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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我爱肥猪猪     崇祯八年txt下载     崇祯八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钓鱼

    在锦衣卫中打混多年的孙中自是明白刘兴文的意思,知道对方要行贿自己和张涛。虽然他也贪财,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收了对方的银钱之后放行官船,人多嘴杂的情况下一旦传到总旗那里,那可是要吃大挂落的,再说对方行贿的那点小财哪赶的上逮获官船贩私这种大功,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

    对于锦衣卫这种直属皇帝的亲军来说,只要有机会逮住文官们的错处,那就会往死里整,这样才会显得自己和皇帝是一伙的,除了皇家中人,其他人等全是外人。

    “给你脸你还不要了是怎么着?来人,给我捆起来丢到一边!叫船夫将船停到岸边!其余人分头搜捡!谁敢不听爷的号令,爷这就把他的饭碗给砸了!”

    孙中大声下令道。

    张涛回身冲着官船下边一招手,巡检船上的数名巡丁沿着绳网迅速攀爬上来,张涛随手一指,持刀的巡丁分别逼住目瞪口呆的刘兴文和李松,有巡丁拿着绳索上前将两人捆好后押到一边,钞户和夫役们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沿着两侧船舷奔向船舱开始了搜捡。

    官船上的船夫在巡丁的指挥下驶向岸边码头,待船只停稳后,巡丁们将骂声不断的刘兴文、李松押解上岸带往牢房内看管起来,孙中与张涛上了官船的二层客舱中。

    当日下午未时左右,总旗吴尚虎带着几十名校尉乘船返回了淮安大关。吴尚虎刚一下船,早就等在岸边的孙中、张涛赶紧上前行军礼后禀道:“禀总旗,属下于今日午时查获贩私官船一艘,经属下带人商船搜捡后查知,船上共计有绸缎布帛、金银首饰等物品无数,预估其总价在两万两上下!现人犯已关押到总旗衙内牢房中,船只暂扣于码头并有专人看管!具体如何处置还请总旗示下!”

    吴尚虎闻言顿时心中一喜:“官船贩私?打的是谁家旗号?好家伙,这回逮到一条大鱼啊!哈哈哈哈!你二人做的不坏!走,带本官去看看是哪路高人!”

    来至锦衣卫总旗日常处置公务的院子内,吴尚虎吩咐道:“将贩私主犯带来,本官审问一番再做打算!”

    等吴尚虎冲了个凉,换上一身便服来到公廨内时,两名校尉和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刘兴文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是何人?竟敢动用官船贩卖私货偷逃税款,此举置朝廷律令与何地?本官身为天子亲军,自是容不得尔等此般行径!你今日需好生交代,如今日之行有过几次?共计偷逃税款几何?又是何人与你共谋此事?你要是照实招出,本官自会网开一面,但凡若有欺瞒之处,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尚虎坐下打量一眼刘兴文后沉声开口道。

    “在下刘兴文,扬州刘知府堂兄是也!此次乃受刘知府所托,运送一些物品赴京省亲之用,何来官船贩私一说?这位上差与刘知府皆是为朝廷效力,按理说亦是份数同僚,何必严苛如此?”

    刘兴文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被吴尚虎的言语所吓倒,坚决不承认官船贩私之事。

    “哦?赴京省亲需要用得数万两的财物?刘知府月薪几何?家境殷实至此?省亲一次就要花费数万两?莫非这批财物来路不正?本官不是三岁孩儿!你还是照实说的好!”

    吴尚虎倒是没下令对刘兴文动粗,因为他心中另有盘算。

    这件事从严格意义上讲真不是什么大事。

    按货物的价值来讲,这次官船上的物品要缴纳六百余两的税银,若是刘兴文最后照实交代,承认的确是贩私之行,但最终补足税银后就得放行,顶多是回去把官船上的货物再搬运到商船上,多费一些功夫和银钱就是了。但这事很难把刘祚拖下水,刘兴文最后会说是自己假借堂弟的旗号,诓骗扬州府出动官船帮他贩私,而刘祚顶多落个失察之责,连个罪名都没有。

    而锦衣世家出身的吴尚虎,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怎样通过栽赃陷害后给对方罗织罪名,最后把小罪定成大罪,把小案子办成大案。

    这就是为何他一下船听到孙中的禀报后心中一喜的原因。

    孙中的禀报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升官的良机,只要把案子做大,趁机把扬州知府拖下水,那他的名字将直达圣听,这案子办成之后,升迁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在下经商多年,家中薄有积蓄,因感念刘知府当年相帮之恩,故此亦将家中财物拿出一份赠予堂弟,以此表达感激之情!刘知府于扬州一地素有清名,上差尽可前往查访!”

    刘兴文见吴尚虎的态度还算温和,并不像传言中的锦衣卫那般凶悍,所以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呵呵,你倒是能言善辩之辈,本官不与你逞口舌之能,方才你既然说到本官与刘知府份数同僚,也罢,今日本官便卖刘知府一个面子!本官会放你等回去,但官船及船上所有财物全部暂扣!至于此事最终如何处置,本官要向上峰请示后顶多!来人,给刘员外松绑,拿出十两银子与他一行人做盘缠后放行!”

    说完之后,吴尚虎站起身来径直绕过屏风向后院行去。

    回到后院居所处,孙中抱着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檀木匣子和张涛在门口站立等候,吴尚虎招呼一声后当先进了屋子,孙中、张涛一前一后跟了进来。

    “总旗,属下二人从二层客舱中搜获赃物一宗,还请总旗验看!”

    孙中将木匣轻轻地放在了屋内的桌子上,张涛将木匣的盖子打开,里面黄白之色交织,一锭锭的金银整齐的码放在木匣中。

    吴尚虎坐下后看了一眼木匣中的金银,开口问道:“可曾点检过?这刘家看来的确豪富,随身居然带着如此多的金银,也不怕遇见歹人给截了去!”

    “属下适才点检过,匣内共有银三百两,金一百两!”

    孙中毕恭毕敬的回禀道。

    “金子留下,你二人每人五十两银子,其余的分给其他弟兄,老规矩,勿要露白!吩咐下去,给本官备船,你二人办完之后跟随本官前往扬州府,将今日之事禀报给梁千户,咱们这回要钓一条大鱼上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布网

    慢慢升起的日头带走了夏日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锦衣卫扬州千户所后院的一间屋内,睡梦中的梁琦在燥热中睁开了醉意朦胧的双眼,一条白嫩的大腿搭在犹自搭在他的身上,两只玉臂环在他的腰间,一张妖媚的面孔尚自处于酣睡当中。

    一想到昨晚的癫狂,梁琦心头不由得一阵火热,身体的某个部位又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当梁琦刚要翻身上马再次冲刺一番时,紧闭的房门外却传来亲卫吴三不合时宜的声音:“禀千户,淮安钞关总旗吴尚虎前来扬州参见千户,并称有要事禀报!”

    “娘的!大清早有个屁的要事!老子的要事还没办呢!让他等着!”

    一股无名之火在梁琦胸中升起,也就是看在吴尚虎平日时常孝敬的份上,不然的话他还不知道骂出怎样的污言秽语呢。

    “老爷,公事要紧,贱妾又不是转眼就没了,嘻嘻~昨夜老爷好生勇猛,贱妾实在不堪挞伐,且容贱妾补一觉,等老爷处置完公事,贱妾再好生伺候老爷可好?”

    说话的女子名叫欢语,原是扬州城内一座青楼的粉头,由于性子温顺,更兼乖巧懂事,在与梁琦欢好几次后颇得其欢心,最后梁琦干脆从青楼上给她赎身后接到署衙内,成为了梁琦的妾室。

    “也罢!爷听你一回!你可好生安歇,待老爷回转定要好好收拾你个小浪蹄子!”

    梁琦强压下心头的那股欲火,坐起身来拿过床头的犊鼻裤穿好,之后蹬上薄底快靴站起身来,欢语赶紧坐起来便要下床服侍他,梁琦摆手制止后,从衣架上摘下袍服很快穿好,反身来到床前,大手狠狠地在欢语雪白的胸脯上揉了一把,欢语痛呼一声身子一缩,媚眼如丝的看向梁琦,脸上泛着娇羞之色,梁琦哈哈大笑着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吴尚虎带着孙中、张涛与昨日下午乘船赶往扬州,入夜时抵达城外码头,由于城门早已关闭,三人便在城外寻了处客栈住下,早晨起来后在客栈用过饭食后赶到城门处,等到卯时正城门一开,三人便入城直奔千户所而来。

    由于扬州与淮安相隔不远,加上淮安是漕运总督陈奇瑜的办公所在,朱由检不愿让这位屡建功勋的能臣感觉到不快,所以特意给骆养性下令,淮安府城不设锦衣卫户所,仅在钞关设置总旗监督收税之事,钞关锦衣卫隶属扬州千户所管辖,所以吴尚虎才会赶到扬州面见梁琦。

    进入千户所衙内,吴尚虎向值守的上官禀明来意后,在校尉的引领下来到二堂内等候梁琦的到来。

    在三人等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在后院用完饭食的梁琦转过屏风来到二堂内,吴尚虎三人赶紧起身行礼,梁琦嗯了一声后大步行至主位上,撩起衣袍坐好后开口问道:“说罢,大清早的有何要事禀报?莫不是钞关遭贼了?要不你吴尚虎连夜跑来作甚?”

    吴尚虎听到了梁琦语气中的不满之意,于是他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直奔主题道:“禀千户,卑职属下校尉昨日于钞关之上查获官船贩私之事一宗,因事涉扬州知府刘祚,卑职便觉其中似有机可乘,于是便连夜赶来禀报千户,其具体如何谋划还需千户示下!”

    “官船贩私?这是谁如此大胆妄为?这些文官还有没有廉耻了!他娘的!真是为了银子脸都不要了!官船乃朝廷官员公务所用,怎地成了私人所有!此事应当从重处置!你且将事情原委分说一遍!”

    梁琦大骂几句后,心头的邪火稍解,接着吴尚虎便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听完吴尚虎所讲,梁琦思衬一会后开口道:“此事说起来也不算要紧之事,要是我等将此事上报朝廷,刘祚也就落个失察之名,顶多罚奉补交税银了事,咱们也没甚好处。莫非你是想与刘氏商行私了,将船上货物扣下,之后叫刘氏商行拿银子来赎货不成?这主意不坏!我看至少要刘家拿出五千两银子才成,不然就告知刘氏商行,若不尽早来赎,赶不巧仓房失火,两万两货物眨眼就烧个精光!”

    吴尚虎心里不由得暗暗鄙夷:这种脑子也能当上千户,老天爷真他娘的瞎了眼了,还骂人家文官为了银子不要脸,你他娘的比文官好不到哪去!

    其实梁琦并非如此平庸之人,正是因为其才干突出,当初才被委以重任来到扬州,两淮盐转运使司的案子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也因此被破格提拔重用。

    但自从被拔擢为扬州千户所千户之后,眼见再往上升迁已无可能,所以他现在只剩下捞钱和找女人的心思,早已经忘了锦衣卫和文官作对的根本职能。

    问题是你梁琦不想升擢,可手下的将官校尉大都还有升官发财的念想,你如此不作为,叫我们这些人如何是好?

    吴尚虎心中很是有些不忿,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要知道锦衣卫内部可是等级非常森严的,并且卫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禁止以下犯上。哪怕是长官平庸无能,身为下属也不能明着暗着去告发。

    锦衣卫将校大都是世职,数代甚至十余代都在卫内供职,卫内各方实力盘根错节,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你平时若是稍不留意得罪一人,背后很可能就会得罪一大片,指不定哪天就会被穿了小鞋。所以底层将官若想得到升迁,除非是立下大功后得到堂上官的赏识才可以。

    “千户所言甚为有理!但卑职觉着此事似是还有他法应对,若是布置得当,说不定千户大人的位子能往上挪一挪,职下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就算其功不足升迁,但亦是为将来擢升攒下了些许本钱,一旦机缘巧合,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

    吴尚虎抱拳施礼道。

    “擢升?此事能有何本钱可捞?刘祚没并未出头,如何拿他作伐?等等,你是说。。。?!”

    只要脑子里不是光想着金银女人,梁琦还是个比较聪明之人,说到刘祚,他突然之间明白了吴尚虎的用意。

    “对啊!千户不亏是上官啊,一下子就想出如此好的主意!千户切勿开口,容职下猜一猜千户的妙计可否?”

    梁琦在吴尚虎的吹捧下感觉十分的受用:“瞧瞧我这脑子,光想着公务之事,竟然都忘了让你几个就坐,都是卫中的老兄弟了,快快就坐,咱们就一块听一听你老吴是不是猜中了本官的心思!”

    吴尚虎三人谢过之后纷纷落座,站了半天,三人的腿脚都有点酸麻的感觉。

    “那卑职就大致猜想一番,若有错处还望千户指正。卑职以为,千户是想将货物一直扣押在码头,就算刘氏商行最终认怂补交税银后,我等亦可以其他接口拒放,甚至可用走水之法将其毁掉!身为四品高官的刘祚心内定是不忿之极,对朝廷征收商税一事一直怨声载道的江南士绅豪商们,此时定会因此事聚拢于刘祚身侧商议对策,其用意无非是想方设法让朝廷收回征税之举。卑职推测,其定会故技重施,先号召商户罢市,之后聚集大量商人、士人、市井无赖做出围堵官府、地方似有民乱之像,以此来要挟朝廷退让。此法在万历爷、天启爷时期屡试不爽,可现在是崇祯皇爷当政,从其数年来种种举措来看,皇爷绝不会为其挟民意之举所裹挟,定会想法挫其阴谋以树皇威,这岂不正是我扬州千户所立功之际?!以上便为卑职所思所想,千户以为然否?”

    “着啊!老吴硬是要得!汝之所言正是本官所欲!就照此法去做好了!你三人先回返大关处置好那边事物,本官会即刻召集将官布置下去。即日起,不管是刘祚还是刘氏商行,凡与其有关之人员往来具要严密监视,对其相关人员行踪定要查探清楚,本官自会让所里经历书办拟好文案上报都指挥使处,若是此次能获赏擢,老吴你功不可没!”

    梁琦兴奋地站起身来,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扬州府衙后宅的三堂内,从淮安大关回返的刘兴文正在向扬州知府刘祚讲述昨日之事的经过。

    年过四旬的刘祚身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端坐于交椅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刘兴文的叙述,白皙的脸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他的幕僚李俊山立负手在他的身侧,仔细观察着刘兴文的言行举止。

    待刘兴文讲完,刘祚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后开口道:“佳岳,此事你如何看待?堂兄且稍坐,这两日你受委屈了,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休,本官势必会想尽办法替你讨回一个公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正经运销行为,居然被某些人公然指鹿为马、诬陷其贩私,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说道最后,刘祚面上神情肃然,顿显庄严之色,俨然是一副为民做主的模样。

    “东翁切莫气恼,学生以为,此事首先要看是不是针对东翁而来,其次才是再想法了解此事,否则容易落入他人之彀中而不自知;适才据刘公所言中可以看出,此事极可能是钞关锦衣卫临时起意而为,倒不是有人事先透露官船之消息后被其有意拦截,故此可以剔除学生首项判断。至于如何了解此事,全看东翁意欲何为了!”

    李俊山手捋胡须出言道。

    举人出身的李俊山与刘祚同为昆山人氏,因中举后两试不第,遂在三年前受聘于刘祚赴任扬州府,期间为刘祚尽心谋划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因此深得刘祚的信任。

    “佳岳且请坐,此间并无外人,此事需佳岳好生计较一番,吾与堂兄洗耳恭听!”

    李俊山施施然行至刘兴文对面的椅子上,冲着刘祚拱手一礼后坐了下来。

    “佳岳适才言道欲解此事,全看吾之心意,此言何讲?莫非此事尽在吾之掌控之中不成?可现下船货都被锦衣扣留,除非纳足税银,否则想讨回官船与物资怕是不易。世人皆知厂卫向与文臣不睦,吾虽四品,但日常与天子亲军并无关联,其怕是轻易不肯卖一个面子给本官啊!”

    自打锦衣卫在扬州设立千户所以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刘祚与梁琦从来没有见过面,如果现去套交情恐怕是自取其辱,再说文官的尊严驱使他根本也无法向锦衣卫低头。

    虽然到现在为止,锦衣卫并没有拿下扬州府衙的任何一个官员,并且外界传言姓梁的千户如何如何贪财,但刘祚一直觉得,现在的情形并不代表扬州千户所软弱好欺,搞不好这头看似温和的老虎正躲在暗中悄悄地等候猎物的出现。

    “东翁所言学生自是知晓,学生并无要东翁亲自出面之意。其实此事若是不考虑东翁之颜面的话,大可以让刘世兄悄悄返回淮安,之后按律补足税银即可,最多再多给其些许银钱以免不必要之麻烦。但若传扬出去,恐对东翁于江南一带士林中之声誉有所影响啊!”

    所谓的江南士林其实就是商人背后的官绅集团。随着百余年来江南商业的逐渐繁荣,文官和商人已经合为一体,几乎所有出自于江南的文官,背后都有商人的支持,甚至大部分官员自己家就是商人出身。

    刘氏商行背后的主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刘兴文动用官船贩私之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在观望此事,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各种手段偷逃商税。若是刘氏商行乖乖地补交税银,那对刘祚的声望和影响将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听到李俊山的分析,刘祚略一琢磨便醒过味来,事到如今,这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就算自己想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好像都不行了。

    “看来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那依佳岳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才好?事关本官声誉,已是容不得本官后退半步了!”

    刘祚沉声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东翁,自朝廷决意于运河钞关加征商税以来,江南一带已是民怨沸腾,此间民意想必东翁也有耳闻。历朝历代盛世明君当政之时,皆以藏富于民为其执政之基石,鲜有如今与民争利此等恶政者。当下正值海内初定、与民生息之时,未曾想朝廷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大明存续根基之处,行此竭泽而渔之事,如此倒行逆施、与民为敌之举,实乃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乎?学生以为,东翁既执政一方,就当顺应民意,联络志同道合之辈一并向朝廷施压,请废加征商税之策,以维系江南之繁华。还请东翁等着重指出,若是朝廷继续一意孤行,大明财税之地恐有动荡之危,此非社稷之福啊!”

    李俊山说到动情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负手举目上望,大有忧国忧民的圣贤风范。

    “佳岳所言甚合吾心,本官与一干同窗故旧书信往来之时,亦曾谈及征税之话题,几乎所有江南子弟出仕之人尽皆愤愤不平,有言辞激烈者甚至直指某始作俑者,言某人似有走其兄之路,并称其恐亦会有其兄之祸矣!当然了,此等言语本官绝不赞同,但本官明其心意乃一心为民,只不过言辞稍显过激耳。今日既是佳岳提及上本朝廷之事,那本官自会当仁不让,稍待便会写信与一干志向相投者联络,将江南之民心民意禀报朝廷,促其幡然悔悟,收回此等害民之策,以确保江南之地平安无事!本官读圣贤书,自当为民请命,为了江南众生,就算舍了这顶乌纱帽又有何惜哉!”

    刘祚面上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那么回事呢。

    若是他刚才那番话被朱由检知道,虽然来自对生命异常重视的后世,但朱由检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旨将他的脑袋砍下。

    这不就是明摆着诅咒自己和朱由校一样短命吗?

    “东翁为民请命之举令学生感佩之至!但仅有此举还远远不够!有些人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若其无切肤之痛,东翁等朝官之义举怕是无法令其改弦更张!现江南无数商户既是对商税一事深恶痛绝,那就当用言行来表述情愿!京师以及北地一干重镇,无不依赖江南物资之供给,若江南万千商户相继罢市,江南出产之物北上之途骤然中断,东翁等朝官的奏本再抵达朝堂之上,学生敢断言,商税之策当会即刻废止!此所谓双管齐下也!”

    “此策甚妙!佳岳真乃吾之子房也!哈哈哈!”

    刘祚抚掌大笑,李俊山满脸自得的笑容,冲着刘祚拱手施礼,俨然一副诸葛在世的举止。

    刘兴文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也是有秀才功名读过书之人,刚才刘祚夸奖李俊山的话若传出去足够掉脑袋的。

    你把李俊山比作张良,那你是谁?你姓刘,莫非是想学那个干翻了项羽的亭长?

    “六弟,李先生之策虽佳,但是不是有些过了?万一朝廷狠下心来调大兵前来该如何是好?我看实在不行咱就忍了这口气算了。听说锦衣卫那个姓梁的千户贪财好色,咱们不如拿出五千两银子来给他,让他把咱们的船货放行,这事就这么过去就成了,若是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兴文忍不住出言劝道。

    虽然有刘祚做靠山,刘氏商行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但刘兴文毕竟不是那种眼界心胸多么宽广的人,刚才刘祚和李俊山毫无顾忌的言行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了害怕。

    “世兄且放宽心,据吾所知,本朝江南义民抗税之事不胜枚举,且每次几无不成,朝廷从未采用强硬手段予以压制,况此次罢市乃历来涉及人数最广一次,时日一长,京师等地各种物品奇缺之下,其价定会飞涨,一旦民怨沸腾,朝廷除了妥协还有何良策应对?!今日所谋尚有用到世兄之处,世兄可暗中与平常交好之富商巨贾联络交谈,共商此次盛事!”

    李俊山眼珠一转,捋须含笑道。

第二百九十章 宴会

    扬州东城一座占地阔大的宅院里,一处名为赏芳园的江南园林坐落其中,园内假山奇石、曲径通幽,各种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这做宅院是扬州城专营木材的大商户徐启明的宅第,也是他平时交际宴饮的主要场所。

    这日下午申时中,天色还非常光亮,赏芳园里各处厅堂院落的灯笼已经全部点燃,徐家的十余名身着青衣小帽的仆从端着各种美味佳肴送至一处院落的月门处,交给两排等在门外的美貌侍女的手中,然后再由这些侍女将菜肴送入院中的一处花厅内。

    宽敞的花厅内灯火通明,两张相隔不远、花梨木打造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和美酒,赏芳园的主人徐启明正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与先到的几位客人闲谈。

    “老黄,我听闻你预备近日开一家车马行,专事近途与人运送货物,果真有此事否?你那棉布生意不打算做了不成?要说在这南直隶一带,你可是数得着的棉布大户,怎地忽然改了行当?”

    徐启明喝了一口香茗,放下茶盏向一名年约五旬,看上去瘦骨嶙峋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嗨!还真是三十里地无亲信啊!此事虽是不假,可并非用做与人运送货物,而是我自家运货专用而已!”

    黄姓商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回道。

    “哦?你家棉布北运不是向来走水路吗?为何改成陆路走货?车马送货费时费力费银,真不知你家资百万、一向精明无比的黄员外为何要行此拙事!”

    桌上的另一名胖胖的商人出言讥讽道。

    “我这不是被逼无奈之下才想了此法吗?谁不知走水路的好处?可这朝廷一开征商税,这到临清、徐州等处的货物我还走水路作何?钞关可不管你运货去往何处,只知道按额计税,一钱银子也少不了,如此一来,这到山东以南的府县再走水路就不合算喽!”

    “嘿!老黄你可真行啊!这铁算盘的绰号可是没白叫啊!你说我等怎地就未曾想到如此妙招?这要是累积下来,一年能省下不少银子吧?不行!我得跟你学着点,回去后我也办一处车马行去!”

    胖商人王作海一拍大腿叹道。

    “这法子好是好,可这人吃马嚼的耗费也是不小,算起来一年也就省下个几千两银子,刚好够买几个扬州瘦马的花销,毕竟最大宗的货物要销往山东以北,还需走水路运送才成,要是换成车马可就不划算了!都说万历爷的时候税收的狠,可现在比万历年间更狠,简直和明抢一样!”

    黄志的语气里透着恼恨之意,并没有因为王作海的吹捧而显得多么开心。

    “朝堂上有奸臣啊!不知是那个奸佞小人出的如此馊主意,这不是与民争利吗?朝廷缺银子就该向那些泥腿子加征,我等士绅之家总共才有多少户?这天下亿万农户,每户每年加征几钱银子,那太仓里的银子多的就能淌出来!此事须得有人替我等仗义执言才行!这皇帝是要与士绅共天下,而不是跟那些泥腿子!皇上这是被奸人所蒙蔽啊!”

    徐启明慨叹道。

    几人正说话间,又有客人来到花厅外,身为主人的徐启明冲着王、黄二人道声怠慢后起身前往门口迎客。

    酉时正,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花厅的两桌已经坐满了来宾,徐启明请的客人全部到齐了。

    “在座的诸位都是鄙人之老友,彼此之间也大都相熟,今日诸位员外能于百忙中抽闲来到鄙府,在下深感荣幸之至!来来来,徐某敬诸位员外一杯薄酒以示谢意,干!”

    满面春风的徐启明起身举起酒杯向两桌上的客人含笑示意道。

    加上徐启明在内,两张八仙桌上共有十六人,全都是来自扬州、淮安、常州等几府的富商巨贾。这些人从事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但彼此之间都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和矛盾,很多人都在一些不同的场合碰过面,有的虽相互并不认识但却听过对方的名气,所以坐下后攀谈几句很快便已熟络起来。

    待大部分客人将杯中酒饮净之后,徐启明笑着高声道:“客房都已安排妥当,闻名天下的扬州瘦马每人两名!今晚还请诸位员外尽兴!”

    尽管桌上的酒**美无比,但在座的都是身家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大户,对这些并不看重,但听到扬州瘦马时,众人的热情被迅速点燃,一片叫好声中,场上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徐启明挨个敬了一杯酒回到了主桌,冲着门口的内宅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会意后招了招手,花厅内端茶倒酒布菜的几名美貌侍女出了花厅后悄然离开,整个院落里只剩下厅内的十六人。

    “诸位员外喝杯茶稍坐歇息,刘氏商行的刘员外有话要与诸位分说!”

    徐启明看到众人都有了些许的酒意后,起身高声说道。

    主桌客座主位上一人缓缓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赫然正是刘祚的堂兄-----刘兴文。

    今日的宴会的主角正是刘兴文与徐启明两人。

    自从近一个月前与刘祚、李俊山密商后,刘兴文担当起联络几个相邻州府的大户们共同罢市的职责。

    刘兴文首先想到的便是同在扬州城的徐启明。

    徐启明之所以挣下了偌大的身家,背后的依仗就是其二叔、现为南京吏部侍郎的徐文渊。

    但徐启明深知县官不如现管,虽然靠山实力强大,但他平日里对有扬州知府背景的刘兴文还是显示出了足够的尊重,在他的刻意逢迎下,很快边与刘兴文成了莫逆之交。

    刘兴文第二天便找到徐启明,将官船贩私被扣押、回返后与堂弟密商之事一说,正有此意的徐启明立即表示了支持之意。两人一拍即合后,徐启明马上就开始着手约人来扬州赴宴之事。

    徐启明对此事不能不热心,因为他的木材生意根本离不开水运,而走水运就绕不开运河,那商税根本逃避不了。

    对于罢市对抗朝廷、逼迫朝廷撤除税关的计策,徐启明自是十分看好。从他结交的那些大商户们的口中,徐启明听到的是无一例外对朝廷的极度不满和怨恨,他相信只要有人牵头,肯定是应者云集,在北地很可能面临物资长期短缺的情况下,由不得朝廷不低头。

    在经过近月的沟通和联络后,今日的宴会得以顺利的进行。

    “鄙人刘兴文,乃扬州刘氏商行东家,在座诸位有刘某熟悉之人,也有初次相识之人,但不管熟与不熟,我等俱为商户,也算有点体面的人家。今日与诸位相聚于此之目的,想必诸位都已大致清楚,那便是大家携起手来,与朝廷恶政争斗一番,还我商人一个公平所在!只要我等同心协力,更有身怀大义之众多官绅百姓支持,此事十九能成!刘某还请诸位拿出一点血勇之气,为天下之百姓讨还一个公道!若诸位对此事还有何建言尽管讲来,今晚我等便要将此事全部商议妥当才好!”

    就在刘兴文、徐启明大宴宾客、共商大事之时,赏芳园外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啪”的一声轻响。

    “哎呦,可咬死我了!这帮王八蛋在里面享用美味佳肴,却要我等在这被蚊虫叮咬!奶奶的!等此事了解,爷定要将他们的衣衫脱光,赶到野外待一夜、尝尝这等滋味不可!”

    “总旗,这帮家伙大都是外地过来,今晚定会住在徐家,咱们何苦在此受罪?不如明日天亮之后再过来,等他们离去时再分头跟上便可!”

    “也罢,城门早已关闭,他们也出不得城去,咱们回去歇息,明日卯时前再过来盯着!他娘的,痒死了!走!”

第二百九十一章 细节

    江南豪绅集团密谋的罢市抗税一事尚在酝酿当中,梁琦的密报早就送达了京师。

    当骆养性将梁琦有关奏报与谋划送到宫中,朱由检阅罢之后随即对整个计划表达了赞赏之意。

    虽然加征商税之时就已经料到会遇到不小的阻力,但朱由检还是低估了江南士绅们的胆量。

    在事关切身利益受到巨大损害之时,这个集团还是做出了不惜牺牲江南安定局面的选择,以此来换取小集团的私利不受侵害。

    本来想用兵不血刃的温和手段、以渐进的方式来均衡各方利益的朱由检也不得不反思自己是否过于仁慈了。

    后世带来的那种深入到自己骨髓中的法制与平等的观念在现世中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朱由检现在已经看得十分清楚,在等级观念为世人所普遍接受和认可的大明,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流血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当然了,流血不代表滥杀,那样会使暴利机关最终成为无法控制的双刃剑。

    必要的强力的手段会让某些人明白什么是朝廷的底线,遵循朝廷的法令法规才能让个人和家族的利益保持的更长远。

    朱由检知道,在这个交通极度落后的年代,各种信息的传递是非常缓慢的,这次江南豪商们组织的罢市行动并不会立即展开。

    依着古人十分低效的组织能力,从预谋罢市,到写信或派人去与各方沟通,接到相关消息的豪商们再与族人或是背后的靠山商议,分析其中的利弊与后果以及朝廷的反应,再到各方同意后见面商谈具体措施,然后再赶回各府去做相关准备,这一切做下来,没有数月时间根本办不到。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更何况这些虽然精明,但却缺乏政治头脑的商人。此事最终的谋划布局,最后还得靠他们背后的那些官员以及幕僚。

    对这些看不清时局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的江南士绅们,不论他们采取何种手段,朱由检根本不去在乎。

    温柔乡是英雄冢。

    早就在纸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的一众江南官员,会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他们一如从前那般集体向皇帝施压,在强大的舆论压力面前,现在的皇帝还会如历代一样乖乖地收回承命,之后他们会弹冠相庆,曲照听、酒照喝,以实际行动庆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但江南官员中很少有人能敏感的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在流贼荡平的同时,原先属于文官集团的军队指挥权已经悄然易手,皇帝已经在几年之中不声不响的建立起了直属皇家的强大武装-----勇卫营、京营、秦军,这些强力机关足以给任何集团带来灭顶之灾。

    朱由检的密旨几天后便下到了锦衣卫署衙中:以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为赴南直隶钦差,率三百名北镇抚司缇骑克日分批秘密南下,全权处置江南商人罢市一事。

    至于将来罢市行为一旦发生肯定会震动朝野,所以朱由检到时也会安排朝中重臣作为钦差南下,无他,去给锦衣卫扫尾。

    具体派谁去朱由检心中早就有数,离京半年多,现在仍在山东处置灾民搬迁安置的李邦华就是最佳人选。

    嫉恶如仇的李宪台虽然也不喜厂卫,但他对于江南那帮蛀虫的厌恶感更甚过锦衣卫,将来若是朱由检提出裁撤南京各部司的计划,相信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就会是老李头,督察院左都御史的职衔也足可以压制江南官场。

    江南之事不足为虑,现在一切的重心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与建奴的大战做准备。

    按照朱由检的要求,四海商行正在动用各府县分行的力量,全力收购各棉花主产区出产的棉花。

    朱由检的要求是不惜一切代价收棉,别人一两银子一石,那四海商行就出价一两二钱,目的就是将大部分棉花都收购过来,以保障即将到来的冬季时巨大的军需。

    自崇祯九年起,从安插在各路军队、尤其是边军中的军纪官们的密奏中朱由检才知道,戍守边境边军士卒极其缺乏军需用品。

    很多士卒世代守边,但鸳鸯战袄却同样是数代相传,里面絮着的棉花都变成了既硬又薄的片状,在冬季严寒来临之际,这样的军服根本不足以提供足够的御寒效果,并且大多数士卒穿着的军靴也早已破烂不堪,很多都露着脚指头,这样的军需用品别说与敌作战,单单是冻伤就会大片的减员。

    但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虽也有举家潜逃者,但大部分边军士卒仍然世代坚守在苦寒之地,为大明免遭外敌入侵尽着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在痛恨喝兵血的那些官员将校的同时,朱由检也对自己前面几代的皇帝非常不满。

    人家在前面给你拼命,你却连粮饷都一直拖欠,就连正常的秋冬两季常服都好多年不发,活该老朱家最后国破家亡。

    在手头宽裕之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朱由检便自帑中下拨巨额银两给工部将作监,用作加大军服铠甲的生产进度所用,并在陕西开设将作监,就近为宣大、宁夏、甘肃、固原、延绥、陕西镇等九边重镇的边军提供足够的秋冬军服。

    虽然一部分边军已经领到了新的鸳鸯战袄、棉甲、军靴、手套、耳帽,但由于边军人数太多,所以将作监短期内还无法给所有边军士卒提供足够的军需用品,但随着工坊的扩大和人手的增加,这种情况正在迅速改善之中。

    四海商行从塞外收购来的擀毡也被裁剪成样,用于制作战靴的内衬,这种战靴的保暖度和舒适度比原先的要强出数倍,深受广大边军的好评。

    别小看这些细微的举措,正是这种大臣们不屑一顾的措施,却对军心士气的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按照现在两处将作监近两万人的制作进度来看,两年之内,大明北地所有官军每人都会领到秋冬两套军服,之后每两年也会换领下发的两套新军服。

    本着便宜不出外的想法,四海商行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军服铠甲所需原料的供应商,这样做的目的也断绝了兵部或工部官员从中上下其手的恶行。

    现在朱由检对锦衣卫和东厂的使用已经扩展到了四海商行中,并且朱由检还曾正告过厂卫高官,厂卫监督各个部寺只是明着的手段,暗中还有他人对这些厂卫进行观察,一旦有厂卫贪赃枉法、交通内外,那下场可想而知。

    厂卫的高官们为此专门严厉警告过所有将校,现下的厚禄来之不易,若有作奸犯科者,事发之后其亲眷子女全部从厂卫中剔除,任其自生自灭。

    四海商行的规模越来越庞大,其产业几乎涉及到当今社会生产的方方面面,这其中产生的利益是十分巨大的,在利益面前有人动了贪念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小节朱由检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若是发现了某些贪得无厌之辈,等待他的将是身死家破的下场。

    作为四海商行的总掌柜,巩凡物对皇帝的底线当然是心知肚明,在巩永固的数次嘱咐下,巩凡物也加强了对手下各个大府掌柜们的监察力度。

    他经常会带着随从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某府,然后将账本全部收走查账对账,只要发现其中有贪渎行径的,巩凡物会根据数额大小、时间长短对其作出相应的惩处,并在事后向朱由检作出详尽的禀报。

    对于这位能力突出、品性可靠的英才,朱由检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可惜的是巩凡物没有功名在身,现在只能领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衔,朱由检内心对此颇为歉疚。

    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将一个白身拔擢为朝廷官员,只能在大明逐渐改变后才会给其一个出身。

    自从穿越过来后,大明正在按照自己的设想,异常缓慢却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着,这些变化让人难以察觉到,但却从很多方面实实在在的改变着大明,也改变着很多人的命运。

    郑芝凤就是其中之一。

    海寇出身的他,从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官场一颗耀眼的明星,其所作所为将会为大明日后的强盛奠定下异常坚实的基础。

第二百九十二章 郑芝凤

    京师西城一座五进豪华宅邸的后宅中,刚刚下值的郑芝凤在妾室玉莲的服侍下脱下身上的大红官袍,将乌纱帽摘下随手交给一名婢女后笑着开口问道;“欢哥儿呢?莫不是又在花园中玩耍?待老爷我去寻他耍一会儿!”

    “欢哥儿都耍了一下午呢,这会儿累了,妾身给他沐浴之后就叫奶娘带他安睡去了。老爷可得好生管教他一下了,都是老爷惯得他,这才刚刚三岁,可就跟长着一双飞毛腿一般,在圆子里四处乱跑,每回都得好几个下人看着才行,这般调皮模样,将来如何读书做官啊!”

    挺着个身子的玉莲轻声抱怨道。

    自从被王承恩点破之后不久,郑芝凤便大张旗鼓的将在甜水井胡同住着的玉莲迎进了家门,在王承恩的嘱咐下,王世勤以贺喜的名义上们祝贺,当场便收下欢哥儿做了义子。

    “哈哈,欢哥儿随我,老爷我小时也是这般样子,现下不也成了朝廷的高官了?你现在又有了身子,可别去管这些闲事,欢哥儿再大些老爷就给他请个西席先生好好教导他!你就只管好好将养身子,给我老郑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郑芝凤边说便宠溺的捏了捏玉莲圆润的脸蛋,眼神中满是欢喜之意。

    “妾身都听老爷的,老爷想怎样都成。妾身只盼着老爷能一辈子宠着妾身,其余任何事妾身都不放在心上!”

    甜美可人的玉莲双手捧住郑芝凤放在她脸上的大手,仰着头细声细语地说道。

    “你且宽心,老爷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要有我在,你跟欢哥儿都是我的心头肉,定不会叫你们吃一点苦处!”

    郑芝凤虽出身海寇,但从小喜爱读书的他却不是那种冷血之人,对于这名出身平民的妾室平日里也是关爱有加。

    “老爷的好妾身自是晓得,妾身也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香,今世才能与老爷遇着,老爷就是妾身的天,妾身只盼着下辈子还能遇着老爷、服侍老爷!”

    在不顾别人的嘲讽,正大光明的将玉莲迎娶进门后,郑芝凤便派人把玉莲的家人从保定府接来,于东城置办了一所两进的宅院安置他们,并在附近盘下了一处门面,之后又拿出三百两银子作为本钱,让玉莲的父兄做起了棉布生意。由于玉莲的家人以前没经过商,开始的半年赔了不少,但后来慢慢摸索出一些门道后生意总算步入正轨。

    一家人算了算,这一年下来也能净赚个二十几两银子,等到明年懂得了更多的生意之道后,一年净赚个四五十两银子毫无问题,比起原先穷苦困顿的样子,现在的日子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家人对郑芝凤感激不尽的同时,也是一再嘱咐玉莲,在府中对自家老爷不可有丝毫违逆之处,等到大妇从福建搬来后,更要尽心尽力的伺候人家,就算被人家打骂也不得有不满之意。

    王世勤内心本不愿与郑芝凤扯上关系,但又不敢违背王承恩的吩咐,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义子。可自从听说了郑芝凤对待妾室一家的仁义之举后,王世勤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加上对活泼可爱的欢哥儿也确实喜爱,所以只要公务不忙,他也会偶尔来到郑府与郑芝凤小酌几杯。他倒不怕朱由检知道这事,王承恩明确的告诉过他,这是经过皇爷首肯之事。

    两人接触的时间久了之后,再加上东厂番子对郑芝凤的全面调查,王世勤内心确定,郑芝凤除了出身为官场中人所诟病以外,为人却是仗义豪爽,人品还真是相当不错,心思也很是缜密,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好了好了,老爷要去沐浴更衣,你吩咐下人做饭去,老爷腹中有些饥饿,欢哥儿的义父今日应是不过来了,老爷自己用饭就成!”

    郑芝凤现在的官职是鸿胪寺左少卿,从四品,穿红袍,也算是迈入了大明高官的行列。

    自从答应替他谋个文职以后,王承恩在与朱由检的闲谈中隐约提起此事,朱由检在着人查探过郑芝凤的品行之后,遂让吏部尚书周云将郑芝凤安排进了鸿胪寺任职左少卿,而原先喜欢上书言事的左少卿李华文改任工科给事中一职。

    朱由检如此安排,一半是看在王承恩的面子上,另一半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此项决定。

    当郑芝凤沐浴完毕,神清气爽的从浴室出来时,等在门外的管家郑武小声禀报道:“老爷,王老爷入府来了,还给欢哥儿带了个玩意儿,现正在客厅品茶呢!”

    “怎么不早些告知我!怎能叫世兄这般人物久等!郑武,再有下次你回福建好了!”

    郑芝凤一边疾步向客厅行去,一边警告郑武道。

    “是王老爷知道老爷你沐浴,特意吩咐不让小的告知老爷,又不是小的有意怠慢的!”

    郑武在背后小声嘟囔道。

    “贤弟,怎地不差人说一声,愚兄可好好准备一番!这可有些时日未见,贤弟今日怎地有暇前来?”

    郑芝凤进了客厅后,冲着坐在客位的王世勤笑着抱拳道。

    王世勤笑着起身回礼:“近段时日有些俗事要处置,今日好歹有了空闲,这便想过来看看欢哥儿,顺便与郑兄闲聊解闷儿!”

    “甚好甚好!为兄早就盼着贤弟登门了!自从某穿上了这身红袍,原先那些市井游侠便不敢登门了!哈哈哈!果然是猫就辟鼠啊!如此一来,某除却有时约请本司之官吏入府宴饮外,与他人便甚少联络喽。为兄天性喜人多,这府上一日未宴宾朋便觉心内少了些许东西一样!”

    郑芝凤武职转文职之前,还是未改做海寇时的习性,常与京城里的市井好汉凑在一起吃喝嬉闹。但自从知道他成了朝廷的从四品文臣后,那些人再也不敢随意登门。

    无奈之下,喜好热闹的郑芝凤只得时常约了鸿胪寺的中下级官吏来府中畅饮。

    因为他为人四海,加之家资豪富,每逢宴毕总会给来宾一些银子作为礼物相送,鸿胪寺的大小官吏都愿意和他往来,也慢慢忘掉了郑芝凤的海寇出身。在郑芝凤的刻意经营下,鸿胪寺署衙从上至下对他的评价很高,现在郑芝凤在寺里的威望比正卿付从斌还要高。

    “老爷,酒宴已备好,敢问老爷,是否现下就移步?”

    客厅门外的郑武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走走走!贤弟,今日你我弟兄好生喝上一杯!为兄谢过贤弟给欢哥儿带的玩意儿!也谢过贤弟不拿为兄当做海寇看待!”

第二百九十三章 试探

    鸡汤汆海蚌、太极芋泥、香露河鳗、鸡茸金丝笋、扳指干贝、油焖石鳞、沙茶狮子头,一坛刚刚开封的女儿红,一对精致的景德镇青花瓷酒盏,两双象牙雕成的筷箸,一桌精美绝伦的美酒佳肴摆放在了黄花梨木打制的方几上。

    “来!贤弟,为兄敬你一杯!某来京师已有数载,期间结识过各类人物,但不是为兄吹捧与你,论起沉着端稳、才干智谋、忠义担当,唯有贤弟最为出众,其余人等皆不足论也!欢哥儿能有幸成为贤弟的义子,也不知他几世才修来如此大的福分,为兄亦是与有荣焉!这杯酒为兄先干为敬!”

    郑芝凤双手举杯,向与他相对而坐的王世勤致敬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郑兄莫不是有事托付于我不成?不然为何如此客套?小弟本为农户子弟,幸得皇爷赏识才骤拔至如此高位,论才能小弟一丝也无,唯有对皇爷之一片忠心!今日你我之间闲谈就好,莫要辜负了这一桌美食!”

    王世勤端起酒盏浅尝一口随即放下,拿起筷箸夹起一只干贝品尝起来。

    他虽是酒量甚宏,但特殊的地位和身份让他无时无刻都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好好好,为兄之言虽为心声,但却有些不合时宜了,哈哈哈!来来来,贤弟尝尝这道河鳗,此为前日府内下人自东市购来,而后置于清水中待满两日,以使其吐尽泥沙腥气,之后再入厨烹制,其味道甚是鲜美可口!”

    酒过三巡之后,王世勤放下筷箸,用雪白的丝巾擦拭一下嘴边的油渍之后赞道:“郑兄府上大厨手艺高妙之极,每食之定让人不忍停箸,看来小弟以后还要常来打扰才好,哈哈!”

    小半坛女儿红下肚的郑芝凤已是略微有了些酒意,他笑着回道:“为兄巴不得贤弟这等贵客常来登门呢,只可惜贤弟公务太过繁忙,哪像为兄这般终日清闲无比!”

    王世勤放下丝巾,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小弟也想如兄般做一个富贵闲人,可职责在身,处处身不由己啊!郑兄,你既是因不喜武事而转为文职,于鸿胪寺可还舒心?此衙也算清贵之处,但郑兄年仅三旬,正当有为之时,难道甘于此处养老不成?郑兄性喜交游,怕是鸿胪寺并不符兄之心意吧?”

    郑芝凤看了一眼王世勤后放下酒杯道:“不瞒贤弟,鸿胪寺清贵确实不假,可为兄因这出身一事被有些人所看低,因而虽有少卿之名,但无少卿之实啊,故寻常时不得不清闲。此职其实甚合为兄心意,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等等繁文缛节倒是无所谓,为兄对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之事甚感兴趣,可惜我大明于流贼霍乱之下,诸藩与外国已是甚少入觐,至于以后之事,且看吧!”

    “郑兄莫非对化外之国甚有兴趣不成?京师内也时常有红花绿毛之外夷,鬼一般的模样,小弟观之就颇为不喜,郑兄为何专喜于此?”

    “哈哈哈哈!贤弟这是少见多怪而已!为兄于福建时,常与大小佛郎机、外夷红番交通,对其不远万里之遥来至大明经商贸易颇为敬佩,对这些番外诸国更是心向往之。贤弟别小瞧这些外夷,其炮船之犀利远胜与我,当初与佛郎机人冲突时,我等之舰船无法正面与其匹敌,无奈之下只得放无数小舟抵近与他,用火攻方才迫其降之。从那时起,为兄便在想,其国度究竟是何种景象,其人如何造出如此强悍之炮船,若能虏获其国中之匠户,那从此便不再惧怕与他了!”

    郑芝凤对佛郎机和荷兰人的坚船利炮印象极为深刻,尤其是那种能横跨大洋的风帆战船,比大明的福船强出不知多少倍。再有就是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虽然大明已经能完全仿制并大量制造,但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炮了。据他最近所知,佛郎机人现在所用的新型佛郎机和红夷大炮,不管重量还是射程都有了较大的改善,杀伤力也大幅提升。而反观大明,不论官军还是他们郑家,作战时使用的仍然是原有的火炮,这使得他对那些万里之外的国度更加的好奇。

    “若是能与佛郎机人一样,率领船队远至天际,亲眼目睹其百姓王主日常状况是否与我大明一般无二,亦为一生中另一番镜象。可惜自三宝太监之后,我朝再无下西洋之举。遥想当年三宝太监率千帆七下西洋,其雄姿英发亦是令人神往之!”

    王世勤不胜感慨,郑芝凤也是点头附和,之后端起酒杯一口饮进。

    “郑兄,若是有上令命你率船队亲往大小佛郎机等国游历一番,你会作何感想?去耶?拒耶?”

    听到王世勤突然抛出的问题,郑芝凤楞了一下,然后一边思衬一边端起酒坛往盏中斟酒,盏已斟满,琥珀色的美酒溢到了桌上仍不自知。

    王世勤的一声清咳让郑芝凤回过神来,他放下手中的酒坛,直视着王世勤的双目缓缓开口道:“贤弟此言何意?莫非。。。?”

    说罢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

    王世勤笑着点头道:“郑兄果然聪慧过人,小弟适才之言实乃奉上意垂询与你,还请郑兄莫要介怀。非是某用言语诓骗与你,而是此事实在干系重大,不仅需与妻小长久别离,更兼恐有性命之危,上意体恤臣下之心,不欲强加于人,故小弟方有迂回之言。若郑兄并无此意,小弟便不再问到方才最后一言。但适才据小弟观察,提到三宝太监之事时,郑兄似有心动之意,故而小弟才顺势相问!”

    郑芝凤连连摆手道:“为兄岂会怪罪贤弟,郑某贱名能直达圣听心下已是既感惶恐又有窃喜,况贤弟此次奉圣意前来相询,定是圣上看重郑某之长,故有此一问。至于贤弟所言此事干系重大,适才为兄转瞬间已是想了个大概,只是于取舍之间尚未有所决断,还请贤弟多多海涵!”

    王世勤点头回道:“郑兄,你我二人不论出身还是任职都可谓迥异,某亦会想到郑兄若是应下此事,期间之凶险实难预料;依郑兄现今之境遇,若无重大差错,可以说子孙后代亦会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若是平庸之辈定会以安稳为主。但大丈夫生于此世,此生若青史无名,那可真是枉活一生!郑兄大才,难不成亦愿浑浑噩噩一生,最终老死与床榻之上?自靖海伯封爵以来,皇爷对郑氏一脉恩荣有加,郑兄亦是贵为四品高官,难道郑兄不想更进一步恩荫子孙?依小弟看来,此次乃百年未逢之际遇,如何取舍近在郑兄一念之间耳!”

    郑芝凤沉吟不语,王世勤也没有再出言相劝,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事。

    半晌过后,郑芝凤端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开口道:“此事某尚需斟酌几日,请贤弟先勿要回禀,三日之为兄必有决断!”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外夷

    三天之后,鸿胪寺少卿郑芝凤上本请见,隔了一日,礼部仪制司主事带着几名吏员来到郑府,讲解并教导郑芝凤觐见时所需的礼节及细节。

    郑芝凤心里清楚,朝廷此举是怕海寇出身的他在皇帝面前失了礼闹出笑话,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且郑芝凤从礼部官员艳羡的的话语中得知,绝大部分四品一下官员终其一生也难见天颜,而像他这种很少参与部事的从四品官员,能被单独召见奏对的更是少之又少。

    郑芝凤这才知道自己获准觐见是多么荣幸之事,因而在接受教导时他也是格外认真。

    在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确认已无差错后,礼部官员们这才罢手。在婉拒了郑芝凤热情的挽留宴饮后,怀揣着郑芝凤奉送的厚礼,礼部官员们心满意足的回部里交差去了。

    几日之后,一直在患得患失的郑芝凤终于接到了准予入宫觐见的旨意。

    乾清宫中,在按照礼部所教的礼节大礼参拜后,郑芝凤听到一个年轻而又温和的声音传来:“郑卿勿要多礼,给郑卿看座!”

    郑芝凤没敢抬头向声音来处观望,依礼躬身拱手谢过之后,方才在小太监搬来的锦凳上坐了下来,但也是只敢挨着半个屁股不敢坐实,头也是微微低着,心跳加速之下全身变得僵硬无比,额头上也是布满了汗珠。

    虽然二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但朱由检隐约看到了郑芝凤的容貌。

    由于来京已经数载,原本被海风吹的有些黧黑的皮肤渐渐变白,使得眉目舒朗的郑芝凤看上去颇为英俊不凡,加上郑家这几年来持续给朝廷提供的巨大帮助,这让朱由检对郑芝凤的印象变得更有好感起来。

    “郑卿仪表堂堂,看上去甚为年轻,年纪应没有三旬吧?家中子女几何?”

    朱由检看出了郑芝凤的紧张感,随即微笑着开口问起了家常,以便帮着郑芝凤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态。

    “回禀圣上,微臣年齿虚长二十有八,家中现有二子三女,妻郑黄氏、妾室三人,微臣已遣人回福建,将家人全部迁来京师,预计本月底便可抵京!”

    听到皇帝的问话后,郑芝凤慌忙起身拱手弯腰回道。

    “郑卿且安座,殿中并无外人,卿大可不必紧张,之后坐着回话即可。郑氏一门自靖海伯一下,心怀忠君报国之志,急大明之所急,值此天灾**不断之时,数年来为大明付出良多,朕心内是有数的。郑卿且安心,朕与大明绝不会亏待为国出力之臣子,若郑家持续为大明建功,郑氏今日之德定有恩荫子孙之报!”

    看到人家都把家里人搬来京师以表忠心了,朱由检随即顺手画了个大饼抛了出去。

    “圣上之誉令微臣汗颜之至!身为圣上之臣子,郑家所作所为皆乃分内之事,当不得圣上如此夸赞。况圣上对郑家一向恩宠有加,臣之大兄贵为伯爵,臣之三兄亦是武臣之顶尖,微臣向无寸功,却蒙圣上拔擢至四品高位,圣上对我郑氏之恩可谓是大明臣子中所罕见!微臣等就算粉身碎骨亦难报圣恩,今后唯有为国事更加尽心尽力,如此方能对得住皇恩浩荡!”

    皇帝温和的态度和语气让郑芝凤慢慢放松了下来,听到皇帝对郑家如此高的评价后,他赶忙站起身来施礼回禀道。

    “郑卿且坐,卿有此心便好,朕亦愿相信卿之所言。今日朕将郑卿招来所为何事,想来卿已心中有数,在此之前朕尚有些许疑问需卿解惑。郑卿久处东南沿海,据闻尝与外夷番邦之人交通,对其风土人情当有所知,朕想知卿如何看待佛郎机、荷兰等极西之国?若卿远赴西境,将欲达成何之目的?”

    虽然郑芝凤态度十分端正,并表示今后将一如既往的为朝廷和大明做出应有的贡献,但一直将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作为用人准则的朱由检并未因此对其大加赞扬,反而是话锋一转,把今天的正题抛了出来。

    尽管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郑芝凤都是自己西向计划中最合适的人选,但朱由检还是要看看他对大明社会以外的世界观。

    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以天下中心自居的大明,从上而下的歧视和鄙夷大明以外的所有外国,大明以外除了藩国朝鲜以外,其余的都统称为夷狄。

    民族自信心是整个国家的民众所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但过度的自信等同于自大,更可怕的是会朝着盲目自大的斜路一路狂奔而去。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的郑芝凤略一沉吟后拱手作答:“回禀圣上,世人皆谓佛郎机等国皆乃野蛮无礼之邦,言必称其行事粗鲁直接,毫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风,其国人更是眼中仅有金银之利,而全无仁义之德,其尚武而不修德,动辄以武力相要挟,与我泱泱大国崇尚之仁者之风气相比,其风气实太过不堪,确乃夷狄之共相。但臣下与之交通往来之后方才觉察,世人所言实因对其知之甚少之故,其言实大谬也!”

    朱由检闻言不由心中一喜,看来自己选中之人果然有非常之道啊。

    自从前阁臣徐光启去世之后,大明就很少有睁眼看世界之人了,方以智虽然不排斥外夷之学,但不论地位还是影响力都比不上徐光启。不过好在方以智还年轻,相信假以时日,这块璞玉经过琢磨,有朝一日一定会大放异彩。

    “郑卿此言何讲?卿适才所言我大明上下对西夷之见确为普遍之论,不过据朕所闻,西夷非但未有如此不堪,且其尚有许多我大明所不及之处。郑卿既是意有所指,那今日不妨畅所欲言,朕亦兼听之!”

    朱由检笑着鼓励道,他非常想从郑芝凤口中听到一些自己希望听到的东西。

    “回圣上的话,微臣尝与大佛郎机国一名唤做安得里牙诺之人来往数次,期间均有通事范某作陪。据安得里牙诺所言,在大明极西之地有一欧罗巴洲,其土地之广阔并不亚于我大明,但其分为大小数个国度,彼此之间征战频仍,所为者利也!大小佛郎机国以及荷兰红夷乃其中之佼佼者,但其西面有名曰佛朗西与奥迪力之国,其崛起之势已不可挡。欧罗巴洲之人部分男女皆性情豪放,喜饮酒纵欲,其国之国主勋贵尤爱大明所产之丝绸与瓷器。其举国之人虽皆好利,但凡事**度规矩,凡逾矩者,自有其朝廷按法制之,其余人等皆无异议者。因其数国之间常年征战,因而对火器之研尤为重视,其火铳巨炮日益精良,安得里牙诺言称,其数国善研奇巧淫技之巧匠数不胜数,言语之间似有鄙视我大明火器之意。微臣亦曾想过,若我大明之海商有往欧罗巴者,不妨趁机掳其善造火器、巨舰之巧匠回返,令其与我大明效力,如此的话,我大明亦能于海上与其争雄了!”

    郑芝凤说了半天有点口干舌燥,朱由检见状侧身示意,王承恩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送了过来,郑芝凤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先行礼后才双手接过茶盏。

    “郑卿说的很好!此等以公允之观看待他人之说辞,自徐阁老身故之后已甚少听到,未曾想今日又闻相似之言,思来令朕感叹不已!但更令人遗憾的是,自太宗年间三宝太监之后,我大明已无人再敢远涉重洋,去往万里之外观其风土人情!现如今欧罗巴小国人远隔数万里,不惜以身犯险来至大明,不管其为何而来,只论其胆色便着实令人钦佩。而反观我大明虽拥亿万之众,居然无人效其所为,此事实在令朕遗憾至极!今幸有郑卿愿替朕解此烦忧,朕闻之实是不胜欣喜!朕果然未曾看错,郑卿实乃英杰也!”

第二百九十五章 目的

    “回禀圣上,微臣既知圣上之念,就当为圣上解忧!臣计议已定,若圣上有意遣臣前往欧罗巴州,那臣便该心甘情愿为圣上所驱使!”

    郑芝凤将茶盏放在锦凳上,起身面带慨然之色拱手施礼道。

    “郑卿,其实此事朕已考虑良久,只是内忧外患之下才抛却一旁。朕以往与故徐学士、钦天监汤若望等臣子交谈之时语涉西洋之事颇多,故对外夷亦算知之颇深,朕知欧罗巴诸强于算学、将作、医术、律法、文学、天文等等诸多方面均早已超越我大明之相关。单说火器方面,我大明现下虽勉强可与之匹敌,但种种不谐之下,不出十载,就火器而论,不论射程与威力都将远胜我大明,并会将此差距愈拉愈大!盖其人有工匠之心也,专于一门便精于一门,且其中巧思之匠会虑其不足而补之,以使之愈发精强为荣,此等匠心实乃我大明所欠缺也,此亦皆赖其诸国重视算学也。欧罗巴之人已深知,将作之基便在算学,为此,自各国国主之下具重之,故其将作之精巧将会远胜我大明矣。若有朝一日,有觊觎我大明之利者挟坚船利炮来攻,其后果实不敢想象!”

    朱由检一直认为,中华文明之所以千百年来一直领先于世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因其具备了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而不是那种狂妄自大、以排外为荣的狭隘的民族主义泛滥造成的。但现在大明内部的主体思潮却是以世界中心自居,对中华以外的他国文明极度鄙视和排斥,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思想和行为,必须尽快予以纠正和扭转。

    要想打破目前大明朝野上下这种固步自封、盲目自信的状态,引进先进的外来文明与思想、与所谓的外夷加强各方面的交流成了最为必要的手段。只有让大明朝野众多有识之士睁开眼睛,看到更多实实在在先进的事物,认识到大明已经在很多方面被他们所鄙夷的外夷超越并正在被迅速甩在身后,大明只有奋起直追,将来才不至远远落后于他国。

    郑芝凤接话道:“圣上之言臣可谓感同身受,亦让臣出使之心更加坚定!微臣敢问,圣上此次遣臣出师西洋,将欲达成何种目的?与其互通往来还是拓展商路?抑或是寻机诱其巧匠来我大明?”

    “郑卿此问正是朕欲叮嘱与你之事。此次郑卿将作为钦差正使远赴欧罗巴,另有副使两人协助与你。朕会给卿配备一百名锦衣亲军、五百名军卒作为护卫;另外朕会从皇庄所收留之孤儿中挑选两百名十二岁以上之少年随行。若郑卿运作得当,此批少年最好能于欧罗巴诸强中最好之学堂就读数年,熟悉其语言及风气,学堂当以算学、医术、律法、将作为主。若朕所料不差的话,留学之事应当不难。欧罗巴风气开放、事事讲求公平,更兼对我中华文明亦是颇为仰望,期望能与我大明多多交流,应无拒我大明之理由。留学少年会有成年人与其一同居留,以便照顾其起居饮食以及其他事宜,期间所费皆为朝廷所供,不必计较花费。此事郑卿定要当做此行的重中之重,万不可轻视之。”

    郑芝凤虽大致明了朱由检的用意,但对此举最终能取得多大成效持着怀疑态度。

    他拱手接旨后朱由检继续道:“此外郑卿出使诸国时,要多留意各国中各行业中之顶尖人才极其著述,若能以名利使其来我大明,为我大明效力,那将是最好不过之事。此类人物亦是以算学相关、各类器物制造、医术、律法为优先。再者就是要想西洋诸国朝野宣布:我大明欢迎各国人士前来大明,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不论是经商还是文化交流,只要是抱着友好交往之态度来到大明,遵守大明境内之律法,其人身财产安全我大明会给其以充分保障。此事朕授权郑卿全权处置,可以以朕的名义与他国签订友好之条例。此去西洋耗时将不知几载,其中之凶险无法预料,朕望郑卿此行能平安归来,到时朕必不吝以爵位赏之!”

    虽然距离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有百余年的时间,但想要达成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赶早不赶晚,因为想要消除某些根深蒂固的落后思维方式也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的。

    在尚未有留学生这个概念产生的时代,大明选派大批少年去往欧罗巴留学也是首开历史之先河,让西洋各国感受到大明的善意和诚意,感受到大明朝廷开放包容的态度,也会无形之中在欧洲各国中树立起大明朝廷良好的形象。

    朱由检决定将朝廷选派少年留学欧洲之事变成一种常态化的机制,预先埋下一批批的种子,等到这些种子发芽生长,将来其中总会有一些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的。

    朱由检觉得西方各国中最值得学习的便是法律和制度。

    凡事讲究法律与规矩而不是单纯讲道德,从最大程度上约束强权者的行为,而不是只用道义去约束种种不法,那样只会让弱小者永远处于被欺凌的状态。

    当然,这种做法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如果强行在现世灌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不仅是官员权贵们会联手将自己整死,就算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大明百姓们恐怕也接受不了。

    这一切都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有从思想上改变大明人很多固有观念,以律法和儒家道德观来共同约束社会大众,整个国家才会长盛不衰。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用自己的权利去维护好这种将来会出现的萌芽,而他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就是消灭强权和霸凌,让所有人生活在一个自身权利能得到充分保障的社会。

    用强权去维护将来能消灭强权的力量,说起来可笑,但必须要这样做。

    朱由检不想看到后世的大明人眼睁睁地看着私宅被强行拆除而无能为力,不想看到普通百姓因为被冤屈而投诉无门,不想看到才华出众之人因为没有背景而终生籍籍无名,建立公平公正的社会制度将会是他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

    依现在各方面的技术,想要横跨大洋远涉至欧洲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很有可能会命丧大海、尸骨无还,所以朱由检虽然早就动了派遣郑芝凤率队前往欧洲的念头,但却不想以强行下旨的做法去安排此事。

    因为郑芝凤久历海事,对其中的风险比谁都清楚,自己只能先让王世勤出言试探和观察,至于如何选择就由得他了,毕竟此事有让人送死的嫌疑。何况此去一来一回,加上郑芝凤还要游历各国完成其他任务,就算一切顺利的话,此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才会回转,家里的妻儿老小如何安置的问题也需要考虑。

    幸运的是自己没看错人,喜爱交游的郑芝凤果然是个不甘寂寞之人,加上他对数万里外的欧洲各国有着极强的好奇心,更有权利和亲情对其的束缚,所以君臣之间总算是达成了共同的意愿。

    “微臣谢过皇上厚赏!,封爵并非臣之所求,能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也!既然圣意已定,那不知臣等何时动身?”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收网

    郑芝凤的欧洲之行并非要马上出发,这可是一件事关大明未来的大事件,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充分准备才能成行。

    挑选留学少年、选拔护卫的将士、准备能横渡大洋的船队和各种物资、足够的药品和随队郎中、四海商行以及有志于远涉重洋的其他商队所带的商品、副使的人选、留在欧洲照看留学少年的人员、寻找合适的通事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

    至于副使的人选,朱由检倾向于思想相对比较开放的方以智,留在欧洲照顾留学少年的人员就从皇庄里挑选吧,一些身体健康的孤身妇人鳏夫是最好的人选。

    现在方以智正在太学中读书,其出众的才华和学识很是吸引了一批举子围绕在其身边。照此发展下去的话,未来的方以智会成为一名传统的大明士子,在朱由检的特殊关照下,甚至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官员。

    但朱由检不想让这块璞玉混同于他人,这位大才的未来必须要远高于同类方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让异国的坚石来打磨这块美玉吧。

    朱由检没打算将方以智招来陛见,然后君臣之间来一次关于大明未来的探讨和交流。对于还是白身的方以智来讲,如果那样做的话,无疑是会把他放在风口浪尖之上,会给他招来无数的嫉妒和恨意,对他的成长和将来的仕途并无任何好处。

    到时候朱由检会让礼部在太学的举子中宣布出使西洋之事。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就算有官职的诱惑,绝大多数惜身如命的举子也不会愿意冒此不可测之险,或许会有几名投机分子想参与其中,但其才智品行也需要查探过后才可以入选。

    至于方以智对此事的态度,或许在模棱两可之间吧。

    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朱由检都会以旨意的形式强行征召他。鸿胪寺主事,从六品,就挂这样的职衔吧。

    对自己中意的人才下手要狠一点,玉不琢不成器就是这个道理,出使西洋算是对方以智的一次大考,未来的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在讨论过大致的安排后,郑芝凤行礼后出宫而去,王承恩主动提出送一送他,郑芝凤自是明白这是有话要嘱咐他,也就没有推辞,两人一起出了乾清宫大殿。

    “芝凤啊,今日之事你做的不坏,咱家收了你做侄儿现下看来是走对了!知道皇爷忧心之事便能为皇爷解忧,这才是做臣子应尽之责!那些明着暗着对皇爷之命阳奉阴违的,咱家早晚不会让他们好过!只不过眼下皇爷要用全副精神收拾建奴,为了大明境内之安定,咱家这才隐忍不发,这反倒是叫有些人认为东厂成了没牙的老虎,哼哼!”

    王承恩负手前行,郑芝凤小心翼翼地跟在半步之后。

    尽管两家的关系已经十分的密切,但郑芝凤对王承恩仍旧是发自内心的畏惧,总觉得在这个外表憨厚可掬的叔父面前,自己就像个被脱光衣服的少女一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叔父之教诲孩儿一向牢记在心,孩儿既是身为朝廷高官,心下任何时候都将圣上之忧放于首位,绝不行那违逆圣意之事!”

    郑芝凤缩着脖颈回道。

    “芝凤,今日你跟咱家说句实话,适才皇爷言道等你自那欧罗巴州平安回返,便会赏一个爵位与你,到时你会怎样取舍?难不成你真想郑家一门两伯?这大明除了魏国公徐家以外,可再也没出过一门两爵之事!”

    王承恩停下脚步后慢慢转身看向郑芝凤。

    “叔父大人,若真是圣上恩赐,孩儿倒也真不欲推拒,那可是能传与后代子孙之荣华啊!欢哥儿您老人家也见过几次,对其亦是颇为喜爱,孩儿觉着,若是能有此爵位,将来传给欢哥儿,让他一生安享富贵,那也是极好的啊!孩儿这次豁出性命出使西洋,原意亦是想为他挣下一份功劳啊!”

    郑芝凤站在原地愣怔一下,犹豫一番后施礼回道。

    “也罢!许是咱家过虑了,总觉着树大招风,怕你得封之后会引来无数非难。不过你说的也对,自家用性命给子孙挣来的功劳凭啥怕人嫉恨?有咱家与欢哥儿的义父在,谁要是敢明着暗着给你下绊子,咱家就对他不客气!芝凤,咱家就送你到这儿吧,本来觉着有很多话要叮嘱与你,可忽然之间不知说啥好了。咱家没见过大海,但听说海上之凶危,你好生着珍重自家,不管在外遇到何事,给咱家平安的回来就成,你之妻小有咱家照看着,定会无风无雨!芝凤,你且去!且去!”

    王承恩挥了挥衣袖,慢慢的向乾清宫行去,郑芝凤反身跪下,冲着王承恩的背影磕了个响头后起身出宫而去。

    对于朱由检许诺给郑芝凤封爵一事,王承恩是极度不赞成的。成了勋贵的郑芝凤不如做官的郑芝凤好拿捏,只有能掌控的住的人才不会对皇爷一家构成威胁,这就是王承恩的想法。

    他本来是想暗示郑芝凤放弃爵位来着,可人家态度坚决的很,无奈之下,王承恩只得好人做到底,顺势安抚了一番郑芝凤,好让他彻底安下心来。

    八月下旬的京城早晚已是渐有凉意,一些树木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掉落,而千里之外的江南却依旧是繁花似锦的模样,气温仍然是居高不下。

    扬州城锦衣卫千户所署衙二堂内,一身便装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腰板挺直踞坐于交椅上,左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堂内诸人。

    扬州千户梁琦、杭州千户吴俊升分别站在其下首两侧,两个千户所的百户们身子笔挺的分列于本所上官的下首。

    “本官此次奉旨南下,专为江南不法之徒妄图搅乱江南之事前来!本官以为,此次事件名为抗税,实为某些文臣借此藐视我皇之举!吾等世代皆为天子亲军,荣辱兴衰具系于我皇一身,所谓主忧臣辱,凡与我皇相抗者,皆为我亲军之敌!自永乐爷迁都以来,江南文臣远离京师,自恃天高地远,故其骄横日甚!我亲军乃天子爪牙耳目,代天子惩治不法、使皇威永照大明之土是为我亲军之本分!但有敢以身犯天者,皆杀无赦!梁琦!将你部所掌控之相关情治报来!”

    李若链一开口便为此次事件定了性:藐视皇权,有抱团对抗朝廷之嫌,为首者杀无赦。

    自从接到秘密南下的圣喻以后,李若链下令三百缇骑分为十队,或乘船或骑马走陆路南下,沿途皆着便装,勿要引人瞩目。

    他自己则带着一队缇骑最先出发,亲自去往南京、苏州等地查探消息,并与昨日带着几名护卫秘密抵达了扬州府。

    其余的缇骑按照预先的安排分别驻扎于各城外隐秘之处等候命令。

    承平日久的江南别说突然出现数百骑的马队,就是十余骑也会让人惊诧不已,若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也许就会对此次行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禀镇抚使!据卑职手下校尉查探所知,南京吏部尚书徐文渊、扬州知府刘祚、淮安知府李启梅、同知孙运转、常州知府黄静波、苏州府推官焦云峰等人是为此次罢市之幕后元凶,另尚有若干各署衙大小官吏参与,其中不乏南京六部郎中、主事等职官!谋划罢市之各行巨商有二十六名之多,分布于淮安、苏州、常州等府。在其胁迫下,淮安、苏州、常州、扬州各府亦有许多中小商户欲参与罢市!卑职还探得,此次罢市在两日后进行!以上即为卑职所侦知之情治,如何处置还请镇抚使决断!”

    “甚好!大鱼既已入网,那便到了收网之时!目下先容其逍遥几日,待其罢市三日、既成事实之时,便以试图煽动内乱、聚众对抗朝廷之罪名动手抓人抄家!敢有顽抗者可当场斩之!若有不法之徒趁机浑水摸鱼者格杀勿论!淮安、扬州两府缉乱由扬州千户所负责处置,杭州千户所将校随本官赴苏州、常州府拿人!京师前来之缇骑具已等在各府城外,到时一并知会其入城戒严!”

第二百九十七章 应对

    两天后,由刘兴文、徐启明等人组织的罢市行动在扬州等几个大府正式展开。

    在手工业已经十分发达的江南一带,由于大量的农田都改种了桑麻,苏州等大府的米面大部分是从湖广等地运来,然后由分布在城中的十几家大小粮店经销。

    也正是因为日常的米粮供应十分充足,并且从无断粮之忧,所以这些大城中的居民并无存粮的习惯,而是一次只买够供一家人食用几天的粮食,没了再去粮店买就是了。

    等到罢市开始后的第一天,几个府城中的居民们突然发现,城里的粮、油、盐以及各种杂货店几乎都是大门紧闭,并且门板上连个为何关门的字条都没贴。

    扬州府城,正当城内许多提着篮子口袋准备购买这些日用物品的居民们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悄悄地在人群中传递开来:朝廷缺钱了,准备对富庶的江南百姓课税,不管是做工还是经商之人,每个人都需缴纳数额不定的人头税,如若不交税,朝廷就不让外地粮食运来江南,以断粮来逼迫江南百姓就范。

    “啊?朝廷怎能如此行事?哪有对平民课税之说?”

    “此消息真也假也?”

    “既有传言,应当不假!朝廷有奸臣啊!”

    “我等平民百姓辛苦做工,挣些银钱养家糊口,为何还要课税?没天理了!”

    “神宗皇帝又不是没课过税,这有何稀奇之处?大不了我等再聚众抗税就是了!”

    “天塌下来有个字高的顶着,咱老百姓管那个作何?还是赶紧想法子买些米面回家再说,不然说不好何时就会涨价!”

    “老丁说的对!且顾着眼前再说!”

    “可这粮油店到处都关张,该去何处购买?”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无所适从之时,有人高声喊道:“四海商行店铺都未关张!大伙可去那边购置!”

    喊声刚落,越聚越多的人群忽隆一下子便朝着四海商行的门店方向涌了过去。

    四海商行的一家粮店后院,总掌扬州分行的韩德全正在指挥店内的伙计们卸粮,后院门外河道上停着一长溜的乌篷船,船上都是满载着一袋袋的大米,这是四海商行设在湖广的分行从当地收购运过来的。

    “小四!看着脚下!你扛个麻袋四处乱瞅作甚!”

    “马六!你一人扛不动!叫人和你抬着!平时吃的数你多,临了数你气力小!”

    “大伙加把劲!此事过后,但凡与商行共度难关者全部有赏!”

    自从得到总行的相关知会后,商行处在罢市范围内的各个掌柜便开始囤积有关的生活物资,以备不时之需。李若链到达扬州后,也向各处商行派遣了一小队锦衣校尉,用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以及保护商行的安全。

    “韩掌柜!你也年纪不小了!且坐下歇息片刻!某看你吆喝半天,这些伙计走路都顺拐了!哈哈哈哈!”

    坐在凳子上的锦衣卫小旗李逢春笑着开口道。

    “李将军见笑了!老朽这心里头有些发紧,总觉着不踏实!这吆喝几声觉着舒爽了许多!眼见着粮店外头人越来越多,老朽总怕有甚祸事生发啊!”

    听到李逢春的笑语,韩德全略显尴尬的回过身来苦笑着道。

    “我说韩掌柜,这四海商行与我亲军俱为皇上所有,如此说来你我也不是外人,不过你是经商在外,或许不知我亲军之威名!某这样跟你说吧,在大明境内,除了皇爷一家,我亲军不惧任何人!管他是内阁重臣还是地方豪强,抑或是军中大将,在我亲军眼中,皆为土鸡瓦狗之辈!更别说这小小扬州府!若有不长眼的玩意儿敢来摸老虎须子,我亲军定教他来得去不得!你且宽心便是!某还怕无人敢来呢!”

    李逢春不以为然的开口安慰韩德全道,语气中带着满满的骄傲,韩德全则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态。

    年过五旬的韩德全原来也是范永斗名下商行的掌柜,经过考察之后被选派到了扬州府,两年来凭借着丰富的经商经验,东倒西挪,给总行带来了不小的利润。

    他当初在范氏商行也经常与衙门中的中下层官吏打交道,由此深知官府大老爷们的厉害,原本以为官府中人便是大明的天了,谁知道今日一个锦衣卫小小的将官便说出如此胆大妄为之语,一副没把天下的官老爷们放在眼里的姿态,这不由得他不怀疑。

    “掌柜的,店外来了两名商贩说是要见您,言称要将咱们店中的粮食全部高价收走,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李逢春看到韩德全一脸怀疑的神态,刚要继续开口显摆一番,商行的账房黄源脚步匆匆地从前院赶了过来。

    “跟那几人说,老朽身体有恙不便见客!本店粮食尚有他用,请他们自便好了!”

    心中早有预案的韩德全冲着黄源摆手道。

    黄源答应一声后转身离去,李逢春转头使了个眼色,两名身着便装的校尉默不作声的跟了出去。

    “他用?这粮食不就是给人吃的吗?除此以外还有何用?你这粮店是不是做生意赚钱的?放着巨利不赚是何道理?”

    粮店的待客厅里,一名身着宝蓝色绸缎直身的瘦削男子冲着黄源质问道。

    “这位员外,既是本店掌柜发话,在下只能听命行事,两位还是请回吧,莫要耽搁两位员外的生意!”

    黄源笑着开口回道,那名瘦子和另一人对视一眼后双双站起身来,昂首出了待客厅,从店门处排开挤在门口准备买粮的人群后向一侧行去。

    等他们走出数十步后,两名等在店门外的便装校尉悄悄的跟了上去。

    扬州东城徐启明宅邸后院的书房内,刘兴文与徐启明相对而坐,那名穿着宝蓝色直身的瘦削男子站在进门处,将事情经过简略讲了一遍。

    “好了,你出去吧,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靠近此院!”

    徐启明沉声开口道。

    “是,老爷!小人告退!”

    待那名男子躬身退出屋外,并将房门轻轻合拢之后,徐启明开口道:“刘公,莫非有人透露消息不成?这四海商行虽是有宫里之背景,但其亦是为宫里赚取银钱之所在,为何放着大把银两不赚,反而行此蹊跷之举?莫不是其有何谋算?”

    “四海商行在扬州只有两家粮店,能囤下多少粮食?就算其有所觉察,将所囤之粮尽数放出,能济得上城内数万人口所需?今日上门购粮之事纯属多此一举!等到数日之后四海粮店也无米可售,才是城内生乱之时!且等着吧!”

    刘兴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回道。

    “就怕夜长梦多啊!我估摸着,怕是陆续还会有粮食送达四海粮店,有此两处粮店日日开张放粮,那些升斗小民便能心中安稳!我觉着还是尽快让城内生乱才好!民乱一起,官员才有给朝廷上本之借口,此事事关重大,最好勿要拖延!”

    徐启明开口道。

    “此言倒也有理!可只要有粮,民乱就难起,此等小民只看眼前之利,若无伤其自身之事,想用言语蛊惑其生乱怕是不易啊!”

    “依我看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夜就让四海粮店所囤之粮化为乌有!一旦获知无粮可购,再加传言四起,城内之小民不乱也得乱!”

    徐启明猛地起身,语气坚定的说道。

第二百九十八章 打探

    “你是说他们想对四海粮店动手?呵呵,此等贼子莫不是脑中生了蛆不成?”

    扬州千户所二堂内,梁琦懒洋洋地斜靠在交椅上,斜着双眼看着李逢春问道,李逢春随即将今日发生之事向梁琦禀报了一遍。

    李逢春派去盯梢的两名校尉机警的很,远远地看到那两人进了徐启明的宅邸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分头在比较隐蔽的地方继续等待。

    果然,等到申时左右,被盯梢的那名瘦削男子换了一身便服又从徐府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两名校尉隔着老远相互打了个手势后,其中一人一路尾随徐府中人而去,另一名校尉则继续在徐府附近蹲守。

    那名瘦削男子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约莫一刻钟后来到一条窄巷口,三人依次拐进了窄巷中。

    盯梢的校尉刘江装作路人慢慢地从窄巷口经过,然后迅速向里面打量了一眼,不深的巷子里已经不见了三人的身影,只有两名青皮模样的壮汉坐在一个院落的门前闲扯,巷子里再无他人。

    刘江转头向前观瞧,看见几步外一座小酒馆的幌子在微风中飘荡着,酒馆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敞开着,从上面观察巷子口的动静非常合适,于是他疾步前行来至酒馆门口迈步而入。

    “小二,楼上临街可有空位?”

    刘江进门后抬眼打量了一下,冲着迎上前来的店小二问道。

    由于还不到晚饭的时间,小酒馆中并无酒客,除了店小二以外,只有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

    “有的有的!客官您几位?需点何菜式?饮女儿红还是状元红?小店中还有北地购来的白露春,酒劲甚大,客官要不要来一壶尝尝?”

    店小二殷勤的陪着笑脸上前搭话道。

    “来一壶女儿红,两个招牌菜送上楼来!剩下的银子算爷赏你的!”

    刘江一边吩咐一一边走到楼梯旁,顺手将一角碎银抛向脑后,之后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上了二楼。

    手疾的店小二伸出双手接住那角碎银,刚才满脸的假笑顿时变得真挚了起来:“好嘞!一壶好酒,两个招牌菜!马上就来!客官您上楼梯当心别磕着头!”

    目送着刘江上楼之后,小二回身偷偷瞄了掌柜的一眼,看到掌柜的还在自顾自的算着中午的收入,小二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盘算着一会去何处将银子兑成铜钱拿回店中,然后把刘江的花费支给掌柜的,剩下的就是他的了。

    “幸亏东家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要不然听到有人打赏后哪还有我的好事!”

    小二暗自得意的来到柜台前,冲着打算盘的掌柜大声喊道:“东家!楼上一位客官,要一壶女儿红!两个招牌菜!小的这就去后厨跟黄三交代一声!”

    “唔,且去且去,那角银子交给老夫!”

    老掌柜的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刘江在靠窗的位子坐了没一会,楼梯声响中,小二阴着脸端着一个托盘走上楼来,盘中放着一个粗瓷酒瓶,以及两盘看上去鲜亮可口的菜肴。

    “小二且慢走,某有话问你,若是你之所言某听着有用,某会打赏与你!”

    小二将菜肴和酒放在桌子上刚要转身离开,刘江忽然开口道。

    “这位大爷,小人数代便是扬州土著啊,在这馨香酒馆做了足有三年工了!但凡是酒馆这方圆几里之内,不管是人和事,小人都能讲出个大概来!这赏不赏的小人倒也不在乎,适才客官您的打赏都让东家收了去了!”

    说道最后几句,小二压低了声音,转过身跑到楼梯口向下张望一眼又回身小跑过来,欣喜的表情中带着些许的遗憾和委屈。

    “哈哈哈哈!些许银钱算的甚!某来问你,你这酒馆东首不远有条窄巷,似是少有人出入,里面有一宅院,门前却有两名壮汉守着,看似甚是紧要。此是何等所在?是何人在此居住?平日间都是何人来此?”

    刘江一边问一边从怀中摸出一角碎银放在了桌上,这块碎银比刚才那块还要大上一些,应该有两钱左右。

    锦衣卫扬州千户所成立时日尚短,并且其主要精力放在了对官府中人以及豪绅大户的监视上,对于市井江湖这一块并未太过用心,所以刘江虽然看出一些端倪,但究竟是何情形却还是要打探后才能知晓大概。

    “这位大爷,听口音您是由外地来扬州府吧?小人也不知您打探此事何意,但想来应是心下好奇才有此问。罢了,反正那处所在附近住户尽皆知晓,也不算何等秘事,小人今日便告知与您!”

    小二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桌上的那角碎银,估摸了一下分量后接着道:“那处宅院乃扬州东城好汉黄老大的居所,外面看似门面甚小,里面实则阔大的很咧;小人虽未进去过,但是也听到过不少来吃酒的客官闲谈起此处,当初这所宅院只有一进,后来黄老大自他人手中购得后,派遣手下数十条汉子,将周边住户全都赶走后顺势扩建一番,里面到底有多大小人就不知了。黄老大在宅院中开了耍钱的场子,据闻还有一些烟花女子在旁院中待客,平日间来此戏耍之人大都是城中的市井好汉,那些好汉在别处觅得银钱便来此耍玩,至于还有无他人前来,小人就不知了。这位大爷,您若是觉着小人回话与您无用,这银子小人不要也罢!”

    小二说完后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那块碎银,仿佛看着一位意中人一般。

    “哼哼,好汉!某且问你,此名黄姓之人手下有多少市井儿跟随?其扩建宅院之时可曾有偿与他人?与其往来之人里有无官府中人?”

    对于小二口中的好汉黄老大,刘江根本不屑一顾。

    去年朱由检下旨,在京师中严打市井泼皮无赖,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出动上千人马,仅仅用了五天时间,便将京师内危害四方的所谓市井好汉抓捕一空,当场格杀的就有数十人,剩余的数百人全部被送到西山的矿洞挖煤。

    这些平日里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好汉也就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和外地客商,在强大的武力面前却如同蝼蚁一般,那数十名被格杀的好汉只是稍有反抗之意,便被火铳短弩打翻在地,之后再被挨个补刀。

    “这位大爷,小人去岁夏日也曾看到过好汉黄老大,真是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袒胸露臂,身上刺着青龙白虎,看上去煞是威风!小人要是有这般威风便好咧!跟在黄老大后面的好汉不得有二三十人?其他的小人便不知晓了!”

    “你且下去吧,勿要将适才所言告知他人,银子爷赏你了!且去!”

    小二看到刘江不像戏弄他的样子,伸出手来迅速抓起碎银装入怀中,冲着刘江深施一礼后转身下楼而去。

    刘江坐在能看到巷子口的位置,一边品酒夹菜一边观察着巷子的动静。

    没等他一壶酒喝完,徐府的三人从巷子里走出后折身向来路而去,刘江并未再去跟着,而是继续看着巷子口。

    不一会功夫,几名青皮模样的人走出巷子分头行去,刘江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小楼出了酒馆,左右看了一下后,远远缀在一名落单的青皮后面,慢悠悠的尾随而去。

    “那刘江查探到此等贱贼聚拢了多少人手?其欲以何种手段对粮店下手?”

    “禀千户!刘江只是跟随一人去了城北一处所在,据他所言那一处贼人应有二十名上下,其余几处也应有贼人聚集,具体人数尚未知晓!刘江言称,贼人似是备得稻草干柴菜油等物,应是欲放火烧店及仓房!卑职以为,应调集人手,待贼聚齐之后一举将其斩杀擒获,以保粮店无恙!”

    “不!让贼人烧!你即刻回返粮店,让商行于城内所有店铺之人全部移走!些许粮米物资烧就是了!本官还巴不得贼人将此事闹大呢!到时自让其千百倍偿还!且还得搭上某些不长眼之官吏!”

    梁琦收起懒散的样子,起身背负双手沉声吩咐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纵火

    当夜亥时左右,四海商行设在扬州城内的两处粮店、两家绸缎布庄、一座盐店以及两家杂货店相继燃起了大火。

    黄老大手下的市井儿往这些木质房舍上浇了大量的桐油,并且堆放了一些稻草干柴用以助燃,明火引着后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炙热的火焰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赤红色的火舌吞吐跳跃着,火光将黑暗的夜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走水了!!快快灭火!快些逃命啊!”

    一名打更的更夫首先发现了一处商铺火起,他扔掉手中拿着的梆子,一边向火场跑一边高声大呼。

    更夫的喊声惊动了粮店周边的住户和商户,转瞬之间,孩童的啼哭声、妇人的尖叫声、男子的吼叫声、犬吠声响成一片。正在熟睡中的人们纷纷从梦中惊醒,很多住户的大门先后打开,衣衫不整的男女老少们相继仓皇奔出家门,有反应快的则是或端或提着盛水的木桶铜盆奔向着火的商铺,各种呼喊声响彻夜空。

    就在人们忙着救火逃命的同时,甜水巷黄老大的四进宅院里却是灯火通明,几处主院的各个角落都挂着灯笼,几间宽大的屋子里不时传出嚎叫声和大笑声,里面的赌徒们正袒胸露腹的在桌子上用银钱酣战厮杀。

    第三进院子是黄老大的内宅,此时的他正在花厅内和几名亲信饮酒作乐,四五名穿着薄纱的妖艳女人围坐在几人的身边,花厅内脂粉的香气和酒肉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掺杂在来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正值壮年的黄老大本名黄志,原本是扬州城内的一名破落户,因为小时候学过几手拳脚功夫,所以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恶习,平日里专做那些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的下三滥勾当,在扬州城里也算是一号人物。

    黄志这厮属于五毒俱全的货色,凡是到手的银钱根本过不了夜,不是花在酒桌和女人身上,就是去赌场输个精光,虽然也给一些大户人家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隐秘之事,拿到了不少赏钱,但却很快便全部挥霍一空。

    时间长了,黄志心狠手辣、办事干净利落、嘴巴严实的名声也逐渐为有心人所知,手下也聚拢起了更多的扬州城内的混混。

    在到手的银钱多起来后,黄志买下了现在这处宅子,半买半逼的将周边住户迁走后扩建翻新,并以胁迫的手段将城内半掩门的娼妓全部收到自己门下,直接在院子中开起了赌场和妓院。

    自古来钱最快的就是这两个行业,可以说是无本万利。黄志虽然行事贪婪狠辣,但头脑却是精明的很,他知道要想长久生存下去,官府和官绅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他平时就与府衙和县衙中的实权官吏关系处的不错,在开了赌场妓院发财之后,更是拿出大把的银钱贿赂扬州府衙上下,跟官府中人勾连的更加紧密,小日子过的也越发滋润起来。

    今日徐府上的管家找上门来,将自家老爷所谋之事一说,并言称事后必有重赏后,黄志略一思衬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他对城内各个士绅的背景都是了如指掌,当然清楚徐启明的背后是谁,再加上还有对方许诺的重赏,对于杀人放火的勾当精熟无比的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四海商行的来历黄志虽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京师宫里的贵人操办的,但黄志并未放在心上。县官不如现管,得罪了京师的大人物也没啥大不了的,就算事发后消息传回京城后,京师大佬派人下来追查此事,还不是得通过地方官府?到时府衙中人肯定会让自己出去避一避风头,事情过去后再后来。就算天大的事,在各方的推诿扯皮、阳奉阴违之下,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京师的达官贵人看似惹不得,其实好糊弄着呢。

    可要是得罪了城内的这些本地官绅,自家这好日子可是转瞬间就会被风吹雨打去,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自己虽说平时和那些大小官吏关系密切,但牵扯到真正的利益时,人家还是会偏向自家人的。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黄志在道上混了小半辈子,自是十分清楚谁才是架在勃颈上的钢刀。

    把事情吩咐下去后,黄志就没再想这件事。这些事情做得多了,手下人也都精通的很,再说有官府中人罩着,宵禁令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放完火直接回转就行。

    “老大,周民他们都已回转!事情皆已办妥,几处商铺都燃起大火。今夜虽是无风,可浇了桐油的大火就算火军赶去也无甚法子,小半个时辰后这几处铺子就会烧成白地!”

    从前院赶来禀报的是黄志的亲信干鸡,受了黄志的委派,专门在前院里等消息。在看到去几处纵火的手下陆续返回后特来向黄志通传一声。

    “好好好!既是事已办妥,教他们吃酒便是了!来来来,这边给你留着座位,过来坐下吃酒!明日你带几人赶一辆车去徐府后门拿赏银!这回徐家可是出手阔绰的很,足有两千两银子咧!哈哈哈!吃酒吃酒!”

    黄志乐呵呵的招呼着干鸡坐下,旁边的几个粉头听到如此多的银子,顿时一个个发嗲撒娇的冲着黄志讨起赏钱来。

    酒意朦胧的黄志心情大好之下,刚要开口答应发下赏钱,忽然前院隐隐传来了几声巨响,似是年节时爆竹的声音,但又比爆竹声响大了许多,伴随着巨响声还有嘈杂的叫喊声。

    “奶奶的!又不是过年,放甚爆竹!哪个龟孙闲的慌!大夜里的叫唤个鬼啊!”

    “听着不似爆竹声响!我去查探一番!”

    滴酒未沾的干鸡听着传来的声响,心下有些异样的感觉,他站起身来正要往花厅外面走,又是几声巨响声,这回是从前面二进的院落中传来,几声惨嚎以及呵斥声也随之清晰地传入厅内,黄志等人一愣之下迅速起身,个人都将怀中的短刃掏出,随时准备搏杀,酒意也去了大半。

    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着花厅的院落而来,转瞬之间,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十几名身穿蓝色罩甲,头戴缠棕小帽的武士闯入院落之中,看见花厅内的众人后迅速分成三队,两队从侧面包抄,一队迎面向花厅冲来。

    “这是谁他娘的不长眼!敢闯黄老。。。。”

    “砰!”的一声巨响,这名带着酒意迎向门口的小首领像被巨锤迎面一击般,身子向后倒退几步后直直地倒在地上,手中的短刃当啷掉落,嘴巴大张、面目狰狞可怕,**的胸口开了个大洞,鲜血汩汩地流出,顺着地面慢慢向外蜿蜒流淌着,他的身前几步外大股浓烟升起,随即缓缓飘散开来。

    在承平日久的烟雨江南,黄志、干鸡这样的市井无赖虽然听说过火铳,但却根本没见识过什么是火铳,也分辨不出火铳的声响,适才前院的巨响便是锦衣卫手中的燧发短铳击发后的声音。

    “跪下!兵刃扔掉!双手抱头!敢乱动者格杀勿论!”

    “锦衣卫办案!抗命者杀!”

    “噤声!”

    几声冷血的呵斥声响过,妇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黄志、干鸡等人迅速偷眼观瞧,只见前后门以及花窗外都有手执长刀弓弩的武士,想要搏杀后逃窜已无可能,几人迅即将手中短刃弃掉并跪了下来,几名妇人早就吓得软倒在地哆嗦成了一团。

    “谁是黄志?”

    带队的小旗学着上官平时的做派,背负双手缓缓步入花厅后开口问道。

    “官差老爷,小人便是、小人便是!小人与府衙捕头李老爷交好,不知官差老爷与李老爷有无相识?”

    黄志与官差打交道十余年,虽然没见过今日的大场面,但并未被吓破了胆子,按照往日应对官差的常识,他满脸堆笑的跪着向前挪了几下,随即将自己在官府内的关系托了出来。

    他虽然也听过锦衣卫的大名,但在他的认知中,锦衣卫都是在京师内活动,逮的都是些官老爷,与他们这样的角色毫无关联。再加上扬州千户所初建,梁琦和手下校尉忙于搜集扬州府大小官吏、城中士绅的各种人脉关系,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们,所以他心里并不怎么畏惧。

    “啪”的一声脆响,锦衣小旗随手摘下刀鞘抽在了黄志的左脸,黄志惨叫一声向一旁歪倒,鲜血和几颗碎牙从口中淌了出来。

    “猪狗一般的名号也敢说出,脏了爷的耳朵!找着正主就好,带走!”

    小旗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黄志,收回刀鞘挂到腰间后转身大步行去。

第三百章 证据

    在得知四海商行店铺起火的消息后,一直在书房等着的徐启明才放心的回了卧房安歇。

    第二天清晨卯时左右,天际边刚刚泛红,日头还未爬上天空,街巷上几无人影,几乎所有人都在趁着夏日清晨的凉爽酣睡一番。

    而城东徐府西侧的角门却已从里面打开,一名徐府的小厮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走出门来,早就按时等候在外的粪夫紧走几步满脸堆笑的道:“声哥儿就是勤快,每回都是卯时开门,李管事若是知晓,还不得给声哥儿长些月钱!”

    “涨个屁的月钱!你又不是李管事!你这糟老头子坏的很!今日老爷那边不要去了,别的院子还是照常!”

    声哥儿不满的抱怨几句后吩咐道。

    还没等粪夫回话,巷子一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只见数十步外,一群穿着鲜亮服饰的武士手执兵刃向这边快步行来。

    从没见过这等阵势的声哥儿脸都吓白了,想要转身跑进院里躲避,但两条腿软的如同面条一般,那名年老粪夫虽然也怕得不行,但终归是见过些世面,见此情形后赶忙跪倒在地,抬头看到声哥儿浑身哆嗦着站立不动,遂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拉倒在地。

    “捆了!丢在一边!勿伤性命!”

    随着带队的总旗一声令下,转眼之间已奔至眼前的锦衣卫校尉中分出几人,从怀中掏出绳索后将两人捆了个结实后拖到墙根,其他校尉早就顺着角门涌入了徐府,几名校尉直奔大门而去。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随着徐府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大门外负手而立的梁琦迈步而入,身后大群整齐排列的校尉们以小旗为单位依次而入,绕过照壁后四散开来,或是涌向别院,或是穿过二进的厅堂后直奔后宅,梁琦则在美景如画的前院中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一名校尉从门房中搬出一条凳子放在树下,梁琦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开始欣赏院中的假山盆景、碧水繁花。

    昨夜将黄志的黑窝捣毁之后,梁琦并没有即刻下令抓捕徐启明、刘兴文等人。这些豪绅大户家资数十万,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不知凡几,若是夜里抄家,一些珍贵物事很容易就会被手下人浑水摸鱼的顺走,如果让指挥使衙门以及镇抚司衙门知道了,自己可逃不掉一个渎职的罪名,这千户位子保不保得住就另说了。

    倒不是说他梁琦多么忠诚清廉、大公无私,实是因为这次李若链到达扬州后,特地找他密探了一次,他这个千户位子就是李若链帮他谋取的。

    在这次密谈中,李若链严厉告诫梁琦,东厂已经在锦衣卫中暗暗发展了不少眼线,会定期将两司衙门以及各地千户所的履职情况汇总后上报,锦衣卫将校的不法事会被呈送进宫,一旦惹了圣怒,那下场将不会是丢官去职那样简单。

    梁琦本来打算趁着这次逮获多只肥羊的机会大发一笔横财,听到李若链的警告后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自那之后,梁琦看着每个百户校尉力士都像是东厂的密探,向来跋扈的做派也收敛了不少,变得温和了许多。

    李若链的消息是王世勤按照朱由检的指示,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来的,目的就是震慑住权势日渐扩张的锦衣卫。

    自从骆养性在卫中开展整风以来,原先卫中懒散怠慢的作风一扫而空,随着朱由检加大了对锦衣卫上下的升赏力度,卫内的竞争氛围日益激烈,上至千户,下至具体办差的校尉力士,人人都想着把差事办好,以谋取晋升的资本和高额的赏金。

    几年来,随着办差次数的几何级增长,锦衣卫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也使得朱由检在朝野中的权威大大加强。

    厂卫权利的增强意味着皇权进一步的延伸,这本来就是朱由检最大的用意,现在看来已经是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但随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消息传入宫中,朱由检这才发现,锦衣卫一些中高级将官暴露出了自私贪婪的一面,尤其是在对违法官绅的家宅进行查抄之时,借机中饱私囊、私藏犯官财物,并且这种现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为了防止事态出现不可控的局面,也为了不会落下一个兔死狗烹的名声,朱由检授意东厂开始在锦衣卫中安插眼线,并将此项举动透露出去,以此来警告那些贪婪者及时收手。

    徐府的第四进内宅中,尚在饱睡中的徐启明被一阵惊叫哭喊声惊醒,怒意上涌的他刚要大声喝骂,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咣当一声大响过后,外间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余名大汉涌进房内后散开,外间床上小睡的两名侍女尖叫出声,五六个人先后闯进了侧间的卧房中。

    一身白色丝绸中衣的徐启明猛地坐起,睡在床外侧的小妾发出一声惊叫后裹紧了身上的绸缎薄被。

    “徐启明?!”

    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张五官平庸的马脸凑了过来,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打量着坐于床榻内侧的徐启明,眼神中带着俯视蝼蚁般冷漠的意味。

    “本人正是!南京吏部徐侍郎是鄙人族叔!你等是何处府衙之官差?竟敢强闯官绅之私宅!你等眼中还有王法吗?!江南官绅亦非可轻侮之辈!尔等所行非法,势必引天下有识之士群情激愤,到时看尔等如何收场!”

    徐启明看到屋内这些人的装扮后便明白了对方的来路------锦衣卫,但长久以来养尊处优、在江南一带呼风唤雨的傲娇心态仍使他发出了愤怒的低吼声。

    “吏部侍郎?南京?呵呵!好大的官儿!就算于京师之中,阁老尚书在我等亲军眼中还不是戴罪之囚徒?收场?收尸或许差不多!来人,拿了送千户处!其余人等查抄!”

    口中发出一股恶臭味的马脸百户转身向门外行去。

    两名校尉抢上前来,将那名小妾从床榻上拽下来后,架着惊声尖叫的她去了外间。那名妇人身上的薄被掉落地面,露出了身上薄如蝉翼的白纱,雪白的肌肤大片大片的裸露出来。

    几名校尉涌过来,七手八脚的将怒骂不止的徐启明拖下床来,用绳索将他的双臂捆在身后,一名校尉掏出一团棉布,一只手掐住他的双颊,迫使他长大嘴巴,然后将棉布塞入徐启明的口中,两人半拖半架的将他带向前院,那名小妾和两名侍女则被赶到屋外看押起来,剩下的校尉开始了仔细的搜捡。

    前院的樟树底下,梁琦上下打量了一眼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的徐启明,微微扬起下颌示意一下,一名校尉将徐启明口中的棉布掏了出来,徐启明大喘了几口气后,用仇恨地目光瞪视着坐在凳子上的梁琦。

    “徐员外,某心内有些许疑问,还望徐员外解惑:即为官绅,多年来攒下偌大的家业,家中豪宅美妇、奴仆成群,整日锦衣玉食、悠悠哉哉,此种日子是何等逍遥?为何还要内外勾连、与朝廷作对呢?此等取死之道是谁教你的?某来问你,徐文渊、刘祚是如何与你等密谋勾连,妄图蛊惑民众、祸乱江南之地的?”

    徐启明闻言圆睁双目,状若疯癫般的作势便要前扑,两名校尉手臂发力拽住他,徐启明口中大骂道:“贼子!休要诬陷他人!尔等贼子置大明祖制于不顾,妄自加税、与民争利!现今更是欲以攀诬加害国之栋梁!朝廷律令何在?天理何在?无证攀诬,天下人谁能服气!”

    梁琦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道:“无证?徐员外,看来你对我亲军知之甚少啊!若要证据,某会连你等逆之证也拿的出来!等下刘兴文押解到场,咱们便一同去往扬州府衙,会一会刘祚刘知府!”

第三百零一章 诱惑

    刚刚点卯完毕的扬州府衙大堂内人头攒动,除了同知、州判、推官等高官坐于大堂下手位置以外,其余的六房吏目、捕头都在堂内应卯,其余的书吏、书办、衙役、捕快都站在堂外的院落中。

    点卯过后,昨夜的四海商行走水一事被户房、刑房的经承提了出来,询问大老爷们该如何处置此事。

    位于上座的刘祚刚要装模作样的张口询问事情的经过,大队手持兵刃的锦衣校尉忽然从四亮大敞的大门外涌入堂前的院内。

    “锦衣卫办差!全体勿动!以免误伤!院内诸人向两侧站立!”

    随着大喊声响过,院内的府衙人员顿时纷乱不堪,在校尉的驱赶下纷纷后退避让,很快就把堂前的位置腾出了一块空地。紧接着,两队手持兵刃的校尉分左右两排围住大堂门口,副千户陆元征排众而出,踏上堂前的台阶后缓步迈进大堂内。

    堂内的一众官吏见状都是吃惊不已,都不知道这是冲谁来的。一些心里有鬼的官吏不免心中惴惴,暗自祷告别成了这伙灾星的目标,有人则是偷瞄着上位的几位主官,心里不免有幸灾乐祸的念头。

    坐在大案后的刘祚先是一愣,而后心中顿感不妙,他站起身来戟指陆元征大声喝道:“尔是何人?尔等即号称天子亲军,自当懂得朝廷规矩!今日为何擅闯衙门重地扰乱公堂?现下府衙尚有紧急公务须得抓紧处置,人命关天之际,尔等居然前来添乱!此举与祸乱朝纲之奸贼有何区分?!本官劝尔等速速退下,此事就当从未生发过!如若不然,本官少不得要上本弹劾尔等!”

    扬州府的几名佐贰属官也都先后起身,纷纷疾言厉色的指斥陆元征,仿佛他不是亲军而是逆贼一般。

    陆元征先是感到一阵愕然,而后忍不住大笑出声:“某乃锦衣卫扬州千户所副千户陆元征是也!某世代亲军出身,头一回听闻锦衣拿人乃是扰乱公堂之说!刘府堂饱读诗书且为官多年,怎地口出如此荒谬之言也?哈哈哈!也罢,给刘府堂出示驾帖!刘祚,你的事发了!来人,拿下!”

    一队持刀校尉闻声奔入堂中,用手中兵刃将堂下众人逼开,堂外几名手持绳索的力士疾步前行绕至大案之后,一人探手把刘祚的乌纱摘下,另外两人七手八脚的将刘祚的大红官袍脱去扔到一边,然后左右拿住他的双臂不使其挣扎乱动,一名手持绳索的力士绕至他的身后,手脚麻利的将刘祚捆好,摘下刘祚乌纱的那名校尉单手一捏,刘祚的下颌掉落,口中虽是嗬嗬出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元征一挥手,校尉们将刘祚押解出府衙,直接送去了扬州千户所的牢房。

    “据扬州府官绅举证、锦衣缇骑侦知:扬州知府刘祚涉嫌勾连乱匪、图谋祸乱江南、强行向商人索贿,并与昨夜四海商行纵火伤人案有染,故本司将其拿问!今日在场诸位都不得离开府衙半步,待审过案犯刘祚之后,据其口供方能确定谁乃清白之身!不过,我等俱为朝廷效力,诸位若有检举刘祚及其从属之恶行者皆可视为与朝廷同心!有悔过自新之意者亦同理视之!待签字画押之后即刻恢复官身!”

    陆元征转过身来,目光扫视着自同知一下的堂上诸人开口宣布道。

    梁琦在与陆元征商议扬州府之事时认为,抓捕刘祚、徐启明、刘兴文等人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如何趁机进行类似于瓜蔓抄之类的株连行为才是最主要的。既然皇上有意针对铁板一块的江南官绅下手,那就干脆借机扩大打击范围,以刘祚同党的罪名做要挟,给扬州府这帮颇有身家的官吏们放放血,争取给宫里多捞点银子,也让江南官场知道一下锦衣卫的厉害。

    身为皇帝的爪牙,自然就该有爪牙的自觉性,就算最后落下骂名也无所谓,朝廷无法把自己怎样,亲军只有皇帝才有处罚权,外廷根本无可奈何。

    这是李若链特意叮嘱过梁琦的一点,梁琦自是心领神会,在沟通过后,才有了陆元征刚才的一番话。

    扬州府衙之事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结束,不能将大小官员一锅端掉。毕竟还有大量的公务需要人去处置,尤其是要迅速恢复正常的市场经营,尽快解决昨夜纵火案被波及的住户赔偿问题,这些都需要官府派人出面处置,锦衣卫是无权过问地方事务的。

    “来人!将堂上诸人带离后分头讯问!待刘祚招供后与其相互验证!某敬告诸位,现下交代清楚之后可根据罪行轻重予以宽大处置,甚至免于追究,若是被刘祚供出之后,不管罪行大小,皆与其同罪处置!”

    陆元征看到堂上的十余人中有人脸上已现犹豫之色,当即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刘祚在府衙后院的亲眷已被拘押进一座房屋内,陆元征进入后宅,在校尉的引导下进入刘祚的书房。他随口吩咐了一声,没过一会,身穿青色鹭鸶补服的扬州府同知何云贤,在两名校尉的看护下走进房中。

    “给何同知看座!你二人去门外守着!”

    何云贤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踱到陆元征的对面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头颈偏向一边,根本不拿正眼看着陆元征。

    见惯了文官这套做派的陆元征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后开口道:“何同知心中或许也明了,犯官一旦进了诏狱,很少能有苟存之人,刘祚亦难幸免;某不讲其余,只讲一事:扬州知府必定空缺,何同知身为佐贰,心中就无扶正之念?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如何取舍,何同知想必不用某教你吧?”

    何云贤的身子猛地变得僵直起来,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呆立不动。

    他的年龄比刘祚还要大几岁,中试时间也比刘祚晚一科,步入官场十余年才混到现今的正五品位子。

    自赴任扬州以后,很快便深陷于烟雨江南、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虽然任职只有两年,但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作为主官留任扬州。

    但何云贤心里明白,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现实是残酷无比的。知府刘祚比他年轻,还不知道干到何时。而他下面的通判虽然低了他一级,但年纪却小他许多,并且有传闻在朝堂中有很大的靠山。

    在大明官场中,只要朝堂上有大佬替你发声,超擢之事实属寻常,所以他自己已经想过了,将来就算刘祚离任,知府之位也不一定轮的到他,将来任满之后,朝廷指不定要把他调往何处担任何职呢。

    但是陆元征的话却让他猛然间看到了一丝希望:对啊,知府之位已然出缺,只要无有其他人与之相争,这个让他梦寐以求的宝座或许就是自己的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何云贤脑海中一闪而过,官场中打滚多年的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刘府堂之事本官并不知晓,也并未参与其中。本官年齿已长,魏通判年轻有为,更兼其人脉甚广,这位陆千户何不好生问讯与他?何况扬州知府之位乃朝廷重臣所踞,陆千户虽身为天子亲军,怕是亦无权涉及吏部选官吧?陆千户之言岂非愚弄稚子乎?”

    何云贤慢慢转过头来,目视陆元征开口道。

    他这番话的含意十分明显:刘祚所犯之事可以商量,但那个通判既年轻又有背景,你为何不从他身上做文章,而是找到我这个年纪最大之人?扬州知府可是从四品的高官,你一个锦衣卫副千户哪来的权利去干涉朝廷的任免?

    陆元征当然清楚何云贤的意思,但从何云贤身上打开口子是他和梁琦深思熟虑的结果。

    据锦衣卫探查到的情治,何云贤虽然也并非清白的官员,但他与刘祚平时面和心不和,而通判魏鹤友却与刘祚走的很近,所以何云贤是暂时主政扬州府的最佳人选。

    刘祚一案不能成为窝案,否则的话,没有官府维持秩序,短短几日城内就会生乱,这个责任可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通判魏某系刘祚从犯,不管其有何背景,此次都很难全身而退!何同知早知刘祚之恶行,对其为恶之举向来深恶痛绝。值此亲军办差之时,何同知挺身而出,主动检举其罪行,且于事后即刻派人安抚民众、抚恤伤者、令扬州城内短期内秩序井然,百姓商家尽皆安居乐业。何同知,此等大事小情若是上达天听,圣人虑及扬州之稳固,岂会再从他处调派官员任职此处?如此一来,扬州府之位还有谁能与你争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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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八年介绍:
现代人穿越到明朝最后一个皇帝崇祯身上,没有金手指,也没有剑眉一轩或者仰天狂笑的幼稚举动,更没有动辄诛人九族的白痴行为;只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和自己的思路来改造大明。本书内容尽量贴近历史,不适合喜欢小白文的新人阅读。崇祯八年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崇祯八年,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崇祯八年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