粮草辎重能烧就烧,然后全军向南,杀开一条血路,去与多尔衮、岳托汇合。

    因为相比较起来,南面的明军人数明显要少一些,趁着北面的明军还没赶到,赶紧带人冲出去,要不然在明军的两面夹击下,自己说不定要战死在这里。

    回里不带着一千多人马,驱赶着两千名包衣赶来与阿济格合兵一处,趁着北路明军尚未赶到之际,驱赶包衣在前、清军在后,对卫川部发动了攻击。

    在两军血战之时,韩灌、李禄率一千人从西面的山林杀出,从侧翼给了清军致命一击,双方混战之时,阿济格带着护卫从乱战的缝隙间穿过,向着南面狂奔而去。

    精疲力尽的阿济格一屁股坐在站起来的多尔衮的座椅上,摘下铁盔扔到一边,用低沉疲惫的语气将战斗过程简略讲说一遍。

    听到阿济格手下的四千多人马,经此一战伤亡至少过半之后,大帐里顿时鸦雀无声。

    现在的局势已到了牵一发动千钧的地步,在明军环环相扣的一系列策略下,数万人的清军已是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不管是战还是退,必须要尽快拿出完善的方略才行。

    “何乐岱!照本王刚才说的去做吧!多派哨探搜寻两侧,败阵的子弟收拢回遣人送回来!途中若遇大队明军切勿浪战!”

    沉默半晌后,多尔衮下达了命令。

    “两位王爷,两位贝勒,现下局势对我军极为不利!连战之下,我军损伤不小,奴才觉着须得尽快想法子退回松锦一线,与郑亲王汇合方为正道!”

第四百五十章 多尔衮的果断

    说话的是负责掩护回撤清军后路的孔友德。

    他和阿巴泰各领马步三千拖在后面,以防明军对两白旗等败兵进行追杀。

    事实上除了铳手以外,大部分明军正在忙着打扫战场、搜救伤者,根本无暇追杀清军。

    只是在清军撤入大营之后,孙应元才指挥着车营缓缓压上前来,阿巴泰领着三千马队远远地撒了开去,监视着明军的动向,孔友德带着手下回到营中。

    孙应元在观察到清军大营布置的十余门红夷大炮后,当即下令车营在距敌军大营三里之地分散开来,以免受到大炮轰击。

    随着南下清军连战连败,数万精锐面对人数不如自己的明军束手无策,全军上下已经锐气尽失,军心士气也是跌倒了低谷。

    尤其是汉军旗内,很多士卒在私下谈论起明军强悍的战力时,语气中多含惧意,而一些中级将官也对当前的战事抱着悲观的态度。

    孔友德生怕多尔衮等人或是因为看不清当前的危局,或是因为骄傲的自尊放不下面子,导致对形势出现战略性的误判,所以他赶紧继续出言相劝。

    “奴才以为,此番我大军之所以连番受挫,并非我军已非明军之敌,实是因着对明军底细知之不详之故!

    明军此番不管是守御还是进攻,诸般新战法皆是我军从未见过,尤其是这种炮车,我军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应对之法,故此才屡屡无法取胜!

    奴才觉着,咱们还是尽速撤回松锦一线,然后将战况传回盛京,请皇上做出决断,之后再好生想想如何破解明军诸多战法,等时机成熟,再聚兵南下一举破敌!”

    孔友德这番建议和分析还是比较中肯的,多尔衮与岳托听罢都是点头不已。

    在八旗高级将领眼中,若是两军真刀实枪的对砍对拼,明军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只是靠着火器之威才在对阵中占得了上风。

    眼下虽是无法找到克制明军火器的办法,但不代表以后也想不出法子来。

    从来就没有无解的兵器。

    就像有矛就必然有盾一样。

    再者说了,就算找不到克制之法,那八旗为何不照搬明军这套东西呢?

    不管是火铳还是那种落地就炸的弹丸,包括这种刚刚出现的炮车,只要多费心思多花银钱,大清一样可以做得出来。

    要是武备相同,那击败明军还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吗?

    “恭顺王所言有理!明人不过是仗着火器犀利,论起战阵上的本事,还是咱们八旗天下无敌!现下我军后有堵截、前有逼迫,再与明人硬打已是不智,唯有退回松锦一线再想法破敌!

    不过,当下全军该如何安然北返,须得好生议一议,不能教明人有机可乘!”

    多尔衮负手在帐内来回走动几圈,站定身子直接定下了撤退的调子。

    岳托对此倒是并无异议。

    虽然他名义上是南下大军的主帅,但这时候他也没心气去跟多尔衮计较谁说了算的问题了。

    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是八旗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但无论在谋略还是临阵指挥上,都不如眼前这位十四叔。

    多尔衮的话语让帐内再次陷入沉寂当中。

    现在撤退倒不是很大的问题,毕竟明军的炮车虽然火力极为凶猛,但机动性差、速度慢也是个很明显的弱点。

    只要清军拔营北返,明军除了尾随逼迫之外,想要给清军造成大规模的杀伤怕是力有未逮。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后路拦截的明军如何去应对。

    一旦北返的清军与拦截的明军交手,除非在极短地时间内将其击败,否则被明军炮车阵追上,全军就面临腹背受敌的状况,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所部被明军车营击溃后只身逃回的尚可喜偷眼打量一下两位主子的神情,在确认他们不知道自己弃阵而逃的行径后,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两位王爷,有关大军北返之事,奴才倒是有些想法供两位王爷参考!”

    尚可喜向多尔衮和岳托施礼后开口道。

    “有话直说,这时候哪来如此多虚礼!”

    多尔衮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

    “是是,那奴才就说了!奴才觉着,现下唯有明军之炮车对我军威胁最大,其余皆不足论!而明人炮车移动迟缓、目标巨大是其两大弊端!

    只要我汉军旗红衣大炮射之,而后令包衣挖壕沟、筑壁垒阻其北上之路,那我军自可从容北返,就算后路有明军堵截,也大可以轻松败之!此法也是奴才观明军防御工事后所悟,还请两位王爷予以考虑!”

    “着哇!哈哈哈哈!智顺王此策大妙!本王只想着如何破解明人炮车,浑然忘却我军也有不少大炮之事!挖沟筑墙更是妙绝!

    咱们先将大军后退数里,让包衣在这方圆几里之内四处挖掘,明人要是填埋沟壕就要花费许多时日!就这么定了!”

    尚可喜的提议让多尔衮与岳托二人顿感心喜不已,其余众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帐内一直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当日下午申时过后,在多尔衮的命令下,清军主力步卒开始陆续悄悄地向北撤离,布置在前面的红夷大炮陆陆续续开炮向明军车营轰击。

    在被弹丸击中了一辆偏厢车,并造成两人阵亡、三人受伤后,孙应元不得不下令车营后撤五里,避开清军红夷大炮的打击。

    随着夜色的降临,清军在营栅前点亮无数火堆,大炮也继续轮番施放,以遮蔽清军主力撤退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后营的清军点燃火把,以各自甲喇章京的旗帜为队,连夜向北撤出。

    等到深夜主力撤完之后,数万包衣开始在无数巨大火堆的照亮下此处挖壕筑墙,等到天亮之后,这片狭长而平坦的平原已经变成无法通行的沟壑之地。

    当孙传庭、秦良玉闻讯赶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清军大营时,映入眼帘的是数里之内纵横遍布的深沟矮墙,以及满地的秽物和垃圾。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宫里的阴暗面

    乾清宫里,朱由检正拿着司礼监呈送来的宫内人员数量、以及年消耗钱粮数目的文案认真地查看着。

    王德化、王承恩、曹化淳等人躬身立在一旁,静待皇帝看完后的指令。

    对于自嘉靖朝之后的紫禁城所有宫女、太监的总人数,朱由检有个大体的认知:两者相加总和约有万人之数。

    而司礼监的呈报也证实了这一点。

    现在宫内共有宫人一千五百三十二人,太监九千四百二十八人,总计为一万零九百六十人。

    这万余人每年共消耗白米七万八千余石,薪柴十万余石。

    而自崇祯十年初,朱由检给宫内人员大幅涨薪后,现在每月支出月俸为四万二千五百两。

    除了粮食支出与万历、天启两朝基本持平外,月薪的支出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太祖以来的历代皇帝。

    王承恩曾经当着朱由检的面抱怨过无数次,嫌自家皇爷出手太过大方,就差没明着说朱由检有败家子的嫌疑了。

    王承恩认为,这几年帑确实充裕了很多,但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这等花法,虽然因此皇爷一家在宫中更加受到万人敬仰,但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因为除了这些月支钱粮外,偌大的宫里,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衣食吧。

    这万余人正常每月饮食费用就达三万六千余两,一年算下来就是四十万两左右,加上每年的薪俸开支,单这两样,一年就需近百万两。

    再说衣服。

    宫内宫人太监的衣服是按一年夏衣一年冬衣发下的,每套衣服的支出一年又需要近十万两。

    这还不算其他乱七八糟的开支,仔细算下来的话,单单养活整个紫禁城,朱由检每年就要从帑中拿出两百万两左右的银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历代大明皇帝们拼命捞钱的心理,也明白了王承恩为何一直唠唠叨叨。

    因为宫里需要他养活的人口太过巨大,需要花钱的项目也过于多了。

    如果皇帝不想办法捞钱,那他会连伺候自己的人都养活不了,这个皇帝做的是既没面子又没趣味,甚至还会被别人在背后辱骂嘲笑。

    皇帝也是人,整日面对的是一群比普通人更贪财的家奴,除了有数的大铛,那些牵马坠蹬、洒扫洗涮、跑腿送信、端茶倒水的火者、役者、常随也需要银钱来生活。

    人家一年四季辛辛苦苦为了宫中的贵人们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你总不能只管吃饭和穿衣就完事了吧?

    也得亏是自己的赚钱手段多,养活这万余人丝毫不显吃力,而一直生活在历史轨迹中的皇帝们,哪有信息爆炸世代带来的眼界和思路?哪有如此赚钱的手段?

    万历皇帝派遣矿监、税监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在位时,宫中的人数比现在至少要多三四千人,就算不给他们涨薪资,就是单纯养活他们吃饭穿衣,每年百万两的金花银也根本不管用。

    理顺了思路后,朱由检对于宫中每年的巨额支出也没再多想。

    现在四海商行挣来的银钱数目是相当惊人的,再加上盐利、皇庄的产出,养这万余人的费用根本不在话下。

    他早就给司礼监下了口谕,宫里的太监宫女人数不准继续增加,尤其是宫女,除非等到朱慈大婚时再招百余名新人,并以后只有放还多少出宫,然后再从民间召入多少。

    对于宫人们的处境,朱由检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对于这些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皇宫的女性,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思路和打算。

    紫禁城里的宫女们一经选入宫内,便失去自由,大都是衣食菲薄,住所简陋,终身苦役,不能与父母相见。繁琐的礼节,森严的等级,不时的凌辱,使她们几乎无出头之日。

    宫女入宫之后,身份十分低下,要伺候主人吃喝拉撒,而人身根本得不到尊重。

    太祖曾经对宫女有过专门的一条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

    这一条的出发点是为了防止后宫有丑闻发生,但这样做的同时,也让许许多多宫人因急症突发却无医者诊治而死去。

    大明的皇宫里还有一条非常不人道的规定,那就是一旦入宫,想要被开恩放还,几无可能。

    在金鳌玉桥西、棂星门迤北羊房夹道,内有安乐堂,宫人得了病,或是年老了,要和有罪的人一样,发到这里,靠自己的生命力延续时日,或者等死。

    这些自生自灭的宫女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如果不是在宫里担任女官的,都不会赐墓,而是火葬,火烧之后一般都是将骨灰填入枯井。

    也就是说,两百余年来,在这个总建筑面积达到八百万平米的紫禁城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痛苦而逝的生命。

    而宫中还有一条更加惨无人性的规定:殉葬。

    很多宫女刚被选入宫中,就出现在殉葬名单上,一旦皇帝英年早逝,那就代表着一些正值大好年华的红颜必须追随而去。

    怪不得每当宫中要选秀女的风声放出来,百姓们就会急冲冲的找媒婆给女儿说亲办婚礼,再也顾不得挑三拣四。

    来自于后世的朱由检对于这一系列灭绝人性的做法极端地深恶痛绝,在各种条件已经具备的情况下,这些陈规陋行是时候改变和废除了。

    “王德化,朕此前所嘱入宫人数今后只减不增、禁止宫内所购一应物事摊派民间之规矩,司礼监可曾吩咐下去?”

    朱由检将文案放在一旁,目视司礼监掌印太监发话道。

    “老奴自接皇爷口谕之后,即刻分派相关人等专注此事,现一应人等均已遵照执行,还请皇爷放心!”

    王德化赶紧弯腰拱手回话道。

    “唔,如此便好!但朕深知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廷,相有阳奉阴违之说,但凡涉及自身利益受到损害者,定会将此项发挥到极致!朕已令东厂提督太监遣人监视事情之进展,倘若有人以身试法,一经查实即刻杖毙!”

    朱由检语气严厉的说完后,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陛下,在大殿内来回走动起来。

    王德化等人赶紧跟在他的身边,等候他的下一步指令。

    “有感于宫内几样陋风有伤天和,朕欲与宫内施行仁政,以宽众人之心,并使尔等再无后顾之忧!”

    朱由检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王德化等人缓缓开口道。

    “老奴等先谢过皇爷恩典,不知皇爷此次有何主张?还望皇爷晓谕,老奴等可好去宣扬一番皇爷的恩德!”

    深知宫内种种恶行的几人都用期待的眼光看向了朱由检。

第四百四十二章 深谙人心的王德化

    “据朕所知,宫内无论宫人还是净身者,其晚年鲜有安享富贵安康者,大多以凄凉之境收场。你等也不是外人,都是自潜邸便跟随朕之老人,朕知你等虽暂无后顾之忧,但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思!是也不是?”

    朱由检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回皇爷的话,皇爷此言实是说到老奴等人的心坎里了!老奴等人虽是贪财了一些,平日间对那些犯错的奴婢也是手段狠辣了一些,可老奴等虽非常人,但却良心未泯,也是深知众多奴婢之苦!

    只是祖宗订下了诸多规矩,老奴等也是无力改变,有时也是生恐自己也落到那般悲凉之境地,想到那般情景,老奴等人心里边实是惊恐之极,生怕不能落个善终!唉!”

    一直未曾出言的曹化淳接过了朱由检的话题,一边努力回忆着历代权阉的结局,一边低声诉说着,说到最后眼眶不禁有些泛红,王德化与王承恩二人也是频频点头叹息。

    “曹伴无须如此!你们几人皆是朕信任之人,只要你们对皇家忠心、于朝政上尽责,朕必会给你们一个善终!”

    看到须发皆白的曹化淳吐露心声,朱由检心中叹息一声后温言安抚道。

    “老奴等谢过皇爷恩典!老奴等虽是身有隐疾,但自小便知天地君亲!对皇爷一家、对大明向来绝无二心!皇爷一家一直对老奴等视若家人,此番真情实意,老奴等自是能打心里觉察的到!

    只盼着大明能千秋万代延绵万载,老奴等也能跟着皇爷一家沾上些许雨露,如此便心满意足了!”

    听到朱由检的许诺之后,三人激动之下连忙跪下磕头作响,以示谢过皇帝的恩典。

    “起来吧,听朕把话讲完!”

    朱由检一边说一边回到龙椅上坐下,三人起身后连忙聚拢到他的身侧。

    “朕是这样打算:宫中年老体衰之宦官,根据其个人所愿,分别安插于京师之寺院、道观抑或是养济院中,由帑为其提供部分衣食所费,其余花销有其所居之处负担。

    若其离世后,也由帑出资为其寻地安葬,其日常生病所需药费,宫里也可为其负担。而若有欲归还家乡、与家人团聚者,其路费所耗宫里也会有所承担,朕如此打算,几位伴伴可有异议否?”

    “皇爷!呜呜呜呜~~~皇爷乃天帝之子,日理万机之际,竟能为万众下贱之人做如此精细之虑,老奴实是,,,呜呜呜~~”

    “皇爷!老奴代宫中万千奴婢谢过皇爷之大恩大德!老奴惟愿皇爷一家福寿安康,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皇爷,老奴自信也是博览诗书之人!老奴觉着,自有始皇帝至今,这天下从未有如皇爷这般仁慈之天子!老奴此生能有幸伺候皇爷,也不知是祖上积了多少德才有此福气!”

    听罢朱由检的打算,三人相继噗通跪倒与地磕头出声。

    朱由检这番为身边人设身处地着想的行举,让王德化几人感动的无以复加,还没有从刚才伤感情绪中走出来的曹化淳更是痛哭流涕。

    他们都是宫中的老人,对于历代宫中秘闻所知甚详,再加上亲眼目睹了众多年老体衰的太监,最终在无人问津的情形下悄无声息的死去,心里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受。

    但这一切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历代以来尽管有不少权势滔天的宫中大铛,就算想改变这些,可终归是有心无力。

    历代的帝王就算对他们再亲厚,可毕竟是主人和奴仆的关系,对于奴婢的私欲私心,很多皇帝都会有意无意的不去计较,但若是有人敢蹬着鼻子上脸,那后果可想而知。

    没想到的是,今上不仅是待身边人亲厚,更是把宫里的所有奴仆都视作了子民一般,竟然提出了如此细致入微的关怀之策,这可真是千古未有之事。

    可以想见的是,一旦皇帝这番举动为宫里人所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跪地嚎啕、叩谢皇帝的仁心善举。

    “几位伴伴起来吧,朕从未将宦官视作非常人等,在朕眼中,只要是为大明效力、对皇家忠心者,不管其身份地位,朕尽皆一视同仁。对了,朕还想起一事。”

    朱由检闻言安抚几句后,三人陆续从地上爬起身来,曹化淳仍旧时不时啜泣出声。

    “不知皇爷还有何吩咐?”

    王德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激荡之情,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朕适才所言中忘记提起,愿去养济院养老、且在内书堂读过书的,若有意与养济院中择孤儿教其读书认字,宫里自会出资给其配齐相应所需,此一点你等宣告时记得着重提一下,要记住,但凭自愿,无须强迫!”

    这一点是朱由检突然之间想起来的,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他特意对王德化等人强调了一下。

    出宫渡过余生的太监里面,有很多人进过宫里的内书堂,有些太监的文学造诣甚至不比那些举人进士差,这样的人才若只是养老,未免有点可惜了。

    京师养济院在朱由检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开办了六处,安置了约三千名孤苦无依、又基本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弱人员。

    为了方便养济院里的老弱妇孺互相帮扶照顾,按照朱由检的指示,将这数千人分别安置,老幼妇孺结合,彼此之间也好有个帮衬。

    当然了,养济院也雇请了很多壮妇负责照顾这些被收留人员,但多一个帮手总不是坏事。

    有鉴于养济院中孤儿数量不少的缘故,朱由检推出了这一计划,目的就是让这些渐渐衰老的太监能发挥最后的余热。

    没办法,大明的读书人太少,文盲率实在是太高。

    让这些一心科举的读书人去教书是完全不现实的。

    现在只能采取这种零打碎敲的方式来推进扫盲事业的发展,毕竟文盲能少一个是一个,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看来还得想办法吸引众多读书人投身于教育事业才行啊。

    “皇爷放心!皇爷对奴婢们有天大的恩德,奴婢们岂能不知恩图报?老奴等只需暗示说皇爷吩咐过,凡是能人尽其才、为皇爷所托之事尽心尽力者,甚至会被允收留义子为自己养老送终,相信那些有才分的奴婢们还不是趋之若鹜?嘿嘿嘿嘿!”

    王德化先是恭谨地施了一礼,然后得意的说出自己盘算。

    “哈哈哈哈!好你个王德化,此策实是深谙人心啊!如此双管齐下,相信此事定能取得极佳之效!行了,今日朕就交代这几件事,王伴、曹伴尽可去宣告便可!大伴,咱们去坤宁宫!”

第四百四十三章 周后眼中的夫君

    “坤兴!不得乱动水哥儿的身子!不然不让你来看他了!”

    坤宁宫正殿的软塌上,已经六个月大的水哥儿手舞足蹈的胡乱划拉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斜倚在他身旁的坤兴伸出嫩白的小手,一会儿俯身用脸颊贴贴水哥儿嫩嫩地脸蛋,一会捏捏水哥儿肉乎乎地小手,甚至抓起水哥儿穿着足衣的小脚丫子嗅了嗅。

    一旁地周后看到坤兴的举动,忍不住摇了摇头皱眉轻斥道。

    已经七岁的坤兴大部分时间里丝毫没有皇家公主的风范,不管和谁相处,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自己的话她还能听一听,整个后宫里,除了自己,坤兴谁都不怕。

    “母后母后,水哥儿脸上的肉肉好嫩啊!水哥儿笑起来比什么都好看!我最喜欢看他笑了!母后母后,要是水哥儿一直这么大多好呀,那我就可以天天来和他玩耍了!可若是他长的和永王那么大就不好玩了!”

    周后的话让坤兴的举止收敛了些许,她趴下身子俯视着水哥儿晶莹透亮的眼睛不无遗憾的说道。

    “休要胡言乱语!都怪你父皇将你惯成这么般样子!说话都不经脑子!”

    听到坤兴说话如此不着调,周后心里又气又忧。

    坤兴聪明伶俐是不假,可这举止言行哪里像个公主,简直跟大街小巷里那些野孩子没区别。

    都怪自己的丈夫,纵容太子带着坤兴时不时地出宫游玩,尤其是经常跟那些匠户家孩子接触,学了一身的市井之气。

    “本来就是吗!永王、定王两个哪及得上水哥儿好玩!就像两个木头人一样,不管何事都没了自家的主意,就知道窝在宫里跟宫人厮混!哼!”

    坤兴不服气的出言辩解道。

    “我家乖女儿又在背后编排人了,哈哈哈哈!”

    眼见得坤兴居然反驳自己,周后气恼之下便要出手教训她,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自己丈夫熟悉的笑声。

    “父皇父皇!”

    看到周后脸上阴云密布的坤兴发觉苗头不对,刚要开口求饶的时候,发现朱由检带着王承恩从步如殿内,坤兴顿时就像看见救星一样欢叫一声起身扑了过去。

    “呵呵呵呵,皇后怎地面色如此难看?莫不是有何烦心事不成?”

    还没等朱由检俯身,坤兴从地上一下子跳进他的怀里,朱由检抱着女儿缓步来到周后身前笑着问道。

    “还不是皇上这乖女儿气的妾身这般模样!坤兴!下来!都几岁了!还当自家是孩童不成?!一点没个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周后冷着脸皱眉呵斥道。

    坤兴看到周后真的发怒后,赶紧从朱由检的怀里出溜下来,白嫩地小手抓住朱由检的大手,抬起头用可怜巴巴地小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

    “呵呵呵呵,坤兴乖,父皇听说承乾宫的池塘里多了几条锦鲤,你去找宫人要些吃食喂食一番可好?父皇还有要紧事要与你母后商议,去吧,顺便去看看云哥儿!”

    田贵妃诞下的皇子小名云哥儿,不同于白嫩可爱、活泼好动、见人就笑的水哥儿,小了两个月的云哥儿很是怕生,看到生人根本不搭理,坤兴去承乾宫看望过云哥儿几次后就不愿再去。

    听罢朱由检的温言安抚,坤兴转头看了看凶巴巴的周后,随后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牵着朱由检的小手,冲着父母分别福了一福后,步履轻盈的出了大殿,几个等候在外的宫人连忙围了上去。

    “坤兴这不是很懂礼节吗?皇后对她怎地有如此大之偏见!这般大的孩童正是天真烂漫之时,皇后可莫要拿那些规矩压制孩子们的天性!”

    朱由检走到锦榻前转身坐下,笑着开口宣讲道。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在皇上面前那可真是乖巧懂事的样子,可要是皇上不在,哼!

    要说皇上之言妾身哪敢不从?可坤兴身为天家血脉,若是一直如此野性难驯,成人之后岂能有好名声?传到宫外,那些外人还不知如何编排皇室呢!”

    周后冲着朱由检福了一福后,面带忧色坐在了对面的锦榻上。

    “谁敢!我朱家的公主岂容他人随意多嘴评议!若真有人敢非议皇家,朕叫人抽烂他的嘴巴!”

    周后说完,朱由检脸色一阴后沉声道。

    一旁的王承恩面色也是沉了下来:莫不是宫外真的有人敢议论皇爷的家事不成?王世勤是干什么吃的!遭瘟的!要是真有此事,爷回去非抽死这厮不可!掌着东厂权柄是用来吃屎的不成!

    “皇上切勿发怒,妾身只是推想罢了!唉,但愿树大自直,等过几年坤兴及之后便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周后苦着脸对朱由检道。

    “皇后此话有理!树大自直!只要咱家的孩子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可,船到桥头自然直,世间诸多事物到时自有解决之道!”

    朱由检说罢摆了摆手,一旁的乳娘赶紧过来,抱起水哥儿去了寝殿。

    “皇后,紫鹃可在?朕今日有一事要交代与她去做,此事事关诸多宫人之归宿,其中若有朕未曾想到之关窍,还需她辨明后指出!”

    “紫鹃去灶间给皇上预备午膳去了,妾身这就使人将她唤来!皇上这是有何要紧事?事关宫人之归宿是何**?”

    趁着宫女去后殿去叫紫鹃的功夫,朱由检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跟周后讲了一下,以便让周后能有个大致的了解。

    听罢自家丈夫的想法,周后既感吃惊又觉敬佩。

    虽说她对具体情形并不太了解,但宫人们的一些遭遇和下场她还是略有耳闻,尽管她也吩咐过紫鹃等贴身女官,要善待宫人,但因为眼界和见识的缘故,她并未想过去如何改变这些人的处境和结局。

    可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自家丈夫的这种做法可是历朝历代鲜有之事,若是能施行下去,除了能彻底解决这个令人慨叹不已的问题,也一定会在宫内宫外赢得一片赞誉之声。

    周后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贪恋享受、自私自利之人,他只是一个极富同情心、勤勉政事、想着励精图治,让天下安稳,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平常人。

    自登基以来,丈夫终日忧心国事,甚少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可局势依旧是持续的糜烂下去,并不因他的勤奋而有所改观。

    就在周后看着不到三旬的丈夫鬓间已现丝丝白发而暗自垂泪时,或许是祖宗开了眼,危机中的大明倏忽之间就康复起来,已经被国事压得身躯佝偻的丈夫腰板瞬间挺得很直。

    就在周后暗忖之时,端庄温婉的紫鹃从后殿匆匆赶了过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紫娟的抉择吧

    “紫鹃,你且坐下吧,朕有事要吩咐与你。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当是双十过五的年岁吧?自朕与皇后成亲后你便跟在身边伺候,如今眨眼间已过去十二载了,光阴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啊!”

    待紫鹃行礼过后,朱由检面带笑容开口道。

    在他的眼中,虽然算不上绝色,但身上自有一股温柔气质的紫鹃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亲切。

    天启六年朱由检大婚时,家在杭州府的紫鹃被选中进王府服侍当时的信王妃。随后朱由检登基为帝,紫鹃因为深得周后的喜爱,所以也跟着一起入宫,从贴身侍女一直做到如今的正六品宫正司宫正一职。

    “谢过皇上恩典,奴婢站着回话便可!奴婢自十三岁服侍皇后,至今十二载,今年确为二十有五岁。皇上日理万机之下,竟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奴婢心感荣幸之至!皇上骤然谈及旧事,莫不是有事要吩咐奴婢不成?”

    紫鹃再次行了个蹲礼后恭谨的回道。

    十二年来,朱由检以及坤宁宫里几位小爷的衣食住行大都是由周后和她来伺候,多年的朝夕相处下,在紫鹃的心目当中,皇帝与皇后更像是自己至亲的兄嫂一般,太子、坤兴就如同自家的子侄一样。

    今天和往常一样,紫鹃估算着朱由检回宫的时辰,然后便去了后殿灶间给皇帝和几位主人准备午膳,没想到刚做了几道菜式,便被周后派人喊了过来。

    尽管不知道今天皇帝有何事吩咐,但性格极为温婉善良,脑子也极其聪敏的紫鹃,凭着敏锐地直觉,从朱由检郑重的语气中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她一时之间并未联想到朱由检接下来想要延伸出来的问题,只是内心深处突然感到隐隐地不安起来。

    “紫鹃,有感于历代以来有无数宫人晚景悲凉之故,朕欲在宫内施行仁政,其中首要一条便是将二十五岁以上之宫人赐银放还家中,以免其终身不得与亲人相见之苦!

    这几日你可将其他事物暂且放下,尽快查证出附和此项者共有多少人数,其姓名,籍贯、入宫年日俱要详尽才好。此事事关诸多宫人之命运归宿,你务必要尽心去做才好!”

    朱由检没有勉强紫鹃就坐,而是语气温和的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打算。

    除了王承恩、李二喜以及朱慈的随身太监以外,紫禁城里其余的太监、侍卫是禁止靠近宫内的,所以针对宫人的一系列措施必须由女官们接手。

    “啊?!皇上的话可是当真?!奴婢代那些孤苦无依的姐妹们谢过皇上仁德之心!奴婢给皇上磕头了!”

    朱由检的话让紫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待愣怔一下之后,欣喜不已的她立刻跪倒在地,向朱由检行了大礼。

    以她的见识和思维,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心胸如此宽广和坦荡的皇帝,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

    毕竟从宫中向外放人是要冒着泄露宫禁秘事的风险的,这也是为何自汉代以来,历朝历代绝大多数帝王从不放还宫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历史上也只有汉代的皇宫才有放还的例子,自汉以后,绝无仅有。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一旦秀女们被选入宫里,就意味着成了皇帝的女人。

    尽管绝大多数宫女终其一生不会被皇帝宠幸,可是作为男人们那种自私的心理来讲,谁会愿意把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女人送出宫去呢?

    自从五年前接掌专管刑罚的宫正司宫正一职后,除了极少数犯错甚重的宫人之外,心地善良的紫鹃对于很多年轻宫人无意中犯下的小错,都是采取了最为轻微的处罚措施,并且于事后对她们多加指导,以免她们冒犯到宫中的贵人们。

    同为女性,紫鹃对宫里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幼的宫人们,都是抱着一颗体谅的心态去公正处事,正因如此,她在宫人中的威信很高,绝大部分宫人都对她表现出发自内心地尊敬。

    她当然非常清楚宫人们最后的结局和下场,可这种事岂是她一个小小女官能改变的了的,所以当朱由检说出了这个决定后,紫鹃在激动之余,更是替那些年老体衰的宫人们感到由衷地高兴。

    “你这丫头!赶紧起来吧。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是一言九鼎。紫鹃,今日这殿中没有外人,本宫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照实讲来!”

    周后与朱由检对视一眼后,心中顿时明白了丈夫的心意,一种伤感之意忽然浮上了她的心头,随即周后有些勉强的笑着吩咐道。

    心中似有所感的紫鹃脸上忽现一丝犹疑的神情,但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慢慢站起身来,眼神中满是坚毅之色。

    “紫鹃,本宫年长你几岁,十余年朝夕相处之下,自是将你视作亲生妹妹一般,哥儿、坤兴他们也都把你当做了姨娘对待。

    适才皇上之言你自是心中有数了,本宫决意,此次皇上交代之事办妥之后,将你放还回家,以全你孝敬双亲,与家人团聚之心!

    若是你想嫁人,本宫做主,不管是阳武侯还是宣城伯府上,给将来的公爷伯爷做个侧室自是毫无问题!”

    毕竟是刚刚才有了决断,心情复杂的周后说到最后,语气变得低沉起来,看向紫鹃的眼神中也是浓浓地不舍之意。

    朱由检也是面带感伤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紫鹃。

    虽说从心里他也不舍得将紫鹃放出宫去,可在这个男女十四五岁便要结婚生子的时代,二十五岁便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年纪了。

    正常的男女之欲是五常人伦之一,也是人的天性和最基本的权利之一,谁也无权去剥夺和阻止。

    在自己不能将紫鹃收入宫中的情况下,就不能对此熟视无睹,那是极其残忍和不人道的,尤其是对紫鹃这样温柔可人的女子。

    人只能活一次,在合适的年纪就该去享受最应该的精彩。

    “皇后,请恕奴婢无礼!奴婢恳请皇上、皇后收回承命!

    奴婢家中时常有信捎来宫中,奴婢双亲身子甚为康健,家中兄长托了皇上、皇后之福,被召入四海商行杭州分行做事,每月银钱丰厚,加上奴婢时常捎回家中之薪资,家里的日子已是宽裕无比,小弟更是入了县学就学,此等一切俱是沾了皇上一家人的光。

    奴婢父母捎来的信中一再嘱咐奴婢,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宫中贵人,切勿有违贵人心意,家中一切都好,无须挂念!其实就算家人不嘱咐,奴婢自是心中有数!奴婢虽是自小离家进了宫,可皇后对奴婢的照看比亲人还要周详!

    能伺候皇上一家,是奴婢几世才修来的福气,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奴婢心里,皇上、皇后就如奴婢的兄嫂一般,奴婢早就将宫里当做自己的家,这世间哪有亲人无故分离的道理!

    奴婢早已想过无数遍,这辈子就待在宫里,就在皇上一家人身边伺候,直到老了不能动弹为止。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发个话,等将来奴婢离世后,能将奴婢的尸身埋在皇陵附近,好让奴婢在地下也能去服侍皇上一家!”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朱由检的计划

    一直以温婉大方示人的紫鹃说完后再次磕头后直起上身,面上并没有哀婉的神色,反倒是一片吐露心声后的轻松与平静,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和倔强让人感受到了她的真实心意。

    周后觉着紫鹃很可能会考虑周全之后才会做出抉择,没料到她竟是如此果决的直接拒绝了自己的安排。

    尤其是最后那段真情流露的话语,让周后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从锦榻上起身紧走几步来到紫鹃身前,伸手将她一把拉了起来:“傻丫头,平白赚人眼泪不是?!这回咱不走了,就在宫里陪着姐姐!”

    尽管周后一直将紫鹃当做家人,但这还是头一回放下身段在紫鹃面前以姐姐自称,这让紫鹃既惶恐又感动,从来都是一副淡定模样的她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由检心里也是顿觉温馨无比,旁边的王承恩也是感叹不已。

    他理解紫鹃的心情,他对自家皇爷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紫鹃的行举也提醒了他,看来得找个适当的时机向皇爷求个恩典了,等自己百年之后也葬在皇陵边上,那样去了地下之后就能继续服侍皇爷了。

    “好了好了,既是你不愿出宫,那此事就暂且放到一边,朕的话还没说完呢,呵呵!”

    紫鹃赶忙以袖拭泪后将周后搀到锦榻前坐下,然后回身来到方才的位置向朱由检行了个蹲礼:“还请皇上恕罪,奴婢今日失礼了,差些忘了自家身份!”

    “紫鹃,朕知道有不少年老宫人已历数代帝王,由于宫禁隔绝之故,很多人因为离家多年,加上多年来天灾**不断,中间生发许多变故,其与家人已是断了联系,甚至其家人或许已遭了不幸,就算此次被放还出宫极可能也是无处容身。

    这部分年老无依之人将会被安置与妇孺养济院中,这样的话,除却放还银以外,其身后也有宫中财力做保障,身后事也能有人料理,免其衰老后有孤苦无依之忧。”

    朱由检摆了摆手,止住了紫鹃赔礼的举动,接着将自己的下一步规划讲了出来。

    其实不用派人查证,朱由检心里也很清楚,现在宫中的宫人历四代帝王的大有人在。

    万历年间,神宗曾经数次广选秀女入宫,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来算,秀女入宫的的年龄在十三到十五岁。

    假设一个秀女在万历三十年十三岁时被选入宫,然后历经泰昌、天启,直到现在的崇祯十一年,一共是三十七年的时间,论年龄也就刚到五旬,如果不是在宫里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并且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能活下来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如果是在万历后期,或者泰昌、天启年间入宫的,那就会更加年轻了,三旬、四旬年纪的应该不在少数。

    当然了,这个年轻是相对后世来讲,对于平均寿命四十岁左右的古代来说,这个年纪应该就算是老人了。

    “奴婢谨记,皇上还有何吩咐需要交代给奴婢的吗?”

    紫鹃福了一福后开口问道。

    “还有两件事情,也是事关宫人切身利益之事,以后你须得多去安排检视。

    首先便是宫人有疾后求医问药之事,此次朕会下旨废除宫人有疾后医者不得入这一陋规,并于宫内设置医疗之所,有女医常驻此间,以便使有疾之宫人得以及时救治。”

    对于历朝历代皇宫里的这条规矩,朱由检倒也能够理解。

    自古以来医者便是以男性占据绝大多数,这种情况下女性健康权很难得到充分的保障。

    在讲究男女之防的过去,皇宫里宫人数量可是不少,而因为女医者及其缺少的状况,总不能让一个或一群男郎中天天往宫里跑吧?

    由于宫内的成年男性只有皇帝一人,绝大多数宫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见皇帝一面,更别提被皇帝宠幸了。

    这个时候若是能有机会接触到除了黄帝外的其他男性,饥不择食的心理作用下,很难保证不会出现惑乱宫秽的丑闻。

    而自从朱由检大力支持和鼓励有条件的女性从医后,宫里对外界的这种防范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其次,你要会同其各宫他女官,对此次欲放还者进行甄别,从中选取头脑聪慧、识字繁多、且有意从医者,朕会命卫生署根据实际状况,则合适之所设立女医学堂,轮流安排医术高明之女医为其授讲医术,以使其能够有一技傍身。

    待其技成之后,不管是嫁做人妇或者自谋生业,都会使家人、世人对其高看一眼,也能对大明子民有所奉,不致终生庸庸碌碌,最终化为尘埃!”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女医学堂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也是对卫生署开办郎中培训的一种有效补充。

    经常入宫为贵人们诊治病情的方李氏现在已经是静安堂的首席女医,凭借着精湛的医术以及良好的态度,在京城中上层的夫人小姐圈子中赢得了一片赞扬声,方李氏的家人也由开始的不愿意她抛头露面坐诊出诊,变为了现在鼓励和支持。

    丰厚的收益以及良好的声誉是促使他们态度转变的最直接因素。

    那些上层的贵妇,因为自己的病情得到了及时医治,身体恢复康健后,总会打赏不菲的银钱和礼物。

    按照卫生署的规定,这些赏钱都会上交到署衙,作为慈善基金存留起来,用来采买药材和相关物资,资助那些无钱医治的女性患者。

    但同时为了调动女医们的积极性,赏钱的三成会返还给出诊的女医,这也是经过朱由检允许的。

    在方李氏的带动下,胡温岚、方晴秀、赵文姝等几名有家传医术的年轻女医也相继加入了静安堂,成为了朝廷正式发放俸禄的女医官。

    随着静安堂的知名度虽然越来越高,京师中受惠的女性也越来越多,可是因为女医以及辅助人员过少的原因,还是无法让更多的贫民受益。

    尽量多的招收识字的女性学医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

    而识字的宫人将是女医生源的重要途径。

    朱由检倒是没奢望学女医的个个都成为名医,但她们学会了粗浅的医术、药理以及其他一些基本医疗常识后,将会大大减轻方李氏等几名女医官的负担。

    女医们出诊坐诊时她们会在一旁学习和观摩,并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物,随着时间的推移,积累了更多经验后,女学员们医术自然而然的就会增长,这就为静安堂规模的扩大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第四百四十六章 惊变

    这些宫人们学有所成后,不仅是给整个社会贡献了更多有用之才,也会给自身带来巨大的好处。

    在这个女人二十五岁就被认定为人老珠黄的时代,这些宫人们想要嫁到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门第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由检倒也是曾经想过,强行将这些宫人许配给军队里的中层单身将官,但后来又把这个念头给掐灭了。

    他这样做的话倒是没人敢反对,但是因为世俗的观念和年龄上的弱势,成婚之后,这些宫人们的夫君极有可能是要纳妾的,作为大龄妇人的她们,在与那些十几岁的小妾争宠中会不可避免的处于下风,身无所长又渐渐失去姿色的她们怕是过的并不那样如意。

    而如果这些宫人是有一技傍身的女医从业者、每月都能拿到朝廷发放的薪资,那她们将来的命运就会大不相同了。

    从古至今,医者都是受到社会上各个阶层广发尊重的职业,女医也不例外。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生病就要郎中医治,妇人生病当然需要女医诊治。

    而静安堂的出现给广大女性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女医也迅速的被这个社会接纳和接受,并没有谁对此提出质疑和谩骂。

    有了医术这个特长,这些宫人们的地位就会无形中得到认可和提高,在嫁人时就会有了更多的选择和自主权,将来的幸福也会有了更多的保障。

    在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朱由检去后殿换了便服,用完午膳之后小憩小半个时辰,换好衣服后带着王承恩去了乾清宫。

    最近关外的战事奏报接连不断。

    从张远部阻击岳托开始,到陈奇瑜阵前斩将后派人夜烧阿巴泰的粮草物资,一直到昨日送达的白杆兵和车营大败清军六旗主力,一封封报捷的文书接踵而至,使得最近一段时间内朝堂上的气氛也融洽了了不少。

    各个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对建奴的即将覆灭感到由衷的高兴,在他们眼中,建州本就是大明的领地,建奴和流贼一样,都是一群反贼,就需要平灭才行。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锦衣卫通过各种渠道把捷报宣扬了出去,京师的百万人口都获知了官军取得的一场场胜利,在人们交口称赞官军威武的同时,也对今上的英明神武表示了最大的敬意。

    自崇祯八年至今,短短四年的时间内,肆虐大明北境的流贼已经消亡殆尽,四处逃难的千万流民得到了安置,京师百姓的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再将建奴剿灭,大明将再次恢复到四海升平的太平日子中。

    京师中几乎所有人都对即将到来的盛世深信不疑,因为他们已经从自己以及身边的变化中感受到了那种先兆。

    来到乾清宫的朱由检刚刚坐定,杨嗣昌与兵部左侍郎王家桢便匆匆忙忙的进入殿中,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为难看。

    “启禀圣上,关外紧急军情送达!孙传庭与陈奇瑜、秦良玉联名奏报:东阁大学士、蓟辽督师洪承畴率部意图拦截东虏宁远败兵,不料遭敌埋伏突击!敌我双方混战中,洪亨九不幸身负重伤,被标营人马抢救回城后正在医治中!随后东虏两路大军现已合兵一处,退回到松锦一线,孙白谷、陈玉铉、秦督正整合各部与东虏大军对峙中!”

    二人匆忙躬身施礼后,杨嗣昌语带沉痛的禀报道。

    “什么?!洪卿重伤?!伤情怎样?事情经过究竟如何?有无详情奏报?!现下敌我态势是何状况?军心有无动摇?”

    听罢杨嗣昌的禀报,朱由检腾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脸震惊地连续发问道。

    没想到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一向用兵谨慎的洪承畴竟然会在战阵中受伤,幸亏孙传庭、秦良玉也在前线,这两人的名气和威望足以镇得住数万官军,要不然的话一军主帅重伤之下,军心难免会有不稳的情况出现。

    现在虽不知道洪承畴的伤势到底如何,但既是重伤,短期内肯定是无法履职,那么就必须有人作为主帅来指挥全军作战了。

    因为医疗条件的限制,冷兵器时代的重伤往往意味着随时处在死亡的边缘。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不各种兵刃上都携带着大量的致命病菌,尤其是兵刃上那些锈迹,一旦见血后就会渗透血液之中,很难清除和医治,受创者会持续高烧,大部分人根本熬不过去。

    “启禀圣上,此为孙、陈、秦三人所发战况详情,还请我皇御览!”

    杨嗣昌闻言自袖中掏出一份奏报,王承恩疾步上前接过后转身来到朱由检面前躬身呈上,朱由检接过后并未立即查看,而是果断的下达了指令。

    “大伴,速速派人去卫生署,命吴有性携带所需药材即刻赶赴松锦,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洪卿之性命!传朕旨意,命孙传庭暂代蓟辽督师一职,节制前线兵马!陈奇瑜督粮道,务必保证粮道安全!

    杨卿拟旨,命宣大杨国柱、虎大威、陕西镇贺人龙、艾万年、山西总兵王朴、昌平总兵左良玉、山东总兵刘泽清等部人马,即刻拔营出关北上!命黄得功部即刻北上拱卫京师!王卿,你即刻亲赴山海关督军,以防不测之事生发!”

    一连串指令发出后,王承恩与杨嗣昌、王家桢分别施礼后各自前去忙碌,朱由检拿着孙传庭的奏报翻看起来。

    朱由检之所以将各路兵马调派到关外,并不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兵力不够的原因。

    他是想借着大战之际,考察各部士卒的战力,以及这些总兵大将对朝廷的忠诚度,以为战事结束后的军队重组做好准备。

    对于前方的战事,朱由检并不担心。

    自从清军主力南下以来,在与各路明军的交手中都处在明显的下风,人员折损已经非常严重,八旗兵实力已是大大削弱。对于人口基数很小的八旗来说,这些损失都是致命的,就算他们现在退回盛京,十年之内也很难恢复到南下之前的状况。

    而明军受益于火器的威力,虽然人马也有损失,但对于亿兆人口的大明来讲,兵源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和依仗个人武勇的八旗兵不同,明军火铳手的训练太简单了,根本不用训练武技厮杀,只需要有胆气和毅力就可以。

    不客气的说,普通人只要严格训练半年,就会成为一名说得过去的铳手,参加过一次实战之后,就会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明官军。

    与明军火铳手极为快速是成长不同,一个八旗男子要想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中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且最后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因为现在的环境和条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八旗再想如先前一样拿明军练手升级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不经过大量实战的士卒根本称不上精锐之师。

第四百四十七章 攻守易势后的策略

    自从努尔哈赤以十三福铠甲起兵造反以来,八旗兵对阵明军便几无败绩。

    正是这十余年来明军不断地送人头、送装备,再有像晋商这样的无耻奸商暗中襄助,才让八旗上下在与明军对阵时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历史的发展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

    明军的一场场惨败,与大明体制的腐朽没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其中的很多原因纷繁复杂,种种因素叠加,导致了大明必然灭亡。

    至于偶然,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当属烽火戏诸侯了。

    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有事没事就点烽火玩,最终导致西周王朝轰然倒塌。

    自古以来许许多多的大事件,都是由偶然发生的小事引发的。

    历史大部分时间像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但他有时却又像稚嫩顽劣的孩童一般,往往一个无意中的小小举动,便会造成惨烈的后果和结局。

    孙传庭等三人在奏报中将最近刚刚结束的战事做了简略汇报。

    在花了近两天时间填埋和清理完清军留下的工事后,以车营为先导,秦军和白杆兵为后队的明军继续北上追敌,秦军张远部则被孙传庭留下,担负起看守辎重营地的任务。

    孙传庭本以为清军主力已经走远,陈奇瑜整合的万余人马是决计挡不住数万北返清军的。

    没想到的是,陈奇瑜采用了与清军如出一辙的策略:挖壕筑墙,以绵延数里的防御工事来延缓清军北撤的步伐。

    陈奇瑜留下雷声部在北面部下防御阵型,以防后路被清军偷袭,然后他亲自指挥卫川与张先部依托工事,对北撤的清军展开了阻击战。

    在尝试过强突无果后,清军驱赶包衣冒着明军火铳与虎蹲炮的轰击开始填壕推墙,在包衣们死伤无数的情况下逐渐将明军的工事慢慢推平。

    多尔衮调派五千名两白旗士卒进入东侧山林,企图绕过明军的防御工事,从侧面对明军展开攻击。

    此时负责后路防御的雷声部传来警迅,万余清军已经南下至防线十里处,准备接应南路清军主力,这样一来,陈奇瑜所率的万余人就面临着被清军三路夹击的危险。

    而驻扎与松山的洪承畴在接到雷声南下前的禀报后,又侦知一万清军从自己眼皮底下向南而去,这很明显的意味着清军主力在前方吃了大亏,正谋求撤回到松锦一线。

    洪承畴与沈世玉商议一番之后,做出了领兵突击这股清军后路的决定。

    本来一向谨慎的洪承畴并不想有如此冒险的举动,但现在的形势下已经由不得他按兵不动了。

    虽说按照兵部的部属,他的主责就是守好城池便可,但眼看着一路路的清军持续南下,并且局势已经朝着对明军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着,这个时候再不拿出点动作来,那将来叙功的时候,他很可能就会排在后面了。

    在经过缜密的分析后,洪承畴决定领兵出城,对清军展开攻击。

    在留下沈世玉带两千人守城后,洪承畴率六千人出松山城,汇合了大兴堡、威远堡、定辽堡等松山周边数座堡城里的京营兵马,尾随清军南去。

    洪承畴并没有调派锦州城里的辽西兵马,只是派人向祖大寿通传了军情,至于祖大寿如何去做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对辽西将门有着很深的戒备之心,知道那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万一关键时刻率先跑路,那对其余明军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为防止被清军抄了后路,洪承畴把威远堡、定辽堡的共计六千余人留在松山城附近,构筑防线防备十余里外的清军大营,他自己亲率九千人攻击清军后路。

    济尔哈朗此前在接到探马传回的情报后,立即觉察形势对清军十分不利,于是便迅速的派遣一万人南下接应,剩余的万余人马则是坚守大营,继续威慑松锦明军。

    清军的一万援军很快便与雷声所部的秦军展开了对战,而陈奇瑜则是率领人马在南面阻击北撤的清军主力。

    洪承畴趁机下令九千人从背后对清军援军发动了进攻。

    就在这时,在清军的猛攻下,张先和卫川部在损失极大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坚持,无奈之下,陈奇瑜也没办法顾及到北面来的友军,他只能下令三路明军向着附近的镇山堡且战且退,直到退进堡城之中。

    绕道山林的五千清军在得知前面还有明军时,在带队的梅勒章京率领下继续沿着山林潜行,从侧翼对发觉事情不妙正率队回撤的洪承畴部发动了突袭。

    猝不及防之下,九千明军与一万多清军陷入混战当中,洪承畴被不惜性命突进的清军白甲兵射中后落马,眼看军心要乱,一场溃败就要发生,幸亏京营副总兵朱阮及时调遣两百名掷弹手冲至阵前,一顿狂轰滥炸之下才将清军的攻击打退。随后朱阮指挥剩余兵马缓缓后撤,在数百颗震天雷的袭击下损失惨重的清军胆寒之下并没有继续追击,朱阮率军北撤三十里之后就近入驻了附近的定辽堡中。

    这场惨烈的阻击战结束没多久,孙传庭率明军主力赶到战场,但清军主力已经加速北返而去,只留下了数万包衣拖在后面,最后除了少部分逃进山林的铁杆包衣外,其余的全部成了明军的俘虏。

    时候孙传庭、秦良玉与陈奇瑜聚到一起,在夜不收向前探查清军动向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策略,结果到了傍晚时分,三人接到了夜不收送达的紧急禀报:清军主力已经快速通过定辽堡外,蓟辽督师洪承畴重伤昏迷不醒!

    孙传庭三人闻听之后大惊失色,在短暂商议之后三人决定留下陈奇瑜善后,孙传庭和秦良玉连夜率军北上,以防再有不测发生。

    在路过定辽堡时,孙传庭和秦良玉进城探视洪承畴,并询问战事的经过,随后将整个阻击战的简况写成奏报,派人回传时请陈奇瑜签名认可后,用快马送往了京师。

    看罢奏报之后,朱由检陷入了沉思之中,就连王承恩悄悄地回到自己身边都没有察觉到。

    关外战事进行到现在,损失相对较小的官军已经由守势逐渐转向了攻势,那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呢?

    清军惨败的消息传回到盛京后,皇太极会用什么办法来应对这个不利局面呢?

    宣大卢象升麾下的数万骑兵,以及登州刘国能、张文耀部应该何时出动才会取得更好的效果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料敌与布置

    按照皇太极多年来的行事风格来分析,在得知南下清军遭受重挫后,他绝对不会就此下令退兵,恰恰相反,皇太极应该会举整个建州之力增兵南下,支援现在已撤到松锦一线的清军主力。

    这才是所谓智谋深远的皇太极应有的决断。

    尽管此举有狗急跳墙之嫌,但皇太极不得不如此。

    如果就此退兵,一是会极大的挫伤八旗士卒的信心,二是有可能会直接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因为这次出兵的决定是他做出的,在损失惨重而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的声望肯定会大跌,一直觊觎皇位的多尔衮、阿济格肯定会联合其他人借机发难,逼迫两黄旗对其余各旗做出补偿。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之下,皇太极的的皇位是否保得住就很难说了。

    种种原因相加在一起,将会迫使皇太极做出增兵的决定。

    就算是并没有亲眼目睹建州的现状,朱由检也能够猜到,所谓的大清现在的日子一定是非常难过。

    诛除晋商、大规模缩减对辽西将门的各种物资供应,这种釜底抽薪的举措等于切断了给建州输血的两条主动脉,使得本来正处在生长期的建州一下子失去了营养供给,并且这种断绝的态势根本无法逆转。

    除了粮食、铁料、药材外,其他几乎所有物资都依赖于外界的补给,这种先天性的巨大缺陷是皇太极没法改变的,在发现套在自己勃颈上的绳索已经越勒越紧的情况下,皇太极才被迫发动了这次大规模的南下抢掠行动。

    摆在建州高层面前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壮大了,而是想办法持续保持着对大明的压力,从大明身上继续抽血,直到这具庞大的躯体因为缺血而轰然倒下,那样大清才会有机会入主这个花花世界。

    遗憾的是,战略上的正确不一定就能体现在战术的成功上。

    在错估了明军的实力下,清军一步步落入了明军的圈套之中,三番五次的被明军击败,等到多尔衮等人醒悟过来后,八旗精锐已是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虽然无法统计清军具体的伤亡人数,但朱由检粗粗估算了一下,几场硬仗打下来,清军伤亡应在一万五千左右,并且只多不少。

    相对于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斗过程,这个数目看似不大,可是别忘了,满八旗总共才有不到十万人马,一个多月便折损了一成多,此次清军可谓是大伤元气,想要恢复过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更令人恐怖的是,这次清军损失的都是八旗中的精锐士卒,其中包括不下于两百之数的白甲兵。

    八旗素来有以重甲强兵带头冲阵的风气,正是这种良好的战斗作风让八旗屡战屡胜,十余年来先后套吞无数大小部族,从一个不到千人的小部落,发展成如今坐拥两百万人口的割据政权。

    只是这种可堪称道的作风现在已经处在了被时代所淘汰的边缘。

    在朱由检的大力倡导和支持下,明军在火器的质量和运用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形成了远有火炮、中有火铳、近有虎蹲炮、震天雷的三级立体打击模式,并且明军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也日臻成熟和默契,在战斗中已经基本能做到不给清军近身肉搏的机会。

    反观清军,由于思维和行动上形成的巨大惯性,对明军这种非常明显的变化视而不见,或者是没有做出相应的调整来应对,故此才一次次的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硬打硬冲,导致了大量能徒手与野兽相博的悍卒毫无价值的死去。

    理念上的极度落后造成了大批清军伤亡,并且在今后不短的时间内,此类情景还会接连发生。

    皇太极虽然是不世出的英才,但朱由检不认为他能够认识到武器上的代差是不能力敌的,就算认识到也无力改变。

    以建州尚处于奴隶社会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想要赶上明军现有的火器配备,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可以说是绝无可能。

    八旗拥有的各种大炮其实数量并不少,据后世的相关统计,在清军入关时,各种大小火炮足有数千门之多。

    朱由检认为,满清能有如此多的火炮,除了被掳去的汉人工匠制造了极少部分外,绝大部分是从明军手中缴获的。

    现在的清军火炮数量虽然没有那么多,但也应该不下上千门,可此次清军汉军旗携带的火炮数量却并不多,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炮手和火药的缺乏,这同样也是被大明封锁造成的。

    有因必有果。

    如果不是前几年开始对建州的彻底封锁,而是任由晋商、辽西将门持续为其供给,此次清军南下将会携带大量的火炮,必将会给明军带来极大的威胁和伤害,这场战事也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从时间上来看,皇太极从接到清军发回的通传,到组织人马、调运粮草物资,再到发遣至松锦,最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直到崇祯十一年四月上旬,松锦清军才会得到新的支援。

    由于现在与明军交手的清军已经基本上算是八旗精锐尽出了,再派来的基本上就是很多未经战阵的年幼者,或者是四旬以上的年老者了,这些人就算来的再多也基本上于事无补。

    朱由检断定,皇太极会带着两黄旗主力亲至松锦,以此来压制住八旗内部极可能出现的对他不满的举动。

    真要如此的话,早就准备充足的卢象升和登州五千人马就该相机而动了。

    在宣大一带的卢象升已经整合了包括辽西吴襄所部、李重进部、陕西镇、甘肃镇、宁夏镇、延绥镇各镇骑兵,内附的蒙古土默特部等,共计三万余骑兵,在一起操训了已有半年之久,花费了大量的钱粮物资,总算是初俱规模。

    其实所谓的整合,不过就是在操训过程中将一些不听号令的害群之马清除掉,并且还不能引发各路人马的激烈反应,以至于闹出士卒哗变的极端事件。

    这件事说起来轻松,但具体操作起来可是不简单,具体环节朱由检并不清楚,他已经给了卢象升便宜行事的权利,怎样执行就没再过问,其中血腥之事怕是不少,但只要没闹出乱子来,其他都不重要。

    这三万骑兵将会绕道蒙古高原后向北折返,在锦州与盛京之间的辽河平原等候回返的清军主力,配合尾随追敌的明军,给与清军以毁灭性的一击。

    “大伴,你去找到杨卿,传朕旨意:令卢卿与刘、张之登州兵按原方略布置,于十五日后,也就是三月二十六日进发!”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李定国

    崇祯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清晨,辽东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海天交接处已开始泛红,一只只白色的海鸥不时轻快的掠过海面,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美食。

    一座座岛屿被笼罩在似有似无的薄雾之中,使得它们看上去犹如海上的仙山一般,若是有文人墨客见此情景,浮想联翩下定会赋诗高歌,抒发着自己胸中的情怀和心意。

    卯时刚过,几艘高大伟岸的巨舰破开缭绕的雾气钻了出来,在一座座岛屿数里远的海面上漂浮不定,船上的水手熟练而迅速地将巨大的锚链放下,让巨舰停泊在了海上。

    十几艘被粗大的绳索栓牢的小船先后从大船上放了下来,紧接着,一张张绳网沿着船舷铺了下来,几声低沉的命令声中,一队队身穿红色棉甲的士卒来到船舷边上,反过身来沿着绳网向下攀爬。

    整个过程中没有士卒喧哗吵嚷,好像每个人生下来就会如此一样。

    这些巨舰就是福建郑家的船队,船上装载的就是刘国能和张文耀所部。

    在接到兵部的指令后,经过两天两夜的航行,二人率部抵达靠近朝鲜的辽东海面,按照兵部的部属,分兵攻打可能有建奴驻军的小岛。

    自从奉命调派到登州之后,刘国能和张文耀除了日常操演士卒之外,二人都是轮番率队登船远航,目的就是为了熟悉水性和适应海况。

    两人手下的士卒绝大部分来自陕西,别说大海了,就连面积稍大的湖泊都没见过多少,都是名副其实的旱鸭子。

    第一次上船远航时,几乎所有人都毫无例外的出现了晕船呕吐的症状,时常吹嘘自己身体多么强壮的张文耀也没逃过这一魔咒。

    来回五天的航程,在船上的张文耀吃饭也吐,喝水也吐,船队返回登州落锚后,张文耀是被亲兵连架带拖的从船上弄了下来,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短短数日变得面黄肌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一般,他的这般惨状让几天未见的刘国能狂笑不止。

    后来随着出海次数的增多,这五千名旱鸭子也逐渐适应了海上的状况,刘国能和张文耀又拿登州附近的皇城岛、瑶矶岛作为登岛作战的目标,各自率队演练了无数人次,对于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反复考虑,以便让士卒们能及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他们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这种操训方式已经创造了历史,这五千人算是中国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支海军陆战队了。

    在这长达近一年的操演当中,刘国能部一个名叫李定国的年轻士卒脱颖而出,在各种演练中表现的极为突出,最终在驻队的锦衣卫监军叶天闲的举荐下,经过刘国能考察认定后上报兵部,将他从一名普通士卒拔擢为了队正一职。

    没错,这个李定国就是张献忠的义子、后世那个大名鼎鼎的李晋王。

    李定国在竹溪一战中从后山逃脱,因为担心义父张献忠的安危,他并没有离开多远,而是一心想着能得到张献忠和几个义兄弟的消息,好再去与他们汇合。

    等到整个战事结束后,得知义父身亡的李定国悲恸不已,由于不知道张献忠的尸身在什么地方,大哭一场的李定国只能四面跪拜以示祭奠之意。

    哭拜之后的李定国心中感到了一片茫然。

    义父已经身死,其他的几个兄弟下落不明,义父辛苦经营数年的偌大队伍转眼间烟消云散,现在身边仅有亲兵队正李三跟随,接下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李三比李定国年长十岁,原本跟张献忠一起在延绥镇当兵,后来跟着张献忠造反,被分派给李定国做了亲兵队正。

    在看到自家将主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李三本想出言开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番意思:“将主,大王阵殁了俺心里也是不好受,可想想再难受大王也活不过来了,这心里头也就略略松缓了些。

    将主,往后俺们可咋办?俺从小就入了官军,后来又跟着大王造反,一直到跟着将主,许多年来就会打打杀杀,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可现下眼看着数万大军眨眼就没了,这官军可是贼他x的能打了,俺琢磨着,再去跟着别路义军造反,怕是这吃饭的家伙早晚要保不住啊!

    可要是脱了这身甲衣去做个百姓,俺心里头着实觉着不得劲!将主,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坐在一棵大树下的李定国脑子里一片空白,空洞的眼神不知聚焦在了何处,浑浑噩噩地听着李三里嗦,直到李三问出最后一句,李定国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将主,俺觉着吧,眼下这等情形,与其等着叫官军搜山抓去砍头,倒不如投了官军算了,那样才能寻机给大王报仇!”

    李三看到李定国这般模样,索性不等他应允,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

    直到听见李三最后一句话之后,李定国才陡然一惊,失去神采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冷冷地看向了身边的李三,右手摸向了身边的长刀:“李三,要不是你最后这句话,你的脑袋已是掉了!

    投降官军?给义父报仇?你这是甚子混账话!

    义父正是叫官军给害死!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不去想法子报,反倒是去降了仇人!你还有无忠义之心!”

    “将主,俺既是说出来了,就不怕你砍了俺!俺先不说别的,俺就想问问将主,大王这个仇要找谁去报?天下官军数十万,将主难道要将这数十万人全杀了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俺们是贼,官军就是剿贼的!俺们跟着大王起兵造反这许多年,死在俺们刀枪下的官军百姓可是数不清了,那些人的家人就不想找俺们报仇?

    说不定绞杀大王的官军中就有先前俺们杀的那些人的家人,照将主的说法,人家那也是在报仇咧!俺们当初造反是觉着活不下去了,想着拿着刀枪抢些粮饷来,好带着那些和俺们一样的穷人有口饭吃,可最后呢?俺们杀得穷人比谁都多!”

    李三脖子一扭把头歪向一边,执拗的继续开口道。

    听完李三带着些许火气的一席话,李定国愣住了,攥着刀把的手也慢慢的松了下来。

    是啊,多年来自己亲眼目睹了多少无辜百姓命丧于各路义军刀枪之下,难道他们就该死?造反不就是为了让这些百姓过上好日子吗?可那些义军为什么要如此去做?

    “将主,俺李三服你,就是看你比别的头领更有善心,从来不叫俺们去杀那些百姓,抢他们的东西!再说,将主也是读过书的人上人,应是比俺这粗货懂得多!

    俺今日就把话说透:活着才能寻机给大王报仇!入了官军俺们就看着,得空能当上将军,手里有兵,干啥事不成?若是朝廷不行,俺们就带兵反了!若是朝廷还成,俺们就再说!

    现下数路官军互不统属,那个闯塌天既是反正,定会趁势收拢兵马多拿本钱,他也不认得将主,俺们就投到他手下便好!”

    听完李三真心实意地一番话,李定国陷入沉思之中。

    李三说的确实非常有道理。

    现在的局势,只有投了官军,等立功晋升手下有了兵再言其他。

    内心挣扎许久之后,李定国听从了李三的劝解,二人寻机投到了刘国能的手下,成为了官军中的一员。

第四百五十章 皮岛

    郑家船队近一年来载着明军士卒不知道多少次来过这边探查了,不管是水手还是士卒都已经对辽东近海的海面熟悉无比。

    按照事先的部属,装载着官军的十余艘舰船分别在须弥岛、云从岛、皮岛、鹿岛、獐子岛等五座近海岛屿附近下锚,随后根据岛屿的大小,官军分别派出百余人或者数百人的分队,乘坐轻舟抢滩登岛,去往几座岛屿上搜寻建奴驻军。

    李定国以及手下的五十名士卒分别坐在了六艘小船中,随着两侧负责划船的士卒奋力挥动船桨,一艘艘轻舟破开微漾的海面向前疾进。

    身穿红色棉甲、头戴八瓣帽盔、背上插着一面三角形黑色认旗的李定国稳稳地立在船头,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岛屿。

    在顺利地投到正在收拢败兵的刘国能手下不到半年后,经过各种选拔和裁汰,他和李三便随着大队人马来到了登州,并且在这里一待就是近一年的时间。

    原本在李定国的认知当中,所谓的官军其实和他们这些义军相差仿佛,也都是以抢掠滥杀为主,军中上官老卒苛待刚入伙的新人是司空见惯之事。

    遇上战阵,像他和李三这样刚刚被征募地士卒肯定会被排在前面充当炮灰,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一场大战下来,自己和李三便会阵亡当场,至于义父和兄弟们的仇那肯定是没法去报了。

    想来想去,李定国有些后悔投了官军,时常暗自琢磨着怎么设法逃出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刘国能收拢征募完原先的义军败卒没多久,朝廷兵部以及五省理臣卢象升便派来了数十人,开始核查刘国能部士卒员数,并且将一些老弱奸猾者裁汰出营,就地安置在竹山屯田打粮。

    这让本来还打算多收拢人马好混个大官的刘国能尴尬不已。

    不过朝廷的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在核对完员数之后,将刘国能部定员在了三千人,给了他一个游击将军的封号,并将原天雄军的数人安插在军中担当中级将官。

    刘国能也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自己也没有造反的念头,所以对此倒也没表现出不满来,当然,他也不敢不满。

    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兵部官员表示朝廷的军械物资很快便会送达,在这期间队伍要勤加操训,不得懈怠等等,随后在留下了三名锦衣校尉作为军纪官后,兵部官员才离开竹山去往他处。

    接下来的便是接受军械粮草物资,整军操训的日常事宜了。

    令李定国感到意外的是,接下来的日常操演都是按照严格的标准进行的,而且在几名军纪官近乎严酷的监督下,他所知的军营恶行逐渐被纠正并完全消失。

    在那些天雄军将官的示范下,军中的风气变得积极向上,除了违反军规之外,上官不会随意打骂处罚士卒,粮饷都是按月发放到个人手中,这些举措都使得李定国和李三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对朝廷和官军的看法。

    李三偷偷地跟李定国说过好多次,这是他从军以来头一回拿到足额的粮饷,并且每顿都是吃得饱的好饭食,不是那种咬不动、嚼不动的糙米黑面,要是知道现下的官军是这般模样,他早就投过来了。

    在操训了三个月之后,刘国能部接兵部的指令,安排手下轮流出营,去追剿一些不服王化的土匪和残余流贼。

    而每次临阵时,带队的将官都是立于阵前,亲自带指挥并带队冲杀,士卒们也是按照各自所属列阵,并没有拿新人打头阵的情况出现。

    这些屡屡刷新李定国旧有观念的举措,让他心里对朝廷和官军的敌视无意识中淡化了很多。

    他在看到那些被剿杀的土匪流贼屠村灭寨、奸银掳掠的恶行后,心中的愤恨之情已经超越了报仇的念头,至少他现在所在的队伍中,是决不允许掳掠奸银的。

    曾经有一名士卒因为剿贼之战时闯入一户大户人家,强抢女主人的金饰与其他财物,出门时正巧被军纪官叶天闲发现,结果被喝令拿下后查明原因,叶天闲当场就将他斩首示众,所抢的东西也物归原主。

    再就是战斗过后,将官们总会吩咐士卒收殓埋葬被杀害百姓的尸体,这种举措更是激发了李定国心底深处的认同感。

    这才是官军,是他李定国心目中官军该有的样子。

    正在破浪疾行的船只猛地一顿,李定国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下,让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乘坐的小船已经冲上了碎石遍布的滩头。

    李定国迅速抬眼四望,视线可及之处人影皆无,他随即登上船头纵身跃到了碎石滩上。

    在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被袁崇焕砍下脑袋的九年后,大明官军再次登上了皮岛。

    皮岛原是水草丰盛之地,多年来一直被朝鲜当做养马之地,后来毛文龙率明军将此作为据点,并陆陆续续收拢了数十万逃离建奴苛虐的辽地汉民。

    为了养活这几十万人口,毛文龙在下令将汉民们分别安插到附近的石城岛、鹿岛、长山岛之后,开始了大规模的毁林造田,试图以此来缓解人口剧增下的粮食危机。

    面积颇大的皮岛三面环山,高崖峭壁、乱石危岗,可供船舶靠岸的地方不多。

    也就是探查过多次的缘故,明军才选好了现在的踏足之地,若是贸然而来,想找合适地方登岛也不好找。

    随着十余艘小船陆续靠岸,士卒们纷纷跳上滩头,并快速向自家队正的认旗下集结,卸下士卒的小船再次回返,去接应下一批的登岛队伍。

    鉴于皮岛太过出名,建奴很可能会驻扎不少军队的缘故,刘国能派遣了五百人登岛,然后分成左中右三路,以地毯式的行进横扫整个岛屿。

    “夜不收前出二十里哨探!李定国,你带手下前出十里!何万年,你带手下距前部五里处接应,各部到达后隐匿行迹,等候大队前来!”

    随着第一批登陆部队一起抵达的千总陈志在观察了周边地形后,随即向李定国和另外一名队正何万年下达了军令。

    他来自于卢象升麾下的天雄军,原本是一名把总,后被调派到刘国能部并擢为千总。

    “属下听令!”

    几名装备着五花八门兵器盔甲的夜不收率先向前疾行而去。

    李定国与何万年接令行礼后转身而去,回到各自列阵的手下面前简单吩咐几句,李定国带着亲兵李三,会同五十名士卒组成了四个鸳鸯阵,跟随夜不收的背影向着东南方向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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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介绍:
现代人穿越到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身上,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剑眉一轩或者仰天狂笑的幼稚举动,更没有动辄诛人九族的白痴行为;只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和自己的思路来改造大明。本书内容尽量贴近历史,不适合喜欢小白文的新人阅读。崇祯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