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偷人
“陈姑娘,这是少爷吩咐小婢给姑娘预备的袄裙,待小婢服侍姑娘梳洗后更换!”
一名眉清目秀、梳着小髻发式的婢女,双手托着一个木盘立在陈圆圆面前几步外,眉眼含笑的冲着她开口道。
木盘中放着一件毛色光滑地镶貂狐皮上衣,一件颜色淡雅、上绣织金胡桃的百褶裙,衣裙的一旁则是一件造型别致的金钗,一对翠色耳环,以及玉质的坠领、七事等杂佩。
“有劳这位姐姐了,奴奴现下身子有些不爽利,烦请姐姐将衣物放于一旁,待奴奴稍歇后自行更换便可!”
慵懒地靠在锦榻上的陈圆圆缓缓起身,轻启檀唇柔声开口道。
婢女转身将托盘放于一旁的小几上之后,回身向陈圆圆福了以福后,轻挪莲步出了屋子,然后将房门轻掩了过来。
待婢女走后,陈圆圆重新回到锦榻前,脱了绣鞋后蜷缩在了榻上,纤手托着玉腮,如远山一般的眉黛轻轻皱了起来,一种无力的迷茫感自心头升了起来,然后渐渐地蔓延到了全身。
今日戏班中发生冲突时她正在后院卸妆,所以并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何事,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打斗过后,才有在幕后偷看的同班姐妹跑过来告知了她。
正在陈圆圆担惊受怕的时候,刘妈妈来到了她的房内,在抱着她痛哭一场后,抹着眼泪告知她尽快收拾一下,待会邹府的仆从会接着她去往苏州城内。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陈圆圆既感到惶恐无助,又有些许地释然与期待,在含泪与刘妈妈及戏班中要好的几个姐妹辞别后,怀着复杂难明的心情来到了邹家。
陈圆圆自从被姨丈卖与戏班之时,便已经知道将来的命运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这几年随着自己开始登台亮相、芳名远播之后,接触和知道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她的心里更加的清楚。
再过几年,自己也会与那些貌美的前辈同行一样,被豪商大户花钱赎买后纳入府中做个妾室,运气好的话能给人家生儿育女,等自己老了也有个依靠和陪伴;运气不好的话,在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之后孤苦伶仃的渡过余生,也许身故之后连个墓碑也不会留下。
从本意来讲,陈圆圆对邹枢以及贡若甫并不反感,内心深处甚至还有喜欢和爱慕的成分。
邹家是江南名门,邹枢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卖相,被这样的俊俏公子纳做妾室,总比被那些粗鲁不文的豪商当做玩物要强之百倍。
贡若甫虽比邹枢年龄要大一些,外表也要稍差一点,但论起家世与出身则是要更胜一筹。
并且贡若甫文采斐然,曾经专门为自己填过几首词牌,对自己的爱慕之意也是跃然纸上,读之亦是让人怦然心动。
不过这次已然是邹枢拔得了头筹,那一切就听天由命好了。
第二天下午未时许,苏州城锦衣卫署衙内,百户徐亮正在向王安成禀报探查到的相关消息。
“禀千户,属下昨日奉命查探桃花坞一事相关人等情治,现已大致探明其情:昨日打斗一事完结之后,邹府仆从将陈姓女子送入府中,据闻乃邹家少主以八百两纹银赎买。属下遣人前往邹府盯梢,发现邹府管家前往北城新宅巷中交通,之后数十人四处查访昨日于桃花坞停靠之舟楫,并与今日上午寻到田千户昨日歇脚客栈,无果后正于城内遍寻其踪!”
“那名陈姓女子如何?果有上等姿色?”
王安成点了点头后接着问道。
这个可是必须要搞清楚,不能只听信田畹的一面之词。
别抢来抢去,弄个品性容貌不怎么样的,到时候往哪放?
“属下虽未曾亲眼目睹其人,但因其时常登台,观者尽皆为其倾倒;至于品性,皆言其温婉可人、高洁雅致,并无不良风评,此为查证数十人后之评议!”
徐亮抱拳行礼回道。
王安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千户,那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要不要安排些手段将邹家牵连进来?据属下所知,邹家资财雄厚,实属肥羊一只啊!若是能借机将其连根拔起,那。。。!”
一提起邹家的钱财,徐亮搓着双手,一张马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双眼放射出贪婪的光芒。
“此事暂不可闹大,当下最紧要之事便是尽快将陈姓女子抢出府外,之后派人护送其与田某一同返京,顺便通禀都指挥使即可。至于邹家吗,待来年再寻机处置吧!你且去布置妥当,今夜便将陈姓女子偷出府外,知会田某一声,待事成后连夜既往京城回返!记住,不可与其有肌肤之亲,否则斩之!”
“属下遵命!”
当夜子时十分,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伸手不见五指,接着夜色的掩护,数道黑影潜至了南城甜水巷的邹府后宅墙外。
此时正是人们酣睡正香之际,巷子里空无一人,四周也是一片寂静。
“老四,上!”
带队的总旗压低声音下令道。
随着令声,一名手提绳钩,身材瘦削的校尉站直身子,抡圆臂膀后向上一撒手,吧嗒一声轻响,精钢打制的的绳钩准确的勾住了墙头的砖石。
这名校尉双臂用力往下拽了拽,在确认无虞之后攥住长长的绳索,脚蹬着墙面,双手交替发力向上攀爬,片刻之后便在一丈多高的墙头上站稳了脚。
随着绳索的晃动,又有两名身量较轻的校尉攀爬而上,墙外的几人则是聚到了不远的角门处。
墙头上的校尉将绳钩收了上来,之后将绳钩钩住墙头的墙内一面,三人顺着绳索先后下到了地面上。
邹府的后宅是一座后花园,夜晚值更的小厮早就在房门紧闭的值坊内睡的死猪一般。
三名校尉中的一人摸到值坊门前蹲了下来,另外两人则是按照白天探查好的路线,沿着花园的长廊向内宅行去。
陈圆圆所住的小院比较偏僻,离邹枢所在的主院尚有一段距离。
邹枢因为伤势未好的缘故,白日间虽然过来探视过陈圆圆一次,但强忍着没有成其好事,只是吩咐婢女好生伺候,一切月例与大妇相同,这才留恋不舍的离去。
正在睡梦中的陈圆圆忽觉外间似是有响动传来,她睁开眼睛慌忙拥被坐起,轻声开口发问道:“青鸢姐姐,沅芷妹妹,你二人在否?”
没等外间的两名婢女有什么回声,避寒挡风的棉帘突然被人掀开,一股冰冷潮湿的寒气迅速充斥了原本温暖的屋内,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身进入屋内。
陈圆圆吃惊之下刚要尖叫出声,那名进屋之人已经抢先轻喝道:“噤声!不然死!”
随即一点火光让漆黑的屋内瞬间明亮起来,那名校尉手持火折向前几步来至床榻处向里一照,一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
“咕咚”一声轻响,这名校尉呆了一呆后咽下一大口口水,定了定心神后轻声开口道:“可是陈姑娘?姑娘莫要害怕,且勿出声!更衣后跟着某走便可!”
半个时辰过后,停泊在苏州城外运河码头的一艘客船缓缓启动,逆流向北驶去,客舱中的陈圆圆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走向了未知的将来。
第三百六十章
十天之后,客船在通州码头靠岸,田畹与一路护送的校尉告别,带着陈圆圆回到了府中。
在将陈圆圆安置好之后,田畹向田弘遇讲述了江南一行的遭遇。
田弘遇夸奖一番后也告诫他,以后不要鲁莽行事,此次幸亏他应对得当,知道找亲军求助,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随后田弘遇抽空去看望了陈圆圆一眼,在那张绝世容颜的面前,老田心里不由得感叹,自家儿子终于办对了一件大事。
就在他想找个借口进宫将此事告知女儿的时候,皇帝邀约勋戚入宫赴宴的旨意下来了。
“父亲,女儿岂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皇上贵为大明之主,别说纳这一名妃子,就算十名百名,女儿也绝无争风吃醋之心!皇上在女色方面实是过于自律了,眼下后宫只有寥寥数名嫔妃,还赶不上大户人家的妻妾多,宫外之风评还不知怎样议论我们,保不准都在说是后宫善妒,所以才致使皇上子嗣不旺呢!”
田妃笑着说完之后,抱着犹自在酣睡之中的儿子,轻俯臻首在那张嫩滑的小脸蛋上啄了一口,脸上和眼中都是掩饰不住地爱意。
“哈哈!我家女儿果是知书达礼、通晓事理之人,能有此心的话何愁贵妃之位不稳!为父已经想好了,过些时日,待陈姓女子与府中熟稔后,为父便将她认作义女,从此你便是她的家姐了!等在我田府养上几年之后,便将其送入宫中,从此女儿你与宫中亦是多了一份助力,为父在宫外也会省心不少!”
田弘遇见到女儿并不会因为自家擅作主张而气恼,心里不由得也是松了一口气。
“父亲,此事稍后最好先告知皇上,因为此次亲军事涉其中,皇上必以知晓,故此还是坦言为好。母亲、兄长与小弟一家不知几时入宫?”
田妃眼见时辰已至巳时末,而母亲田李氏以及兄长弟弟还未入宫,于是便关切地开口问道。
“启禀贵妃,皇上来了!”
还未等田弘遇回答,田妃的贴身女官绿萼由外殿匆匆而入,冲着田妃和田弘遇行礼后禀报道。
田妃急忙将手中的婴孩交于乳娘手中,整一下衣衫后便欲出迎殿外,田弘遇也是赶紧起身,整理一下衣冠跟在后面。
二人还未走到寝殿门口,朱由检负手跨入殿内,王承恩双手拢在袖中随在了身后。
“参见皇上!”
田妃冲着朱由检行了个蹲礼,田弘遇则是大礼参拜。
“爱妃免礼,左都督平身吧!”
朱由检笑着受了二人之礼后,大步行至锦榻前坐了下来。
“唔,冬日饮一口热茶,身子里之寒气顿觉消解不少。爱妃与左都督且坐,运哥儿尚在睡觉?朕闲来无事,带着坤兴四处走走,那丫头正在池塘边饲喂锦鲤呢,呵呵!左都督家人尚未入宫否?”
朱由检端起绿萼奉上的热茶品了一口,笑着开口问道。
“启禀皇上,微臣家人正在准备给贤哥儿的贺礼,估摸着稍后便能入宫,有劳皇上挂牵了!”
很少能见到朱由检的田弘遇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躬身施礼道。
“左都督且坐着回话,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朕与左都督虽是甚少谋面,亦知汝虽偶因任侠之气而犯下小错,但于大节上却甚是令人称道,而田家上下亦是甚为自律,所行并无太过出格,此等种种朕自是心中有数!”
朱由检示意田弘遇坐回原位,之后笑着将其夸奖了几句。
田妃与田弘遇闻言都是喜从心来。
能在皇帝心中得个大节无亏的评价,这已经算得上比较荣耀的事了。
“左都督于西城承建之宅邸进展如何了?自朕下旨裁撤南京留守有司之后,其职权尽皆收归江苏行省以及新设之南京府,预计年后就会有官员陆续抵京,其住所可是要紧之事,须得抓紧修建才好!”
南京有司规模庞大,所辖事物繁多,而江苏行省加上南京府都为新设,有关官员的赴任、所属部门的人员重组、与原南京有司事物的交接,都需要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依着大明官员的办事效率,想要完成这件浩大繁巨的工作,至少也要花费半年以上的时间。
朱由检在考虑到这一点之后再次下旨,将本身部务轻省的吏部、刑部、大理寺、太仆寺等有司列为了北迁的第一波,要求他们务必与崇祯十一年三月之前完成交接搬迁之事,否则将以自动放弃官职论处。
其他诸如户部、工部等相对重要的部司,也要在明年六月底之前全部完成北迁一事。
李若链与李邦华奉旨俱是留在南京督促北迁之事,以防有不谐发生。
“启奏皇上,自去年下半年至今一年有余,西城已修建大小住宅三十余所,按南京各有司主官人数计算,应已差不许多。臣与嘉定伯、袁都督所组之施工队正在加快施工进度,按照目下情形来看营伍问题。臣在此要谢过皇上对我等之关怀,能让我等受益匪浅!说到此处,臣尚有一事想禀告皇上,此事虽乃臣擅自为之,但初心却是为天家着想,还望我皇勿罪!”
“哦?何事?讲来听听,朕岂是无故罪人之君?”
朱由检故作不知的笑着开口道。
陈圆圆在通州下船后还没进入田府,朱由检就已经获悉了此事。
对于这名后世广为人知的大美女,他还是有着很强烈的好奇心的。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句充满了艺术夸张的诗句,说起来也是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从后世的野史上来看,能让手握重兵的大将冲冠一怒的女子,那该是有着何等的绝世之姿?
但前面那句虽说是在叙述前世思宗驾崩的事件,可是貌似与后一句毫无关联。
难道是两件事的叠加,才导致了吴三桂的开关降清?
但从正史以及后世的综合分析来讲,吴梅村的这首诗描述的是大明灭亡后那种悲愤不甘的心情,所谓的冲冠一怒只是一种情景联想而已,属于创作中的惯用的夸张手法。
不过既然能让很多文人名士所称颂,那看来陈圆圆的确有着足够强大的魅力,虽不致倾国倾城,但倾人无数还是有可能的。
田弘遇自是明白皇帝早已知晓此事,但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但并未直接说这是为了帮田妃固宠。
“呵呵,左都督有心了,朕于女色上并无过分之思,再加上后宫诸位爱妃也俱是秀色可餐之颜,故此朕并未着重于此。但既是左都督有此心意,那就先于府上将养着看吧!”
朱由检的表态让原本生怕他不喜的田弘遇彻底放下心来、
不管这几年间皇上选不选别的嫔妃,等将来陈圆圆进宫之后肯定会艳压群芳、独得恩宠,田家的富贵从此就又多了一层保障。
三人坐着闲话一会之后,有太监来报,说是阳武侯、新乐侯等人俱已入宫,朱由检遂起身前往了乾清宫,后宫的客人自有周后与太子招待便可。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新年
阳武侯薛濂等人虽然身份尊贵,但因着性别的关系,他们的亲眷可以去后宫,他们本人是没有资格进入乾清宫往后的宫殿的,而周奎等人倒是在得到准许的情况下可以正常出入。
这就是勋贵与勋戚的区别。
勋贵再怎么着也是外人,而勋戚是亲戚,与宫内的贵人们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在讲究亲亲的过去,这就等于是半个天家人了。
“呵呵呵呵,朕的妹子进来可好?朕那几个外甥你可得找人好生教导着,将来朕会有所安排。还有薛卿你等亦要牢记,于家中子女之管教且不可放松,若有材质可堪造就者,不论文武,说不得会有一番前程!”
昭仁殿里,君臣见礼分头落座之后,朱由检笑呵呵地开口道。
大明的勋贵子弟众多,因为条件优渥的缘故,所以长大成人之后,绝大多数都成了废材,浪费了祖上优良的基因。
可能会有人说,那是因为朝廷对勋贵的限制,不允许他们的子弟出仕为官,这才造成了这个群体醉生梦死的状况。
其实大明的历代皇帝并未对勋贵子弟出仕有过明确的限制。
所谓的不准出仕是文官集团出于对勋贵们的忌惮,生怕出现既掌军权又有在朝为官的世家出现,从而形成一种不可控的态势,威胁到皇权和文官集团的利益,所以才渐渐有了这种众人皆知但不说破的局面。
实际上,就算文官们不去想方设法限制勋贵集团,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们也根本没打算去读书做官。
因为根本没必要。
依照大明对勋贵们的优待以及自身的特权,哪个勋贵之家不是家资千万,生活豪奢?
就算你是庶出,或者是婢生,那至少也能衣食无忧的过完一生。
再说,勋贵之家都是起于行伍之间,对于子女的教育基本都是放养式的,并没有一套很系统的家教方式,这也导致了大明的勋贵集团几乎从未有人才出现过的状况。
朱由检是想尝试着改变这一状况。
在他的计划中,只要是人才,无论出身高低贵贱,都应该有让自己施展才华的平台,广撒网之下,说不定就能网得一条大鱼。
“回皇兄的话,臣日常之间从未放松对子女之教育,就算他们成不了才,但也绝不至给天家蒙羞!蒙皇兄遣名医相助,乐安的身子依然是大好!前几日乐安有胸闷欲呕之状,经郎中探脉而知,乐安已是有了身孕,来年皇兄说不得又要破财多给一份压岁银了!呵呵呵呵!”
近几年来,从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小驸马都尉,一直到现在的宗正府大宗正,门客也成为了皇家商行的总掌柜,皇帝对自己的亲厚也是众人皆知,心情大好之下,向来文雅宽厚的巩永固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好好好,喜事,喜事!呵呵呵呵!这段时日可谓是数喜临门啊!驸马你今日可要不醉不归才成!乐安那里自有朕去知会一声!到明年的年夜,朕会亲手将压岁银发于几个外甥之手,免得被你短下留作私房钱!哈哈哈哈!”
本来心情就不错的朱由检,听完巩永固的话之后心里更觉舒畅无比,竟是极为罕见的放声大笑起来。
“启禀皇上,臣等自是明了我皇之心意,平时对府中子女管教也是甚为严苛,决不允有纨绔出于府上!我皇于臣等之关切,臣等俱是感怀于心,只恨无以报之!”
待朱由检大笑过后,阳武侯薛濂率先站起身来,冲着朱由检弯腰拱手行礼,新乐侯刘文柄、宣城伯卫时春,还有巩永固也是一同起身行礼。
“诸卿且坐、且坐,今日乃是过年小聚,亦是家宴,卿等俱非外人,切勿拘礼过甚,现下已是临近年节,左右无事之下,诸卿须放开畅饮才好!”
崇祯十一年正月二十,长达近一个月的年假终于结束了,京师各衙门纷纷燃放鞭炮以示开衙,所有官吏也开始了正常上值,新的一年在一片热闹欢快的景象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辰时整,紫禁城皇极殿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正在等候参加崇祯十一年第一次大朝会的各级官员云集于此,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三五成群的聚在一处小声谈论着各种话题。
而内阁诸人以及正三品以上的高官、阳武侯等勋贵们则是文左武右,立于殿门台阶下前排位置,各人都是神情肃穆端庄,并无人交头接耳。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一百二十名身高体型相差仿佛、身着鲜亮盔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手持各种卤薄仪仗由大殿两侧列队而出,沿着殿前的平台开始,一直向下排到了内阁诸人面前几步的地方,之后个个昂首肃立、双目直视前方。
紧接着一名御马监的太监登场亮相,挥动长长的静鞭迎空一甩,“啪”的一声炸响过后,广场上的嘈杂声顿时戛然而止。
“百官整肃仪容,入朝觐见!”
一名年轻太监行至台阶处,尖着嗓子对阶下的百官高声唱喝道。
随着唱喝声落下,广场上的百官稍稍整理一下仪表,在内阁首辅温体仁及阳武侯薛濂的率领下,亦步亦趋的沿着台阶迈步向上。
而直到四品以上的高官们全部进入宽敞明亮的皇极殿后,广场上的中低级官员尚在排队等候攀登台阶。
“皇上驾到!”
等殿内的高官们站稳身形之后,随着王承恩的高声唱喏,一身衮冕的朱由检自殿后转出,大步登上御阶,转身坐在了龙床上。
随着教坊司的鼓乐齐鸣,殿内殿外百官纷纷跪倒在地,口呼万岁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诸臣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王承恩的呼喝声,殿内却是鸦雀无声,并无人出列奏事。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一条规矩,大朝会只是一种庄重肃穆的礼仪,用以彰显皇帝的威严以及朝廷的气度,并不是用来商议国事的地方。
大明的大朝会制度都是依着皇帝的性情而再三修改的,朱由检穿越过来时正值内外交困之际,所以从未举行过这种大场合的见面会、
直到今日时局彻底稳定住之后,朱由检才在温体仁等人的劝谏下举行了这场大朝参。
“退朝!”
“恭送我皇!”
随着王承恩的喊声以及百官们的称颂声,朱由检起身下了御阶回到了后殿。
文武官员躬身目送皇帝走后,这才相继转身退出了皇极殿。
一场规模盛大的朝会就这样结束了,没有资格进殿的中下级官员们,甚至连皇帝什么模样都没看见,但也只能随着人群出宫而去。
而内阁首辅温体仁以、孙传庭、陈奇瑜、侯恂、范景文等四位新晋大学士,都察院临时主持院务的右都御使施邦曜、兵部尚书杨嗣昌及两位侍郎、司农寺左右少卿等重要部司主官则是奉命留了下来。
皇帝有旨,留下的众臣齐聚乾清宫昭仁殿,开始新一年第一次国事会商。
“启奏圣上,崇祯十年一整年,我大明各方面之状况比之从前都有了较大变化,无论是北地各省灾民安置还是江南税赋上缴,均有较好之改观。太仓去岁入库银钱物资总计约值四百万两,而因流民拓田开荒已是初见成效,受灾各省府州县下拨赈灾钱粮物资数量也是大大减少。现在北地各地方官府正全面展开打井筑渠、兴修水利之工程,以使朝廷之施政能惠及更多百姓,督察院以及亲军亦是大量进驻各地方,对其间是否有贪贿怠政之举进行严格查访。如此多策并举之下,若无大规模天灾生发,预计今年各方面应能比去岁更佳!臣以为,此全赖我皇英明神武、睿智果决之下方能有此建树,长此以往,盛世大明将在不远之时日重现!臣为我皇贺!为大明贺!”
随着重臣们相继起身高声颂贺施礼,首辅温体仁结束了对去年的简单总结,以及对新一年的展望,昭仁殿中的气氛变得庄重起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修改
“诸位爱卿平身!适才温卿所言之状况确实令朕欣慰不已。现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大明正在朝着一个更好之方向大步前进!而今日之所以能有此成就,皆赖诸卿以及全体官吏齐心协力、团结奋进之结果!新的一年还望诸卿戒骄戒躁,以更强之使命感、责任感作为动力,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目标,勤勉职事,勇于担当,早日将我大明建成民富国强之国度,使我汉家文明之光照亮此世界之每一处角落!诸卿,努力吧!”
朱由检本想做一番让人血脉偾张的慷慨陈词,但毕竟前世身份的局限性摆在那里,脑子里缺乏相应的词汇,情感表达上也是乏善可陈,所以只能勉勉强强的发表了一通感言,心下却是尴尬不已。
“臣等谨遵圣喻!”
站立着的群臣却是个个表情沉肃,之后异常郑重地齐声应诺施礼,以示将皇帝的嘱托记在了心中。
虽然朱由检觉得自己讲的不好,但在群臣的感知中,这番话已经是很能鼓舞人心了。
大明历代皇帝从未有人用如此方式对群臣发表过这样的演讲,也从未有人说出过群臣们应该具有的使命和担当,更无人提及过要将汉家的文明照亮世界。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世界的概念,但并不妨碍他们能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而且这句话听上去让人振奋不已。
“崇祯十年已成过去,而新的一年最为重要之事当属两件:一为关外与建虏之会战,二仍为屯田安民之事;此两项一内一外,事关社稷江山之安危,故此须置于首要位置,诸卿可围绕此两件大事建言献策,统筹布局、全盘谋划,以使其早日功成!下面先由杨卿开始吧!”
待群臣纷纷坐定,朱由检为今天的会商定下了调子,并点名兵部尚书杨嗣昌率先发言。
“臣遵旨!”
风度翩翩的杨嗣昌起身向朱由检行礼之后,来到御座前数步之外站定,左手自袖中摸出一份题本后双手展开,清咳一声后开始了讲说。
“启奏圣上,臣等与关外会战一事已是屡次会商,现会战方略已大体成型。臣等以为,此次战事我军应采取以逸待劳、尽量拖长战事时间为基本策略,不与建虏正面决战,而是诱敌深入,迫其战线拉长至宁远镇前后,寻机以优势兵力聚歼小股建虏,积小胜为大胜,待其师老兵疲之际以精锐官军摧之!”
杨嗣昌简单明了的将兵部的战略计划说出之后,停住话语静待朱由检的询问以及其他人的质疑。
“兵部此策缘由何来?卿且细说一二!”
朱由检对于杨嗣昌的发言颇感意外。
对于即将展开的关外战事,他曾经数次召集过相关人等参与会商,而整个战役正面决战,两翼突袭、速战速决的主基调已经订下,没想到兵部居然做出了如此大的改动。
在朱由检的设想中,以勇卫营车营为前锋,余下的人马与京营作为主力由正面推进,秦军居左、川兵居右,于义州锦州之间的开阔地带展开阵型,正面硬杠女真八旗以及蒙古骑兵和汉军旗,以明军占据优势的火器给建虏造成重大杀伤,随后根据战场态势再决定余下的战术。
按照后世的普遍观点来看,建虏的战斗力并没有宣传中那样强大,依据明军现有的装备水平以及高昂的士气来看,就算无法正面击败建虏,也不会有历史上松锦大战中的溃败发生。
他就是想以人命换人命,消耗掉建虏的有生力量,然后在其得知两个老巢都被偷袭而士气大沮的情形下,全军压上突击,争取一战将其彻底打残。
这个作战计划已经在相关人员得到普遍认可,兵部也经常与那些统兵大将密切沟通,以研究制订相应的战术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启奏圣上,臣等之所以改变原先之策略,也是经过全面思考过后方才做出的修改,经再三确认后,臣等以为此策最佳!”
杨嗣昌语气坚定的回禀道。
“本兵之意,莫非是担心官军非建虏正面之敌,万一败阵便会气沮溃阵不成?”
还未等朱由检接话,下坐的孙传庭率先将问题抛了出来,并且正好与朱由检的疑问相同。
“夫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孙学士之疑确为其一也!启奏圣上,现下大明官军虽精锐云集于关外及京畿一带,但恕臣直言,我军大部俱未曾与建虏正面交锋过,对其阵型战法极为陌生。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我军此番既欲剿灭抑或重创建虏,那么知己知彼方为上策,而若想如此,须得与之多次交锋方能知之,否则胜负难料也!”
面对陈奇瑜的发问,杨嗣昌神色坦然的承认,这确实是兵部改变战略的一个原因。
现在的大明几乎已经爬到了泥潭的顶部,只要再一发力,就会从深达十余丈的大坑中彻底脱身,在这个关键时刻,每一次发力都要慎之又慎,否则很可能功亏一篑。
一旦大军与建虏正面对决失败,后果将不堪想象,这是谁都承受不起的罪责,真要那样的话,等待兵部几位堂官的唯一下场只有斩首弃市。
勇卫营已经几度与建虏正面交锋,但几场战斗都是在地势极为有利的条件下进行的,最后虽然都获胜,但自身伤亡也是不小。
这从侧面反应了建虏的战斗力确实十分强悍,远非境内流贼所能比拟的。
秦军虽然也是精锐之师,但若是正面与建虏相抗,胜负也是两说着,川军也是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正面大规模的会战,一旦两翼被敌突破,那正面的主力将会遭受到侧击,结果不言而喻。
无论是勇卫营还是京营、秦军、川军,这都是大明仅有的精锐官军,若这些队伍遭受灭顶之灾,那刚刚好转的局面将会重新迅速恶化下来,到时候说不定山海关外的领土也将易手,建虏的兵锋会直抵关外,京师也会面临一日数惊的状况,人心惶惶之下,任何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斟酌再三之后,兵部终于对原先的方略做了修正,选择了这个最为稳妥的作战方案上呈皇帝。
这个方案最大的特点就是以稳为主,尽量避免与建虏野战。
兵部的方略是,自锦州向南直到宁远,在这条路线上的每个堡城都布置重兵防御,充分发挥火器的优势,固守堡城,然后在有把握的情况下重兵围杀兵力少的建虏。
“杨部堂之方略总体而言无甚差错,只是十余万官军再加上数万民夫,近二十万人聚于关外之地,若是长久消耗下去,每日所费可是十分惊人,不知户部能支撑多少时日?饷银倒还好说,粮草可是万万不能欠缺,此一点还望圣上及诸位思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定策
说话的是陈奇瑜。
对于因缺粮而导致军队失去战斗力的认识,他是殿中最有发言权的一人。
当年的车厢峡之役便是明证。
被困在峡谷里面的数万流贼投降之后,陈奇瑜在精兵护卫下进去参观了一番。
那些平日里如狼似虎的流贼们在断粮五六天之后,一个个形容枯槁,如同地狱里的饿死鬼一般,当时的状况,根本不用官军去收拾,只需一千个民夫就能把他们杀光。
从此之后,陈奇瑜对断粮造成的严重后果有了深刻的认识,当年的场景永远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尹所言正是兵部所虑之主因也!启奏圣上,兵部上下正因虑及于此,方才将整个策略做了较大改动,并就此作出相应之部署,或许此策将成为影响战局之关键所在!”
杨嗣昌冲着朱由检拱手施礼后强调道。
“哦?杨卿此言何讲?须知陈卿适才所提事关重大,朕正欲问计与户部,以勿使前方将士有断粮之虞,兵部之策略为何于此有关?杨卿讲来听听!”
假如按照兵部制订的战略计划来迎战建奴的话,粮草的供应可就成了重中之重。
朱由检知道户部这大半年来,为此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所储备的粮草物资也是按五个月的期限去操作的,时间再长就不知道了。
“启奏圣上,自崇祯九年至今,由大明境内为其输送粮草物资之通道全部断绝,奴酋无奈之下方遣兵马扫荡靼虏、朝鲜,以从两地获取相应补给。但靼虏除却牛羊牲畜以外,其余物资甚至比东奴还要匮乏,而朝鲜之地实是苦寒贫瘠,东奴虽遣军打粮,其所获恐怕亦是甚微。长此以往,建州绝难维持下去,奴酋所谋者,唯有尽敛物资、聚齐重兵南下一途,力求从我大明之地掳掠以求其饱。圣上,就算其尽聚其物南下,又能可供其大军食用多少时日?如此可见,若敌南下,所求者唯有速战速决,其志在必得之意可现!若是我军以重兵阻之,观其习性,其必会想方设法探我粮道以谋之,此间既是我求胜之机!”
杨嗣昌的长篇大论讲完,殿内一片沉寂。
他从容地将题本收入怀中后,理了理袍服静立当地,面上的神情虽然沉静依然,但眼神里却是满满地得意感。
“杨卿且坐,容朕及诸卿思之!”
朱由检微笑着开口道。
杨嗣昌施礼后转身回到原位坐下,一名小太监手捧托盘,脚步轻快的来到他的座前,将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将几上有些凉的茶杯拿起放在木盘上后,转身消无声息地去了殿角处。
杨嗣昌端起热茶轻啜一口,两眼扫视着殿内众人,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志得意满的笑容。
他相信这个战略计划肯定会被皇帝采用,一旦关外之战官军获胜,他这个定策之功是跑不了了。
那可是首功。
军功最重的就是首功,凭着这个功劳进内阁没有丝毫问题。
“侯卿,太仓钱粮尚有余存否?若是战事一起且延长开来,户部有无把握筹措更多钱粮以供大军?”
“启禀圣上,太仓现有结余两百三十万两银两,供用库现储粮米共计二十万石,此为应急之需,不可轻动;现下户部已向关外起运粮米豆料共二十万石上下,足可供二十万人马四个月嚼用。现冬日已过,运河北段已开始化冻,漕运再有半月即可启用,以臣之断,战事时日拉长也无碍!”
侯恂信心满满地向朱由检保证道。
自从晋升大学士参与机务以来,他所知道的内情比以往多了许多,尤其是今年准备开始的攻伐建州之战,侯恂对其中的详情也是甚为明了。
现在京畿周边以及陕西屯田开荒接连取得了成功,山东、河南、山西灾民也在官府的引导下向南有序转移,并且皇帝果断下令漕运总督于运河设置大型粮仓,截留漕粮以供灾民食用,种种举措之下,户部的压力大为减轻。
供用库储备的二十万石粮米是在起运军粮后的结存,也是为了防范突然出现的天灾而准备的救命粮,但只要漕运开动起来后,南方的粮米便会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到时候供用库的仓房将会逐渐填满,这就是侯恂的信心所在。
而杨嗣昌刚才的分析让侯恂心中更加笃定。
建州那种苦寒之地,总人口不过两百余万,还比不上京畿地区的人口数量,他们田地的产出能有多少?
侯恂虽然不懂军略,但这不妨碍他从专业的角度来分析并得出结论:建州若是出动十万以上的人马,那他们的粮草供应绝对撑不了半年。
“诸卿对兵部之方略有何建言?孙卿?”
朱由检笑着开口问道,然后直接点名,看看孙传庭有没有其他意见和想法。
“启禀圣上,臣以为兵部此策大体可行,臣并无异议!现下只需据此方略制订相关战术即可。战场之上形势千变万化,臣以为每一处要害所在须得配备忠诚可信之大将统之,以防一处败阵而贻害全军!”
孙传庭起身施礼后坦言道。
“臣亦是赞同兵部此策!而孙学士之建言亦是重中之重!原先之兵力部署须得从新审视,勿使怯懦无胆之将镇守要害之处!尤其是粮道辎重之地,须择重臣督之!”
陈奇瑜起身施礼禀道。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就差毛遂自荐亲督粮道了。
虽然现在已被皇帝晋升为大学士,并且身兼顺天府尹这样的高位,这已经是为入阁铺平了道路,但陈奇瑜却执拗的想用军功来洗刷过往的耻辱,争取以清白的名声成为阁臣。
车厢峡纵敌的嫌疑始终让他深以为耻。
当日一时的得意忘形让他饱受舆论的指责和攻击,他必须用一场大功来堵住世人之口。
孙传庭肯定会亲统秦军去往前线,以他的智谋和秦军强劲的战力,军功肯定是跑不了了。
杨嗣昌的运筹之功也是板上钉钉,侯恂等人不会去前线,而事关全局的粮草辎重必须有决定性的大人物负责,他必须把这个重任从兵部侍郎手里抢过来。
哪怕给他的不是勇卫营、秦军那样的精锐,他自信也能借机建功。
既然朝中公认地两位知兵重臣认同了兵部的方略,剩下的温体仁等人自然不会再去掺言,即将展开的会战计划终于定了下来。
“既是诸卿一致赞同,那兵部之策朕便照准了!稍后几位卿家须抓紧制订相关措施,勿使因细微而毁全局!陈卿所言粮道一事尤为重要,朕自会思之!此战关乎重大、不容有失!兵部可行文晓谕全军,战事开启之日起,凡有不听军令者,无论官职大小皆可斩之!”
“臣等谨遵圣喻!”
温体仁等人齐齐站起身来躬身应命。
“此事议到此处吧!接下来议一议台湾大捷之事!”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升格
台中之战结束之后,近千名台湾原住民成了俘虏。
他们在明军的监督下花了数天时间清理打扫了战场,之后便被押送到台中县城集中看管,在经过甄别之后,这些人将会成为开荒屯田的免费劳动力。
因为登陆的荷军全军覆没的缘故,停留在外海的荷兰战船始终没有得到范.戴克传来的消息。
数日之后,就在荷兰海军感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吴群派人趁着夜色将荷军的一些衣服战旗摆放在了海岸不远处的地方。
等到天明之后,负责看管登陆船只的荷军发现了这些血迹斑斑的物品,随后立刻派人将这些物品送回了炮船。
得知消息的几名船长简短商议一番,在认定范.戴克统领的陆军已经被明军彻底击败,再等下去已是毫无疑义后,荷军撤回了登陆船只和人员。
随后荷军四艘军舰一字排开,向着海岸开火,想以此来威慑明军,也借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在向岸边发射一轮开花弹之后,荷军四艘军舰起锚返回了热兰遮城的港口。
一个团的陆军被敌军全歼,这在荷兰军队的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
这个消息传回国内的的话,荷兰的决策层肯定会震惊不已,至于他们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那就是至少一到两年以后的事了。
毕竟欧洲与大明相距数万海里,情报传递极其不便,而荷军在台湾的兵力一下子损失大半,就算荷兰住台湾岛的长官普特曼有心报复也根本无能为力。
目前这种态势下,荷兰驻军只能被动采取守势,以等待国内的命令传来。
在荷军军舰撤走数日之后,郑家的几艘运送生活物资的船只停靠在岸边的简易码头上,吴群和林荣联名的报捷文书和题本,以及缴获的一些荷军火器才得以送到了天津卫。
台湾大捷的消息传到宫中已是正月十四的事了,因为当时各衙门还未开门,再加上这件事不算急事,所以直到今日朱由检才将此事拿出,以供重臣们商议。
“启奏圣上,此次山东参将吴某虽是率部全歼红夷近千人,但自身伤亡也是不小。鉴于红夷火器犀利、战力不弱,并且极有可能会对岛上军民进行武力报复的缘故,臣建议增加岛上官军员数,使其有能力应对将来更大规模之战事!”
早知详情的杨嗣昌起身拱手禀道。
吴群部在此次战斗中伤亡多达五百余人,战损率达到三成还多,能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取得大胜,对于山东官军的战斗力会有一个质的提升。
但若是荷军后续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那这剩余的一千余人的兵力显然太过于薄弱了,那么扩军或者增兵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杨卿之奏甚为合理,据朕所知,台湾岛红夷驻军总员数已大半折损在此役中,剩余红夷已无力再对移民构成威胁。因大明与其相隔足有万里之遥,红夷若想遣大军前来至少需两年时间,故此事倒也不急。朕意欲由北境流民中征募新兵,员数当在五千之数,兵部即日起即可着手操办此事!”
朱由检征召北人新兵南下的主要原因,就是想以强兵压制住一道海峡之隔的闽南宗族势力,打破他们在当地牢固的统治地位,为将来在全国推行皇权下乡提供强有力地武装支持。
而顽固守旧地地方宗族,将会是将来新政的最大阻碍者。
他们当然明白,皇权下乡意味着他们的实力被急剧削弱,自身利益会受到巨大的损害,为了保住既得利益,他们当然会采取措施来对抗朝廷的新政。
不要说在当世,就算在后世开放透明的郑智制度下,闽南、粤北等地方的宗族势力依旧十分地强大。
在保留了许多中华民族传统优秀文化和传承的同时,以血脉相连为基本依托的大宗族中,也存留下许多落后的思想和文化糟粕,有些阴暗面的东西确实不应该有存续的必要。
在朝廷与地方势力的对抗当中,流血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不排除会出现大规模的骚乱。
这个时候,海峡对岸的强军就是压制各种不服的强力所在。
朱由检不是没想过在闽南、粤北地区直接驻军,但这两地的出产根本无法维持数千官军的存在。
先天恶劣的地理条件,再加上连续数年的天灾,当地很多百姓已经流离失所,这也正是郑芝龙能顺利组织移民的原因。
而台湾优良的地理环境和产出足可以养活大军,一旦有动荡发生,台湾驻军也会在很短时间内抵达事发地,然后进行针对性的处置。
“臣谨遵圣喻!但臣尚有一议,还望圣上思及!”
杨嗣昌拱手接旨后接着开口道。
“杨卿但讲无妨!”
“启奏圣上,臣观吴某报捷文书中所提,红夷步炮犀利至极,其所用炮架推车便捷无比,可以随时转换发射方位及地域,且其所射弹丸落地炸裂,等同于官军之震天雷,但威力射程要强出许多。臣以为此炮及弹丸应交于军器监大力仿制并改进之,以使此等利器尽早与军中推广运用!”
杨嗣昌毕竟是官宦世家出身,论起眼界和见识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从吴群的捷报中他就发现,官军直接或间接伤亡的主要原因是荷军炮兵造成的,这种落地爆炸的弹丸杀伤力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种爆炸效果让人感到极其惧怕。
大明仿制外夷火器由来已久,现在军队中大量装备的佛郎机炮就是先买后仿的,并且仿制出来的佛郎机比原先的更加优良。
历史上的大明从来不是一个盲目自大、不思进取的国度,兼容并蓄的思想和行为自始至终保持到了王朝崩塌。
“杨卿此议甚善!与朕之思一般无二!此事就交由杨卿操办!另就是,此次大捷乃我皇明立国以来,与横跨大洋之外夷征战中取得之最大胜利!山东参将吴某并山东官军,不畏生死、浴血奋战,大涨我全军士气,扬我皇明之威,使外邦蛮夷觊觎我皇明国土之举遭受重创!此等战功不得不赏!今特晋吴某为台湾总兵,其下将官士卒官升一级,勋转三策,发赏银一万两!伤亡者按既往惯例恤之!”
万历年间虽然也有击败荷兰人的先例,但当时是数千明军对战两百余荷军,双方简单交手过后随即罢战,伤亡均以个位数计。
荷军眼见明军势大,这才主动停战和谈,交战规模甚小,根本无法与这次的血战相比,所以才有朱由检最大胜利之说。
“台中县升格为台南州,台中县为其下辖;台中县知县林某于任上两年有余,在任期间勤勉尽职、恪尽职守,特擢为台南州知州一职,从五品职级,其余佐贰由吏部斟酌,台中县知县一职由其举荐,自山西监护移民官吏中选拔任用!现下台湾局势已基本稳定,其粮米产出已是自足有余,稍后内阁要根据实际情势,由北地往台湾继续移民!”
朱由检紧接着发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林荣虽然出身低微,但在任两年所取得的成就却是令人瞩目。
这种具备实干精神的官员才是最应得到升赏的。
相信连跳数级的林荣会更加卖力。
第三百六十五章 驿站
“有关战备及台湾事宜就议到此处,内阁、吏部、兵部、户部、工部等相关有司,要根据实际抓紧制订相应措施,凡事涉部务者须于十日之内拿出方略,之后尽快部署到位。都察院要加强此二事之监管,要遣专人进驻有司负责督办,但有发现推诿懈怠者,即刻从速纠劾!”
众臣起身施礼接旨。
朱由检头一次给出了时间表的概念,目的就是以严格规范的制度来提高大明官吏的办事效率。
其实自涨薪的新政实施以来,京师各个衙门的办事效率已经与从前有了天壤之别。
在自身利益得到巨大实惠的刺激,以及吏部、都察院、锦衣卫的严格监督下,大明官场上那种慵懒散的风气得到了彻底改善。
尤其是各衙门中具体办差的中下级官员及不入流的书办吏目,生活状况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多数人由生活窘困变成了富裕的中产阶级,这种做梦也想不到的改变激发了绝大多数人的工作热情和态度。
在讲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过去,当别人给了你巨大的好处,而你却没有做出相应回报的行为是被世人所鄙夷的,就算其家里人也不会对此表示宽容和理解。
而且内阁已经行文宣示各地官府,只要各地上呈公文言是获朝廷批复回应者,无论涉及人财物哪一面,待所报之事完结之后,必须以详细的公文向朝廷报结,将事情的处置过程与结果做出全面的说明,这些来往公文函件将全部存档以备查用。
而朝廷在收到地方奏报后,会暗中派出御史、锦衣卫查验地方官府所报情治是否存在隐瞒实情的情形存在,一旦发现有欺上瞒下之举,涉事主官一律就地罢职,若其中有徇私枉法者,将由锦衣卫押送入京,交由三法司会审定罪。
一股以上带下、以点带面、监管到位、处置严厉的官场新风气,正逐渐在大明各地官府中开始形成和蔓延。
尽管有相当大一部分官吏对此极度不适应,并且暗地里怨声载道,但一种强大的趋势一旦形成,就绝不会轻易的发生反转。
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身在其中,也只能在这种大趋势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被动前行。
在高额收入与丢官去职的双重作用下,大明的吏治正在慢慢向着好的一面扭转。
“启奏圣上,臣有事要言!”
说话的是首辅温体仁。
“温卿有言尽管奏来!内阁施政新风令朕激赏不已,此等一切卿当居首功!”
朱由检笑着夸奖了这位老臣一句。
内阁新政其实就是由温体仁提出并主导展开的。
对于这种有可能会得罪很多人的新举措,王应熊与张至发采取了不支持不参与的态度,而温体仁的施政方案则是得到了朱由检的强力支持。
温体仁为了给温侃打开晋升通道,现在也是无所顾忌了。
他心里清楚,等再过几年自己致仕后,次子的前程就全指望皇帝了。
虽然当了十年的首辅,但自己在朝野中名声并不怎么好,指望别人罩着温侃是不可能了,只有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皇帝有锐意图新的心思,现在的一切都是拿着眼皮底下的衙门当实验,在总结得失之后,将来肯定要全面推行。
所以,在参考皇帝施行的京师衙门新政的基础上,老温抢先顺势将加强版的新政推了出来。
不出所料,自己的这个举措得到了皇帝最大程度上的认可,现在要是论起群臣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温体仁自信,自己绝对是稳稳的排在了前三名之内。
“启奏圣上,有感于朝廷新政实施以来,各地往来公文愈加频繁、各地官员调动升迁频仍、新科进士、国子监举子即将赴任之情势,臣建议于京师复设会同馆,并于四方复开水马驿,以便于公文传送、递送使客、官员卸任上任、转运军需、大明各业界人士传递信件物品等等事项。现今大明境内匪患大部消除,四境之内来往商贾行人数量剧增,朝廷应当为其提供适合之食宿之地,免其风餐露宿之苦,故此方有臣之所议!”
所谓的水马驿指的便是水路和陆路交通上的驿站,其中主要以陆路为主。
驿站自古以来便为历朝历代帝王所重视,一个新的王朝建立后,往往不遗余力庆祝大量人财物力开辟和整饬驿站,用以保障朝廷政令的畅通,以及地方事务能准确及时的传递到中央。
自太祖登基之日起,便将驿站的设立作为军国机务最紧要事务之一,于全国水陆要冲之地开设了驿站,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将驿站开设到了大明全境,而各地驿站在军事、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都发挥了重大作用,成为了大明官方信息传播的主要途径。
一说起驿站,朱由检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李自成。
历史上的崇祯三年,这具身体的本主下令裁撤全国三成以上的驿站,这才导致了大明王朝的掘墓人横空出世。
银川驿马夫李自成被下岗了,于是乎,李马夫走投无路投奔了所谓的义军,继而“奋臂大呼,九州幅裂”。
当然了,现在的李马夫正如丧家之犬般驰与塞外,正在和蒙古同胞“打”成一片,再无机会颠覆大明江山了。
朱由检当然知道驿递的重要性了,驿路通,国家强;驿路滞,国家衰。
驿递的兴衰是中央政权兴衰的征兆,此话确为至理。
在过去的历史中,每当一个国家政权无力支撑驿递的存在时,就说明这个王朝财力已近枯竭,离崩塌之日已经不远。
历史上的大明就是嘴典型的例子。
为什么驿递的兴衰会如此准确且敏感的反应王朝的兴衰呢?
原因很简单。
一个字:银子。
三个字:很多银子。
在交通极度不便的当今,驿递太费钱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朝廷的邸报传递来说吧,从京师将邸报传递到近在咫尺的宣化驿,单单这个,每月就需花费一两银子。
可想而知,若是将邸报传递至数千里之外的地方,需要花费多少银钱。
崇祯三年,皇帝下达裁撤驿站的圣旨后,仅仅一年过后,太仓便节约了六十八万两银子驿递支出,那才是裁撤了三成的结果。
有此可见,驿递的每年的费用到底有多少。
而邸报传抄发送只是驿站所负担的事物中最为简单的一项。
但朱由检知道,就算花费再多,驿站也必须存在。
因为在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过程中,驿站驿递发挥着举足轻重地重要作用,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存在。
温体仁的提议非常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实属老成谋国之言。
站在首辅这个高位的老温清醒的认识到,若想要将朝廷的新政推广到大明各地,驿站驿递将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且也是朝廷控制地方官府最为便捷和直接的通道。
朱由检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甚至知道,很多处于要害位置的驿站中,有些驿卒本身就是锦衣卫的密探,这些便装密探会将很多重要的情报汇总后上报到京师,以卑微的身份为这个国家贡献着一己之力。
第三百六十六章 情弊
类似于以驿卒身份行锦衣事的人有很多,这样一辈子隐姓埋名的无名英雄,存在于每个朝代之中,隐匿于被人所忽视的角落里,默默无闻,尽忠职守,直至将诸多没来得及讲出的秘密带离人间。
朱由检甚至想过,自己前世的身边,或许就有这种人的存在,在闹市中,自己或许曾经与很多这样的人物擦肩。
“温卿此议甚是恰当,现今局势已于当年裁撤之时完全不同,复开驿所已是势在必行。但以往驿站以及急递铺、递运所管理之上尚存许多亟待改进之处,否则的话一旦复开,除却徒耗朝廷钱粮之外,其中漏洞恐会养肥一群硕鼠!温卿于此事上有无思及?”
面对温体仁的议题,朱由检先是予以了充分的肯定,但随即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
按照原先驿站及相关人员、设施的配备上来看,整个大明驿站的运行,一年总的支出当在两百万两上下,这笔巨大的开支如果单由太仓负担肯定是力有未逮。
而帑虽然不缺这笔银子,但如果不对旧有的管理模式和体制进行改革,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会被他人用各种手段予以挥霍甚至贪墨。
虽然朱由检一直奉行的是水至清则无鱼、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允许灰色地带存在的处事态度,但他也不愿因此被别人当成了冤大头。
驿站驿递必须全面恢复和改进,相关的制度也必须进行修订,原先那种无人监管的管理方式必须改变。
“启禀圣上,臣曾就我朝驿站驿递之相关文档进行过粗览,并于休沐之时偶与家中次子谈起过此事,臣子侃亦曾数次于休沐是前往京畿各县之驿站踏勘过。数番探究过后,臣父子军以为,驿递之负担对于朝廷财政来讲太过沉重,唯有于压缩开支之外另觅他途,以收益来补偿支出,尽其可能减少公帑贴补。若是方法得利,朝廷虽是复开驿站,其耗费亦会大为减轻!臣闻听之后亦觉似有可为之处,故此方有今日之议!”
老温为了让温侃在皇帝心中留下上佳的印象也是蛮拼的,不但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儿子,还打发温侃以及仆从外出驿站探访调研,以求上呈时能切中利弊,待将来功成之时,皇帝马上便能想到温侃这个当初首倡之人。
“哦?温卿于闲暇时仍不忘操心国事,实是难得之极!卿父子所议为何?且讲来听听!”
听到温体仁的一番话语之后,朱由检不由的精神一振,虽然他对改革驿传系统已经有了不成熟的腹案,但他还是更希望能从处在历史当中的人群中听到非凡的见解以及方法。
“臣谨遵圣命。臣父子于此事之上多番探究之后以为,首先,要将现有之急递铺、递运所合归于驿站,而每六十里所设之驿站于原址上加以改动,如此之后则更利于运递之管束;其次,除却驿递、驿卒之外,夫头、马夫、车户等等相关人等尽归驿站所辖,有朝廷负责豢养马匹、维修车辆、拉车送运之所费,避免诸多百姓因自负所需而倾家荡产之困厄,切实让我皇之仁政惠及天下子民!”
“等一等!温卿适才所言中提及自负所需数字,难道两百年来,为我大明驿传之中坚者,还需自家负担所生发之费用吗?”
朱由检突然插言打断了温体仁的叙述,身子前倾,目光直视温体仁,脸上满是疑惑与震惊的神色。
他虽然知道大明驿传系统各种制度的落后,但却根本不知那些从业者竟然要自掏腰包来为国家效力,初闻之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打穿越以来,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剿贼安民,经商赚钱这些大事上,对于驿递这件事并未过度关注过,直到今天温体仁提起此事后,他才想到了后世的邮政系统,并且想套用后世的那套方式来进行改革。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终日辛苦奔忙的驿站中的最底层百姓,竟然要耗费家财来为朝廷服务,那这个人群的命运该是如何悲惨的样子呢?
“呵呵,圣上日理万机,于此等小节上不知亦属正常。圣上应知,大明官员远行途中,是凭借勘合出入驿站、役使马匹车辆及人力的。但许多年以来形成的规矩,兵部勘合有发出无收回,士绅递相假,一纸洗补数四。差役之威如虎,小民之命如丝!驿递之马夫、车夫、夫头非破家荡产以供,则鬻妻卖子以应。当此民穷财尽之秋,更罹狼吞虎噬之惨。地方官吏还任意克扣驿站经费,贪污私肥,如此种种之下,方有驿递耗费之巨!”
对于皇帝的震惊,温体仁早有预估。
他知道,只要事涉百姓疾苦之事,必然会引起皇帝的高度重视。
他翻遍史书,也从来没有见过对底层百姓如此仁慈和关心的皇帝。
被世人称颂的宋仁宗虽也以善待百姓而名传后世,但却及不上当今皇帝的十一。
“怎能如此!怎会如此!简直是岂有此理!朕之失也!朕之过也!此事必须改!必须彻底改!”
朱由检此时的脸色很难看,一股无名之火在他的心口淤积,但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温体仁的叙述并未涉及具体事例,但那种能想象到的凄惨画面还是浮现在了朱由检的脑海中,这让他本来畅快的心情顿时变得大坏,内疚和自责充斥了整个脑海。
昭仁殿中的群臣也都被温体仁的描述所触动,个人的脸上皆是肃然之色。
他们都入驻过驿站,许多人也都役使过驿站的人力物力,并且大都以为这是朝廷公帑所出,用起来也是心安理得,没想到这其中的内情竟是如此。
“圣上息怒!驿传此般境况由来已久,并非因我皇而致如此;而今既知其弊,那兴利除弊已是必然。故此,臣有几项建议上呈,还请我皇斟酌!”
温体仁劝了朱由检一句后,顺势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温卿尽管直言!驿传如此状况,已成害民之所在,整饬须得从严从速方可!”
朱由检皱着眉头道。
不管温体仁提出何种建议,以个人家财而奉国用这一条必须立刻废除,这条恶政多存在一天,就会导致众多受害者在苦难中挣扎一天。
“臣以为,驿站之弊首在役使。臣建议,自今年起,朝廷大小官员经停驿站时,除却按级别享用其所需外,一律不许役使驿站之夫头、车马等物,若确有急需,则须花费银钱雇使;再者,官员勘合只能供自身及所携亲眷所用,勘合之上须注明其姓名、籍贯、年齿、相貌、官职,以防他人冒用;驿站驿丞与接待入驻官员时,需对照勘合验明其身,非其本人所持勘合者,一律视为冒用。依老臣之意,此条需张贴悬挂于驿站醒目位置,以朝廷章程压制可能之争议!”
温体仁这回是彻底豁出去了。
这两条规定直接堵死了官员们借机揩油的门路,一旦真正实行开来,老温的名字非得被那些习惯了占便宜的官员给骂臭了不可。
“大善!温卿此二策直击要害,实是一心为国着想之直臣也!卿为首辅,朕心甚慰之!”
朱由检这次的赞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他当然清楚温体仁的主张会被多少官员所怨恨。
不管温体仁此举出于什么目的,只要大节上不亏,于国于民有利,那便是值得信赖之人。
第三百六十七章 革新
听到皇帝的夸奖,温体仁心中也是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他从皇帝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上判断出,皇帝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自己孤臣、直臣的形象再一次得到了确认。
世人都说自己谄媚,在皇帝面前毫无底线,没有一丝直言敢谏的大臣风范,事事处处都顺着皇帝的心意。
可这天下不就是皇帝的吗?顺从皇帝有错吗?
身为大臣,不去迎合皇帝,非要摆出一副诤臣的模样,处处和皇帝对着干,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家那些利益?
听皇帝的话、想皇帝之所想,替皇帝背黑锅,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现在局势已然彻底稳定下来,民生将会是皇帝接下来更加关注的主要事项,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证明,平民百姓才是皇帝最重视的一个群体。
今上既然爱民,那就顺着这个思路去做事就好。
至于会因此得罪多少官员,引来多少骂声,那就让他们尽情地骂吧。
骂半天,老子还是首辅,你们照样扑街。
自己以及后代子孙的荣华富贵都是皇帝给的,难道你们想让老夫做忘恩负义的贼子不成?
自己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想回头已是绝无可能,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算了。
哼哼,这些蠢货根本没看明白,从这几年的行事风格来看,皇帝性情大变,原先总会听从群臣意见的那个皇帝已经彻底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容易被蒙蔽的主了,一旦触了皇帝的逆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温卿还有何策继续讲来!”
温体仁的两项建议终于让朱由检郁闷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许。
“臣谨遵圣喻!除却上述两条之外,臣以为,节流需从源头抓起。先大明境内尚有驿站千两百余处,待全面恢复后将达近两千处。而依照此前之规,每处驿站需备马六十至八十匹之多,车辆三十架上下,期间所耗可谓极其繁重,甚至可以说,驿传之大半耗在此处!值此天下太平,边患渐消之时,紧急军情已是极为少见,蓄养马匹过多已无必要。臣建议,驿站马匹数量减半为佳!再者就是,节流之外便是开源!臣建议由朝廷拨款,扩修驿站,仿客栈酒楼之经营方式,以其利养驿传,就算其利甚微,亦比只出不进要强出些许。此乃臣父子之浅见,是否采用还需圣上裁定!”
温体仁讲完之后冲着朱由检施了一礼,面上已是疲态尽显。
毕竟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站了半天也是腰腿酸胀。
“卿之所议极是恰当!卿心忧国事,所提亦是直指有害民生之处,实是诸臣之标尺!卿且坐歇息,以上所述容朕与诸臣工议之!”
朱由检目送着温体仁慢慢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后,目视其余诸人开口道:“适才温卿之述切中驿传之时弊,其建言亦是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不知诸卿对此还有无其他补充之处?”
其实他心里对温体仁的几项提议是非常认可的,尤其是最后一条,彻底颠覆了他对大明官员顽固守旧、僵化保守的这种认知观念,让他对未来的全面改革充满了期待。
温体仁关于将驿站半商业化的建议简直是神来之笔,这种超前的头脑和意识、开放的思想和行为,不去做生意实在是可惜了。
众所周知的是,历朝历代的驿站都是建在城与城之间的道路一旁,除了转送传递各地的紧急情况以外,另外的的一个主要功能便是,给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城市的过往官员提供临时落脚点,并为其提供相应的服务,使其免受风餐露宿之苦。
但对于占据着黄金地段的驿站来说,这项功能却有浪费资源的嫌疑。
在过去的年代里,官员的出行是受到严格限制的,除了赴任、离职、致仕、调任、巡视这几条之外,不管是一品高官还是从九品的低级官员,在任期间是不允许离开自己职权范围之内的。
而与之相反的是,路途上最多见的就是商贾。
为了赚取利润,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每天都有大量的行商奔波忙碌着。
很多时候,为了赶时间抢占商机,商人们以及他们雇佣的马夫脚夫经常会错过宿头,路宿于荒野之外成了众多行商的家常便饭。
每逢雨雪狂风等恶劣天气,商贾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货物被淋湿泡烂,然后血本无归。
损失钱财还是小事,更令人可怕的是,半夜熟睡正酣时遭遇盗匪,轻则货物丢失,重则人死财无,这种事例千百年来屡见不鲜。
商贾们不是不想住进让人踏实放心的房子内,就算花些银钱大多数人也不会计较,但是谁会在荒草野坡中开店呢?
在交通不便的过去,没有人会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开设酒楼客栈的,除非是孙二娘那样的人物。
而驿站的存在恰恰解决了这个令商贾们头疼的问题。
因为驿站是朝廷开设的,是官方的,没有土贼敢袭击驿站、劫财杀人,那样做的结果就是等着被官军给彻底剿灭。
官府的威严是不允许被侵犯的,你有刀有枪也不行,官军手中的刀枪比你的更加锋利。
驿站是不允许行人商贾入驻的,就算有些心思灵活的商贾找到驿丞后递上银钱,也只会被允许在驿站的墙外歇息过夜,这就是阶级的划分。
士农工商,老祖宗早就排好定位了,你有钱也白搭,能让你在驿站外面睡个安稳觉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当然了,官绅士绅们的商队可以进入。
除了冒用勘合以外,比如主人给路径之地的官员写上一封信问候一下,收到信件的官员就会明白什么意思,只要派人给驿站的驿丞打个招呼,会来事的商队掌柜再拿出一点心意,那你可以堂而皇之的入驻官家客栈了。
但大多数小本经营,或者有些积累但却没有人脉的中等商贾们却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作为从九品下不入流的驿丞却往往以官府中人自居,压根瞧不起这些商贩走卒,而这些大多数却会成为半商业化驿站的主要客源。
驿站新政的实施将会为商贾们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安全场所,从此这些人再也不用担心货物损毁失窃,甚至人财两失等情况的发生。
相信这项举措会受到热烈欢迎,但这其中不包括官员以及相关利益群体。
想到这里的同时,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将类似于后世运输公司之类的车马行办起来呢?
也不知道自己交代过的四轮马车研制到什么阶段了,那可是提高运输能力的利器,年底这段时间一直没太关注,等抽个时间得去一趟了。
要是想办运输公司,那四海商行在这方面可是有着巨大的优势。
分支商行几乎遍布大明各地的四海商行已经成为了大明商业领域的巨无霸,并且发展势头非常地迅猛。
四海商行完全可以利用自身优势,将中短途以及长途货运运作起来。
四海商行的旗帜下,没人敢打什么主意。
现在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中,很多人都知道四海商行是谁的产业了。
“启奏圣上,臣有话要讲!”
突然之间,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
第三百六十八章 争议
说话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施邦曜。
这位名臣在信阳州事件发案后被朱由检派到了河南行省,专督地方官府迁移安置灾民事宜,这一去就是近一年的时间,直到崇祯十年年底才回到了京城。
“施卿有何建言尽管讲来!”
“启禀圣上,臣以为,首辅之数策虽是可行,但臣依据本职来看,若官员依旧凭借勘合入驻驿站,享用朝廷之公帑以利己,且其中人情仍在,还会有许多冒用之举生发,此实为治标之举!故此,臣以为,不若直接取缔勘合,改为按职级发放津贴,以防他人冒用勘合坐享其成。此乃臣之浅见,还望圣上思之!”
施邦曜这番建议是从自身职业的角度来看问题的。
他对大明官场的风气再熟悉不过了,温体仁提出的验看勘合之举貌似合理,其实还是有很大漏洞可钻的。
官场上的人情勾连就是最大的障碍。
没有品级的驿丞很难抗住打着某某高官的旗号入驻的人。
在某些人的威逼之下,九成九的驿丞会选择睁一眼一闭眼,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银钱,干嘛去得罪一个有权有势的人?
而若是想防止这种白白耗费公帑的行为,那就少不了都察院的监督。
但这件事难度太大了,以都察院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
大明驿站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近两千处驿站分布于十几个行省之内,这得需要多少御史,花费多少时间才能监管的过来?
但是制度的缺陷又不能视而不见,施邦曜思忖半天终于想到了这个办法。
施邦曜的提议让朱由检顿时感到眼前一亮,这条建议有些像后世将暗补改为明补的味道,如果能够顺利实施的话,那驿站的商业属性将会更强,管理上也少了麻烦和漏洞。
但是现在就这样做的话,恐怕会受到整个官员群体的抵制。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认为,驿站是朝廷的,他们能够免费入住是官威和体面,给朝廷效力凭什么还要花钱?
就算有补助也不行,那样传出去会有失体面,而他们的体面就是朝廷的体面,他们丢了面子就等于朝廷丢了面子。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面子,懂吗?面子大于天。
所以说,施邦曜的建议虽好,但现在暂时还不能实行。
果然,没等朱由检委婉的说出自己的意思,殿里已经有了反对的声音,理由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
“启禀圣上,臣不赞成施宪台此议!”
出言反对的是兵部尚书杨嗣昌。
“驿站接待朝廷官员之规久已有之,正是此举才将官员与其他人等区分开来。天下诸官皆是为朝廷效力,而驿站亦是国有,岂有朝廷向官员索取费用一说?此举若行,传出去将会引世人耻笑,更会伤及天下群僚之颜面,殊不可取也!”
杨嗣昌边说边摇头道,脸上的神情也是相当的不满。
“臣附议本兵之言!过去窘迫之时尚未有此行举,现今朝廷财政大为宽裕,且将来会更加充盈,如此之下岂能行此不义之举,施宪台谬亦!”
侯恂也是站出来表达了反对之意,并且理由更加充分。
朝廷穷的时候都没这样做,为啥现在有钱了反而开始算计开了?
“臣赞同部堂之论,首辅之议已是极为可行之举,相信天下官员也也会遵章执行,但施宪台此议却是有些过矣!臣附议首辅之议,还请我皇慎思之!”
一向很少发表意见的范景文也站了出来,旗帜鲜明的倒向了杨嗣昌和侯恂这一边。
剩下的重臣里,温体仁本就对施邦曜反对自己感到不满,此时虽未明确表态支持杨嗣昌,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表达方式了。
而孙传庭和陈奇瑜虽对施邦曜的提议略感不满,但两人因为参与议事次数太少的缘故,不想一上来就树敌,所以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不表态的方式。
而司农寺的两名少卿严俊山和宋应星则是因为品级太低,加上初次与会,根本不敢表明自己的态度。
“哼!驿传每岁消耗巨量国帑,其中相当一部分既是为许多官员所费,若依本宪之议,那每年即可节省大量银钱!现下国朝财政虽是略微宽裕,但尚有多少饥民百姓等待朝廷钱粮安置?若是能省下一分银两,百姓便会宽裕一分,我等平日皆是锦衣玉食度日,难道还需从百姓口中夺食不成?”
施邦曜怒视杨嗣昌接连发问道。
“施宪台此言过亦!朝廷自有安置灾民之专款,何来我等与其口中夺食之说?若依宪台之言,那我等日常所享亦应与百姓一般方可?适才本官所言乃就事论事,宪台切勿乱扣罪名才好!”
面对施邦曜的质问,杨嗣昌毫不示弱的反驳道。
“好了好了!诸卿切勿争执了!施卿之言亦是一心为国,其余诸卿所言也是有些道理,此事到此为止吧!接下来先议正事!严卿、宋卿,二位卿家有何建言与闻?”
朱由检摆手止住了几人的争论,点名头一回参加议事的司农寺二人发言。
“启奏圣上,臣等二人所奏乃是寺务相关,与灾民安置也是有着些许牵连,还望圣上容禀!”
听到皇帝点名之后,一直坐在那里一句话没说的严俊山与宋应星慌忙起身,两人对视一眼后,严俊山施礼后开口禀道。
“启禀圣上,经首辅屡次提及圣上重农之意,臣与宋少卿及温寺丞遍览历朝之相关书籍文档,几经商议并请示大司农后议定,把荆襄一带作为我朝粮米基地,进行完全之开发。如此一来,此地将成为安置灾民之另一要点,河南行省灾民就近向此区域迁移,也会极大减轻朝廷各种损耗。臣等粗粗算过,荆襄尚未开垦之地可达数十万顷,其农产及水产,足可供养数百万甚至更多灾民安身。臣等恭请圣上裁定,由本司遣人赴荆襄指导农户精耕细作之事宜,待功成之后再予以全面推广!”
后世有句广为人知地名言:“湖广熟,天下足”,但这是在满清中后期才出现的一句话。
虽然秦汉起两湖一带便得到了开发,到了现在,湖广行省已成为大明的粮食主产区,所产米粮成为漕粮的主要组成部分。
但截止到现在为止,因为并没有出现百余年后人口大爆炸的现象,此时的荆襄地区还有大量的田地未被开发出来。
严俊山等人在调阅了大量的档案后,再与湖广现有的人口数量一对比,最后得出了全面开发水网密布的荆襄一带的结论。
“好!司农寺虽复设不久,但却有如此长远之眼光统筹布局,实是值得夸赞!卿等可将此事题本呈上,待司礼监批红之后即可予以实施!望卿等用心任事,踏实苦干,功成之时,朕定不吝赏擢!卿且回座吧!”
严俊山的提议让朱由检心情大好起来。
司农寺的工作效率让他刮目相看。
在如此短时间内便能想到由京畿地区试点运作田地增产一事,紧接着又提出荆襄全面开发,并且这两条措施都是有的放矢,并不是单纯的博取自己的关注,就凭这种实心做事的态度也要好好夸奖一番。
明末远洋贸易的迅猛发展,直接带动了江南一带手工业的快速崛起。
每天都有海量的丝绸、茶叶、瓷器、生丝、棉布等产品被装船运往了东西两洋的相关国度,并从他国带回来了巨量的白银和其他大明所需的产品物资。
这种商业及手工业大繁荣的同时,也让江南粮食主产区的耕地面积迅速减少。
巨大的利益刺激下,士绅大户也罢,平民百姓也好,都纷纷把自家的良田改成了桑田,用来换取更高的利润。
原先是苏松熟,天下足,现在的苏松已经需要湖广的粮米来养活了。
而荆襄的大开发正好是对商品经济发展的一个有效补充。
看来需要加大从河南往湖广移民的力度和速度了。
湖广不缺粮食,而且与河南搭界,就近移民会给官府节约不少成本。
现在河南灾民也是在向湖广一带迁移着,但并没有深入到荆襄一带,只是将两省交界的水量相对充沛的地区作为了安置点。
“给河南巡抚、湖广巡抚下旨,命其安排相关人等对接,安排好空闲地域,尽快扩大移民人数及速度!温卿,卫生署要组织多只医疗队携带足够药品,分赴河南、湖广两地,做好防疫防病之事项,所需费用自太仓支出!灾民安插之事,朕亦会自帑拨付银钱与两省官府!”
温体仁起身拱手领旨,心里则是盘算着让温侃去哪一处建功更加合适。
还是京畿吧。
荆襄开发还未开始,等到一切准备就绪,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现在的节气正值春耕,京畿离着皇帝近,而且在自己的可控制范围内,一旦有什么需求,自己在短时间就能帮得上忙。
等司农司在京畿地区的试种取得成功之后,荆襄的事物也就刚开始,到时候再让温侃去掺和一把,争取两面都有功劳。
就在朱由检和重臣们商议国事之时,京师东南两百里的天津卫码头上,十余艘数千几料的大船先后缓缓驶离了码头,然后顺着海岸线一路向南而去。
这是奉命出使西洋的郑芝凤和方以智率领的船队,其中的数艘船上是两百名选拔出来的孤儿,以及随行护卫的四百名锦衣校尉,其余的船只则是装载着各种物资,以供数百人沿途的消耗。
郑芝凤他们的船队将一路南下,之后在杭州和福州两地经停,汇合等候在那里的大型商业船队后,组成规模庞大的舰队,一起向西洋进发。
在经过了大半年的筹划和准备后,这只自郑和七下西洋以后,大明规模最大的船队,满载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和书籍,也承载着朱由检的希望,终于扬帆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数年后他们归来时,将会把一些先进的技术和理念带回大明,同时也会把汉家文明的光辉散播与所经之地,让那些无知之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大明这样强盛、富饶、智慧、文明的国度存在着。
第三百八十六章 准备
就在大明全国上下沉浸在新年的热闹气氛之中时,东北的建州却是一片厉兵秣马的忙碌景象。
尚未解除封冻的道路上不时地有数量不一的八旗兵伍携带兵甲骑马行进,成群结队衣衫褴褛的汉人包衣,或推车或挑担,在八旗兵的监护下,冒着尚未消散的严寒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大批的粮草物资运往义州方向。
与外面犹自冰冷的气温相比,盛京崇政殿内却是温暖如春,皇太极召集了亲王贝勒们正在商议出兵南下的事宜。
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燃烧的火龙,让整个皇宫的大部分殿内温度维持着舒适感,使得居住在各殿的贵人们,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也感受不到一丝冰天雪地的味道。
“郑亲王,各旗兵马集结到何种程度了?粮草物资可是准备妥当了?”
御座上的皇太极面色红润有光。
经过一个冬天的将养,他的身子已是恢复如初,并且数月未再发病。
“回皇上的话,现下各旗兵马大部集结到位,汉军旗除了守卫义州的人马以外,其余留在盛京的都已经向义州赶去。插汉部因着要赶着牛羊前来盛京,故此尚有几千人未到。不过据探马回禀,顶多再有五天便能赶过来。粮草物资先已是大部运往了义州,剩余的只要大军出征时随军就成!”
坐在阶下下手左侧第一位的郑亲王济尔哈朗神态恭谨的施礼回禀道。
自从他哥哥阿敏因忤逆皇太极被圈禁之后,济尔哈朗对皇太极越发地尊重,说话行事处处以臣下自居,但凡是得了好东西,他都会在第一时间内送入宫中,以博得皇太极及其他贵人的欢心。
济尔哈朗这些行举没有白费功夫,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宫中贵人都对他赞不绝口,皇太极也是投桃报李,将他的位子直接提到了亲王首位,压过了礼亲王代善,成为群臣之首。
“好!郑亲王做的不坏!只要粮草物资备齐,这回大军南下便无后顾之忧了!睿亲王,两白旗的朝鲜铳手是何情形?朕听闻前端时日有人妄图叛归?莫不是两白旗短了他们的粮饷所致?眼看大战在即,怎地未战先乱了军心?两白旗要是统带不了,那就将这些铳手交给两红旗,以免上阵误了大事!”
皇太极目视济尔哈朗下手位的多尔衮语气不善的发问道。
两白旗在多尔衮和阿济格的亲率下,于去年集结重兵前往朝鲜打粮,在大败朝鲜军队之后,逼迫朝鲜国王交出了十万石粮食,最后还带着五千名朝鲜铳手返回了盛京。
这批数量巨大的粮食大大缓解了建州缺粮地危机,也让皇太极更加坚定了南下抢掠地决心。
必须趁着还有粮食的时候再去抢劫了,要不然等这些粮食消耗完毕,夏收还没到来,整个建州就有陷入饥荒的危险。
已经开始的小冰河时期对东北也造成了不小地影响。
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建州所辖雨雪急剧减少,大批田地里的庄稼因缺少灌溉而长势不佳。
而出自荒山野岭、思想和行为极度野蛮落后的皇太极们对此却是束手无策,根本拿不出相应的措施来应对这种情况的发生。
幸亏范文程、宁完我等这些汉人还知道一些常识,他们上书皇太极后得到许可后,率领包衣中的工匠四处打井修渠,这才稍微缓解了一下一些地方的旱情。
但由于大明两年来持续的禁运,打井修渠所用的铁料器件成了制约建州抗旱的主要因素,在消耗掉一定数量的铁料之后,打井事项被迫中止。
剩余的铁料还要作为军资使用,要是全部农用,一旦发生战事该当如何?
粮食减产就减产吧,到时候让那些尼堪少吃点就成,饿死了是他们活该,到时候再去大明抢人就行。
但长久这么下去可不是个事,皇太极在考虑再三之后,决定必须尽快派兵南下,寻求从大明那边得到足够的物资补给。
皇太极下了决心,这回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抢劫了,而是要遣重兵大举压上,力争把松锦等城池全部拿下,彻底将明军压回到山海关以内。
“八哥,铳手的事已经了结了,也算不得是何大事,斩了几个领头闹事的之后也就无事了,军心未见不稳,八哥宽心好了!这五千人可都是两白旗打朝鲜带来的,自是还由我两白旗统带着。有咱们八旗军纪镇着,上了阵谁敢不听号令?”
多尔衮敷衍的冲着皇太极拱了拱手,轻描淡写的回了几句,并未将皇太极的威胁之意放在心上。
前着十几天,由于两白旗的一个牛录章京醉酒之后鞭打了一个朝鲜铳手,结果引发了铳手的众怒,那个牛录章京和几个八旗兵也被铳手们仗着人多围殴了一顿,最后那个受伤牛录章京手下的八旗兵要与铳手火拼,被闻讯而来的阿济格制止。
最后的结果就是参与殴打的二十几名铳手被斩首,牛录章京和几名手下则是被罚了一些银钱了事。
阿济格这种处置手段在其他族人看来实属正常,但却引起了朝鲜铳手们内心的强烈不满,只是出于对八旗的惧怕,这帮朝鲜军不敢发作而已。
“哼!两白旗处置此事何其粗疏,就不怕使人心寒吗?!明军火器已非汉军旗能敌,这些朝鲜铳手将是我八旗对付明军之利器!要好好待他们,如此方能让他们卖命!郑亲王,稍后你带上三万两银子去朝鲜军营地,除却抚恤一下死者之外,其余的根据官职将银子发放下去,就说是朕的犒赏!”
皇太极可不是阿济格那种莽夫能比的,他自是知道军心是如何凝聚的。
这次明摆着是阿济格处置不公,如果不及时化解朝鲜军队心中的怨气,真要上了战场,难保不是一触即溃的局面。
“臣遵命!”
不等多尔衮出言反驳,济尔哈朗已经起身接旨。
多尔衮冷哼一声没再言语。
毕竟是面临大战,他虽然对皇太极收买人心的举动有些恼怒,但还是忍了下去。
反正这群铳手还在两白旗的控制之下,将来打完了他也没打算让这些人回去,到时候直接归到两白旗名下,你老八再想对付咱们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此次攻伐明国之战关乎我大清气运,是为我大清立国以来最为关键之一战,军令一下,须得全军用命,不得有丝毫违逆!若有不听令者皆斩!此战功成之后,我大清不但实力剧增,且随时可进逼明国京畿一带,逼迫明国皇帝将重兵集于山海关一线。到时明国西北防线将会如同筛子一般,处处皆是漏洞。而我大清兵马可趁虚直入边墙,攻略明国宣大、延绥等边镇,拔其城镇、掳其人口钱粮,或许不过十年,我大清便可借路西北之地,直驱明国京师,大明之花花江山说不定就是我大清的了!”
此时此刻,御座上的皇太极神采飞扬,仿佛现在就坐在紫禁城里那张真正的龙床上一般。
第三百八十七章 狭路
“把总,咱们这得胜堡在松山城南面几十里地了,为啥子还要出来哨探?建奴要是打过来,前面的堡城不早就传出警迅来了?俺看啊,咱们再往前哨探个十里八里的,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烤烤火吧!你说这都打春都快两旬了,这关外咋还是这般冷啊!”
得胜堡西侧的大山丛林中,一只十余人的明军夜不收小队牵着战马在林中蜿蜒穿行着。
这是奉命出来哨探的一只秦军夜不收小队,带队的是年过三旬的把总崔行云,他牵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停地来回扫视着两侧,两只耳朵也在仔细聆听并分辨着周围传来的各种动静。
按照夜不收的规矩,十余人分成了前中后三组,每组间隔约有二十步左右,这个距离之内如果前队遇袭,中间一队的短弩可以就地进行支援,而后队也会很快做出反应。
刚才说话的是跟在崔行云身后的总旗高进,年龄比崔行云略小,身材高瘦,长着一张与身材相匹配的长长的马脸。
两人原先都是陕西镇的夜不收出身,俱为从军十余年的老行伍,都有一身的好武艺,但因为边军里派系林立,他们几个虽然也立过不少功劳,却都被上司抢去按在了手下亲信的头上,最后不过是落了些许赏功银完事。
崔行云等人虽然也是非常不满,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憋在心里。
直到孙传庭赴任陕西后开始编练新军,在打听到新军缺少老兵并且粮饷按时发放的消息后,崔行云与高进等人一合计,干脆带着战马兵甲连夜出走,投奔到了孙传庭的麾下。
孙传庭虽然正直,但却不是迂腐之人。
他对大明边军的腐烂早有了解,在得知了崔行云等人的情况之后,孙传庭对此并无丝毫反感之意,反而采取了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
而像崔行云他们这种情况的事情真是不少,随后的日子里,不断的有边军低级将官和士卒闻讯投奔了新军,最后总人数多达了近两千人之多。
事情发展到了后期,这些军镇的总兵大将也知道了这一情况,但谁敢去陕西巡抚门上要人啊?
无奈之下,这群兵头们只能下令各部严加防范,所有士卒不得外出之后,情况才得以缓解。
这些来自与陕西镇、宁夏镇、延绥镇,甚至更远的甘肃镇的逃兵,大多数都是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卒,他们的到来让秦军的骨架迅速地建立了起来。
这批老卒中虽有不少人的军纪确实差了一些,但在秦军严格地纪律、每顿管饱的饭食、足额发放的军饷、表现出色便能拔擢等数项举措之下,这些多年养成的坏习惯也被慢慢地纠正了过来。
正是在这群老卒的带领和示范下,作为新军的秦军却是迅速成长为了一只强军。
在随后秦军的几次征战中,崔行云和高进等人先后立下了几次功劳,但这次却再没有人来抢他们的功劳,而是升擢赏功一并发下,崔行云也得以积功升至把总的职位,高进也落了个总旗的职位,终于迈入了大明官军军官的行列里。
“你懂个屁!前几日俺从参将哪里得知,义州那边已是来了大队建奴,且每日都在不断增兵,锦州、松山都已封闭城门!参将还告知俺,松锦城外咱们官军哨探已是与建奴哨探交过几次手了!看建奴之意,这是想一路往南探查咱们的军情,要不然为何遣咱们出城查探?”
崔行云一边跟高进说着话,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在崇祯十年秋日抵达京郊休息月余之后,部分秦军便奉命分批开赴关外,越过宁远城后进驻了几座堡城之中。
崔行云和手下的五十余名夜不收隶属于参将雷声辖下,他们这一部共计三千余人驻扎在了松山西南方向的得胜堡。
“把总,恁说,这建奴真是有传言中那般厉害?俺们可是跟西北马贼、土匪、流贼都交过手,那些马贼可都是扎手的紧,最后还不是给俺们给宰了个干净?建奴能比马贼还强?比高闯王那些番兵还强?”
高进虽是长了一副吓人的模样,可天生就跟妇人一般的话痨,他和崔行云在一起的时候,崔行云只需出个耳朵就成,剩下的话题高进自己就包办了。
因着前后都是在自家地盘上的关系,精神放松的高进话匣子一下子又打开了。
“敌袭!”
已经养成了一边听他唠叨一边观察四周的崔行云突然低喝一声,身体同时迅速向旁一闪,随后矮身钻进马腹下。
“嗖”地一声轻啸过后,一只三棱重箭插在了刚才他身体所在位置的地面上,长长的箭杆还在轻轻抖动中。
十余年的夜不收生涯,使得崔行云耳目灵敏度远胜常人,身体的急速反应也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弓弦响动声被他那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身体立即作出了相应的躲避动作。
而他后面有些大意的高进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听到崔行云的示警声后他下意识地身子一歪,一只闪电般飞来的长箭透过他身上的棉甲深深地扎在了他的肩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身子带倒在地。
高进倒地之后忍着剧痛顺势一个侧滚藏在一棵大树后面,他迅速翻身爬起后背靠着大树坐下,几声惨呼和战马的悲鸣声传来,然后是重物倒地压断幼树发出的声响,他能听得出悲鸣声是自己的战马发出来的。
高进一只手摁在受伤的肩头,口中大喘几下后让心绪放平,然后由树后稍微露头看向长箭射来的方向。
崔行云躲过第一只箭之后,顺手将短弩从战马的兜囊中摸出,然后迅速从马腹下躲到了一棵树后。
跟在他和高进后面的两名夜不收没来得及躲开重箭的突袭,一个被射中脖颈仰面倒地,手捂住伤处挣扎几下后便悄然无声,大股地鲜血顺着被长箭撕开的口子汩汩而出,很快便将一小块地面染红。
另一名夜不收被重箭命中胸口处,一声金属之间碰撞地闷响过后也是被冲击力带到在地,但他随即翻身藏到了树后。
关键时候,护心的铜镜救了他一命。
崔行云身子紧贴着树干探头向侧前方看去。
数十步外,七八道身影正借着树木的掩护迅速向他们逼近。
这些人身上的盔甲样式与大明官军极其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帽盔顶部的盔尖细长,如同竖着一根长长的铁条一般,上面飘扬的白缨显得很是孤单。
“是建奴!用铳!”
虽然秦军并未与建奴碰过面,但出现在这里袭击官军的只有建奴。
尤其是那一张张丑陋且冷漠的面孔上散发出的嗜杀的神情,与传说中的建奴形象别无二致。
第三百八十八章 勇者胜
胡舍里手提着一具五六斤重的连枷,借着树木的掩护向着不远处的明军小队疾奔。
东北地区所谓的密林只是相对而言,其实树木间距还是相当宽阔,并非密不透风的那种。
胡舍里是镶白旗中的一名白甲兵,虽然还不到四旬的年纪,但已经参加过与明军大小几十场的战斗,死在他手下的明军将官士卒足有近百人了。
他手中的这具连枷便是从一名被他杀死的明军夜不收手中缴获来的。
此次胡舍里奉命带着十名八旗兵前出哨探,意图从官道两旁的群山密林中,绕过明军的堡城后一路南下,探查明军粮草辎重的所在,以便给八旗精锐的突袭提供精确的情报和位置。
在胡舍里的心目当中,明军就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虽然明军的火铳施放时动静吓人,被铳子打中不死便是重伤致残,但这帮如妇人般胆小的明军根本没有勇气与八旗兵正面相峙。
每每临阵时,还不等自己的族人进入射程之内,惊慌失措的明军已经纷纷将火铳打响,然后扔了火铳转身就逃,自己和族人只需撵上去从背后宰杀即可。
偶尔有个别勇悍的明军翻身迎战,但结果却是独木难支,在勇悍的八旗兵围殴下转瞬便会命丧当场。
接到主子派下来的哨探将令后,胡舍里从心里根本没当回事,当年他曾经跟随大队打到过宁远,对这一带的道路并不陌生。
在深山老林中长大的他惯于翻山越岭,在林中辨别方向的能力也是与生俱来,加上对明军心理上的蔑视,胡舍里对这次哨探任务充满了信心。
在从西侧的山林中绕过松山城后,他带着这只小队人马一路向南疾行。
胡舍里判断,明军存放粮草辎重的地方应该在宁远城附近,那里据松锦两百余里,位置上足够安全,给前方输送粮草的距离也十分地合适。
从他以往的经验上判断,明军不可能会在官道的两侧布置哨探。
第一,明军不会认为清军敢派人往南渗透。
第二,按照那些明军大将的怂包样,知道战事临近时只会令全军龟缩城内,根本不敢出城哨探。
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才绕过两座明军的堡城,没想到竟然在深山密林中与一队明军遭遇。
虽然崔行云也是老军伍出身,但论起在密林中的经验,还是比胡舍里要差上少许。
自幼随着族人入山围猎的胡舍里,在崔行云他们还在一里开外时,便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匹明军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
胡舍里在判断出崔行云他们的前进方向后,随即决定伏杀这小股明军,最好能逮住个活口问出一些有用的军情来。
尽管他不清楚明军的具体人数,但这不妨碍他得出这是明军哨探的结论。
大队明军不可能出现在复杂难行的山林中,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带着的十个人中有三人携带威力巨大的步弓和重箭,这三个人分别寻找有利位置准备射杀明军。
不管对面明军有多少人,在被弓箭杀伤之后,自己带队一冲,没人能逃得掉。
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只小股明军居然极为精锐,三名弓手只有有一人连续射出两箭,其余二人只来得及射出一箭后,前面的四名明军或伤或倒地或避开,竟然在瞬间做出了最为及时的应对。
在下令弓手将明军战马射倒然后从两侧迂回包抄后,胡舍里闷声不响地带头冲了过去。
其余七人则是分散开来,准备兜住这小股明军,将他们全部杀死。
三名弓手射倒明军战马后将长弓斜背,抽出兵刃从远处迂回了过去。
崔行云的前队遇袭不过是瞬间之事,后队的四人见状迅速抽出兵刃,向前队靠拢过来,他们的坐骑则是自己溜达到了一旁。
崔行云将从战马兜囊中摸出的短弩上好弦,从腰间的插袋中抽出一支弩箭搭在短弩的凹槽中,根据建奴沉重的脚步声判断着。
在心中默数三下之后,崔行云从躲藏的大树后面一闪而出,手中短弩与眉眼齐平,手指一扣牙发,弩弦轻响声中,短小锋利的弩箭闪电般激射而出,十余步外一名手持虎牙枪的建奴甲兵应声而倒。
崔行云射出的弩箭命中他的眼窝,巨大的冲击力使弩箭直接透脑而出,将他红白相间的脑浆带了出来。
一名清军见状猛蹿数步向崔行云扑来,转瞬之间已经奔至他面前数步之外,手中的铁鞭已经有举起之势。
崔行云将手中短弩砸向这名清军,趁着对方身形略微一滞的当儿,右手迅即自怀中掏出燧发手铳,搬起龙头之后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大响,白色的硝烟在密不透风的林中凝聚不散,崔行云扔掉手铳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几步外,手持铁鞭的清军被近距离火铳激发产生的冲击力击飞数步后仰面摔倒,手中铁鞭坠落在地。
他的胸口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嘴巴大张着,圆睁的双目之中满是惊恐之色,身子略略扭动几下后便去了另一个世界。
仅仅十余息之间,崔行云便连杀两名清军健卒。
而此时后队上来的四名明军,以及被射中护心镜的那名士卒已经与胡舍里等三名清军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胡舍里连枷挥动横扫,身前的一名明军无法躲闪,只能用手中长刀竖起格挡,结果长刀被砸飞后,连枷也砸中他的肋部,一声闷哼过后,这名明军被砸倒在地,张口呕出大块的血肉。
这一下重击已将他的内脏击碎,眼见得已是不活了。
数步之外的一名明军对着胡舍里射出了弩箭,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胡舍里躲避不及,弩箭直接钉在了他的左肩上。
胡舍里疼痛之下怒吼一声,手中连枷奋力掷出,正中这名明军的头部。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名明军的铁盔被砸的凹陷进去,半边脑袋也被砸的稀烂,身体如同树桩一般直直的倒在地上。
一名清军手中虎牙枪用力一摆,将对面一名明军的长刀挡开后顺势直刺,正中这名明军的小腹部,锋利的枪头破开棉甲深入腹中。
这名清军将枪头用力一搅,那名明军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花花绿绿的场子顺着棉甲里面流淌出来,对面的清军一脚蹬出,那名明军身子飞出,后被撞在一棵大树上后向前一趴,随即疼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轰”
“轰”
两声大响接连响起,剩余的两名明军手中的燧发手铳趁机打响,那名用虎牙枪的清军脑袋被铳子击的稀烂,身体硬硬的砸在地面上,连惨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身亡。
另一名清军也被手铳命中胸腹倒地,但短时间内还未身死,扔掉兵刃的双手捂着伤处一边嚎叫一边打滚。
打完手铳的两名明军分别将手铳砸向被两名阵亡清军遮挡着的胡舍里,顺势抽出长刀一左一右向胡舍里冲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惨胜
眼见两名明军持刀一前一后向自己杀来,赤手空拳的胡舍里却是丝毫不惧,他侧身避过砸来的两把手铳,接着一个虎扑向冲在最前面的明军扑去。
那名明军揉身举刀直刺,胡舍里身子一侧避开刺过来的长刀,未等对方收回长刀做出下一个动作,胡舍里垫步上前发力一拳捣在他握刀的右臂上端,巨力之下,那名明军的右臂顿时软软垂下,手中长刀掉落地面。
那名明军左手捂着右臂,脸上冷汗直冒,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抵抗力,胡舍里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那名明军噔噔噔后退数步后委顿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另一名明军趁着胡舍里侧身相对的空档,挥刀横砍向他的肋部,胡舍里急切之间错步闪身欲要躲开,但还是被上半段刀身部分将他的棉甲划开,并且肋部也被切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将他的半边白甲染红。
剧痛之下的胡舍里口中嘿然出声,顺势脚步不停地向前窜去。
虽然他武力强悍,但在身上两处伤口剧痛的牵扯下气力也在飞速流逝,在利刃面前也不能硬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肩膀中箭的高进却是处于岌岌可危的状况。
就在崔行云接连毙杀两名清军时,一名清军发现并向着高进冲来,高进由于右臂无法发力,所以只能用左手握着早就装填好弹药的手铳向这名清军开了一铳,但却并没有命中就在几步外的目标。
那名清军被手铳的巨响惊得停顿了一下,在发现身上并无异样后随即发力冲来,手中的挑刀也蓄势后直刺过来。
高进见状来不及将手铳掷出,只能闪身错步向一旁避开,然后双足发力向前疾奔,试图借着树木的掩护摆脱那名清军的砍杀。
但他只顾着躲避后面紧追不舍的这名清军,根本没注意道另外一名清军已然从一旁悄然接近了他。
就在他奔跑一段脚步放慢准备观察一下情况时,一柄虎牙枪从一旁急刺而至,注意力分散的高进来不及躲闪,锋利的枪尖破开棉甲直入他的肋部。
剧痛之下的高进手铳掉落地面,侧身跨步双手抓住枪杆嗔目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横向一挥,那名正向前发力的清军被枪杆上传来的大力甩的一个趔趄,枪身也随之脱手。
高进忍着剧痛将枪尖从肋部抽出,一股鲜血喷射而出,他抛掉短枪后合身一扑,将那名清军扑倒在地,两个人随即翻滚扭打在了一起。
高进趁着占据上身位的时机,双手抱住对方的头部,脑袋发力狠狠地撞了上去,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那名清军鼻梁被撞塌,鲜血顿时在脸上蔓延开来。
没等高进再一次撞击下来,那名清军伸手撑住他的下巴让他无法用力,另一只手挥拳猛地击打在高进的耳部。
一阵嗡嗡的声响在高进的脑袋里回响开来,神智也随之在瞬间变得有些不清起来。
他趁着脑子中一丝清明尚在,用力一咬舌尖,剧痛感让他的神智为之一清,他不顾那名清军连续击打带来的痛感,腾出左手将插在右边肩膀上的长箭猛地拔了出来,然后顺势发力一下子将三棱箭头插进了那名清军的右眼之中。
那名清军根本没来得及发出惨嚎声,锋利的箭头透脑而出,瞬间毙命当场。
高进松开握住箭杆的手臂,口中一边穿着粗气,一边发出嘿嘿地笑声,鲜血顺着口中流下,随后从那名清军的身上向一旁歪到在地。
从高进被刺中到他反杀对手,这中间也不过十几息的时间,而一直紧追不舍的那名清军也已经赶了过来,双手举刀就要发力将高进斩杀当场。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挟着急风飞了过来,正中那名举刀清军的头盔,一下子就把他砸的向一旁一个趔趄,全身的气力也随之一泄。
十余步外,扔完石块的崔行云双手持刀疾奔而来。
被石块击中头部的清军稳定了一下心神,见状也顾不得斩杀高进,低吼一声双手握着挑刀迎向崔行云。
所谓的挑刀其实就是那种长柄大刀,类似于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的样式,利于马上挥砍,但在丛林中则显得比较笨拙。
胡舍里率领的十人也都是清军探马,长于马上作战,也习惯了趁手的兵刃,加上双方属于遭遇战,所以这名清军并未顾得上挑选马背上的兵器,惯性驱使之下还是使用了平时所用的挑刀。
崔行云眼见对方兵器长大,若是正面力敌,自己根本无法近身,没准一个不小心被长刀砍刺一下就会有危险,所以打斗经验丰富的他选择了转身就跑。
那名清军本来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没想到对面的明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胆小不已,肯定是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之后这才选择了逃命。
这才是明军的一贯作风。
那名清军心下轻蔑的同时,迈开脚步向前便追。
崔行云有意识的放慢脚步,待行至一颗粗壮大树前时身形特意停了一停,随后迅即回身。
那名清军刚好赶到近前,眼见崔行云回身,随即发力举刀横扫,想将崔行云斩为两段。
崔行云见对方长刀扫向自己的胸腹位置,就在刀势已老、再也无法改变之时,突然之间双膝一跪后上半身顺势后仰,那名清军的长刀带着一股疾风从他的面上划过,虽后狠狠地斩中了他身后的树干,锋利的刀身嵌入树身深达数寸,急切之间根本无法收回。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崔行云腰板一挺直起身子的同时,手中长刀一个直刺,尖锐的刀尖破开对方的棉甲,雪亮的刀身直接从这名清军柔软的腹部深深的扎了进去。
那名清军惨嚎一声,松开挑刀刀柄后双手攥住直入腹中的刀身,就像要阻止这柄致命的利刃继续深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崔行云一转刀把后横向一切,那名清军大睁着双眼缓缓跪倒,从远处看去,还以为两人是在对拜一般。
“咔嚓”一声脆响,崔行云站起身来挥刀横砍,一股鲜血喷出尺许高,这名清军的头颅飞起来后迅速落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后面孔朝上停住,一张满是惊骇神情的脸上,死鱼般的双眼望向了天空。
崔行云将还处于跪倒状态的清军一脚踹到,冲着不远处的高进吼了句:“撑着!回去老子给你找婆姨!”
随后他持刀向着稍微远一些的胡舍里冲了过去。
听到崔行云的喊声,已经处于萎靡状态的高进陡然振作起来,他勉强反转身体,挣扎着爬到一棵大树下,翻身强撑着背靠大树坐了下来,吃力的伸手按住伤处,以阻止鲜血的大量流失。
胡舍里疾奔几步后闪身避到一棵树后平复了一下呼吸,追来的那名明军也随即停住脚步,并未莽撞的上前追砍。
不远处几声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惨号声传了过来,胡舍里能分辨的出这是自己手下发出的声音。
这小股明军火器太犀利了。
胡舍里与明军交手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种一触即发、威力巨大的短火铳。
个人的武勇在这种杀伤力惊人的火器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看来自己这次要折在明军手里了。
现在自己带来的手下近乎全军覆没,已经没人能够将自己的尸骨带回建州老家了。
胡舍里忍着剧痛将插在肩窝处的短弩拔了下来,两处伤口鲜血的流失使他的体力迅速下降,受伤的臂膀已经无法再用力了。
他陡然间大喝一声从树后转出,靴尖抢地往上一撩,一大团腐烂的树叶夹杂着泥土向几步外的那名明军扑面而去。
趁着对方视线被遮挡的当儿,胡舍里扑至他的近前,将短弩深深地扎进了这名明军的脖颈中。
那名明军手中长刀坠落地面,双手似要抬起抓扯什么,但在空气中挥动几下后最终还是倒地身亡。
已经赶到不远处的崔行云眼看着手下被人杀死,顿时目呲欲裂,他大叫一声加速冲来。
而就在他十余步外,一名清军见势不妙,已经悄然转身,趁着无人注意的当儿转身向北而逃。
胡舍里刚要俯身捡起明军掉落的长刀,崔行云双手握刀急刺而至,胡舍里只得侧身避开,随后便要故技重施,打算在奔跑当中寻找空档杀敌。
但崔行云迅速垫步上前横砍,胡舍里无法转身,只能碎步向后再次闪避。
趁着胡舍里脚步不稳的空档,崔行云再次大喝一声,收回长刀后跃步闪电般竖着劈了下来,这次胡舍里再也无法避开。
雪亮的利刃自他的眉眼正中一直劈到胸腹,大股鲜血喷洒而出,胡舍里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仰面直直的砸倒在地。
崔行云用尽全力含怒一刀,几乎将他的脸劈成两半。
这个时候,后队五名夜不收已经用手铳和弩箭将三名清军轰杀后赶了过来。
高进已经昏迷过去,在用柳树皮煮水靠干后的粉末给他伤口处消毒包扎后,夜不收们用长刀匕首削砍树枝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轮流抬着他回返。
另一名伤势较轻的伤员则是咬牙坚持着跟在后面。
几名夜不收的尸体也被绑在马上一并带回得胜堡。
夜不收们找到了清军的马匹,经过搜捡后,清军的首级全部被割下绑在马脖子下面,至于盔甲兵刃都遗弃在了当场。
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中,明军供斩杀包括一名白甲兵在内的十名清军,自身阵亡五人,重伤两人,可谓是一场惨胜。
若不是每人携带了一柄手铳和短弩,最后的结果尚不得而知。
第三百九十章 分歧
就在得胜堡参将雷声派遣快马将捷报先后送往松山和京城的时候,锦州以北百里之地的义州城内外已经成了旗帜地海洋。
奉命南下的清八旗以及蒙八旗、汉军旗、五千名朝鲜火铳手,总共十万余人先后抵达义州,再加上各旗带来的八万包衣,本来冷清孤寂的义州突然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此次除了两黄旗有七千余人留守盛京以外,建州可谓是倾巢出动,各旗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旗丁全部随军出征,这次算得上是大清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了,由此可见皇太极打算一举攻取关外堡城的决心和魄力。
此次清军的主帅是郑亲王济尔哈朗,豪格、多尔衮、岳托为副,其余的如阿济格、阿巴泰、蒙八旗的各个王爷等等,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只能在帐下听命。
而皇太极和礼亲王代善则是留在盛京,负责后续人员的动员以及粮草物资的筹备,以保障前方急需时所用。
“诸位,本王奉皇命督师南下,临行之时皇上有旨意发下,命本王以最严之军规统帅全军,不管是亲王郡王,还是贝勒贝子,若有违军令者皆斩!大伙儿除了同族便是同殿共事,故此本王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若有人犯了军纪,别怪军法无情!”
义州城南门外的一座大帐中,济尔哈朗正在召集诸王、贝勒、贝子及众多梅勒章京、甲喇章京议事,为了强调召集的身份和地位,议事之前特意将皇太极给搬了出来。
多尔衮、豪格、阿济格三人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根本没把济尔哈朗的话当回事。
而成亲王岳托等人则是郑重地起身应命。
济尔哈朗看到多尔衮等人的态度后心下恼怒不已。
但多尔衮和阿济格兄弟俩掌握着实力强悍的两白旗,豪格则是皇太极打算培养的接班人,自己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约束力,生气也没什么用处。
“这回俺们大清以举国之力攻伐明国关外之地,为的就是给后代子孙打下一片富饶之处,获取更多金银布匹、奴才粮食等等好物事供自家享用。这一仗若能尽得松锦广宁,待安稳数年再把山海关拿下来,明国的花花江山就如同脱了衣裳的美人一般摆在俺们面前,那还不是由着俺们玩弄?!”
济尔哈朗说道这里刚要放声大笑,一道冷哼声传了过来:“郑亲王切莫想的太远,山海关还在千里之外看不见影,还是先想法子拿下锦州再说吧!只要拿下锦州,俺们这趟才不算白来,如若不然,其他的都是瞎扯!”
说话的是坐于豪格对面的多尔衮。
济尔哈朗抛出的大饼对他来讲没有任何吸引力。
巨大的锦州城就是矗立在八旗面前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把辽西遮挡的严严实实,建州费尽心力数次想把锦州拿下,但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郑亲王,我以为睿亲王说的在理。锦州城墙高大,城头火炮威力极大,依我八旗现有实力想要在短期内拿下几无可能;不仅是锦州,松山虽比锦州各方面都小,但火炮却是一点不少,此两城加上其后面的大兴、兴平二堡,俱有明军重兵入驻,若是不想办法予以拔除,怕是会伤了我军之士气啊!”
成亲王岳托为了避免济尔哈朗的尴尬,接话后将话题引向了正轨。
去年他率两红旗及蒙八旗、汉军旗南下,在大兴堡和松山吃过不小的苦头,损兵折将之下只得灰溜溜地撤回了盛京。
在详细汇报过两次战况后,皇太极对这位八旗的后起之秀倒是没有太多责怪,并未将他削爵夺丁,只是未再安排大事给他处置。
这次作为济尔哈朗副手的岳托,在与父亲代善商议后,将两红旗的主力全部带至松锦,准备寻机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也顺便让他人见识一下两红旗的实力。
刚才济尔哈朗的话题明显扯的太远,虽然是为了鼓舞军心士气,但对于帐内打老了仗的这帮人来说,这些没营养的宏图大略毫无意义。
土地和人口财富是靠打仗抢来的,不是靠嘴巴说来的。
“呵呵,成亲王说的皇上都已经想到了。你上次所用之挖壕战术,这回还得用起来!”
济尔哈朗笑呵呵的答道。
“我说郑亲王,挖壕围城、诱敌打援,听上去是不错,可这回怕是行不通了!”
一旁的多尔衮忍不住插言道。
“哦?睿亲王有何高见?为何说此策不可行?那依睿亲王之见,该当如何才好?”
济尔哈朗笑着问道。
“说实在的,我大清此次虽是大兵云集与此,声势自是有了,可这粮草便成了最为棘手之事!十万大军加上那些奴才们,日耗几多?又能维持到何时?而明国物产如此之多,锦州城内兵员既少、储备又多,岂能耗不过我军?若是时日一久但我却一无所获,那除却白白消耗无数、再次退回盛京以外,还有何有利之处?到时粮草消耗一空,那接下来建州该当如何?”
多尔衮本来就对皇太极调集重兵南下这一赌博式的举动非常不赞成,但因为八旗高层大都同意了这一方略,无奈之下只得听命行事。
但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这回终于找准时机把心中的疑虑讲了出来。
多尔衮的话引起了帐内很多人的共鸣,很多相熟的人相互之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老十四说的不差!皇帝想的太过简单了!现下咱们建州缺乏粮草物资是不假,从明国抢也是应当,可地方却是选差了!没想出法子来破城,就派了十余万人马来围城打呆仗,实在是消耗不起!为啥放着上两回破口的法子不用,非得在这地界平白耗费粮草物资,皇帝这是咋想的?!”
脾气火爆的阿济格没好气的大声道。
他和多尔衮、多铎也私下商议过抢掠大明的事,并且一致认定,从边墙破口而入是最佳途径。
因为已经有过两次成功的经验摆着,就算明军加强了防御,但可以想见的是,守军无论从火器还是员数上根本无法与松锦一线的明军相提并论。
而且攻打边墙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
只要破了口子,接下来就是直接面对明国的京畿地区,偌大的区域内城镇众多,并且防御力量极其薄弱,大清的强军尽可以纵横往来,将明军的各路兵马各个击破,然后再攻破城镇大掠而归,那才是最佳策略。
而皇太极这次非要采用笨办法来和明国硬杠,还妄想着夺下明国的关外之地,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之举。
“睿亲王、十二贝勒稍安勿躁!我等所想皇上岂能没想到?这回咱们不是依着原先的法子与明国交手,而是另有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