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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全文阅读

作者:我爱肥猪猪     崇祯八年txt下载     崇祯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零二章 趋利

    陆元征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何云贤。

    他心里清楚,锦衣卫办的案子都是钦点,不论过程还是结果都要据实上报,只要把刚才陆元征的话稍微润色一下后写进题本,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临危受命的高大形象就会跃然纸上,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皇帝看到奏报后肯定会对自己好感大增,值此纷乱之时,自己接掌知府之位的可能性将会非常之大。

    “那。。。刘祚之事需要下官如何去做才好?”

    刚才还一口一个本官,一副正气凛然模样的何云贤,在事关切身利益的时候终于放下了身段,也抛掉了文官的自尊,转而在一个锦衣卫副千户面前称起了下官。

    “老何,你我同为圣人效力,哪来的下官上官的?刘祚之案与你无涉,你只需上本朝廷,言及其种种罪状即可。徐启明你该听说过此人吧?还有刘兴文,刘祚之堂兄,此二人加上刘祚等犯官,皆为此次图谋祸乱江南之主犯。某对你说句实话,此次刘祚之案牵连甚广,唯有尽速与某些利益勾连者决裂,方能安然脱身,否则必受其累!自崇祯八年起,我亲军办差可是从未让圣上失望过!”

    陆元征身子前倾,摆出一副好友般的姿态,故作神秘状的压低声音道。

    何云贤的弹本是非常重要的,这也算是代表何云贤与江南官绅集团的决裂的投名状,虽然上官被锦衣卫逮获,但身为佐贰官借势上本弹劾上官,其帮着锦衣卫背书之意非常明显,从此之后何云贤就等于站在江南官绅们的对立面了。

    陆元征直接把话挑明了:这个案子牵扯到的官员将会很多,如果你何云贤不公开上本弹劾刘祚,却又想得到知府之位,这事不光是不可能,说不定还会被牵扯到案子中。

    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这样的好事想都别想了。

    何云贤当然知道徐启明的背后是谁,也清楚此案一旦株连,不仅是徐文渊会倒霉,平日间与其交往甚密的官绅也会被列为同党。锦衣卫栽赃陷害、刑讯逼供等诸多手段可是名声在外的,只要被他们盯上的目标,不死也要脱层皮去。

    可一旦上了弹章,那就意味着自己会彻底得罪整个江南官绅阶层,也会得罪其在朝堂中的靠山,自己将来的仕途会充满了危险,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人寻到错处后上本弹劾,闹不好就会丢官去职。

    但若是不按照锦衣卫的意愿上弹章,那就不光是知府的位子没了,甚至还有可能陷进刘祚一案中,眼前的职位副千户虽说现在是一副和善亲切的样子,但何云贤相信,只要自己一口回绝,对方立刻就会翻脸。

    内心挣扎半天后,何云贤下了决心:“那下官何时上本为好?是等刘祚招供之后还是现下就写?”

    陆元征见状心中大喜:“此事不急,某先在这边恭喜何知府了!哈哈哈!刘祚等人谋划以罢市为先导,待数日城内粮油盐等百姓日用短缺之后,再遣人暗中蛊惑百姓围攻官府、造成民乱之像,以达成其不可告人之目的!何知府,当务之急便是要恢复扬州日常之模样,再就是官府遣人去昨夜遭恶贼纵火之地勘察现场,之后根据商铺及附近住户之损定价赔偿,伤亡者要给与抚恤,以使刘祚等人只阴谋落空,还朝廷一个繁荣稳定之扬州!此事若是处置得当,某与梁千户自会在奏报中替何知府大书特书!何知府,府衙中可有与你交好之官吏?你说出其姓名、官职,某即刻放人!”

    陆元征一口一个何知府叫着,就跟何云贤真的成了知府一般。本来还在纠结无比的何云贤听到后心里确是感觉受用无比。

    精神大作的何云贤随口说出了几个名字,既有刑房也有户房、工房的,但大部分都是书吏之类的吏员。陆元征叫过门外的校尉,吩咐他们今日便跟着何云贤身边,一边护卫他的安全,之后再去大堂前院,将这几个人开释,然后从哪些胥吏衙役壮班里挑选人手,书写告示沿街张贴,组织人手敲锣宣告,令所有商户即刻开门营业,否则以交通盗匪之名逮治入狱。

    陆元征交代完之后便起身离开回了千户所,有一名百户带人留下继续讯问甄别其他人就可以了。

    他知道只要何云贤应下此事,肯定会尽心竭力去做。大明的官员大部分虽然比较贪婪,但治政能力还是不欠缺的。

    只要官府中人出面,除了有数的几家官绅大户之外,本来就游移不定的中小商户们,在听到官府的宣传后,肯定会立刻开张营业。毕竟都是指着呢点生意养家糊口,罢市关张也是在徐启明、刘兴文挨家挨户的派人劝说威胁之后才有的举动,现在既然知道徐启明等几个领头的已被逮入狱中,自己再不听招呼的话马上也会被抓紧大佬,那还何苦还要硬撑着和官府对抗?

    至于四海商行及周边受损住户赔偿,那肯定是从徐启明等人的家产中拿出。

    昨夜的大火烧毁了四海商行数间店铺和货物,连带着附近的住户也遭了秧,共有三十多间房屋被烧毁,幸运的是无人被烧死。

    回到千户所的陆元征立刻去了梁琦的公房之中,将何云贤之事向梁琦做了禀报。

    “老陆,做的不坏!只要官府出面,扬州便能平安无事,过几日就会复原以前的模样。刘祚等人落网,咱们这边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现在时辰尚早,还不到辰时,你在扬州守着,某去淮安府看看那边的情形。依照镇抚使之意,本该等这伙人闹大再出手,现下既是扬州已是完结,其他府城或许很快知晓,为防不测,某去淮安坐镇看着!这边你盯着便好,某都已交代下去了,按原先的路子走便可!”

    就在扬州的罢市行动转瞬之间便被平息之时,扬州东南方的苏州府却是暗潮涌动。

    锦衣卫在苏州府只设立了一个百户所,公事房为原先的苏州卫署衙。

    百户所刚刚建立搬入之时,由于江南的卫所早就名存实亡,署衙内早就无人办理公务,加上年久失修、缺少人气的缘故,原先巍峨大气的屋宇很多都已坍塌破败,各处的院落中也是杂草丛生。

    苏州百户所的百户陈全是一个性格粗犷之人,见此情形之后也没太在意,只是拿出公孥银通过牙行雇人简单清理了一遍,然后再把倒塌的房舍粗粗修整好之后便带人入驻其中。

    这日下午申时后,百户所署衙陈全的公房内,李若链正在与苏州知府方文进行密谈。

    这个方文便是孙传庭在陕西剿贼时任职灵台知县的那个方文,因军功被拔至从六品的品级,后来在孙传庭的大力举荐和朱由检的亲自过问下,吏部超擢拔之为苏州知府。

    方文由一个从六品衔的知县连跳数级升到了大府主官之位,内心深处对孙传庭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暗自发誓,此生一定不辜负孙传庭这份再造之恩,争取在苏州府任上做出一番出色的政绩,用来回报恩主的举荐之恩。

    但当他满怀信心的由西北的穷乡僻壤赴任繁华的苏州之后才发现,若无大的变故,自己这个苏州知府怕是很难做出什么成就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的政令根本出不了苏州府衙,他这个知府已经被彻底架空,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泥胎木塑。

第三百零三章 乱起

    李若链身为北镇抚司长官,平日里最为关注的便是皇帝的一举一动。他常常通过皇帝的圣旨以及口谕去判断皇帝的喜好以及所中意之人,以便能做出相应的判断和应对,维护和帮助这些干才不致出现大的差池,使其将来成为皇帝倚重之人,而眼前这位年轻知府正是需要他伸出援手之人。

    心思细腻的李若链早就知道皇帝最为器重的重臣是哪几个,而这些重臣的门下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关注的目标,正因如此,在他抵达苏州府的第二天便遣人找到方文,约他寻个方便的时间上门密谈。

    处境艰难的方文在接到李若链的知会后喜出望外,对于孤立无援的他来讲,锦衣卫高官的突然出现让他察觉到机会的来临,只要把握得当,那此次罢市事件就是他摆脱绝境的良机。

    他当即以出城拜访老友的名义,带着从陕西跟来的仆从便装来到了苏州百户所。

    “方知府,本官此次乃奉旨南下,处置有人妄图祸乱江南之事;值此苏州城内山雨欲来之际,亲军尚需贵府一力相助,以使苏州百姓不受波及过甚,亦能尽快还复往日繁盛之像。贵府对此事有何建言或希冀尽管讲来,本官自会与贵府一道妥善处置此事,以使我皇心安!”

    虽然按照李若链的身份地位来讲,根本没必要对方文如此客套,但李若链却有着别的打算。

    李若链对大明官场中的各种倾轧攻击等伎俩了若指掌,他非常清楚和理解方文目前的处境,所以他准备帮助方文清除府衙中的对手,让方文在苏州府站稳脚跟,回京后他在向皇帝奏报的时候只要稍微提及此事,便会在皇帝心目中留下更好的印象。

    这一切都是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骆养性过于中庸,手段也太过温和,谁都不想得罪,这就导致了有些千户跋扈难制之像已现,卫中军纪也有混乱的苗头,甚至有人动用手中职权暗中敲诈朝廷官员,这一切都是李若链不能容忍的,在他看来,这些行为都是在给亲军脸上抹黑,是在自寻死路。

    倘若这些事端传到宫中,皇帝很可能会对亲军采取限权的举措,那好不容易才恢复昔日荣光的亲军怕是会逐渐边缘化,这种可能出现的局面是李若链根本无法接受的。

    只要自己能接掌都指挥使的位子,现在卫中出现的种种乱象就会得到根除,一些害群之马会受到应有的处置,亲军的地位才能岿然不动。

    “钦差之言实是令下官羞惭不已。下官不瞒钦差,自去岁到任至今,下官除却于上缴朝廷赋税时动用过官印之外,其余下发之条文皆被束之高阁;平时处置公务之时,六房自经承一下俱行阳奉阴违之事,就算被下官寻了错处当堂打了板子,施刑之人亦是做戏于下官观瞧。此次苏州有人谋划对抗朝廷一事下官也有所耳闻,但却无力加以阻止。今幸得镇抚使奉旨亲至,下官就此方能感受到朝廷之威,此间镇抚使但有所令,下官自是全力配合以供驱使,早日还苏州府一个朗朗乾坤!”

    方文对自己当下遇到的困境毫不掩饰,毕竟治下发生了如此重大事件,自己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只有先讲明自己遇到的困难,才会博得恩主以及皇帝的谅解。

    “贵府直言不讳之举令本官甚感佩服,此次有人勾结匪类,祸乱江南之事对于贵府来言纯属无妄之灾,相信圣上及朝廷亦会虑及贵府之难处,不会对贵府苛责过甚。贵府年轻有为,若是尽心尽力为圣上办差,将来势必前途无量,还望贵府切勿行差踏错,要谨记谁才是我皇明之主!否则某些人的下场便是例证!”

    李若链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方文赶忙起身拱手施礼,口称不敢。

    “贵府于府衙中可有亲信之人?过几日待动乱平息之后须得用到。现下还请贵府提笔,将府衙中对朝廷心怀贰心之人列出,到时亲军自会将其一并拿下!之后贵府即刻遣人出面,安抚民众、恢复市井之繁荣,若有伤亡还需抚恤无辜、修缮被毁屋舍,后续事宜全劳贵府用心处置了!写完之后贵府且回吧,然后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为好,府衙公务交由佐贰处置,其他事自有本官料理!”

    李若链指着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开口道。

    方文愣怔一下后顿时大喜过望。有了李若链这句话,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府衙里的政敌全部打倒。

    有了勾结匪类、祸乱江南这个大筐,那就是什么都可以往里装的。

    把方文留下的名单交给吴俊升之后,李若链坐了下来沉思起来。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现在就看苏州府的罢市行为会到何等程度了,李若链希望那些人闹得越大越好。对于这帮视皇帝如无物的江南官绅,他是发自内心的憎恨与厌恶,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抄家灭族。

    罢市之初,苏州城内市民的心态与扬州府别无二致,但不同的是,由于徐启明等人采取了非常手段,梁琦便顺水推舟将其团伙全部拿下,罢市行动之持续不到两天便被终结,因此城内并未发生大的骚乱,市井秩序恢复的很快。

    但苏州府推官焦云峰以及巨商黄志、王作海等人却并未采用过激手段,而是暗中动员家族中的一些读书之人书写揭帖到处发放张贴,蛊惑城内民众群起反抗所谓朝廷与民争利之暴行。

    揭帖中隐晦的对朱由检进行了人身攻击,说他是自太祖以来大明唯一的暴君,宫中嫔妃无数,每日开销惊人,这次征税之举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才进行的,这是典型的的为了皇室私利而置江南百姓与水火之中。揭帖中甚至暗指,肆虐北地的流贼也是因他过度盘剥百姓,为了生存下去,北地的百姓才纷纷揭竿而起反抗暴政的。

    随着流言的蔓延开来,加上粮米油盐的缺少,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本就有抗税先例的苏州市民开始骚动起来。先是相邻之人聚在一起议论商税一事,后来议论变成了骂街和声讨,一场场小规模的集会最后在骂声一片中解散。

    虽然城中不满和愤慨的情绪正在酝酿之中,但因为大部分人家还有存粮能渡过几日,所以苏州城内总体还算平静。

    但是到了罢市的第四天,这种表面平静的氛围被打破了,原因就是大部分市民家中没粮了。

    在李若链的吩咐下,苏州城中的四海商行也加入了罢市行动,几处粮店以及杂货店都已停业,家在城内的伙计们都分到了足够十天食用的粮米,然后偷偷运回家中藏了起来。

    家中已经断粮或者接近断粮的市民们再也忍耐不住,先是有小部分人走上街头开始指桑骂槐,随后人越聚越多,最终在有人喊出“找官府讨要说法”的口号后,街上的人群开始自发的向苏州知府衙门行去。

    随着城中大部分住户中都有人加入到队伍里来,黄志等人雇佣的一些城中泼皮无赖也在其中。在路过四海商行的一处粮店时,几个混混指着商铺喊道:“此店便是宫里开的!狗皇帝挣着百姓的银钱还要加税,不让咱们活了!咱今日便把他给抢了!”

    一个混混跑上前去跳起来踹了门板一下,随着咣当之声想过,门板丝毫未动,另一名混混高喊:“砸开店门!里面有粮食!”

    这声高喊激发了人们的戾气,有人上前开始用身子去撞击门板,然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在众人的合力撞击下,数块门板轰然倒地,人们开始争先向店内涌去。

    随着消息的传开,四海商行其他店铺也被民众相继闯入,但不管是粮店还是油盐杂货,里面存储的物资大部分早就被装上船运到其他地方,闯入店内的人们收获并不大。

    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趁机将放起了火,没过多久,数处火头在城内的几个地方也燃烧起来。在大火的刺激下,失去理智的人们开始了对沿街商铺和住户的打砸抢,繁华的苏州城顿时乱了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 面孔

    苏州府衙二堂内,除了知府方文以外,其余几名高官以及六房的经承正在商讨如何处置城内发生的骚乱事件。

    作为知府方文一下苏州府衙级别最高的官员,同知任元山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平时方文所坐的主位上。

    “现下城内纷乱四起,城内民众大部涌上街头,人数当在数万之众,据报其正在向府衙汇聚而来。此事牵连人数甚巨,一个处置不当,后果将难以设想!今府堂抱恙,府衙公务将由本官暂署;本官向来秉承群策群力之准则,故请诸位大胆直言,力争有上佳之策,将城内之乱平复!”

    清咳一声后,一副稳如泰山般姿态的任元山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身为一府佐贰的任元山平素既与方文不睦,平日间亦是对方文处处掣肘,在他的带头之下,通判吴志群、推官焦云峰以及各房的经承也相继加入架空方文的行动中来,结果就是方文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还没放就被浇灭了。

    任元山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嫉妒。

    在同知一位上已经待了四年的任元山一直觊觎着知府之位,本以为等到现任知府任期到满调往他处后,这个位子就是他的了,没成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不满三旬、在穷乡僻壤担任从六品知县的方文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本该是他的位子给截胡了,这让踌躇满怀、对知府之位志在必得的任元山既羞又恨,随后便把对朝廷的痛恨全部归结到了方文的身上。

    这次的苏州城内罢市一事,任元山早就知道,推官焦云峰已经提前跟他隐晦的透露过,并以探视他生病妻子的名义送来了五百两银子,邀约他到时一同在请撤商税加征的题本上签名,任元山笑纳之后痛快的答应下来。

    他对这事想的很通透,一旦苏州乱起,就算很快平息下来,但事后朝廷追究下来,肯定就要有人担责,而知府方文正是背锅的不二人选。

    有他和吴志群、焦云峰几个府衙高官的力证,朝廷派遣下来查询事件原因的官员能怀疑吗?不管方文最后是被免官还是被调职,知府之位将会再次空闲下来,他只要拿出重金活动一番,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位子最终还不是属于他的吗?

    南直隶、江西等地官员的任免是由南京吏部决定的,有焦云峰这个同僚在侧,只要银子给到位,身为南京吏部侍郎的徐文渊办成此事并非难事。

    任家是出自荆襄一带的大族,祖上也曾出过知府、六部员外郎之类的官员,家族中便利用这些便利条件大肆从事经商活动,由于经营得力,百十年间便积累起了很大一笔财富,自他中试并一步步升迁道苏州府同知之位后,任家的族长便有意将家族的生意往更加繁华的江南一带转移,以求赚取更大的利润。

    不过由于苏州府内有背景的经商大户太多,他这个同知之位在南直隶一带也算不上太大的职务,所以任家在苏州的生意扩展上并不很理想,目前在城内仅仅有着一家布行和茶行,获取的利润并不很多。也正因如此,任元山对苏州知府一位更是极度的渴望,只有成为了一府主官,他的职权和影响力才会更大,家族生意也能借此更进一步。

    对于焦云峰的背景任元山自是十分清楚,南京吏部侍郎徐文渊是焦云峰的亲姨丈,而苏州府大商人黄志是徐文渊姑父家的长子,焦家和徐、黄两家在很多生意上互为倚仗和往来,三家的利益已经紧密的勾连在了一起。

    对于焦云峰等人暗中操纵的罢市行为,任元山心里自是万分赞同。虽然任家的生意大都集中在老家附近,很少有需要通过大运河贩运的物资,但皇帝突然在运河上开征商税之举让任元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敏锐地觉察到,皇帝今日敢在运河上开征商税,下一步很可能也会在大明各地开证商税,只有抵制住这次征税行为,才会将皇帝长长的手指打断,并彻底打消他更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城内虽现动乱之像,但究其根源,其实质是因朝廷不顾民意、悍然加税所致;历朝历代皆以士绅为国朝之基,尤其是我江南之地,向来市井繁荣、士绅云集,自古便为历朝税赋之源,实乃千古基业之本也。下官以为,城内民乱并非不可解之事,若欲平乱,必先究其根源,只要朝廷将加征商税之政令收回,所谓民乱尤如春日之雪,须臾既消!”

    通判吴志群很随意的冲着任元山拱了拱手,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通判之言道出此次祸乱之源,亦道出江南士绅百姓之心声,实乃鞭辟入里之言也!想我江南一地子民,自太祖开国至今,已为朝廷输奉钱粮无数,若无江南之士绅民众两百年来之献,朝廷拿何来为官军输饷?又用何来赈济救灾?京师之重臣吏员又用何支付其薪资?宫中贵人吃喝穿用,又有哪一样非我江南之供奉?今朝堂之上有大奸作恶,蛊惑圣人出此毒计,致使我江南民众哀嚎遍野,无奈之下才奋起抗之,以为自身求活。吾等即为朝廷命官,便应以民众之诉求为要务,现下眼见如此富庶之地即将成为民众争相逃离之所,身为代天牧民之官,却不为生民发声,岂非愧对自家良知?”

    年过四旬、相貌儒雅的推官焦云峰举目环顾、语带慷慨的连续发问道。

    焦云峰虽然和身为南京吏部侍郎的徐文渊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但由于他中试太晚,所以现在级别尚低。但此次若是能借机挤走方文、扶正任元山后,吴志峰递补同知之职,那焦云峰便会顺理成章的升到通判的位子,这可谓是皆大欢喜之局。

    “至凤此论精彩之至!吾等读圣贤书、入世牧民所为者何?生民之利也!而目下正有贼子图谋伤民之根本以足其私利,此举可忍之?孰不可忍!伤民之本既伤国之本也!至凤可有何策以供吾等共赏之?”

    任元山正气凛然的开口道,说到激动之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令人不敢直视。

    一直不曾出言的六房经承们心下都是鄙视不已: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背地里却恨不得刮地三尺以为己用,不愧是读书中榜的官老爷,整日间两张面孔来回变幻,一般人实难效仿。

    “下官以为,城内民乱之火尚不足以撼动京师大奸之心,唯有让动乱加剧,波及南直隶其余州府,使江南有倾覆之危,京师之大奸方会动容!而后吾等南直隶相关官员联名上本为民请愿,逼迫其收回乱命,方能使江南之民众恢复安居乐业之态!”

第三百零五章 平乱

    在黄志等人雇请的那帮青皮开始四处纵火的同时,一个令市民们更加愤怒的谣言也开始在城内蔓延开来。

    “老万,你听说也无?朝廷要在南门设置税关,今后不仅是走运河要缴税,凡携带货物出入城者皆要俺三十税一征税!我还听说了,凡种植桑麻之田地每亩计征三分银!”

    在城内一处住户门前,一名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在人堆里大声散布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真有此事?赵公子,你这是从何处得知?我觉着此话不像真的!”

    “那是老万你见识少!我一个堂弟常年来往于京师与江南,他言道京师在那个崇文门便是设置税关!且已存续许多年了!既是京师都敢设置关卡,那苏州府再设有何不可?”

    “啊?!若此事成真,我等小本生意可如何是好?来回进出一趟便要被收取若干银钱,本来利钱便很微薄,如此一来可如何养家呀!”

    “朝廷里有奸贼啊!就如同害死岳武穆的那个秦桧一般的奸贼!我等升斗小民赚钱糊口还要缴纳商税,这可是许多朝代从未听说之事!不成!我等要去知府衙门请愿!决不允此事生发!”

    “同去同去!去求知府大老爷上书给朝廷,这税无论如何不能征到我等平民身上!”

    不一会功夫,老万这伙人便汇聚了百十人左右,一路纷纷嚷嚷的穿街过巷朝着城中心的知府衙门行去,同样的一幕也在城中很多地方同时发生着。

    就当老万为首的这百余人沿着狭窄的巷道前行时,在他们前方百余步外河道上的一座小桥上,一群身穿蓝色罩甲的校尉正在冷冷的观瞧着这伙纷乱嘈杂的百余名市民。

    “前面的百姓听着!锦衣卫在此!尔等即刻止步!各自回返家中闭门不得外出!在家等候官府通传后再行出门!否则按乱贼之名毙杀!”

    一名校尉举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高声喊道。这也是朱由检偶然想起前世这个东西后,吩咐人做出来分发给执法衙门的,结果试用之后效果相当不错,比正常人大喊声高出数倍,声音传导的距离也远了不少。

    听到喊声后这百余人才发现了侧前方的锦衣校尉,走在前面的数人顿时止住了脚步,后面紧跟的一些自顾自前行的民众没收住脚,直接撞到了前面人的后背上,一阵夹杂着呼喝叫骂的短暂混乱后,这只小小的队伍停了下来。

    举着铁皮喇叭的校尉又将刚才呼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百余人中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有了惊疑惶恐的神情。

    国朝两百余年来,有关锦衣卫的种种传闻可谓是世人皆知,尤其在大明各地的民间,锦衣卫的名字是与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听到前面这群武士报出的名号,刚才还群情激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一些胆小之人已经开始向后挪动脚步准备回返家中。

    “锦衣卫也要讲理不是?!我等皆为良善平民,他锦衣卫也不能平白无故击杀我等吧?此番若是我等退回家中,那征税之事必定会随之而来!为了自家老少妻儿能够活命,我等谁都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人群之中那位赵公子慷慨激昂的继续蛊惑道。

    他原本是富裕家庭出身,自身也是一名生员,家中也有娇妻美婢,日子过得甚是潇洒。

    但其父母几年前突染重疾亡故,无人约束的赵公子很快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短短几年间便将家产败光,妻子与他和离回了娘家,他最宠爱的美婢也偷偷收拾了家中仅有的金银收拾后与人私奔而去。无奈之下,赵公子平时只能靠摆摊给人书写书信状纸为生,日子过的非常窘迫拮据

    数天前有人找到了他,并且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块木牌,言称只让他做一件事,那就是鼓动他的左邻右舍相熟之人起来与官府抗争,若是能将人带到府衙广场,将木牌交到东南角一处草棚里,那样还会有三十两银子的赏钱。

    二十两银子对于现在的赵公子来讲可谓是一笔大财了,相当于他两年代写书信状纸的收入了,面对重金诱惑的赵公子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才有了刚才传播谣言给老万等人的一幕。

    秉承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原则,也为了那三十两巨额赏银,赵公子继续不遗余力的鼓动着众人。

    本来犹豫不定的市民们被赵公子的一番言论重又激发起了士气,前排领头的数人迈开脚步开始前行,停滞不前的人群又开始重新移动。

    桥上的一名锦衣卫总旗见状后举手一挥,二十余名校尉手持包裹着棉布的粗长木棍举步从桥上迎向这伙市民,几名手持弓弩的校尉站在桥上搜寻着目标。

    没等市民们反应过来,这二十多名校尉便冲到近前,两名身材高大粗壮的校尉举起木棒劈头盖脸的冲着前排的数人砸了下来。前面那几人根本无处躲闪,仓促之间只能或转身避开要害,或者抬起手臂进行格挡。一阵劈啪作响声伴随着哀嚎惨叫响彻河岸两边,二十余名校尉手持棍棒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趟入人群之中,一阵横冲直撞之后,前面的数十人俱都骨断筋折、满面流血的躺倒在地,后面的市民们相互推搡惊叫着转身奔逃而去。

    赵公子挨了几棒后被砸翻在地,又被后面冲上来的校尉们踩踏而过,要害部位正巧被一只大脚踩中,身下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昏迷过去,等他醒来之时,那群锦衣卫校尉已经不见踪影,自己周围也只剩下了数十名正在挣扎痛叫的市民。

    “一群乌合之众!老子怎地瞎了眼和尔等聚在一处!适才为何不与那群贼人拼了?百十人叫他十几人打倒,传扬出去真丢人!我呸!”

    一阵阵隐隐的疼痛传来,赵公子咬着牙强忍着坐起身来,向着周围打量一眼后开口咒骂道。

    “咦?我的银子呢?谁拿了我的银子?你等这群贼子,定是方才趁乱将我的银子掏了去!谁拿的?快快交出!不然本公子要去报官了!”

    骂完之后赵公子伸手入怀摸了摸,没想到只有那块木牌,几个银锭却已消失不见,他一下子忘了身上的疼痛,猛地跳起身来指着躺在地上的人群破口大骂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断腕

    赵公子他们那伙人遇到的情形在苏州城内随处可见。锦衣卫以数十人为一队,在城内各处对正欲前往府衙汇聚的市民进行了有效的拦截。手无寸铁的市民们哪经得住受过操训的校尉们的打击,聚拢的人群无一例外的被打散后逃回家中,受伤的市民只能是自认倒霉,忍着伤痛慢慢挪动着回去,焦云峰等人谋划中的数万人齐聚苏州府衙广场的场景并未出现。

    苏州城独特的地理环境让李若链做出了分头击破的决定。水道纵横、街巷狭窄就是苏州城的特色,这样的地形不适合用大队的校尉往前突击,因为密集的人群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上,再多的校尉也无法向前突进太深,除非使用火器大刀弓弩等兵器进行无差别的杀伤。但李若链却清楚朱由检的底线,那便是不能对普通民众动用武器,否则你就是立下天大的功劳也会因此而触怒皇帝,从此以后将会彻底的被边缘化。

    “砰”的一声大响过后,一名从街边住户家中强抢之后迈出大门的青皮应声倒地,其他几名出了门口的青皮见势不妙,扔到手中抢来的财物拔腿就跑。

    “追上去砍了!”

    随着带队上官的一声令下,持刀拿铳的校尉们紧跟而上,还未等双方将距离拉近,这几名趁火打劫的青皮却仗着地形熟悉,三拐两拐的便不见了踪影,追杀的校尉眼见贼人消失不见,只得悻悻而返。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现下城门都已关闭,这伙贼人只能藏身城内!待某回禀镇抚使之后,定要全城大索,将这群社鼠城狐一网打尽!”

    苏州府衙的二堂之内。

    就在焦云峰等人期待城内数万民众汇集,然后他们几人挺身而出,顺应数万民众的意愿,指斥朝廷奸贼作恶,呼吁大家在早已写好的请愿书上摁上血指印的时候,一名壮班班头急匆匆地走进堂内。

    这名班头抱拳施礼后禀道:“启禀各位大老爷,锦衣校尉忽现城内各处,将已上街的百姓赶回了家中!现衙门附近的街巷之上已无人群汇集,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各位大老爷示下!”

    “什么?锦衣卫?!城中锦衣卫仅有一个百户所驻扎,不到百人如何驱散数万民众?李三,你可曾亲眼看见?有多少锦衣卫?”

    堂内众人闻报都是大吃一惊,焦云峰不顾上下尊卑,首先站起身来冲着报信之人喝问道。

    “回焦大老爷,小人是得了手下的回禀方知此事,并未亲眼见到!据小人手下回报,今日卯时城门刚刚打开,无数锦衣卫忽从四门入城,并命看守城门的壮班与快班的弟兄关闭城门,之后便于城内四散开来!所有把守城门的衙门众人俱被看管起来,直到半个时辰前,看守之人大部分被调往城内,小人的亲信才得以脱身传信回来!多少人数小人并不知晓!”

    名叫李三的班头叉手回禀道。

    “卯时刚过便已入城!那岂不是两个时辰之前了?你这个该死的贱才!枉本官将你拔擢到班头之位!你怎么不去死!速速滚出去查探清楚!”

    此刻的焦云峰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度,指着李三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大批锦衣卫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他们的所有谋划很可能已经彻底失败。只忠诚于天子的锦衣卫对待皇室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城内的骚乱不出意外的会遭到强力的镇压。这次的罢市行动不仅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若是他们的谋划败露,甚至可以给他们中的某些人带来灭顶之灾。

    想到传说中锦衣卫的种种手段,更想到黄志、王作海等人可能的遭遇,焦云峰不禁打了个寒战,头脑之中顿时混乱不堪,刚才还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已是变得沮丧无比。

    被骂的狗血喷头的李三脸色青紫一片的转身快步离去,堂内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吓住了。

    “至凤无须失了分寸!当今之计唯有壮士断腕,割裂与某些人之关联,先谋脱身最佳!张经承,你即刻命刑房所属所有人等分赴城内各处,将尚在聚集之人逮治入狱!罪名便是聚众扰乱城内秩序,挟持士绅罢市对抗朝廷!记住!一定要多多拿人!其他人等速回各方料理公务,本官估计锦衣卫很快便会来至府衙!且去!且去!”

    为官多年的任元山经验丰富、反应迅速,眼见罢市聚众之举马上就会被终结,他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由于堂内诸人对罢市一事从头到尾大都心里清楚,所以任元山并没有避讳的意思,现在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无法从这件事例单独脱身了。

    “晚矣!晚矣!厂卫一旦动手便是雷霆一击!想要脱身千难万难!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六房的经承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出了二堂,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的焦云峰瘫坐在了交椅上,口中喃喃自语道。

    “竖子不足以谋!临到关键时刻便手足无措!此等修身养气之功夫如何成得大事!若不是看在徐文渊的份上,某怎会与你这等废材谋划此等大事!”

    任元山心中对焦云峰的举动鄙夷不已,他站起身来开口道:“吴通判且与至凤商议着,本官去后院宽衣!”

    说罢,背负双手踱步绕过屏风向后院行去。

    吴志群失神之下也在暗地里思索对策,焦云峰官帽歪斜地靠在交椅上,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任元山的离开。

    出了二堂的任元山一改气定神闲的模样,停步后辨别一下方向,然后疾步向方文的居住的后院行去。

    苏州府衙的后院并不很宽大,片刻功夫过后,任元山来到方文的内宅,跨过月门后进入院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后宅,抬眼打量一下院内,只见几竿修竹立在墙角处,一旁是个不大的池塘,里面绿水清浅,几尾锦鲤隐约出没,南侧的花窗下几盆清雅别致的盆景摆在了架上,一名仆从模样的小厮正在笨手笨脚的修剪盆景上多余的枝丫。

    “这位小哥请了,请问府堂何在?本官有紧急情治要上禀府堂,还请小哥指点!”

    任元山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负手望着小厮的背影开口道。

    正在聚精会神修剪盆景的小厮显然是并未听到有人进入院中,突然传来的话语声将他吓了一跳,手中的花剪咔嚓一响,将那盆古意盎然的榕树剪断了一根粗枝。

    “毁了毁了!这下老爷该骂我了!晦气晦气!这可如何是好!”

    小厮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过身来,刚要发脾气,瞅见任元山穿着一身官服后立刻改口道:“这位官老爷,我家老爷在书房读书,您穿过此座厅堂到后院便是了!”

    小厮手执花剪叉手向任元山行了一礼。

    任元山微笑着冲他点头后向一侧的厅堂迈步行去。

第三百零七章 避害

    自从与李若链密会之后,方文的心里终于踏实下来,皇天有眼,自己苦捱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值得依靠的外力相助,如若不然的话,三年后任满之时,自己只能留下一个不称职的名声,灰溜溜地离开苏州府,将来的前途也将十分的暗淡。

    按照他与李若链秘议的结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数日之后,苏州府的大权将会被他牢牢地掌控在手中,那些绊脚石会被锦衣卫一一搬走。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苏州城内的正常生活秩序,让市井商铺短时间内正常运转起来,待这一切平稳之后,他会从本地征募与自己一心的读书人补上六房的缺口,使衙门政务重新畅通,然后就是等待朝廷派遣的佐贰官的到来了。

    虽然才过了几天的时间,但对于方文来说却是异常的漫长。他迫切的希望能尽快听到锦衣卫的捷报,但外面却始终没有相关的讯息传来,遣了仆从出衙查探,也只得到罢市已经开始的回音,可锦衣卫却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

    强装镇定的方文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在几个院落来回溜达一圈之后去了书房。

    他的父母妻儿都还在老家西安府,赴任苏州后他本想派人将家小接来,但在认识到面临的尴尬处境之后,他也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府堂可在?下官有要事请见!还请府堂容下官入内面禀!”

    门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正拿着一本书卷发愣的方文瞬间回过神来:任元山!他为何忽然到此?要事请见?莫非有何诡计不成?不对,依照他日常的行事风格,就算想坑害于我也不会亲至内宅,到底有何要事?

    锦衣卫动手了!一定是!莫非他已看出其中关窍,故此想借机脱身不成?不见他!任你平日间嚣张无比,今日却落到有求于我的份上!此次就让你尝尝厂卫的手段吧!

    可同知之位空缺后,朝廷再选派一名佐贰前来,到时一旦再与我相处不谐该如何是好?就算最后被我夺权,但前后两任佐贰官皆与我难以共事,一旦传到孙公耳内,我便是做的再对也会使孙公对我生厌!

    心思电转之间,方文整整衣袍坐稳身子开口道:“门外何人?进来回话!”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方文目光看着书页,用余光打量着迈步而入的任元山,还没等他接着发问,任元山一撩官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着身子、满脸凄苦之色的大声道:“府堂救我!”

    话音未落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饶是方文恨极了任元山,但见他如此情形也是吃了一惊,他赶忙放下手书册站起身来,趋前几步扶住任元山的双臂开口道:“同知这是何意!快快起来!你我同朝为官,且论年齿的话,同知长我许多,怎能行如此大礼!”

    任元山见状心下一喜:这事有门儿!终是年轻了些,经不住大事啊!

    “除非府堂答应救我,否则下官无论如何也不起来!今日便跪死于府堂面前也罢!”

    任元山带着哭腔开口道。

    “同知且起身,再言其余!若你再如此的话,本官立刻便走!”

    随着方文双臂的发力,任元山顺势慢慢站起身来,悲悲切切的道:“往日间于公务之上,下官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府堂看在你我共事近一载的份上,大发慈悲拉下官一把!府堂如能助下官逃过此劫,下官在此立誓:此后定视府堂为再生父母,处处皆唯府堂马首是瞻,绝不有丝毫违逆!若有违今日之誓,人神共诛之!”

    当任元山听到锦衣卫插手进来的消息后,马上就联想到了方文忽然抱病不出一事,把两者联系到一起,他立刻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方文肯定早就知道了锦衣卫到来之事,并且与之有过密谋。虽然不知道方文是如何打赏锦衣卫这条线的,但此事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管是黄志、王作海等一干巨商,还是他和焦云峰等参与谋划罢市的所有人员,这一回都很难善了。

    任元山对锦衣卫的强势崛起早就有所耳闻。他非常清楚,只要是锦衣卫介入的案子,所有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在罢市一事上,他们这伙人都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回恐怕就连身在南京的徐文渊也会受到牵连,自己的谋算已经全部落空了。想要从中脱身的话唯有找到方文那里,彻底放下身段苦苦哀求,看看能不能打动方文,求他在锦衣卫高官面前作保,将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要是落在锦衣卫手中,丢官去职已是小事,抄家丧命实属寻常。

    “任兄此言何意?本官偶染小恙,暂无法视事,故此于宅中将养歇息,并将府衙大权交于任兄,此举不正合任兄之心意吗?任兄何来如此惊人之语?本官实是糊涂的很!”

    方文回到座椅上坐好,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笑着开口道。

    看到任元山狼狈不堪的样子,方文的心里犹如三伏天吃上几块冰镇西瓜一般的舒爽:你也有今日!平时在我面前嚣张跋扈、以下犯上的丑恶嘴脸去了哪里?

    “都是下官猪油蒙了心,平日间才做出种种违逆府堂之举!下官现下亦是悔之晚矣!还望府堂大人大量,饶过下官这一遭!府堂有无想过,若是下官去职,朝廷再遣官员接任此职,若其背景深厚,性情又如下官这般糊涂,到时府堂一旦与之不睦,传到朝廷重臣耳中,于府堂之名声大为不利啊!府堂年不满三旬,实在是前途无量啊,若不爱惜羽毛,对府堂之仕途将会影响深远啊!若府堂此次能保住下官,自此之后苏州府便是府堂之天下啊!下官所言虽有诛心之意,但亦是句句属实,还望府堂慎思之!”

    任元山之言与方文刚才所考虑到的基本一致,也非常合乎情理。方文心里清楚,只有彻底掌控整个苏州府,自己的施政才会一路畅通,也更容易做出一番政绩,才能为将来升迁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就在方文陷入沉思之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须臾之间,几名锦衣校尉来到门前,其中一人高声道:“方知府可在?镇抚使有请方知府去往堂前会面!”

    方文闻言大喜,他立刻站起身来回道:“请这位上差回禀钦差,下官换上官服即刻便到!”

    李若链的到来说明城内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剩下的就是如何料理后事了。

    任元山扯住方文的衣袖低声哀求道:“府堂!下官之性命现下操于府堂手中,还望府堂救命!”

第三百零八章 权衡

    当方文迅速换好官服来到前面的二堂中时,几名百户正在向主位上的李若链回禀着事情的进展。

    看到方文从后门进入堂中之后,李若链交待几句后,那几名百户施礼离开。

    “下官见过钦差!有劳钦差久候,下官失礼了!敢问钦差,现下便需官府出面否?”

    方文抱拳躬身向李若链行礼道。

    “方知府切莫客套,现下城内虽是大致安稳下来,几名主犯俱已逮获,只有同知任某不见踪影。现下还有数处贼窝尚未找寻到,本官估计,再有一个时辰便能了结,之后便需方知府派遣人手料理后事,现下还不急!方知府且坐吧!”

    李若链摆了摆手笑道。

    黄志、王作海等人的家产正在被查抄,这几名商人逃不过被斩首的命运,家眷也会被流放,但一批犯事官员的惩处尚需奏报,等候皇帝的旨意。

    除了焦云峰、吴志群以外,其他被方文列入名单的六房经承以及其亲信也都已被关进府衙的牢中,校尉们正在分别对这些人展开审讯,以获取更多细节和证据,等朝廷的钦差到来后用此来定罪。

    “钦差关爱提携之意,下官永志不忘!若有用到下官之处,下官定会在所不辞!”

    方文冲着李若链深施一礼后坐倒了下手位上。

    “方知府言过矣!本官出自亲军,圣人之忧既是亲军之耻,普天之下,若有人胆敢冒犯天威者,皆为亲军之敌也!方知府身为臣子亦当有此之悟才好!既为代天牧民之官,处处当以安民抚民为重,勿使治下之民有困厄之苦方为称职!还望方知府谨记!”

    “下官受教!文此生当不负圣人之托,励精图治、亲政爱民,使治下之子民永沐皇恩!”

    方文拱手施礼道。

    “唔,本官记得圣人曾有言曰:听其言,更要观其行,方知府今日之言本官记下了,日后倘有违背之处,休怪本官无情!”

    “镇抚使,下官有一事不知如何处置,还请镇抚使指点迷津!”

    方文犹豫一下后开口道。

    “何事?讲来听听!”

    李若链闻言神情一动,随即笑着回道。

    方文遂把任元山刚之事简单讲述一遍,包括了两人之间平时的矛盾和恩怨,以及任元山最后的态度等等。

    “哈哈!某说怎么遍寻不见,问谁谁也说不曾看到,原来这个任元山居然躲到最安全之处!人才!此人应对之速实是了得!某说怎地府衙中之差役忽然上街捉拿闹事民众,此举定是此人所倡!哈哈哈哈!果是厉害!”

    李若链闻言大笑不止。

    正在城内各处将上街市民驱赶回家的的锦衣校尉们,忽然发现大批身穿公服的衙门差役也参与到行动中来,一问之下方才得知,他们是受上官指派前来缉拿闹事民众的,得悉此情的锦衣卫高官俱都惊诧不已,猜测半天也没想到是何原因,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荒唐。

    当锦衣卫闯入府衙,将一干涉案人犯全部擒获之后,查点之下,唯独缺了同知任元山。校尉们将府衙里里外外重又搜寻一遍后,仍是不见其踪影,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任元山竟有如此急智,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如此举动。

    “方知府,你既已开口相询,其实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某只有一言:用生不如用熟!偌大把柄握与你之手,此等人物方能靠得住!你只需使他答应上本弹劾徐文渊便可,从此之后苏州府衙内便无人再掣肘与你!本官言尽于此!扬州、淮安、常州三府之乱俱已先后平息,本官要动身前往这几府巡视一番!看看接任之人能否担起此份之责!方知府,好生尽心做事,后会有期!”

    六天之后,李若链关于平息江南数府骚乱的加急奏报便摆在了朱由检的御案上。

    奏报对几名锦衣卫高官关于此事的前期谋划部署,以及各府城中平乱的细节做了较为详尽的描述,着重强调了锦衣卫在这次波击数府的骚乱平息当中,没有误杀一名平民,虽然在过程中导致了不少市民受伤,但那也纯属无奈之举。

    这次抄没的二十余名巨商以及刘祚等犯官的家产,由于涉及的财物种类繁多,所以具体的结果尚需一段时日才能统计好,而从各家中查抄的金银正在加紧打制木箱,完成后将会率先雇船运回。据李若链估算,仅这批金银就有八百万两左右,其他的田产、商铺、货物、宅院等等估值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发财了!哈哈!

    朱由检看到这里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虽然他现在不缺钱,甚至可以说非常有钱,但钱谁会嫌多呢?

    不过这笔巨款不能全部解到京师,其中山东、河南两地要各留下一百万两。安置灾民需要的各种物资数量巨大,锄头镰刀斧头铁锹等各种农具都需从京师起运送往各地,沿途的消耗也不是个小数目,不如留下银钱让当地官府自行采买打制,并且还能给当地的经济发展带来不可小视的促进和推动,能让很多百姓从中持续受益。

    李若链在奏报中还简单的提了提苏州府之事,将知府方文与同知任元山的矛盾简略介绍一下,最后谈到了任元山的应对和输诚,并将任元山家族在苏州所涉及的生意列了出来。

    和李若链当初的反应差不多,在看到这个任元山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之后,朱由检也不由大笑出声。

    趋利避害是绝大多数人的本性和共性,从锦衣卫列举的数据来看,任家在苏州府也无太大的利益,这次任元山参与其中,最大可能就是因嫉生恨,虽然人品有些问题,但也不算不可饶恕之罪,留任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孙传庭举荐的这个方文,朱由检还是想用心培养一番的。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老孙在朝堂中将来能多一份力量。

    朱由检相信孙传庭的眼光。

    为了方文能有一番作为,那给他配备的副手必须听话配合才好,既然有如此大的把柄攥在方文手中,那这个任元山就留任好了。

    李若链在这件事情上做的非常好,值得提拔重用。

    至于其他几府的官员任免,朱由检打算暂时将现有未涉案官员留任,主官空缺的由佐贰暂署便可。

    经过锦衣卫这次突如其来的打击,这几府的官员估计也被吓得够呛,至少短期之内会对朝廷唯命是从,至于主官人选,朱由检倾向于让李邦华举荐。

    李邦华赴山东处置灾民安插一事已有半年的时间,这段时日足够他对身边的官员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其中表现突出的能吏干员理应得到升赏,朱由检也相信老李的人品和眼光。

    这批涉案官员中,刘祚、黄静波、李启梅、孙运转、焦云峰主犯全部处斩,家产充公,家眷流放。

    徐启明、刘兴文、黄志、王作海等等商人也会与上述官员一样处置。

    而对于那些级别较低的涉案官吏,除了家产充公外,朱由检并未打算将这批人全部斩杀。

    这倒不是他太过仁慈,而是这批人还有他用,并且是很重要的用处,

第三百零九章 远虑 (求订阅收藏)

    有感于大明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数据,朱由检决定有计划有步骤的在大明境内开展扫盲运动。

    这批犯官以及以后的犯事官吏,只要是构不成死罪的,都将成为扫盲师资的重要来源。

    江南四府的犯官和家眷将会被充往陕西行省的西安府、平凉府、凤翔府,参与到当地官府组织的适龄儿童识字扫盲的过程中去。

    去年的时候,朱由检曾动过开办报纸的念头,但这一想法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所击破。

    在这个遍地都是睁眼瞎的时代,大部分民众温饱问题尚未解决,你办了报纸给谁看?只有读书人才会看报纸,而读书识字正是士绅阶层的特权,对于将自身和家族利益放在国家民族前面的他们,你印出报纸,然后在上面大谈爱国主义、忠君爱民,你觉得他们会听吗?

    此举无疑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只有在温饱问题解决后,逐步将百姓的识字率提升到一定的水平后,才会具备了办报纸的基础,才能将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概念慢慢灌输到百姓的头脑中去。

    欲速则不达,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想着一蹴而就、一劳永逸。

    这批涉案的中下层官吏,基本都是中举无望的读书人,最后走通关系进入衙门中谋取实际利益,他们的学问虽然并不精深,但用于扫盲却是绰绰有余。

    这些人都具备很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杀了未免可惜,既然不管是其贪污还是受贿所得的财物都已充公,那与其砍头,还不如废物利用,让他们发挥一下余热。

    大明的读书人实在是太稀缺了。

    朱由检觉着自己想到的这个办法是在是妙的很。

    扫盲需要大量读书认字之人,但这些读书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抱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思想在科举事业上奋力拼搏,你若是要求他们放弃举业,长期去教百姓识字读书,就算给他们高额的薪酬,估计也很少有人会愿意。

    因为读书中试意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代表这个人身份和家族利益的巨大受益,这些岂能是些许薪酬能比拟的吗?

    这次抄家所获的田产商铺等有形资源,四海商行将择其优而占据一部分商铺,大部分商铺要发卖出去,促使更多的人参与到商品制造和流通中去,以点带面,带动本地及周边地区商业活动的稳定和繁荣。

    田地则要交给当地官府作为公田管理,以每亩十二的佃租租给家境贫困的失地农户,收入中除拿出一部分作为衙门的开支以外,其余的进入官仓,以应对不时之需。

    这项工作要进行严格监督,防止那些经手的吏员从中上下其手,最终导致善政变恶政,监督的重任自然是交到锦衣卫手中。向来骄傲的锦衣卫们根本不会将那些吏员放在眼中,就算有人想通过行贿谋求他们放过,对于那一星半点的银钱,校尉们根本不在乎,而逮获贪渎者却能成为晋升的资本,所以这一点朱由检还是很放心的。

    对于这次骚乱相关人员的处置以及命左都御史李邦华为钦差、全权处理相关事宜的圣旨由李二喜发到了内阁,之后很快便会被紧急送往在济宁府一带的李邦华手中。

    对于这次妥善处置了数府罢市行动的锦衣卫立功人员,升赏是题中应有之意。

    李若链擢为左都督衔,晋同知锦衣卫,仍兼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

    经过这次拔擢之后,李若链成为锦衣卫内仅次于骆养性的第一人,甚至权势比骆养性还要大,北镇抚司镇抚使可是管着侦缉和诏狱的。

    其他立功人员的升赏交给李若链就好了。

    目前的锦衣卫内分为了三派:都指挥使骆养性和同知刘应袭是一派,同知齐昌国和指挥佥事、南镇抚司镇抚使黄涪是一派,李若链则是自成一派,也是卫中实力最小的一派。

    朱由检就是借机让李若链拉拢人心、扩充并壮大自身实力,以便更好的与其他两派相抗衡。

    三足鼎立的锦衣卫更便于掌控,不能让这柄利刃成为一言堂,三派之间的相互制衡和牵扯对朱由检是最为有利的。

    圣旨发出后的第三天,卸任凤阳巡抚、漕运总督一职的陈奇瑜抵达京师,随即递本入宫请求陛见。

    站在朱红色大门前的陈奇瑜负手而立,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车厢峡之役功败垂成被逮治入狱后,心丧若死的他无数次在深夜里喟叹不已,他在恨那些贪图贼寇钱财、怂恿蛊惑自己纵敌返乡的小人的同时,也对自己志得意满之下的忘乎所以悔恨不已。

    身在诏狱的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果,或是被钦命斩首以戒后人,或者是被罢官免职白身归家。

    而相比起丢官去职成为平民来说,陈奇瑜宁愿被皇帝下令斩首示众。

    内心骄傲的他,根本接受不了惨然返乡时邻里乡亲那种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议论,一想到他后半生就要和这群土里刨食的粗汉成为同一阶层之人,那种羞愧难当的感觉让他无数次起了自尽的念头。

    天可怜见,没想到陛下竟然有如此大度的胸襟和魄力,不仅特旨将他赦免出狱,并且将二品大员的高位赐赠给他,并在口谕中嘱他吸取教训、再立新功,这种再造之德,他陈奇瑜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三哥,府中都已安排妥当,这一路旅途劳顿,还请三哥入府沐浴歇息;小弟已安排厨娘准备饭食,现下已是申时许,待三哥沐浴更衣后正好用饭!”

    在接到回京任职的圣旨后,陈奇瑜便打发陈奇之和陈奇帆提前回京早作准备。

    陈奇之负责在京师将御赐的宅邸修缮好,添置家具、雇佣仆从婢女等等琐碎之事。

    而陈奇申则要返回山西宝德,去将陈奇瑜的老娘和家眷接来,这其中也包括他的胞弟陈奇帆一家。

    陈奇瑜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来致仕后也会留在京城,不再返回老家宝。,待找寻合适的机会,将父亲的坟茔迁来,将来老娘归天后便和父亲安葬在一处。

    陈家二房从此之后将在京师开枝散叶,除了祭祖之外,无事不再回宝德老家。

    自己的亲弟弟奇帆在老家侍奉老母多年,始终未曾出仕,陈奇瑜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弟弟谋一个好职位,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弟弟的愧疚和感激之情。

    至于陈奇之和陈奇申这两位族弟的安排,一是要征询一下两人的意见,二是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两人跟随他上任至今,也积蓄了不少财产,安排官职一事倒也不急。

    陈奇瑜已经考虑过很多次,现在大明境内各行省整体上已经趋于平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次回来后将不会再被皇帝派遣到地方上去了,刚过五旬的他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需要在京师渡过,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不获重罪。

    “唔,请求陛见的本子呈送也无?”

    陈奇瑜便问便迈步上了台阶,从大开的正门步入家中。

    “已经呈送进宫,三哥放心!”

第三百一十章 献策

    两天后的乾清宫昭仁殿中,获准陛见的陈奇瑜时隔数年终于再次见到了皇帝。

    “臣陈奇瑜参见我皇!臣尝以大罪待决与狱中,蒙我皇不弃,以明君之襟魄力排众议,特简拔臣与垂死之中,使臣以戴罪之身得洗前耻,现今又以中枢高位待臣,如此浩荡之恩,臣永生亦难报矣!”

    心情激荡的陈奇瑜不顾朱由检的阻止,坚持着跪倒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以此来表达对皇帝的感激之情,朱由检无奈之下只能端坐受了他的大礼参见。

    “陈卿家中高堂可还安好?卿多年来抛家舍业为国事奔波操劳,虽其中偶有差池,亦乃无心之失,此俱往矣!朕虽为天下之主,亦尝犯错矣!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朕只望与陈卿等着眼于未来,与崎岖中觅得坦途,使我皇明千秋万世,子民安居乐业,此生无憾即可!”

    待陈奇瑜落座之后,朱由检微笑着先寒暄一句,之后便为陈奇瑜之前的重大失误定了性:都不是圣人,朕也会犯错,往事已矣,还看今朝。

    双目微微湿润的陈奇瑜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回道:“谢过我皇垂询!臣之老母身体现已大好;我皇以二品夫人之诰命赐下,家中老母仿若年轻十岁一般,接到赐服当日,心情大好之下竟破例饮酒一杯。其后托人捎信与臣,嘱臣定要尽忠职守,以全力报答我皇之天恩!依我皇之言,臣必不负圣托,我皇之所望,既臣之所向矣!还请我皇且观之!”

    “卿且安座,以卿之功此乃应得之赐。卿才具品性皆为上佳之选,只望卿戒骄戒躁,始终保有清明之思,以为社稷再建新功。朕此次将卿召入京师任职,便是看重卿之才干,但有大事随时可招卿入宫详议。现今我大明四海升平之像初现,所虑者唯关外跳梁耳。洪卿出关督师已有半载,期间虽攻取义州,绞杀城中之敌后便奉命退却;其后与虏援军大小数战虽略有斩获,但双方却僵持对峙于锦州一线,而数月来盛京之奴酋并无动静,此间事卿如何解析?应当如何逼迫虏贼遣主力与我会战?”

    洪承畴的奏报关于前线战事的每旬必至。奏报中言明,现在岳托率领的建奴主力已退回到锦州以北,不再对锦州后面的松山等城堡进行攻击,双方之间只是有过数次小规模的战斗发生,而建州方向却并没有大规模增兵的迹象。

    这与朱由检与兵部大员预计中的、皇太极在主力西征归来后,很快就向锦州增兵的结果截然相反,让已经下令秦军、川军北上、抵京后会同京营、剩余勇卫营人马出关与建奴会战的朱由检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洪承畴在奏报中分析道,建奴主力虽然极可能已经回返,但数月征战下已是疲惫之师,加上要整合消化战果,所以才迟迟未能增兵南下。

    朱由检对洪承畴的分析还是比较认同的,在与杨嗣昌等兵部要员商议过后,朱由检下旨增派京营下辖的辎重营出关,加快速度将沙后所一带的兵营以及粮草仓房尽早建成,等秦军与川军抵京后稍作休息便北上出关,入驻新建成的军营,以提早熟悉和适应关外的环境和地形。

    所谓的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是如此,十几万人马每天消耗的粮草数量十分惊人,提前准备好大军所需的物资是非常重要的。

    新的兵营所处位置十分的安全,距离锦州还有两百余里的距离,前面有十余座堡城遮蔽,所以不用担心建奴会探寻的到。

    据兵部的每日通传来看,孙传庭的秦军主力距京城还有三百余里,再有不到十天就能进抵京师附近,孙传庭已经离开中军,率领亲兵往京师赶来。

    白杆兵因为出发地更远的原因,所以会比秦军稍晚些时日才能抵达。

    “回我皇问话,臣日下亦曾时时虑及此事,今日便讲出来以供我皇参详。洪亨九所析虽大致不差,奴贼未曾遣主力南下,确有士卒疲惫及渐至天寒之因;但臣以为,只要官军主动出击取得较大战果,盛京奴酋定不会坐视不理!”

    陈奇瑜首先肯定了洪承畴的判断,但紧接着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唔?陈卿有何见解?讲来听听!但切勿故作大言!”

    陈奇瑜的话让朱由检不由得心中一动,他很好奇这位颇具大局观的臣子有什么独到的讲说,又不愿陈奇瑜只是想哗众取宠而妄言,所以最后提醒了一句。

    “我皇恕罪,臣只是一己之得,并非故作大言以邀圣恩。臣以为,锦州之敌南下实因想寻机报义州战败之仇也,故其虽未获巨利但却恋栈未去。关外之兵乃官军之精锐,若是加上锦州军,总员数已远较建虏为多。奴南下大军之贼首,定是自视甚高,以为还如从前般能轻易便将我军击溃斩杀,但双方较量几场后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其倾全力之下,官军亦难被其击败,故其心气已丧也;但损兵无获之下若退回建州之地,又恐遭其族人耻笑,更怕被奴酋洪太以作战不力之借口夺其权柄,故此才勉力于锦州之地与我相持。而若欲迫使建州倾力南下也是不难,臣以为,两军对峙已久,彼此谁也奈何不得,故军心士气必早已懈怠,若官军趁其不备,突举重兵邀击重创之,建州奴酋震惊之下必尽遣主力南下报复,如此便正合官军与之会战之意。以上之言便为臣之浅见,还望我皇思之!”

    陈奇瑜神态从容,不疾不徐的将自己的见解讲了出来。

    朱由检听完之后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不得不承认陈奇瑜分析的很有道理,对皇太极等的贼首心态也是剖析的细致入微,其敏锐的观察力可谓是洞彻人心。

    现在大明的数路强军很快便要到位,而后勤物资的保障也已进入尾声阶段,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崇祯十年九月底左右,十余万官军精锐将会齐聚关外,开始发起与建奴大军的会战。

    但现在建奴的主力却没有丝毫动静,而兵部的计划则是在锦州一线等候敌人的到来,利用地利和后勤补给的优势重创建奴。所以说,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诱敌出洞,否则的话。

    朱由检担心的是十余万大军滞留关外,不光是耗费巨大,而且时间一长,士气也会被消磨殆尽,所以他才想尽快的与建奴进行会战。

    洪承畴也许已经想到了陈奇瑜刚才的判断,但以稳健著称的他可能不愿冒险出击,以尽可能避免损兵折将、伤了士气。

    “大伴,让人去兵部传朕口谕,招本兵及左右侍郎速速入宫觐见!”

    朱由检向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吩咐道。

    王承恩应声出了殿门。

    陈奇瑜虽然觉着皇帝求战之心稍显急切,但自己刚刚重得皇帝重用,若是在此事上出言规劝,怕是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幸亏自己对关外的战事做过种种推断和方案,既是皇帝问到,那就将其中的一种方案抛出,由皇帝去决定是否采用便好。

    若是兵部大员不同意,那就当着皇帝的面辩论一场,最后让皇帝打消速战的念头便可,自己绝不做直臣。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急症

    远在锦州前线的岳托的确如陈奇瑜猜想的那样,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之中,面对着龟缩在松山等堡城中的明军,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深深地无力感。

    当初他信心满满地率大军南下,以为除了锦州城无法攻破之外,其他的小堡小城会轻而易举的被打破,然后大杀大掠一番便能回返盛京,既能报义州之仇,又能获取大量的人口物资,回到盛京后也能在归返的西征主力面前长个脸。

    按照八旗与明军交手多年的经验来判断,锦州军虽然攻取了义州,并且将镶白旗的一千人歼灭,但自身的损伤也会极大,其主力定会大部回返锦州防备八旗随之而来的报复行动,其他的堡城防御力量应该会非常薄弱。

    让他没想到的是,守卫这些堡城的居然不是与八旗兵对阵多年的锦州军,而是明廷从关内调派来的官军。

    这批官军人数虽然不多,但不管是从装备还是战斗意志上,都远远胜过祖大寿的手下,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感觉。

    岳托在与孔友德等人商议过后一致认定,这路明军便是去年在昌平城下阻击阿济格的那一只,其部火器犀利、军容严正的特点与阿济格所描述的完全一致。

    但就算知道了这路明军的来路,岳托等人却对如何胜之毫无办法。

    对方就是倚靠城墙作战,有城头威力巨大火炮做掩护,两翼有枪阵护卫,如同一个刺猬一般很难下得去口。除非是用人命去硬堆,不顾大炮火铳长枪的巨大杀伤力,直接用重甲步卒破开口子后冲进阵内,但那样做的话代价也太大了,八旗兵精锐是精锐,但人数还是太少了,不用说一换一,就算是十个明军换一个八旗悍卒的命也划不来。

    自从在松山和大兴堡下接连吃瘪之后,岳托眼见无便宜可占,遂下令全军撤回锦州以北,扎下营盘后再行计较。

    现在的锦州及松山等堡城在岳托心里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承蒙皇帝看重,自己做为八旗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带着两三万人劳师远征,几个月间耗费了大量的钱粮物资,到头来却是损兵折将、颗粒无收,反倒是白白搭上了数百条人命,虽说也杀伤了不少明军,但战果与付出根本不成正比,这让他如何有颜面回到盛京?

    但如果还继续在锦州一带与明军耗下去,不说粮草物资已经出现了难以为继的现象,单说日渐低迷的军心士气,以及逐渐变冷的气候,这些对八旗兵非常不利条件和因素相加起来,让岳托决心退兵的念头一日甚过一日。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岳托接到了父亲代善派人送来的密信:圣躬违和,已经病卧在床。

    收到密信的岳托当即招三顺王前来议事,最终决定准备退兵。

    但这个命令绝不能由他的口中发出,他要上奏盛京,把这个锅推给皇帝来背。

    皇帝虽然病倒,但处理政务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能长时间操劳而已。

    远在盛京的皇太极也根本没有想到,正值壮年的自己怎么会突然得了如此重的大病。

    随着西征主力的陆续满载而归,掠获的大量人口和物资让皇太极欣慰不已。张家口堡商路的断绝给八旗带来的后果已经逐渐显现出来,各旗的汉人包衣每日的口粮已经开始大大缩减,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不到明年开春时节,整个八旗的粮食就会出现难以为继的状况。虽然中间有与锦州明军小规模的走私补充,但粮草物资匮乏的情况却是越来越严重。

    看着不断的有八旗兵带着成千上万的蒙古人,赶着数不清的牲畜和满载粮食的勒勒车回返建州,压在他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松动了不少。

    高兴之下,皇太极决定去山林中打猎消遣一番,好让紧绷已久的精神放松一下。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骑着战马射翻一头麋鹿时,鼻腔中忽然感到一阵温热,随即一股带着咸味的液体流入口腔之中,紧接着大股殷红的鲜血顺着鼻孔迅速流淌下来。

    骑在马上的皇太极感到头晕目眩,身上的力气也像是在随着鼻血快速地流失。他赶紧单手勒住战马,抛掉手中的长弓,仰脸向天,单手摁住鼻梁处,试图止住鼻血的流淌,但这些举动丝毫不起作用,大量的鲜血如泉水般持续向外流淌着,很快便将他胸前的衣袍浸湿。

    两侧的护卫发现了皇太极的异常后迅速打马围拢过来,身材壮硕的护军统领鳌拜催马奔到皇太极身边,眼见马上的皇太极身子摇摇欲坠,鳌拜迅疾跃下战马后一把扶住他的身子,然后双臂发力、口中轻嘿一声,将胖大魁梧的皇太极抱了下来,随即翻过身来、双腿微曲,背起自家主子朝着远处停放的马车狂奔而去,皇太极鼻腔中奔流的鲜血一会便将鳌拜背后的棉甲染得通红。

    “皇后先请安心,皇上得的是鼻衄之症,是因风眩之症引发,现下鼻血已经止住,稍后等皇上醒来之后,再服用一碗汤剂,里面有镇静安神之物,皇上服药后会好生安睡一阵,醒来后病状应会减轻一些。此症需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期间不得食用牛羊肉及人参等发物,奴才现在便去外殿等候,以便皇后随时召唤!”

    “有劳李御医了,你且退下吧!有事本宫会虽是差人唤你!皇上的病情不得向任何人讲说,不然本宫诛你九族!”

    年过五旬的御医李存德吓得打了个冷战,赶忙跪下向哲哲皇后以及布木布泰、海兰珠等人磕头行礼,起身躬腰退到殿门口后,这才提着药箱转身出去。

    “皇后,皇上这病不要紧吧?要不要派人将大阿哥召回?”

    细眼塌鼻的布木布泰、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庄妃,看着床榻上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的皇太极,担忧地开口问道。

    “别担心,皇上身体强健的很,这回只是偶染小疾,过几天便好转了!”

    忧心不已的哲哲开口安慰道。

    她是布木布泰的姑姑,两人却先后嫁给了皇太极,但在宫中彼此间却是以品级称呼。

    “妹妹别担心,皇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现在要紧的是别让外人以为皇上得了重症,要不然,指不定有些人会起了歪心思!”

    说话的海兰珠是布木布泰的亲姐姐,以二十六岁的高龄嫁给了皇太极。海兰珠的五官虽不甚出彩,但一双黑白分明、顾盼生姿的眼睛却让整张面孔生动无比。去年刚刚嫁到宫中,便凭着别样的风情独得恩宠。皇太极称帝册封五宫后妃时,海兰珠后来居上,被册封为宸妃、“东宫大福晋”,地位仅次于哲哲皇后。皇太极还借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名句来给海兰珠的居所命名为“关雎宫”

    “宸妃不必担心,朕不要紧,这病也是有些年头了,只不过此次犯的重了一些罢了,过些日子便能无恙。皇后,你着人传旨,叫礼亲王入宫来!”

    病榻上的皇太极突然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开口安慰道。

    “皇上你醒了!?”

    哲哲等三人同时喜道。

    “朕说了不要紧,朕心里有数!速去着人传旨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乌龙

    就在皇太极招代善进宫议事的同时,乾清宫昭仁殿中,杨嗣昌等兵部要员,与陈奇瑜就关外战事展开了一场简短的辩论。

    听完陈奇瑜建议洪承畴主动发起进攻、争取重创建奴南下之兵、逼迫建州奴酋率主力倾巢而至,在锦州附近与官军会战的言论后,杨嗣昌以及兵部两位侍郎都表示了反对之意。

    “大尹之说虽甚为合理,但时机上却太过早矣!目下已至九月,待诸路官军京师集齐后便已九月中,待至关外便已是九月末,此时锦州一线怕已是有大雪降下。天寒地冻之际实难利于辎重输送,更遑论争战之事了!此等不利,虏贼岂会不知?大尹之谋怕是会落于空处!”

    左侍郎王家桢首先出言反对道。

    “大尹之策其实乃上佳之策,侍郎所言亦是甚为合理,但臣所虑者还有其余。依照此前谋划,关外大军为正军,其意一为寻求重创奴贼;其二乃是为两翼奇兵争取直捣黄龙之时机。大尹许是忽略一处:如若敌我主力于近期展开会战,绝非短期内便能决出胜负的,卢学士所率之骑军还另说,只说登莱奔袭赫图阿拉之五千官军,每到寒月,辽东近海尽皆封冻,船只根本无法航行,此等情形之下,登莱之兵根本无法登陆辽东,更何谈奔袭奴贼老巢了!”

    风度翩翩的杨嗣昌脸神色从容,寥寥数语间便将陈奇瑜所献策略中最大的漏洞给指了出来。

    陈奇瑜面上神色不动。因为他早就想到这点,但为了不当面得罪皇帝,所以他并未直接提出此事,而是借他人之口说出。

    而朱由检的脸上则是有些发热的感觉,他也并没想到这是陈奇瑜有意为之,相反,他的内心对陈奇瑜反而有些歉疚之意,觉着若是自己考虑更加全面的话,这位重臣也不会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

    自己作为一个从信息爆炸的年代穿越而来的后世之人,居然将渤海冬季冰冻期给选择性的忽略了,这实在是让人汗颜不已。

    “呵呵,此事不怪陈卿,是朕疏忽了。只想着尽早与奴贼决战,这才有了陈卿仓促之间想出此策!本兵确为老成谋国之臣,于军国大事之上细致入微,有卿等一众干才能臣,朕心下倍感安适!”

    “我皇何须自责,身为人臣当为君之所谋拾遗补缺,此亦为臣之道也!况大尹之策确乃上策,仅是所选时机有所差池而已。臣以为,若锦州之敌不退的话,明年春日之时,便依大尹之策施行便可!”

    八面玲珑的杨嗣昌可不愿轻易树敌,尤其是对朱由检所看重之人。既然皇帝将陈奇瑜从地方召到京师任职,那肯定是对其所为甚是认可。据他所知,陈奇瑜虽然才干政绩颇为突出,但在朝堂之内却并无盟友,若是他将来与自己同时入阁,那现在提早结个善缘,将来在内阁中遇事也能相互呼应一下。

    陈奇瑜冲着杨嗣昌拱了拱手以示承情,杨嗣昌考虑到的问题他也早就有过分析,对于仪容甚佳的这位本兵,陈奇瑜并无恶感。

    而根据杨嗣昌的观察,皇帝除了对温体仁青眼有加之外,对其余的两名阁老张至发和王应熊可谓是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两人致仕是早晚的事。皇帝留着他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建州问题还未解决,朝堂需要暂时的稳定,等建州之事解决掉之后,这两人会马上被皇帝打发回家养老。

    皇帝去年曾经打算增补阁臣,但因督察院两位大佬都在外地办差,皇帝觉着那样对两位制宪有失公允,所以才暂时搁置起来。

    若是明年能够给建虏以毁灭性打击,大明内外的局势彻底稳固之后,增补阁臣便会被提上议事日程。

    据皇帝所言之意,阁臣员数将会增加到六至七人。温体仁圣眷未衰,留任已成定局,而张至发、王应熊应该会一起致仕,那样的话内阁就会空出至少五个名额。

    杨嗣昌早就分析过,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这三人入阁是板上钉钉之事,并且也无人会提出异议。

    流贼就是在这三位重臣的持续打击下才最终土崩瓦解的,这等挽大厦于将倾的大功无人能比,入阁也是顺理成章。

    剩下的阁臣候选人,自己算一个,礼部尚书张国维算一个,陈奇瑜算一个,若是七名阁臣就正好,若是六名,那就是三选二了,但杨嗣昌相信,皇帝会让自己和陈奇瑜入阁,张国维将会靠边站。

    “启奏圣上,既是今年无法发起与建虏之会战,且沙后所之兵营仓房尚未修建完毕,那臣建议,秦军、川军抵京后直接进驻京营与勇卫营之营地,修整之后便可正常日间操演。所需兵刃、甲胄、器械亦可就近与军器监得以补充,日常亦能与勇卫营车营进行合演,以便彼此熟悉,找出其中之失加以改进,待来年大战将起时提前月余出关!”

    兵部右侍郎李致远进言道。

    本为宁远分守道的李致远得到了洪承畴的大力举荐,被朱由检特简为兵部右侍郎一职,替代因病致仕的原侍郎王逢时。

    洪承畴赴任蓟辽时,曾与宁远歇息一晚,在与李致远详谈过后,不禁对其出众的才华大为激赏。考虑到自己将来回到朝堂后急需有人互为奥援,而现下正郁郁不得志的李致远正是最好的人选,在一番交心之后,洪承畴果断的向朱由检举荐了这位干才。

    在经过锦衣卫的详细查访后,朱由检对洪承畴举荐的这位干才也是相当认可,再加上其在关外数年,对于边事熟稔无比,正巧王逢时致仕归家养病,兵部右侍郎出缺,这才有了李致远一飞冲天的机会。

    李致远从一个无人搭理的从四品闲职,一下子升到炙手可热的正三品高位,心里对洪承畴的感激之情自是无以言表,从此他自是将洪承畴视为了再生父母,而洪承畴除了原先的故旧之外,在朝堂上也终于有了真正的门下之人。

    “李卿之建言甚好!此事便交由李卿操办。卿可多去兵营巡视,深入士卒中间,了解士卒之需,化解影响军心士气之矛盾。军中虽是无情之地,但士卒将校亦乃常人,他们流血牺牲亦是为大明百姓能安居乐业。朕倡建忠烈祠便是欲使天下人知晓,但凡为大明付出与牺牲者,就当被后人铭记之!”

    “圣上之言,臣当谨记之!”

    对于朱由检吩咐的事情,李致远并不陌生。在关外这些年,他早就适应了与那些粗鲁野蛮但也豪爽简单的士卒打交道,既然皇帝的话中透露出对底层士卒的关爱之情,那李致远当然会以此为标杆做出一番成就,来迎合皇帝的心意。

    “今日便议到此处吧,各位卿家且回本职,将诸多事端捋顺,以完备之姿迎接来年的大战!”

第三百一十三章 建设

    微山岛坐落在微山湖中部偏东的位置,面积不算太大,但因为处在一望无际的微山湖中,所以自然条件十分良好,是个适宜生存居住的所在。

    微山岛原本是山而并非岛,后黄河屡屡决口泛滥南迁,侵夺泗河由淮入海,使泗河宣泄不畅,淤塞积水,使得这座山峰下潴成湖沼,才形成了今日的微山岛。

    岛上原本有几十户人家、百十口人,这些人家靠着开垦的几百亩荒地打一些口粮,养上一些鸡鸭禽类,再从湖中捞取鱼鳖虾蟹、采摘一些莲蓬莲藕后划船去到数里外的夏镇上,换取日用的油盐酱醋以及针头线脑等日用品为生。日子虽过的不算富裕,但至少能够吃得上饭,远离陆地也更加的安全。

    微山岛属于济宁州微山县管辖,由于岛上人口稀少,田地不多,县衙便在岛上选了人口最多的一家做了里长,每年上缴个几钱银子就算收了赋税,平时几乎没有官府的人前来骚扰,因此岛上的住户日子过得倒也安祥。

    但这种安静祥和的氛围在崇祯九年下半年被彻底打破了。

    先是工部派遣了上百名大小官员吏目书办来到济宁州,观测规划开垦荒地以及人口村落的整个布局,随之而来的是崇祯八年皇庄成立最早的那批打井队开始探查水源,寻找合适的地方打制供灾民饮用的水井。

    而接到朝廷指令的济宁州以及各县的官府,在大批锦衣卫以及巡查御史的监督和督促下,从当地雇请了大量的青壮劳力,在工部都水司、营缮司官吏的指导下开始建造房舍、修建道路、挖埋明沟暗渠,打造出大批村庄的雏形。

    在查阅了当地官府保存的水文资料、走访村庄老农、现场勘查历年雨季大水淹过的痕迹后,工部官员才会决定在何处修建村庄,以免被每年雨季带来的大水浸泡冲毁。

    按照圣旨,从漕运陆续截留的两百万石粮米以及大量的食盐,被从漕船上转运到济宁州运河沿岸的数个大型水次仓中,然后等到星罗棋布的小仓房建成后再转运过去,以供灾民们食用。

    紧接着,大量的熟石灰、木材、石材、茅草等各种建筑材料,从本地或者大运河的船上被运送到了建设中的村庄,用于修建房屋和仓房。这股基建狂潮也带动了当地以及附近州府的相关产业的大繁荣,上至拥有各种资源的士绅,下至船夫、脚夫、大车行、青壮劳力,无数人成了这次大规模投资的受益者。

    原因很简单,朱由检从帑中先后拿出了两百万辆白银投入到了这次大采购中。所有物资的采购全部用现银结算,户部派出的官吏在事涉当地官府户房吏员的配合下做出预算,然后采用货到付款的方式与售卖方现场结算银钱,这种巨大的投资也带动了相关产业的蓬勃发展,也直接和间接的增加了百姓们的收入。

    而济宁州各县雇佣的劳力,也是按照人头日结工钱,在锦衣卫的严格监督下当日发放银两铜钱。

    这时候的人们还没有学会在劳作中偷奸耍滑,在现银结算工钱、每日管两顿饭的双重刺激下,所有工程的进度都进展迅速,数十上百处村庄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便已初俱形态。

    这些供灾民居住的屋舍都是以黄泥土坯为材料建造的,对于饥寒交迫的灾民来讲,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哪里还嫌弃是不是木屋硬石建造的住所。

    为了提高官府职官吏员用心做事的积极性,朱由检也是拿出了巨额赏银来鼓励和奖励他们。所有参与这项浩大工程的官吏,按照等级每月领取相应的补贴,勤勉职事的官吏还会得到另外的奖赏,而这项银钱的发放直到所有灾民都得到妥善安置为止。

    既有锦衣卫和御史的双重监督,又有大量补贴的诱惑,向来懒散傲慢、办事拖沓的官吏们迸发出了巨大的办差热情,几乎所有人都情绪高涨的投入到了繁杂琐碎的差事当中,很多人的心性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管是济宁州和下辖的各县,还是兖州府的士绅们,也从这次大工程中受益良多。

    各种海量物资的采购,户部及工部官吏都采取了就近优先的举措,直接下单给士绅们设在城中的各种商铺,而后还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将士绅家中存储的粮食几乎购买一空。这次粮食采购受益最大的便是设在兖州府的鲁王府。

    户部官吏以每石五钱银子的价格,从鲁王府采购了近三十万石粮食,鲁王府一下子就净赚十几万两白银。

    因为这些粮食都是王府的佃农上缴的租赋,所以几乎没有成本。

    随着简陋的基础设施即将修建完毕,大批的北境灾民以县为单位来到了济宁州,随同而来的还有灾区当地的官府吏员衙役。

    就在绝大多数灾民们还在城镇附近扎下窝棚等待安置的时候,成百上千的青壮在官吏们的看护下分成数队,趁着秋风乍起,荒草树木逐渐枯萎的时候,数十处火点被引燃。熊熊燃烧的大火借着风势肆虐着南四湖周边的无人区,几丈高的火苗日夜不熄,将夜晚的天空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等到大火被一场连绵数日的秋雨浇灭之后,没等老天彻底放晴,也没等地面彻底干透,无数衣衫褴褛的男女青壮,肩扛手提着铁锨锄头柳筐簸箕等各种农具,迈入被大火烧的焦黑一片的荒地、洼地,玩命一样的开起荒来。

    这场大开荒波及范围是如此的广泛,南四湖周边的数个州县全部被囊括在内,只要是在南四湖及周边的河流能灌溉到的荒地都被人群所覆盖,原先荒无人烟的原野中到处都是灾民。这些灾民都是以原属县乡为单位,在原先属地官吏的组织和带领下进行劳作的,这种做法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由于人多而产生的混乱状况。

    微山岛也在这次的大开发之列,原有小村落的周边,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便盖起了上千栋土坯茅草屋,几座以石头为基的小型粮仓也修建完毕,村中的两条小路也被扩宽和延伸。

    随着房屋的建成,在官府的安排和组织下,前前后后有五百余户、两千余口人家迁入了岛上,安静的微山岛上顿时充满了人气和活力,但同时也让那几十户原住民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

    随着新迁灾民开始开荒拓地,一片片的荒原树林很快变成了能产粮食的良田,官府不断地将各种物资运送到了岛上,一架架水车也陆续竖立起来,灾民们没日没夜的修建着通往田地的水渠,持续数年干旱的阴影下,这些灾民们充满了对水的渴望和期盼。

    南四湖周边村庄的建设以及荒地的开垦,在冬日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终于暂告一段落,原先的荒原已变成了连片的田地,大量的熟石灰被撒播到了翻出的泥土中,用以杀灭田地里的各种危害庄稼生长的虫卵,这些田地经过一冬天的晾晒后,来年开春就能种植庄稼了。

    崇祯九年就这样在灾民们对来年有个好收成的期盼下走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悠闲

    眨眼之间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年的八月,南四湖周边灾民们开垦的荒地中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即将成熟的小麦在热风的吹拂下形成了一片金黄色的麦浪。许多灾民放心不下,不顾天气炎热来到田边地头,用树枝杂草搭起各种窝棚,像看护着宝贝一样守着自家的庄稼,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憧憬之情。

    虽然大部分田地都是生地,但由于得到了充足的浇灌和维护,加之天公作美,自播种直到现在也未发生洪涝之灾,庄稼的长势都非常的不错,在干热风的催熟下,大约再有几天左右小麦便会成熟了。看现在的情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将迎来一个好的收成,也会给灾民们带来更大的安全感。

    虽然江北地区的农户都是种植冬小麦,但南四湖地区温润的气候却是冬、春小麦都能适宜种植。去年因为开荒时间过晚,冬小麦的种植期已经错过,于是灾民们在官府的帮助下,于三、四月交集时种上了春小麦。

    “李先生,快进来趁热尝尝,这是小儿刚从湖中打捞的黑鱼,老汉我宰杀之后掏净内脏、刮了鱼鳞,用铁锅清水加上咸盐一炖,这鱼香味隔着十步也能闻到咧!哈哈哈!”

    随着一声热情的招呼,穿着一身灰色布袍,正坐在一棵粗壮柳树下歇息的李邦华笑着慢慢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迈步向十余步外的一个农家小院走去,两名便装护卫紧紧跟在身后,一名身穿麻衣短打、年约六旬的老汉正笑呵呵地站在院门口迎候着。

    李邦华自去年冬月奉旨来到济宁州巡视后,这大半年的时间内跑遍了济宁州的所有县乡,平日里都是身着便袍走街串户,深入到灾民和当地农户中进行寻访,以期能得到百姓们最真实的情况和反馈。

    经过长时间的探寻,李邦华虽然也从中发现了不少问题,但总体来讲,在鞭子和银子的双重作用下,这次规模浩大的灾民安置情况大体上非常的成功,一些细节问题虽然随处可见,但总体上却是瑕不掩瑜,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类似信阳州惨案的事例未再发生。

    见此情景,李邦华不禁对皇帝制订的务实之策钦服不已,此策确实能够激励和约束官吏之心,最大限度的杜绝了以往朝廷下拨的赈灾钱粮被层层剥皮的恶行,使得救灾钱粮基本能够按实数发放到灾民们的手中。

    李邦华从督察院带来的十余名御史也是分作两队,一明一暗的来回巡视几个州县,更别提还有那些锦衣卫煞星的经常过问。

    御史们观察到的情形与李邦华看到的大致相同,由于朱由检制订了钱粮发放必须由锦衣卫、御史、户部官吏加上当地官吏共同现场监督的规定,就算有人想趁机上下其手也根本没有机会,所以贪渎现象几乎从未发生过。这在大明建国两百年来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兜兜转转中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大部分跟随李邦华来山东的御史已经返回京师本职,并且会将各自的所见所闻以题本的方式呈送进宫,以供皇帝御览。

    有鉴于此前的题本规制较小,对于表述重大问题时无法加以详细描述的弊端,朱由检于去年将题本由每本六行、每行二十字的小本,改为每本二十行、每行三十字的大本,并且就题本形式专门做了规定,要求上本官员少用生僻及典故,多用务实描述,不可满篇空洞之言,要言之有物、有理、有据,切勿尽是务虚清谈。

    其实这此御史们上题本也是个人表功的机会,只要在大量描述事实时,将自己的辛苦劳累委婉的表达出来,相信就会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一个良好地印象,也未将来的升迁打下好的基础。

    李邦华在巡视之事即将完结之时,心情放松之下也趁机探访了周边的人文古迹,这一日在听说微山岛上有三贤墓之后,在将行踪告知了锦衣卫之后,便带着两名护卫乘船来到了微山岛。

    所谓的三贤墓指的是微子、目夷、汉留侯张良三位先贤的墓地,但是否真的是这三位名人的埋骨之所实在是难以考证了。

    简单的瞻仰过三贤墓之后,李邦华顺着湖边游览了一圈,因天气炎热、护卫携带的水袋已经无水之故,正好看到路边小院中有人在,李邦华遂举步走进院中,讨碗水喝的同时也想顺便探访一下这位老汉的想法。

    现在正好是农闲时节,张老汉正在院子中的丝瓜架下歇息,家中其余的大人小孩都去了湖边,见到有生人上门,性情质朴的张老汉赶忙起身,先拿起石桌上的粗陶茶壶个几个粗瓷碗给三人倒上白开水,之后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抬腿疾步走进院子一角的饭棚下,须臾之间端着一个盛满拳头般大小甜瓜的柳条篮子回到丝瓜架下。

    “这位官人,乡下也没啥好吃的,这甜瓜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快尝尝!甜的很咧!这是老汉适才洗净的,不脏的!”

    张老汉热情的招呼三人在丝瓜架下的几个木杌上坐下,将放在石桌上的柳条篮子往李邦华面前推了推笑道。

    “唔,确如老丈所言,此瓜脆甜爽口,确为解暑佳品!老丈尊姓?今岁高龄?家中有几口人?生计可还称心?为何称呼我等为官人?”

    李邦华没有客气,放下粗瓷碗后随手拿起一个甜瓜,并示意两名护卫随意。

    咬了一口并夸赞几句过后,李邦华随口问道。

    “嘿嘿!这位官人小瞧俺老汉了!从去岁起,这岛上遣来许多外地灾民,这官爷们也是来往不断,这近一年的时日,俺见过的官爷比俺祖上合起来还要多出许多!您身上有一股贵气咧,俺搭上眼一看就知道您肯定不是凡人!”

    张老汉笑着回道。他很为自己有眼力价儿而深感自豪,对李邦华的问题也忘记了回答。

    “这位老丈,我家老爷问的话你还没回话!且回话再说!”

    一名年长的护卫语带不满的出言指责道。

    “啊?这位官爷适才问俺啥?赎罪则个!老汉已是忘了!求官爷勿要怪罪与俺!”

    护卫的指责让张老汉的脸上笑容顿失,慌忙起身冲着李邦华打躬作揖道。

    “老丈切勿害怕,吾只是与你聊聊寻常之事!张云!你二人出去等候!”

    李邦华安慰张老汉一句后吩咐道。

    两名护卫乖乖地起身后出了院门。

    “呵呵,老丈且坐,不必与他二人计较!”

    看着李邦华温和的笑容,张老汉紧张害怕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坐下后二人随意的攀谈起来。

    在大体了解到张老汉一家境况比之往年更加好了一些后,李邦华的心情也更加好了起来。

    随着午时的临近,李老汉的家人陆续回返,并且带回了许多湖中特产,李邦华见时辰不早,便要告辞离开,但张老汉说啥也不肯让他走,非得留饭不可。最后却不过张老汉的盛情,李邦华只得答应在他家用过饭食再走,见其一家人开始忙碌准备,李邦华便来到院外的柳树下歇息等候。

    在张老汉家简单用过饭食,张云悄悄地将一个一两左右的银子放在了脚下的位置,然后李邦华辞别张老汉一家人,来到湖边找到一艘摆渡的小船,与送到湖边的张老汉挥手作别,乘着小舟返回了陆地。

    三人下船后,张云去码头一旁新开的车马行雇了两辆马车,主仆三人分别坐上马车向十几里外的微山县城行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马车抵达微山县城,回到住了几日的客栈没多久,两名锦衣校尉便找上门来。

    “卑职锦衣卫校尉刘成、朱勤见过李宪台,我二人奉我家李烈千户之命特来禀告宪台,据我司缇骑侦知,储备于永济仓之漕粮似有异常之况,而都察院冯御史却称其早就发现此间异常,现正与我司纠缠不下,李千户特请宪台移步济宁主持此案!”

第三百一十五章 偶遇

    济宁州狭小的锦衣卫百户所署衙二堂内,都察院巡漕御史冯玉成正在与锦衣卫兖州府千户李烈激烈争吵着,堂外站立的数名校尉一个个都冲着冯玉成怒目而视,恨不得拿着刀鞘上前敲碎这厮的满口利齿。

    这厮前几日便来过卫所衙门,当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派头,跟千户争执几句便起身离开,没想到今日重又登门,并且与千户大吵起来。

    “此案明明是我缇骑侦知,何时变成你都察院之功了?当前只要顺藤摸瓜之下,无须费多少气力便能网得许多大鱼,敢不成你都察院尽是如此摘桃子不成?!”

    李烈懒洋洋的斜靠在椅背上,双脚搭在一侧的案几上,斜睨着坐于下手的冯玉成,语带讽刺的开口道。

    他也是世袭锦衣卫出身,打从祖辈上算起,直到他入卫当值,还从未听说有人敢打到锦衣卫门上讨要说法之事,在感觉荒唐可笑的同时,心里对这位年轻的愣头青御史还是有一些佩服的。

    “可笑!可笑之至!明明是本官早就发现此中端倪,故于月前就便装相随,期间曾数次遇险,最终方才探得一丝线索!而今摘果之徒却嘲讽栽树之人,置其辛劳奔波于不顾,此举非目盲也!实心黑也!”

    一身青色杂花补服、头戴乌纱的冯玉成身子笔直的端坐于交椅上,面对着堂上堂下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却丝毫不惧。

    不到三旬年纪的冯玉成是湖广襄阳府人氏,少年以聪慧而闻名乡里,科举之路也算是顺遂的很,一路过关斩将,于崇祯七年进士中第后留在都察院观政,因以正直敢言而受到时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邦华的喜爱,观政期满之后被留任院中,担任广东道监察御史一职。

    崇祯九年下半年,原巡漕御史孙静敏因贪墨徇私一事被锦衣缇骑侦知并逮获,按御史犯案、罪加三等的规矩,孙静敏被处斩监侯,家产被抄,并将于今年秋后处斩。

    因为巡漕御史权柄极重,若是再有人走上孙静敏的不归路,那对都察院的名声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经过都察院几位大佬的审慎考量,以敢言无私著称的冯玉成被李邦华点将后赴任巡漕御史一职。

    冯玉成走马上任之后随即对整个漕运的所有环节进行了明察暗访,经过大半年的探访,对漕运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回到位于淮安府的巡漕御史衙门后,冯玉成针对漕运中发现的若干弊端,专门给朱由检上了奏本,以密奏的方式对漕运的现状以及其中的弊病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看过冯玉成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本后,朱由检对这位干劲十足的年轻御史好感大增。虽然这位缺乏全局观念的年轻御史的建议有些幼稚,但其在奏本中表现出来的那股锐气却让人激赏。

    朱由检收到冯玉成的奏本时,李邦华等尚未离京,于是他特地让王承恩跑了一趟都察院,找到李邦华后对冯玉成的作为提出了赞扬,希望这样的人才不要被埋没。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直接了,既然不能被埋没,那肯定就得提拔呗。

    李邦华把圣意写信告知了两千里之外的冯玉成,嘱他戒骄戒躁,一定不能于私德上被人抓住把柄,至于在公事上,大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只要查到问题,不管涉及到谁,都要秉公处断,一切后果由他这位制宪担当。

    冯玉成接到来信后兴奋不已,没想到自己热血上头鲁莽上本,居然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虽然对他的很多建言并未有明确的答复,但至少对自己的行为十分地肯定。

    此后的冯玉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更加积极地投入到了办差中去了。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便装出巡的冯玉成在临清县城的一家小酒馆独自啜饮时,偶尔听到临近的一张桌子上有人提到了漕粮二字,这让对漕运极度敏感的他顿时警惕起来。

    坐在桌子上对饮的是两名一身短打的壮年汉子。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以及裸露在外的服色来看,冯玉成断定这是两名驾船的漕丁,这肯定是船队从临清路过时停下歇息,这两名日常交好之人便来到了酒馆饮酒消遣一番,说话听上去似是靠近山东一带的口音。

    “三哥,临清城北头李家胡同里那个芳姐儿家你可曾去过?听疤瘌头说,他上月跟船时也在临清停驻过,听说这个芳姐儿之后便打听着寻了过去。疤瘌头回来逢人便吹,说那芳姐儿模样俊俏,且身上的白肉滑不留手咧!嘿嘿!要不咱哥儿俩一会去瞅瞅?嘿嘿嘿嘿!”

    一名长着一张马脸的汉子低声贱笑道。

    “屁!莫听那疤瘌头胡扯,老子跟他一起撒过尿,就他那小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哈哈哈!指不定门还摸着就推说有事扯呼了!”

    一名口中嚼着一块酱牛肉的粗壮汉子嗤笑道。

    “噗嗤”一声,那名马脸汉子将口中的米酒喷了一地,人也笑的弯下了腰去,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几名生意人打扮的客人纷纷皱着眉头看向二人,眼神里带着深深地鄙夷之色。

    粗壮汉子毫不理会他人的异样,将口中食物咽下后,端起酒杯一仰头饮了下去,脸上的神情十分的惬意。

    马脸汉子直起身子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提起酒壶给他重新斟满,然后又给自己的杯中倒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后开口道:“三哥,这壶中酒约摸着只剩下一两上下,要不要再打一壶?今日兄弟俺请客,多谢你平时对俺的照看!”

    “屁的照看!值当你请俺?俺赵老三爹娘早死,光棍一个,无牵无挂的,赚些银钱花干净了事!六子恁和俺不一样,恁家中还有一大家子人指着你吃饭呢!你的银钱有用场!这顿算俺的!别跟俺争抢!俺不喜人家和俺客套!”

    那名粗壮汉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拿着筷子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气喝了下去。

    “三哥,俺有时静下心来琢磨过,俺欠你的人情忒多,这辈子也还不完了!俺在这说句话,从今往后,只要三哥有啥吩咐,俺许六子就是豁出命也去做!”

    那名马脸汉子许是酒意上涌的关系,说这番话时声音里带着的哭腔,冯玉成虽然并未正眼去瞧,但也能猜到,这名叫许六子的漕丁眼中或许带着泪。

    这两人虽然言语举止十分的粗鲁无礼,但冯玉成听得出,这两人都是性情忠义之人,这个赵老三看来平时很是关照这许六子,言语中透着兄长对弟弟的那种关爱。

    可两人对漕粮的话题却未再提起,这让冯玉成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焦躁。自己孤身一人未带护卫,若是赶回衙门中汉人过来,人家早就走了。运粮的漕船都是百十艘为一队,加上其他的各种商船,就算带人去了码头,漕船走不走不说,那么多船只你上哪找人?何况找到人又如何?你不能无故将人家抓起来屈打成招吧?

    还没等他想到对策,赵老三压低声音的一句话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等下站到济宁州,夜里俺喊你,恁可莫要叫旁人知晓,这回事成了,约莫能分到三两银子咧!”

第三百一十六章 遇险

    “掌柜的,结账!”随着赵老三的喊声,掌柜的颠儿颠儿的小跑过来。

    “二位客官,总共是三十五文!”

    赵老三伸手入怀,掏出一角碎银拍在了桌子上“找零!”

    掌柜的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后,捏起碎银去了柜台。在用小秤称量之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布袋,数了几遍之后,把十几文钱放入抽屉中,拿着小布袋小跑过来:“客官,本店没有碎银了,这是找您的一百一十五文,都是铜钱,不是铁钱,不信您可以上眼瞧!”

    “中了中了!六子提着袋子,走!”

    赵老三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站起身来直奔店门,许六子提起钱袋跟了上去。

    待二人出门之后,冯玉成站起身来招呼一声,从袖子中摸出一角碎银放在桌上,举步向二人背后追蹑而去,身后传来了掌柜的喊声:“客官!客官!且等着给您找零!”。

    冯玉成到了门外,只见赵老三与许六子一前一后往巷子的南头而去,运河宿迁码头便在城的南面,看样子二人并未打算在城里过夜,而是想趁着天色尚早城门未关之际出城回到船上。

    夏日白昼时间很长,虽是已至申时末,但天色依旧光亮,小酒馆所处的巷子里也是行人稀少,由于前面的二人边走边互相嬉笑闲话,所以行走速度并不快,冯玉成也是放慢脚步,在二人身后十余步的距离跟随着。

    狭窄的巷子比不是很长,前面的二人眼见着出了巷子后向右侧拐去,冯玉成生怕跟丢了人,于是一手提起布袍,加快脚步向前。

    等他疾步奔到巷子口向右一拐,正要举步前行时,只见赵老三和许六子就站在他面前数步之外的街上冷冷的看着他。

    冯玉成一怔之下刚要假装路人离开,赵老三和许六子左右将他夹住,就像友人之间相互打闹一般,将他架进了刚才的小巷中。由于已到饭时,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更何况就算有人看见,也以为是三个相熟之人在打闹戏耍。

    “你个瞎了眼的贼子!看到爷的财露了白就跟来了?老子今日便把你的爪子给废了!六子!把这厮的那只手摁在墙上!”

    赵老三边说便从怀中摸出一柄带着刀鞘的短刃,许六子的钱袋早就系在腰间,他将冯玉成顶在墙上,两条粗腿的膝盖压住冯玉成的双腿,然后双手将冯玉成的两只胳膊摊开靠在墙面,摆成了一个耶稣受难的形状。

    冯玉成虽是拼命挣扎,但他这身子骨哪挣得过常年做活的许六子,听赵老三的意思,这是把他当成了偷东西的贼,今日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尝尝,

    冯玉成眼见着赵老三右手将寒光闪闪的短刃从刀鞘中抽出,跨步往前便要向他的右手切下去,情急之下冯玉成喝道:“某乃朝廷命官,你二人不要命了!许六子,想想你的家人!”

    听到冯玉成的喝声,两人顿时脸色大变,许六子身上的劲道顿时松懈下来,赵老三扬起短刃的右臂停在了半空,眼中显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某乃钦命御史!若是本官遇害,圣上便会下令官府大索全城!适才你我出入酒馆之事很快便被衙役侦知,以你二人未曾遮掩行迹之举,很快便会被差人拿问!三木之下,你二人可撑得住不吐实情?谋害朝廷命官,可是要诛九族之重罪!”

    冯玉成的这番话将二人的心理彻底击垮。

    在听到冯玉成是朝廷命官之后,赵老三尚自想着,既然惹了官爷,放了他指不定被冯玉成怎么报复呢,不如一刀在了了事,但冯玉成的这段话却是直击要害。

    在酒馆时,赵老三并未注意冯玉成,但当他酒劲上头,最后压低声音交代许六子时,却发现冯玉成很明显的在侧身倾听,待结账付钱时,赵老三又看到冯玉成看向桌上的银子以及找回的铜钱,他当即断定,一定是自己谈到钱物并且露白之后,被冯玉成这蟊贼给惦记上了,所以他走出酒馆就跟许六子打了招呼,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许六子放开冯玉成后退回到赵老三身侧,神色惶恐的低头看着地面。已将刀子收入怀中的赵老三倒是神色如常,他冲着冯玉成抱拳道:“这位大老爷,草民二人以为老爷是贼人,多有冒犯,还望大老爷不怪罪!大老爷若是气恼我二人无礼,就使劲揍我等一顿出出气,之后便两不相欠,老爷您看如何?!”

    冯玉成伸手抚平一下衣袍的褶皱,笑着开口道:“不知者不怪!本官其实如此不明事理之人!适才只是误会罢了!”

    “谢过大老爷宽宏大量!那草民这边告辞!”

    赵老三再次抱拳行礼道,一旁的许六子明显的也是松了一口大气,也跟着向冯玉成抱拳作揖,但却未敢出声。

    “且慢!”

    二人刚要转身离开,被冯玉成出声叫住。

    看着冯玉成脸上的笑容,赵老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颇为年轻的官老爷面相和善,虽然眼神凌厉,但并未带着恶意。

    “你叫赵老三,他叫许六子,是也不是?若是本官未曾猜错,你二人是漕丁,对也不对?赵老三,本官问你,你要据实回话,若是本官满意,就送一份前程给你二人!”

    冯玉成背负双手,看着赵老三开口道。

    “前程?啥子前程?大老爷有话尽管问,俺都照实讲!前程不前程倒是不打紧!”

    赵老三并未被冯玉成抛出的大饼所打动,仍是神色平静地施礼道。

    冯玉成哪能看不出赵老三的心思,于是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精致的紫檀木牌举在手中:“本官是钦命巡漕御史!不论是你漕运总督还是漕军军将,若有违朝廷法纪者,本官均可上奏朝廷弹劾与他!赵老三,本官问你,你身为漕丁,每月粮饷几何?”

    冯玉成将腰牌收入怀中的同时,赵老三面上也有了惧意,许六子则是直接跪倒在地。

    “回大老爷的话,俺每月可自运官处支取白米一石,可每次均是七斗上下!”

    赵老三仍未下跪,只是低垂眼睑不去与冯玉成对视。

    “若是本官与你二人以常随身份,月支银一两,之后每三载加一次,汝家中老小俱入本官府中为仆,月例比照其他仆从,你二人可还愿意?”

    冯玉成不紧不慢的接着问道。

    冯家也是荆襄一带的大族,冯玉成祖上也曾有不少人出仕为官,家财很是丰厚,其家族生意做得不小。

    既是知道了姓名,他本可以放走二人,然后找当地官府捉拿二人便可,但在酒馆中赵老三的行举让他颇为看重,觉得其人甚是忠义可靠。与其做恶人,不如行善事,况且他身边确实少了几个值得信任的仆从。

    赵老三和许六子跟在身边做个常随,其家人可以送到襄阳老家去,大家族安排几个人还是很简单的。若是两个人勤勉可靠,那以后跟在他的身边,若是不堪大用,那就照样打发到襄阳便可。

    冯玉成其实对漕军的状况也做过探查,知道大多数漕军及亲眷生活的几位困苦,在给皇帝的奏本中他也略略提过一笔。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能全家进入官老爷家中做仆人,那可是既风光体面又很是实惠的大好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差事,冯玉成相信开出这个条件后,这两人绝对不会拒绝。

    “大老爷说的可是真话?”

    “绝无诓骗!待你二人送完漕粮回返后,自可去淮安府巡漕御史衙门找本官,之后签好文书即可,本官冯玉成是也!”

    “小人赵老三、许六子见过冯老爷!”

    “很好!起来回话吧!”

    “谢过老爷!”

    “赵老三,漕粮船队及时由宿迁码头北上?”

    “回老爷的话,小人听运官说,船队有数条船只漏水,需要数日时间修复,估摸着要五六日便可动身!”

    “你在酒馆中所言济宁州究竟为何事?”

    “回老爷的话,俺们起运的这批粮食,是运到济宁州的永济仓发放给灾民食用之粮!有人从中弄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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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介绍:
现代人穿越到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身上,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剑眉一轩或者仰天狂笑的幼稚举动,更没有动辄诛人九族的白痴行为;只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和自己的思路来改造大明。本书内容尽量贴近历史,不适合喜欢小白文的新人阅读。崇祯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