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列阵
就在岳托准备派遣快马前往宁远城外的清军营地,告知阿巴泰调遣三千蒙古八旗前来围攻秦军的时候,宁远城北门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两千身着各色铠甲的骑兵以两骑为一排驰出城门洞,随后打马直奔向前。
紧接着,先是一千名身着红色绵甲的刀盾手列队鱼贯而出,然后分成两队,在旗帜的引导下向两里之外的壕沟处行进,在抵达后向两侧展开队形,随后四千名火铳手紧随而出,在刀盾手中间组成了四个方阵。
之后四千名长枪手出城,在铳手后面三十步列成同样的阵型。
清军所谓的挖壕围城,并不是将壕沟挖成连接起来的形式,而是在中间留下了四条宽约十步左右的通道,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诱使明军出城与他们野战。
在宁远城门打开的时候,通道百余步外游荡的几股清军游骑中便有人打马向五里之外的大营飞奔而去。
数百骑的清军当中,或有人打马近前观察明军动静,或是数人毫不在意地围坐歇息说笑,或是几骑在追逐打闹,并未将一队队正在出城的明军放在眼中。
随着大队的明军陆续出城列阵,清军大营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没过多久,远处闷雷般的声响中,大股的尘烟升腾而起,六千蒙八旗骑兵挟着仿佛能吞没一切的气势纵马而来。
六千蒙古骑兵如洪水般涌来,在距壕沟三里处分流为两个大队,遮护住了两翼,只留下了正面大片的开阔地。
没过多久,随着漫天招展的旌旗,身穿一身黑色锁甲的绕余贝勒阿巴泰,在百余名巴牙喇的护卫下子大营中纵马而出,除了三个牛录的清军留守大营看护辎重以外,十二个满编牛录、共计三千六百人的镶蓝旗清军列阵出营,向着出城的明军而来。
就在清军大队步卒出营时,明军几个方阵列阵完毕,随后两千名民壮涌出城外,在各自营头的带领下,手持铁锨锄头箩筐麻包等各种器具来到壕沟边开始动手挖土。
清军百余哨骑见状飞奔过来查探,明军四个方阵前排铳手在千总的大声号令下举铳指向前方,清军哨骑面对着一长溜黑黝黝的铳口,心头不禁也是一阵发麻,在没搞清楚民壮为何掘土的情况下,也只得拨马避到百余步外。
没用一刻钟的时间,就在清军马队的注视下,二十余座半人高、长宽各丈余、后面有长长斜坡的宽大平台便在壕沟边上筑成,辎重营的民壮随即纷纷撤回了后面。
紧接着二十辆牛车拖拽着按着两个轮子的炮架缓缓驶出城门洞,炮架上是二十门五百斤重的佛朗机炮,民壮们筑成的平台就是为这些杀伤利器准备的炮台。
当三千余清军抵达中间的战场时,明军的二十门佛郎机炮也基本上架设完毕。
“督帅,战阵都已备好,还请督帅下令!”
宁远城北门城头上,一身锁甲的秦军总兵周遇吉抱拳拱手向孙传庭大声禀报道。
“好!本官就在城头观周将军如何破敌!去吧!”
一身大红官服的孙传庭负手挺立,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远眺着清军的阵型沉声下令道。
“卑职定不负督帅之望!誓将建奴败于宁远!”
周遇吉再次抱拳施礼大声回禀,随即转身带着亲兵下的城来,跨上坐骑由城门洞疾驰而去,身后数十名亲兵催马紧随其后。
周遇吉在策马奔至一座最高的平台跟前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后沿着斜坡上了平台,几名负责传令的亲兵也跟着上来。
上了平台之后,在城头早就将清军阵型观察好的周遇吉随口吩咐一句,身边的一名亲兵将一面黄色三角旗高举左右摇动,身后辎重营的几百名民壮抬着拒马跑向两侧的通道,快速越过壕沟后向侧翼飞奔而去。
一声不算长的号角声吹响,约莫三里地之外的清军骑兵分别驰出一支两百人的小队,迎向抬着拒马的民壮,准备把这些大胆的尼堪全部杀死当场。
民壮们眼瞅着正在加速冲来的清军战马,一个个不由得慌作一团,要不是带队的营头大声喝骂着,很多人就要丢下拒马翻身而逃了。
就在这时,几道霹雳声在天空中炸响,城头上四门数千斤的红夷大炮次第打响,五斤重的弹丸呼啸而出,在天空中划出数道美妙的弧线后,砸向了正在向民壮们冲来的清军骑兵前进的路线上。
两颗先发的弹丸并未直接命中敌骑,而是在落地后陡然跃起扑向正在提速的清军马队。
一名冲在最前的蒙古骑兵被落地后瞬间弹起的弹丸直接命中,上半身被砸的稀烂,胯下的战马仍旧往前疾奔。
击穿他身体的弹丸并未减缓速度,而是继续前冲,向犁地的犁头一样,在清军的马队中犁出一条长长的血道。
弹丸所经的线路上,五六名清军或是被直接砸死,或是坐骑中弹前扑倒地,然后被后面躲闪不及的战马踏成肉泥。
四枚先后飞来的弹丸供造成了二十余名清军的死伤,倒地的战马也也在清军马队中引起了不小地混乱,后排的骑手不得不提缰跃马闪避,两侧马队的速度也为之大大减缓。
连续响起的炮声宛如给民壮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本来怕的要命的民壮们顿时胆气一壮,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前冲,然后将拒马随意一丢,随即在营头们的呼喊下撒腿向后狂奔。
两百多具胡乱堆放的拒马形成了大片的障碍区,清军马队在短暂地混乱过后再次提速冲来,但眼看到一堆无法穿越的障碍物挡住了去路,无奈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百余步外羊群般的民壮跑回来壕沟以内。
大批拒马摆放的虽然差强人意,但也能起勉强到遮蔽明军两翼的作用,周遇吉随即下达了进一步的指令。
一杆赤色大旗左右摆动数下,四个长枪方阵分别向两边最外侧的通道行去,穿过通道后向两侧前进,最后在拒马后面组成了两个大方阵。
紧接着,作为主攻的铳手方阵由中间的的两条通道鱼贯而出,在前行两百余步后站定,汇集成两个间隔十步、每排四百人,一共五排的大型方阵。
明军的两千骑兵和一千名刀盾手则是原地待命,随时伺机而动。
两千骑兵是孙传庭抵达关外后,将宁远附近堡城中的关宁马队整合而成的,因为数量远教清军骑兵为少,所以只能在较为安全地区域等候战机。
根据事前的会商,明军以防守的姿态出城列阵,等待清军的大举进攻。
这种布置并非秦军不够勇悍,而是孙传庭想利用清军上下普遍存在的轻敌念头,准备将佛郎机炮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而采用的战术。
有效射程四百步左右的佛郎机将会是决定这场战斗走向的胜负手。
诱敌来攻,给清军造成重大杀伤的同时,也会把清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这会使得陈奇瑜的奇袭更加有把握。
“阿息保,你带五个牛录正面准备,库勒擦,你带五百弓手、五百步卒去右翼,把后面的阿哈调来一千人,你指挥弓手掩护他们破除拒马,之后格日楞带一千马队冲,步卒跟进冲杀!今日定要教这帮明人看看我八旗的威风!”
骑在马上观阵完毕的阿巴泰大声下达了命令。
第四百零七章 冲锋
“开火!”
随着炮营把总的一声令下,左侧的五门佛郎机炮依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被清军从后营赶来准备上前拆卸明军拒马的千余名包衣,包括五百名清军弓手,在还没有靠近拒马的时候便遭到了当头一击。
五颗弹丸先后落在密密麻麻的的包衣以及清军弓手的人群之中。
由于人员密集的缘故,这次弹丸的杀伤效果非常明显,五颗弹丸分别犁出了五道血路,四十余名包衣和弓手或死或伤,鲜血残肢遍地都是,重伤未死者的惨嚎声让听上去分外的人。
没等清军反应过来,迅速更换过子铳的佛郎机炮再次打响,又是五枚弹丸在心胆俱裂的包衣人群中趟出五条血路,一片鬼哭狼嚎声中,又是几十名包衣死伤倒地。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下,面临崩溃的包衣们开始四处躲避或是向后逃遁,外围的清军则是催马射杀并驱赶他们继续向拒马靠拢。
在佛郎机不断发出地巨响声中,周遇吉一声令下,五百名刀盾手迈步向左翼而去,准备在必要时给长枪手提供遮蔽,防备清军弓手的重箭。
明军使用的佛郎机炮是一种铁制后装滑膛炮,整炮由三部分组成:炮管、炮腹、子炮,开炮时先将火药弹丸填入子炮中,然后把子炮装入炮腹中,引燃子炮火门进行射击。
佛郎机炮采用了母铳与子铳结构,母铳即炮筒,子铳实为小火铳,每门母铳配四到九个子铳,每门子铳事先装填弹药以备使用。
作战时,先将一个子铳装入母铳的弹室中,发射后,将空子铳退出,换装另一个,由于可以轮流换装子铳,减少了临时装填弹药的时间,大大提高了射击速度,因此又被称作“子母炮”。
佛郎机炮还安装了瞄准具,即增大了射程,又提高了精度,显然,佛郎机已初步具备了现代火炮的基本特点。
但限于当时的铸造水平和技术水准,佛郎机炮也有个致命的弱点:子炮与炮腹间缝隙公差大,造成火药气体泄漏,因此不具备红夷大炮的远射程。
在左侧五门佛郎机炮不间断的打击下,死伤惨重的包衣们再也顾不得清军的怒喝与砍杀,一窝蜂似的四散而逃,有数十人甚至向着壕沟这边的明军拼命跑来,但在清军弓手精准的射杀下纷纷倒地毙命。
在佛郎机炮的打击下,一千名包衣死伤达到近两成,而清军弓手也是二十余人伤亡在弹丸下。
随着包衣们的溃逃,清军拆毁拒马的第一次行动宣告失败。
“绕余贝勒,这样怕是不行!明人的大炮太过厉害!若是那群包衣再往前靠近,死伤会更重!那些拒马也没法毁掉!”
打马赶到阿巴泰身边的蒙八旗梅勒章京格日楞无奈的开口道。
“本贝勒早就看见了!这群该死地尼堪简直胆小如鼠!来人,传我的话,把刚才率先逃跑的尼堪全部就地斩杀!格日楞,你可有好法子破了明人的拒马?”
阿巴泰沉着脸下令后转头冲着格日楞问道。
“贝勒,我倒是想了一个好主意,贝勒可吩咐手下找些长绳来,就让我们蒙古骑士用最拿手的套马法子,用绳索套住拒马拖开,虽是麻烦一些,但定能管用!”
“好法子!真是个好法子!不过,为防明人大炮轰击,一次只遣几人骑马跑过去就好,这样就算明人开炮也打不着咱们,快去快去!”
格日楞的法子让阿巴泰喜笑颜开,他赶忙吩咐手下去后营找到绳索给右翼的马队送去,格日楞也随即打马驰回了本队。
小半个时辰后,从后营找来的数十根长长的绳索送到,几十名跃跃欲试的蒙八旗骑兵接过长绳,挽好绳头圆圈后,几名骑兵率先向三里开外的拒马冲去。
在明军大队人马的注视下,几骑蒙古骑兵飞奔而至,在隔着拒马还有十余步地地方,几名蒙古骑兵同时放缓马速,然后举起绳子在头上快速转动数圈后扬手甩了出去。
由于只有几名骑兵奔至阵前,明军的炮营把总没搞清楚清军到底要做什么,待看到几根绳索稳稳地套住几具拒马并将其拖拽开后,这才知道清军在搞什么鬼。
但就算知道了也根本无济于事,大炮是用来轰击密集目标的,对于这种移动的个体却是无可奈何。
就这样,在明军大队人马的注视下,蒙八旗的几十名骑兵往来奔驰,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将明军左翼的拒马全部拖走。
看着远处无遮无掩的明军长枪方阵,格日楞心里暗自得意的同时下达了命令。
第一队五百骑兵自大队中踏着碎步出列,在领头的一名牛录章京的招呼下,五百骑兵排成了松散的锥形,开始打马跑了起来,第二队五百骑则是出列后下马原地等待,随时等待命令发起第二波的冲锋。
由于惧怕明军大炮的伤害,清军弓手并未跟随,只能远远地看着骑兵逐渐加速向前冲去,五百名步卒则是在佛郎机的射程外列队,等候命令杀向明军。
随着周遇吉的吩咐,亲兵扬起一面黑旗来回摇动几下,左翼明军长枪手向左转身后,迅速组成了四个五百人的密集方阵,前排长枪手把枪的尾部插入地面后用脚踩住,弯腰躬身,双手用力攥住枪杆,将雪亮的枪头斜指向前。
后排的长枪手则是将长枪架在前排肩膀上向前探出,整个方阵顿时变得像一个刺猬一般。
就在清军第一队五百骑兵马速刚要起速的时候,霹雳般的巨响声震四野,左侧城头上的两门红夷大炮再次打响,两枚弹丸从城头扑向两里之外的清军马队。
虽然早就对明军的大炮有所防范,并采取了松散队形冲锋的清军骑兵,还是没能躲过弹丸的覆盖,两枚先后落地的弹丸威势惊人,先后将数匹奔跑中的战马直接撕裂或击杀,马上的骑士因为身披铠甲腾挪不便的原因,纷纷从疾驰的马背上被甩了出去,轻者骨断筋折,重则头颈折断当即毙命。
但红夷大炮发射后,沉重的炮身会因巨大的后坐力而发生偏转和挪移,再次发射时必须由十几人合力将炮身复位后才能再次装填发射,所以虽然威力巨大,但发射间隔需要数百息的时间,因此只适合与城头防御。
清军骑兵并未因几人的折损而产生慌乱,反而纷纷将马速提到了极致,眨眼之间,冲在最前的的骑兵距明军长枪手只有百余步的距离,再有十余息的功夫便要撞入方阵当中。
第四百零八章 弹雨
“duang!”
“duang!”
几声巨响声中,五门佛郎机先后开火,每门都射出了约三十枚左右的散弹,百余颗铜钱般大小的铅子疾风般从长枪手方阵头顶掠过,以摧毁一切的动能横扫向疾冲而至的清军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清军骑兵,在还差二十余步就要冲入明军方阵时如同撞到一堵石墙一样,人与马都被飞掠而至的弹雨打成了筛子,大团的血雾弥漫空中,令人闻之欲呕的血腥味随即飘散开来。
在发现清军马队准备发起冲锋时,左侧炮队的把总立即下令,五门佛郎机炮的弹丸全部换成了散弹。
不同于射程较近的虎蹲炮发射用石子碎瓷片组成的散弹,佛郎机炮的散弹全部使用比铳子大的多的铅弹,每枚铅弹的重量大约在两钱到三钱左右,这样均衡的重量能更大程度上提高散弹的射程,并且杀伤力也更为惊人。
第一发子铳打完,一名装填手迅速将子铳退出,另一名装填手眨眼间便将另一枚子铳填入炮膛,炮手马上用烧红的火钳引燃了子铳的火门,转瞬之间,第二发子铳中的散弹激射而出。
已经将马速提到巅峰的五百名清军骑兵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散弹宽广的面型覆盖让一切试图穿过的**全部变成了尸体。
一匹匹高速行进的战马悲鸣着仆倒在地,明军长枪方阵前二十至四十步的范围内,倏忽之间便已尸横遍地,到处都散落着残肢断臂,鲜血碎肉布满地面。
不得不承认,蒙古人不愧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看到自己前面的同族被弹雨横扫一空,后排跟进的一百多名骑兵腰腿手臂一起发力,将正在冲刺的战马硬生生兜转了方向,在同族的尸体面前化了个弧线后沿着两侧奔回了本阵。
格日楞眼看着几百名手下眨眼间倒在弹雨下,心里就像被刀扎一样。
他阴着脸扬手叫停了第二波准备启动的五百名骑兵,在大声吩咐士卒下马歇息待命后,带着几名护卫向阿巴泰所在的中军驰去。
“绕余贝勒,这个打法不成!明人大炮实是无法抵挡!俺这第一队五百骑冲阵,还没摸到边便死了大半!侧翼根本无法打破!得想想别的法子才成!”
阿巴泰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没法看清右翼战斗的过程,但不断传来的炮声却让他感到了不妙,现在看到格日楞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已经想到了这场小规模战斗额结果怕是不妙。
“明人在两侧布了多少大炮?马队冲锋怎能怕了明人的大炮?一颗弹丸能杀伤多少人马?怎地死伤这么多?”
阿巴泰略带疑惑的发问道。
在他的传统的认知当中,明人的大炮确实威力巨大,但发射间隔长、杀伤范围小,只要扛过几轮的炮击,马队便能突入明军步卒阵营,很快便会将其击垮。
但格日楞说的五百骑兵一个冲锋便死伤大半,这让他感到有些不明就里。
“明人大炮不光是能打大的炮子,现下是换了铳子般大小的弹丸,一炮便能打出许多,我们蒙古骑士再勇敢,也抵不过下雨般炮子的击打!贝勒,俺看了,只有从正面突进,与明军肉搏混战,明人的炮才不敢再射!”
格日楞语气坚定的建议道。
他生怕阿巴泰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命令他继续冲锋,那他的族人再冲几次可就要彻底打残了。
“也好!你派人去传令,两翼各留下两千马队相机而动,其余的调来中军集结待命!不过就是些仗着火器的鼠辈而已,只要近了身,还不是由着咱们砍杀!本贝勒就让你看看我八旗勇士是如何破敌的!”
连着遭了两场不大的败仗,阿巴泰明显感受到清军的士气有些许的低落,为了鼓舞军心,他刻意放大声量,希望能让八旗士卒拿出以往几十人便能大破明军几千人的自信和勇气来。
接近午时的时候,两侧的蒙古骑兵均已调回到中军附近。
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中路的清军大队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中路最前排仍旧是汉人包衣推着一百余辆盾车开路,一千名善射的清军分别跟在盾车的两侧,五百名最为勇悍的清军居中,准备等弓手射乱明军阵型后立刻跟进厮杀打开缺口,剩余大队清军的则是伺机进行掩杀。
看到两里之外清军展开的进攻队形并不宽大之后,在周遇吉的命令下,正面明军的铳手方阵迅速转换阵型,由四个方阵变为一排六百人、总共六排的前后两个大方阵,剩余的四百人在最后也是组成了一排。
在看到清军全军启动之后,孙传庭一声令下,城头歇息良久的四门红夷大炮次第打响,目标直指最前面包衣们推着的盾车。
第一颗弹丸准确的落在了密密麻麻的盾车中间,在将一辆装着沙包的盾车彻底摧毁后,仍旧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怪兽一样向前疯狂地撕咬着,直到再次撕毁了三辆盾车,并在身后留下十余名死伤包衣后方才停止了滚动。
推车的包衣们在感到无比恐惧的同时,心里也带着一点点的侥幸。
大炮的杀伤力虽然很大,可是弹丸并不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只要死伤的不是自己,那就赶紧猛跑,把车子推到明军阵前后立刻转身逃回就成了。
就在这样的思维下,甚至不等督阵的清军呼喝打杀,也浑不顾忌接连飞来弹丸的连续杀伤,除了被摧毁的数十辆盾车外,包衣们拼尽全力,推着剩余的七八十辆小跑向前,片刻之后便将盾车推到了明军阵前四五十步左右的地方。
放下车子的包衣们就像被猎狗撵着的兔子一样,转过身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后狂奔而回。
而令清军感到奇怪的是,除了四门红夷大炮打了一轮之后,明军正面方阵后的大炮就像集体哑火了一样,并没有对前进中的清军开炮射击。
等到汉人包衣闪出前面的大片空档之后,清军弓手持弓搭箭疾步向前,在各自牛录章京的旗帜下开始聚集,准备组成五个小方阵对数十步外的明军进行射杀。
五百名清军前锋则是放缓步伐,准备等前队弓手射完八轮过后开始发力冲锋。
就在队形分散的清军刚刚开始聚拢、阵型还未成型之时,一声尖利而短促的喇叭声响起,中路壕沟后面的十门佛郎机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打破了战场上的沉寂。
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对于高速飞行的弹丸可谓是转瞬即至,炮声刚刚响过,硝烟还未弥漫开来,十颗弹丸便挟着疾风呼啸而至。
除了四颗没有校准好距离的弹丸飞过清军弓手的头顶外,其余六颗弹丸全部命中正在整理队形的清军,连绵不绝的惨呼声冲天而起,数十名清军倒地不起。
没等清军反应过来,装填迅捷的佛郎机又打响了第二轮。
经过校准之后,这次只有两颗砸中前排的盾车,其余的八颗再次命中还未来得及分散的清军人群,相同的惨叫和场景连续上演,两次炮击带走了近百名清军的生命。
“散开!散开!”
随着甲喇章京的大喊声,接连受创的清军并未乱了阵脚,而是前后左右四散开来,以便减少集群情况下被弹丸大面积的杀伤。
第四百零九章 齐射
就在明军火炮打乱了清军部署的同时,在左翼列阵待命的五百名刀盾手已经奉命迅速向火铳方阵移动,准备以盾牌为遮掩,防止清军重箭对铳手的杀伤。
看到清军队形已经由密集转为分散的样子,弹丸的杀伤效果将会大大下降,明军炮营把总反应十分迅速,立即下令调整炮口高度,把清军盾车作为了接下来的主要打击目标。
由于散弹重量过轻、射程只有约百余步的缘故,正面的十门佛郎机无法使用散弹对近两百步外的清军进行打击。
这并非是周遇吉派兵布阵出现了重大的疏漏,主要是因为明军的四千名铳手也需要在比较大的范围内才能排开阵势。
因为这时候的火铳从长度、重量、装填等等诸多程序相当繁琐,每排的铳手之间都要拉开一定的距离,前后排的距离则是拉的更大,再加上还要预留撤退和缓冲的地方,这就导致铳手离炮阵至少要有百步以上的距离,所以步炮结合只能以实心弹丸为主。
除非是铳手方阵被打崩,清军冲到百步的范围内,那才是散弹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
不过真要到了那种地步,佛郎机也只能起到遮断清军后续追兵前冲、掩护铳手撤退的作用,毕竟大炮太过沉重,无法进行移动自如的持续火力输出。
作战经验丰富的清军趁着明军大炮哑火的空档,几十上百人为一队,起身向四五十步外的明军铳手开始射击。
由于此时的刀盾手还没赶到铳手阵前举盾遮蔽,而由于盾车厚厚地挨牌阻隔,火铳根本无法对清军产生威胁,所以负责指挥的前排千总并未下达射击的命令,铳手们只能按照平时操训时的做法,将头颈低下,用宽大的斗笠形铁盔挡住面部要害,硬抗清军重箭的射杀。
在后世大多数人的认知中,都以为此时的满清是以骑射为主要攻击手段的。
其实这是个巨大的认知误区。
建州女真是渔猎民族,并非是游牧民族,女真人善射是不假,但并不善于马上作战。
善于骑射的是归降女真人的蒙八旗。
八旗兵与明军作战最主要的攻击手段就是先用强弓重箭射乱明军阵型,然后由挑选出来的身披重甲的甲兵冲阵,用狼牙棒、连枷、虎牙枪、挑刀、巨斧等重兵器直接突入厮杀,很快便能将明军击溃。
清军的重箭杀伤力十分惊人,锋利的狼牙箭头上带着倒刺,破甲射入体内后,再想拔出来就要带下一大块皮肉来,如果不拔则会让伤处持续流血,直至血尽人亡,这也是关外明军极为惧怕八旗兵的原因之一。
在明军刀盾手还没赶到之前,近千名清军弓手几乎每人射出了两支重箭,一千多支抛射而来的重箭造成了明军近三百人的伤亡。
这还是清军顾及到明军火炮的威胁,没有组成箭阵的关系。
若是这近千名弓手组成两个方阵进行集火射击,那明军的伤亡人数将会成倍增加。
就在清军第三波重箭落下、再次杀伤了近两百明军时,五百名刀盾手及时赶到铳手阵前。
随着一面面巨大盾牌的相继举起,清军第四波箭雨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大为减少,仅有十余人被弓箭射中,并且中箭的位置都不是要害。
就在清军第五轮重箭还没射出时,明军的十门佛郎机相继打响,十枚弹丸相继从空中砸了下来,并且全部命中了密集摆设的盾车。
弹丸砸烂盾车挨牌和车架后带起的碎块木屑四处乱飞,这些尖利的木屑由于初速极快,所带来的杀伤效果不次于利箭的伤害。
一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除了被弹丸弹跳后杀伤的清军以外,横飞的碎木头轻易的便将清军弓手的棉甲破开,然后深深地扎入体内,这种尖锐物体给人体造成的疼痛感让以勇悍著称的八旗兵也是难以忍受。
佛郎机炮持续吼叫着,一斤重的弹丸不间断的落下,将清军摆在前排的盾车砸的七零八落,前排的清军弓手在四处闪避躲藏的同时,也只能在留下满地的伤亡后退向了后面。
在发射了数轮之后,佛郎机炮膛已经热的烫手,在再次发射很可能引起殉爆的情形下,炮营把总下达了停火的命令。
明军阵前五十余步外的地方一片狼藉,除了近三百名被杀伤的清军倒在血泊中以外,百余辆盾车只有二十余辆完好无损,其余的全部被炮弹摧毁。
后阵的阿巴泰一声令下,几百名包衣在督战的清军喝骂声中,战战兢兢地快步向前,或是把伤亡的清军抬走,或是清理盾车的残骸,很快便把杂乱的战场大致清理完毕。
而明军这边也是分出部分刀盾手,将重伤或者阵亡的将士抬向后方,轻伤的士卒则是咬牙自行离开,本来被打乱的阵型重新恢复了原样。
阿巴泰当然知道大炮需要较长时间的冷却了,这个时候必须要趁机发动猛攻,否则等大炮冷却完毕,清军就要付出更多的牺牲了。
“格日楞!速派一千马队冲一波!”
看着正面露出来的大片开阔地,阿巴泰迅速下达了命令。
格日楞身边的号手吹响了号角,一千名蒙八旗的骑兵由两里开外缓缓驱马,以锥形阵势开始向前小跑,在到达距明军一里左右时,战马开始加速。
一时间,蹄声如雷,大地也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大队战马奔腾地气势如同大海涨潮时卷起的巨浪,以震人心魄的姿态向明军铳手扑了过去。
“duang”
宁远城头的霹雳声响彻云霄。
四门红夷大炮以齐射的方式发出了怒吼。
明军的刀盾手已经在清军战马启动的时候向两侧转移,明军第一个火铳方阵摆出了三段击的姿态,静待清军马队的到来,而两侧的长枪方阵则是向铳手靠拢,随时准备做出掩护和支援。
四枚五斤重的弹丸在冲来的清军马队中趟出了四道血路,几十匹战马悲鸣着倒地,马上的骑士也被后面来不及躲避的战马踏为了肉泥。
“举铳!”
火铳营营官喝令声一落,尖利而短促的喇叭声骤然响过,一千八百名铳手吹旺火绳,纷纷将火铳翻下,密密麻麻的铳口指向了正在高速冲来的清军马队。
数千个马蹄践踏大地发出的闷雷般的声音悍人心神,明军铳手中很多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中露出的坚毅和决绝反映出了此刻矛盾的心情。
“射!”
短促的喇叭声再次吹响。
密如炒豆般的爆响声中,第一排跪射的铳手率先击发,大股白色的硝烟升腾而起,已经冲到四十步内的百余骑清军马队人仰马嘶中翻滚倒地。
爆豆般的铳声再次响彻云霄,第二排铳手紧跟着打响。
随后前两排铳手并不看眼前的场景,在第三排铳声响起的同时分别弯着腰向两侧快速移动,准备转到后方装填弹药再次列阵发射。
与此同时,十步后的第二个方阵也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第一方阵的最后一排射手也矮身撤向两侧。
此时的明军阵前三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一千八百支火铳除了几十杆哑火以外,其余的全部击发成功。
清军马队前面的三百余骑被射到在地,遍地的战马和清军尸体严重影响了后续马队的奔跑速度,后队的清军骑兵不得不在控马跳跃和躲避中降下马速。
快速转移的第一方阵铳手已经趁机绕至第二方阵身后开始了清理和装填。
“射!”
又是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吹响。
借着第一方阵铳手闪开的视野,第二方阵一千八百杆火铳连续击发成功,近两千枚铅弹穿越满天的硝烟,带着啸叫声扑向失去了冲锋气势的清军。
第四百一十章 弹幕
“举铳!”
面对着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大队清军骑兵,第一阵的明军铳手营官用尽最大气力大声吼道,身边的亲兵鼓着腮帮子吹响喇叭。
短促尖利的喇叭声穿透如同千面战鼓一同擂响般的马踏大地发出的闷雷声,使得众多面色苍白的铳手们精神为之一振,士卒们按照平时操演时的步骤吹旺已经点燃的火绳,之后纷纷翻下火铳,一千八百个黑黝黝的洞口指向了前方。
数千支马蹄交替敲击下,升腾而起的大股尘烟弥漫开来,厚实的大地也发出了轻微的抖动。
马背上的清军骑兵一手持缰,一手紧握马刀,上半身缩在马首之后,以减少被铳子直接命中的危险。
“射!”
站在前排最右侧的营官赤脸嗔目一声大吼,举起的右手顺势朝下狠狠一劈,短促高亢地喇叭声再次响起。
一阵噼里啪啦爆豆般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如雷般的蹄声中,前排半跪姿态的六百杆火铳率先击发,大片白色的硝烟缓缓升起。
紧接着,第二排弯腰躬身的铳手也打响了手中的火铳,随后前两排射击完毕的铳手迅速弯腰分别向两侧移动,准备撤到第二个铳手方阵的背后,再次完成火铳的清理和装填。
第三排铳手全体射完后,同样猫着腰向两侧疾走,他们十步后的第二阵已经摆好了三段击的姿态,只待前面的士卒闪开空档后立刻进行射击。
此时明军阵前三十至四十步的范围内已变成了地狱一般。
明军铳手的第一轮射击,除了几十杆火铳哑火之外,其余的一千七百余颗铅弹将三百余名清军骑兵射翻倒地,战马和清军的尸体遍布,大股的鲜血浸透了土地,使得整片区域变得如同被雨水淋过一样的泥泞不堪。
后面疾奔而至的清军骑兵不得不或是提缰纵马越过、或是控缰向一侧闪避前面的障碍物,这就让整个骑兵大队冲锋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档,第一阵的铳手们迅速撤到了第二阵后面。
铳手们纷纷将用龙头夹起的火绳掐灭,摸出用搠杖清理铳膛中残留的火药,再拿出定装纸壳药包用牙咬开,撒一点在引火池中,然后将火药包连同铅子塞入铳口,用搠杖顶到底部捣实,最后从腰间挎包中摸出一个厚实棉布包裹着的铜质小瓶子,拔开塞子,用嘴吹燃里面的闷燃的火媒后引燃火绳,收起瓶子再将火绳用龙头夹住,第二次发射这才准备完毕。
就在铳手们全神贯注做着一系列动作的时候,第二阵的三排铳手已经射击完毕,第一阵的铳手在上官的喝令下开始整队,数十息之后射击方阵再次成型,然后在喇叭声的催促下举铳对准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但那声尖利的喇叭声并未响起,整个战场突然变得安静异常,只有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给沉寂的战场带来了一丝生机。
一阵微弱的南风吹过,弥漫在铳手们眼前的硝烟很快消散一空,映入眼帘的是遍地的战马和清军的尸体。
放眼望去,两侧的清军弓手和步卒已然撤回本阵,数百骑清军马队已经从两侧打马回奔,还有数十名从战马尸体下爬出来的清军士卒步履艰难的向北而行。
明军的两轮共三千余颗铅弹组成的火网,造成了六百余名清军的死伤。
这六百余人的死伤,除了被铳弹直接命中的以外,很多是因坐骑被射杀后从马上跌落,被后面冲锋的战马踩死踩伤的,或者摔下战马后折断脖颈造成的。
周遇吉并未下令刀盾手上前搜索战场、收割人头。
在这种惨烈的场景下,即使还有不少清军受伤未死,那也已经是些累赘了。不如暂时留下他们的性命,让清军把他们搜寻回去,这样对清军的士气也是一种影响和打击。
阿巴泰脸上一片木然之色。
一直坐在马上的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中。
崇祯九年时,他曾经跟随阿济格在昌平遭遇过相似的一幕。
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没有大炮的掩护,单单是明军铳手并没有如此的可怕。
只要能捱过火铳的连续射击,在明军来不及更换弹药的情形下,铳手只有被八旗士卒屠杀的份儿。
但是刚才短暂而惨烈的一仗让他的想想彻底破灭。
明军这种阵型比从前那种一排一排的轮换射击要更加先进,持续不断地火力输出下,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下来。
除非是用人命去填。
可是八旗自身有限的兵力很难去以命换命的与明军搏杀,哪怕一个换十个都不值得。
明国有亿万人口,死伤再多也能征召到无数的士卒出战,而整个建州只有两百万左右的人口,能征善战的八旗士卒更是只有区区不到八万人,可以说是死一个少一个,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
归降的蒙古人与汉军旗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根本无法与八旗兵相提并论。
刚才的战斗就是明证。
虽然死伤惨重,但明军火铳已经打完,后面残存的骑兵若是胆气再壮一些,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驱马冲杀,那些明人铳手还不是待宰的羔羊吗?
只要和明人混战在一起,自己这边的步卒趁势压上,这几千明人还有多少能活着?
可那群该死的蒙古骑兵,竟然被明人的火铳硬生生打怕了,关键时刻竟然临阵逃跑!
“绕余贝勒,接下来该怎生是好?明人不光是火炮生猛,没想到火铳也是这般厉害!俺的手下两阵便折损了千余!这样下去可是不成!”
清点完战损后赶过来的格日楞心如刀绞一般。
短时间内遭受如此巨大的战损,这是他根本无法接受和面对的。
骄傲的蒙古勇士竟然连在敌人面前挥刀的机会都没有,这哪里是打仗,这明明就是在送死。
“好了!本贝勒正在苦思怎样打破明军铳阵!来人!派五百包衣去清理战场,不管是活口还是尸首全部抬回来!死了的战马也都拖回来,赏给那些奴才们吃顿肉食!”
在观望到明军铳手已经坐地歇息之后,阿巴泰强忍下挥鞭抽打格日楞的念头,转而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下一步还要借助蒙八旗的地方多了,不能因为他语气不敬而惩罚与他,虽然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战场必须清理干净,这些障碍严重影响了骑兵的冲刺,再说能帮着蒙古骑兵收尸,也是收拢军心的一种好法子。
“报!绕余贝勒!成亲王令奴才前来传令!征调三千马队前往听用!”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背后插着两面红色三角旗的清军自远处打马向着阿巴泰的大纛疾驰而来,在距大纛还有十余步的时候勒马后翻身跃下,紧走几步来到阿巴泰马前打千行礼后大声禀道。
“三千马队?成亲王那边怎样了?为何要调走这么多人马?”
久经战阵的阿巴泰一听之下,便知道岳托那边同样遇到了麻烦,所以接口问道。
他这边两次败仗就折损了一千多骑兵,要是在被抽调走了三千,要想挡住对面上万明军的进攻可就有些吃力了。
“回绕余贝勒,我军与明军接阵遇阻!其余的奴才不知!”
前来送信的清军恭谨地回道。
“成亲王还有何吩咐?”
阿巴泰追问道。
以他对岳托的了解,知道向来沉稳的岳托不会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应该还有其他安排。
“回贝勒的话,智顺王率汉军旗三千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阿巴泰闻言心中一喜,刚要开口,突然之间,远处再次出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清军哨骑控马飞驰而来。
“报贝勒爷!大股明军打西面奔着咱们来了!人数不下一万!”
第四百一十一章 白杆
“西面明军?打着何种旗帜?火器有多少?步卒还是马队?从哪里来?离我军还有多远?”
哨骑的禀报让阿巴泰刚有些轻松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眼前的万余明军就让自己头疼无比,若是再来一万同样装备的明军,自己这点人马可能会抵挡不住。
这两万明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突破自己把守的防线,增援防守粮草重地的明军,使得远道而来的八旗兵无果而归。
“回贝勒爷,西面明军旗帜为秦,火铳手约有一营,另有小炮数十,除却百余探马外并无大股马队!这股明军打宁远城南门而出,大队已是绕过壕沟,离我军只有不到十里!不过,,,,”
“不过什么!?快快讲来!”
听到新来的明军火器并不多,而且没有大炮和马队时,阿巴泰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从西面明军所用兵刃上看,与多年前浑河之战的白杆兵差不许多!”
“什么?白杆兵?!你确实看清了?”
听到哨骑的禀报,阿巴泰眉梢一扬,心头不禁大跳一下,本已沉重的心情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慌乱,面色也变得发青。
二十二年前浑河边上的那场血战重又浮现在了眼前。
当年不满三旬的阿巴泰亲眼目睹了白杆兵顽强的意志和超强的武勇,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心有余悸。
就在明军数万人马被杀得崩溃而逃、八旗劲旅威风八面的时候,那支人人悍不畏死的军队出现在了八旗兵的面前。
在八旗炮火的猛烈射击下,数千名白杆兵在没有任何远程火力掩护的情况下悍然渡河,之后在河对岸排好了奇怪的阵型,与数倍与己的八旗兵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八旗按照惯例派出弓手和身披重甲的精锐正面硬撼白杆兵,没成想却遭到了那种枪尖带钩子的长枪的大量杀伤。
包括几十名白甲兵在内的五百精锐被白杆兵斩杀殆尽。
白杆兵们用长枪上的钩子将尚未近身的八旗兵勾倒在地,然后直接拖拽过来,几把锋利的长枪戳刺之下,再厚实地铠甲也被戳出几个大洞,再强的个人武勇也无法施展出来。
眼见白杆兵战力如此强大,八旗兵改变了战术,利用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展开了围攻。
外围数层的白杆兵都是身披几十斤重的重甲,八旗的重箭对此也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只得采用车轮战术,各旗选派勇士轮番上阵,在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后才将白杆兵的阵型打破。
这一仗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白杆兵最终力竭之下方才开始后撤,留下来掩护的白杆兵拼劲最后的力气死战不退,最终有数百人渡过浑河回到了安全地带,而八旗兵鏖战一天的数千白杆兵最终全军覆没。
这场战斗终于让一直战无不胜的八旗军知晓明军中还有这样勇悍的士兵,并长久为之胆寒。
看着哨骑策马远去的身影,阿巴泰强自镇定心神思忖片刻之后,对岳托遣来传令的信使吩咐道:“你去回禀成亲王,宁远城有大股明军出现,若是从我部抽调兵力过多,怕是难以抵挡明军进攻!现在只能调派一千五百马队前往,待我部击退明军后再遣人马去往大营!”
待信使走后,阿巴泰令格日楞调派一千五百马队即刻赶往岳托处听命,然后将监视明军的两翼马队撤回歇息用食,派两千名没有上阵的骑兵赶往西面,对白杆兵进行骚扰监视,寻机对其进行杀伤。
随后他再次下令,调集包衣们在原先营寨的西、南两面挖土垒墙,加固防御工事,准备在事有不谐时退入营内进行防御,将这两万明军挡在宁远城外,阻止他们对粮草重地的明军进行增援。
剩余的数千马队则是分为数队,借着这一带宽阔的地形游走奔驰,对这两万明军进行袭扰。
现在他临时想到的对策只有这些,只盼着岳托那边尽快取得理想的战果。
正面有火器犀利的近万明军,西面有让八旗兵畏惧不已的白杆兵,这次怕是大清立国以来遇到的最艰难的一场硬仗了。
“禀夫人!前面数里之外有建奴大队骑兵出没,当在两千骑以上!”
一骑探马飞奔至骑在马上的秦良玉身前,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倒禀报道。
“知道了!令前军缓行,弓弩手跟上,遇敌接阵伺机射杀!两翼向中路收紧!”
探马拱手接令,迅即起身后小跑至马前搬鞍认凳,拨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年过六旬的秦良玉依旧身姿挺拔,头顶十斤重的铁盔,盔上两根长长的雉鸡翎迎风摇摆,身上御赐山文甲的铜质护心镜锃明瓦亮,脚上的虎皮战靴比寻常男子还要大上一号。
“母亲大人!孩儿欲往前军查探敌情,还望母亲恩准!自崇祯六年至今,孩儿已有五载未曾与建奴交手,现今重至关外与建奴鏖战,心里只盼能多杀敌寇,为大伯、二伯报仇雪恨!”
落后秦良玉一个马身的马祥麟双腿一磕马腹,战马小步赶上前面的秦良玉后,马祥麟在马上拱手禀道。
秦良玉侧头看着雄姿伟岸、英挺沉稳、左眼蒙着眼罩的儿子,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自打天启元年跟随自己率白杆兵驰援辽东至今,爱子先后率军与建奴、奢崇明叛军、境内流贼等交手百余次,每次都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在白杆兵中威望素著,深得士卒的敬仰,尝有独眼马的美誉。
“我儿且去吧,将佐明替换回来也好,毕竟他未曾与建奴交过手,不明底细之下怕是会吃亏,若敌势大,我儿切勿盲目冲阵!”
秦良玉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马祥麟,并没有再过多的叮嘱。
文武双全的儿子久经战阵、勇悍难当,若不是天气元年时被建奴射伤一目,那当年的军中子龙、银枪小马超的美誉也不会变为独眼马了。
“孩儿接令!”
一身黑色锁甲的马祥麟向母亲施礼后,带着十余名亲兵向前疾驰而去。
率领两千人作为前锋的就是秦良玉的侄子秦佐明,在接到秦良玉的命令后他随即下令全军放慢脚步,等待身后两里开外的步卒跟上。
后面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功夫,马祥麟打马赶了上来。
“三哥!小弟来接替与你!你且回中军待命去吧!”
看到马祥麟由中军赶来,秦佐明知道自己这位五弟已是技痒,性格随和的他随即笑道;“五弟,对面可都是建奴马队,你可勿要冲的太远才好!为兄就先回去了!”
“三哥且安心!小弟岂是莽撞之人!”
秦佐明没再多言,笑着与马祥麟拱手道别,带着几名亲兵驰向中军。
秦佐明走后,马祥麟带着亲兵打马趋前,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住马观望。
前方百余步外,数十名清军探马往来奔驰,肆无忌惮的观瞧着白杆兵的阵型,有数骑甚至打马迎着白杆兵而来。
这几名蒙八旗的骑兵依仗着娴熟的骑术,跑到距马祥麟身前五六十步以外开始挑衅式的表演起了马术。
或是镫里藏身,或是整个身子立在飞跑颠簸的马背上,或是拿着软绵绵的骑弓从疾驰的战马上向马祥麟等人射出箭只,不远处的清军骑兵嬉笑着看着这几人闹腾,不时发出欢呼声和叫骂声。
马祥麟神色平静地看着这几名清军,感受着风速和风向的变化。
随后他伸手慢慢将斜跨在背上的弓力达一石二的强弓取下,然后自箭壶中抽出三棱长箭搭在弦上,猛然嗔目大喝一声,随即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长箭带着疾风如闪电般飞向近六十步外的清军。
那名立在马上的清军眼看马祥麟抽箭张弓,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呼啸而至的三棱箭便自他的眼窝处透脑而出,身体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离正在奔跑的战马,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第四百一十二章 对峙
用骑弓的那名清军见到同伴被射翻落马后稍微楞了一下,马祥麟的第二支箭电闪而至,锋利的长箭从他一侧的太阳穴射入,然后由另一侧透出,这名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清军瞬间落马毙命。
表演完镫里藏身的那名清军见势不妙打马向一侧狂奔而去,与此同时他来了个故技重施,整个身子全都缩到马腹下,试图借着战马的遮挡逃过一劫。
马祥麟搭箭后吐气开声将长弓拉满手指一松,弓弦嗡嗡的抖动声中,三棱长箭带着轻微的啸声飞奔而去,眨眼间命中正在奔跑之中的战马的马腹。
点钢箭尖如快刀切豆腐一样穿透马腹,战马悲鸣一声侧翻倒地,穿过马腹的长箭将另一侧的那名清军扎了个透心凉。
十余息之间,马祥麟射毙三人一马,不远处的数十骑清军探马呆愣片刻后,慌忙打马向后奔逃而去。
看到自家将主如天神下凡一般的神勇之举,前队的白杆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看向持弓端坐马上的马祥麟的目光也是充满了敬仰和崇拜。
马祥麟身边三名亲兵催马驰出,将两匹正在主人尸体附近徘徊的战马牵了回来,一名亲兵则是下马将三颗首级割下,顺便收回了马祥麟射出的三支长箭。
“夜不收勿要前出哨探!以免为敌所趁!”
马祥麟将长弓斜挎与背后,环顾四周沉声吩咐道。
宁远城外的地势平坦无比,在晴朗的天气下,数里之外的景象可以尽收眼底,就算敌军马队来袭,白杆兵也足以来得及排好阵型迎敌。
现在坐在马上已经隐约能看到北门外秦军的旗帜了,只要再向前行进小半个时辰,川军便能与秦军会师与北门之外。
白杆兵之所以没有和亲军一道从北门出城,是因为孙传庭考虑到,一旦清军看到官军势大,就不会冒险发起主动进攻,那样就无法对清军造成有效的杀伤。
按照朱由检的意思,兵部下达的指令便是用蚕食的方法消灭清军的有生力量,能多杀伤一个就削弱其一份力量,让清军在觉着有取胜机会的同时,于不知不觉中损失掉大量人马。
因为白杆兵阵型变换极快,负责骚扰拦截白杆兵的两千清军骑兵虽然分作四队,打算轮番进行冲刺袭扰,但往往还没冲到白杆兵阵前,便看到眼前明晃晃一片枪尖直冲着自己。
在这种防守严密的阵型面前,蒙八旗的骑兵是绝对不会正面进行冲击的,在试探过数次之后,马力也已消耗的差不多,清军马队也只能停止了对白杆兵的骚扰,在远处目送着白杆兵与北门外的秦军合兵一处。
当日下午巳时左右,在看到清军由进攻转为防御的姿态后,当即下令秦军移营向前推进。
秦军的四千名长枪手在右翼合在一起,左翼则交给了白杆兵,然后左右两翼同时向前移动,以保护中间的铳手和炮营移营。
一直在壕沟内的两千马队被分派到长枪手所在的右翼靠里的位置,作为机动兵力随时四面策应。
左右两翼的明军一直推进到距清军大营三里之地才停止了前行,随后在各自上官的号令下,右翼的长枪手面向外侧组成了两个间隔五十步的方阵。
左翼的白杆兵同样分出四千人,面向外侧组成两个方阵,不同之处在于,长枪方阵由两千马队作为策应,而白杆兵的方阵中间则是有两千名弓弩手协防。
阿巴泰早就下令清军步卒全部退入营寨内防御,留在外面的清军马队虽有数千,但对于这种步卒大阵他们根本不敢正面去冲。
轻骑兵冲击防御森严、阵型紧密的步卒大阵就是自寻死路。
在看到白杆兵中间的弓弩手之后,清军马队放弃了上前骚扰的打算。
按照蒙古骑兵传统的骚扰战术,他们需要冲到明军阵前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内,以骑弓进行射击,这样一次次接连不断地骚扰和杀伤下,步卒方阵基本都会崩溃。
但有弓弩手在的话,这种战术就毫无用处。
弓和弩的射程远远超过骑弓三十步范围内的杀伤力,你还没冲到自己弓箭可及的距离内,就会被人家集群射击射成筛子。
右翼的明军马队隐于长枪方阵内侧,如果清军上前骚扰射箭,里面的明军马队会趁着你射箭时降低马速,然后兜转马头回返时冲出来,一个正面冲击,你背后朝着冲锋的马队还有活路吗?
骑兵交锋最重要的就是速度,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只能被动受死。
在两翼布置好阵型之后,一辆辆牛马车辆运来了无数的圆木,上千名辎重营民壮来至右翼,在往东六十步左右的地方摆放了许多拒马后开始挖土立栅。
而白杆兵防守的左翼也在同一时间内进行着工事的修建。
这一切就在几里外清军骑兵的注视下完成的,当清军派遣百余骑过来探查时,营栅已经立起了不少,正好将两侧清军马队隔离在了外面。
清军马队看到这般情形后也懒得再去理会,大部分骑兵已经开始下马歇息、喝水进食,同时也给战马喂食,以便让战马保持体力。
随着民壮们完工撤回后营,二十门装载车子上的佛郎机炮从后面推了上来。
与前次不同的是,明军这次没有修筑炮台,而是只将炮阵简单布置一番,二十门大炮一字排开,全部对准了两百余步外的清军营寨。
此时营寨内的清军早已布置完毕,营栅后面也是挖土构筑了数道间隔数步的矮墙,用来防范明军大炮带来的轰击,清军两千弓手分散在这数道矮墙后面,准备对突进营寨内的明军进行杀伤。
清军之所以有如此规范的防备明军火炮的布置,是经过了已经率部赶来的尚可喜的指点。
尚可喜也是看到守卫粮草辎重营地的秦军防范炮击的布置后学到的,他在率部抵达并获悉对面明军大炮同样犀利后,当即现学现卖,把这个有效防御炮弹的法子献了出来。
阿巴泰对于尚可喜的方法非常满意,不知内情的他也是对尚可喜好一顿夸赞。
在如此牢固的工事下,明人想要突破大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巴泰本以为明军两处合兵后会迅速对自己的大营展开攻击,以便尽早突破防线前去救援辎重大营,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明军好像并不着急,而是堂而皇之地在对面搭起帐篷,立起了营盘,完全是一副准备与清军耗下去的姿态。
阿巴泰和尚可喜商议半天也没猜到明军的真实意图,随后便只能下令全军戒备,营栅土墙上的哨兵严密监视明军动向,防止其中有什么诡计,最主要的是防备明军的夜袭。
初春的天色黑的很早,大约在申时末左右,黑夜便已降临。
为防明军的偷袭,包衣们在营栅外每隔五十步便点燃一堆篝火,并且每一堆篝火旁都有一两名经过挑选的包衣负责看守。
这些包衣都是日常对大清忠心无比、并且在包衣中混的不错的汉人,清军并不担心他们会趁夜逃走,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建州,在这个注重血脉亲情的时代,没有人会为了自己苟活而放弃血脉相连的家人。
令清军感到意外的是,对面的明军阵营一直安静异常,并没有大军调动发出的巨大声响,也没有明军士卒去将营寨外的火堆破坏,看这情形,明军并没有夜袭的打算。
夜半子时左右,就在大部分清军士卒早已入睡,看守火堆的包衣们也感到心安的时候,如雷般的巨响响彻天际,二十门佛郎机的炮口几乎在同时冒出了橘红色的火焰,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弹丸悄无声息的向清军营寨内砸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功成
守护着篝火的包衣们听到炮声后,一个个犹如屁股上中箭的兔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后顺着营栅仓皇而逃。
寨墙上打着瞌睡的值哨清军士卒也瞬间惊醒过来,这时候已经不用吹响号角了,二十门大炮开火发出的巨响声隔着十里也能隐约听得到。
清军大营东北方不远处的辎重营内,负责看守的一千名清军也被惊醒,在甲喇章京的指挥下开始布防,以防止明军对粮草重地进行偷袭。
和衣而睡的阿巴泰在第一次炮声传来时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忙之中他随手抓起枕边的头盔扣在头上,然后疾步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后,阿巴泰就着帐外亲卫点起的火把四处打量一眼,看到一队队清军正迅速从营帐中跑出,然后在火把的照耀下向各自牛录额真的旗帜下聚拢,阿巴泰不由得微微地点了点头。
多年来征战不断的八旗子弟并未因半夜的紧急情况乱了阵脚,士卒们没有丝毫慌乱紧张的现象发生。
在明军佛郎机炮的两轮轰击过后,清军正面的营栅和营门变得支离破碎,营寨土墙上值哨的清军,除了几个倒霉鬼没有来得及下来而殒命以外,其余的早就下来后蹲伏在了麻包筑起的矮墙后面。
在佛郎机炮的掩护下,一千名刀盾手持盾保护着数百名民壮,手持巨斧大锯行至清军营栅前展开了破拆行动。
这个时期的清军对于立营向来不重视,包衣们埋设的营栅也是深浅不一,也并不牢固,辎重营的民壮们没费多少时间便将正面的营栅清除一空。
由于佛郎机弹丸连续不断地从空中落下并四处弹跳,阿巴泰并没有下令对明军的破除行动加以阻止。
相反,他希望明军在破坏营栅后冲过来,那样清军的两千名弓手就会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
趁着佛郎机炮的炮膛还未发烫的当儿,民壮们回撤后营,白杆兵的两千弓弩手在篝火的照亮下列阵上前,向前面几道处在射程范围内的矮墙开始了盲射。
两千支长箭和弩箭腾空而起,在飞出了四五十步后掉头向地面扎了下来,三棱长箭白色的雕翎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箭雨覆盖之下,前面两堵矮墙后面蹲伏的汉军旗士卒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由于弓弩的射速极快,短短数十息之内一万余支弩箭便将大片区域覆盖,位处其中的清军根本来不及采取躲避跟遮挡,反应快的搬起身前的麻包当做了盾牌,反应慢的便倒在了箭雨之中。
当白杆兵的弓弩手射完八轮撤离后,数百名汉军旗士卒已是中箭身亡,每具尸体上面都是插满了弩箭。
此时配合弓弩射击的佛郎机炮也停止了怒吼,炮手们停止了弹药的装填,等待着炮膛的冷却。
营寨内的清军都在凝神静气的等待着接下来明军步卒冲锋,伤亡不大的弓手们弯弓搭箭,虽是准备给明军营头痛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营寨前的篝火因为缺乏燃料,火焰越来越小,映射的范围也逐渐缩小,但那种大队步卒列阵前行的声音却并未响起。
等待片刻之后,尚可喜与阿巴泰商议之后,当即下令先将伤亡者拖拽到后面,免得影响稍后的大规模拼杀。
可是直到汉军旗的士卒把尸体拖开、佛郎机炮的弹丸大致搜集到一起、明军射来的弓箭收拢起来,这一系列的举动全部完成之后,等待中的明军步卒依然没有现身。
随着营栅外的一堆堆篝火陆续熄灭,整个大地重新被夜色笼罩起来。
在与尚可喜简单商议过后,阿巴泰断定这是明军的疲敌之计,毕竟在夜晚视线不明的情况下,派大军夜袭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小的。
于是他下令挑选包衣重燃篝火,然后留下一千人在矮墙后值守,主力全部回营帐内歇息待命。
白天站了一天,夜晚正当酣睡之际又起来应敌,清军士卒实在是疲累不堪了,一个个回到营帐内倒头便睡,不一会功夫,大营内鼾声四起。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色依旧是黑得通透无比的时候,明军的大炮声再次响起,并且隐隐还夹杂着喊杀声,以及明军那种特有的喇叭发出的尖利的响声。
沉睡中的清军再次从梦中惊醒,这回出帐集结时便已经有些混乱的样子,而守卫粮草大营的清军也是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等到清军再次强打精神准备迎战的时候,炮声和喊杀声却戛然而止,明军营地重新又归于寂静的状态。
阿巴泰和尚可喜虽然心中郁闷之极,但也拿着对方无可奈何,毕竟门口顶着这么多大炮,清军根本无法组织人马前去偷袭一把。
就在阿巴泰准备下令士卒回营睡觉,明军再有动静也不必理会时,一名护卫突然指着大营东北方向大叫起来:“贝勒爷!莫不是走水了?!好像是存放粮草的那边!”
连同阿巴泰、尚可喜在内的周围众人闻声齐齐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东北方的黑漆漆的夜空变成了橘红色的模样,期间隐见滚滚的浓烟向天空中飘散开来。
阿巴泰和尚可喜对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诸多心情,最多的便是疑惑和懊恼。
清军的大营卡在了辽西走廊这条狭窄通道的中间位置,而且有数千马队分居左右,对面的明军根本没可能派人越过正面的清军前去放火烧粮。
远在数十里外的镇远堡虽有明军把守,但在八旗重兵监视下,他们哪有胆子在派人过来从后偷袭呢?
可是看看这如此迅猛地火势,如果不是有引火物助燃,分开堆放的十几个粮草柴垛说啥也不会烧的如此之旺。
难道真的是驻守镇远堡的明军连夜派人过来放的火?
明军今夜两次袭扰疲敌难道是为了配合这次烧毁粮草的行动而刻意为之的?
阿巴泰脸色铁青的跨上战马,冲着尚可喜嘱咐几句后,带着一票护卫打起火把向辎重营方向奔去。
对于加了火药和菜油等助燃物的大火,用木桶盛水救火根本无济于事。
参与夜袭的五十名镇远堡士卒,趁着守卫的清军两次起来应敌后疲惫入睡之际,从几个方向锯断营栅钻了进去,然后按照事先的分工布置,分头狙杀守卫的清军士卒后将引火物堆放在草垛下点燃。
等到大火起势、慌乱的清军开始组织救火时,借着现场混乱之际分别引燃了其余的粮草垛,然后这几十人分别向进来的地方撤退,寻机出逃。
不幸的是,他们的行踪还是被清军发现,在经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后,最终只有十二名士卒钻出缺口跑进了茫茫黑夜之中,其余的全部阵亡。
清军辎重营地的大火直到天亮后再渐渐熄灭,除了两个粮垛得以保存以外,供战马食用的草料堆被烧毁了六座,粮垛三座,这就意味着阿巴泰所部马上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
在将负责守御粮草重地的甲喇章京斩首之后,阿巴泰再次于尚可喜商议一番,随后决定向北撤退,去和岳托率领的大军汇合。
宁远城外的两万明军并未在清军撤离时发起攻击,而是继续以严整的阵型尾随于清军身后十里处一路北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四轮马车
就在关外的战斗连场打响的时候,关内的京畿一带仍旧是一副太平安定的模样。
早春二月,返青的冬小麦让略显荒芜的北方原野上呈现出了勃勃地生机,田地里随处可见农人的身影,农户们正在给自家的庄稼锄草浇水施肥,以求夏粮能有个好的收成。
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
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谚字字句句都透着对生活的深切感悟。
此时朱由检乘坐的马车正在驶往军器监的路上,王承恩弯腰侍立在不断摇晃地车厢一角,不是偷眼看一下靠着软塌闭目养神的皇帝。
自从昨日接到四轮马车已经试制成功的消息后,朱由检便迫不及待的想亲眼目睹一下这种划时代交通工具的真容。
马车虽然很早以前便在中国诞生,并且很快成为了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但由于种种原因和条件的限制,奔驰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一直是两轮马车。
四轮马车直到清末才由西方传入中国境内,但还没等国人使用多久,随着汽车的诞生很快就被淘汰掉了。
相较于四轮马车,两轮马车有着很明显的几个缺点和劣势。
首先,两轮马车的负载量很小。
由于与地面接触只有两个轮子,马车载重量太大就会增大压强,导致路面车辙更深,一旦马车陷入较深的车辙当中,要是再想把马车拖出来可就相当费时费力了。
其次,马车的负载部分全部压在牲畜上,加大了牲畜的负担,使得拉车的牛马等牲畜无法全力拉车。
其三,车辆行驶极不稳定。
由于无法要求牲畜的身高和轮子处于同一平面上,所以车子始终是倾斜的,导致车厢中的人和货物摆放也倾斜。
而拉车的牛马等牲畜在发力奔跑时,四条腿来回摆动,它们的背脊始终处于一上一下的振动状态,因此车厢也被迫一起一付,导致车厢里的货物不稳。
其四,每当路途当中需要停车歇息时,必须拿个东西放在前面扛着车辕,以便把动物卸下来休息。
这在平时也可能就是在车上多放木架等支撑物,这些粗老笨重的物事肯定会占用不小的空间,从而使得载人和装货的数量大大减少。
两轮马车的最大问题便是马车的转向问题。
这个旷世之难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在想到改进两轮马车之后,朱由检费劲脑力冥思苦想后世时所学的知识,终于在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中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
这篇短文中提到了四轮马车和两轮马车的最关键的问题:转向系统。
虽然文中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实物和制作流程,但却提到了解决这个难题的思路。
四轮车前两个轮子是装在一个车架上的,而后两个轮子则是装在另一个车架上,后面的车架架在前面个车架上,中间由一根立轴连接。
所谓的四轮车实际上是两个两轮车的组合。
这就是著名的四轮车转向问题。
大明并不缺少能工巧匠,他们缺少的只是一种思路和创意。
只要有人把创意和想法说出来,这些心灵手巧的匠工们就会把你的创意转化为实际的物品,甚至更胜你的想象。
就在朱由检凝神思索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军器监到了。
事先得到通知的工部尚书范景文和左右两个侍郎、挂工部尚书衔的毕懋康、已升任军器监监丞的毕懋康的门人张继孟,以及他醉心与研发而无意科举的两个侄子毕登辅、毕登翰等人,全都站在军器监的大门处迎接朱由检的到来。
“臣等参见圣上!”
范景文等人拱手作揖行礼道。
而张继孟等人则是行了跪礼。
前段时日,朱由检已经下旨申明,除非祭祀大朝等重大场合,日常四品以上官员见到皇帝无须跪拜,一律以揖礼代替。
这项开明的举措受到了所有高官的一致好评。
皇帝此举明显是带着尊重之意,而文人们最向往的就是唐宋时,大臣与皇帝“站”而论道的样子。
“众卿免礼!今日朕是来看四轮马车的,只是不知实物与朕所想一致否?”
一身便服的朱由检笑着摆了摆手后开口道。
“启奏圣上,实物已是于数日前打造完毕,几名工匠又经过些许改动后方才宣告完工!至于是否入得圣上之法眼,臣也不得而知,但此物较之以前之两轮车确实是有天壤之别!”
范景文笑着拱手回道。
自从皇帝遣人将四轮马车的构想告知工部之后,范景文可是异常重视。
作为大明少有的技术性高官,范景文对四轮马车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只要道路条件良好,四轮马车巨大的运输能力将会使得更多的货物在大明各地流通开来。
因为范景文知道,在皇帝的授意下,硬化道路的利器已经制出来了,如果再配上四轮马车,那大明境内的主要道路将会变成繁忙的坦途。
宋应星主持的水泥烧制工艺已经大功告成,并且已获得了朱由检的首肯。
但由于窑炉太少的原因,水泥现在的日产量不是很高,两座窑炉每天只能产出约几百斤的水泥。
已经生产出来的水泥现在都已在仓房中储存起来,并做了防潮处理,达到一定数量后,便要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先把运河通州码头到京城这一段的路面加以硬化,加快南北货物运输的速度,降低运输成本。
现在新的几座大型窑炉正在门头沟附近建设着,等到这些体积更大的窑炉建好并投入使用,将来水泥的产量就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
“毕卿,四轮马车前后车架之间的立轴使用何种物事供其运转?”
朱由检背负双手漫步向军器监内行去,范景文与毕懋康左右落后半个身位紧紧跟随,王承恩落在两人身后,其他人则是远远跟在后面。
一行人的前后左右都有便装校尉怀揣利器监视着四周,远处的高墙上有弓弩手的身影隐现。
对于这种如同窗户纸般一捅就破的东西,朱由检并不担心工匠们造不出来,他最好奇的是立轴里面的轴承是用什么东西代替的。
目前大明的车床还造不出铁或钢制的滚珠,那工匠们又是用的何种材料呢?
“回禀圣上,圣上所问之物事确是极为要紧之物,若无此物,马车虽然造出但也无法运行。为激发工匠之巧思与干劲,老臣便于监中悬赏五百两纹银以求之,最终一名叫做孙宽的匠人想出了一个方法:用质地极硬之铁力木车成滚珠以使其运转,试行之下果然奏效!此举可谓是解了四轮车之最为棘手之难啊!”
第四百一十五章 工匠
占地规模庞大的军器监内按照所产器物不同而分成了很多工坊,这些工坊都有专门的院落与门禁,以防止匠人小工有私带成品或原材料出监的行为。
因为这些举动在从前也是屡禁不止的。
由于收入难以供养家人活下去,很多匠人做完工之后,时常会夹带一些原料回家,以便在给富户加工某样东西时节省成本、增加自己的利润。
军器监的各级官员对此大多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
因为经常夹带的都是些手艺高超的老匠工,也是生产各种军器的主力,朝廷分派下来的各种军需单子还需要他们配合完工,更何况这些夹带者会定期奉上些许银钱贿赂官吏们,所以才导致了这种现象的泛滥。
当然了,随着朱由检倡导的新政全面实施,军器监内各种条例的严格执行,加上几年来监内匠人小工们的收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情况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现在重要工坊的门禁全部由锦衣校尉值守,锦衣卫独立于朝廷以外的身份也禁绝了各种违规行为的发生。
在大内护卫们的隔绝下,所有工坊内的闲杂人等都被限制在了院内,朱由检沿途并未遇到多余之人。
他这一行人等没走多远,便在毕懋康的引领下进入了一座宽敞的院落中。
朱由检步入院中,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空地上停着的那辆打造成功的马车。
而院子的一角,三名工匠畏畏缩缩弓腰低头站立着,周围散布着几名便装校尉监视着三人。
朱由检信步来至并未拴马的马车近前,上下打量着这个划时代的产物。
这辆马车的车厢比原先大明民间乘用的要大出一倍还多,由于车架加宽的缘故,整个车厢也比那种小笼子一样的车厢更宽更高,单从外形来看,里面乘坐的人会更加的舒适和安全。
马车的车轮虽然还是木制,但也根据整个车身重量和体积的变化而增大了不少,几乎相当于原来两轮马车车轮的一个半左右,车轮的幅宽也加宽了寸余,使得整个车辆行驶中的稳定性大大增强。
朱由检从车的侧面转到正面后往车厢里看去。
用后世的计量单位计算的话,整个车厢宽约一米八上下,长约三米多一些,如果在两侧安放座椅的话,足可容纳七八个成年人乘坐。
要是达官贵人单独乘用的话,里面甚至可以安放一张小巧的软塌供主人在路途中小憩,并且还是在有仆从婢女服侍照看的情况下。
宽大的车厢里还可放置火盆、冰盆,无论是酷暑严寒都能维持起码的保暖防暑条件。
若是遇到雨水丰沛的天气,除了车厢本身的桐油具备一定的防水功能外,车夫还可以将同样刷了桐油的雨布铺在车顶,这样不论是货物还是乘客都不会有被雨水浸湿之虞。
如果是作为货车,车厢的后边可以设计成活动的挡板,以方便货物的装卸,若是不怕风刮雨淋的货物,那顶棚也可以不要,前后两侧的挡板也无须太高,如此便会剩下不小的购车费用了。
当然了,这是朱由检设想中将来能大规模商业化的前提下,能够对外销售后的后续问题了。
至于立轴,由于在车架下面,作为一国之君,朱由检没必要自降身份蹲下去验看,只要知道能造出来便可以了。
“甚好,甚好!与朕所想相差仿佛!少许不足之处,以后再根据实情加以改进即可!此物打造不难,最难的便在于滚珠与立轴,那名工匠在何处?”
朱由检的表态让范景文、毕懋康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皇帝突发奇想搞出来的东西,要是守着这么多能工巧匠都造不出来,那院子里这些人就没脸在干下去了。
“回禀圣上,此人名唤孙宽,就在那边候着,与他一起另外两人的便是打造马车的匠人,分别叫做胡六与毛庄,圣上要不要几人过来询问一番?”
一直就在朱由检身后不远处的张继孟在毕懋康的示意下赶紧上来施礼禀告道。
“唔,就将孙宽几人叫来,朕要看看几位大匠是何等样子!”
朱由检笑着吩咐了下去,一旁的王承恩赶紧侧头向程千里看了一眼,程千里冲着墙角处一招手,几名校尉分别扯了一把低着头的三名匠人,一行人疾步向朱由检这边行来。
在来到朱由检身前数步的地方,几名依旧是不敢抬头的工匠,按照事先得到的吩咐噗通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草民孙宽(胡六、毛庄)叩见皇上!”
“呵呵,平身吧!可近前回话!”
朱由检笑着吩咐道。
因为事先得到过吩咐,孙宽三人知道今天可能被皇帝召见,所以都是特意穿上了崭新的短打衣衫。
几人都满心欢喜地想亲眼看看传说中地万岁爷是什么样子,可事到临头了,三人都是紧张万分。
孙宽只觉浑身僵硬,脑子里嗡嗡乱响,口唇发干,脸色青白不定,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温和地声音让他们平身,孙宽带头,三人再次重重地磕头作响后,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头反而垂的更低了。
胡六和毛庄两人则更是不堪,只知道看着前面的孙宽如何,他俩便依样画葫芦照做,只是这一会功夫,两人便汗湿衣背,浑身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孙宽,朕来问你,你于军器监从事何业?又是如何想到用铁力木制作滚珠之用的?此法实是大妙!马车之成,你可是功劳最著之人!”
朱由检理解几人的目前的状态,所以他并未多言其余,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当一个人因为各种因素感到无比紧张的时候,如果有人问他最为熟知的领域的专业问题时,那这种紧张情绪就会迅速得到缓解。
果不其然,本来吓得要死的孙宽在听到皇帝问到自己的专业时,心思一下子放到了多年来的职业习惯上,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回皇上的话,草民是世代木匠出身,给朝廷效力已有二十余载,草民做过许多活计,对于各种木料都是用过。自打老爷们说是要造滚珠时,草民便一下子想到原先用过的铁力木!草民当不得功劳,原本俺们几代都是吃不饱饭的贱籍,现今是皇上让俺们一家老少能吃得饱、穿的暖,俺还给两个儿子都盖了房子、成了亲,一家人每隔几日还能见到鱼肉荤腥,俺们真是无法报答皇上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俺闲着的时候,就特意买了上等木料,刻了皇上的全身像供在家中,每日上香祷告,只盼着皇上您老人家能活万年!”
第四百一十六章 选官
在勉励过孙宽等人几句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再前往其他工坊查看。
他特意叮嘱了张继孟等人要切实把控好各种军需的质量,并以重金酬功机制激发工匠们的积极性后,便带着王承恩回了皇宫。
本来他还打算去亲自看一下自生火铳以及佛郎机炮制造过程的,但孙宽等人刚才的表现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他所处的时代和现在的身份,一举一动都会成为焦点,也会影响到匠工们的正常生产,一切还是按照规矩来才好,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他操心呢。
果不其然,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外面的太监来报:首辅温体仁、吏部尚书周云、新任顺天府尹倪元璐联袂请求觐见。
朱由检在偏殿换过常服之后来到了昭仁殿,温体仁等人连忙起身,目视着朱由检落座之后,三人躬身拱手行礼,然后才转身来到座位上坐好。
“几位卿家进宫所为何事?朕适才正要召集诸卿前来宣布,如此正好。大伴,遣人出宫传旨,在京大学士、各部寺主官尽皆进宫议事吧!”
王承恩答应一声出了殿门,几名小太监给温体仁等人奉上热茶后退出殿外。
“启奏圣上,今日上值之后,吏部堂官来至内阁有咨,乃有关丙辰科进士选官一事,故而臣便会同其一同入宫奏禀此事!”
首辅温体仁起身施礼后奏道。
距离崇祯十年的贡榜眨眼间已是一年,中榜的进士们已经在京师各部观政期满,现在到了放官的时候了。
“选官派官向来是历朝历代最为紧要之事,尤其是州县主官,直面百姓乃其为官之日常,其一言一行俱是代表朝廷,也代表天家,故须格外从严责之!内阁既吏部要晓谕此次选派之官,为官一任,须造福一方,其代天牧民,意非视天下百姓为猪羊,而是要替天子管束与照看好亿万子民。若有人赴任后终日悠悠林下懈怠公务,抑或是残民以逞者,不论其有何资历、背景、读过多少诗书,眨眼间便会化为泡影!此乃朕之警示,到时勿怪朕言之不预也!”
朱由检收敛了笑容,神情郑重地扫视着在座三人,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新政实施以来,京师各衙门旧有的懒政怠政之风气有了极大的转变,处置公务的效率有了非常明显的提升。
然而毕竟大明太大了,在缺乏有效监督机制的情况下,地方州县衙门那种千百年来形成的慵懒散作风依然普遍存在,只有在部分派驻了监察御史以及锦衣卫的州县,这种情况才有了较大的改观。
只是现在监察御史一职极度缺乏人手,目前只能要求地方主官以及正要赴任的官员们以身作则,带动所属衙门的风气向好的一面发展。
“老臣谨遵圣喻,择日定要将圣上之谆谆教诲晓谕诸人,使其勿要自毁前程,而是要去争做后世留清名之辈!”
“臣定会要求部内各司职官,严格考核各地方官之政绩官声,一旦发现有害群之马,即刻上奏后依律将其严惩!”
温体仁与周云起身施礼接旨,并表明了无条件服从皇帝之意的态度。
进士们赴任之前都要被召集起来,听从首辅以及吏部尚书训话,所以温体仁和周云才会如此表态。
朱由检的上述言论到时将会被加工之后,再灌输到大明未来栋梁们的耳朵里,至于是不是走心就不好说了。
但狠话必须要讲,这牵扯到对皇帝讲话的态度问题,也是重臣必须要表明的。
“两位卿家切勿以虚言敷衍。自古朝代之更替,吏治败坏实乃祸乱之源,故选任官员须慎而重之!值此天下初定之时,百姓所需之父母,其德行应为首要之务。为官者不可缺少仁心,否则其能力再强,但对之下百姓毫无怜悯之心,那其行事必会无所顾忌,必会单以邀功请赏为己任,此般能者,实则私心大与公心,此辈绝不可取!故选官当以有德者为先,切记切记!”
朱由检的这番话也是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有感而发。
为官四则,德勤廉能。
对于眼下刚刚开始安定下来的百姓来说,休养生息才是最主要的。
这个时期不需要能吏,需要的是品德高尚、能将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地方官,等到局势彻底稳定,需要发展地方经济时,才是官员们展现个人能力的时机。
温体仁与周云自是再次表明了定要从严要求的态度。
“自去岁衍圣公溺亡之后,曲阜知县获罪去职已有半年多,如此文宗圣地父母官岂可久悬,此次当选派一名德才兼备之人担此重责方好。朕闻丙辰科进士名曰庄元洲者,素以德行出众闻名乡里,更兼其去岁进士及第,足以说明其才堪大用,此次选官吏部要委以重任以砺其志,勿使良才埋没才好!”
皇帝这番言论指向已经很明确了,周云自是心领神会地点头应下。
说话间,内阁王应熊与张至发率先赶到昭仁殿中,行礼之后坐倒了温体仁下手位置。
“倪卿就任顺天府之后,可是于任上有所感?卿亦是朝廷之干臣,声望素著,朕自是望卿于本职熟知后,拿出相应方略,于任上做出一番实绩,使顺天府能成为天下州府之样板,卿何以教朕?”
在安排完选官一事后,朱由检转向倪元璐笑着开口道。
对于这位与历史上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后自杀殉节的名人,朱由检内心深处充满了好感,这次陈奇瑜自请督师关外粮道寻立战功之后,朱由检便顺势将倪元璐拔擢到顺天府尹这一重要位置上。
他之所以一直未曾重用这位现在正值壮年的名臣,实在是因为顾忌到了温体仁的心情。
倪元璐才略出众、正直敢言,曾公然与阉党、东林党鼎盛时上书痛陈其执政弊病,故而一直深受排挤。
温体仁成为首辅后,因为嫉其才而一直压制他,二人不睦是朝野皆知之事。
现在温体仁首辅位子数年内已经无人可以撼动,现在再拔擢倪元璐,对于老温来说应该已经无关痛痒了。
“启奏圣上,臣对圣上简拔之恩铭感五内,自会尽臣之全力以慰圣心。臣就任顺天府半月有余,现下正在完成陈学士在任时之相关工程、协同司农寺做好农田试种。此次面圣,乃是为与京畿各州县重整巡铺所而来。若臣之浅见能得圣上恩准,京畿地带之防火防盗之事定会较之现下有极大改观!”
身材瘦削,颌下一部短髯的倪元璐起身施礼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第四百一十七章 巡铺所
“唔?倪卿此言倒是令朕有耳目一新之感。朕久居深宫,虽于内外事大概知晓,但国内事务繁巨,于诸多细微处无暇理会,卿所言之巡铺所,朕似未曾与闻,卿且道来!”
倪元璐的言词引起了朱由检的兴趣和注意。
虽然他一直努力在大明推动这种渐进式的变革,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明方方面面需要改进的事物太多了,他根本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能臣干吏的建议和提醒是极为重要的。
“启奏圣上,臣所言巡铺所乃是各城火兵与巡夜弓兵之总称。有感于京城有五城兵马司及七十二座红铺昼夜巡防之下,城中盗贼火情逐年减少、百姓财物及性命得以有更大保障之因,于是臣便欲将此举扩展与京畿各州县中,以朝廷之力减少无妄之灾对百姓人财物之伤害!”
倪元璐拱手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建言的原因和目的说了出来。
论起朝廷种种的施政方针和策略,以及应付天灾的一些列防范措施,大明可以说在当时领先于全世界的。
尤其是在京师这座当时全球人口最为密集、市井最为繁华的大城。
先说紫禁城里。
皇城中每个宫殿的院子里都会放置若干能容纳上千升水的大缸,这些大缸每天都保证水是满着的,若有使用,事后则会有太监挑水续满,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防止冬天大缸中的水冻住后无法使用,太监们还会给每口大缸套上棉被或者草编的外衣。
一旦发生重大火灾,除了这些大缸中的水以外,皇宫外的护城河以及宫城内的金水河则成了最佳取水之地。
至于后宫皇帝及贵人们居住寝殿那些高大的院墙,除了是为了防止**泄露外,更大的作用其实就是防火墙。
一旦某个寝殿引发火烛之灾,这些防火墙完全可以将火势控制在某个局部院落中,防止大火向其他宫殿蔓延。
再说整个京城。
偌大的京城里面供设有七十二座火铺,每铺有十八名火兵与弓手昼夜值守,每至夜深,由一甲长带领五名属下提着铜铃夜巡,铜铃摇响,提醒百姓们放火防盗的同时,也附带着缉拿盗贼的职能。
京城内每隔一定的距离,朝廷会挖置水井一口,并且在每个火铺巡视的范围内设置大缸数口,里面或是装水,或装沙土,已备火灾发生时急用。
每处火铺都会配备长斧、锄头、铁耙以及其他盛水容器,一遇火起,铺兵们自会立刻前往灭火,火点附近的居民住户也必须无条件的参与救火,否则事后要被官方论罪处置。
这些严密的举措下,百万人口的京师虽然会有火灾发生,但造成的损失却降到了最低。
倪元璐在上任顺天府之后,也是满心满意的做出一番政绩,经过实地考察和调阅下属州县的文档之后,他决定向皇帝建言,把京城这种完善的防火防盗的利民举措向地方州县延伸。
“臣遍览相关州县官府文案,觉顺天府下辖之诸多州县,虽俱设铺兵火兵,但常年懈怠疏忽之下业已名存实亡,以致火情乍起、盗贼入室时均无力以抗,使百姓之性命财物蒙受重大之失!臣建议于顺天府各州县仿京城之制,于城中分立巡铺所若干,并以实员充之,配发各种器物以做急用。其员受推官及县丞所辖,薪资仿京城例发放,如此便可使其有任事之恒心。若各城均设巡铺所,则城中百姓之安危得以确保,亦能彰显朝廷爱民抚民之责!”
倪元璐奏完之后再次拱手施礼,然后静待皇帝的答复,一旁的温体仁捋须闭目,并未对倪元璐的建言表态。
“倪卿所奏甚为妥当,此举事关民众日常之安危,确应大力推行,巡铺所人员之薪资可适当提高一些,使其人能对此差遣更为用心!倪卿可将此奏拟题本交付内阁,待司礼监批红后便于京畿施行!倪卿以人为本之思实是令朕激赏!”
朱由检对倪元璐的策略感到非常满意。
巡铺所这种将消防与巡警相结合的产物虽然并不新奇,但却是一个让这个行业职业化的良好开端。
从此之后,地方官府将不会再以徭役的形式让民众来负担巡夜打更的差事,而是花费钱粮成立专业队伍,对城市的治安消防进行更为有效的管理。
对于倪元璐这种开放的理念和思维,朱由检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赞赏。
对于这种属于自己视线盲区的大事,只要是行之有效,他会下旨将这一举措在全大明境内予以推广,在花费钱粮的同时,也会顺带着解决掉不少人口的就业问题。
在大多数官员认定,大明百姓要有义务和自觉性为官府自掏腰包效力的时候,先有温体仁关于驿递系统先进的变革方案,现在又有了倪元璐关于将巡铺所转为职业化的建议,这两个虽细微但却显著的变化证明,大明官员并非都是那种思想僵化守旧的腐朽人氏,有许多人的思想观念还是非常开放和超前的。
说话间,杨嗣昌、张国维、侯恂等人陆续赶到了昭仁殿,君臣见礼后众臣纷纷落座,等候朱由检的圣喻。
“杨卿,关外战事有无最新军情传来?宣大卢卿与登州刘国能、张文耀部有无做好深入敌后之准备?”
朱由检并未先将自己的议题抛出,而是首先将话题转到了已经展开的关外战事上。
“启禀圣上,自昨日孙大学士遣人将陈学士欲遣人放火毁敌粮草一事报来,并准备出兵策应此次奇袭,顺势将宁远之敌往北驱离后,至今并未有最新军情送达!”
仪态翩翩的杨嗣昌从容起身施礼应答道。
“陈卿此策确属出奇,而孙卿出大兵以正合敌,也可谓是深得孙子兵法之精髓!杨卿判断,孙、陈二卿此次胜败有几成把握?”
朱由检昨日接到杨嗣昌送入宫中的军情通报后,对陈奇瑜和孙传庭的军略赞赏不已,但心中却很是担心两人的合谋能否取得成功,毕竟清军可不是流贼那样的乌合之众。
“启禀圣上,只要陈学士之策能够功成,东虏北撤已是必然!而以臣之浅见,陈学士所谋之奇袭一计十有**会成其事!”
面对皇帝的询问,杨嗣昌立刻给出的肯定的答案。
“杨卿为何有此之判?东虏之卒皆为百战强兵,岂会对粮草重地不与严加防守?”
朱由检闻言稍觉宽心,但还是希望听到杨嗣昌对此事的合理分析。
“圣上所言不虚,东虏与我大明边军鏖战十余年,确为当时罕有之强军,但正是因此,陈学士奇袭之计才更有把握!无他,骄兵耳!东虏自奴酋一下素来视我官军为无物,现下虽遇我强劲之新军,但其轻敌骄纵之姿短期内绝无减少,这便与我军可乘之机!再者,据臣所知,东虏与我军对阵时,向来不重安营扎寨之法,更兼其只顾我大军自宁远而出,对小小镇远堡应无防备之心,两者相加,故我军并无不获之虞,还请圣上宽心才好!若臣所料不差的话,最迟后日便会有捷报送达!”
第四百一十八章 就学
“杨卿所析确是有理有据,朕现下已是安心不少!朕适才所询两翼奇兵可是准备妥当?”
朱由检接着发问道。
“回禀圣上,卢学士与登州均已准备就绪,只待时机合适随时便可出征!”
杨嗣昌拱手回道。
“好!现下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战一旦成功,我大明边患尽消,也将省下大批钱粮物资用于改善民生,至少若干年内,我大明无战乱之忧矣!”
想到不久之后,大明内忧外患大部消除,朱由检的心情顿时变得愉快起来。
这次只要将建奴彻底打残,再顺带着将辽西将门一起裁撤掉,那每年就会节省下五百万两以上的巨大支出。
而且关外大片肥沃的土壤也可以将山陕一带的灾民迁移过去,此消彼长之下,大明的财政状况将会得到彻底改善。
对于战后八旗的安置,朱由检打算采取异地分置的办法,把人数并不算多的建州女真移往内地其他省份,这样过不了几代,这些女真后裔就会逐渐被汉化,从此成为大明的一分子。
“启奏圣上,不知此次招臣等入宫所为何事?还请圣上予以明示!”
侯恂的插言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他这才想起今日召集群臣入宫的目的。
“唔,呵呵,朕只顾思虑其他,倒是将今日之事给忘记了。朕之所以将众卿招来,是与太子有关。”
朱由检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想看一下众人的态度和反应,果然,一提到太子,殿内众臣都是搭起了十二分地精神,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
“太子数年来受教与东宫两位师傅,学问品行自是令朕甚为满意,将来大明交于太子,朕也甚是安心。太子今年已满十二岁,为使其对大明民间有所了解,多多接触宫外之事物,不至将来不识民间疾苦,故而朕决意,自下月起,太子将以别名入国子监内读书,直至十六岁为止,期间与寻常监生一般无二。”
朱由检在众臣满是惊异的注视下宣布了这个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臣反对!东宫向为国之根本,既有名师大儒指点东宫学业,何须再于宫外交通!况且白龙鱼服素来乃是大忌,若是太子出宫之事为有心人所知,万一有人欲对太子不利,一旦国本动摇,可谓大祸至矣!对圣上此等有违祖制之断,作为臣下若不加以劝阻,传扬出去,岂不让士林之众以为殿陛之下皆为巧言媚上之佞臣!”
礼部尚书张国维率先站出来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对朱由检的这个有些轻率的决定表达了强烈的反对之意,同时也隐隐将矛头指向了素有媚上之名的温体仁。
不管张国维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反对此事,但他的理由却是很站得住脚,并且也代表了殿内大部分人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其他人站出来对他进行反驳。
“臣附议张部堂之言,此事圣上还需慎重考虑。此前坊间便有圣上轻纵太子随意出宫之传言,臣因并无亲眼目睹,故而无从劝谏,但从今日圣上之行举看出,传言应是不虚!作为一国之君,其一言一行应以持重端稳为日常,飞扬跳脱之行断不可取!还望圣上慎思之!”
右都御史施邦曜起身施礼后正色道。
平日里言行举止极为端肃方正的施邦曜,最注重的便是一切要按既定之规行事,朱由检这种天马行空般的想法让他颇为不喜。
虽然平时他对张国维这种伪君子极度看不上,但本着对事不对人的态度,这次他还是选择站在了张国维这边。
“老臣附议施宪台之言!圣上屡次三番擅改祖制,长此以往,祖宗之言已成废纸一堆!此等行径恐招天下非议!”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应熊也站出来对朱由检的决定表明了态度,并且也借机暗暗指向了朱由检此前的一些举措。
“遣太子出宫读书实非明智之举,东宫贵为储君,岂能随意与闲杂人等久处。况太子年少,心智阅历尽皆欠缺,若是被心术不正之人蛊惑,此非国之福也!”
另一名阁老张至发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这几名重臣反对的理由都不尽相同,但却都很有说服力,若非朱由检是穿越者的话,这番劝谏很可能会使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现在殿内众臣中还剩下温体仁、杨嗣昌、范景文、侯恂、倪元璐没有表态,但从这几人的神情上看,大多数对此事还是持反对态度的,只不过碍于皇帝的颜面,所以并未出声附和张国维等人的意见。
“臣附议圣上之断!圣上乃不世之明君,此前种种施政已充分验证此一点。事实证明,圣上无论有何种举措,其中必有深意,且最终其效甚佳!此次东宫出外就学一事亦为同理,还是烦请圣上为我等解惑之后再做他论吧!”
就在朱由检准备将附带的条件讲出来的时候,温体仁抢先一步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倒向了他这一边。
“呵呵!首辅何须明言?坊间有传言,大明首辅如泥胎木塑一般,更甚者竟有应声虫一说,果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张国维毫不客气地冲着温体仁嘲讽道。
“部堂此言意为圣上昏庸否?堂堂礼部尚书,竟对愚夫愚妇之传言津津乐道,如此做派与身份相符否?作为朝廷重臣,需要以坊间谣言为立身之本否?为大明效力,要以似是而非之传闻做准则否?如此一来,置圣上以何地?部堂上述言论用心何在?”
见到张国维接二连三的明朝暗讽,老温的阴狠性子登时发作,一连串诛心之语脱口而出,张国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殿内其他人也都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二人。
诛人诛心,温体仁这番话狠辣异常,就差直接明着说张国维没把皇帝放在眼中了。
也是张国维自己作死,借着议事之际,屡次三番挑战老温的底线,这回终于彻底把老温给惹毛了。
“好了好了!温卿切勿失了风度,也无须计较坊间流言。卿之所作所为朕向来看在眼中,内阁有卿执掌,朕甚是安心!太子之事诸卿劝谏也是出自公心,朕心中有数。适才朕还未讲完,关于太子出宫就学之事朕还有他想!”
温体仁的话语成功的挑起了朱由检的怒火。
该寻个由头把这个张国维打发回老家了。
这厮除了对别人阴阳怪气、说三道四之外,对于朝廷大政方针没有提过一点建设性的建议,属于那种典型的旧有官僚。
这种绊脚石也该挪挪地方了,待议事完毕,寻个理由打发他回家。
第四百一十九章 伴读
殿内众人听到皇帝的话语之后,看向张国维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朱由检刚才的话明摆着是给温体仁站台,直接无视了张国维的存在,就差没当场把他痛骂一顿了。
你说你就事论事也就罢了,干嘛非得把出名的睚眦必报的首辅给带上?问题是论起扣帽子、打棍子的本事,你连人家的一成都没得啊。
这下好了,得罪了首辅又得罪了皇帝,这天下谁还能救的了你?
朱由检并未理会失魂落魄的张国维,他扫视殿内众臣一圈后接着道:“太子出宫之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有他议!朕闲来静思时发觉一个重要症结:不论是宫中太子诸王,还是朝堂诸臣之子侄,若非才智出众之辈,平时并不与外界多加交通,成人之后必易为他人所欺!盖因其阅历太过简单,日常所接触之人与事寥寥,对人心之险恶、世事之多变缺乏有效之认知,故而易为居心叵测者所蛊惑,此便为朕让太子出宫之主因!”
说到这里,朱由检再次停顿一下,发觉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相信诸卿也期盼自家后代能够人才辈出,让家族中人始终于优渥体面中度日。可诸卿可曾想过,两百年来,大明除却勋贵之外,还有几个名臣之后崭露头角过?其家族于现今何处找寻?究竟是何原因至此状况?”
大明自太祖开国以来可谓是名臣辈出。
从国初的三杨、胡广、解缙,到接下来成化年间的李贤、彭时,刘健,再到正德年间的李东阳、杨廷和,嘉靖年间的杨一清、夏言、徐阶,隆万时的高拱、张居正等等,这些牛人每一个在当时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对整个大明产生了深远地影响。
可现在呢?
李东阳的后人何在?
张居正的子孙安否?
都已泯然众人矣。
他们在位上时跟着享尽荣华富贵的家族也大都烟消云散。
“诸卿,历经两百余年的大明应当变革了。几乎倾覆大明江山之流贼看似因天灾而起,朕以为,其中**更剧!自朕一下,天下所有官绅都应反躬自省!若朕更能体察民意,官员俱能亲身以践,以切实之策有效应对天灾,减少饥民之数量,使灾民看到生存之希望,那流贼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若是官军能剿贼得力,此等一小撮贼人岂能成势?!”
殿内除了朱由检慷慨激昂的声音外,众臣们都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当中。
“至此千百年来风云际会之际,大明必须要变,此变革当从宫中,从朝堂而起!太子出宫就学便是第一步!只有让未来之帝王能切身感受民间疾苦,懂得百姓之需,定策时方能有的放矢,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上安民抚民!若其长在深宫,对外界一无所知,单凭奏本题本治国,此般模样,焉能治理好土地如此广袤、人口以亿计数之国家?”
说到这里,朱由检猛然起身,俯视着殿内诸人,继续加大声调说道:“朕决意,太子满十二岁出宫就学读书是为永例!四年期满之后,太子要隐匿身份游历全国,也是以四年为期,四年之内不得回宫!宗人府会遣人全程陪护,以防其懈怠偷懒!不仅是太子,宫内所有诸王尽皆要行此措!有违者即刻除籍!凡朝廷三品以上高官者,可自家中挑选年龄相仿之子侄伴读,前后八年中,施行优选劣汰之策,此间行为拙劣者将永无出仕恩荫之资格!八年后品行能力可堪造就者均可出仕入职!”
朱由检制订的太子培养计划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之举,此举打破了千百年来中国历朝历代皇帝的培养策略。
前后长达八年的久处民间,这样培养出来的帝王将再不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胎木塑。
游历游学,亲身体验接触民间的各种繁杂事物、各色人等,这会为将来皇帝登基执政后不脱离实际、不苛待百姓打下坚实的基础。
虽然朱由检并没有表明和许诺什么,但殿内这帮人精马上便领会到了其中的精髓。
皇帝这是为重臣们开了后门,只要自家子侄能成为太子的伴读,这四年间与太子朝夕相处,只要不是太过不堪之辈,将来的仕途将会是一片坦途,后代子孙的富贵荣华也会绵延不绝。
至于游历全国四年,也是让这些小辈们先苦后甜的一种锻炼,对于这些重臣来说这根本不算事,家风严谨的他们并没有宠溺自己孩子的习惯。
经过这八年的打磨和阅历,对自家孩儿也是一种成就和磨练,或许多少年后会造就一大批名留青史的能臣。
而且这种策略对维持家族的长盛不衰有益无害,只要立下家训,子孙后代须当遵守下去,那只要大明不倒,自家的富贵荣华也会长久保持下去。
“圣上之言语发人深省,所举之事例更是令人深思,大明确实已至须变革之时!今有明君在位,正欲励志图强,吾等岂能不全力辅之佐之?老臣愿追随圣上,开创大明万世之基!”
温体仁当仁不让的率先站起躬身行礼后慷慨表态道。
他早就想好了,自家的长子长孙温方年已十四岁,比太子朱慈大两岁,作为太子的伴读也能说得过去,现在就要把自己多年的官场经验传授给他,让他学会如何揣摩上意后投其所好。
虽然温方五岁开蒙,家中的西席先生也换了几茬,可在这学问上一直长进太慢,想要通过正经科举入仕怕是很难,那干脆就走另一条路吧,等其他孙辈长大后,说不定就能出个举业上的人才。
关键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温家不能从高层中退出,这样才更有利于整个家族的存续和发展。
温方既然做不成能臣,那就做幸臣好了,全力抱住太子这根大腿。
太子才十二岁,而今上也才不到三旬,自己还能在首辅位子上干个三五年,能致仕后,温侃应该能干出点政绩来了。
只要自己活着,皇帝就会念着旧情,温侃的仕途就会有保障,等皇帝老了,温方已经陪着太子长大了。
太子出国子监游历时,一定要让温方随行,这一点非常重要,其意义远胜伴读,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帮长孙争取到这个机会。
这一系列的举措算下来,温家的富贵在几十年内绝无问题,这几十年还能出不来一个人才吗?
“圣上高瞻远瞩,果非吾等所及!臣赞成太子出宫就学游历之举,臣家中嫡孙已年满十一岁,与太子年龄相仿,且自有聪颖好学,臣愿让其入监伴读,与太子砥砺并行!”
看到被温体仁抢了头筹,心有不甘地次辅王应熊毫不犹豫的倒向了朱由检这边,浑然忘了刚才还在断然反对皇帝所谓的荒唐举动。
虽然他知道自己行将被致仕,但家中两个儿子都不成器,甚至还不如温体仁家,至少老温还有个能勉强拿得出手的次子。
这回他要是致仕回了老家,虽然多年来积攒的银钱、购置的田地足可供数代安享,但要是家里边无人出仕,那真就像皇帝所说的那样,不用多少年,王家也会逐渐衰败下去。
这回既然是皇帝抛出了一个大礼包,那这时候不拼力去抢还等啥?
“老臣实在是愚钝不堪,直至圣上言明此间关窍,老臣方知圣上之一片苦心!老臣收回适才所言,圣上确为不世出之明君,每有策略,必定是挟高屋建瓴之态,行有的放矢之举!臣家中长孙亦是年岁适合,臣愿其为太子之伴读!”
另一名阁臣张至发抱着与王应熊同样的心思,果断地转换了阵营。
“呵呵,卿等切勿心急,朕既定此策,自会体谅诸卿家之境况,并无先来后到之说,诸卿家适龄之血脉子侄均在伴读之列,每家限定一人!”
第四百二十章 银票
“这个。。。。能当银两花?周掌柜,我可是跟你们四海商行合作有几年了,咱们打交道可是好多次了,你可别欺我啊!要是贵号银钱上周转不过来,我这批货可暂且不收现银,等下批一起结算也没问题,可你别拿此等花花绿绿的纸片欺瞒于我啊!”
京城四海商行的一座专营绸缎布行的门店里,何君明拿着十几张巴掌大小、底色为赭皇色、背景上还有花鸟图案文字的精美纸片,带着疑惑和不解的神情对布庄掌柜周伟说道。
年过四旬的何君明是苏州府的行商,家中既开着织布工坊,他自己又往来南北之地行商贩货,十余年来也积攒下了不小的家业。
由于何君明多年经商办厂信誉良好,并且为人乐善好施,因而四海商行选定了与何君明进行合作,由他给商行设在京畿一带的绸缎布庄供货,双方合作到现在已有两年。
平时何君明很少亲自押运货物来京城,一般都是家中的堂兄弟轮流送货来京,但因为这次需要采购大批农具行销、而苏州府的四海商号告知他,必须要从京城拿着银票回来采购方可,于是他便顺道押着一匹棉布来到了京城。
“哈哈!何东家不知内情可以理解。我告诉你,此物名曰银票,这个纸片可非同一般,这可是皇上亲自想出来的法子,实是大妙之极啊!现今我们四海商行所有生意全部用此结算,你只要拿着银票回到苏州,然后将此物交于新立的四海钱庄,便可以提出等额的银两来采买物品!来来来,咱们坐下叙话!来人,上茶!”
周伟对于何君明的不解和误会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是笑呵呵地约他在后堂安座后大声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功夫,一名小伙计端着两杯热茶自后院来到二堂,把热茶摆放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翻身退了出去。
“真的是皇上想出来的法子?!适才是我多嘴多舌,还望周掌柜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敢问周掌柜,此物有何妙用,周掌柜何不与何某解惑一番?”
何君明赶紧把话题岔开,免得让周伟心中不悦,不过还好,看周伟的态度,应该没往心里去的意思。
在听到皇上二字之后,他这才突然醒过味来,由于和四海商行的掌柜们交往多多,自己下意识的忽略掉四海商行的背景了。
“呵呵呵,你就是不问,周某也要给你解释一番呢!何东家,我来问你:你行商办厂多年,日常采购也罢、出货收银也罢,总是要携带大量银两铜钱吧?要是交易货物太多,那银钱怕是要用车拉人扛吧?且还要担心遇上贼人,以致人财两失,对吧?”
周伟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周掌柜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也是经商多年的行家里手,与行商中所尝之酸甜苦辣那自然是了如指掌了!不瞒您说,鄙人此次前来京城采购货物,随身也是带了五千两银子,准备买些皮子草药回去经销,这些银两由工坊中两名身强力壮之人看管搬运,不然还真是不放心!”
何君明并没有藏着掖着,两家合作以来,关系一直处的不错,再说他这次要采购的农具也是要从四海商行购买的。
四海商行设在苏州的掌柜告诉他了,京城军器监现在打造出大批的锄头铁锨犁头等等各种农具,有四海商行出资购买后进行专营,但需要他这样的合作方亲自到京城走一遭才能回来拿货。
军器监出产的农具可是抢手货,因为用的都是真材实料打制而成,更兼锋利耐用,所以在大明各地广受好评。
自从去年皇帝下了圣旨,只要是大明子民,不论什么身份,新垦荒地三年内均免征赋税之后,此举在大明引发大规模的垦荒热潮。
不管是平民家庭还是乡绅官绅,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始开荒,农具的供应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
因为何君明与四海商行的关系良好,所以才有资格参与到分销当中,要不然的话,你就是钱再多也无法从四海商行提货。
“何东家,你仔细瞅瞅,这银票上面有印着面值,你看,印着一百两的就能当同等价值之银两使用,其余的以此类推,均是与等额银两相同。鄙店此次应支付与你的是壹千两百壹拾叁两,这叁两您未取,所以总共是壹仟两百壹拾两银子,你想想,要是给你如此多的银两,你少不得要雇车雇人,这便又多出一份开支,并且还提心吊胆的生怕贼人盯上。可这些银票便省去了这等大麻烦,你只要往怀里一揣,走在大街上,谁会知道你身怀巨款不是?”
这本来就是一目了然的事,周伟简单解释一下,何君明立刻就明白了银票的好处。
“这银票还真是便利的很!比起原先人挑肩扛的招摇过市实在是省却无数麻烦啊!好东西,却是是好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周掌柜,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信拿着此物能从贵号采买物资,可这东西要是被有心人见到后找人仿制,或是持有人遗失,有人拿着去贵号采买物资后随手卖掉,那贵号岂不是亏了血本了?持有人不也是白白损失了巨额银钱?”
毕竟是常年行商,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也吃过不少的亏,何君明一下子就发现了银票的巨大漏洞。
“何东家不愧是老行商,一眼就能看出此间关窍!呵呵!不过,何东家,此物既然是皇上想出来的招,依着皇上天纵之资,岂能未想到如此大的瑕疵?”
周伟端起热茶悠然自得的品了两口后将茶杯放下,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地开口道。
“我说周掌柜,您就别在卖关子了,您就赶紧说说,皇上是如何防着这事成吗?”
何君明看到周伟不急不躁的样子,心里像猫爪子挠着一般的急得不行。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就如实告知何东家,免得你放心不下!何东家,烦请你拿出一张银票,我与你说道说道!”
周伟看到何君明心痒难搔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何君明赶忙伸手入怀,将适才揣进怀里的一叠银票摸了出来,然后挑了一张上面写着壹佰两字样的银票递了过去。
周伟接过来后,身子往何君明那边凑了凑,用食指点着银票对何君明说道:“何东家,你看见没有?这百两银票上面的花鸟图,是宫中的名画师亲手所绘,之后经雕版刻印在这上等桑皮纸上,这等纸张可是只有数家工坊能造,上面这数百句诗词也是由微雕匠人亲手刻制,等闲人根本无法仿制。倘若持有人不慎遗失也不打紧,四海钱庄会在收到银票之后的第十日方才支付现银出去,这期间足够持有者报官与亲自到钱庄挂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